《雪将尽》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一章:开摆 “江笑书,出局。” 考官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校场的每个角落。 “唔,他娘的,真疼啊……”江笑书觉得自己全身兀自酸麻不已,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用力揉了揉脑袋,这才记起发生了何事——此处是秦城的郊外校场,正在举行武举乡试,而自己刚刚被人一脚从几丈高的擂台上踹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若非落地前最后一刻及时翻身,只怕连英俊的样貌都保不住了,那样的话,围观的美女们岂不是大失所望?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围观百姓的的窃窃私语传入了江笑书的耳中: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弟子?” “怎么如此脓包?中看不中用,倒像是个绣花枕头。” “怎么不是绣花枕头,你瞅这小白脸油头粉面的模样。” “我看是程咬金的三板斧,黔驴技穷,自然灰溜溜败下阵来咯。” “这么点儿能耐,就别来丢人,赶快回家去吧!” 我总算输了?江笑书听着围观众人的冷嘲热讽,心中暗喜——第十六名,马马虎虎也算成了个举人,又免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倒还蛮符合自己的预想…… “小、小江公子。”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头顶擂台传了过来。 江笑书抬头一瞧,这不就是把自己踢下来的家伙么?他没好气道:“怎么了?” “您没事吧?”擂台上的人似乎有些不放心: “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没被伤着罢?” “我?我没事儿。”江笑书闻言起身检视身体状况,好在方才虽然摔得狼狈,倒也没什么大碍。 可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你认得我?” 擂台上的壮汉浑没有获胜后的喜悦,反倒是拘谨的点点头: “小人杨问宏,自小在秦城长大,曾有幸见过您几次……” 认得老子还下手那么狠,真不够意思啊……江笑书拍拍屁股上的脚印,无奈的扯扯嘴角。 见江笑书不搭话,杨问宏越发紧张了: “小江公子,我不明白,方才怎么会?” 且说方才二人交手之前,各自报上师承,江笑书口中的“天绝门”可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天下第一剑宗的弟子,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出类拔萃?分散在周围几十个擂台的观众们纷纷靠了过来。 待到比试开始,江笑书果然不负众望,剑光嚯嚯,妙招频出,直逼得杨问宏连连败退,严守门户方能勉力支撑;再配上他飘逸的轻身功夫,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对手身畔纵跃自如、好不潇洒。顿时赢得了一片叫好,可斗着斗着,江笑书却突施败招,被杨问宏挡下后,更是像傻了一般愣住,随后便被对方顺势一脚踢了下去…… “什么怎么会?”江笑书翻了个白眼: “打输了呗,小爷我虽然名声不怎么地,倒还输得起。” 杨问宏不好意思的挠头: “可是我明明已经要败了……要不重新再比过?” “好小子,想赖账是不是?”江笑书闻言立刻急眼道: “去去去……你赢了就是你赢了,哪里有重新再比的道理?” 说罢,他好像生怕杨问宏反悔似的,逃也似的丢下对方,径自走了。 走了两步,江笑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张望,嘻嘻笑道: “对了,方才是哪位姑娘夸我潇洒来着?可否愿意出来一见呐?我带你下馆子去……” 回答他的是众人的嘘声和白眼: “这小子输的裤衩子都没了,还想着泡妞儿呢?” “脸皮真厚啊。” “就是就是……” “切,不说拉倒。”江笑书挤出人群,双手托着后脑勺,慢悠悠的踱出了校场: “呼……还好武举总算应付完了,这下再也没人能管着小爷我咯。” ………… 一个时辰后,秦城府衙。 “新科举人就位,按次序站好。”秦城知府大人竟亲自主持武举的结束仪式,这在任何地方可都罕见得紧,而众新科举人们看着知府大人跑前跑后、如履薄冰的模样,心里更是不禁泛起了嘀咕——那个坐在主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究竟是谁?能令位高权重的知府大人都如此谨慎? 江笑书此刻正抱着剑倚靠在门边——乡试第十六名的武举人,能排进来就很不错了,他却好像很不耐烦似的,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 听见新科举人们小声议论那个坐在主位的神秘人,江笑书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随后便震惊的挺直了身子,半晌后,狠狠啐了一口,小声骂道: “好小子,看我笑话来了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而那个主位上的神秘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恰好与江笑书怒气冲冲的眼神撞到了一处,他肩膀耸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随后便又没有动静了。 “念到名字的上前答话。”秦城知府高声宣道: “嘉鑫三年武举解元,杨问宏。” 杨问宏走上前来,有些激动的道: “多蒙皇恩浩荡、大人赏识,小人侥幸胜出,不胜惭愧……” “嗯,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武举人了。”秦城知府先递过举人官照,随后问道: “今科解元,是有资格进入秦麟的,杨问宏,你是想加入秦麟,或是入伍参军,还是回家继续深研武艺,以备明年大比?” 其实这个问题只是照例询问,答案早已确定——有机会加入秦麟,还有谁会做别的选择呢? “秦、秦麟!”杨问宏做梦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有进入秦麟的机会,秦麟四门,可是当今天下武人都朝思暮想的圣地!他忙不迭的道: “大人,我要加入秦麟。” 于是秦城知府递过一块令牌: “这是你的秦麟令,持此令七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切记不可遗失。令牌中有你第一项任务,任务完成以后,去皇宫复命。” 杨问宏接过官照和秦麟令,欢天喜地的退去了一旁,瞧他的模样,简直连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切……”看着这场面,江笑书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第二名,常显万。第三名……”秦城知府快速将剩余人喊上前,并挨个问话,但除了第二名也得到一块秦麟令之外,余下诸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只剩下两个选择——回家修行或是参军,毕竟秦麟的名额可是珍贵至极。 “……第十六名,江笑书。”终于轮到江笑书了,还不等秦城知府开口,他就伸出了手: “我才不去军营当大头兵呢,我要回家修行,把举人官照给我吧。” 看见秦城知府铁青的脸色,江笑书这才笑嘻嘻的补了一句: “劳烦知府大人了。” 接过举人官照,江笑书转身欲走,谁知秦城知府却叫住了他: “江笑书,你不去参军是么?” 他娘的,我都说过了,怎么又问一遍?江笑书心中暗骂,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城知府会意的点点头,随后道: “你也有资格进入秦麟。” “什么?”江笑书以为自己听错了——乡试第十六名都能加入秦麟?岂不是全然乱了套么?待看见秦城知府严肃的神情后,他才明白对方没有开玩笑。 但下一刻,他嫌弃的扔下了一句话: “不去不去,麻烦死了。” 随后他便抛下目瞪口呆的秦城知府,径自扬长而去。 “且慢,”一道年轻的嗓音自背后传来,江笑书定在了原地,听得耳后风声袭来,转身伸手一抄,便轻松将暗器接住,“雕虫小技……”可当他一看到那件“暗器”的形貌,顿时便傻了眼。 手中是一块小小的令牌,上书“天绝令”。 江笑书诧异的抬头,说话的正是主位上那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新科举人江笑书,你师出秦麟天绝门,此乃朝廷破例赏赐的四门之天绝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汝即刻前去执行令牌中的任务,随后来皇宫复命。” “我……”江笑书大怒,正欲争辩,神秘人的声音传来: “谢恩吧。” 江笑书的话梗在了口中,愣了许久,这才万分勉强的躬身道: “臣江笑书谢恩。” 可即便低着头,所有人都听出了江笑书的咬牙切齿。 ………… 两个时辰后,京城南郊小路旁。 “拜拜了您勒,”江笑书朝远处已经模糊的秦城城墙摆了摆手: “你们拼了命的把小爷我拐骗进秦麟,又能怎么样呢?老子才不管那么多呢……我马上就要下江南了,自由自在、名扬天下,做个威风八面的大侠。当然啦,若是有美女投怀送抱就更好了,嘿嘿嘿……” “江笑书,你想去哪里?”一道平静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江笑书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拔剑。 下一刻,他的耳朵被人攥住,狠狠一拧。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二章:狐媚眼 “啊啊啊啊!”江笑书连声呼痛,随后便立即破口大骂: “张呆子,快撒手,小爷我耳朵都要掉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无动于衷: “师弟,你要去哪儿?” “啊?我、我……”江笑书狐狸一样的眼睛咕噜一转,便理直气壮的道: “我当然是去长安执行任务了,你赶快给我撒手啊,耽搁了任务,你可负不起责。” “长安在西面,你往南郊来做什么?”那道声音质问道。 “去长安路途遥远、千里跋涉,我来买匹马赶路不行么?”江笑书眨巴眨巴眼睛。 “南郊哪里来的马市?马市就在城中,离你家只有半里地,而且,”那人似乎有些生气: “半个时辰前有个假扮你的小厮向西出城了,不少人以为那就是你本人,连我也险些被骗了过去,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老子英俊潇洒、魅力十足,别人自爱模仿我穿衣打扮,我又哪里管得了?”江笑书嘴硬道。 “还在狡辩!”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抓着江笑书耳朵狠狠转了一圈,直疼得江笑书眼泪花都溢出来了,嗷嗷嚎道: “别拧了别拧了疼疼疼,大师兄,我知道错了,快放手吧……” 察觉耳朵一松,江笑书便如同一只兔子般窜了出去,可刚一动身,面前青影一闪,一道身影已牢牢堵在了他的面前。江笑书向这人叉腰骂道: “张谦君,明明说好了武举之后你就不管我了,干嘛老是阴魂不散的?” 张谦君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脸庞正方,剑眉下的眸子精光流转,他面相十分温和儒雅,看着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可此刻,他却严肃的盯着对面的江笑书,显然十分气愤: “你倒好意思,若不是我跟来,你现在早已跑了几十里地,早把秦麟的任务抛之脑后了!” 江笑书揉揉脑袋,无奈的说道: “这块令牌本来就不归我,你看我武举名次那么低……” “你还敢提武举?”张谦君闻言更是生气,夺过江笑书的长剑,朝着天空有气无力、歪歪斜斜的刺了一剑: “这是什么招式?师父他老人家是这样教你的么?” “这招啊,这招是我自创的新招,叫剑开天门……”江笑书比划道: “只可惜刚创出来没多久,所以才有一些小小失误。” 张谦君立刻追问道: “那把屁股送上门给别人踢,想必也是有些名堂了?” “那当然,那是书里说过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一招使出,天地变色、鬼神涕泣,你武功低微,自然看不懂其中奥秘了……”说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大师兄虽然没有说话,手却已经抬了起来。 揉了揉自己兀自通红的耳朵,江笑书无奈道: “好吧好吧,我确实是故意输给人家的,本以为武举随便混个名次,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可最后某些家伙抽风,害我不但没躲过秦麟,反倒变本加厉了,直接越过‘秦麟使’成了个所谓‘天绝使’,被发配到长安去干苦力,苦也苦也……” 望着一脸幽怨的师弟,张谦君无奈的摇摇头: “那是圣上对你的信任,想你年纪轻轻,不过是一名举人,能成为天绝使,该当是莫大的荣幸才是,怎么到你嘴里倒像是成了负担似的……” “那是你这么觉得,”江笑书撇撇嘴: “任务?什么狗屁任务,我是半点儿也干不来……给秦麟卖命,整天累死累活的,还一点儿名气也没有,哪里有自由自在,四处行侠仗义来得爽快?” 张谦君倒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说了声: “走吧。” 江笑书警惕起来: “走?去哪里?和谁?” 张谦君突然出手,一记精妙的擒拿,牢牢扣住了江笑书手腕: “去长安捉拿钦犯韩抚,然后跟我一起回京复命。” 江笑书用力一挣,却丝毫挣扎不脱,他苦笑道: “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呗,我又不赶你走,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拉拉扯扯的……” 张谦君语重心长的说道: “笑书,这次你于情于理,可都不能跑,圣上吩咐过,你这次任务由我交接,倘若你当真一趟跑去江南了,师兄也没法交代……” “这……好吧。”江笑书抬眼一望——那是通往南方的路,自己本该走在这上面的,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好你个小皇帝,这下可拿住了老子的命脉,我总不能真让你把张谦君给砍了吧?罢了罢了,大不了就去长安走一遭便是。” 张谦君见师弟应允,便放开了江笑书,率先向前行去,江笑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暗道: “哼哼,等抓到了长安城的那个狗官,小爷我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师兄啊大师兄,到时候又要辛苦你咯……不过你放心,小爷我不白受你好处,下次见着你的心上人,咱高低得夸你两句。” 长安,我来了!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过两月有余,此时正是大秦嘉新三年的六月廿深夜。 长安城西郊的官道之上。 有一骑正在夜色中狂奔,清冽的月光落在官道两侧的法桐树上,重重月影自夏日繁茂的法桐枝叶透过,在地上印出斑驳的树影。 可是马背上的人却好像无心欣赏这怡人景象,只是双腿不住的夹紧马腹,加以间歇的抽打马鞭,催促胯下坐骑加速行进。 可奇异的是,那马蹄分明在翻飞,可是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 马背上的人,名叫韩抚。 韩抚本不是一个胆子极小的人。 说来也不奇怪——一个人若是做了十几年的官,不仅没有死,反而升成了正五品的郎中,就算他的胆子在当官前原本极小,现在也应当大了不少。 更何况,被朝中上下称作“铁郎中”的他,胆子本就大的吓人! 可现在,他却是在逃,慌不择路,不要命似的逃。 韩抚现在害怕极了,害怕到连头都不敢回,就连他最心爱的那件红色官袍,都被他毫不犹豫的撕成了布条,厚厚的裹在马蹄之上——因为这样可以让马匹在奔跑时不发出声音。 其实他在躲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文质彬彬、很好说话的年轻人。 可一想到这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韩抚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今日傍晚,他正在宅邸中饮酒听戏,外面的下人却不断地给自己找事——他最讨厌听戏的时候被人打搅。 “老爷,外面有两个年轻人拜访。” “哼!扫人雅兴……我问你,他们什么身份呐?” “小人问了,对方不答,只说求见老爷。” “不见,去,叫他们等着。” …… “老爷。小人方才去回话了,那两人听完您说不见,就说他们可以等,现今等了一个时辰,其中更年轻的那个已经走了,剩下的那个,又让我通报老爷,说请求一见。” “去去去,狗东西,没看见我正在听戏么?什么人求见你都来通报,真是没半点眼色!快滚,出去告诉那个小子,让他也快滚,再来聒噪,我打断他的腿!” 下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韩抚拈了一下胡须,骂了声“晦气”,随后猛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嘬了一口,闭目继续听戏。 “韩郎中好雅兴。”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自韩抚耳边凭空响起。 韩抚被吓得几乎从座上跳了起来,可当他睁眼后,又乖乖的坐了回去——因为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经顶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他正欲开口呼唤护卫,可是他张大的嘴却已合不拢了,只见从稍远的门口到自己的身边,护卫们正像割麦子一样陆续倒下,武艺最高的那个,刀也不过只出鞘了一半。显然,数息之前,眼前这个男子,如鬼魅般闯入,自己的护卫来不及还手,甚至来不及发声就已经被对方杀死,而那时,自己还浑然未觉。 “韩大人,看来在‘三清’的眼里,你只是个小人物,他们给你配的护卫也只是些三流角色罢了。” 韩抚原本就已大为震惊,可是对方口中说出的“三清”却更加令他惊悚,他闭上嘴,抬头打量对方。 年轻人一袭青衫,脸庞正方,那对剑眉下的双眸精光流转,不是张谦君又是谁?他表情十分温和,就好像那把指着韩抚咽喉前那把寒光四散的利剑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张谦君开口道: “韩大人,张某求见了你两次,事不过三,因此张某这次便自己进来了,还望海涵。” 说罢,张谦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伸到了韩抚眼前。而韩抚看清那物件的模样后,身子便如一滩烂泥一般瘫了下去,跪倒在地。 “秦麟青龙副令在此,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在下青龙副使张谦君。”张谦君说了那物件的来历,又自报家门。 随后他体贴的问道: “韩大人,是现在就配合在下调查,然后带大人回京受审?还是我现在就刺死你,然后回京复命?” 果然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此刻还给了韩抚两个选择。而韩抚跪在地上,只死死的盯着张谦君手上被称为“青龙令”的令牌,嘴唇虽极力克制,却仍是不住颤抖,说不出话来。 “老爷,老爷,我刚刚出去通报,那个年长些的人也不见了。”刚刚被自己喝退的下人声音自门外远远的传来。 可是韩抚却再也不觉得他聒噪、没有眼色了。 毕竟,比起活着但是听戏时被人打扰,死了再也听不了戏的感觉会更讨厌。 …… 韩抚回过神来,又连忙拿起马鞭狠狠的抽打了几下马臀。 再往西走上不到半日,韩抚便能到达自己的家乡汉中郡,到时自己回家收拾好细软,再将那些绝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销毁,便万无一失了。 到时自己位于雍州汉中郡这一要道,向西北可以过凉州出荒狼,向东可以入中原,向南则可以去巴蜀,那年轻人就算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张谦君,可也不见得有通天之能,能将自己从途径汉中郡的万千旅人中抓获。 而此时,韩抚已跑了已经接近一个时辰,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个很好说话的人不会来了。 “啧啧啧,不错不错,你跑路的本事几乎是又快又好,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了不起的嘛!” 一个陌生的嗓音,几乎是贴着韩抚的后脑响起,韩抚持缰绳的手几乎瞬间就凉了半截,他低头看向脚下,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地下,有着路边法桐的重重倒影,有飞奔的骏马的影子,而马背上自己有些佝偻的影子也清晰可见。 而不知何时,自己的背后,也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影子! 更诡异的是,那个影子,居然是站在马背上的,在骏马急速的奔跑之下,那个影子却随着马背上下起伏,不见半点颠簸。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跌下马背滚落在地。 “嘿!韩抚,你逃跑的本事若是再差上那么一点儿,一会儿就是他娘的咱们哥俩一块儿遭殃了。马,小爷收下了,谢谢了您勒!” 这是韩抚昏倒前听见的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看见一袭白衣自飞驰的马背上转过了头。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双特别的眸子。 一双好像狐狸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带着笑意。 ……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三章: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半炷香时间后,一道身影忽地自道旁林中跳出,此人只瞟了一眼倒地的韩抚,便伸指在对方手掌上的“中冲穴”一戳,劲力所至,韩抚悠悠转醒。 韩抚睁开眼,看清解救自己之人的面容,便叹了口气,道: “张谦君,你好强的手段,我自认出逃时机、路线和方式都可称天衣无缝,想不到还是被你识破,罢了,我韩抚认栽!那个打晕我的,生着狐媚眼的人,是你派来的罢?哼哼,好诡异的武功……” 这个青衣男子自然便是张谦君了,张谦君听了韩抚的话,却摇摇头道: “韩大人,你说的人,正是在下的师弟,可是他却并非是我派来的,说来惭愧……烦请大人告知在下,沿此路西行,前方是何处?” 韩抚回答道: “前方一路西行,唔……那是长安城最出名的牡丹花海。” 百年前长安还是当时的大秦国都时,一位新科进士吟下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时间脍炙人口、广为流传,而他口中看尽的那片长安花,在这之后也一跃成了长安城的盛景,被称为牡丹花海。 张谦君听到“牡丹花海”后点点头,屈指一算,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后,只见张谦君点了点头,说了句“来的及。”然后对韩抚道: “韩大人,得罪。” 说完,张谦君手指如风,连点韩抚几处大穴,然后左手扣住韩抚腰带,好似浑不费力一般,就将韩抚提了起来,然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上了树顶,随后向西而去。 张谦君的武功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了得,手中提着一个大活人,速度却丝毫不逊于骏马,更难得的是在树上如履平地,丝毫不见起伏波动。 可一盏茶的时间后,张谦君却忽的停步,然后身形一坠,使一招“落雪无痕”的轻功,缓缓落到了地上,他将韩抚靠在树边,晃亮火折子,低头检查地面。 片刻后,张谦君站起身,眉头却皱了起来,稍加思索,侧耳一听,果然,自道路左侧的树林中,传来了声音。 张谦君循声过去,一匹四蹄绑着红布的骏马,正在树林深处低头嚼草,而马背上,却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张谦君走上前去打开麻袋,只见袋中装着满满的一包泥土和一些碎石,泥土尚新,显然是刚挖出来没多久。 张谦君暗道一声“惭愧”,他刚刚跟着地上马蹄的踪迹前行,可是方才却突然发觉马蹄消失,这才落地查看,果然这匹马跑到了这里,而这麻袋的重量,与一名成年男子无异,定然是江笑书放的用以伪造蹄印迷惑自己,而自己追随驮着麻袋的骏马蹄印前行多时,若非马儿无人驾驭,自行去路边吃草,只怕自己还要再被欺骗更久。 随手抛下那只麻袋,张谦君就看见,马鞍之上,还有一只小皮袋,被牢牢的系在马鞍带扣上,于是取下小皮袋,倒出其中装着的事物。 第一件是一个令牌,令牌乃合金所制,看着十分崭新,而上面刻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另书“天绝”二字。 张谦君收好这块令牌,看向另外一件东西,那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大师兄,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应该已经找到了韩抚,也找到了一匹马和一个麻袋,我算过了,除非你的轻功最近又长进了,不然小爷我这次跑定了。师兄你带着韩抚去办事,再把我的‘天绝令’带回京城复命,嗯……对!你就说案件有蹊跷,我得得继续调查,你只能代我复命云云,唉!反正你把谎圆回来就行,告辞,拜拜了您勒。” 纸条上笔迹虽然潦草,可墨迹早已干涸,看着像是一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写好的,张谦君想了想,一两个时辰前自己去韩抚宅邸抓住韩抚后,就将韩抚带回了住处,自此以后就没见过小师弟,想来小师弟那时候就已经想要逃跑了,而趁着自己下楼找审问用的笔纸时,韩抚趁机逃离,而躲在暗处的小师弟,快速写下这封信,便尾随韩抚出了城。 在那时,小师弟就已经想好了跑路的每一个步骤,而且算好了时机,自己发现后,却已慢了一步,纵使自己很快抓住了韩抚,小师弟这次却的确成功跑掉了…… 想着小师弟能在极短时间内想出这个计策骗过自己,张谦君便不由得有些佩服。而看着信里小师弟永远不变的疲惫懒散的语气,却又令他哭笑不得。 张谦君牵着马,回到路旁,将韩抚置于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共同向西而去。 过不多时,二人便乘马到了韩抚口中的牡丹花海,只见月光照耀之下,白日里姹紫嫣红的牡丹便只有了黑白二色,虽不复万紫千红,可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忽然之间,张谦君听到前方右侧有人声和金铁交接之声,抬眼望去,果然见一里之外的北侧花海中,似乎有火光跳动。 张谦君翻身下马,将马拴在路边一块大石之上,然后迅速点了韩抚的哑穴,自己则弓着身子,快速的向着声音来源处潜去。 临近火光来源之处,张谦君看准一个地势较高之处,纵身一跃,已贴近了火光,耳中声音也越发清晰。 张谦君不知对方是否面朝自己这个方向,不便伸头出去查看,索性便躺平闭上了双眼,用耳力来判断对方的人数和武艺深浅。 下方共有四人,分作两派,其中三人在围攻另一人,而且这四人武功都不算低,特别是被围攻的那人,步伐灵活,起落迅捷,可算得上是一位好手。 听出这四人中并无自己的师弟,张谦君正欲离开。却突然发现那围攻的一方三人,口中不断喝骂,自己却不明就里,再凝神一听,张谦君发现,这三人说的竟是荒狼话。 张谦君暗道: “自五年前秦荒结盟,狼王拓跋志却惨死京城后,他们荒狼自摄政王拓跋哈尔以下,对我大秦就仇恨颇深。而此处乃长安城西郊,已算得上是我大秦的腹地,却陡然碰见荒狼好手,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此番入我大秦又是何用意?他们围攻的那人又是何身份?” 深夜突然撞见这一事,本来江湖凶险,有人争斗实属平常,自己也不应旁观偷听,可涉及到荒狼之人,张谦君却也不能置之度外,只能暂且不去管别的事。张谦君伸手探到背后,摸了摸自己佩剑的剑鞘,便又闭上眼倾听场上动向。 不知为何,那三个荒狼人呼喝不止,张谦君更从他们的口气中听出了怒骂之意,可是被他们围攻的那人,却一直不发一言。 张谦君想道: “莫非被他们围攻的那人是我大秦人士?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荒狼话,故而一言不发,专心对敌。我且伺机而动,若是这人不敌,我便出手阻拦,定要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 而张谦君这时耳中,忽地传来呜呜破空之声,张谦君阅历丰富,只一下便听出是一条软鞭,当是场上某人取出的。只听得又是啪啪几声,那三个荒狼人的喝骂更为凶横了,想来是被他们围攻的那人取出了兵刃而且伤到了他们。 忽然,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后,那呜呜破空之声戛然而止,而那三个荒狼人大声喊叫,语气中好似有些兴奋,然后他们一同发出怒吼,“啵”的一声闷响发出,然后便是一声女子的娇喝。 张谦君知道,应当是某个荒狼人拼着被对方抽中的疼痛,扯住了软鞭,而另外两人一同出手,将软鞭弄断,而被围攻之人竟是一女子,这不由得叫张谦君好生诧异。 紧接着,他又暗生怒火,如此深夜,三个荒狼人在城郊围攻一位女子,岂非是图谋不轨、非奸即盗? 正欲出手,张谦君却听见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断喝: “住手!” 张谦君听见这一道声音响起,心中又惊又喜,趁着这道声音响起吸引场中人目光之时,他已翻身而起,可手中握着的剑柄却渐渐松了,他目光炯炯,附低身子仔细观察场中情况。 一条被扯断的软鞭弃置于地,成为了分明的界限,更靠近自己一方的是一道纤长的身影,宽厚的大氅遮盖住了她的身形容貌,可随着这人背影剧烈的颤动,女儿家特有的喘息却证实了她的性别。而月光照耀之下,张谦君看见对面那三人果然是三个荒狼人,且个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看上去煞是凶恶。 此时,听见了那声突如其来的断喝,那三个荒狼人一时间有些迷惑的东张西望,却一无所获,然后其中一个用很生硬的中原话开口道: “什么人?” 只听得刚刚发出断喝的那人开口道: “他娘的,你们三个不成器的荒狼强盗,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欺负一个姑娘,教小爷我看的好生来气。” 说来也奇怪,这句话仅仅短短的几十个字,可是那声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从四面八方发出的,就好像开口的这人有十几个分身,正围在周围一同开口似的。 可是,这世上再玄妙的武功,也不能让人如同传说中的仙人一般拥有分身之术,那这种情景又当如何解释? 张谦君却心知肚明,之所以这声音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忽远忽近,是因为说话之人一边开口一边四下移动,轻功固然极高,但在奔跑中说话丝毫不见滞涩,则更显功力。 那个会中原话的荒狼人愣了一下,然后低声和同伴商议了几句,随后解下腰间水囊放于左手,眼神机警,神情郑重的开口道: “弄什么鬼,快快现身!” 只听得在众人西首,那人开口道: “好!” 就在这个“好!”字出口的一瞬间,那荒狼大汉手中的水囊就已掷向西面声源之处,然后,他就看见一把剑飞来,斩破水囊,然后插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 三个荒狼大汉见飞剑已至,想来正主也随后而至,三人齐齐握紧兵刃,向西而对,蓄势待发。 可是放眼望去,西面哪有半个人影? 三人都是一愣,然后那个会中原话的荒狼大汉瞟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那把剑,只见剑身两侧各铸有两排小字,又在铸刻的凹槽内注以金墨,上书——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 这时,他的脑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在找我么?我可不在你跟前。” 他立刻回身一刀,可是眼前白影一晃,这一刀就已落了空,那道身影一个翻身,就已越过自己三人头顶,落向了插在地上的长剑,然后只见那人足尖一点,就已稳稳的站在了剑柄之上。 只见月色清泄如水,牡丹盛放似锦,一道白色身影飘然立于剑柄之上,微风拂过,其身形轻盈如浪、随风而动,不是江笑书又是谁? 江笑书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长八尺,长身玉立,长发后梳披肩,额前有两缕龙须微卷垂下,一张瓜子脸上,眉似飞剑,鼻梁高挺,已是十分英俊,更有一双狐媚眼,生来自有风采,虽漫不经心,可顾盼之间却又流光溢彩,教人看上一眼便难以忘怀。 他本来眼神凛然,冷冷盯住对面的三个荒狼大汉。可是却突然悄悄瞟了一眼身旁那个先前被围攻的女子,只见这女子身着大氅、连帽盖住头部、脸覆面纱,浑身上下只露出眉眼。 借着清寒的月光,他瞟见这女子生着少有的一对剑眉,英气勃勃,而当他看见她眉毛下那对灿若繁星、明澈如水的双眸后,一刹那,心中剧震,竟是有些移不开眼。 好美的一对眸子! 见他望向自己,那女子却无半点娇羞,反倒眉头微皱,下颌轻抬,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咳!”江笑书立刻转头,然后足尖一提,将插入地上的长剑挑起,飞身接住后,指着对面三个荒狼大汉道: “我江笑书今日,定要好好惩戒你们这三个恶贼,我要替天救美、英雄行道!接招吧。” 说罢,他长剑一振,便已攻了上去。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四章:奇招 那荒狼大汉中原话本就不甚精通,听见江笑书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通,特别是什么“替天救美、英雄行道”云云,自己好像有些熟悉,却又不明所以,只好当成这可恶的中原人在同自己掉书包,可是最后一句“接招吧”,他还是听得明白,于是呼喊一声同伴,三人挺起单刀,攻了上去。 那个罩着大氅、脸覆面纱的女子在听见江笑书狗屁不通的“替天救美、英雄行道”之词时,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而此刻见对方三人朝江笑书袭来,她也俯身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软鞭,意欲加入战团。 可是面对三个大汉合围的江笑书却丝毫不见慌乱,他朝着这女子笑道: “这位姑娘,你且站在一旁,看我如何收拾这三个恶徒。” 那女子闻言,便停住了脚步,那对明澈的双眸静观场中局势。 只见那三个大汉几乎同时举起单刀劈向江笑书,而且三人相互之间又隐隐有着配合,分别攻向江笑书面门,腰腹和足胫。 而面对对方气势汹汹的攻击,江笑书长剑出手,刷刷刷三剑刺出,三剑都分别点在了对方三人的长刀刀背,三个荒狼大汉只觉手中长刀一滑,劈砍出的方位已是失了准头,被江笑书如同游鱼一般的扭了开去。 而江笑书借着这三剑的威势,飞身抢攻,先是一剑飞速刺向距自己最近的那个独眼荒狼人的仅剩的左目,那独眼龙挥刀回防,江笑书不待招式用老,就手腕一抖,浪书剑在他手中挽了一个花哨的剑花。 而当剑旋转成剑花之时,那个荒狼人见对方剑光霍霍,攻势巧妙,剑舞成花,罩住了自己上身要害,于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此时,江笑书见对方后撤,居然松开了持剑的右手,任由长剑旋转成剑花下落,自己则欺上前来,一个弓步向前,双手成锥状,猛地戳向了一旁左侧的脸有刀疤的荒狼人的左侧太阳穴。 那第二个的刀疤脸见江笑书居然舍弃长剑攻向自己,招式十分诡异,可是因为第一个同伴的后撤,自己左侧空间又被江笑书欺进,此时挥动右手刀来回防或抢攻,都已是慢了一步,只得运劲左臂,架起左臂,护住了自己面门,同时左转身子,挥刀砍向江笑书腰间。 而江笑书见对方伸手护面,双手立刻变锥为抓,双手同时钳住了对方左手小拇指,然后立即用力一拗,那刀疤脸虽然筋骨粗壮,可小拇指又如何禁得住双手力拗,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的左手小拇指已被江笑书拗断,而此时他右手长刀砍来,江笑书猛一提气,腰部发力,两足向后一振,人已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一”字之形,长刀自身子正下方横劈而过,却未能伤其半分。 而第三个荒狼人见瞬息之间,同伴一个被逼退,一个受了伤,此刻江笑书身子刚刚跃起打横,堪堪要落下,于是踏前一步长刀自下而上上撩,砍向空中打横的江笑书的双脚,此时江笑书还在下落,避无可避,身子腾空又无从借力,眼见这一刀就要砍下他的双脚。 可就在此时,被江笑书拗断手指的刀疤脸荒狼汉子已感到左手剧痛袭来,俗话说“十指连心”,手指折断后,他立刻猛地下意识缩手,而江笑书已抓住他的手臂,借着他这一拉之力,身子前冲,恰好躲开了第三人对自己双足的斩击。 而江笑书被扯过去后,立马一个“千斤坠”站定,左手一推,伸足一绊,对方本就因为手指折断而后仰,又在这一推一绊之下,三力齐发,纵使那刀疤脸荒狼汉子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可也立马立足不稳,向后仰天摔倒。 而江笑书此时用来绊倒他的右足却并未收力,反而带着劲风向后快速的伸到尽处,反足踢出,足跟已撞到了方才丢下的,此时即将落地的浪书剑剑柄之上,浪书剑“嗖!”的一声贴着江笑书后背窜出,如同背弩一般,射向第三个荒狼人,那第三个荒狼人本就难以躲开这诡异的一剑,更何况此时他刚刚施展完上撩的那一式,右手尚自高高的举在天上未能放下,而手臂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更无法窥见这一剑的奥妙。 于是,他只感到腋下一凉,然后一截剑尖穿透了腋窝,轻而易举的斩断了自己的琵琶骨,自肩头穿出! 江笑书伸出左手,反手抓住插在第三个荒狼人腋下的浪书剑剑柄,一拔一转一插,方才被绊倒的刀疤脸倒地后起身不到一半,就被长剑穿胸而过,牢牢地钉在了地下! 江笑书一记虚招过后,就兔起鹘落,弃剑、抢攻、断指、飞身、摔人、踢剑、钉杀一气呵成,瞬息之间,两名敌人就一毙命、一重伤。 而先前被第一招逼退的独眼荒狼人,在江笑书反手拔出浪书剑钉刺刀疤脸时,就已再次进攻,一刀狠狠的劈向江笑书后脑,在刀疤脸被钉死时,江笑书就已听见耳后风声袭来,快速逼近,十分凶险,他左手立刻换正手拔出浪书剑,向后一背,用剑身格住了对方袭向自己后脑的一击。 “当!”,刀剑相交,只见江笑书被对方大力震击,不但浪书剑剑身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后脑,而且余力未消,直砸的江笑书面朝地下,摔了下去。 这个动作,在南粤之地,被称为“扑街”(“街”读作“该”),而古语称为“伏地而倒”。 当然,大多数人,都叫它“狗吃屎”…… 那独眼荒狼人显然也未尝想到,出手如此诡异灵活、算计如此精妙的江笑书,竟然力道内劲十分泛泛,自己这一刀竟将他砸倒,愣了一下神,便得理不饶人,又挺刀戳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江笑书的后腰。 江笑书虽然被砸的有些迷糊,而且脸扑向地,无法得见背后攻势,可是仍是下意识的扭了一下身子。 这一扭,令那独眼荒狼人的一刀未能刺到江笑书的后腰,可先前江笑书倒地令他大为惊喜,这一刀有些急功近利,未能收力,招式用老,一刀扎在了江笑书的右臀。 “啊啊啊啊!”江笑书痛呼失声。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五章:大粽子 感到刀身传来入肉的触感,那独眼荒狼人狂喜,手上用劲,想要戳的更深,可是忽然间,他感到喉头一紧,某样东西勒住了脖颈将他向后急拉。 这一下,自然是出自一旁那个女子之手,她本来一开始就要加入战团,可是江笑书却劝住了她,让她在一旁看着自己便是,在见识了江笑书前几式天马行空又行云流水的出手后,她已是有些呆住,随后自然也同那独眼荒狼人一样,认为武艺高强的江笑书定然能挡住那一砸,所以在江笑书“狗吃屎”之时,她都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奇招式,直到敌人刀刃已经伤及江笑书,她才发觉不对,立刻出手。 而此时,在不远的地势较高之处,张谦君也已将左手剑诀撤去,右手长剑剑尖吞吐的长约七寸的剑芒也同时消散,在看见那女子出手回护江笑书时,张谦君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了那把插在江笑书臀部上兀自摇晃的刀,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随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女子甩出软鞭勒住那独眼荒狼人的脖颈后,立刻用劲收紧,那独眼荒狼人先是左手抓住勒住自己的软鞭,可是片刻后便知单凭左手力道根本无法阻拦,只得松开右手长刀,任凭那把刀继续插在江笑书右臀之上,他双手齐齐发力,想要阻止软鞭收缩。 可是那女子又怎会让他得逞,她立即欺进身来,一记“哪吒足开震天弓”,右腿上踢,顶在了敌人的后心,同时双手同时回拉,如同在手脚并用拉一把大弓一般,弓弦已经崩紧,死死的锁住了对手。 不出十数息,那独眼荒狼人,就由满脸通红直到发紫发黑,舌头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而那女子却丝毫不松懈,反而加大了力道。 又是十数息,那独眼荒狼人身子开始剧烈的痉挛,而后一股臭气袭来,那是被勒死的人死前的大小便失禁。 那女子这才住手,松开软鞭,抬头看向江笑书之前倒地的地方。 只见江笑书正伏在地上,脑袋用力的扭过来看着自己臀部的那把刀,右手试探着捏住刀身,还未往外拔出一分就已面色狰狞,说来也怪,江笑书容貌甚佳,可是面色狰狞之时,平日里他自诩的什么所谓“风流倜傥”、“邪魅一笑”便都消失不见,只余一张扭曲的鬼脸。 江笑书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个女子,见对方也在看自己,脸上的痛苦狰狞立刻消失不见,只见他狐眼微眯,嘴角上翘,露出了一排白牙,咧开了嘴坏笑。 若是此时江笑书擦去已流到衣襟上的鼻血,再把脸上的泥土杂草和屁股上的那把刀去掉,想来这种坏笑还是能有几分迷人的魔力。 于是江笑书见到,那个女子神色平静的走向自己,一步、两步……然后伸手过来,突然拔出了自己屁股上半天不敢动一下的刀! “啊!你他娘的臭……咳咳、咳咳,嗯,多、多谢姑娘为我拔刀,如此小事,还要劳烦姑娘,实在是令在下好生惭愧,我怀中有金疮药,不知可否再麻烦姑娘为我敷药?” 那女子瞟了眼江笑书血流不止的屁股,听见“敷药”云云,心想此人武功怪异的很,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可说话却怎么如此不害臊?对他的印象立刻大打折扣,冷哼了一声,道: “你怎么一开口就如此的……下流。” 江笑书嘿嘿一笑,答道: “姑娘声音当真是好听,可是出口之言语却是差矣,老……在下为了就你而遭受恶贼重创,照理来说,你要是长得漂亮,就该说‘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若是姿色一般,也该说句‘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而此时在下不过请姑娘涂个药,怎么就成了下作的流氓呢?哎哎哎……你听我说完成不?敢情你压根儿没在听是吧?” 只见那女子起身环顾一圈后,眼神有些凝重的说道: “少了一个。” 果然,周围只有独眼龙和刀疤脸两人的尸体,而那第三个被江笑书踢剑伤了的第三个荒狼人,却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了。 江笑书此时已经自己取出金疮药,一边作势将之递给那女子,一边耸耸肩开口道: “对啊,早跑了,我一琢磨,这厮估计是叫救兵去了,可是他逃跑之时你正忙着杀人,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儿能管得了他?” 那女子用手挡开那罐金疮药,微微皱眉道: “你待怎样?” 江笑书无奈的摊了一下手,理所当然的耸肩道: “反正我现在腿脚不灵便,待那个荒狼恶贼和他的同伙来到此处,定会将我江某乱刀分尸,姑娘不如给我敷上伤药后,就此离去,这样姑娘可脱离险境,在下临终前也少受些痛苦,岂不两全其美?” 那女子听了这一大串不着边际的话,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在江笑书说完后,她问道: “你……是个疯子?” 江笑书本来在说完后就一直在嗷嗷呼痛,听见这一句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满的道: “疯子?你瞧我方才的出手,构思巧妙,算计精确,哪里看着像一个疯子?” 那女子听完,便点头说道: “那你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呆子。” 江笑书立刻笑嘻嘻的道: “非也非也,我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呆子,说不定在下是个痴情种子。得姑娘素手为我敷药,即便赴死也心甘情愿了。” 听见这话,那女子原本对江笑书已经下降的观感顿时又下降了一大截,她有些鄙夷的看了眼江笑书,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而是把软鞭穿过江笑书的肋下绕着胸前一搭,然后一发力将江笑书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将江笑书背负在背上,又将软鞭在二人身上系了几圈打了个结。 江笑书见状,打趣道: “怎么了?端午节刚过一个月,姑娘就把我绑成一个大粽子,您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口锅里给煮了啊?” 那女子背着江笑书,一面头也不回的道: “先前算你救我一次,我自然不会把你丢在原地等死,这次换我救你,我会把你背到长安城,你我二人便两不相欠。” 江笑书翻着白眼道: “姑娘可真会算账,若是没遇见你被人围攻,本公子早就走到几百里之外了,自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哪轮得到你救我性命?更何况,若不是我出手英雄救美,此刻被绑成大粽子的就是姑娘你了,这帮恶人不出三日就把你卖到荒狼去放羊,你又如何来救我?所以你还是欠着我一个人情,一个大侠为你出生入死,英雄救美的人情……” 江笑书被那女子负在背上向长安城奔去,见说完这一席话后,对方并未回答,只是若有若无的“嗤”了一声,江笑书立刻道: “好哇,你笑是什么意思?合着你还真觉得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了?哦,我明白了,你在笑我说的‘英雄救美’是吧?只怕你心里正想着,嗯,我倒是算个大美人儿了,可我背上这个家伙,颠三倒四,此刻又被捆的活生生像一个大粽子,他又算哪门子英雄?用‘狗熊救美’才更贴切……” 那女子一面奔跑一面摇头道: “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句‘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额……害!姑娘有所不知,我、我当时正是要这样说,才能让他们感觉到我的,嗯,与众不同,这样才能让我找到最佳的出手的机会,哼哼……这一点其实也早就在我计算之中,雕虫小技罢了。” “哦。” ……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六章:美人如画 江笑书被这女子背负着在夜色中疾奔,可终究是背上负着一人,过不多时,江笑书就听见这女子呼吸逐渐粗重。 而他却好像丝毫不担心后方的追兵即将到来,反而借着月光,好整以暇的打量起这女子来。 虽然头戴大氅连帽而且脸部覆有面纱,令江笑书无法得见这女子的面容,可是刚刚那对英武飒气的剑眉和剑眉下明灿的柳叶眸,方才虽然只是略微瞥过几眼,此时却自然而然的清晰的浮现在江笑书的脑中。 好似惊鸿一面,教人毕生难忘。 此时那女子背对着江笑书,江笑书即便脸皮再厚,也不方便将脸凑到前面去看别人的容貌,于是江笑书便眯着眼,从后方打量这女子。 即便是隔着大氅,江笑书仍是隐约能看出,她的肩背细窄,与她高挑的个子相得益彰,而江笑书被背负着,自然也感觉到,无论何时,这个女子都挺胸抬头、收背阔肩,除开仪态气质俱佳之外,似乎,还有几分倔强和坚韧? 望着眼前她的背影,江笑书眼前忽的浮现出许多年前自己见过的一幅名画—— 画上的飞天,有的从天而降,一只手托着蟠桃,另一只手舞动飘带,裙袂飞扬,仿佛一位仙女来人间帮助穷苦的人们;有的倒挂在天空中,手中捧着洁白美丽的莲花,从天间把幸福送给人们;有的手抚扬琴,悠扬的琴声传来,让人心旷神怡;有的轻弹竖琴,婀娜多姿;有的弹着琵琶,身姿妩媚…… 画名《敦煌飞天》,拓自敦煌莫高窟中的一副最大的壁画。 如此仪态,有若画中天女,华茂春松。 江笑书看得有些入神,忽地坏笑着缩着头,伸出手指,一边细细的观察着那女子的反应,一边伸手在对方肩头和臂膀戳了戳,然后看着手做思索状,似乎是觉得刚刚的触感不太清晰,于是又戳了几下。 那女子头微微一侧,鼻中发出一声“嗯?”。 江笑书连忙道: “啊哈哈,姑娘你看前面这路,多么的……直,你快些跑,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江笑书,你找不到话说了是吗?”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在下和漂亮的女孩子说话,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没得完,又怎么会无言以对呢?” “你连我的容貌未见过,却口口声声说我是美女,岂非信口开河?” “不不不,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在下少时学过周易,懂得些阴阳五行之学,故而掐指一算,就算到我江笑书今日深夜会在这牡丹花海中遇见一位绝世美人,姑娘你说,这岂非有理有据的很?” “其实我长相很普通,看来你算的算卦之术也不过尔尔。” “诶。这可说不准,好看与否,得让陌生人来评说才是,自己和亲近之人说了都不做得准,比如我如此风流倜傥,可我京城那个发小儿,他还是说老子丑的像只猴儿。所以啊,姑娘不妨取下连帽,摘下面纱,让我来为姑娘的容貌做个准确的评价,你看可好?” “不好。” “那姑娘不肯让我一睹芳容,那芳名总可说与我听吧,毕竟咱们这一番也算是共历患难了,对吧?” 那女子听见江笑书询问自己名字,似是有些走神,眼中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才道: “我叫黎慕江。” 江笑书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木匠?哦,我说呢,怪不得你肩头手臂那么紧致,敢情你是个木匠,天天推刨子的。” 黎慕江忽地停下了脚步,一字一句的道: “黎明的黎,仰慕的慕,江河的江,黎慕江,不要拿这个名字开玩笑。还有,你方才说我肩头手臂怎么样?” 江笑书发现自己说话露了馅,连忙打哈哈道: “哈哈哈,敢情你不是李木匠,而是黎慕江,真是个好名字,黎慕江姑娘,咱们快走吧,可别被后面的追兵追上了。” 黎慕江这听见“追兵”二字,这才不再计较,嘀咕了句“无聊”后,才背着江笑书继续前行。 又奔了一盏茶的时分,黎慕江体力渐渐不支,口中气喘吁吁,可是速度却依然不见减缓,只见她抬起脸庞,几滴香汗从额前渗出,她的眼神反倒又坚定了几分,一咬牙,又背着江笑书继续前行,速度反而快了几成。 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的体力已经逐渐不支了。 这时黎慕江感觉江笑书又伸指头在自己背上戳了几下,她喘着气低喝道: “江笑书!你再动手动脚,我便立刻把你丢下去。” 而江笑书却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道: “别跑了,你听。” 黎慕江侧耳倾听,果然自后方道路上,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之声,离自己二人只有不到一里。 江笑书道: “你体力已经快衰竭了,与其说再撑几里路被对方撵上无法抵抗,倒不如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养些精神和他们周旋。或者,黎姑娘你也可以把我留下,自己去长安城,说不定在下吉星高照,碰巧躲开了追兵呢?” 黎慕江闻言站定,将软鞭解开把江笑书放下,问道: “你的伤是否严重?” 江笑书本来都已经坐定了,闻言立刻跳起来捂着右臀道: “哎呦哎呦,当然严重啦。在你看来那一刀稀松平常,可是你却不知道,刀刃上附着了极深的劲力,若非我神功护体,只怕此时已性命难保了。嗯……若是黎姑娘能为在下敷药,我再回去静养半年,吃上个十斤八斤人参灵芝,说不定便能恢复了。” 黎慕江听完,似是有些不信,她静静的注视着江笑书,江笑书连忙又大声呼痛。 黎慕江回过头,抬头向天,闭眼喃喃而语,仿佛在盘算着什么,然后她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下头,转头对江笑书道: “江笑书,无论你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伤情严重,你现在立刻就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或是直接回长安城,后面的追兵,我挡住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得离去。这件大氅价值不菲,且先给你,算是我抵了你部分救命之恩,若是你我都能躲过此劫,他日相见,我黎慕江并非无义之人,定然另有回报。走罢!” 说完,黎慕江摘下连帽,褪去大氅,将它抛给了江笑书,然后便转身面向后方,蓄势待发,静待敌人到来。 可接过大氅,江笑书的目光却像他的脚一样,再也移不开了—— 万千青丝光可鉴人,比这子夜的夜色还要乌黑百倍,头发简单的束成了一个高马尾垂在颈边;而玉颈生香、白皙秀颀,自有别种风情;脸庞虽覆面纱无以得窥全貌,可是下颚颌骨线条明晰,分明是一张骨相端正的瓜子脸;腰肢虽纤细却饱含力量、双腿窈窕且修长笔直,足可当得“娉婷袅娜”四字;酥胸浑圆匀称,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微,不封不杀,恰到好处。 黎慕江被包裹在一身素白丝绸制成的长衣中,夜色如水,微风如醉,她的妙曼身姿也若隐若现,江笑书捧着尚余一丝女子芳香的大氅,已是看得痴了。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七章:国色天香 待到江笑书感到自己的嘴唇似乎有水流过,这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抹,竟是自己的鼻血不知何时留了下来,江笑书连忙将鼻血擦干,一边擦一边暗道: “他娘的,那个独眼龙果然有些门道,小爷我屁股上的伤都已快好了,这鼻血倒是还留个不停……” 黎慕江迟迟未能听见江笑书离开的动静,转脸过来,只看见江笑书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大氅已被他披在膝头,而他此刻正托着下巴贼兮兮的坏笑着望着自己。此时江笑书已经把脸上血迹和尘土擦去,倒也算是恢复了几分他自称的“风流倜傥”,见他纹丝不动,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黎慕江有些恼怒地道: “江笑书,你还不走?” 江笑书摊手无奈道: “我也想跑啊,可是伤势太重,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留下来,和黎姑娘这样芳华绝代的女孩子一起共赴黄泉,岂非也是一桩快事?哦,还有啊,我刚刚一琢磨,你一件大氅就抵去了部分救命之恩,实在是不划算,所以,大氅还你,你要记得还欠我一个完整的人情哦。” 说罢,江笑书把大氅取下叠好放在一旁,又以手支颐,笑嘻嘻的打量着黎慕江。 看着江笑书这副天塌下来也当被盖的无赖模样,黎慕江摇了摇头,耳听得敌人逐渐逼近,她一跺脚: “江笑书,你这呆子,自己留意吧,莫要让人取了你的性命。” 江笑书拱手答道: “哈哈哈,黎姑娘,那可谢谢了您勒。” “吁——”勒马之声在背后响起,黎慕江听见敌人已到,便不再答话,刚一转头,只见眼前一花,一道白影自眼前闪过,拦在了二十余个敌人面前。 正是江笑书! 江笑书凌厉的眼神逐一扫过来犯敌人,来者果然又是群身着异族服饰的荒狼人,江笑书目光锁定了其中一人,冷冷的道: “小爷我留了你一条命,你怎么还敢追来?” 那人正是先前被江笑书倒踢长剑斩断了琵琶骨的荒狼人,那人见江笑书目光射向自己,即便身边有同伴环伺,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勒马后退了一步,他指着江笑书,对为首那个荒狼人说了一通,江笑书听不懂荒狼话,可是也知道对方是在向首领介绍自己。 那领头人上身赤裸,高鼻深目,胸口上有个乌青的狼头刺青,那恶狼形貌凶恶、尖牙利齿,右上方的犬齿更是染着鲜血,更显几分狰狞。他打量了几眼江笑书,用中原话开口道: “江笑书少侠,既然你与这小贱人无亲无故,又何必为她出头?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武功已是十分不易,又何苦将大好前程断送至此?” 江笑书面露讥讽的笑道: “呵呵,看你胸口这个狼头刺青,便知道你是那八氏族中人了,你放着在荒狼吃香喝辣、欺男霸女的混账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来我大秦,先是为难黎慕江姑娘,然后一开口就骂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小贱人,最后还开口威胁我说要我的命,这又是何用意?既然你做得,小爷我凭什么管不得?” 那首领静静的听江笑书说话,在听到“黎慕江”这三字时,他的眼神剧变,待到江笑书说完,他便语气森然的说道: “所以江少侠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江笑书连忙摆手道: “我只是想说,你这种货色,怎么配与我为敌呢?哈哈哈哈……” 长笑一声,浪书剑已出鞘,江笑书飞速攻到了那首领脚下。 那首领的兵刃是一杆长枪,见江笑书话音刚落,便已袭来,攻势极快,他心中一惊,便挺枪刺了过去,可是江笑书轻身功夫极佳,且又艺高人胆大,他看准长枪来路,不退反进,伸足一踏,已经踩在了枪头之上,而后双足连动,竟如同踩钢丝一般,顺着枪杆跑了上去,那首领见对方行此险着,手臂一振,就欲将江笑书抖下去。 枪杆振动,江笑书足底踏空,眼看便要落下,可他左手已猛地一扣,抓住了马鬃,用力一扯,那马吃痛,将前足高高扬起,江笑书则借势反身,右手一剑,自下而上,快若闪电的朝那首领头颅削去。 那首领方才被突然受惊的马儿颠起,此时刚稳住身形,就看见带着寒光的一剑已经堪堪抵达自己头颅,他心中大骇,再也顾不得许多,攥住缰绳的手一撒,抛下长枪,就滚落下马。 江笑书见对方滚落下马,也不追击,左手在马背上一撑,就已翻身坐上了马鞍,然后他立刻就纵马向黎慕江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达黎慕江身侧时,江笑书收好浪书剑,伸出右手,黎慕江一跃而起,拉住江笑书右手,借着江笑书的一拉之力,稳稳地坐在了江笑书身前,不等江笑书提醒,便接过江笑书左手的缰绳,以软鞭做马鞭,二人策马远去。 而此时那一群荒狼人才反应过来,扶起首领,连忙拍马追了上来,江、黎二人早已跑出了几十丈有余,可江笑书的那声长笑回声犹在,好像还仍在耳边萦绕。 江笑书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得意的对黎慕江道: “嘿嘿,黎姑娘,刚刚我这一招‘剃头捉虱,一举两得’,让想送我们上路的那群恶徒变成了上赶着来送马的小厮,有没有十分的潇洒?哈哈哈,不瞒您说,从小到大,除了我爹和大师兄,谁他娘能抓的住我,这帮荒狼贼子……” 黎慕江瞟了眼自己的右手,见江笑书的手还继续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拿回去,抽出右手打了江笑书的爪子一下,然后便淡淡的道: “江笑书,这会儿你的伤倒好了?” 江笑书本来口若悬河,正在吹嘘自己,这时忽然被揭穿自己装受伤,便立刻闭上嘴,讪讪的道: “啊——对,是这样的黎姑娘,刚刚我本来伤势极重,可是眼见这些贼子想来欺侮你,我肯定义愤交加啊,所以便这个,嗯,这个回光返照,所以刚刚才行动如常,而现在只怕已是不行了……若是在下临终前能一睹姑娘芳容,才可称得上是死而无憾。” 黎慕江听江笑书这一番话漏洞十足,便知有假,更何况江笑书中气十足,没半点身受重伤的样子,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取下面纱,转头道: “你不必说些鬼话骗我了,我的长相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给你看看又何妨。” 江笑书先前还觉得,这个小妞儿的身材仪态已是如此世间难得,不知该配怎么样的脸蛋,才能相得益彰,自己心中也暗地把小安然、五师姐、童绮之等自己见过的美女脸庞安上去,可总感觉差了些意思。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何谓珠联玉映。 只见黎慕江俊俏的瓜子脸上,除了剑眉以及那对亮璨的柳叶眸之外,眼下更有一双不深不浅的卧蚕,平添了几分亲切热情,她的鼻梁很高挺,比之许多男子也不遑多让。而右眼角下生着的四颗淡淡的泪痣,恰好排列成一个奇异的菱形,好像是一块儿宝石,镶嵌在了这张肤如白玉、尽态极研的脸上。 江笑书与黎慕江对视仅有片刻,便扭开了头,看向一旁盛开的一丛丛牡丹花。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已经美得让人不可逼视了吧。 黎慕江见江笑书将头转去一旁,便也转头向前,继续骑马,可是片刻之后,他就听见难得沉默了许久的江笑书说了一句: “真他娘的漂亮!” 黎慕江皱眉道: “江笑书,你夸人的话可真叫一个好听。” “哦哦,黎姑娘误会了,我是在说这丛牡丹。” “……哦,原来如此。” “国色天香。” “嗯……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学问,知道这出自《摭异记》的典故,用国色天香极言牡丹香色的可贵……” “不不不,你看吧,黎姑娘你又误会了,我这次说的可却又不是牡丹了。” “哼……油嘴滑舌。” “哈哈,这可不敢当,姑娘谬赞了。我向来都是实事求是、从不扯谎。” 两人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武举故意输掉,却还是逃不过加入秦麟的命运,长安城郊,江笑书一出手便技惊四座,神秘女子黎慕江也正式出场,二人能否顺利逃离敌人的追击?这一群人又是为何要为难黎慕江呢?江笑书真正的“任务”又是什么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二卷《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大秦往事一:不速之客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序言: “这是哪里?” “玉门关。” “可我看这里分明平平无奇,半点没有传说中的样子。” “因为不平凡的是人,而非关隘本身。” “人?什么人?” “江笑书。” “一个奇怪的名字。” “他的人比他的名字要奇怪得多。” “这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过去从未出现,未来也许也不会再有的人。” “您能给我说说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它的开始,要从眼前的玉门关开始说起……” ………… 子月初冬的深夜,乌云遮月,大秦玉门关外,已然是雪虐风饕。 西北寒苦之地的疾风,是最锋利的尖刀,刺在此处每个人的心头。 斗大的雪花席卷在这片荒凉苍莽的大地,地面呈诡异难言的深褐色,是荒原的本色?还是血海浸染而成?亦或这里本就是修罗地狱的门户? 似乎上天也被此处的肃杀血腥之气所感,不得已降下大雪来驱散此处残余的缕缕冤魂,阵阵煞气。 “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自天边而来。这马蹄声甚是古怪,每次只有一个音节,仿佛是一匹马的蹄声,可是声势浩大,哪里像是仅有一匹马能发出的。 难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马队,训练有素到连马蹄声都一丝不苟,丝丝合拍?或者,关外来了一匹十丈高的巨型战马,要将这大秦帝国的西北门户一举踏穿? 这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队伍? “嘚嘚……嘚嘚……嘚嘚……”蹄声已近…… ………… 凉州玉门关,乃大秦王朝与塞外游牧民族国家“荒狼”的边境重关,处于大秦王朝势力的西北之处,两侧为巍巍群山绝壁,易守难攻,如一把利剑插入塞外蛮族疆域之中,谓之为兵家必争之地,自从两年前荒狼首领拓拔志向大秦帝国宣战后,此处便战乱不止,仿若永无止息,每年不知有多少荒狼的勇士和大秦的精锐折在这座城下,此处也因此终年阴森可怖,寒风阵阵。 曾有诗人为玉门关题诗,谓之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甚为贴切。 现在并非战时,可是瞭望台内聚集的的众将士却个个脸色铁青,愁云密布。 “这,这是那帮蛮子又带兵来犯了么?”今夜的巡逻士卒王小安战战兢兢的问到上司,他是第一个发现马蹄声并通报的人。 “只怕不止,这蹄声虽然不像大战时万马奔腾时那么巨大,可是气势磅礴,来势汹汹,又如此诡异的整齐,其声威比之千骑冲锋也是不遑多让。”旁边一人答到,他乃指挥使亲卫赵刚。 “要不要向关内求援?”老李开口询问指挥使,老李是玉门关老卒,一个左眼已盲,满脸伤痕的老兵,他嘶哑着喉咙,继续开口: “我李定在玉门关呆了二十年,经历的大仗十余场,砍死的蛮子不下双手之数,千军万马的蹄声也不是头一次听到,可从没听过这么奇诡的蹄声。” “对啊,对啊,来的怕是什么妖怪吧?”旁边不少人纷纷附议。 “早就听闻他们蛮族多妖物,今日所闻,果真如此,向关前冲来的只怕是一只体逾百丈的恶兽吧”。信奉鬼神者各自开口。 “我看啊,咱们还是向关内暂避其锋芒……”胆小怯懦者两股战战。 “什么?撤退去关内?你小子领的那是大秦的军饷,今儿就算要死,也得死在玉门关,临阵退缩,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的头!”脾气暴躁者摩拳擦掌,似乎要去给自己不争气的同袍来一巴掌…… 一时之间,众人争执起来…… “这样。”指挥使蒙戍边终于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李定、王小安,你们二人前去观望,随时报告情况;赵刚,去取我令牌还有纸笔来,我们向关内求援;其余人,召集各自营中将士,准备应战!” “是!”众人领命而去。 众人离去,蒙戍边抬头望天,只见乌云遮月,天空宛如一双巨大的黑手,缓缓的压向荒原上孤独矗立的玉门关。 “类似这样的马蹄声我听兵部江尚书提起过,难道竟是那人亲自来么?可是,这又怎么可能?”蒙戍边喃喃自语,闭眼沉思…… “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已到了城下不远处。 “来者何人?”蒙戍边大喝一声。 马蹄声戛然而止。 城上戒备的弓弩手剑拔弩张,每个守军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眼看一言不合,血战就要一触即发! 蒙戍边同时望向城下的不速之客——原来这是一支马队,总共却只有三十余人,为首之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极为雄伟高大,脸庞正方,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坚毅,环顾之间,精光暴射,眉眼却隐隐之间透出些许疲惫,五官深重,与中原人士截然不同;头戴狼头硝制的王冠,狼眼位置镶嵌了两颗宝石,恶狼的狼吻自他额前突出,右侧本该长獠牙之处已空,余一个血洞,仿佛恶狼的第三只眼,意欲择人而噬,左侧的上獠牙于夜色中发出冷光;他身着黑色大氅,披血红色披风;胯下战马为纯黑之色,四蹄却白洁如雪,此马威武雄壮,身披金甲,停下后便傲立于城下,连响鼻都未曾打过一个。 该男子身旁是个骑银甲骏马的异族美妇人,当是他的妻子。后面数十个随处皆着玄衣,面覆铁甲,跨铁甲战马。悄然立于当场。 “看这气魄,还有他的狼冠,以及胯下的神驹‘乌云踏雪’,果然是狼主拓拔志亲至,他身边的当是他的夫人纳兰玲珑,身后的士兵,自然是狼主亲卫‘铁狼骑’了,素闻‘铁狼骑’训练有素,乃天下骑兵之翘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他们深夜来此,欲意何为?咦,不对,他们没带兵刃,这……”。蒙戍边思恃一番,开口问到: “拓拔志,何故深夜闯我玉门关?” 只见美妇人纳兰玲珑转头对拓拔志交谈几句之后,转向城头说到: “阁下可是玉门关守将蒙戍边蒙将军?” “这蛮族王后居然还通中原话?难怪他们此行没带九译官。”蒙戍边微微诧异,回道:“在下正是。” “蒙将军,此次我等造访玉门关,是为进关求和一事而来。 “求和?” “是的,不知蒙将军可有收到关内传信,放我们入关进京。” “放你们入关的信息,这个我可从来没有……”“报!关内消息。”蒙戍边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扭头一看,是自己派去关内送信求援的赵刚。 “怎么回来了?”蒙戍边微微皱眉。要知道玉门关去往最近的城池敦煌也得一日才能返回,可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赵刚这小子就跑了回来。 “报,报告蒙将军,不是我到了……敦、敦煌,”赵刚从指挥使府邸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是敦煌那边来了个大内的公公,他们一行撞见了我,知道我是报信的,让我带路带他们来玉门关指挥使府,说是将有重要消息传给您,现在正在指挥使府邸等您过去。” “拓拔志狼王,你们稍等,我随后便归。”蒙戍边向着城下狼主等人一拱手,暗自叮嘱城楼上的士兵不得放松戒备,一路疾行去了指挥使府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门关指挥使蒙戍边听令”,太监在蒙戍边归来后,取出圣旨,朗声念到: “荒狼蛮主拓拔志此行意欲向我大秦求和,我朝天恩浩荡,念两国百姓皆受战乱之苦,且蛮主态度诚恳,主动负荆请罪,特此准许拓拔志及其妻子、亲信入京,沿途关隘守将一律放行,不得有误,钦此。” “臣接旨。”蒙戍边跪地接过圣旨后奔回城墙上,命令守军开城门,放拓拔志一行人入关。 关口打开之后,拓拔志一扯缰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入关了,在经过“玉门关”匾额时,狼主似乎是心有不甘的抬头看了一眼这块匾额,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自己为了摘下这块匾额所付出的代价——十万荒狼勇士的大好头颅和两年多的战火纷飞,子民却一无所获,流离失所……拓拔志忍不住咬了咬牙,双拳紧握,旁边的纳兰王后发现了他的举动,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大手,以示宽慰。 “嘚嘚……嘚嘚……嘚嘚……”令人心悸的蹄声渐行渐远,往关内而去。 “呼”,蒙戍边长舒一口气,此番狼主雪夜入关,自己一心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算是将此事应付了下来,不过他又转而暗自思恃:“可是求和的话,派一位大臣使者来便是了,若是说为了表达诚意,拓拔志来也还算说的过去,可是连王后都一并带来以身犯险,莫非真的是仅仅让皇后来充当九译官么?此事真是奇怪……” 远处众将士开始议论起来:“终于还是求和了,咱们这些兄弟们终于有几年安平日子过咯……” 玉门关前的大地,仍然是诡异的深褐色,天地间漆黑如墨,鹅毛大雪依旧在下个不停…… ………… (荒狼狼主拓拔志为何主动开战却又进京求和?又为何要带上自己文弱的妻子?其妻纳兰玲珑又有何特殊之处?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二《榆林堡夜话》)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一章:万箭齐发 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乘着自那匹夺来的骏马,正一同往长安城方向疾驰。 而这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那群荒狼人,却已经纵马赶了上来,耳听得身后马蹄声又逐渐逼近,江笑书无奈道: “黎姑娘,这群人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卖命的追杀咱们么?还是说他们也看上了你的美貌,想把你绑到他们荒狼去放羊?” 黎慕江听江笑书问起她和那群荒狼人的恩怨,并未答话。只是剑眉一蹙,似乎若有所思,她略微扭头,怔怔的看着身后西北的方向,一看向这个方向,她的神情剧变,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 察觉到自己失态,黎慕江思绪被打断,她连忙转头,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她的目光又已经坚定的望向了前方。 江笑书见黎慕江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而看见黎慕江怔怔的望着西北方出神,他便心道: “她为何望着西北方?嗯,此处是雍州,那西北便是凉州了,后面这群荒狼人自凉州玉门关处入秦,自然是在凉州撞见了她。那如此说来,她十有八九便是凉州人士了,嗯……西北镇凉宫的于老太婆脾气臭的要死,向来便不喜欢我,向她打听只怕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哎,可惜可惜,同处秦麟四门,为何我没结交几个镇凉宫的朋友?他日若是交上了镇凉宫的朋友,定要好生向他请教才是……” 忽然,“咻!”的一道破空之声自江笑书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胡思乱想,江笑书转身一剑,斩断羽箭,心中却浮现出自己读过的书上的话: “西北而外,向有胡人,短衣胡服,骑射无双。” 他斩断羽箭后,转头骂道: “他娘的,这又是哪一出儿啊?江湖恩怨,怎么还玩儿起行军打仗的那一套来了?弓箭都用上了,瞧你们这德行,是不是待会儿还要取把劲弩出来射老子?” 正在骑马的黎慕江这时忽地开口道: “方才他们已经包抄了过来,我们左右两侧,此时应当是各有五骑,剩余十余骑在后方射箭驱赶,迫使我们转向躲避,而一旦我们这样做,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被围住。而且……” 黎慕江顿了一下,才低声道: “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有弩箭。” 江笑书听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一开始对阵最初的三人之时,就感觉这群人在对敌时似乎隐隐有些配合,而听黎慕江这一讲述,自幼耳濡目染,时常接触军伍之事的他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这群人在追击时调度有序,各司其职,显然是经过长期系统的训练,如若黎慕江所说不错,他们更有无论大秦还是荒狼都严加管控的弩,这哪里是普通的剪径强盗,分明是出自军伍的一队精兵。 而黎慕江又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者说她做了什么?竟引得这帮人出手? “咻咻咻”的羽箭声不断自身后传来,江笑书斩断羽箭的同时,也发现的确如同黎慕江所言,对方的箭都是射向自己的左侧,分明是在逼迫自己纵马向右。 可是即便知道了对方的打算,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仍是身不由己,对方的羽箭来势甚为迅猛,而且不全是朝着人身去的,偶尔还会冷不丁的射向马腿马臀,江笑书无暇抽空抵挡,黎慕江只能驱马躲避。 此时他们已经骑出了牡丹花海,来到了那片法桐林,黎慕江在一晃眼间还看到了一个被丢在地下的装满泥土石子的麻袋,以及一匹受惊逃离的无主马儿的背影。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马?黎慕江心中的疑惑转瞬即逝——后方尚有虎视眈眈的敌寇,此刻焉有余暇想别的事? 而后方的敌人似乎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箭便不再如先前般稀稀疏疏,而是纷纷使出连珠箭法,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射来,逼迫得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不得不纵马驶入官道旁的密林之中,而进入密林,即便黎慕江不断挥舞软鞭催促胯下骏马,可是荆棘密布、无路可循,速度还是减慢了不少。 过不多时,江笑书听见左前方官道之上传来马蹄声,而且向自己这边靠近,果然在包抄自己,并且已经围了上来。右边也有马蹄声接近,看来合围之势已然要渐渐成了,不过,左右两方的敌人都没有出手,正后方的敌人羽箭也停了下来。 当激烈的进攻戛然而止时,也许是攻方久攻不下,而选择了退却。 也有可能,是为了休整后做最后的雷霆一击! 终于,三面的敌人都已离自己极近,最近的已不逾十丈,即便是在如此深的夜里,江笑书都能看清那人的脸,还有他手里已经上好弦的骑兵劲弩映出的寒光。 传闻昔日狼王拓跋志的亲卫骑兵铁狼骑,他们是这世上最精锐的骑兵,当铁狼骑施展出荒狼最奥妙的战阵“苍狼狩”后,十五人互为照应,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人能独自破此阵。诚然,此时追杀他们二人的骑兵较之铁狼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是黎慕江与江笑书二人,又何尝能比肩那武艺天下第一“四凶四圣”呢?在军队面前,个人的武力终究是有限的。 夜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有人会死去! 黎慕江扭头,看见羽箭锋利的箭头已在夜色下泛着冷光,不知为何,江笑书却将浪书剑缓缓归鞘,莫非他已预知结局,已然放弃抵抗了? 江笑书收好剑后,忽然朝天开口大声骂道: “张谦君,你再继续装死,我他娘就把上上个月我们俩一起逛青楼的事告诉五师姐!你自个儿想清楚!” 然后,江笑书揽住黎慕江纤腰,沉声喝道“跳!”,然后二人便猛地翻下马去。 好像是约定好似的,“咔嚓”之声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弩机特有的发射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黎慕江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可是她知道,身处包围,二十余人就算只是挽弓射箭,自己和江笑书合力都不见得能尽数挡下,更休提力道远胜于弓箭的弩箭了,这一轮齐射当真精妙,大半射向自己二人,一部分射向马肚,更有一部分射向地下,将自己二人可移动的空间全部封死,更何况,那个颠三倒四的混蛋江笑书,此等情势之下,却还在惦记着什么逛青楼,莫名其妙的大叫了一通后便揽着自己坠马,此时人尚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 此时已经危在旦夕,黎慕江恰好仰头透过树木的某个间隙,再次望向了西北面的天空。 接近八个月,阿勇和小林死在白沙城、老荣死在了天池城,到了典合城,晨也被砍下了手臂,落下荒谷,生死不知,然后是天湖、白玉州、锦官城、敦煌、凤翔……这一路上不断的有人死去,而他们的死亡都只是为了能让我活着,可惜,在这个离长安只有不到百里的地方,我却也没能逃过…… 二人落在了地上,黎慕江的余光看见,最前方的那支弩箭已经离身旁江笑书的后颈不过五尺,而江笑书此刻,却还在笑。不过,却不再是平常那种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放浪形骸的笑。 而是一种满含信心的、不可一世的笑容。 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黎慕江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闭眼前最后的场景,是夜色下泛着寒光的箭,和一对狐媚眼,那对眼里,也同样闪动着光。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二章:两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自一旁的树上射下,那是一把带着剑芒的三尺长剑,长剑飞下,挟裹着一股博大浑厚的内劲,剑气四溢,瞬间就将正后方射来的几支弩箭斩断。 而这把剑飞出之时,一道身影就已经紧随其后,待到这把剑插入地下,他双手虚抱剑身,然后一声低喝,只见剑身之上的剑芒再度暴涨,足足有八寸有余,而就在此刻,此人十指急速连挑,好似弹奏琵琶一般,而无形的剑气就随着他十指挑动,自剑身上肆虐而出,游于空中。 在十指挑动的最后一下完成后,剑芒已经化为剑气完全褪去,“噌!”的一声清响,长剑出土,而这人提剑一引,四散的凌乱剑气仿佛找到主人一般追随剑锋而来。 随即,他向后翻身跃在空中,将手中长剑看似轻描淡写的挥舞了一圈,可是以他和地下倒地的江黎二人为心的接近一丈的圆外,已是飞沙走石!这一剑,将纵横翻涌的剑气一举释放,声势浩大,内力磅礴,无论是野草灌木,两尺粗的大树,还是地下的碎石或飞来的弩箭,在碰见股无形剑气后,都纷纷破碎成尘! 这一剑斩出,四周立刻荡然一空,足可见其威势。 这一下,不但射出弩箭的敌人目瞪口呆,就连江笑书也有些愣神,毕竟在他心中,那个木讷的呆子大师兄,可使不出这么雄浑霸道的一剑。 来人脸庞正方,一对剑眉下的眸子精光灼灼,但表情却始终平淡谦逊,正是天绝门的大师兄,江湖人称“谦谦君子剑”的张谦君。 张谦君使出这一剑挡下合击后,无视周围环伺的敌人,直接还剑入鞘,他转过身对江笑书道: “小师弟,你没事吧?” 江笑书摇了摇头,随后看见躺在自己身侧的黎慕江兀自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便趁机伸手弹了她一个板栗。 黎慕江缓缓睁开双眼,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我、我已死了么?” 江笑书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对对对,黎姑娘,你不但死了,而且还是同我一块儿死的,此刻咱们已到了阴曹地府啦!你瞧,这不因为你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阎王爷刚刚才判你下辈子给我当……当牛做马呢。” 说完,他还指了指一旁的张谦君,道: “诺,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阎王爷的左膀右臂,人称马面便是。” “笑书,莫要胡闹。”张谦君呵斥了江笑书一句,然后对黎慕江抱拳道: “这位黎姑娘,现下已经安全了,请起吧。” 黎慕江听完这一席话,才知道是张谦君刚刚出手救下了自己,瞥眼间看见江笑书的手还在自己腰间环着,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江笑书,随后起身向张谦君回礼道: “多谢。” 而起身之时,她也发现了先前张谦君那一剑的余威,不由得心中有些骇然,暗道一声这人好强的武功,一剑之威,竟是如此恐怖,而且看他年纪只怕还不满而立,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时,身后的那群荒狼人见原本的必杀之局被此人破坏,可是对方仅凭一剑,便挡下了己方的那轮强力齐射,个个满腔怒火、勃然变色的同时,心下却又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十分忌惮。可是让他们就此罢手,却实在心有不甘,于是那个胸口文着狼头的首领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坏我等的好事?且报上名来。” 张谦君闻言转身,抱拳平静的朗声回道: “各位荒狼来的朋友,在下有一言相告,诸位不妨听完后再做定夺?” 那荒狼人首领听到这话,也有些奇怪,问道: “哦?是什么话?” 张谦君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的道: “在下奉劝诸位就此罢手,放过我师弟和这位黎姑娘。” 那荒狼首领有些倨傲的环顾了己方二十余骑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谦君,下巴一挑,道: “阁下的武艺相当了得,可是,莫非你认为你一人便能够挡住我门二十余骑的合力猛攻?” 张谦君摇摇头道: “在下武艺平庸,只怕无力从正面将诸位尽数击溃,可是……” 说到此处,张谦君握剑的右手拇指一弹,已将剑柄推出了半寸。 下一刻,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江笑书也不禁低呼了一声“好快!” 而周围敌人只感到眼前一花,居中的张谦君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个胸有狼头的首领,却感到喉头一凉。 张谦君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可是……张某在乱军中取阁下首级,再将诸位各个击破,却还是能勉强一试。” 而此刻,他的长剑已经横在了那荒狼人首领的咽喉,那荒狼首领身旁几人的坐骑却不约而同的嘶鸣了起来,仿佛中了妖法一般软软的坠地,在场所有人只有眼尖的江笑书看到了那几匹马脖子上,各有一个小孔,暗红的鲜血涓涓而流,而马背上的骑士也纷纷坠马,狼狈不堪。 张谦君与那首领共乘一骑,他仍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道: “方才这一剑唤作‘仙返蓬莱’,一剑而过,神仙都要返回蓬莱,阁下又何不效仿那仙人,同样转头归返呢?” 见那首领又骇又怒,眼中目光跳动,显然是心中正自犹豫,张谦君又说道: “在下不愿两国之间再起嫌隙,阁下若是就此返回荒狼,在下可保证绝不会再对你们出手。而给你下命令的人若是问起,你就说天绝门张谦君挡住了你们,他自然便会为你免去处罚。” 张谦君说出这句话时,表情不见丝毫狂傲或装腔作势,仿佛这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而事实上却也的确如此,以对方的实力,对敌张谦君却能不伤一兵一卒而成功撤退,便已是胜利甚至可以说是大胜了。 “张谦君?”那荒狼人首领听见这个名字,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原来是‘谦谦君子剑’,怪不得如此好本事,我们这就撤退,你撤剑罢。” 张谦君闻言还剑入鞘,翻身落地,示意对方离去。 那荒狼人首领待到自己的同伴都已离去,这才牵马掉头。 “喂!”他对着张谦君喊了一声,待到张谦君转头,他扭头说道: “张谦君,你放了我们一马,可我从不欠人恩情,我也有句忠告给你,说完了,就算还了你的不杀之恩了。” “在下洗耳恭听。” “张谦君,你武功很高,手段也厉害,可是这世上总会有比你武功更好手段更狠的人,我劝你莫要再一味回护你身后的这个小贱人,否则必然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张谦君闻言,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眼中寒光渐起,他手按剑柄,冷冷的回道: “阁下身为荒狼人,又是男子,却来长安城这中原地界上杀人越货,欺辱我中原的女子,打伤我师弟,我不追究这几件事,这是为了两国莫要因此再起事端,可你仍是屡屡出言不逊,贱人长贱人短,岂非欺人太甚?当真认为我大秦无人,而我张谦君更是个没有脾气的泥菩萨么?” 那荒狼首领见张谦君动怒,杀气凛然,刚刚又见识了对方的武功,自己万万不能抵挡,于是他立即闭上了嘴,只是面带不善的低声重复了两遍“中原女子、黎慕江”后,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催动马匹,跟随同伴离去。 见张谦君赶走了敌人,黎慕江走上前来,深深一揖道: “多谢张大侠救命之恩。” 张谦君未等她身子弯下去,就已伸臂将他扶起,然后微笑道: “黎姑娘方才已谢过了,不必多礼了。” 黎慕江仍是坚持做了个揖,随即赞道: “久闻传言张大侠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仅凭两剑就赶走恶徒,救人于水火,小女子万分感激、更万分佩服。” 张谦君还未答话,江笑书就跳了起来: “嗯?凭什么啊?明明是我先救下的你,你干嘛一直不谢我?还有,我的武功很差么?你为什么叫我大师兄张大侠,却甚至不肯叫我一声江大侠?我他……” 黎慕江见自己若不开口,他只怕还不知要胡搅蛮缠多久,便把头侧向无人之处,双手随意抱了个拳,翻着白眼道: “哦,是我的不是了,那小女子也多谢江大——侠的救命之恩。” 她在说“江大侠”这三个字时,故意把“大”字拖得很长,可是江笑书却好像是没听懂其中的讽刺之意,他兴奋的跳起来拍了一把张谦君,得意的说道: “看见没看见没,张谦君,本公子也是大侠了,以后麻烦你对我放尊重点儿哈!再动不动就揪我耳朵,武功盖世的江大——侠,说不得就直接取了你的项上人头,你怕不怕?” 江笑书将那个“大”字拖得更长,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后,只见张谦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脸别去一边,并未答话。而一旁的黎慕江却剑眉一轩,瞪着江笑书道: “江笑书,你要不要脸?” “不要啊。” 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江笑书眉毛一动,摊手道: “怎么了黎姑娘?” “你!”黎慕江也没想到,这个家伙无耻的如此理直气壮,自己倒是一时间接不下话了,只能再次狠狠的剐了一眼江笑书。 张谦君连忙对黎慕江拱手道: “黎姑娘莫要动怒,我师弟自来便喜欢同人开玩笑,还望你多多包涵。” 黎慕江闻言,便不再理会江笑书,轻轻点了点头后,便将软鞭系在腰间,脑中却突然天旋地转,烦闷异常,眼前突然发白,眼前景象竟开始有些模糊…… 她强忍住难受,仍是郑重的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 “二位若是无事,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告辞。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必会报答。” 张谦君回礼道: “我们还要回去牡丹花海,姑娘请自便。” 江笑书刚张开嘴,黎慕江就指着他鼻子一声娇喝: “闭嘴!” 怒喝一声后,黎慕江指着江笑书鼻子的手颤了几颤,随后她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施展轻功向东面长安城方向奔去,几个起落,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三章:秦麟与天绝门 张谦君眼神平静的目送黎慕江直到离去,然后转身朝牡丹花海走去。 “小师弟,走吧。” 江笑书立刻小跑到张谦君前面拦住: “欸欸欸,师兄,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 张谦君摇摇头道: “不可。” 江笑书见张谦君不为所动,有些着急的指手画脚的说道: “这么漂亮的小妞,在这荒郊野外,又是夜半三更,被那些荒狼贼子追杀……他娘的,评书里写的都没这个精彩,师兄你就不好奇?” 张谦君缓缓的道: “先前她被人围攻,你为救她而受伤,却也挡住了敌人,那时她若一走了之,岂非早已脱离险境?可是她却背负着你一同逃命,直到最后即将被追上时,如此危急,她还愿意拖住敌人一炷香为你争取逃跑时间,这些我都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足以可见其重情重义、知恩图报,黎姑娘既然不愿意与我们二人继续同行,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别人做那鬼鬼祟祟的跟踪之举?” 江笑书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这小妞儿说不定是觊觎小爷我的美色,这才对我一直不离不弃。不见得有你说的那样高尚……” “笑书!”张谦君有些无奈的打断江笑书: “你啊,你……唉,罢了,走吧……” 江笑书却小声嘀咕道: “嗯……可是她那儿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非得弄清楚才是。” 江笑书虽然颠三倒四,可若说推敲和思考的本事,可没一个人及得上他。张谦君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问道: “哦?笑书,那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江笑书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认真的说道: “第一,她家住哪儿啊?第二,她身世是什么啊?第三,她有没有心上人啊?第四,婚约有没有?即便有的话给他未婚夫多少银子才肯让……诶哟,你怎么突然打我?” 张谦君敲了江笑书的头一下,打断了江笑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却又好像想起了一件事,回过神来,出手如电,正对着张谦君背影悄悄做鬼脸的江笑书只觉得耳朵一紧,已被张谦君揪住。 “欸欸欸!你干嘛,张谦君,你听不懂我的微言大义,敲一敲我的头,小爷也不来和你这个呆子计较,怎么走的好好的,又来揪我耳朵?啊啊,别拧,疼疼疼……” 张谦君用力拧着江笑书的耳朵,有些气愤的说道: “刚刚你为了激我出手,都胡说了些什么?” 江笑书呲牙咧嘴的说道: “啊,我我我,我忘记了,那时候差点儿被射成刺猬,哪里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张谦君有些恼怒地说道: “上上个月同你一起逛青楼?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想那乡试前夕,师父叫你练功,你却偷偷跑去青楼喝花酒,我去青楼带你回去,可在你嘴里,却成了我同你一起逛青楼?而且、而且你居然还敢说你要去雅蓉那里胡说八道,实在是可恶!” 江笑书连连作揖讨饶道: “是是是,谁不知道咱们大师兄是正人君子啊,正人君子怎么会逛青楼呢,是吧?甭说你没逛过,就算真的去过,我给五师姐说,她也一定不信。哎呦哎呦,别拧了,我下次还敢……” 张谦君却忽然晃了一下神,其实他真的逛过青楼,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他还未拜入天绝门时的事情了…… 江笑书见张谦君愣神,一个挣扎就把耳朵从张谦君的手中抽了出去,然后一边揉搓着通红的耳朵一边问道: “哎,大师兄,你最近武艺似乎又有进步啊?” 张谦君闻言这才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他略微茫然的问江笑书道: “嗯?这招‘洗耳恭听’,我自五年前习得后便未深练,你从何处看出我长进了?” “去去去!”,江笑书不耐烦的摆摆手,道: “谁要和你说什么倒灶的揪耳朵扯头发了,当真晦气……我是说你刚刚那第一剑,乖乖,那可了不得,没看出来你平时不温不火的,这一剑倒是霸气的紧呐。” 张谦君摇摇头定了定神,随后认真的的说道: “不错,将内力自丹田内运转凝聚,再经由经络注入长剑凝练成剑芒,最后以指引之而成剑气伤敌,是谓‘聚气成刃’。这功夫我也是近来才略有小成,其中运转内力的法门着实使我获益匪浅,实在是玄妙异常……” 说着,张谦君眼中神往更甚,而一旁的江笑书却撇撇嘴,翻白眼道: “得得得,可别说了,越说我越来气,你瞧瞧这一剑‘化气成刃’,自然又是你们‘地道’所学的绝招吧?哎,我还就奇了怪了,你说老头子他自个儿修的是那精于内力的‘地道’剑,收了我当徒弟,当年我千里迢迢从秦城跑到琅琊郡,他却不让我和你们一同练‘地道’,偏偏先让我去龙湾看了好几个月的海潮,然后就命我学那劳什子‘鬼道’。练来练去不知道练的什么鬼,怪不得叫鬼道呢。” 张谦君严肃的摇摇头: “笑书,莫要胡说八道。当年祖师爷青阳明笃创立天绝门,将自己所悟剑道分类为‘地’、‘人’、‘鬼’、‘修罗’、‘畜牲’五道,五道各领风骚、难分上下,这二百年来,每一道都出过举世难逢敌手的高人,譬如师弟你的父亲,江师叔他不就是修‘人道’而有所大成?而师父命你练那失传多年的‘鬼道’,自然是因材施教,你怎可胡乱揣测?” 江笑书不为所动,翻着白眼道: “哦,所以这就是被美其名曰‘关门弟子’的我入门五年,却还在和那帮小鬼学最基础的《天绝吐纳心法》的原因咯……他娘的,但凡老头子多传我一些修习内力法门,我上个月回京参加武举乡试的时候,又怎么会摔得那么狼狈?欸,我不要脸,不怕丢人,本以为就此跑脱了,可是小皇帝却偏偏又不知抽哪门子疯,赏了我一块儿天绝令,否则我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还摔了个狗吃屎,屁股还中了刀?更可气的是,那小妞儿还不肯给我敷药!总而言之,若不是老头子乱教一气,老子早就跑去江南看美女了……” 每六年一度的武举科考,在第五年上举行乡试,而乡试通过成为武举人后,一般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研读兵书、修行武艺,备战最后一年的会试殿试。二是参军,朝廷授予伍长、什长之类小军职后,便就此进入军队、不得继续科考了。 第三种呢,则是武举人中极少的一部分幸运儿,他们会被秦麟选中,自此以后为朝廷、为秦麟四门卖命,他们不但能得到不菲的金银财富、还有秦麟四门中人指点武艺,虽然没有官位,可是发放给他们的那一块令牌“秦麟令”,却有凡七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的权力。而且更诱人的,是这群被选入秦麟的武举人们,第二年仍能照常参加科考,去追求更为远大的前程。 而江笑书乡试只得了个十六名,远称不上出类拔萃,可是皇帝却破先例赏了他一块只有秦麟中资历极老之人才能有的“四门令”,也就是之前江笑书纸条中提到的那块“天绝令”,这四门令赋予的权力比之秦麟令的更大,持此令可先斩后奏五品以下官员,金银财宝和武功秘籍也丰富得多。 当然,所接受的任务同样也会变得更难。 皇帝将这十分珍贵的天绝令破例赏给江笑书,江笑书拿到令牌后,就接到秦麟的命令,命他赶路来西北雍州擒拿钦犯韩抚。这打破了江笑书考完乡试就下江南看美女的臆想,因此江笑书才大骂皇帝“抽了风”。而且若非张谦君知道江笑书性子,一路名为陪同实为监视的紧跟,只怕江笑书早就自己偷偷溜了,即便如此,在抓到韩抚后,江笑书仍是选择了偷跑而不愿回京复命浪费时间,这才有了一开始江笑书悄悄逃跑的事。 “老子早跑到江南看美女了……”,江笑书嘴上一直不停,埋怨完师父冯易鸿不教他高明内功,又埋怨皇帝不识抬举赏给了他天绝令,说到美女时,却心中一动: “啧,江南虽好,可是刚刚那个叫李木匠,哦不,叫黎慕江的妞儿,只怕江南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害!这不就对了?所以我一直都说师父和小皇帝最靠谱了,这不,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又如何来到此处,又如何得见这等美人儿?嘿嘿嘿……” 张谦君见江笑书正自愤愤不平的埋怨师父和皇帝,忽地就住了口,然后便目光迷迷,歪着嘴嘿嘿傻笑,只怕下一刻口水都要淌了出来。 小师弟脸色变换之速度,只怕快如自己先前那记“仙返蓬莱”,都只能望尘莫及。 好在张谦君早已习惯了小师弟的不可捉摸,内心表达完深深的钦佩后,便自顾自去了。 江笑书嘿嘿的坏笑着,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黎慕江的音容笑貌,沉醉许久后,才发现张谦君已经离开,这才大呼小叫的跟了上去。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四章:梦中旧事 面黄肌瘦的孩子,抽刀砍下了另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的头。 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你的脚边,那眼眸里还带着迷惘。 挥刀的孩子,弯下身子,掰开了那具无首童尸的手掌,掌心里有半个脏兮兮的馕。 抛下兀自带血的长刀,他已取得那半个馕了,将它带着鲜血和泥土吃了下去。 他笑了,喜逐颜开,好像一个孩子。 然后他忽地看见了你,朝你一步一步走来。 你低头,发现你手里原来也攥着一个馕。 长刀已然来到了你的头顶,你看见了刀身上倒映出的倒影。 有冲天的火光,有与饿狼争食、拼命撕咬地上腐肉的一道道身影,有易子相食的母亲的眼泪,还有许多许多……最后一幕,是你绝望的眼眸! 刀落下,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啊!”黎慕江不受控制的尖叫在寂静的法桐密林中格外清晰。 她乌青的嘴唇仍在止不住轻颤,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可下一刻,惊醒的她立刻将纤细的手伸到了嘴边,然后狠狠的咬在了自己手背上。 这世上有些人,他们宁愿流血,也不愿轻易的落一滴泪。鲜血流下带来的是坚强,带走的是怯懦和泪水。 良久后,黎慕江睁开双眼,眼中悲戚仍在,可却无半滴泪水,她盯着自己手背上新添的伤痕,低声自语道: “又做噩梦了么?” 她自八个月前开始,便被人不断追杀,连日跋涉,数日未曾休息且滴水未进,经过方才的剧斗后又在生死一线之间绝处逢生,历经如此大变,早已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可她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软弱,所以匆匆和张谦君、江笑书道别后,就一路向东朝长安城奔来。 一路上,她一直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奔到此处,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倚着一颗大树,沉沉的睡了过去。 抬手抹去俏脸上因做噩梦而流淌的冷汗,黎慕江抬头,发现无数道阳光自林间缝隙投射到了地面,更有数道暖洋洋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看天色已是卯时,原来这一觉竟睡了接近两个时辰——这已是黎慕江近来这些时日中睡过最长的一觉了。 黎慕江站起身来,却发现一件事物自膝头落到地下,她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送给江笑书的那件大氅,不知何时盖在了自己膝头。 黎慕江俯身捧起大氅,剑眉轻蹙,怔怔的出了片刻神,随后冷冷的“嗤”了一声后,就几个起落,跃上了树顶。 望向东方,只见朝阳初升,彩霞如缕缕金丝浮游中天,阳光洒在了黎慕江的发梢、脸庞和肩头,更洒在了视野尽处的那座雄奇的城池之上,巍峨厚重的城墙上书二字—— 长安。 ………… 大秦嘉新三年,六月廿一清晨。 广仁寺,位于长安城西北角上的一个寺庙,不过这里供奉的不是释迦摩尼,而是那面容姣好、二八妙龄的绿度母。这里的信徒也并非中原和尚,而是一群藏民喇嘛。 喇嘛们正齐齐的跪于大殿之内,虔诚的祭拜美丽的绿度母,可这几十个喇嘛不知道,就在他们的头顶的屋檐上,此刻却坐着一个美丽女子。 她扎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身材高挑修长,胸膛挺得过分的直,就像一颗雪松。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右眼角下四颗排列成菱形的泪痣。 这美丽女子,自然是黎慕江了,她左手抓起身旁一块热腾腾的熟牛肉送入口中,右手的大皮袋一仰,潦草的饮了一口美酒,令自己翻涌的思绪逐渐稳定…… 贼子们竟敢跟来长安城?他们不是已被张大侠赶走了么?何时跟来的?我竟半点不知……需得找个机会告诉张大侠、江笑书他们。 江笑书。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黎慕江不由得翕动了一下鼻翼。 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口齿轻浮、满口废话、还偏偏自命不凡…… 这种家伙,居然能入天绝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着想着,黎慕江对着身旁的空气白了一眼,好像江笑书就坐在一旁似的。 说来奇怪,黎慕江甚至想象得出,江笑书若真的在此,会怎样为自己辩解: “他娘的,老子是古往今来第一奇才,是小爷我屈尊勉强选择了天绝门,怎么到你这小妞儿这儿,竟成了我上赶着高攀了……” “兵圣”江平智勇双全,好不厉害,他的儿子小江公子更是天纵奇才……这些人何等了得?同样姓江,不比这个家伙强上十倍百倍? 若黎慕江知道这个贼头贼脑的江笑书真实的身份,只怕会惊掉她的下巴…… 黎慕江摇摇头,将自己莫名想象出的江笑书自脑海中驱除,可还是情不自禁的骂了句: “无耻!” 收回思绪,黎慕江看了看霞光万道的朝阳,又看了看阳光照耀下的大半个朝气蓬勃的长安城—— “我到长安了,真是好美的地方。这里繁华的街道、成群的文人士子、祥和的万家灯火、安居乐业的百姓。令我好生仰慕,好生向往,简直与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梦!想到这个字,黎慕江脸色一变,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个崭新的、很深的咬痕。 她又想起了昨日昏睡过去时做过的那个梦,梦中那双带血的手,脏兮兮的馕,火光,惨叫……梦中的一切都化为了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在心头,不断的抽动,扭曲,绞痛…… 她的手掌不由得剧烈颤抖,可是仅仅是一瞬间后,她立刻狠狠地握紧拳头,手掌稳定的如同一件雕塑,好像方才的颤抖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她知道,自己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任何软弱与顾影自怜都不会得到同情,甚至连自己都会看轻自己。 她摊开手掌,落下一个锦囊,绣有“至长安启”,里面的密信已被取出,信上写着一段甚为怪异的话—— 进为荆棘,一路坎坷;退居樊笼,自断喜忧;已至长安,当作取舍;举棋不定,万事皆休。 此刻,黎慕江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 疾风怒号,大雨滂沱。一支年轻的军队在戈壁中围成了一个圈,圈中心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她手中长剑高举,肃穆的宣誓—— “纳兰娜甫在此,为慕江一族,为黎民苍生,为荒狼一国,担此重任,不迎吾主,誓不回还!” 分明是如此清晰的往事,可为何现在却比梦境还朦胧遥远? “我该怎么办?”黎慕江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喃喃自语道: “究竟是就此销声匿迹,在长安了此余生?还是赌上一切,找到他?放弃又怎能甘心,坚持却又近乎毫无希望,呵,举棋不定,万事皆休……黎慕江啊黎慕江,你怎么还是做不出决定?” 她又忽的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一个好梦了。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五章:饿死鬼 此时,长安城华岳客栈三楼上房内。 “笑书,笑书……快醒醒。”张谦君推了推呼呼大睡的江笑书,江笑书有些不耐烦的哼哼了几声后,闭着眼睛呢喃道: “唔……困死我了,快别叫唤了,去给老头子说我生病了,今儿不去早课了……” 张谦君一脸无奈,揪住江笑书的耳朵,用力一拧,总算是让这瞌睡虫张开了眼,张谦君头疼的看着江笑书那对无神的双眼,说道: “师弟,快清醒些,我们已到长安好几日了,你还以为仍在天绝门呢,还想让我帮你骗师父逃早课?” 江笑书嘴角挂着口水的印迹,嘴巴微张,只见他拼了命的向上抬眉头,额头都被挤出了褶子,可是那眼皮仍是耷拉着纹丝不动,半死不活的眯着,他晃了晃脑袋,点头道: “唔嗯嗯……长安,然后呢?” 张谦君说道: “我要去一趟汉中郡,去找韩抚留在那儿的通敌卖国的罪证,本来应当你我同去,可我又另有一件要事,不便带着你和韩抚,据说‘三清’逆党已蠢蠢欲动,想要劫走韩抚,所以你留在这儿,看住他,不要乱跑,少喝酒,少生事端,我五日之内回来,然后我们一同押人回京复命,明白了么?” 江笑书仍是耷拉着眼皮,张谦君问他是否明白,他点了点头,重复道: “嗯嗯,知道了……” 张谦君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江笑书耷拉着眼皮,坐在床上,好像并未感觉到张谦君离开似的,继续含糊不清的道: “嗯……知道了知道了,你要通敌卖国,五日之内,和三清逆党一起回来同我喝酒。”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 “他娘的,大早上把我吵醒,就为了这么小的屁事,等我睡醒了不行么?唔……” 说到一半,他就又倒了下去,几乎是脑袋一沾着枕头,就已再入梦乡了。 片刻后…… 江笑书心中突的一跳,眼睛立刻睁开,然后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到被五花大绑的韩抚坐在角落呼呼大睡,而张谦君的床铺上已是空无一人。 “哎哟!”,江笑书懊恼的叹息了一声,心中暗道: “真走了?他娘的,这、这这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他这一走,把韩抚这厮丢给我,我还怎么逃跑啊?总不能让三清把人劫走后,他空着手回京城,让皇帝砍了他的榆木脑袋吧?唉……老子可是计划了大半个月啊,我的自由,我的江南,我江南的美人儿,诶?美人儿……” 江笑书坐在床上,脑中思维乱转,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懊恼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反而笑了起来。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然后下地梳洗一番,检查了下捆住韩抚的绳索是否结实,然后又用重指力在韩抚的几个穴道上补了几下,这才慢悠悠的开门下楼。 刚到楼下,店里的一个伙计就凑了上来: “江公子你醒了?刚刚才出门不久的那位张公子让小的给您传句话。” “哦?什么话?” “张公子说,您有要事在身,莫要贪杯误事。” “哦,我知道了。”江笑书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自怀内摸出几个铜板,甩给那伙计: “你的赏钱。” “多谢江公子,小的告退,不打扰您嘞。”那伙计喜滋滋的接过铜板,正欲转身离去,江笑书却又拉住了他。 江笑书自怀内摸出一小锭银子,又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的说道: “你快去给我打一小壶西凤酒,再整治些吃食,剩下的你便自个儿收着罢。” 那伙计接过这锭银子,一掂量便知约有一两,想那一壶西凤酒加上餐点,最贵也不过九百来文,自己还能剩下约一百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赏钱,于是他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撒丫子就往后厨跑去。至于先前那张公子让自己转告的不许喝酒话嘛……他又没给赏钱,自己话已带到,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可是刚跑了两步,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又苦着脸转头来到江笑书面前,说道: “江公子,对不住您,您换一种酒吧,咱家的西凤酒卖完了。” 江笑书笑骂道: “放你的屁,当初我来长安住你家店,正是因为整个长安只有你们一家有那最正宗的西凤酒,怎么吹的来着?对,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我当时喝的时候还有一大坛,你难道拿酒来洗澡么?这么快便没了?” 那伙计搓搓手,道: “说来也怪,今日天还未全亮时,我去开店,刚取下门板,就见到门外直挺挺的立着一个怪人,我还未开口,他就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去一看,着实是吓了一大跳,您猜是什么?居然是片沉甸甸的金叶子。我还没能说得上话,他就开口,说好酒一坛和三斤熟牛肉,越快越好。” “我见了那金叶子,不敢自作主张,说声稍后就拿着金叶子连忙去叫掌柜的起来,可是一回来,那人就已走了,后厨少了几斤牛肉,而门口当做招牌的那坛西凤酒也不翼而飞了……我本以为他拿给我这金叶子是假的,把我引开后来偷东西,可是掌柜的说那金叶子却的确是真的,您说这岂不是怪事一桩,怪人一个?” 江笑书听后打趣道: “一片金叶子,都能买你们后厨里所有的牛肉和酒窖里所有的酒了,人家分明是财神爷,你怎么还骂别人怪?这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伙计摆摆手道: “不是的,江公子。你不知道,那人戴着面纱,好像是个女子,可是此刻六月夏日,何等炎热,她居然还罩着一件厚厚的大氅,那大氅我只消打量一眼,就知道即便是三九隆冬穿上也得热的冒汗。而且她来时身边并无他人,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在这么几息之内,把那怎么着也有三百来斤的大半坛西凤酒搬走?最后像您说的,那片金叶子何等昂贵,为何不等我们来找兑银子,就消失个无影无踪?” 江笑书听罢,眼神一动,口中却打趣道: “说不定她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才这么急匆匆的找饭食呢,找到了饭,就化回原型回她的窝了。” 素来胆小怕事的伙计虽未见过真正的鬼怪,可细想今早遇见的那人,衣着怪异,死气森森,倒也大差不离。伙计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然后对江笑书道: “江公子,你可别吓唬小人了……话又说回来,这下没有西凤酒了,您看喝点儿别的罢,小人去打来。” 江笑书却摆摆手,道: “不必了,我要出去一趟,这银子留着准备午饭吧。” 说完,江笑书走出门口,略微的打量了四周,眉头一动,就向着某个方向大踏步走去。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六章:信仰 原来,今早黎慕江来到长安城后,腹中饥饿,碰巧走到了华岳客栈,拿出金叶子买酒肉,本来准备坐下来慢慢享用,可是她却突然看见了马厩中的一匹马,自幼长大的环境让她对马匹十分敏感,所以她很笃定这匹马自己绝对见过,并且就应该是在昨日。而她记得张江二人并未骑马,那这匹马只有可能是昨夜那伙荒狼贼人的。 敌人竟跟到了长安城,令她十分震惊,便不等老板找兑,割了几斤牛肉后,提着那装满西凤酒的大酒坛火速离开了客栈,好在那时天色尚早,她身法又甚快,不然被人见到一个女子提着这么大一个酒坛飞奔,只怕会惊掉那人的下巴。 这是黎慕江第一次来长安城,而且不知道后面对头的虚实,她一路乱走,竟然莫名的走到了这广仁寺,见此处地处西北角,而且房屋很高,不但利于隐蔽,也利于观察,便跃了进来,爬上屋顶,便是先前的那一幕了。 黎慕江已从先前的纠结与迷惘中恢复,此刻的她,正平静的注视着脚下的那群喇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嗒”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黎慕江下意识的握住兵刃,转头看去,发现空无一人,正自诧异,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哈,果然是你。饿死鬼!” 黎慕江立刻回头,只见身边已经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英俊男子,这男子一身白衣,额有龙须,狐眼带魅,正对着自己微笑,正是江笑书。 江笑书笑嘻嘻的挥手道: “哟呵,巧了嘛不是,饿死鬼姑娘,居然在此处都能见到你。” “饿死鬼?”听见先前这个奇怪的称呼,黎慕江不解: “胡说些什么?” 江笑书笑嘻嘻的道: “我今日听说了饿死鬼投胎的故事……” 江笑书把他和店小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黎慕江不曾想自己打酒居然恰好到了他住的店里,倒是有缘。随后又明白江笑书刚刚叫自己饿死鬼是在绕弯儿骂自己,撇了撇嘴,没有开口,而是示意江笑书继续说下去。于是江笑书继续道: “……那我一听,便知道这个饿死……咳咳,说的是黎姑娘你了,而黎姑娘你看起来又不像个呆子,那你突兀的离开客栈一定是因为客栈让你感到威胁,而你之后不但割了牛肉还拿了酒,这个呢,就说明……” 黎慕江追问道: “说明什么?” 江笑书眼珠一转,笑道: “说明你的确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怎么着都得吃上几口,管它什么危险,咱们黎姑娘这辈子,就算死也得做个撑死鬼才够本……哎哎哎,黎姑娘,把你的瓦片放下,别往我这边儿砸,这不开玩笑的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你那时感觉到了危险,但是那不是立刻就会发作的危险,所以你才有工夫扛那一大坛子酒,有意识的找到这么一个适合隐藏也适合打探的地方……而我呢,想起姑娘最钟爱的就是西北方向,所以我来这里碰碰运气,而在院墙之外我闻见了里面的酒香,这才确定姑娘的确是到了此处,然后咱们就又见面啦。” 江笑书心念电闪之间,便已将事情推理的八九不离十。这倒让黎慕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看着乱七八糟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猜的倒是挺准。”黎慕江道: “那你倒再来猜猜,那时我看见了什么?” 江笑书摇摇头: “瞅你说的,我这可不是猜啊,那可都是有理有据的推论。反倒是你叫我猜,我却什么东西都猜不出了,咱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好吧。”黎慕江道: “且提醒你一样,是与昨日的事有关的东西……” “一匹马!”江笑书几乎是脱口而出,顾不得黎慕江有些震惊的目光,继续道: “一匹棕色的马,鬃毛黑白相杂,肩高,嗯……六尺二寸的样子?” “这,”黎慕江有些惊诧: “你如何知道的?” 江笑书嘿嘿一笑: “害,果然是那匹马,老实告诉你吧,这匹马原先是一个叫韩抚的人的,他本人已经被我抓到华岳客栈了,现在这匹马便是是我的了……原来是看见了它把你吓得跑来这里,误会误会,哈哈。” “你说谁逃跑……”黎慕江听见江笑书这样编排自己,剑眉一竖,正欲反驳,但仔细一想,即便自己反驳的再有道理,说给江笑书听也不过是对牛弹琴,所以她继续问道: “你的?我怎么没印象你骑了马?” 江笑书说道: “你想想看,咱们昨日被那群贼人合围,我们跑到一片法桐林后我大师兄出手助我,法桐林和牡丹花海的交界处,有一匹马,便是这一匹了。” 黎慕江细细一想,自己见到那匹马,果真是在江笑书说的那个位置,匆匆一瞥,怪不得自己对其有印象却始终想不起它的主人,原来自己见到这匹马时,这匹马马背上本就没有人,可是这匹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却着实让她不解。 江笑书继续洋洋自得的道: “这马本来是我留在那儿的,它背上的东西也是我绑上去的,当我见这匹马背上驮着的东西已经落在了地下,我才知道我大师兄就在左近,不然我才不会继续装着受伤和你继续走,早就施展轻功跑路了,所以黎姑娘你根本不必担心。” “……” “奇怪,黎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明白么?” “嗯,明白了。” “明白就明白,干嘛语气这么生硬……” “昨日我至少还能夸你一句有胆识,现在看来,原来你是仗着张大侠在一旁,因此有恃无恐,却偏偏装出一副很有种的样子,真是无耻……” “额……这,哈哈哈,黎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啊,这都被你察觉到了。” “你自己说的。” 江笑书发现苦心营造出的英雄形象被自己一个嘴快毁得一干二净,便下定决心,保持沉默。 黎慕江见江笑书叽里呱啦的嘴终于停下了,便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去,仍然在看二人脚下的那群喇嘛。 喇嘛们仍在虔诚的跪拜祈告,他们坚信着,这美丽的绿度母会助他们脱离苦海,永享极乐…… 半晌后,黎慕江看向远方的城墙,突兀的说道: “你说,人是不是总得信奉些什么,才能活得安生自在?” 没有听见回应,黎慕江转过去,看见江笑书手掌伸到了自己面前。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七章:争吵 江笑书耸耸肩,笑道: “陪黎姑娘说话解闷儿,我当然是乐意的,可是那么香的牛肉和酒,你需得得分我些。否则我光是看着你吃东西,就已经垂涎三尺了,哪里还有心思说话?” 接过黎慕江撕来的牛肉,江笑书敏锐的目光扫到黎慕江的手,微微一愣,随后说道: “方才你说,人是不是总得信奉些什么,才能活得安生自在。我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哦?”黎慕江道: “你倒说说看。” 江笑书道: “黎姑娘你想啊,世间这么多信仰——读书人信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大和尚信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牛鼻子老道信生道合一,得道升仙;江湖中人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要我说啊,嘿嘿,他们信这信那,都只有一个原因。” 黎慕江近乎自言自语的随口一问,竟引来了江笑书一番侃侃而谈,倒也来了兴致,便问道: “你且说是何原因?” 江笑书道: “因为他们本身就已是吃得饱穿的暖的人了,本就活的安生自在,才去信这信那。而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啊,只会信一样东西——” “那便是他们手中的刀剑!” 黎慕江听到这儿,便知江笑书在信口雌黄,她立刻缓缓的摇头道: “不,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 江笑书自诩聪明绝顶,最不能接受别人否定自己的观点,于是便双眼微眯,说道: “哦?那黎姑娘你有什么高见呢?不妨说来听听。” 而他心中想的却是: “你说罢,随你说什么,小爷我都要辩倒你……” 黎慕江哪知道江笑书心中的算盘,见对方发问,她略一思索,便正色道: “因为我见过许多你说过的这种人,他们过的很苦,与‘安生自在’半点儿关系也搭不上,可是他们信仰之纯粹,却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他们坚信着会有一个英雄降世,带着他们脱离苦难,即便到死,仍然坚信不疑。” 江笑书听罢,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他自诩机敏过人,辩才无双,又怎会就此服气,他先虚张声势的哈哈大笑,然后摇头道: “哼哼,那不过是天真的幻想罢了,面对命运的苦楚,不去奋力反抗,反而将未来押在虚无缥缈的所谓‘英雄’身上,岂非可笑的很?” 谁知话音刚落,黎慕江便剑眉一轩,指着江笑书怒道: “江笑书!你、你怎可如此无礼?” 其实她心中知道江笑书的话绝非都是真知灼见,可是对方这番无心之言,却恰恰碰到了她内心的痛处。 “无礼?”江笑书浑然未觉,反而讥笑道: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人心中的‘英雄’到底是否存在呢?退一万步,就算真有这个人,他真能如同这群人想象中那般挺身而出么?而且还让他走了狗屎运,挽救众生?这他娘的不是放狗……” 江笑书终于发现了黎慕江神色的变化,便停止了口中的胡说八道,有些尴尬的看着黎慕江。 黎慕江紧紧握拳,咬紧牙关,眼中犹如要喷出火来,令江笑书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她…… 半晌后,黎慕江将头侧去一旁,忿忿的道: “你走吧!你有恩于我,我不想同你恶语相向!” 这下可教江笑书犯了难,本来想和这漂亮小妞儿多聊几句,谁知不知道说错了哪句,现在人家下了逐客令,若死皮赖脸的待着,只怕也讨不了好,可若就此离去,又怎能甘心?所以江笑书只好东张西望,假装耳聋,没听见黎慕江的话。 这一瞧,江笑书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寺院客房中,竟有一阵刀光映射而出,再再定睛一看,几道目光正往自己与黎慕江的方向看来。江笑书假装不知,心中却已暗自戒备。 黎慕江见江笑书装聋,便又重复了一遍: “江笑书,我让你快走,你听不见么?难道非要我枉顾你的恩义,对你破口大骂,你才开心么?” 江笑书正自发愁如何继续瞎扯下去,听见“恩义”二字后,眼珠一转,便道: “恩义恩义,黎姑娘,你说过会报恩,此话可做得数?” 黎慕江本来正自恼怒,听见这话后一愣,便道: “……当然作数,我黎慕江并非无义之人,你有何要求,开口便是,我定会竭力办到。” 江笑书心中窃喜,却正色道: “嗯,看来黎姑娘倒是个痛快人,那我便提了,你可不能反悔。” 黎慕江点了点头。 “要求嘛,就是……”江笑书假装沉吟半晌,然后道: “想请黎姑娘同我说会儿话,怎么样,能办到吧?” “不要。”黎慕江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 “我不想同你说话。” “你看你看!”江笑书立刻指着黎慕江道,义正言辞的道: “还说什么竭力办到呢,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到,还自吹自擂什么有情有义,哼哼,黎慕江,我看你就是个白眼……” “好!”黎慕江深知再瞎扯下去,江笑书的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来,便道: “我答应你便是,但……你不能说方才的事,你若再提一句甚至出言不逊,我立刻扭头便走,再也不见你。” “嘿嘿嘿,不提便是。”江笑书摆摆手,然后他东张西望,突然看着黎慕江的手道: “黎姑娘,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江笑书本意是扯开话题,可是任他脑筋再机敏十倍,也决计想不到,黎慕江手上的伤痕,正与方才的话题息息相关……黎慕江仰头喝了一口酒,轻哼一声,冷冷的道: “没什么,被狗咬了。” “哦——”江笑书意味深长的点头,啧啧叹道: “这狗儿定然生的很俊。” 黎慕江不解: “什么?” “你看看这个牙印,”江笑书不着痕迹的扯过黎慕江的手,指着伤口道: “哎呦呦,这可了不得啊,您瞅瞅,这咬痕如此小巧整齐,想来那狗儿一定樱桃小嘴,齿若编贝,黎姑娘你想,牙口这么好的狗子,岂能生的丑了?” 黎慕江听罢,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道: “呵,你倒是很会猜……” “那是当然,”江笑书伸出手指摩挲着黎慕江手背,闭着眼神叨叨的道: “且让我再猜猜看,嗯……诶!有了,这狗子不但牙口好,而且长相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呢,生着瓜子脸,容貌很美,说不定右脸上还有四颗泪痣呢!黎姑娘,你说是不是?” 黎慕江见自己咬自己手背的事情被江笑书点破,偏偏他还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的绕弯儿骂自己是狗子,向来要强的她脸上一热,骂道: “真无聊!” “嘘——”江笑书示意黎慕江噤声,然后他把黎慕江的手拉到自己面前,闻了一下,便惊奇的道: “让我闻一闻……诶?奇了怪了,这狗子居然、竟然、之所以然、小安然……” 一番胡说八道后,黎慕江还在云里雾里,可她的手掌却被扯到了江笑书面前,江笑书阴谋得逞,拉着黎慕江的素手便亲吻了一口。然后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狗子的爪子,居然香得紧,不知是什么酱料,竟腌入味儿了,哈哈哈哈……” 黎慕江虽然性格豪爽大气,可她自幼便受人尊敬,何时受过这等轻薄?她立刻的抽回自己的右手,与此同时,左手装酒的皮袋就已向江笑书的头上抡去。 “咚!”的一声,那皮袋敲在了江笑书的头上,江笑书吃痛,抛下长剑,便咕噜噜的滚下了屋檐,一边滚下去还一边叫骂道: “他娘的,好狠心的小妞儿,对自己那么狠就算了,对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也如此下得去手!” 黎慕江置若罔闻,将右手拿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后,嫌弃的撇了撇嘴,又饮了一大口酒。 江笑书狼狈的滚了下去,还未落地就施展身法一溜烟跑的不知去向,黎慕江心中怒气未消,可也甚是奇怪,心想这家伙武功比之自己只强不弱,怎么会实打实的挨了这一下?又怎么会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竟然连佩剑都丢在了自己脚边? 放下酒囊,黎慕江爽快的吐出一口酒气,目光却落在了江笑书的佩剑上,不同于昨日的匆匆一瞥,细细打量之下,黎慕江发现这剑的护手居然是很罕见的青色,更是被雕刻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的形状,看着端的是十分奇特。 黎慕江将剑身拔出一半,突然发现,这剑虽然锐利异常,可是仍能很轻易的看出是一件旧物,而且至少有三四十个年头,唯一看着较新的部分,便是剑身上刻着“风流浪荡子,笑尽世间书”的部分,似乎要崭新很多,好像原本有其他的字,这两句话是抹去原字迹后重新刻上的。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黎慕江口中低声的默念着剑身上的话,重复了几遍,很自然的伸手去抚摸剑身,浑没注意到这把剑的主人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八章:赌气 一只手自后方伸来,“噌!”的一声拔出了整把长剑。黎慕江扭头看去,只见江笑书手腕翻飞,舞出一朵剑花,然后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样,剑很好吧?主要啊,还是名字取得好,正所谓是好人配好剑……” “你还敢回来!”黎慕江昂首怒道: “江笑书,你这无耻之徒!再敢这样,我杀了你!” “额……”江笑书见黎慕江动怒,倒也不敢太过放肆了,他耸了耸肩,便还剑入鞘,在黎慕江身边坐了下来。 黎慕江立刻向旁边挪了几步,将头别去一旁,而此时,她恰好也看见了对面的客房,房中刀光一闪,虽然只是一瞬,却被黎慕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路上,黎慕江不止一次面对暗中的敌人,因此她很确定对方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她眉头一皱,暗暗戳了戳江笑书。 “喂。”黎慕江低声道: “有点子盯上我们了。” “我知道,”江笑书挑了挑眉: “对面的这寺院客房中,有人在盯着我们俩,可我不知道是冲着我俩谁来的,所以同你开了个玩笑,故意把浪书剑遗留下来给他们看,果然我掉下屋檐后直到现在,他们都在盯着我,看来这群人是要寻我的晦气。” 黎慕江见他说的煞有其事,原来方才所作所为竟是为了引蛇出洞,虽然不全信,但心下怒气倒也消了几分,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立刻将先前的不愉暂且搁下,问道: “需要我出手么?” 江笑书摇头道: “不必,黎姑娘,你只需要一会儿,甭管我说什么,你都点头便是。这不难吧?” 黎慕江不知江笑书此举的意义,但还是摇摇头: “不难。” 江笑书马上提醒道: “点头,点头。” 黎慕江点了点头,江笑书这才放心,他接过黎慕江的酒囊,喝了一口,将自己额头前的两缕龙须一甩后,悄声问道: “黎姑娘,我帅不?” 黎慕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一眼江笑书,但还是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江笑书见黎慕江点头,哈哈大笑随后朗声道: “黎姑娘,你且先在此稍后,这长安城的美酒可不止这西凤酒一种,且让我去城南的太白居打上一坛太白酒,再来和你痛饮。” 黎慕江又点了点头。江笑书又大喝了一口手中酒囊中的西凤酒,然后将它抛回给黎慕江,然后大声道: “嗯,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果然是醉人佳物,黎姑娘,暂且告辞!” 黎慕江接过酒囊,继续点头,随后就看见江笑书朝围墙外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不见。 黎慕江转过头来,喝了一口酒,江笑书一走,她的心情又开始恢复成先前的沉重与纠结…… 可是喝完酒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囊,黎慕江却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刚刚那家伙看似正经,轻描淡写的夺过了酒囊,还喝了,嗯……至少两口。还有他那一句“清而不淡,浓而不艳”,到底是在说酒的香味?还是…… 黎慕江盯着酒囊,片刻后,自言自语道: “江笑书……你莫非喜欢我不成?” 然后她又饮了一口酒,然后道: “真无聊。” 广仁寺客房内…… “三哥,咱们这就动手么?” “嗯,事不宜迟,赶快动身。” “三哥,看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手中的那柄忠平剑和那对狐狸眼睛更是假不了,定然就是那江笑书了,只是……看他的身法武艺,只怕我们三人齐上,要拿下他,也殊为不易。” “对啊,我觉得老六说的不错,三哥,素闻此子狡猾异常,诡计多端,我等若如此贸然前去,只怕讨不了好。不如从长计议……” 那个被称为“三哥”的人似乎是这三人的头领,他听完这话,抬手就对着另外两位同伴各自扇了一下,骂道: “你们两个蠢货,不会动动脑筋想想,咱们这次任务是救人,而不是杀这小子。更何况,传闻中,此子除了诡计多端外,难道没有说过他好色贪杯么?这女人如此美貌,他又怎么会错过美酒佳人?他此时既然已经去了城南打酒,我们去华岳客栈救出韩大人便是,又何必与他动手?” “三哥所言极是……”,那两人连忙齐声附和道。 那被称为三哥的人继续道: “更何况,这女人的武功,比之江笑书只怕强了数倍不止,否则以江笑书的武艺,又怎么会被她一下就打落了下来?此时若是我们不出手救韩大人,待到晚些江笑书与这女子一同回到客栈,这对狗男女联手,我们又如何能敌?” 说罢,他大手一挥: “动身!” 后窗被打开,三人悄悄窜了出去,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华岳客栈狂奔而去。 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推开窗子跃出时,窗子顶部的屋檐之上,正倒贴着一个人,这人手脚勾住边缘,胸口紧贴屋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三人从自己身下鱼贯而出。 这人自然是此刻本应在城南打酒路上的江笑书了。 待到三人离开,江笑书腰腹一挺,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一般翻入了这三人之前待着的客房。 客房中四顾无物,只有桌上有一封信,江笑书拿起这封信: “江笑书已被派往长安抓捕韩抚,汝等收此信时,若韩抚并未被捕,需得保护他安全离开长安。若他已落入敌手,当不惜代价保守秘密。” 信中只有任务本身,并无落款与称呼,可是纸张本身却不是常见的宣纸,而是一种很特殊的黄表纸。 江笑书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了片刻后,他将这封信收入了怀中。随后自嘲般的笑道: “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说我是行事荒唐、平行不端的小纨绔。现在呢,在黎慕江那小妞儿嘴里成了无耻之徒,而在这几人嘴里我又成了个诡计多端、贪杯好色的大无赖了。他娘的,合着我的风评就这么差?咋就没人说老子是个威风八面、天下无敌的大侠呢?呸!” 吐了口唾沫表达了自己对坊间这群不识自己侠名之人的鄙视,江笑书从窗口跃出,迅速赶往华岳客栈,一边走着,一边暗道: “救韩抚,黄表纸……哼,三清教的逆贼,我这就来会一会你们。” ………… 黎慕江自江笑书离开,虽然喝酒吃肉的动作并未停过,可是她却一直留心着那间客房,果然在她的细心观察之下,发现了那三人跃出窗口,她见这三人武功虽然不弱,却也不见得能奈何江笑书,更何况江笑书身边还有那个武艺高强的张谦君,自己也就不必再去过问了。 可是一想到这件事已经与自己无关,黎慕江心中却有些茫然——她得做出一个决定。 一个一旦做出定夺,就会影响她往后一生的决定。 明明本就无法下定决心,要去找那个人,然后带他回家,挽救经受苦难的人们;或是就此放弃,避世隐居,可是…… 可是!自己怎么就因为江笑书的一番话,就乱了心境?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人心中的‘英雄’到底是否存在呢?退一万步,就算真有这个人,他真能如同这群人想象中那般挺身而出么?而且还让他走了狗屎运,挽救众生,简直是放他娘的……” 江笑书的话语萦绕在黎慕江脑中,任由她如何宁神静气,依然挥散不去! 坚持是为了追逐希望,放弃是因为希望渺茫。可那家伙却说,这希望本身就不存在?这叫黎慕江如何能忍! 黎慕江闭上双眼,头顶艳阳高照,心中却丝毫不亚于翻起了惊涛骇浪! 许久后,她睁开了双眼: “你说我们仅仅将希望寄托于英雄,却不奋力反抗;你说英雄本就不存在;你还说即便存在,这位英雄也不能拯救世道……可我却偏偏要向你证明,你说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我这就去华岳客栈,驳倒你的歪理邪说,然后便出发,天南海北,我一定会找到他!看那时你还放出什么狗屁!” 她自言自语时,脚下不停,又已走到了之前自己放在寺院角落中的酒缸旁,她打了一口酒,痛饮而下,然后将封布盖回缸口,随后她发现,封酒的红布上绣着两行小字—— 清而不淡,浓而不艳。 黎慕江一怔,鼻翼微微翕动,脚下却丝毫不停,大踏步向华岳客栈奔去。 …………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也许就是人会因为情绪而决定思维,也就是人会赌气,可是赌气只会给你带来愤怒,愤怒却无法给予你力量,赌气做出的决定,定然会因为微不足道的挫败而夭折,这是人的悲剧。 可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反而说着“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因为自己的赌气而付出一生,这是更大的悲剧。 黎慕江正在踏入这个悲剧的边缘。 (张谦君离开长安,江笑书独自一人看管韩抚,却反而更加懒散,竟然跑来这广仁寺撩拨黎慕江,这下敌人前去劫人,江笑书暗中跟随,黎慕江也赌气前往,华岳客栈中,三方即将齐聚,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那么这群江笑书口中的“三清教”又是什么来头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三卷《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大秦往事二 :榆林堡夜话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可以挑着看。) 榆林堡,乃秦城向西而去的第一个驿站,距离大秦的都城秦城已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暮色渐沉之时,一队人马自西面而来,出示大秦通行文书后,顺利在此住下。 此时一房间内,身着貂裘的美妇人一面为自己的丈夫揉肩,一面开口道: “夫君,此行一路行来,自子月初从玉门关入关开始,跋山涉水堪堪两个月,此时已是腊月廿六,终于是到了榆林堡,将至秦城,可谓一路辛劳、风尘仆仆了。” “是啊”,他的高大雄武的丈夫简要的回答道: “此番我进京求和,会见大秦皇帝秦政安,签订和约后,咱们便留在秦城休整一番吧,正好也亲自来体验一下他们中原人的春节是何等模样,你说好不好?” “你了解我,留下过节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美妇人浅笑说道:“这一路上你舟车劳顿,你且安坐好,我给你揉肩解解乏,再陪你说说话罢。” “好,你说,我听。” “夫君,你一路行来,也观察到了大秦不少的民俗民风和生活习性,看见了他们大秦的民生百态。如今可有对大秦的风貌另有了一番新的认知,对于他们这片土地可是有了不同以往的看法呢?” “嗯……”丈夫沉吟一番,随之叹了口气: “哎,虽然我极不愿承认,可是事实却是,国力的差距毕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等此战可谓是输得不冤,此次求和也的确是不得不为。据我观察后粗略揣测,如果战事继续,最多不到一年,整个荒狼就会分崩离析,而大秦却至少还能撑五年之久,这还是只考虑双方只消耗现有底蕴,而没有把‘荒狼无粮地,大秦田万顷’这一状况算进去得出的结果。他们大秦无论是文化、风俗、水土、乃至于生产条件等,都比我们荒狼强上太多太多了。” “我之前同夫君谈过这些,可是那时夫君却总是以为我在信口开河,胡乱吹嘘大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美妇人掩嘴而笑。 “看来的确是慕江一派说的对,荒狼要做的是和大秦修好,学习他们的长处才是。”丈夫神情有些许沮丧,又叹了一口气: “诶……我之前,只怕是真的错了罢……” “夫君别贬低自己了,你可是咱们的大英雄呢,难道你不知道么”美妇人揉肩的手加了几许力道。 “夫人可别损我了,我当初听了吞江一派的进言,自己又急功近利,想要做开疆拓土的明主,于是正面宣战大秦,两年时间过去,却连玉门关都没有打破,未立寸功,哪里当的起‘大英雄’这三个字评语。”丈夫抚了抚紧皱的眉头,摇摇头回答。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夫君你需得这般想,若是没有你打的这一仗,让大秦也伤了元气吃了痛,他们还是会像以往那般,把咱们视为小打小闹抢东西的匪寇蛮夷,又怎么会正视我等,第一次重视我们荒狼,把我们当成不可小觑的力量,同意我们此番求和修好建交之请呢?” “嗯……似你这么一说……”丈夫沉吟一阵,若有所思。 美妇人又开口: “或者换言之,夫君,若是不打这一仗,让大秦见识了咱们的力量,大秦就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无论是开关通商,还是学习文化的要求,他们都一律不会答应,此番东行便也成了无谓之举了。” 她顿了顿,又再度开口: “所以说,夫君这一战,可谓是打出了荒狼的气魄,也打来了大秦的敬重,难道这还不算大英雄么?咱们与大秦修好后,荒狼的问题就真正解决了,不再是只顾一时的强取豪夺,而是根本上输入内涵底蕴,自我壮大,细水长流。你为荒狼立下如此丰功伟绩,如何不能称一声大英雄?” 丈夫听到此处,双眸一亮,面有喜色: “让我们的族人们学会他们的农耕技术,学会纺织甚至读中原书认中原字,荒狼才会越发兴盛,荒狼子民也不用再挨饿吃苦,不用再与恶狼野兽争食,如此之后,福泽万世,荒狼中兴之事,便指日可待了。”丈夫脸上的喜色勃发,随后一拍桌面,大声赞道:“从根本解决而不是流于表面,这句话说的好哇,真是深得我心!” 妇人嘻嘻一笑,左手作捧书状,摇头晃脑的答到: “这句话啊,用中原士子的说法叫作‘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哈哈,这又是你教我的第几个中原谚语了?”丈夫终于笑了,随后顿了顿,转头深情的看向妻子慢慢说到: “玲珑,从你十五年前嫁给我,我们夫妻共同历经了无数大事,可无论何时,你总是会想着法子宽慰我,帮助我,有你这样的夫人,我拓拔志真可谓此生无憾。只愿此次和谈成功之后,你我回国,我们二人能相守到老,永不分离……” 美妇人听了丈夫的赞赏,展颜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二人继续谈话,直到夜深各自歇息…… …… 第二日,大秦帝都秦城,南城门承通门告示榜下,人头涌动,摩肩接踵,人们伸长了脖子去看今日的告示。 每日的清晨,这里都会来一个礼部的干事,张贴今日的公告,籍此以便让京城百姓能够了解实时大事、国事民生。 “嗨呀,喜从天降啊,哈哈哈哈。”一名儒生捻须长笑。 旁人大多不识字,连忙请教: “孔先生,是什么大好事啊,快给咱说说,别自个儿搁哪儿偷着乐呵啊。” “莫慌。莫慌”。被唤作孔先生的儒生正了正衣冠,轻咳一声,随即朗声说到: “告示上写着,荒狼与我大秦交战两年,不过蛮夷小国,终究还是支持不住了,荒狼首领拓拔志亲自上京负荆请罪向大秦求和。这下不仅我国边疆战乱将止,而且更是壮我国势,扬我国威,就连那不可一世的狼王都亲自来朝,哈哈哈,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 “这个荒狼王拓拔志倒是诚心实意,亲自上京更是态度诚恳。看来此次和谈成功的可能应当会极大吧,这几年咱们大秦也可以不用再打仗了。”人群中有人接嘴道。 立刻有人附和到: “是啊,荒狼人要是真和和我们大秦和谈了,之后两国通商往来的话,他们能有咱们的粮食和布匹,咱也能尝尝他们关外的野味儿啊,是不是?哈哈,好事一桩,可真是好事一桩。” “你可拉倒吧,老孙,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两国修好,你只怕最想的是想看看荒狼女人的姿色,弄一个回去当傍家儿吧,哈哈哈哈……”人群中的一个泼皮打趣道。“傍家儿”乃京城俚语,意思是小老婆。 “哗啦!”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一时间,整个秦城谈论都在狼主入京求和这一事,各处议论纷纷…… ………… (拓拔志心结已解,同时也终于即将入京,荒狼与大秦的谈和能否顺利完成?拓拔志一行人在京城又会遇见何人何事?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三《狼王会秦龙》)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一章:鬼道之剑 大秦嘉新三年,六月廿一未时,艳阳高照,长安城华岳客栈三楼,江笑书房间的窗外。 两个汉子正伏在窗前,一个正用手指戳破窗纸向里窥探,另一个则是将耳廓贴在窗子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在他们身后,另有一个汉子站在他俩身后,双臂环胸,神色有些倨傲,看来,他便是这三人中的小头目,也就是那两人口中所称的“三哥”了。 戳破窗纸窥探良久的老六转过头来,向老三比划了几下手势,大致意思是在房中只看见韩抚一人,并未发现他人。与此同时,听了半晌的老四也转身比划了几下,同样表示房中只听见一人的呼吸,十分安全。 老三满意的点点头,比了一个手势,老六便飞快地抬起窗子,三人迅速钻入房内。 落地后,三人并未立刻去管躺在床上的韩抚,而是马上四处搜寻了一番,除了常见的衣柜和床底等处,就连头顶的房梁都未放过,再三搜查后,确认房中并无他人,老三这才走向伏在床上的韩抚,为他解开了绳索。 可是绳索解开后,老三发现韩抚仍然没有移动,仍是脸朝下伏在床上,这才意识到他被点了穴道。 于是老三伸手在韩抚的背后推拿了半晌后,在韩抚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又在其背上看似随意、实则暗含规律的拍了几下——这是他们的暗号。 老三说道: “韩大人,自己人,你穴道已解,还请起身,让我等救你出去。” 可奇怪的是,老三明明已经解开了韩抚的穴道,可韩抚却一动不动,这令他好生奇怪,又伸手仔细一摸,才发现,韩抚的穴道竟是被人点了两次,较浅的那一层自己刚刚已经解开,可是较深的那一层,点穴之人不但内力深厚,而且手法也甚为玄妙,即便自己戳拍揉按各种解穴手法都已尝试过,可是那穴位却如铁铸般岿然不动,竟是丝毫没有反应。 见老三眉头紧锁,一旁的老四凑了上来,问道: “三哥,什么情况?” 老三神色凝重的回道: “韩大人被点了两层穴,后加的第二层手法和内力都只能算是普通,我已解开,可是原有的那第一层却是十分棘手,我无法解开,可见点穴之人武功之深不可测,我所料不错的话,点第二层的是江笑书那小子,那点第一层的就应当是方才他那姘头了,实在想不到,看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夫,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其实他这番却是想错了,点第二层穴的是江笑书不假,可是第一层却是张谦君临行前留下的,而这老三之所以会认为是黎慕江,却是因为他见到了之前黎慕江敲打江笑书时的场景,心中下意识的认定黎慕江是个高手。可是他却不知,江笑书故意挨黎慕江那一下打,就是为了将浪书剑展示给他们看,然后以此断定他们三人的的来意。这叫做“后发制人”。 他更不知,即便他们不在,江笑书也会有很大概率会挨那一下的,这用江笑书的瞎掰叫做“打是亲骂是爱”,用文雅的话来说,就叫“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诸侯尚能戏得,挨一下打又有何妨? 听老三说得严峻,老四老六两人低声问道: “那该当如何?” 老三想了想,说道: “既然如此,为防夜长梦多,事急从权,咱们只好先将韩大人带出去,从长计议了。嗯……老六,去将门拴上,可别让旁人闯进来误了我们的大事。” “是。”老六应答了一声,便走向门口,正欲推门,却见到地下有一张纸条,从门缝中塞了一半进来,他拾起纸条,只见纸上写着: “江公子,今早你匆匆离去,留给小二为您打点早饭的银子却未有个交代,现下已到午时,我们用那些银子为你备了午餐,置于门口食盒中,你归来直接享用便可。” 看来这是账房先生给江笑书写的便条,大致是备了午饭放在门口云云,老六并未过多在意,就欲伸手开门。 如今是六月盛夏,此时时辰又才刚到未时,骄阳似火,本应十分炎热,可是老六在开门前的一刹那,却忽的感到一股诡异寒意袭来,阴森森的感觉竟是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打冷颤时,老六的手腕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他忽的看见那张纸条的背面好像也写的有字,他将纸条翻过,发现上面用红亮的辣椒油弯弯曲曲的写了两个字—— 张嘴。 这令他好生不解,正欲呼唤同伴,嘴刚一张开,他手中的纸条突然碎成了两半,一道剑光从破裂处刺出! 他已发不出声音,因为剑尖已经刺入了他的口中。 老三命令老六去开门,自己将一直俯趴着的韩抚扶了起来,可奇怪的是,韩抚被救起时,想象中的欣喜之情却没能在他脸上浮现,相反,韩抚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他的眼神却死死的瞪着老三背后,他的眼神充满了惶急与惊恐,好像那儿蹲着只恶鬼似的,。 老三见韩抚这般模样,心中突的一跳,他立刻抽出怀中短刀,不假思索的向后方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斩去。 “叮!”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响起,老三即刻转身,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如黄豆般滚落而下。 他知道,若是自己慢了哪怕半分,对方的剑便已将自己钉死在床板之上。 老三转身后,看见门口的老六和一旁的老四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二人都是口中受刺,鲜血尚在喷涌,甚至气息都还未完全断绝,可是自己却毫无察觉,而在自己身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相貌英俊,生着一对狐媚眼的年轻人,这青年右手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倒持于手,左手却抓着一个鸭掌,正在大口咀嚼,似乎是肉质有些坚韧,他牙齿咬住了鸭掌,头拼命晃了几下,油脂与辣椒四溅,这才撕下来一块肉。 这青年一边咀嚼着鸭掌肉,一边含糊不清的对老三说道: “嘿嘿,你的本事倒是比这两个蠢货大些,最后一刻终究是让你反应了过来,看来你们三清教派来的倒也不全是些臭鱼烂虾,总算没教我太过失望。” 老三握紧匕首,全身戒备,对着青年道道: “哼,好一个‘天绝鬼道’,江笑书,看来情报中说的不错,你果然学得那传闻中精于隐藏和刺杀的鬼道之精髓,刚才若非韩大人眼神有异,只怕我也莫名其妙着了你的道儿。” 江笑书抛下鸭掌,随意的擦了擦嘴,有些疑惑的歪头问道: “豁!还有心思夸我两句呢?看你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莫非认为你今儿还跑得掉?” 老三冷笑一声,并不搭话,只见他忽然手中匕首一转,竟然向身后靠在床上的韩抚胸口刺去。 韩抚见刀刃刺来,立刻就要捅自己一个对穿,吓得魂飞魄散,饶是他外号叫“铁郎中”,可这时却白眼一翻,吓得昏了过去。 江笑书本来一直胸有成竹,这从他赶在三人之前归来,不但将坐在地上的韩抚转移到了床上,而且还在门口好整以暇的吃完了午餐才出手就可以看出。他将这三人逃跑、反击的路线都已心中推演了数次,确定万无一失,可是他却没能想到,这三清教中人居然如此狠毒,眼见任务不成,居然宁愿杀死同伴,也不愿意让自己将韩抚带走。 所以老三这一刺,着实令江笑书大吃一惊,眼见匕首去势极快,立刻就要在韩抚身上捅一个透明窟窿,江笑书长剑疾引,使出一记“白蛇吐信”,挡向老三的匕首。 而老三在江笑书手腕一抬之时,就立刻撒手,匕首好像飞刀一般继续飞向韩抚胸口,而他自己则拔足便奔,向着窗口一跃而出。 江笑书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便是依仗着自己必须救下韩抚,从而逃脱。可是脑中想的和现实却是两码事,江笑书手中长剑挡住匕首,刀剑相交时,只感到一股大力自剑尖传来直至整条手臂,看来这老三虽然轻功泛泛,可是这手上的力道和内力却比之江笑书强了许多,格开匕首,江笑书的半条臂膀却如遭雷击,竟是酸麻的有些抬不起来。 而此刻,老三已经即将跃出窗外,要知道,窗外便是长安城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老三的样貌江笑书又未必能记清,若是让他得逞混入人群,只怕江笑书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江笑书心中暗骂这厮好生狡猾,可是身子因为余势不由自主的前冲、手臂酸麻又未曾消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出。 此时,老三一跃而出了窗口,心中暗道一声侥幸,正自窃喜之时,他却发现自己所站的三楼窗外的屋檐上,正站着一个人—— 容貌极美的女子,青丝如瀑,身材高挑,剑眉璨眸,瑰姿艳逸,更奇异的是,她的右眼角下,有着四颗淡淡的菱形泪痣,好像仙人抚摸留下的印记。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二章:天绝令牌 这女子自然是黎慕江了。 在这三人和江笑书陆续离开广仁寺后,她想了许久心事,这才赶来,到了华岳客栈后,她却忽的想起她不知道江笑书的房号,虽然她生性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可是叫她去公然打听一个男子的房号,她却也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正在客栈门口徘徊无计的她,忽的听见了三楼某间房内穿出了刀剑相接之声,她立刻施展轻功翻了上来,却正好撞见了逃出窗口的老三。黎慕江见这人面生,正在疑惑他是否与江笑书有关,还未开口询问,就见这人不由分说的拔出腰间长刀向自己砍来。 黎慕江立刻就明白了,此人定然就是先前广仁寺客房中的那三人之一。于是她手腕一抖,“啪”的一声巨响,腰间软鞭已被取下,兜头便向老三打去。 二人递了几招,黎慕江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对手的攻势虽然猛烈,可是若算他刚出手时有十分力,递到一半力道就开始渐软,待得近自己身时,力道就只剩两三分了,这教黎慕江好生疑惑。 可是她却不知,因为先前她敲江笑书的那一下和房中韩抚身上的第一层被点的穴道,在这老三心中,她的武艺已然与张谦君这种高手不相伯仲。而面对这样的高手,老三心中已一来就已暗自怯了三分,更何况后方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冲出的江笑书,两人合围,自己焉能幸免?人言“未战先怯,兵家大忌”,他心中惊惧,自然出手软绵绵、轻飘飘的了。 他武艺虽然逊于黎慕江,可是平日里却至少也能支撑一二百个回合,可这样一来,老三与黎慕江相斗不到三十个回合,就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说回房内,在老三跃出之时,江笑书稳住身形后,面色一沉,眼神微眯,立刻将剑往地下猛的一插,双手虚抱剑身,然后低声一喝,只见浪书剑剑尖居然开始闪烁,竟然被他逼出了五六分长短的剑芒,而江笑书立刻十指急速连挑,好似弹奏琵琶一般,而无形的剑气就随着他十指挑动,自剑身上涌出,游于空中。 虽然威势相去甚远,可是这动作和架势,居然与昨日张谦君救下他与黎慕江时使出的“聚气成刃”如出一辙! 可是他自己都已说过,他修习的是“鬼道”,又如何会“地道”中的绝招? 此时周围无人,江笑书无需向他人解释也无暇解释,因为老三已经马上要逃走,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只见浪书剑剑芒已褪,化为了无形剑气盘旋四周,江笑书拔出长剑,扩胸展臂,准备用投掷长矛一般的姿势将剑飞出,钉杀逃窜的敌人。 可就在此刻,“啪”的一道声音自窗外响起,正是黎慕江软鞭的声音,看来她已与敌人交上了手。 江笑书心头一缓,将手放下,正欲起身,心口却仿佛遭受雷霆重击一般,“轰”的一道巨响在耳边炸开,嗡嗡作响,江笑书喉头一甜,竟是呕出了一口鲜血,只见他捂住自己胸口,面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 原来那一记“聚气成刃”的绝技,江笑书懂得出手时的动作与内力运转之法门,可是若要中止出手,该如何将那肆虐喷涌的剑气收归体内,他却完全不知,他随意将手一放,无主的剑气反噬入体,反而使得他受伤不轻。 江笑书咬紧牙关,闭眼皱眉,潜心运气,过了半晌,又猛的咳出一口发乌的血,脸上的痛苦之色才减退,他猛的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喘着气自语道: “呼……呼……他娘的,好厉害!咳咳咳……” 就在此时,江笑书听见窗外破风之声大做,这才想起黎慕江仍在和老三相斗,他咧嘴一笑,心中道: “嘿嘿,臭小妞,原来你还是在乎小爷我的嘛,不然怎么会放着酒不喝、肉不吃,大老远跑来帮我?啧啧啧,没办法,遇见我这种英俊潇洒、天下无敌的大侠,又会有哪个女人会不心动呢?这下可好,打不了的架,都有这么漂亮的美女帮我打了,岂不美哉?嘿嘿嘿嘿……哎哟,不好!” 好像是忽的想起某件事,江笑书一个箭步抄到窗前,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诶!黎姑娘,留个活口!” 而就在他说这句话时,就已看到黎慕江一记“灵蛇吐信”,鞭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撞中了老三的腰间“京门”穴,老三的身躯顿时一滞,随后黎慕江素手一抖,软鞭如同一条灵巧的蛇一般翻飞起来,紧紧缠绕住了老三的脚踝,然后将他从三楼屋檐上丢了下去…… “噗!”,江笑书看见这一幕,内息一岔,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慢慢的软了下去。 ………… 悠悠转醒,吃力的睁开眼睛,江笑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窗边的地上转移到了床上。 “醒了?”黎慕江的声音传来,循声看去,只见黎慕江正坐在对面那张床上,静静的看着自己。 江笑书点了点头,坐起身来,只见天色已黑,地上的两具尸体和血污也已经被清理干净,若非房中血腥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江笑书简直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还没发生过。 “不碍事么?”黎慕江问道。江笑书闭上眼睛,运气半晌后,摇了摇头。 见他视线向自己看来,黎慕江立刻收回了视线,不屑的道: “区区几个小贼,竟然被打得吐血昏迷,哼,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他只怕连脑袋都要被人砍了去。还天天自夸什么武功高强、天下无敌,真是好不要脸。” 江笑书可真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细细一想,相比于自己运力不慎伤了自己,被敌人打伤听上去好像还更体面些。于是他并不答话,而是去默默地清点起自己周身的物品。 这一摸不要紧,江笑书发现自己身边的钱囊、丹药、信件居然都不翼而飞了,甚至连浪书剑和天绝令都已找不见,他心中大骇,猛的起身,却见黎慕江手一指: “你的东西都放在那边。” 江笑书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自己的周身事物堆积于桌案之上。 江笑书打量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正欲开口,只见黎慕江的手伸了过来,江笑书定睛一看,黎慕江手中捏着一块合金所制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上书“天绝”二字,正是自己的天绝令。 江笑书去取,黎慕江却一把将天绝令抽了回来,江笑书有些严肃伸出手道: “别闹,快给我。” “拿给你呢,也不是不可以。”黎慕江摩挲着手中的天绝令,挑眉道: “但你要先告诉我,这东西是哪儿偷来的。”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三章:拒绝 “偷?” “不错,我将那贼子丢下楼去摔死在了路中央,便有人报了官,雍州衙门的人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将我拷走,哼……你那时昏迷不醒,这个叫韩抚的家伙又晕了过去,我差点就被衙门的官差当成了既杀人又绑架的强人,我又不知真相,百口莫辩。眼见我马上就要和他们交起手来,你恰好翻了个身,怀中这块牌子掉了出来,谁知一见到这块牌子,他们好像比见了豺狼虎豹还要害怕,立刻说了好多句‘得罪’,然后命人把三具尸首和韩抚带回了衙门,说等你醒后,再劳驾你亲自去衙门,他们不敢继续叨扰……” 江笑书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衙门的官差来捉拿犯人,见到了自己这块天绝令,便知道这是朝廷秦麟的人在办事,他们只是地方的捕快,官轻势微,又怎敢搅合进来这等大事,至于把人带回衙门并留下话那番话来,无非是向自己示好的手段罢了。 江笑书心中郁闷: “他娘的,早知道这块天绝令在地方州府衙门这么灵验,我一来就找他们雍州的知府,叫他帮我把事儿办了不就得了?哪里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嗯……但这样却算是借他人之力了,自己不出手又算得上什么大侠?况且张谦君反复叮嘱,秦麟中人的身份不宜轻易泄露,以后这块牌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了。” 江笑书问黎慕江道: “那他们还说了其他的什么没有?” 黎慕江神情有些古怪,随后立刻快速摇摇头。 但其实刚刚那衙门中的小官在走之前,的确说了句话: “等大人醒后来我们衙门之时,夫人若是无事,也可以跟着一同前往。到时大人的正事办完,下官也好准备些佳肴为贤夫妇接风洗尘。” 黎慕江见江笑书笑眯眯的盯着自己,感到脸上有些发烫,立刻冷冷的道: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可知道,这牌子是秦麟的天绝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这种东西,你又如何会有?还不快说是从哪里偷来的?” 江笑书听完无奈的挠了挠头,似乎是觉得皇帝赐给自己天绝令这事儿非但黎慕江不信,自己都无法相信,最后他只好对黎慕江说道: “你看见牌子上那把剑了么?你在剑身上敲三下,再在‘天’字的第一笔和‘绝’字的第三笔上各自按一下。千万别按错了。” 黎慕江闻言照做,在按完最后一下时,手中令牌好像活了过来似的,“咔嚓”一响,吓了她一跳,随后就见到牌子展开成了两半,居中处升上来一个极小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纸条,黎慕江拿开纸条,只见平台上刻着“江笑书”三个蝇头小楷,她这才相信这的确是江笑书的东西,她托起展开的令牌问道: “怎么恢复?” 江笑书接过令牌,手指一番按动后,又是“咔咔”几声,令牌回复了原样。 江笑书忽然感到心中有些奇怪,秦麟中人开启自己令牌的方法各不相同,但都是极大的机密,万万不可泄露给旁人,自己开启令牌时,就连大师兄都主动避开,而此时自己却自然而然的告诉了黎慕江,实在不免有些轻率。 这时一旁黎慕江道: “看样子的确不是偷来的,不过看你这家伙颠三倒四,武功也普普通通,凭什么大秦朝廷把它发给你?” 江笑书挠头笑道: “我也说不好,不过大概率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英俊潇洒吧。” “不信”,黎慕江撇了撇嘴道: “那这么说来,你真的是秦麟中人了?” “不错,如假包换,不过姑娘你切莫给旁人说,因为秦麟中人的身份是要保密的。” “那你又给我说?” “额,姑娘与众不同,自然不能算是旁人。” 黎慕江听到这句“与众不同”,觉得似乎另有他指,但是又不便明言,于是她岔开话题,问道: “喂,你家是哪里的?” 江笑书心想好家伙,这话我还没问你,你这小妞反倒是主动问起我来了,于是他回道: “我家在京都秦城,姑娘你是哪里人呢?” 黎慕江默然不语,江笑书心中有些不满,暗道这小妞儿好怪的脾气。却不知黎慕江此时心下已是思绪涌动: “秦麟中人,家在秦城,那么五年前的事……” 见黎慕江低头沉思良久,江笑书有些泄气,心想你这小妞儿怎么不赶快问我家世如何,是否娶妻,反而低头想起心事来了,实在是颠三倒四、奇奇怪怪。于是江笑书问道: “你还有别的话要问没?或者别的什么事?” 听见这话,黎慕江从思绪中回过神,她正色道: “当然有事。” 见江笑书抬手示意,黎慕江严肃的说道: “江笑书,你先前说的是错的,大错特错,可是你嘴巴厉害,我那时说不过你,现在我想通了,要来扳倒你的歪理。” 江笑书知道是关于“英雄”的那一番言论,想不到自己随口的胡搅蛮缠,竟让黎慕江一直耿耿于怀……他感念黎慕江前来相助自己,竟难得客气了一次,他拱手道: “额……黎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因为被反驳了不高兴,单纯和你抬个杠,并非真的对这件事有什么真知灼见。换句话说,我的理本就是歪的,不对,本就没什么理,所以黎姑娘你也不用费力来扳倒我了……若是言语有什么冒犯,我江笑书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 听见江笑书这样说,黎慕江心中立刻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先是感觉自己费尽全力打出一拳,却落在了空处,那种全身近乎脱臼的感觉简直比死了还难受;然后就是一阵愤怒: 自己花费数年都未能做出的抉择,竟然因为与江笑书赌气,而无意中做出了选择——从此耗尽余生,以找到那个人为唯一目标。 黎慕江一时间无法接受,她瞪着江笑书,道: “就是这样?” 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黎姑娘你别生气了,气坏了多不好啊……” “住口!”黎慕江打断道: “江笑书,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一定会向你证明,受苦难的人不但拥有信仰,而且在奋力反抗;这世间的确存在英雄,而且我会亲自找到他;英雄会挽救世道,救人于水火……咱们走着瞧!” 黎慕江很希望江笑书这时能和自己争辩几句,至少能让自己愤怒,而不是像此刻一般心中空荡荡的。 可是,难得的,江笑书闭上了嘴,而这恰好是黎慕江最不愿看到的。 “我走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谁知江笑书却一抬手,挡在她的胸前,黎慕江一瞪眼,江笑书又把手讪讪的缩了回去,黎慕江问道: “你还有事?快说。” “当然有,”江笑书连忙道: “你可知道每年六月廿四的观莲节?” “……知道,那又如何” “一向听闻长安繁花如锦,那牡丹花你我已经见过,不知三日后的观莲节,黎姑娘可否赏光来长安城东南面的芙蓉园赴宴?一同喝酒赏荷?” “不去,”黎慕江果断的答道: “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说完,她一个翻身,就已翻出了窗口,消失在夜色中。 江笑书没能及时拦住她,十分失望,但还是对着茫茫夜色扬声道: “唉……那我祝黎姑娘前路漫漫,一路坦途。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已经走出数丈远的黎慕江突然停了一下,然后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白痴。” ………… 片刻后,江笑书已经坐在了雍州衙门的一处牢房外,他已验完了白日前来劫人的那三个贼人的尸体,果然如他所料,这三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而此时,他正在审问一个犯人。 这犯人自然就是韩抚了,说来这韩抚真算是背到了极处,前日被抓时就已经饱受惊吓,好不容易逃脱,都快跑到牡丹花海了,江笑书一闷棍把他敲了下来使他再次被捕;张谦君把他丢在石头边许久没回来,他便开始幻想张谦君被对头给杀了,自己能逃脱,谁知道张江二人同时返回,自己还被江笑书一通阴阳怪气。 回到长安,被点上穴道后的他捱了半日,好不容易盼来了三个同伙来解救他,可谁成想同伙也被打发掉,心情几上几落的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可是他却仍是强装镇定的坐在椅子上,等待江笑书开口。 江笑书眯着眼打量了韩抚许久,突然问道: “韩郎中,你有一个七旬的老母亲王氏,还有一个与你成亲三十多年的发妻钟氏,你们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叫韩文轩、二女儿叫韩荷。我说的可是不错?” 韩抚点点头,语气平淡的道: “不错!那又如何?” 江笑书眉毛一挑,似乎是思索了一番,然后猛的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 “嗨呀,你瞧我这记性,韩大人生性风流,还有两个私生子,他们被你送给了家乡的穷亲戚抚养,一个化名汪显,还有一个化名万佑,对吧?”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四章:酸梅汤 听到这话,韩抚心中大骇,可是表面上仍是神色淡定,盯着江笑书,一言不发。 江笑书坐在他的对面,冷冷的观察着韩抚的表情,刚刚说道私生子时,韩抚的眼神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还是被江笑书捕捉到,他面色一沉,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掷在韩抚面前。 韩抚看向这本册子,见上面写着《大秦律》三字,这时江笑书的声音响起: “翻到第七十八页,第四条,念。” 韩抚却冷哼一声,将头侧去一旁,竟是来了个不理不睬。 “好,好,好”。江笑书冷笑道: “你不念,那好,我背给你听……叛国谋逆者,罪当凌迟,满门抄斩,若身有官职,则依官身大小,族刑连坐,二三品诛九族、三四品诛七族、五品及下诛四族……” 背完后,江笑书拿起一沓宣纸和狼毫笔,道: “谋逆之罪的后果,想来你也听明白了。韩抚,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韩抚心中想着,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也配审问我?只不过他吃过江笑书几次大亏,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未开口。 江笑书见韩抚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便放下手中纸笔,缓缓的道: “此刻,你心中只怕在想,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也配审我?不过你挨过我收拾,没敢直说,对不对?” 这下韩抚心中惊骇不已,心想这小子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然后江笑书又说道: “哼,被我说中了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要让你开口,只怕还是要先给你上一套大刑才是。” 韩抚听到这儿,反而轻蔑一笑,他昂着头道: “小子,亏你还刚刚给我看过《大秦律》,谁知你自己却是个半吊子,那律法中分明写着‘刑不上大夫’,你难道没有读过?” 江笑书面无表情,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一字一顿的道: “韩抚,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手里有这个,难道还审不了你?” 韩抚定睛一看,江笑书手中拿着的正是秦麟天绝令,他更加吃惊,失声道: “天、天绝令?你手里怎么会有天绝令?怎么可能?那张谦君呢,他、他的青龙副令……” 这下轮到江笑书轻蔑一笑了,他收起天绝令,说道: “韩抚啊韩抚,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你也不想想,就凭你,也配青龙副使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手?实话告诉你,这次秦麟派来抓捕你的人,正是小爷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刑不上大夫是吧?可是天绝令却能五品及以下先斩后奏,那这好办,我先给你上一套大刑,然后再把你一剑砍了,最后回去复命,就说你畏罪潜逃,被我当场击毙,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么?嘿嘿嘿……” 江笑书故意做作的阴森森的笑着,听起来不但不吓人倒反倒是有些好笑。可是韩抚却半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他能感觉到,这生着一对狐媚眼的小白脸,只怕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他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立刻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本官谋反,可是证据呢?若是证据不足,你就算是先斩后奏杀了我,只怕回去也没法交代……” “啪!”的一声响起,只见江笑书将怀中的一张纸猛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将它慢慢推到韩抚面前。 那是一张色泽淡黄的黄表纸。 可是韩抚仅瞟了这张看似普通的纸一眼,瞳孔就瞬间放大,虽然极力掩饰表情,可是脸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却不受控制的滚滚滑落。他心中万分震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东西怎么会落在江笑书手中。 江笑书死死盯着韩抚的双眼,缓缓说道: “这是秦麟截获的你与三清教往来的书信,若是没有这东西,朝廷怎么会派我抓你?怎么样?韩大人,要不要亲自翻翻,看看你有多么精贯白日、忠君爱国……” 韩抚手颤抖着伸向了那张纸,江笑书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始终注视着韩抚的手,终于在马上要触及那张纸时,韩抚的手却骤然落下,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下了头,先前强装出的镇定和平静瞬间瓦解,失魂落魄的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江笑书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将那张黄表纸收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这张纸的确是三清教的东西,只不过是他先前自广仁寺那间房中得到的,根本不是韩抚与三清教的书信。不过幸好二者所用纸张相同,他一诈之下,侥幸成功。 还好韩抚见江笑书胸有成竹,实在是没有勇气取过书信去翻看,否则若是让他识破,之后再想唬他诈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见韩抚心里防线已经开始崩溃,江笑书反而不急,而是将《大秦律》捡了起来,翻到某一页,置于韩抚面前,然后说了声失陪,便走出了牢房。 韩抚低头一看,那一页上只写着一行大字: “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戳。” 这句话若是放在当代,便是那句简明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闪烁的油灯照在韩抚的脸上,他脸上阴晴不定,时而担忧,时而无畏,时而犹豫,时而坚定。有些时候又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惊恐之情难以掩饰。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韩抚心中仍是在天人交战,忽然听见江笑书在牢房外对府衙小吏吩咐了一声: “这些东西,都送到书房去,我待会儿要用。” 随后,江笑书走了进来,问道: “韩大人,准备开口了么?” 韩抚紧紧咬住牙关,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肉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大秦律,浑身颤抖,但是却依然不发一言。 江笑书轻轻一笑,拍了拍手,手下立刻有人送来了一碗酸梅汤,他将酸梅汤推到韩抚面前,说道: “韩大人,别紧张,天气炎热,喝一碗去暑的酸梅汤吧。”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五章:空手套白狼 韩抚颤颤巍巍的端起酸梅汤喝了下去,但他手抖得厉害,这碗酸梅汤又冰冷得过分,一碗酸梅汤竟然有小半碗都洒在了桌上。 江笑书说道: “很冰吧?韩大人可知这府衙之中为何会有冰块?” 韩抚木然摇了摇头,江笑书凑过来,悄悄地说道: “不妨告诉你,离你这儿不到十丈的另一个牢房,府衙里的小吏正在审人,不过被审的那位老兄可不像韩大人你一样有官身,可就吃尽苦头咯。先被泡在冰块里,待到冻得不行了,又给他提出来浸烫水,几次下来,只怕那话儿都要给玩坏了。若是不招啊,老虎凳,鞭挞,杀威棒肯定也给他弄上。打伤了的地方用绷带缠上,待到伤口刚刚结疤,又把绷带一举撕下,啧啧啧,那滋味岂不销魂得紧?这还没算完,铁刷子蘸上粗盐,撕拉几下给他刷上去,一下就皮开肉绽,两下就体无完肤,三下只怕就见了阎王爷了。若是他命硬,这样都没死,那不要紧,剥光衣服,游街示众,让全长安的男女老少都看看他赤身露体的丑态……” “够了!”,韩抚听见江笑书绘声绘色的描述酷刑的细节,心中一阵恶寒,但还是说道: “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是想吓唬我么?” “不不不。”江笑书连连摆手,然后道: “韩大人被称为‘铁郎中’,胆气自然是有的,区区酷刑怎么能吓住你呢?不过其他人,只怕就没韩郎中这么有骨气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刚刚我说的另一牢房的这人,他恰好与韩大人相识,而且犯的事,也与你如出一辙!” “他、他是?” “正是来营救你的人中的首领,名叫老三,也许你们还认识。他被我重创,却没有死去,现在正在遭受酷刑折磨,虽然现在还嘴硬得紧,不过嘛,那种花样繁多的酷刑,只怕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撬开他的嘴了。” 韩抚听到这儿,心中已经开始倾斜,而且他想起,在客栈时,老三逃离之际,曾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刺了自己一刀……这时江笑书又趁热打铁,在韩抚背上很有规律的拍了几下,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韩大人一定有些奇怪,为何我师兄张谦君一直没有出现,其实他已经到了汉中郡,最多明日一早,就能从你家带回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刚刚他已飞鸽传书回来,那是几封最重要的书信拓本,我已让人送去书房了。” 江笑书拍自己后背的手法,正是自己与三清教接头时的暗号,韩抚知道同伙果然出卖了自己,心中已经恶向胆边生,心想你对我不仁,可不能怪我不义。他却不知道,这个暗号,正是今日老三来救他时,江笑书暗中看见学来的。耳听得江笑书又道: “所以呢,韩大人,此时我审不审你,结果都不会改变。不过若是你愿意比旁边牢房的那位先开口,而且说些更有用的东西,我倒是愿意和你做一个交易。” 听到这里,韩抚此刻心中的防线已经近乎崩塌,只需要最后轻轻一碰,就会土崩瓦解,韩抚问道: “什么交易?” 江笑书嘴角上翘,露出了一排白牙,双眼微眯的坏笑道: “谋逆之罪,满门抄斩,你韩抚身为五品大员,更当株连四族。可是若你做了这个交易,我能保你家族不被株连,甚至连那两个私生子的命也可以留下,你愿不愿意?” 听到这儿,韩抚立刻疑虑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你有秦麟四门令,固然权势极大,可是要保住我的族人不受株连,还能保护我那两个孩子,只怕……” 江笑书见韩抚怀疑,倒也不生气,而是点点头,向韩抚问道: “韩大人可知道我的姓名?” 韩抚本来在听江笑书说“交易”,突然听江笑书莫名其妙的问了这句话,有些奇怪的回答道: “你?张谦君喊你笑书师弟,想来你也是天绝门弟子,可是你姓什么,我倒的确没有留意……” 江笑书说道: “我姓江。” 韩抚疑问道: “江?姜?是哪一个江?” 江笑书扬起了下巴,言语中透着自豪: “是‘忠良兼文武,江山四海平’的江!” “忠良兼文武,江山四海平?天绝门,张谦君的师弟,姓江……”韩抚听见这话,喃喃自语后,头猛的抬起,眼中充满震惊的道: “那令尊?是江……”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江笑书点点头,然后问道: “所以,韩大人认为我有没有本钱同你做这个交易?” 韩抚此刻心中已完全被折服,他顾不得锁链加身,立刻纳头拜倒道: “还请小江公子指点迷津。” “起来吧。”江笑书缓缓说道: “韩抚,我丑话说前头,我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便老老实实的交代,日后我会拿你的口供去做应证,若是你胆敢有一句骗了我,我会亲手砍了你的头,然后带人去灭你满门,清楚了吗?” “小人明白。” 江笑书点了点头,这才拿起纸笔,问道: “你何时与三清教开始勾结的?” “三年前,崇煌先帝驾崩,嘉新陛下登基即位之时,三清的人找到的我。” “他们开出的价钱是怎么样的?” “数位绝色美女,而且许我事成后官升两品。更许诺五十万两白银,到今日陆陆续续已送来了三十余万两了。” “哼,官升两品,五十万两,还有他娘的绝色美女,真是好大的手笔……除了你,你还知道有谁被他们收买?” “我知道三清绝对不止买通了我一个官员,但是绝对不让我们互相见面,所以我的确不知。” “你们的接头暗号,便是刚刚这个么?” “不然。接头暗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化,而且没有规律。” “平日里和你交接的上峰,叫什么名字?” “他的真名我不知道,我们都叫他‘延康大人’。” “还有……” 半晌后…… 江笑书拿着厚厚的几十页纸走进了府衙书房,脸上已经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这时书房内迎出一个衙役小头目,他见到江笑书后,躬身道: “大人,满满一桶冰块和酸梅汤已经放在书房里了,那三具尸体,下官也派人妥善保存好。” 江笑书点点头,就走进了书房内,他盛起一碗酸梅汤,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自言自语道: “韩抚啊韩抚,老子还他娘的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轻轻一诈,就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哼,饶你这般谨慎,却怎么也想不到,所有能指认你的证据,都是我编出来的吧?小爷这招啊,叫空手套白狼……” …………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六章:失魂落魄 此刻,广仁寺内。 黎慕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她正坐在某个客房内,面前是一个低眉善目的老喇嘛。黎慕江问道: “上师可是自白玉州而来?” 那老喇嘛行了个佛礼道: “正是,不知女施主有何见教?” 黎慕江并未立刻发问,反而闭上双眼,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似乎是心中有无数的往事环绕,令她不能自已……片刻后,黎慕江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注视着老喇嘛,缓缓的问道: “小女子想请问,大师是否记得,五年前白玉州白玉城外的大火?” 老喇嘛点头道: “阿弥陀佛,自然记得,那大火烧了整整一晚,火势猛烈,竟无一人生还,唉,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 虽然时隔五年,可这心地慈悲的老喇嘛仍是皱着眉摇头,叹息不止,看来那场大火的惨烈直至今日仍教他心有余悸。 而黎慕江听见这个回答,急切的问道: “无人生还?上师是否亲眼所见?” 老喇嘛沉思了一下,然后再度点头道: “那时我与众师兄半夜被惊醒,无数人一同奔赴城外救火,一直到火势熄灭,也未看见伤者,所以无人生还,只怕不假。” 黎慕江仍是不死心的说: “那上师可知道去了哪些人,又死了哪些人呢?” 老喇嘛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嗯……阿弥陀佛,女施主这般问,老僧倒难以回答了。” 黎慕江见老喇嘛似乎话中有话,便恭恭敬敬的请教道: “还请大师示下。” 老喇嘛叹了口气,道: “哎……女施主你有所不知,这白玉州,有传道说法的藏民,有流亡的荒狼族人,有大秦派遣的军队,有大秦前来筑城的工匠,有做生意的商人,有闻风而来猎奇的江湖人物,也有逃避追捕而来的通缉犯……可谓是天下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人到来,同样也每天都有人死去,所以若问我去了什么人,死去的是什么人,老僧的确不敢妄言。” 这白玉州白玉城,黎慕江自己也曾去过,自然知道老喇嘛所言非虚,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慢慢的黯淡了下去……她想了想,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上师在这之后可见着过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叫拓跋逐鹿,当时大概十四五岁,是一个男子” 老喇嘛奇道: “女施主说的‘特别’,不知是?” 提到了这个人,黎慕江的语气和脸上透露出的表情都立刻变得热切和激动起来了,看来这个“特别的人”,他对于黎慕江来说,也一定很特别,很重要。 黎慕江眼中仿佛有光芒闪烁一般的,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神情肃穆的说道: “他……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和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一样的一个人。您见过他,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老喇嘛仔细思索后,黎慕江则十分紧张,紧紧盯着老喇嘛的脸庞,一点点的肌肉抽动都会使她心中一紧…… 许久后,老喇嘛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 “这样的人么?老僧的确未能得见,甚至不曾听闻……” 黎慕江听见这话后,仿佛凭空遭受了重重一击般,脸上的神情僵住,就连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的起身,如同一个醉汉般颤抖着抱拳道: “……好的,多谢上师,小女子告退。” 呀的一声响起,门被推开,黎慕江走了出来,她翻出了广仁寺,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她就这样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她不知道路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她踉踉跄跄、一步一顿的走着。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可她浑然不觉,仍是不断行走。 赌气做出的决定,定然会因为微不足道的挫败而夭折,这是人的悲剧。 黎慕江从未听过这句话,可是此刻,谶语在她的身上应验,这种悲剧所带来的痛苦已如藤蔓般在黎慕江心中疯狂生长。但是她心中的高墙已失去了根基,只能任由藤蔓增长,直到轰然倒塌…… 忽然一道闪电劈过,将这漆黑的夜点亮,于是黎慕江停下了脚步,她茫然的抬头,却看见自己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广仁寺的门口! 原来她自以为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却仍然在原地打转。 炸雷响起,万物归于黑暗。黎慕江感到倾盆大雨浇在了广仁寺的牌匾上,浇在了她的身上,随后渗在了她的心里。 大雨不断,黎慕江却还是呆呆的立在那儿。 若是有人能看见她此刻行尸走肉般僵硬的姿态,定会以为是什么鬼怪;若是有人能看见她这时木然的表情,只怕会以为这美丽的女子是木头雕刻而成的;若是你看见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两样东西—— 左眼写着疲惫、右眼写着迷惘。 而疲惫和迷惘若是加起来,通常被人们称为绝望。 此刻,黎慕江好像失去了魂魄。 三日后………… 即便是最潮湿的夏季,素来气候干燥的长安城也不会有连绵的雨。 可现在,这场从廿一深夜便突如其来的雨已经绵延了数日,雨水浇灭了这夏日的炎热。若你只着单衣在街上,甚至还会有丝丝凉意,可谓是奇异至极。 不过,到了今日下午,雨势渐小,看来这场绵延不绝的大雨也即将结束,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顶着油纸伞,纷纷往东南方向走去。 黎慕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亦不知现为何时,她只记得自己不停的喝酒,醉倒,再喝酒,再醉倒……最后一次喝醉前的一刻,是在极深的夜,雨声雷声交杂,自己吐的昏天黑地,然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人总是这么奇怪,他们总是说着一醉解千愁、烟杆能去乏、忙碌能忘忧,总是认为只要做些什么事,烦恼和悲伤就不会追上自己。可他们不知道,若不去面对,那些烦恼和悲伤一直都会在,酒精、烟草和劳碌,只不过会让你自以为忘记了这些东西而已。 这世间的悲伤和烦恼是无法逃避的,但你若是个幸运的人,也许生命馈赠给你的某些东西,却能让你鼓起勇气去坚强面对。 此时的黎慕江似乎不幸极了。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污秽不堪,堪堪倒塌的破庙之中,旁边有一坛见底的劣酒和散落的饭菜,这才想起广仁寺那晚,自己浑浑噩噩的走到了这里,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大醉一场,于是翻入隔壁的农家,拿了乡农的一坛子劣酒和简陋的饭菜,便来到此处,醉了睡,睡了喝,喝了再醉,不能自已的泪流满面、不由自主的胡言乱语…… 然后黎慕江便想起了那晚在广仁寺的对话,她心中一阵气苦,眼眶一红,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探向一旁的酒坛。 可是心念一动,黎慕江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如同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抬不起来,黎慕江移动身躯,竟然发现自己全身无一处不酸痛难当。 黎慕江还未来得及奇怪自己为何成了这幅古怪模样,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头痛袭来,疼得她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白,过了半晌才渐渐好转。 黎慕江勉力坐直身子倚靠在墙上,又不由自主的开始咳嗽,咳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原来此处屋顶破损,雨水漏下,她被雨水淋湿后也未去理会,仍是自顾自的喝酒或沉睡,一连数日,便是铁打的身躯也不一定禁受得住。更何况她突逢大变、意志消沉,于是酗酒求醉,自暴自弃……最终,这个英姿飒爽的绝色美人,竟将自己折磨成这幅高烧风寒、虚弱憔悴的醉鬼模样。 黎慕江再次疲惫的闭上双眼,颤抖着抬手覆住自己的脸庞,发现自己双颊竟然都有些微微凹陷,她喃喃自语道: “行将就木,呵,黎慕江,你此刻该睡在棺材里……” 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睛,透过自己的指缝,看见了天空,她发现雨已经停了,虽然阳光还未出现,不过乌云也已开始渐渐散开,看来不久就要放晴了。 就这样望着无风无雨的天空,黎慕江暂时忘记了心中那挥之不去烦闷与痛苦。 黎慕江的思绪也开始逐渐回转,突然她愣了一愣,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但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无论如何,先出去走走罢。” “啪!”的一声响起,酒坛被黎慕江摔碎,她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天空,然后强忍着难受大踏步走了出去…… 在附近的客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走下楼,黎慕江感觉身子也轻了几分。还未来得及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时,便看见掌柜带着一家老小,正准备出门。黎慕江今日见到的行人,大多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去,好似是有什么大集会,看掌柜一家的架势,只怕也是去参加这场集会,于是黎慕江问道: “你们去哪里?” “姑娘,我们这是去芙蓉园呢。驾!” 掌柜的一家乘马车离去,黎慕江听见“芙蓉园”这三个字,觉得甚是耳熟,回想半天,这才想起刚刚在破庙时自己一时没能记起的那件事——那晚江笑书曾经邀请自己六月廿四观莲节,一同去芙蓉园赏荷。 黎慕江问隔壁桌的食客今日是六月廿几,那食客看白痴似的的打量了黎慕江半晌,似乎是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糊涂的人,这才说道今日正是六月廿四观莲节。 黎慕江心中暗道: “我已无处可去了,去看看风景也好,若是遇见他……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思及此处,她又开始感到不能自已。于是她霍的起身离开,辨明方向,向东南方向走去。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七章:毕生难忘 芙蓉园,地处长安东南城郊,建筑恢弘大气,更有数个小湖,栽满各地的名贵荷花,故名“芙蓉园”。自前朝易朝开始,历来便是皇家的禁苑,只有皇族才能入内避暑,观赏那美丽娇艳的莲花。 但大秦自从百年前迁都秦城后,便开放了这个曾经皇室独享的园林,自此以后,百姓都能来这里游玩,长安也兴起了赏荷观莲这一风潮。直至今日,六月廿四的观莲节已成了长安城居民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不亚于春节逛庙会、元宵闹花灯、端午赛龙舟。 无数的商贩已经在湖边支好了自己的摊子,耍把戏的戏班子也搭好了台子,文人骚客闻风而来,恨不得立刻吟诗一首,名动长安。深闺女子虽然名义上足不出户,可是此等佳节,自有不少胆大的富家千金悄悄携着丫鬟跑了出来,隔着面纱,羞怯的打量着过往的英年才俊。 当然了,也少不了那些想借此“大发横财”的乞丐、小偷和想“浑水摸鱼,一饱艳福”的无赖、流氓…… 三教九流,皆会于此。 而此刻,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中,某人却无心看这大好风景,品那世间百态。因为他正在骂人。 “他娘的!臭小妞,真的说不来就不来了?”江笑书恨恨的骂道: “小爷我五年来第一次起这样早,天没亮就爬起来,还被张谦君那呆子唠叨了好久,这才有机会过来,谁知道等了快一天,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我呸!” 骂完,江笑书又不甘心的往身后芙蓉园的门口打量了半晌,发现那道倩影仍然没有出现,心情不禁十分低落,他买了碗面,蹲在路边,一边扒拉一边暗道: “哼!吃完这碗面,你个臭小妞再不来,老子就去湖上的花舫,叫个花魁陪我喝酒,切!区区漂亮的妞儿……” 想着花魁,江笑书便端着碗凑向小亭的护栏边,打量着湖中的那几艘花舫——这些花舫有大有小,各具韵味,或摆满莲花灯,淡雅别致;或插着名贵花卉,清新脱俗;又或是富丽堂皇,纷华奢丽;亦或是高逾九层,恢弘大气…… 江笑书嗅着这些花舫中即使隔着数十丈仍然似有似无、缥缈萦回的阵阵女子幽香,若是往日,他定然心神摇曳、满含期待,可他此刻却没来由忽的叹了口气,他嗦了一口面,含糊不清的道: “唉……罢了罢了,这花魁、草魁、泥巴魁的,又有他娘的劳什子意思?吃完了面,便回去吧,唉……” “喂!”一道声音自江笑书背后响起,江笑书自然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吓了一跳,口中还未嚼碎的面将他呛得连连咳嗽,但他还是背对着对方说道: “咳……哈哈,咳咳,看来我说的,不、不错……咳咳咳,黎姑娘这几日果然前路漫漫、一路坦途,这才赏脸前来赴约。” 来者正是黎慕江,她到了芙蓉园后,明明说自己只是看看风景,却不由自主的左顾右盼,果然让她看见了亭中的江笑书,正背对着人群,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十分的高深莫测,于是走近呼喊。 听见江笑书说“一路坦途”云云,黎慕江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垂眸道: “我说过,你算卦的本事很差。” 江笑书闻言,立刻道: “诶,非也非也,我都说我自幼通周易,我一看姑娘面相,就知道长命百岁,而且能生十个八个儿子,大儿子叫江,诶,江什么好呢……” 黎慕江见江笑书胡说八道时仍是背对着自己,便打断道: “江笑书,你很怕我么?为何不转过来?” “额……姑娘确定要我转过来?只怕我转过来,便让你毕生难忘。” “……” 黎慕江并未搭话,只见江笑书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此时的天空已然完全转晴,傍晚的夕阳打在江笑书的身上,将他的发丝和白衣都染成一种暖洋洋的金黄,更映射出他修长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正咧着嘴,对自己微笑……这一瞬间,黎慕江觉得,他好像在发光一般,自己心中那些晦暗、挣扎,好像一瞬间都烟消云散,自己此刻只觉得很安宁、很温暖…… 下一刻,江笑书却猛的一咳,一根面条忽的一下,竟而从江笑书鼻子里钻了出来……江笑书只好伸手扯下了面条,似乎是觉得有些尴尬,江笑书略一琢磨,便将面碗往黎慕江面前一递,道: “你看这面多香?连我的鼻子也要抢着吃上一口,你也来一口吧?” 还沉浸于刚刚那稍纵即逝的温暖中的黎慕江下意识接过了这碗面,愣了一愣。 毕生难忘?那可实在是太难忘了!恶心得让人毕生难忘是吧?黎慕江剑眉一轩,举起面碗就要扣过去。 “嗯?”江笑书捏住了黎慕江的手腕,接过面碗,将黎慕江拉到阳光底下打量了一眼,随后便严肃的问道: “你生病了?” 其实这不用问也知道,此时的黎慕江面容憔悴,两颊微凹,脸上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子更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她生着不轻的病。 江笑书另一只手将面碗一放,将手覆在黎慕江的额头,一摸吓了一跳: “这么烫?怎么不去抓药?他娘的,你脑子给烧坏了不成?” 江笑书不由分说便将手覆在自己额头,这个举动让黎慕江有些羞恼,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将嘴边骂人的话收了回去。 江笑书将手伸入怀中摸索一阵后,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 “张嘴。” 黎慕江张嘴,将这丹药咽了下去,极其浓厚的苦味几乎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味蕾,还未及抱怨,却有一股暖流自丹田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会于心脏,顿时神清气爽,这时耳边响起江笑书的声音: “这是京城杨氏药房的通髓丹,据说能起死回生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神的没边儿了。你快凑合着吃了,然后吃些东西,病就能大好了。”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八章:心事 若是京城长安街大掌柜杨乃万在此,只怕要气的七窍生烟,这“通髓丹”乃是杨氏药房最珍贵的丹药,当真是能生死人、血白骨。因为原材料珍惜至极,一年也就只能产四颗,一颗外售,一颗自留,另外两颗都进贡给皇帝,属实是珍贵异常,这世上不知多少人花千金都难买,而黎慕江此时不过染了些风寒,江笑书就喂她吃下了这颗药,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江笑书向来不知“暴殄天物”为何物,只知道黎慕江生病了,便拿出药来给她吃便是,而且要吃最珍贵的,方能好的彻底。 见黎慕江吃下丹药,脸色红润了不少,江笑书又把一旁的面碗拿起,递给黎慕江道: “你这小妞儿,莫非是脑子被驴踹了?连饭都不记得吃,看你饿得跟个瘦猴儿似的,看来先前说你饿死鬼倒也没冤枉了你。” 在此之前,黎慕江因为喝酒宿醉,头昏脑涨,看见一点儿沾着荤腥的东西都烦闷恶心,可是那通髓丹何等灵妙?不过片刻,黎慕江看着江笑书手中的这半碗油腻辛辣的面,居然食指大动,她想伸手去接,发现江笑书左手仍攥着自己右手,便简短的说道: “松开。” 江笑书吐了吐舌头,松开黎慕江,黎慕江接过面碗,想也不想就吃了起来。 江笑书见黎慕江连吃了几大口,却突然停住了筷子,盯着这半碗面,反倒没来由的瞪了自己一眼,于是他嚷道: “你这小妞儿,也没见你吃上几口,还就给你撑着喽?好端端的却跑来瞪我?” 黎慕江冷冷的问道: “西凤酒好喝么?” 江笑书何等机敏,自然一下便听出黎慕江的话中之意,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挠了挠脸,讪讪道: “好喝,自然是好喝得紧……” “我却觉得臭不可闻,”黎慕江将面碗一搁: “和这碗面一样臭。” 随后她自顾自走到一旁,重新买了一碗面,狼吞虎咽的吃着。 “啧啧啧……”,江笑书看见黎慕江吃面的姿态,感叹道: “豁!好家伙,这杨胖子的药这么灵?刚才脸还煞白煞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这脸就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黎姑娘啊,慢些吃,小心别噎着,你当真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黎慕江毫不理会,仍大口吃面: “你家住在海边么?江笑书。” “啊?什么?” “管得真宽。” “嘿!”见黎慕江还嘴,江笑书这下来劲了,他撇嘴道: “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坟堆里挖出来的僵尸,小爷我又给你吃药,又给你吃面,生怕你还不了阳。哪里对不住你了?怎么的,好心劝你一句还不乐意了?” 黎慕江吃完最后一口面,将面碗一放,回道: “我可没请你帮我。” 只不过这一次,她声音小了几分。 江笑书立刻道: “诶诶诶,你听听你说的话,哪儿像人能说出来的?哦,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那当时让你张嘴吃药时,你怎么老老实实把药吃了,没这样子挤兑我两句呢?” 江笑书这么一说,黎慕江心中也愣了一下,心想这家伙颠三倒四的,自己怎么如此信任他,喂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其实,江笑书与黎慕江多次共历患难,二人心中早已相互极其信任,不过二人见面就要拌嘴,黎慕江更是恨不得抓江笑书来痛打一顿,所以连他们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 心中疑惑归疑惑,黎慕江嘴上还是毫不示弱的说道: “那我现在骂你两句补充一下,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她这次的声音又更小了。 “得嘞,可别吧”,江笑书摆摆手,道: “合着说这么半天,我这是讨骂来了,那还是请您免开金口,放我一马吧。” 黎慕江见江笑书嘴上服软,便撇了撇嘴,思索片刻后,转身便走。 “诶诶诶!你做甚么?”江笑书见黎慕江走开,急道: “小爷我可是天没亮就来等着了,你这小妞儿倒好,过来吃了我的面,骗了我的药,想招呼也不打一声儿便走了不成?” “谁说我要走?”黎慕江转过身: “你前些天说要同我喝酒赏荷,我已来了,难道荷花竟是长在这面碗里?” “嗨,早说嘛,我还以为我又惹黎姑娘不高兴了呢……” “我本就不高兴。” “这是为何?” “谁遇见你能高兴的起来?” “嘿嘿,多谢黎姑娘夸奖……” “无耻。” 芙蓉园果然名不虚传,江黎二人沿湖面过廊前行,放眼望去,东面红荷菡萏,水佩风裳;西边初发芙蓉,玉洁冰清;脚下尽是碧盘滚珠,扑面能嗅清香袭人,好一派雨后初晴的迷人光景。 可走着走着,黎慕江却察觉了些许不对,思索片刻后,方知是为何——这一路走来,江笑书竟一言不发,实在是难以置信。 “你哑巴了?为何不说话?此时你应该吟两句同荷花有关的诗句卖弄才是。” “啊!”江笑书一番搜肠刮肚,正自纠结“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和“唯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哪一句更妙,突然被黎慕江拆穿,令他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 “这也能让你猜中,你他娘难道是我肚子里的……啊哈哈哈,哪有想什么诗句,黎姑娘真有趣……” “嗤,”黎慕江见自己的猜测灵验,讥讽道: “以你的文采,只怕能记起的也不多,我猜不是大小李的,便是杜工部的罢?” “咳咳……”江笑书见吟诗卖弄不成,便干咳两声,说道: “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沉默不语,是见黎姑娘有心事,不敢啰唣惹人厌烦,你我二人静静赏荷,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黎慕江听罢,心中一黯,鼻翼微不可察的翕动了一下,口中却道: “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江笑书看在眼里,却摇摇头: “我不敢说。” 黎慕江奇道: “不敢?” 江笑书道: “不敢说,黎姑娘那日便说了,再提此事你扭头就走,而且再不睬我,我哪敢多嘴?” 二人都心知肚明此事是什么,但都默契的不愿提起。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九章:心安之处 一路无言,静静赏荷,又走了片刻,黎慕江转而问道: “江笑书,我记得你是秦城人,来到长安也有不少时日,你说长安好,还是秦城好?” 江笑书思索片刻后,缓缓答道: “我说啊,都不好。” “嗯?”黎慕江疑道: “都不好?这是为何?” 江笑书突然停了下来,黎慕江疑惑的停步,却见江笑书盯着自己正色道: “黎姑娘,或许你自己并未察觉,可是,短短三日,你身上的精气神已近乎消失殆尽,几近消亡,唯有怨气横生……心中积怨之时,却欲寻一地托身,求个物我两忘,我看最终却只能落得个怨气难消,人与景相看两厌……所以我说,秦城和长安都不好。” 仅凭自己短短一句话,便给江笑书听出了其中的安身归隐之意,黎慕江震惊道: “你怎知……”却被江笑书打断: “黎姑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自然也能知道黎姑娘的心思。” “哼!”黎慕江被江笑书说中心事,可她偏偏最不喜旁人看见自己的怯懦,更何况这个“旁人”正是江笑书,她忿忿的道: “即便你知道又如何?显你好大的能耐么?我只想问你何处更好,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好地方?”江笑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还真的有。” 黎慕江本来正自奎怒,忽闻江笑书已有答案,正自彷徨的她,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迫切的问道: “在……哪里?” 她心情激动,连说话都有些发颤。 “故乡。”江笑书信心满满的道: “书上有句话,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圆,黎姑娘若……” “够了。”听到此处,黎慕江心中的痛处再次被戳中,她突兀的打断了江笑书,怒道: “你真当我不知么?可,可我的故乡,那里早就毁了,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人间炼狱,自我离家那天起,我便没有故乡了,我黎慕江是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可却也轮不到你江笑书来挖苦我!” 江笑书见黎慕江动怒,心中一动,却毫不示弱,反而追问道: “那么依你所说,这天地间已无你容身之所?” 黎慕江眼中怒意更甚: “家都没了,又谈何容身?” 江笑书平静的道: “可是书上还有句话,叫吾心安处是吾乡。” “你!”黎慕江一时语塞,但还是扭头道: “既然无处可去?又谈何心安?简直是一派胡言!” 不过在心里,黎慕江却鬼使神差般的把“吾心安处是吾乡”反复念了几遍。 江笑书沉默良久后,温言道: “既然无处可去,说明你本就无处想去。那你为何不回头呢?去做你本该完成之事。” “说得轻巧,好一个本该完成之事!”江笑书不提倒还罢了,这一提起,黎慕江怒火更甚,眼眶已是微红,但她自己丝毫未有察觉,昂首咬着牙继续说道: “江笑书,你可知道,自我离家的这大半年,无数次生死攸关,无数次辗转反侧,都没能下定决心……可偏偏,偏偏因为你的几句鬼话,竟让我莫名其妙做了抉择!这根本不是我本该完成之事,而是被你所害的鬼迷心窍!” 江笑书听罢,立刻知道了大概,暗暗吐了吐舌头,他有些诧异,心想若这小妞儿说的是实话,那自己可是犯下了不小的罪过……江笑书愣了半晌,转念一想此事似乎也不大,于是很自然的说道: “既然知道是我害你选错,你不做就是了?这次我不开口,你再选一次便是。” 黎慕江在怒斥江笑书的罪过后,已下定决心,无论江笑书强词夺理也好,道歉赔礼也罢,自己决不同他再废一句话。 可江笑书不愧是江笑书,决不会让人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黎慕江的火气消了八成,一半是因为江笑书云淡风轻的态度,另一半是因为,她原本近乎荒芜的心田,竟似乎突然射进了一道光,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再选一次?这!”黎慕江眉头紧锁,带着些微迷惘,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江笑书,你这个、不对,不应该,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这般儿戏?太儿戏了……” “诶!千万别这么说。”江笑书环顾四周,然后悄悄抬手指了指天空,道: “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这老天爷总是混账得紧,偶尔同老天爷耍次无赖,又有何不可呢?” “一派胡言,胡搅蛮缠,乱七八糟,油嘴滑舌……”黎慕江声如细蚊,喃喃自语,痛斥江笑书,可是心中却翻起波涛,过去三日的种种心境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令黎慕江自己都大为诧异—— 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和几日前那个赌气受挫,自暴自弃的醉鬼联系在一起。她也想不到,为何十分简单的道理,自己竟被江笑书给绕了进去无法自拔;偏偏自己饶不出来了,又是江笑书一句话,自己便豁然开朗。江笑书,为何自己的喜怒哀乐,竟全是因为这个讨人厌的江笑书…… 黎慕江深深的看了江笑书一眼,江笑书满腹狐疑,也同样盯着自己……随后,她的心中已有计较——是啊,这家伙说的不错,自己这次便同老天爷耍个无赖,上一次的抉择并非出自自己本心,那么这一次,自己一定不会再选错,更不会后悔! “诶诶诶,别看了。”江笑书在黎慕江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沉思,说道: “虽然你这妞儿漂亮得一塌糊涂,可被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小爷我后背还是有些发毛……” 黎慕江拍开江笑书乱晃的手,然后说道: “江笑书,你说的这个耍无赖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这……还要人教?”江笑书十分不解: “老爹和师父一叫我练武;我大哥他一叫我练字;还有张谦君罚我扎马步,这些时候,我就会,咳咳,跟老天爷耍无赖……从小到大,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罢?” 黎慕江越听越不像话,她实在没想到江笑书竟会将偷奸耍滑说得如此好听,她更想不到,就是这堆歪理邪说,竟然将自己自崩溃边缘挽回,而自己竟还以为江笑书有什么真知灼见,简直、简直是愚蠢极了…… “这么看来,你想通了?”江笑书问道。 “不!”黎慕江立刻斩钉截铁的道: “我想不通!” “这都想不通?你这笨小妞儿,我给你说……” “我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道理,在你嘴里就变得狗屁不通。” 黎慕江恶狠狠的瞪着江笑书,半晌后,自己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笑书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当大侠算不得什么了不起,能让哭兮兮的女孩子笑起来,这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此刻,黎慕江那近乎消失殆尽的精气神竟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全部回到了她身上。 “虽然你的话狗屁不通,不过呢。”黎慕江眼珠一转,轻轻拊掌,轻快的道: “我心里的确好受多了,这便走吧。” “走?去哪儿?” “有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芙蓉园赴宴,喝酒赏荷’,此时荷花赏完了,难道他竟付不起酒钱?” 说罢,黎慕江自顾自向芙蓉园中心行去。 江笑书哭笑不得,楞在原地,这下他也想不通了——这个臭小妞明明笑起来好看得紧,说话也有趣,干嘛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 江笑书摇了摇头,思索许久,最终认为这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这个小妞儿才对自己另眼相看。 (芙蓉园里,二人再次相逢。丹药医风寒,言语治心病。因为江笑书,此刻的黎慕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坚强与勇敢。赏完了美丽的莲花,二人同去前往芙蓉园的中心,在那里他们又会遇见谁?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三卷《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大秦往事三:狼王会秦龙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腊月廿七深夜,秦城,一座富丽堂皇到极致的建筑中。 这是此间的大殿——房间四角立着白玉的柱子,上面精美浮雕无数;四周的墙壁由白色石砖雕砌而成,上有珍禽异兽壁画;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这里,烟雾缭绕,让人如临仙境。此处的一草一木,无不彰显出此间的金碧辉煌,传达出此间主人的地位特殊。 有两个人在说话。 两个人说话没什么稀奇,人生下来只要不是哑巴,总是避免不了说话的。 可是在一幢很气派的建筑里,两个人说话的话,那他们说的话只怕就所图不小。 要是在一幢很气派的房子里,两个人是在深夜,还得悄悄见面,并且在说话。 那他们讨论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就都得当心了。 “狼王拓拔志已入京了?” “是的,大人。” “嗯……除了他还来了哪些人?” “还有三十铁狼骑和其妻纳兰玲珑。” “他们一行的战力如何?” “于外人面前,拓拔志一行都未携带兵刃,但我们怀疑他的铁狼骑贴身应当藏有匕首或短刀防身,同时拓拔志乃蛮族首领,武力卓绝,据推测他应是‘秦麟’中四凶四圣的水准,纳兰玲珑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那么对于他们的心理状态你可有大致把握?” “自从他们进入京城后,便十分放松,并未严加防范,似乎是觉得到了此地,已经安全了” “嗯,果然不出我所料。” “大人英明,属下佩服万分。” “你先别忙着拍我马屁,我再问你,他们几时和谈?” “属下派人打听,探知他们今日抵达京城,一行人更衣沐浴后,明日早朝便会前往宫中。” “主上交付的任务,你可通知下去了?” “回禀您,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便行动。” “就按照原计划进行吧,现在情况与我所料相差无几,只要按计划执行,完成任务,就是认真替主上分忧了。” “大人说的是,属下铭记在心。” “延康,你最近办事倒是越来越利索了,不错,理应褒奖,若是此次任务完成的顺利,你以后就来跟我做事吧。” “多谢灵宝大人提拔,都是大人平日教导,属下牢记在心,未曾敢忘,方有今日的些许小成,不足挂齿” “好,我乏了,你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 ………… 第二日清晨,城西柳街的一处豪宅。 拓拔志昨日就被告知,说今日早朝时,便可前往皇宫洽谈和谈一事,且传话的太监又说,大秦崇煌皇帝天恩浩荡,特许自己可以携带妻子护卫一同前往。 拓拔志一行人上路了,走向了城中心的那一幢华丽至极的建筑群,去那座象征着大秦皇权威仪的宫殿——太秦殿。 此时是寒冬,因此天色尚黑,天空只微微刚亮…… ………… “荒狼王拓拔志到——”太监尖细的声音穿到了太秦殿内外各处。 “圣上口谕,宣荒狼王拓拔志一行进殿。”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回来。 拓拔志等沿着长长的石梯走向了太秦殿内…… 拓拔志终于亲眼见到了他——秦政安。 大秦国土上唯一的主人;这个手握百万雄师,令自己的精兵强将止步玉门关前长达两年的异国天子;这个男子,拥有着世界上最广阔丰饶的土地,最繁荣富庶的城池,还有最勤劳勇敢的百姓。 秦政安身着明黄色的、两臂和后背绣有五爪金龙的龙袍;头戴红缨、黈纩、十二旒的冠冕;足下的皂靴亦是明黄色,上绣数条草龙,栩栩如生,在腾云驾雾,仿若要直上云霄。 他中年人模样,看年纪当是正过不惑之年;脸庞瘦削,两颊微微凹陷,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不仅不见丝毫浑浊,反倒是发出睿智且和善的光芒;鼻梁嘴唇都犹如刀削斧刻一般,英武异常,隐隐含有笑意;他倚靠在威仪的龙椅上,双手抚在龙椅把手上,四指不住地轻叩上面尊贵的的真龙雕刻…… 一个别扭的人。这是狼王拓拔志对于秦国崇煌皇帝秦政安的第一印象。 他充满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有着行将就木病人的脸色;仿佛病入膏肓的他,一举一动却无不散发出一种智慧和胸有成竹;他本该像胜利者一样居高临下的睥睨,却无时不刻流露出一种友好,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多年故友重逢的那种如沐春风般的善意。 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是拓拔志脑海中的第二个想法,一种直觉。 不久前他向大秦派去了一个使者,那使者回来拍着胸膛告诉他,此次大秦是真心实意的谈和,也是基于这种直觉。荒狼子民的直觉一向毫发不爽、准确无误,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在与荒原的豺狼虎豹搏杀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能凭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来判断对方是否存有敌意和猜忌。 这是?拓拔志眼神扫向秦政安的身后,瞳孔骤然缩紧! 他看见了四个人,青衣老叟,白衣艳女,朱衣商人,玄衣老僧。 四个让他感觉极度危险的人! 怪不得大秦皇帝敢让自己这样的高手以及天下闻名的铁狼骑直接进殿洽谈,不说秦城内的千军万马,光是这身后四人,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和三十铁狼骑血溅当场、灰飞烟灭…… “咳咳。”大秦皇帝轻咳一声,终于开口说到: “荒狼王拓拔志,朕这些时日身体抱恙,无法亲自起身应接,你们远来是客,如此便请入座后详谈可好?” ………… 两个时辰后。 拓拔志一行人走出了太秦殿,心满意足的踱回了住处。 此刻正午已至,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后世史官记载: 大秦崇煌二十一年,腊月廿八,大秦皇帝秦政安与荒狼王拓拔志于秦城太秦殿议两国谈和之事,满朝上下,皆笔直而立,唯秦龙、狼王二人在座。自天子而至庶民,大秦上下皆礼待弱国,不行恃强凌弱之举,狼主亦心悦诚服,主动停战,两国此番冰释前嫌,一时传为美谈。 ………… (荒狼与大秦终于和谈成功,是否的确为一劳永逸之举?两个神秘人密谋所图为何?大秦皇帝背后的四个大高手又是什么人?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四《好事成双》)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一章:未长缈 江黎二人一直沿着湖边小径走到了芙蓉园建筑群前方的广场。 若说方才的小径和亭台楼阁是玲珑精巧、错落有致的话。那现在这片建筑,才算真正能窥见些当年作为皇室园林的大气,只见碧瓦朱甍、雕栏玉砌,实在是恢宏到了极处。 而这片建筑前的广场上,也比先前江黎二人走过的其余各处热闹的多,只见宽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但有先前提到的商贩、戏班子、文人、美女;数个远近闻名的杂技班子也都在此处表演起了吞火、走钢丝等节目;更有一群纨绔子弟驾起了球杆,耍起了蹴鞠,争相将那外为皮革、内实米糠的球踢向球杆中心的“风流眼”…… 这时,走在前方的黎慕江却突然如遭雷击一般定在了原地,神情惊愕的看着某处,江笑书心中不解,也顺着黎慕江目光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江笑书倒比黎慕江更像是被雷劈了,他全身发麻,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尽处,是一个女子。 江笑书敢打包票,这个女子的胸脯,绝对是自己生平所见之最,简直当得起“波澜壮阔”四字,甚至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刚刚看到的被用作蹴鞠的那个皮球…… 短暂的震惊后,江笑书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这女子只有十七八岁,身着一套蓝色短衣,可似乎是嫌累赘,她的衣袖从臂弯处被剪掉,露出了她修长但又充满着力量感的手臂。额上系着一条粗头绳,上面坠着的宝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更离奇的是,她一个姑娘家,背上居然挂着一把铁胎弓,这种弓,便是军伍之中,也只有少数的猛士才能拉开。 她此时侧对着江黎二人,江笑书看不清她的正脸,她正站在一个射箭的摊子前,与摊主大声争辩,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而她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向来好事的百姓,居然没有一人敢围过去看热闹。 如果把这女子比成书,那眼前这个女子通篇一定只有两个大字——火辣。 江笑书转头问黎慕江道: “认识?” 黎慕江似乎是愣住了,对江笑书的话不置可否,快步向那个女子走去。 “莫名其妙……”江笑书嘀咕一声,紧跟其后,走到近处,才听清了那女子与射箭摊主的对话—— “我说你这人,摆摊子让人射箭,凭什么不让我射?” “哎哟,未女侠,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摆摊子射箭,而且射的准还有彩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您非要用自己这把弓,小人可就不能做你的生意了。” “哼!你这儿的弓,都是给小孩子和脓包的玩具,用你的弓射箭,我嫌污了我的手。休得多言,先让我射几箭过过瘾,大不了不要你的彩头便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整个长安谁不知道未女侠你的膂力,又有谁不认得你背上这把铁胎弓啊?几箭下来,小人的箭垛通通都坏了个精光,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你这人好生啰嗦,我射坏了赔你银子便是,让开!” “哎哟,今日观莲节,正是生意最好的时日,求姑娘放我一马,高抬贵手,快些离去吧……” 江笑书听了个大概,这个叫魏姑娘还是卫姑娘的女子,非要用自己的弓射这摆摊娱乐的箭垛,可好像她的弓术和膂力十分出色,老板生怕她射坏了箭垛,死活不做她生意…… 慢着!姓wèi,还有背上的铁胎弓,膂力惊人,闻名长安…… 江笑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文字,那是对一个人的介绍——未长缈,女,雍州长安人士,于两年前横空出世,而后四处游历,遇见少年高手就前去与之切磋,雍州一带的年轻人被他打了个遍,随后她又多次出手,屡挫强敌,自此名声大振,闯出个“长安女侠”的大名……在今年刚刚过去的武举乡试上,凭借高强的拳法弓术和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兵法,成为了雍州武举解元,这也是大秦开国以来,第一个女解元。 更有传闻,上个月,她只身一人,便挑了一伙大盗的贼窝…… 望着眼前这个未姑娘,江笑书几乎可以笃定,她便是传闻中的那个脾气火辣直率,教整个雍州的少侠们都艳羡仰慕的未长缈。 这时,还在与摊主争执的未长缈似乎察觉到了江笑书的目光,她扭过头来,一眼锁定了江笑书,怒喝道: “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瞎看些什么?” 看见未长缈的脸,江笑书立马知道她与黎慕江一定关系匪浅——二人的眉目起码有五成相似,都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只不过黎慕江容貌更美,气质冷傲;未长缈身材更夸张,气质火辣。就算如此,寻常人一晃眼间还是会把二人认岔,足以看出二人纵然不是亲姐妹,也是关系极近的宗亲。 可是听见未长缈的话江笑书就不乐意了,心想老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油头粉面?正准备还嘴,身边的黎慕江开口了: “缈、缈儿?” 未长缈闻声看来,瞧见了黎慕江,脸上的气愤瞬间消散,只见她喜笑颜开、眉飞眼笑,立即撇下那摊主,快步冲到了黎慕江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黎慕江,喜出望外的雀跃道: “好姊姊,你怎么来长安了?” 黎慕江轻轻拍了拍未长缈的背,低声道: “缈儿,你轻些,姊姊快喘不上气了。” 未长缈这才放开些黎慕江,但是她的手仍是搂着黎慕江的腰,黎慕江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 “缈儿,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话吧,在大街上这样搂着,岂不是引人笑话?” “好,听姊姊的,不过。”未长缈有些骄横的撇了撇嘴,环顾四周道: “不过就算咱们一直这么搂着,又有谁敢啰嗦半个字?喂!又是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你离我姊姊这么近做什么?快滚开些,否则姑奶奶我打断你的腿!”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二章:劲敌 她这后半句,自然是冲着江笑书了,江笑书被她连骂了两句“油头粉面”,心中十分气恼,心想你算老几,小爷我还会惯着你?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开口回击,黎慕江开口了: “缈儿,这位是江笑书江公子,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不可无礼。” 江笑书咂咂嘴,收回了嘴里损人的话。 未长缈听完黎慕江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对江笑书问道: “看你这幅模样?哪儿来的本事能救我姊姊?我看啊,多半是,哎哟……” 只见黎慕江轻轻敲了未长缈一个板栗,打断了她对江笑书的质疑,然后愠声道: “缈儿,这位江公子轻功高超,剑法精妙,数次将我从贼人手下救出,为人更是谦逊有礼,你不可这样说人家……” “是了是了,姊姊你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弹我板栗,我不说便是了,我先带你们吃东西去,咱们坐下来慢慢聊。”未长缈吐了吐舌头,拉着黎慕江往芙蓉园内的建筑里走去,再次路过那个射箭摊子便时,她丢出一小块碎银子,道: “拿去,记得多弄几个箭垛,下次我一定要再来你这里射箭。” 方才围的远远的众人,待未长缈带着江黎二人走远后,才渐渐围了上来,纷纷低声议论起了方才未长缈与射箭摊主的事,以及那来去如风的一对男女。 ………… 片刻后,未长缈带着二人坐在了芙蓉园内一家酒楼的雅间内。 落座后,黎慕江先开口,第一句话却实在是莫名其妙: “缈儿,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江笑书心想,他娘的,还好意思骂我呢,我看你才是狗屁不通,连自己的表妹都不知道叫什么了。 未长缈却一本正经的回道: “未长缈,未知的未,长短的长,缥缈的缈。姊姊你呢?” 江笑书此时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乱七八糟的对话了,他插嘴道: “你姊姊呢,她叫黎慕江,黎明的黎,仰慕的慕,江笑书的江……” “不准拿这个名字开玩笑,你……”黎慕江极为严肃的怒斥道。可随后她脸色一变,鼻翼微微翕动,便侧过头不再言语了。 “黎慕江、黎慕江……”自己的名字在心头闪过,黎慕江一刹那却有些失神,她微微垂下了头,神情有些黯然。 “黎……慕江?难道姊姊你……”未长缈似乎有些吃惊,正欲追问,黎慕江却突兀的打断了她: “不说这个了,我……”她撇过头去,说道: “菜怎么还没上,我去催一催。” “催菜?”未长缈有些奇怪,她对着黎慕江的背影道: “叫小二去便是,姊姊你……” 黎慕江并未理会,快步下楼。 在黎慕江方才撇过头去时,江笑书就察觉了不对——黎慕江有心事或者说话言不由衷时,都会翕动一下鼻翼,这点连她自己都不知,可江笑书却了解这一点。 这臭小妞儿又在想什么? 江笑书盯着黎慕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却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喂!”一对硕大的胸脯突然撞入眼帘,把江笑书自沉思中带出,只见未长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面前,叉着腰道: “瞎看些什么?” 江笑书一怔,这才抬头笑道: “能看什么?那自然是看黎小妞儿生得风情万种、勾魂夺魄,漂亮的一塌糊涂……” “放肆!”在未长缈心中,江笑书细皮嫩肉、油头粉面,与黎慕江描述的“高手”、“君子”可谓天差地别,本就对江笑书有些不喜。此刻听见他言语轻浮,二话不说,对着江笑书的脸抬手便是一拳。 江笑书侧头一避,这一拳便落了空,还不待他还击,只听“咔”的一声,身下座椅已被未长缈扫断。 身下一空,这下可出乎江笑书意料之外,眼见便要摔倒,江笑书狼狈的侧身一滚,这才躲开了未长缈的接踵而至的一记重踏。 “嗯?”未长缈原本想着打这家伙一拳,再重重摔他一交给他些教训,让他躲开第一招后,自己的后着居然也全盘落空,不禁有些吃惊,随后好胜之心便被激起,猱身而上,向江笑书发起攻势。 江笑书刚使出一记“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未长缈的拳脚便如疾风骤雨般攻来,他连消带打,这才奋力化解。 数招一过,江笑书便有些暗暗心惊,这未长缈的拳脚与寻常女子的阴狠毒辣、小巧灵活截然不同,招招皆是硬桥硬马、虎虎生风,看她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俨然有名家之风,着实是自己入江湖来遇见的第一个劲敌! 只见未长缈拳脚如同狂涛巨浪,在卧牛之地打得风声阵阵、威势难当,只数招下来,江笑书便被笼入拳风腿影之中。 江笑书心下暗暗叫苦,这少女的招式刚猛五匹,更可怕的是出招之际,腕指成弧,明显有擒拿勾锁的后招,自己根本不敢撼其锋芒,只能尽力闪躲,偶尔伸臂格挡一记,直震得半边臂膀都一阵酸麻! 看来仅凭空手,不使长剑,自己不出十招,便要败下阵来! 江笑书心念电闪,躲过一招后,便伸手去取桌上长剑,可是能打遍一众长安少年英豪的未长缈又岂是等闲之辈?她看出江笑书拳脚功夫逊于自己,便欲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哪儿能让其得逞?江笑书一伸手取剑,手掌便被她截了回去。 江笑书一连数次取剑未果,而未长缈的攻势又愈发猛烈,眼见便要抵挡不住! “着!”斗至酣处,未长缈一声娇喝,一记“五丁开山”如闪电般击出,江笑书无从闪躲,只得双臂交叉一格,硬受了这一拳,可这“古蜀三绝”中的绝招又岂能易与?只见江笑书受此一击,噔噔噔连退三步,最后伸手撑住一旁黎慕江方才坐过的椅子,这才堪堪并未跌倒。 “就这点儿能耐?”未长缈有些鄙夷的皱了皱鼻子,随后下巴一扬,骄傲的道: “如何?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罢?看你还敢不敢疯言疯语,胡说八道!”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三章:化敌为友 虽然仅仅交手几十个回合,可江笑书知道,自己即便长剑在手,只怕也稍逊面前这个少女一筹。 可他又怎会就此认输? 只见江笑书提起黎慕江留在座椅上的软鞭,手腕一抖,软鞭就如一条灵蛇般游动起来,他喘着气笑道: “这算什么?小爷我取了兵刃,再同你斗斗看。” “你识得使软鞭?”未长缈十分讶异。 软鞭作为奇门兵器之一,会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江笑书既然使的是号称“百兵之君”的剑,剑与软鞭一正一奇,毫无共通之处,能同精二者的人只怕寥寥无几。也难怪未长缈吃惊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江笑书言毕,手腕一抖,软鞭嗖的窜出,远远袭向未长缈,软鞭行至一半,竟如活了一般,在空中连变三次方向。 “斗折蛇行!”未长缈接下这一招后,心中的惊奇更甚,脱口便叫出了招式的名称,随后江笑书软鞭招式又变,鞭影铺天盖地的袭来,未长缈一一化解,口中却连声赞叹: “这是惊蛇入草!好一个龙蛇飞动……打我京门穴,嗯,这招是灵蛇吐信!” “慢着!”刚过几招,未长缈一声断喝,后跃一步跳出圈子,而江笑书也并未追击,未长缈满腹狐疑的问道: “这是姊姊的‘灵蛇鞭法’,难道她竟教给你了?” 未长缈见江笑书不但精通鞭法,而且使出的正是黎慕江的独门鞭法,招数老辣、法度严谨,一看便知需要下不少苦工方能如此,便知江黎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她是个率真的女子,念及于此,对江笑书的敌意立刻便烟消云散。 江笑书见未长缈敌意已去,便打趣道: “未姑娘何故如此笃定是令姊传我鞭法?万一我恰好有传说中的‘玲珑心’呢?” “玲珑心?别做梦了。”未长缈撇撇嘴: “传说中任何武功只需一眼便能学会的玲珑心,除了三百年多前连登两次英雄碑的那位大宗师外,就再没听说谁有这玲珑心。你若是有玲珑心,怎么会连我都不是对手?” 江笑书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这时未长缈已搬过椅子坐到了江笑书身旁,她上下打量着江笑书,皱眉道: “你这家伙乱七八糟的,姊姊她看上你哪一点?竟连‘灵蛇鞭法’这等绝招都舍得传授于你?” 未长缈误会了自己与黎慕江的关系,可以江笑书的性子,又怎会反驳?他弹了弹自己头上龙须,自信的说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江大侠武艺高强,英俊潇洒,济人危难又一往情深。你想想,我这样万中无一的人才,自然只有你姊姊这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啦!” “武艺高强?”未长缈有些不信: “被我揍得狼狈不堪,也叫武艺高强?我看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人模狗样,才骗到我姐姐的?” “你他……”江笑书正欲争辩,可看着对面的未长缈,他突然眼珠一转,已有计较,他陪笑道: “嗨!这个武艺高强,是相对普通高手,未姑娘你‘长安女侠’英名远扬,又岂是一般高手能比拟的?能同你斗上几招而全身而退,这不比打败十个一般高手更厉害?我这种武艺,难道算不得武功高强?” 未长缈天性烂漫,直率爽快,听见江笑书这般夸奖自己,十分欢喜,她先是啐了一口,骂道: “马屁精!我武功在江湖上连二流都不到,哪称得上什么高手?不过……” 她突然一拳打在江笑书肩头,爽朗的道: “不过看来你这家伙倒也不像刚见面时那般讨厌了,哈哈……” 江笑书见这个一炷香之前还要痛殴自己的女子此刻就差同自己称兄道弟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跟着对方,毫无诚意的哈哈大笑。 片刻后,笑声渐止,未长缈此刻似乎已将江笑书当成自己人,她先是朝门口张望几眼,确认黎慕江并未归返,然后她扯了扯江笑书袖子,低声道: “诶,江笑书,我看姊姊今日可有些不对劲。” 江笑书心中一动,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哦?何以见得?” 未长缈皱眉道: “她提到黎……慕江时,那时居然有片刻失神,甚至还借故慌张离去。这可同以往天差地别。” “黎慕江”这个名字能有什么特别?江笑书来了兴致,追问道: “哦?她以往是怎么样?” 未长缈仰头思索片刻后,说道: “以往啊,她提到这些,可是又骄傲、又自信,哪个若是敢质疑她啊,可就有得好受啦!我们这批小辈,除了‘他’之外,咱们最敬畏的便是姊姊啦。” 江笑书有些不明所以,为何黎慕江提到自己的名字竟会有如此之多的情绪?他问道: “质疑黎慕江这三个字么?” “什么三个字,当然是两个……不对!江笑书,你不知道?”未长缈本在侃侃而谈,忽然发现江笑书竟连“黎慕江”的含义都不知,立刻住嘴,警惕的看着江笑书。 江笑书纵然再聪明十倍,此刻也只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道: “知道什么?” “不,没什么。”未长缈拒绝回答,她又再次打量着江笑书,心中暗暗起疑: “这个江笑书,既得姊姊传授灵蛇鞭法,赢得姊姊芳心,当是深受信任才是,为何这件事他却好似完全不知似的……嗯,寻个机会单独问问姊姊罢。” 江笑书也看着未长缈,二人相对无话,一阵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未长缈想起自己近日刚刚得到的一件“好东西”,似乎能够派上用场……她心念一动,便问道: “江笑书,你的酒量如何?” “未姑娘何出此问?”江笑书有些疑惑。 “唉,你不知道。”未长缈摆了摆手: “姊姊她最是要强,平日里又沉稳老成,哪有机会同她说些体己话?可是啊,姊姊却有一个毛病,你猜是什么?” 江笑书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还是问道: “这倒不知了,请未姑娘指教。” 未长缈有些狡黠的道: “姊姊这个毛病,便是她爱喝酒,而且每次都醉而不自知,醉后便吐真言。我想想,上次我们几人一同喝酒,姊姊醉了后便说了一个秘密……酒醒后她却完全不记得了,我们几人表面不说、装作一无所知,可在背地里却偷偷乐呢。” “有这种事?”江笑书从未见黎慕江喝醉过,未长缈之言令他十分惊讶,他略一思索,便问道: “所以你问我酒量如何,便是想与我合力灌醉你姊姊,然后借机问她的心事?” “是啊,姊姊的酒量极大,凭我一人可灌不倒她。”未长缈点点头: “所以问问你酒量怎样,可别要拖了我的后腿。” “在下酒量马马虎虎,不过事出有因,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嘿,江笑书,看不出来你倒的确有些英雄气概,我现在看你是越来越对胃口了……” …………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四章:伴君侧 片刻后,只听窗边,“嘭!”的一声巨响,二人扭头,只见一个足能装四百斤酒的大缸重重落在了地上,随后一道人影越入,正是黎慕江。 “西凤酒!”江笑书一下闻出这似乎是华岳客栈中被黎慕江抬走的西凤酒。 未长缈奇道: “姊姊,你不是说去催菜?这一大坛酒又自何处取来?” 黎慕江拍了拍酒坛的封布,道: “本来去催菜,可想起他……”说着下巴朝江笑书一努: “他说要请我喝酒,可却寒酸的连一壶好酒都拿不出来,思来想去,我便将这坛取来了。缈儿,我们两年未见,今日陪姊姊喝个痛快如何?” 江笑书与未长缈对视一眼,想不到二人苦心积虑的想骗黎慕江饮酒,这下倒好,黎慕江竟自己先入彀中,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江笑书却注意到黎慕江的眉宇间,似乎隐含着许多情绪——有淡淡的愁、些微的忧、更多的则是犹豫与迟疑…… 不一会儿,上菜了,全是整个雍州最负盛名的美味佳肴——香烂味醇的葫芦鸡,色味俱佳的子阳蒸盆子,绵柔暖齿的温拌腰丝,还有糟肉、奶汤锅子鱼、三皮丝……琳琅满目,每一道都甘脂肥浓,令人垂涎三尺。 黎慕江拿过一个海碗斟满了酒,二话不说,便一饮而尽,随后她撇了眼江笑书: “喂,你难道想赖我的酒?” 江笑书嘿嘿一笑,也斟了一大碗,一饮而尽。 未长缈见二人谈笑之间便各饮了一大碗酒,黎慕江的酒量她早悉知,可江笑书竟也十分海量,这倒大出其所料: “好哇,江笑书,你还说什么马马虎虎,我看你倒像个终日混迹酒肆的大酒鬼。” 江笑书挑挑眉: “说了舍命陪君子,自然不敢怠慢了。” 一旁的黎慕江见自己不过离去一盏茶的工夫,江笑书与未长缈二人竟像是已相识多年一般谈笑风生,不禁十分惊奇: “你们二人倒是很聊得来。我还生怕缈儿会对你有看法,闹得不愉快呢,现在看来,我担心倒是多余了。” 她可不知道,这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江笑书与未长缈二人如做梦般经历了大打出手——罢手言和——称兄道弟这三个阶段,只当二人一直便十分和睦。 “哪里哪里,未姑娘一团和气、平易近人,又怎么会对我有看法呢?你多虑了……” 黎慕江可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与“一团和气、平易近人”半点儿不沾边,就好像自己说的“谦逊有礼”和江笑书毫无关联一般,只好不理会这种鬼话。她酒碗一抬,说道: “再喝!” 江笑书二话不说,又是一饮而尽,未长缈也紧跟其后。 黎慕江不说话,只管自顾自饮酒,江笑书与未长缈也跟着喝,短短一炷香的工夫,竟每人都喝了有十余碗酒。 江笑书见黎慕江神色自若,一丝醉态也无,心想这小妞儿当真是海量,这样下去,何时才能令她喝醉? 他对未长缈使了个眼色,未长缈点点头,便举起酒碗,对黎慕江道: “姊姊,你初来长安,我单独敬你一碗。” “缈儿有心了。”黎慕江笑笑,又是一饮而尽。 “姊姊,恭喜你长得更漂亮了。”“姊姊,恭喜你武功大进。”“姊姊,恭喜你……”随后,未长缈又用各种不同的理由,劝了黎慕江近十碗,黎慕江倒也不以为意,酒到杯干,直如喝水一般。 “哎呀,姊姊,我不成啦。”未长缈边说,边在桌下朝江笑书使个手势,江笑书立即会意,抬起酒碗,对黎慕江道: “黎姑娘,我来陪你喝。” 黎慕江放下酒碗,问道: “你的劝酒词是什么?不会是祝我早生贵子吧?” 方才未长缈劝酒时,什么“喜结良缘”、“白头偕老”都用上了,黎慕江嘴上不说,但心中却好生莫名其妙,故而有此一问。 江笑书思索片刻,心念电闪之间,已有计较,他点了点头,便举起酒碗: “一碗,敬黎姑娘风急路遥未伤怀。” 风急路遥未伤怀,黎慕江思及自己境遇,脸色一变,又抬头看了江笑书一眼,只见江笑书面带微笑,举着酒碗等自己干杯,她默默与江笑书干了一碗,只见江笑书又斟满了酒: “这一碗,敬你人若盛荷远病灾。” 人若盛荷远病灾,黎慕江眼前有些许迷离——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一片片盛放的荷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若真能如这荷花般,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只管自己盛放,该有多好啊? “谢谢。”黎慕江目光朦胧,低声回答道。 “喂,你难道想赖我的酒?”江笑书学着黎慕江方才的语气,笑着打趣道。 黎慕江轻轻晃了晃脑袋,她感觉面前的桌子还有酒碗似乎在动,略一摸索才将酒碗端在手中,说来也怪,酒碗入手,竟连自己的手也随着一块儿晃动起来——她却不知自己已喝了能灌倒十个大汉那样多的酒,此刻几乎要醉倒了。 江笑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量了酒碗一眼,便又举起酒碗: “这一碗,敬这杯中明月伴君侧。” 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此刻酒劲上涌,脸颊已微微绯红,她举起自己的酒碗,盯着碗中看了半天,不解的嚅嗫道: “哪、哪有明月?” “你来我这儿,”江笑书招呼道: “来这窗边,月亮不就在你身侧了?” 黎慕江撑着桌子站起来,缓缓走到窗边,再打量自己的酒碗,果然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亮映在其中。 “看见了吧?”江笑书问道。 “看见了,可是——”黎慕江双颊绯红,抬头用醉眼打量着江笑书: “可是,此刻在我身侧的不是你么?” 成了!江笑书心中暗喜——黎慕江若未喝醉,哪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同时他也心下暗喜: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杯中明月伴君侧。下一句老子可无论如何都编不出来了,你这小妞儿醉得倒是巧得很……”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五章:两厢情愿 江笑书扶住黎慕江,二人刚刚落座,黎慕江便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指着江笑书,笑道: “江笑书,你这首诗作得倒是不坏,叫个什么名目?” 江笑书自然不会解释这首诗他都还未作完,哪里有时间取得出名字?他想了想,便道: “便叫赠……赠什么呢?赠美人如何?” “赠美人?”黎慕江抬头,皱着眉思索片刻,道: “不好。” 江笑书当然知道这个敷衍了事的名字不好,不过他不知黎慕江为何还要思索一番,便道: “那黎姑娘有何高见?” “当然有!”黎慕江有些激动,她胡乱指了指自己的脸: “江笑书,你看,我倒是算个大美人了,这倒是无甚大碍,贴切得紧,可是赠人诗句,赠者也当留名才是。” 满眼醉意,双颊绯红,指了指对面的江笑书: “你看,你这张脸,就像那天我们见到的牡丹花儿般漂亮,配上这对狐狸似的眼睛,我第一眼见你,倒以为你也是个美丽小妞儿呢……所以,这诗的名字,应该叫,美人赠美人才是!哈哈哈……” 江笑书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心中万分不解: “这,这他娘的怎么和老子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莫不是老子灵魂出窍,附到这小妞儿身上去了?”他甚至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喝醉,更没有灵魂出窍。 “住手!”黎慕江一声娇喝,她皱了皱眉头,愠道: “你打自己嘴巴干什么?这张嘴可是好得很——说过替天救美、英雄行道;说过真他娘的漂亮,国色天香;还说过吾心安处是吾乡;方才还吟了首《美人赠美人》呢。你下手没个轻重,把它打坏了怎么办?” 一旁的未长缈紧皱眉头,心想这江笑书莫非会什么妖法?不然姊姊怎么能如此不成体统……江笑书却知道自己决不会什么妖法仙术,他也不知为何,这小妞儿醉后竟是这般模样,言语如此肆无忌惮、乱七八糟,这臭小妞儿平时冷冰冰、凶巴巴的就够吓人了,谁知她喝了酒的模样,简直比平时还吓人百倍! 江笑书惊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座椅上掉将摔下去,待到重新坐正,他定了定神,才讪笑着放下手掌道: “啊,是是是,黎姑娘说得对,那我不打便是。” “嗯嗯,这样才对……不对!”黎慕江嚅嗫半天,突然如梦初醒般对江笑书道: “什么好得很?这张嘴坏死啦!想骗我给你屁股敷药;骂我、骂我李木匠;叫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饿死鬼这个外号也是它取的;还……亲了我的手!更可恶的是,这张嘴一开口就是什么臭小妞臭小妞的乱叫!简直坏透了!坏东西,我瞧,把它撕了才好!” 见江笑书只是尴尬的陪笑,并不动手撕自己嘴巴,黎慕江一拍桌子,怒道: “愣着干什么?就算你知道我舍不得你撕,你也应当再打两个嘴巴应付我才是!” 江笑书算是见识到何谓“醉而不自知,酒后吐真言”了,他强忍住笑意,回答道: “我打了罢,你要说它好得很,打不得;我若停手,它又成了坏东西。黎姑娘你反复无常,倒教我左右为难了。” “你说谁反复无常!”黎慕江指着江笑书,憋了半天,却脑子空空,只好支支吾吾的道: “江笑书,你简直、简直……” “慢着,让我来。”江笑书捏住黎慕江手指,指着自己道: “江笑书,你简直既不要脸,又大放狗屁,颠三倒四,还死猪不怕开水烫。再加上还很厚颜无耻,诶不对,都不要脸了还怎么厚颜无耻……” 黎慕江快速抽回自己手指,瞪着醉眼朦胧的大眼睛,对江笑书怒目而视。 江笑书仍是笑吟吟的模样,黎慕江不知为何,竟也想跟着这个家伙笑出来,不过她虽醉了,却未完全失去意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严肃些才是,于是她拼命的想板起脸,可脸上的笑意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传说中的某位著名游侠儿曾经说过:“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我认为这句话说的不错。 显然,江笑书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见黎慕江贝齿轻咬,尚带三分气恼;俏脸通红,却有七分笑意,江笑书盯着面前的这个可人儿,一时一阵恍惚,竟是痴了…… 他咽了口唾沫,指着黎慕江,正要开口,黎慕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厉声喝道: “慢着,让我来!” 江笑书十分疑惑,心想这臭小妞又在玩儿什么花样。可下一刻,黎慕江的话却惊掉了他的下巴。 只听见黎慕江眉眼带笑,醉态可掬,学着江笑书特有的京腔,闭着眼轻叹道: “哟呵,这妞儿啊,还真他娘的漂亮!” 这下轮到江笑书傻眼了,直到黎慕江终于忍俊不禁,崩了半天的脸终于失控,哈哈大笑了起来。江笑书才回过神,发出了更为肆无忌惮、恣意妄为的大笑: “好你个无赖臭小妞儿,竟把小爷我要说的话拿捏了个十足十,若不是你喝醉了,我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有趣的事,哈哈哈……” “你说谁喝醉了?”黎慕江止住笑声,忿忿不平的道: “我才没有喝醉,若是不信,我现在便能同你说些正事……” 二人插科打诨之时,一旁的未长缈根本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好在一旁默默吃菜,听见谈及正事,她便嚯的抬起头来,看向黎慕江。 黎慕江已是醉得不成样子,粉晕脖颈,面红耳赤,只见她神情古怪的看着江笑书,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江笑书,你很喜欢我么?” 江笑书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砸到脚面上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速来善辩的他难得的口齿不清起来: “我、我我……” 这西凤酒后劲极大,只见黎慕江脸更红了,见江笑书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她便开口道: “其……” 江笑书猛的瞪大了双眼。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六章:玲珑心 “姊姊!”未长缈万万料不到黎慕江所说的正事竟是这个,她急切的打断黎慕江: “越说越不成话啦,姊姊你说着不羞,缈儿在一旁听着都害臊。” 黎慕江的话被打断,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她扭过头来,似乎是刚刚看到未长缈般,有些惊讶: “缈儿,你何时来的?” 未长缈见黎慕江此刻已醉得人事不知,心念一动,自己怀中揣的那包“好东西”此刻也该出场了。 未长缈向江笑书道: “江笑书,快给姊姊沏一壶茶,醒醒酒。” 江笑书转身过去拿茶壶,未长缈看准机会手腕一翻,便将一小包药粉尽数洒入了江笑书的杯中。 见黎慕江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未长缈赶紧做手势让她噤声,黎慕江虽然烂醉,可她深知未长缈的为人,便并不多问,闭上了嘴。 江笑书给黎慕江倒了杯茶,刚刚坐实,未长缈便举着酒碗对江笑书道: “江笑书,咱们也喝一碗。” 江笑书拿起酒碗摇晃一圈,抬头笑道: “好,干了。” “十、九……”未长缈见江笑书将这碗酒一饮而尽后,心中默数,果然在她数到三时,江笑书扶着额头哼道: “哎哟,这酒怎么……” 话未说完,脑袋便“咚”的砸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上次自一伙儿贼人处搜来的蒙汗药,”未长缈对一脸疑惑的黎慕江道: “我想同姊姊说些要事,不知他能不能听,想不到别的法子将他支走,只好使药迷晕了他。” 黎慕江揪了揪未长缈的耳朵,道: “好你个坏缈儿,打小你鬼脑筋就多,三天两头挨我收拾也不长记性。怎么?现在又有什么小秘密要给姊姊说啦?竟连江笑书也听不得……” “姊姊,”未长缈无奈的取下耳朵上黎慕江的手,伸手握住,然后道: “可不是什么小秘密,缈儿是想问你正经的事。” “你问吧。”只见黎慕江又拿起酒碗饮了一大口,也不知未长缈的话听进去了几成。 “好罢,”未长缈深吸一口气,道: “我想问关于‘黎慕江’的事。” “黎慕江,黎慕江……”黎慕江重复了一遍,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酒意虽未消退,可她的眼神却清明了许多,甚至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肢,她低声道: “黎是黎民百姓的黎,慕是仰慕的慕,江……当然不是江笑书的江,而是长江黄河的江。” “所以,姊姊取这个名字,”未长缈握着黎慕江的手紧了一紧: “是说为了黎民苍生,选择‘慕江’这条道路。” 黎慕江坚定的抬起头,傲然道: “不错,兴国安邦,成就政通人和的盛世这一壮举,除了我‘慕江’一派,又有谁能胜任?” 这一刹那,未长缈感觉记忆中的姊姊又回来了——提起“慕江”,提起她的抱负,纵使有万般劫难,也毫不迟疑,永远雄心勃勃。 “可是……”未长缈刚刚起了个头,就被黎慕江打断: “可是什么?” 未长缈见黎慕江神情严厉,连忙道: “姊姊别急,我没有要诋毁你们‘慕江’一派……我只是想问,为何先前提到‘黎慕江’时,你的眼神,似乎在躲闪?” 黎慕江愣了愣——我竟然,仍在逃避么? “缈儿长大了,竟能从姊姊眼中看出心事了……”黎慕江悠悠叹气: “缈儿,你知道姊姊为何来长安么?” 未长缈嘻嘻笑道: “总不能也同我一样,放眼国内,竟无一个男子能入你眼,这才来长安找自己的真命天子吧?那姊姊你可来错地方了,长安的年轻人脓包得紧,许多连阿力小林他们都比不上……” “缈儿,又在胡说。”黎慕江本就醉意难当,此刻未长缈又异想天开、胡说八道,直搅得她又开始头昏脑涨,她摆了摆手,道: “罢了,你听我说就好……缈儿你既然听出了我名字中的寓意,便知道,其实我来长安,是为了我们‘慕江’一派的大计。” “‘慕江’一派的大计?”未长缈有些诧异: “若是为了这个,拓拔……那个家伙又怎么能允许你出关?” 似乎是因为提及的这个姓“拓拔”的人身份十分敏感,就连素来大大咧咧的未长缈也用“那个家伙”来代替。 “当然不允,不!他岂止是不允这样简单?”黎慕江虽然已烂醉得几乎失去意识,但提起这件事仍令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八九个月前,我离家时身边共有护卫十五人,这一路上被那人派来的高手追杀堵截,几日前,到得长安城郊时,便只剩下我自己……若非江笑书出手助我,我也已葬身在那牡丹花海中了。” “当真苦了你啦,姊姊。”虽然黎慕江只是一句带过,可未长缈却知道这句“十五人到只剩自己”中,包含着多少险恶争斗和悲痛欲绝。她心疼的捏了捏黎慕江的手,道: “唉,还好最后你被江笑书救下来了……不对!姊姊,这么说你与他只认识数日,那他是从何处学得你的‘灵蛇鞭法’?” 听见“只认识数日”时,黎慕江心中有些诧异——竟然只有数日么?可为何…… 在听见鞭法云云时,黎慕江不解道: “什么‘灵蛇’鞭法?缈儿你喝醉了?” “不是不是!”未长缈有些着急: “你离开的那会子,我同江笑书打了一架,是后来看他会使你的鞭法,我才停手的?姊姊你教过他么?” “从没有。”虽然喝醉了,可黎慕江却很确定自己决未教过江笑书武功,就算自己出手,江笑书也只短短的见过两次。 “这倒怪了……”未长缈想不明白江笑书从哪儿学来这套武功,忽然,她想起了江笑书那句玩笑——万一我恰好有传说中的“玲珑心”呢? “难不成他!他竟然真的有玲珑心……”几乎算是半个武痴的未长缈激动的说道: “没错,一定是的!姊姊,这江笑书,他!他竟然有传说中的玲珑心!这可是能和烂柯眼并称的举世无双的天赋啊!”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七章:少主 黎慕江酒意上涌,一时记不起“玲珑心”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她倒也不如何诧异,回道: “缈儿你那么激动作甚?他本就是这种人,这没什么稀奇……” 未长缈不知为何黎慕江对江笑书有如此之大的信心,她撇撇嘴道: “后来我看他连‘慕江’都不知道,这才留了个心眼,把他迷晕了才同你说这些话……哼,亏我当时还很信任他呢!” “他值得相信。”黎慕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立即有些讶异的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然后想了一想,又将手放了下来,重复了一遍: “他值得相信。” “啊?”未长缈有些尴尬: “那我现在把他弄醒?” 黎慕江摇摇头: “不了,我不想让他听见这些……缈儿,你又打断我,方才说到哪儿了?我们‘慕江’一派的大计,对,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长安,却陷入了迷茫……” 说罢,黎慕江自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未长缈,未长缈打开锦囊,看到了那封密信: “进为荆棘,一路坎坷;退居樊笼,自断喜忧;已至长安,当作取舍;举棋不定,万事皆休。” “这似乎说的是……”未长缈有些疑惑: “说姊姊你要么归隐,要么前进,归隐我明白,可这前进,指的是什么?” 黎慕江抬头看着未长缈,缓缓道: “找到他,带他归来。” “这个‘他’是谁?为什么看着我……啊?莫非?”未长缈明白黎慕江为何看着自己了: “莫非是少主?姊姊你居然……” 黎慕江点点头: “不错,举国上下,勇武善战,以他为首!心怀仁爱,他也首屈一指!‘吞江’、‘慕江’两派,谁人不服?若是他能归来,一切问题,自能迎刃而解。” 未长缈神往的点点头: “自打十二岁那年见到他第一眼后,我就告诉自己,我此生非他不嫁,后来他消失后,我才发现,这世间男子,竟无一人能及得上他一丝一毫,这才跑来长安,找我的真命天子……姊姊,那你最终是如何选择的呢?是退隐还是寻人?” 黎慕江摇摇头: “我那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后来却……阴差阳错,选择了找少主这条路。” “阴差阳错?”未长缈觉得黎慕江似乎讳莫如深,她略一思索,便朝一旁兀自昏迷的江笑书努了努嘴: “因为他?” “……是的。” “我就知道和他脱不了干系。后来呢,姊姊决定后,又遇见了什么事?” “我失败了。” “啊?”未长缈大吃一惊,在她的记忆中,黎慕江可从来不会接受失败,更何况这件事如此重大。 “是的,我失败了。”黎慕江平静的几乎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我……有些心灰意冷,在一座破庙里,大醉了足足三日。” 虽然黎慕江轻描淡写,但未长缈已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才能让黎慕江这样的人都只能选择用酗酒来逃避……未长缈小心问道: “之后呢?” 又是一阵酒意上涌,黎慕江脸又红了几分,她恍惚道: “后来,我又见到了江笑书,听他一番开导,我竟又好了……” 说着,黎慕江啐了一口,失笑道: “缈儿你可不知,他满口歪理邪说,什么只是偶尔同老天爷耍个无赖罢了,可他自己已不知赖了几百次了……这种鬼话,也不知为何竟让我听出几分机锋,一来二去,此刻竟半点儿不难过了……” “那姊姊你听见‘慕江’时,为何……” “唉,虽然姊姊那时心结已去,可是该当如何抉择,却又难办得紧了……我那时听见你提‘慕江’,想起自己仍在彷徨,可不就应了那‘举棋不定,万事皆休’谶语?不由得有些失态,当时便想四处走走散散心,谁知一阵乱走,竟又跑回了广仁寺。” 未长缈可不知道广仁寺的事,她有些疑惑的道: “广仁寺?” “是啊,我跑回广仁寺,便又看到了这坛酒,那日我和他一同喝过的……”黎慕江自顾自的说着,未长缈却看着身旁的大坛子,心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辞辛苦,大老远将它抬来……” 黎慕江续道: “我看着这坛酒,忽然便想起他来了,他的嘴巴虽然说不出好的多还是坏的多,可是说的话却灵验得紧——短短“青楼”两个字,便能招来他大师兄;说我饿死鬼,后来我果然连饿了三天三夜;说转过身让我毕生难忘,果真……” 说着说着,黎慕江发现未长缈眼神十分古怪,这才想起这些话可能只有自己和江笑书二人才听得懂,便摆了摆手: “总之,江笑书嘴巴灵验得很,我又想起那天他祝我‘前路漫漫、一路坦途’,说不定这句也灵验了呢?所以我便回来了。果然,你瞧他说的话,那首《美人赠美人》,倒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未长缈见黎慕江正常谈话时似乎十分清醒,可一提到江笑书便又醉眼朦胧,胡言乱语起来,为了避免黎慕江又扯到江笑书,她连忙道: “那姊姊你现在想明白选什么了么?” 黎慕江摇了摇头。 未长缈略一思考,便兴冲冲的道: “我看啊,姊姊你不如隐居好了?正好陪陪我,我俩在长安也能有个伴儿,加上你,我俩称个‘长安双姝’,岂不是威风霸道得很?而且姊姊你比我运气好啊,你都有江笑书了,缈儿却还遇不到中意之人呢……” 黎慕江立刻羞赧的否认道: “缈儿,你、你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 未长缈却会错了意,她反驳道: “姊姊运气难道不比我好?江笑书这家伙,我初见时倒也觉得他不过是个小白脸儿,可是略一了解,却又不止于此了。你看,姊姊你自己都说他生的好看,我瞧他倒的确是英俊得紧;而且他与你缘分也不浅,你重要的抉择,不都和这家伙有关;虽然他武功倒是弱了些,可他为人豪气,又有玲珑心,假以时日,天下高手一定有他一席之地……” 黎慕江张了张嘴,正欲纠正,可脑中一片迷乱,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八章:烂醉如泥 未长缈见黎慕江一言不发,并未表达赞同,也未如何反对,便有些错愕的道: “难道姊姊你,仍是决定要去找他?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五年前已经死了……” 见黎慕江仍缄口不言,未长缈黯然道: “我知道姊姊在想什么,当初那具搬到众人前的尸身的确是假的,而且他的那颗狼牙这些年也从未现世……可若他真的安好,失踪这么多年,为何半点音讯也没有呢?即便那时受了再重的伤,这么多年也该养好了才是……姊姊,我说句话,你别见怪,我虽爱煞了他,可我仍觉得,他极有可能遭遇了……” 未长缈抬眸打量黎慕江,见黎慕江脸上表情并未变化,这才小声说出了那个词语: “不测。” “而且,”未长缈又摇摇头: “我虽从不参与政事,可却仍有耳闻,姊姊你最多还有两年时光,若这两年内你找不到他,届时一切已成定局,即便再做任何努力也于事无补了;便算姊姊你吉人天相,找回了他罢,可缈儿五年前还只是个小丫头,此刻却已大不相同,五年时间,万一他的雄心壮志与胸襟抱负早已磨灭殆尽,你带回一个庸人,又顶什么用?再退一万步吧,两年内你真的找回了少主,他也丝毫未变,可是家国动荡,民不聊生,又有几人仍会把他当成信仰,有几人愿意追随你们呢……” 黎慕江心中有些诧异,此刻未长缈虽然措辞温和,可说的内容却与那日江笑书在广仁寺说的几乎一样,简直像两人事先商量好似的…… 可黎慕江却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己,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她却近乎脱胎换骨一般,几乎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此时听到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他既没有暴跳如雷、愤然离席,也没有黯然神伤、自怨自艾。 她只是淡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长缈却仍然不屈不挠,她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拉着黎慕江近乎恳求的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姊姊你不如回家去罢?纳兰爷爷神机妙算,智计无双,总有法子能护你的周全……回家去,什么都别管了,老老实实当个大小姐,好不好?” 黎慕江没有驳斥未长缈这孩子气的话,她转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江笑书,然后摇摇头道: “不成的,缈儿。” “为什么不成?” “因为书上还有一句话,吾心安处,才是吾乡……” 未长缈听着这句又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话,狠狠白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江笑书,心想我总有一天要弄些黑狗血泼你一身,破了你这妖法,免得姊姊总是为你这家伙颠三倒四、魂不守舍…… 二人相对无言,未长缈抬起酒碗,喝了一口,看着黎慕江,犹自琢磨如何劝说对方。 就在她抬起酒碗的那一刻,俯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江笑书耳朵一动。 未长缈正要开口,却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翻了过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昏倒前最后一刻,未长缈只来得及想到一样东西——蒙汗药。 这是今晚黎慕江第二次见到有人中蒙汗药晕倒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戳了戳未长缈的额头: “傻缈儿,怎么醉成这样,自己喂自己吃蒙汗药么?” 酒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东西,若你心情低落,一口酒下去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若你心胸舒畅,那美酒入口,便是兴高采烈,喜不胜收;若你和挚友高谈阔论,那么一壶好酒能让你们聊到晨鸡报晓;若你一人独饮,那睡前小酌,简直比任何安神的方子都要管用,只需一口,便能伴你入梦…… 酩酊大醉的黎慕江本来同另外二人聊得正在兴头,可随着二人都因蒙汗药而昏倒,无人同自己说话,只短短数息,醉意上涌,竟已睡意阑珊,她往桌上一伏,立刻便进入了梦乡…… 便在此刻,俯在桌上的江笑书双眼嚯的睁开。 只见那对狐媚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哪有半点儿中了蒙汗药的样子? 江笑书站起身来,先是轻轻推了推熟睡的黎慕江,见黎慕江毫无反应,这才转向一旁的未长缈,只见他指着未长缈骂道: “他娘的,小爷我还当你好哄骗的很,谁知道竟对我留了一手,还想给我下蒙汗药?老子学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鬼道’学了五年,若是连你这种小毛贼用的蒙汗药都识破不了,倒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算了。哼哼,自己吃自己蒙汗药的滋味可还好受的很吧?他娘的,看小爷我踹你的屁股。” 说罢,江笑书飞起一脚,便踢向未长缈臀部,可脚到半途,却硬生生停下了,他想道: “可毕竟你在臭小妞儿面前倒是说了我不少好话,罢了,这一脚便先欠着吧。” 不过,江笑书还是伸手对着未长缈的头狠狠弹了个板栗,这一下用力不小,直弹得自己手都生疼。 江笑书一边对手指吹气,一边打量着昏睡的二女,心中一番计较,便将楼下的小二招呼了过来。 “这位,是未长缈未女侠,你可认得?” “瞧大爷您说的,整个长安城有谁不识得……” “好好好,知道就好,这里是五两银子,你去雇一辆最好的大车,亲自把未女侠送回家去,剩下的银子,是你的赏钱……” “不了大爷,这一辆最好的大车也不过三两银子,你给小人三两便是。” “嘿,见过嫌主顾寒碜的,却没见过嫌赏钱多的,你这是个什么理儿?” “大爷您有所不知,未女侠平日里来对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十分照顾,为她办事,我们岂能要赏钱?” “……也好,那你去吧。” 小二扶着未长缈离开,屋中便只剩江黎二人。 江笑书略一思索,便大踏步走了过去,将黎慕江拦腰抱了起来,随后跃出了窗外。 怀中的黎慕江嘤咛一声,犹自熟睡。 …………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九章:英雄本色 黎慕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和江笑书喝酒,自己好像还说了许多话,此刻回想起犹自脸红耳热,却一句确切的内容都想不起了。 梦里,江笑书后来醉了。未长缈跑来同自己说话,未长缈时而大呼小叫,十分激动;时而低头轻叹,黯然神伤;时而满怀殷切,对自己谆谆劝导……似乎在说什么正事吧?可自己同样想不起未长缈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平静的很,心中没半点儿波动。 再后来,未长缈竟也醉了,自己也醉了…… 前些日子里,黎慕江总是被噩梦纠缠,入睡后梦中不是战火连绵、尸横遍野,便是民不聊生、水深火热。这一度让她惧怕休憩,抵触睡眠。 可这一次,竟像是自己这有生二十来年睡得最香的一觉。而这个梦,虽然在她看来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可是却充满了安心恬淡与平安喜乐。 黎慕江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某处高台之上,此处高到什么程度?黎慕江放眼四周,竟看不见任何一户人家的烟火,眼中只有头顶的茫茫夜空。 黎慕江靠坐在这个高台的边缘,她一低头便发现,自己那件狐裘大氅正盖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自己曾说过将它送给江笑书,自然不会食言,她早在几日前便将这大氅留在了悦来客栈,此刻又如何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醒了?”一道声音响起,黎慕江扭头,只见江笑书坐在高台的护栏上,放下了身旁的酒壶,酒已见底,看来他已自斟自饮了很久。 黎慕江将大氅披在自己背上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一眼周围,疑惑道: “这是哪儿?” “这里是芙蓉园西北侧的观星台,百年前司天监们夜观星象之所在。”江笑书没有回头,仍注视着脚下灯火通明的芙蓉园。 这观星台的大名,黎慕江自然也听说过,可她苦苦思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怎么会……” “你喝醉了,”江笑书翻身跃下护栏,走到黎慕江身边,笑道: “醉得好像一摊烂泥,睡得仿佛一头死猪,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弄到这儿来。” 原来那不是梦么?黎慕江心中一惊: “若不是梦,难道我……” 她有些不敢往下细想,神情十分古怪,江笑书看见了,奇道: “怎么了?酒还没醒” 说这话时,江笑书又想起黎慕江醉酒时的那副光景,不由得笑意盎然。 黎慕江摇摇头,问道: “我睡了多久?” “啊?”江笑书略一思索: “额,起码三四个时辰吧?过一会儿只怕天都要亮了……” 黎慕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颠沛流离、心神不宁,很难相信自己竟睡得这样久,她想了想,觉得这只怕与自己醉酒有关。 她又想起自己身处“梦中”的那种感觉,她神情十分不自然的问道: “睡了这样久么,看来我喝了不少……江笑书,我喝醉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这……我也记不大清了。”江笑书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却假装苦苦思索,然后他一拍脑袋,道: “想起来了,你作了一首诗。” “诗?”黎慕江眉头紧锁,她倒是记得好像有人吟诗,但是好像不是自己作的。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江笑书摇头晃脑的念道。 “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脱口而出,这下她相信这首诗是自己作的了——要不然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不错不错,黎姑娘真是好记性。”江笑书连声夸赞,心中却道这首诗最后一句自己竟到现在都想不出来,看来还是得多读些书才是,不然在漂亮小妞儿面前卖弄都只能耍个一半,岂不扫兴得很? “杯中明月伴君侧,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默默念了两遍,也同样“记不起”下一句是什么了,不过她可不愿在江笑书面前露怯,于是岔开话题道: “……我这首诗倒是作得不坏,叫个什么名目?我倒忘了。” “这首诗叫《美人赠美人》,当真是贴切得很,哈哈哈……”江笑书又想起黎慕江给诗取名时的模样,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美人赠美人》?真是狗屁不通……”黎慕江嘀咕道: “我看这破名字一定是你这种蠢材取的……” “不错不错,黎姑娘不但慧眼如炬,而且言辞犀利,这取诗名的人,当真是个大大的蠢材……”听见黎慕江的痛骂,江笑书强忍住笑意附和着她,憋笑憋的肚子都痛了起来。 什么事这样开心?黎慕江十分惊讶,江笑书居然没还嘴,而且还笑得灿烂得很,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便宜?黎慕江心中一动,她瞪着贼头贼脑、放声大笑的江笑书道: “喂,别笑了!我问你,我睡着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坏事?”江笑书止住笑声,不解道: “什么坏事?你银子不见了?” 黎慕江剑眉一轩,说道: “不要油嘴滑舌,快老实交代!有没有趁我醉酒……” 江笑书突然明白黎慕江说的是什么事了,他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恨恨的骂了一句: “他娘的……” 黎慕江见江笑书一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便安下心来,她撇撇嘴: “……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江笑书却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那时这小妞儿候烂醉如泥,我怎么就老实得像个道学先生似的?他娘的,俗话说英雄本色英雄本色,看来老子还是不够英雄……” 他心中正准备发誓,下一次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可看着黎慕江的朱唇皓齿,他又将发了一半的誓咽了回去——他其实很敬重黎慕江,插科打诨时能占便宜那是本事,趁人酒醉猥猥亵亵,却是万万不成的…… 不过他心中却不愿承认这一点——为了敬重区区一个小妞儿,便承认自己失了英雄的“本色”,这门生意岂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章:答案 黎慕江却不知江笑书心中的纠结反复。她环顾四周,有些不解的问道: “江笑书,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闻言,江笑书眼睛一亮——这小妞儿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开心,先前总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听她和未长缈说话,这才知道了来龙去脉……江笑书心中暗道: “老子先是费尽心思把她抬来这里,又是一坐几个时辰,这才想到怎么哄得她开心起来,誓以后随时能发,这些话不说可就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咳咳……”他清清嗓子,指着西北方向道: “这里很高,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瞧,连长安城的灯火都能望见呢。” 黎慕江顺着江笑书的手看去,果然看见了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她说道: “然后呢?” “不知道能不能望见你的家乡?”江笑书缓缓说到。 “我的,家乡……”黎慕江知道这观星台即便再高十倍百倍,也决计看不到自己遥远的家乡,她黯然的摇了摇头。 “我估计也看不到,但是,”江笑书顿了一下: “我却能看到别的东西。” 黎慕江又仔细看了一眼,只见除了长安城墙与脚下灯火更别无它物,不知江笑书弄什么玄虚,皱眉道: “你能看见什么?” “答案。”江笑书简短的回答。 黎慕江一头雾水: “什么答案?” “你心中不是难以选择么?这里便有你要的答案。” 黎慕江闻言笑了笑: “怎么?你这次又要教我怎么选了?可别忘了,你上次教我乱选,可是把我害得不浅……” “不不不,”江笑书摆摆手,手又指了指西北方: “这一次,是它教你选。” 黎慕江有些不耐烦了——从灯火与城墙里,她可什么答案都看不出来。 “哪儿来的它?” “抬头。” 黎慕江依言抬头——她不知道,就是此刻这个简单的抬头,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的夜空,星星比任何时候都要多,群星璀璨,却并不闪烁,恬静而又安详。 群星拥簇着弯弯的月亮,安静笼罩着夏季的夜空,轻曼的月光覆盖了整个观星台,温柔的无声无息。 黎慕江被这美景深深的震撼,这满天星斗与皎皎月色如同有魔力般,将她的目光紧紧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可她还是不懂江笑书为什么要让她看天空。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 江笑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栏杆处,望着天空,负手吟出了这段话。 “什么?” 江笑书微眯着眼转过头来,或许是低着头,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黎慕江看不真切。 但是他的眼睛,那对灵动的狐媚眼却闪闪发亮,黎慕江觉得,这对眼睛简直比天上任何一颗星星都亮的多。 江笑书微眯双眼: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若你的心中充满光明,能把握、寻找到自己的内心,就如同有了千年不灭的明月,任他花开花落、阴晴圆缺,心中自有无限光明、圆满与富足。那么,黎姑娘,你要如何把握自己的内心呢?” 黎慕江心中的某个地方大受触动,她甚至能感觉的到,江笑书说的那个“答案”,从未像此刻这般离自己这么近。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目光灼灼,满眼热切,口中喃喃道: “如何,把握?” 江笑书笑着指了指天上,说道: “你知道么,我京城司天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我们现在见到的星光,其实是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这些光芒在经过了几百上千年后,才到了你我眼中……我想,一定有更多的星星,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星星,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光芒能否被人看见,也不知道需要花上多少时间,但是它们仍然散发光芒,因为它们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无论结果如何,最后都不留遗憾。所以……” 黎慕江已是听得痴了,她失声道: “所以什么?” 江笑书忽然拉过黎慕江的素手,将她拉过来面对自己,江笑书坚定的眼神注视着黎慕江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所以这个答案,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轰的一道巨响自黎慕江脑中炸起—— “曾经,我是荒狼国纳兰家族的大小姐纳兰娜甫。 那时的草原上还有成群的牛羊,奔驰的骏马。 那时的天池里还有清澈的湖水,戏水的女孩。 后来,“变天之日”来临,一切都变了。 草原上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首,永无止息的战火。 天池也被鲜血染红,女孩们成了暴君的奴隶。 所以,我成为了孤身一人,背负命运的黎慕江。 那是自己的命运;是“慕江”一派的命运;更是所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的命运! 敌人肮脏的手段无法令我恐惧,暴君残酷的统治无法使我屈服! 既然上天让我活着到达了长安,我便不能辜负已逝之人的期盼。 我想他们绝不愿看到我选择放弃。 从这一刻起,为了逝者,我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纳兰娜甫,我将抛弃无谓的享乐与暂时的安宁,纵使前路坎坷,满是荆棘。 在下一刻后,为了生者,我是矢志不渝的黎慕江,忧生民之忧,盼百姓之盼,找回我们众望所归的英雄,带领所有遭受不公的人们,为暴君送葬!”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原来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江笑书,怎么又是你?福祸都因你而起,万事都因你而变,你……当真是我命中的冤家不成? 黎慕江抬起了头,此刻她的双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不过……”她瞥了眼自己被江笑书抓住的双手,说道: “说话便说话,谁让你拉我的手的?好不要脸。” 江笑书嘿嘿一笑,放开了双手,谁知黎慕江却两眼一瞪: “我又没让你松手,你干嘛松开?你很讨厌我么?还是我手上有刺?”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一章:钿合金钗 江笑书有些不知所措,楞在了原地,黎慕江却主动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掌,眼眸低垂,柔声道: “江笑书,谢谢你。” 黎慕江主动拉起了自己的手,江笑书感到胸前一阵从未有过的暖流涌动起来。本想嘴贫两句,张开嘴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江笑书,你为什么想到说这些话?”黎慕江轻声问道。 见眼前人此刻柔情似水,江笑书便大起胆子,点了一下黎慕江的右眼角,笑道: “有一本书上说啊,脸上有泪痣的人,是上辈子受尽了苦,把福气都留在了辈子。而你有四颗泪痣,岂不是要把四辈子的福气都在这辈子用完?” 这时,江笑书忽的眨巴眨巴眼睛,道: “呃,但其实这种街边三文钱一本的看相书,我是不信的……” 黎慕江听见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眼眸扑闪。江笑书顿了顿,才说道: “但我却始终坚信一点,而这也正是我说这些话的原因——那就是,臭小妞儿黎慕江,你的确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爱。” 静谧的月光之下,黎慕江听着这温柔至极的话语,望着江笑书诚挚的双眼,一时间情难自已。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悲伤和烦恼,都无法通过烟杆、烈酒和忙碌来逃避,可若是你足够幸运,上苍会馈赠给你一样东西,这东西足以使你鼓起勇气去坚强面对这一切。 它的名字叫做“爱”。 而正如江笑书说的,黎慕江的确很幸运,也很值得。 她俏脸微红,眼眸低垂,咬着嘴唇,声音细不可闻: “你过来。” 江笑书依言走进了些。 “再过来些……” 江笑书又走进了一步,心中却不禁惴惴——这臭小妞又在打什么主意?莫非我又冒犯了她,要打我一顿出气? 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江笑书双眼瞪得大大的,有些手足无措,此刻他的心中竟无半点儿非分之想,反倒是呆头呆脑的——摊开的双手无处安放,举了许久之后才轻轻抚在了黎慕江的头上,他小心翼翼的,好像怀中的黎慕江是个大号瓷娃娃,不敢使一点儿力气。 黎慕江伏在江笑书的怀中哭泣,心中却无比安宁——喜极而泣、便是如此。 生死一线时的共历患难;万念俱灰时的吐露心声;犹豫不决时的扶持与救赎……这一切的一切,都融在了这个深深的拥抱之中。 她爱上了这个坏东西江笑书。 在美丽宁静的夜空下,二人静静依偎。 良久后…… 黎慕江轻轻挣脱出江笑书怀抱,擦了擦脸上泪痕,见江笑书表情楞楞的,好像个一个呆子。 我刚刚怎么想的?竟然……黎慕江俏脸一红,啐道: “坏东西,真是无耻。” “嗯嗯……”江笑书仍是那副模样。 黎慕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傻了?” “啊!”江笑书一下回过神来,他指着黎慕江,张口结舌、磕磕巴巴的道: “你、你……”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然后又张开双臂,满脸诧异的道: “这、这这……”说罢,他猛吸一口气,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回事?” 黎慕江静静地看着江笑书指手画脚,待他说完,她瞪着江笑书道: “怎么?嫌弃我?” “不不不,”江笑书连忙道: “黎姑娘,你自然、自然是极好的,我哪儿会嫌弃……” “白痴,”黎慕江撇撇嘴: “不过眼光倒是不差。” 江笑书仍是磕磕巴巴的: “那、那黎姑娘你呢?” 黎慕江翻了个白眼,板着脸道: “我?我当然比你聪明一百倍,可惜……” 她突然伸手握住江笑书手腕: “眼光却是差得一塌糊涂。” 说罢,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色之下,绝美女子一颦一笑、似嗔似喜,美目盼兮,巧笑嫣然——江笑书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所谓“没齿不忘,刻骨铭心。” 黎慕江拉着江笑书坐下,见江笑书仍一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敲了敲江笑书的脑袋: “又想些什么?” 江笑书被敲得一愣,定了定神,这才笑嘻嘻的说道: “好你个臭小妞儿,今儿终于开窍了?” 黎慕江闻言,十分坚定的点点头: “不错,你的一番话,让我做出了决定。江笑书,这天大的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谢谢你。” 其实江笑书所谓的“开窍”指的并不是这个……不过听见黎慕江“误解”了自己,他却并未反驳: “哦?这一次选的是什么?” 黎慕江坚定而又简短回答道: “找到他。” 先前的选择是一时冲动,自然经不起半点挫折。可这次的选择却是无比坚定,正应了那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同样的选择,却有着不同的初衷,自然也会有不同的结局。 江笑书点头叹道: “这可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江笑书已知道这个“他”是谁了,因此有此一叹。 黎慕江却扬起下巴,回答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哈哈,没想到你倒学得挺快。”江笑书笑问道: “那你准备多久出发?” 黎慕江看着江笑书,沉默片刻,轻声道: “明天。” 江笑书一听,便急匆匆的起身: “豁!好家伙,那我不陪你坐着了,我现在就得走了……” “你!”黎慕江失声道: “你竟连一刻都不愿多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言语之中,尽是失望。 “嘿,说对了!”江笑书笑道: “若不是心被狗吃了,小爷我怎么会突然失心疯想现在回客栈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黎慕江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江笑书: “你是说?你要和我一同……” “废话!”江笑书甩了甩黎慕江的手,发现甩不开,说道: “快撒手!你这么猴儿急,非得明天走,老子不现在赶紧收拾行李,难道等张谦君这呆子发现,然后把我抓回天绝门么……” “你这混蛋,谁让你说话说半截!”黎慕江怒道: “骂我猴急,那你又猴急什么?坐好陪我再聊聊。” 虽然她嘴上怒骂,可眼带笑意、秋波盈盈,哪有半点儿气恼的样子?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二章:割袍断义 江笑书依言坐下,他想了想,问道: “你既然要去找人,目的地在哪儿?” “京城。”黎慕江回答道: “向东一路去京城,沿路打探他的消息。” 江笑书心中一动,说道: “我家便在京城啊,到时候你可以去我家坐坐。” “好啊,”黎慕江爽快的答应了,她问道: “你家在京城何处?” “我家宅子在北城。” “北城?我想想,”黎慕江想起了那首形容秦城格局的歪诗,便道: “北面将军南面臣,居中天子镇天门,东边累死潦倒客,西城清闲富贵人……哈,江笑书,你难道是将种子弟?” “将种子弟?”江笑书听见黎慕江这样描述自己的出身,略一琢磨,倒也贴切,便道: “也算是吧。” “你自幼在京城长大么?” “是啊,”江笑书叹道: “可惜了,五年前被送去天绝门,此后便只是过年才能回家咯……说来老子就有气,那天绝门所在的琅琊,当真寒酸得没边儿了,一整个郡加起来都不及半条长安街,连青楼……青砖碧瓦的酒楼都只有两三个……” 黎慕江并未听出江笑书言语中的不尽其实,她打断了江笑书: “五年前……京城发生过一件大事,你知道么?” 江笑书一拍大腿: “你说的是荒狼王拓拔志一行惨死于京城的事儿吧?” 黎慕江听见拓拔志的名字,神色有些黯淡: “不错,你可听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嘿!岂止是听说……”江笑书夸张的说道: “您猜怎么着?当真是是巧碰巧,问对人了!” “哦?” 江笑书裂开嘴坏笑道: “因为当时破了这案子的人,正是我!” “小江公子!”黎慕江猛的抬头,满脸震惊,失声道: “江笑书,你、你是小江公子?” “小江公子”这个名字,黎慕江很多年前就已知道了: 那时,荒狼国刚刚迎回了拓拔志一行的遗体,她的爷爷便已暗中拿到了一份卷宗的摹本——大秦三司会审讨论狼王死因的卷宗,其中详细推测分析了狼王一行遇害的真相:荒狼国内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但这份卷宗的扉页上,除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三司首脑的签名,还有一个稚嫩的笔迹——小江公子。 爷爷只看了一眼,便说破获这个案子,这个小江公子只怕占了最大的功劳——这道理简单得紧,你若没出多少力,凭什么能与三司并列,写入卷宗?同时爷爷也对这个小江公子赞许有加,称他思维缜密、推敲严谨,是难得的大才。 没人提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小江公子,而黎慕江更是将这个称呼默念了无数遍——正是这个人起草的卷宗,几乎将所有真相揭露,荒狼也因为这个卷宗而发生剧变,黎慕江一步步走到今天,与这个卷宗,这个“小江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那一次,所有的苗头都指向荒狼摄政王拓拔哈尔,人们纷纷猜测他便是卷宗中的“背叛者”,面对众人的诘问,拓拔哈尔选择拒绝解释,血腥镇压所有质疑之人,暴君正式撕破了脸皮,荒狼从此陷入战乱——这便是臭名昭著的“变天之日”。 哈尔更是将“捏造”这份卷宗的所有人列入必杀的名单,而居于榜首的,正是大秦兵部尚书江平的次子——这个被称为“小江公子”的奇人。 “哟!你还知道我在京城的诨号?”江笑书十分得意,看来自己还是很有名嘛。 但他察觉到黎慕江的手掌骤然变得冰冷,他问道: “不舒服?” 黎慕江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她颠声道: “江笑书,你父亲,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江平?” “是啊,”江笑书道: “除了江平的儿子,还有谁敢在京城称‘江公子’……” 江笑书仍在侃侃而谈,黎慕江心中却已泛起惊涛骇浪。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还有谁会是那个天纵奇才的“小江公子”?若不是江平之子,备受宠信,大秦皇帝焉能赐“天绝令”给他?能入天绝门当“青龙”关门弟子的人,又怎么会出自寻常将种门庭…… 我真傻!竟然此刻才明白,江笑书就是小江公子,小江公子就是江笑书! 他父亲江平本就是拓拔哈尔的死敌,哈尔又视江笑书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正被哈尔的下令捉拿,他若与我同行被见到,必定万劫不复……连“晨”这样的高手都被哈尔给害死了,江笑书又怎么能抵挡? 恍惚中,黎慕江看见了一副场景——江笑书浑身是血,在地上挣扎,而暴君拓拔哈尔狞笑着走来,拔出背后的弯刀,一刀砍下!江笑书立刻就停止了挣扎,而他的鲜血溅了拓拔哈尔一脸,拓拔哈尔舔舔唇边血迹,忽然转头对自己笑道: “纳兰娜甫,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将他带来,我又怎么能出此恶气呢?哈哈哈哈……” 黎慕江自想象中惊醒,悚然一惊! 不!他若因为我遭遇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黎慕江心中挣扎,脸上肌肉跳动,神情十分可怕。 她却浑然忘了,江笑书无法抵挡的危险,她自己遇上了,只怕也凶多吉少。她能接受自己身处险境,却不能接受江笑书因此收到牵连,不知因为她本身就具有的使命,还是她对江笑书的关心远甚于自己呢? 这问题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见黎慕江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江笑书笑问道: “怎么了?” 黎慕江牙关紧咬,一言不发,脸色极其难看。 江笑书见状,皱眉道: “我说什么惹得你不快了么……他娘的,老子自小便被人喊小江公子,你又不乐意个什么劲儿?” “是啊……”黎慕江目光凄苦,喃喃道: “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呢,若不是小江公子,哪有现在的黎慕江呢……” “但是!”黎慕江转过头来,悲痛欲绝的哽咽道: “小江公子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你!江笑书江笑书,你害得我好苦!” 江笑书听出“小江公子”指的是传闻中的自己,可他不明白黎慕江话中的意思: “我怎么害你了?” 黎慕江眼眶微红,两滴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她怆然道: “江笑书,你知不知道?你我二人的缘分,已然尽了……” “什么?”江笑书有些茫然: “缘分已尽?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倒希望我是在说胡话。”黎慕江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自腮边滑下——她必须离开江笑书,因为她有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江笑书与自己在一起,却会万劫不复。 讽刺的是,在一盏茶之前,她还因为江笑书的加入而暗暗窃喜。 更讽刺的是,这个使命,正是在江笑书的指引下,自己才下定决心的。 最讽刺的是,在那个拥抱中,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爱意,此刻,却要由她自己亲自割舍。 黎慕江睁开双眼,看着江笑书的脸,脑中却有一幕幕景象闪动—— 牡丹花海,他拔出长剑,“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马背上,自己转过脸去,“真他娘的好看。” 弩箭飞射,他揽住自己纵身跃下,不可一世的笑了起来。 广仁寺,他吻了自己的手,“这狗爪子居然这么香?” 然后是华岳客栈、芙蓉园、酒楼、观星台……最后一幕,只有一对似笑非笑的狐媚眼,骨碌碌的转动,又狡猾,又灵动。 恰好嵌在了眼前之人的脸庞上。 “老天爷待我真好,不是么?”黎慕江凄然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瞧,这对眸子真好看……” 可她心中却道:这么美的眸子,我从此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江笑书被黎慕江痴痴的模样所深深的震惊——他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此之深的悲伤。 黎慕江站起身来,后退数步,对江笑书长揖到地: “江公子,黎慕江欠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请你……忘了我罢。” 说罢,她决绝的转身离开。 此刻,她已泪流满面,可这似乎怨不得她不够坚强——任何一个人主动选择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他心中的悲伤都足以盖住整个星空。 江笑书起身,正欲追赶,黎慕江却豁然转身,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正抵着自己心口,已然刺入几分,鲜血淋漓: “别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便刺死自己!” “你!”江笑书立刻停步,他急道: “好好好,我不动便是……” 黎慕江反手将背上大氅取下,一刀挥出,将大氅划成两半,自观星台上抛下。 江笑书看到他这个举动,脸色剧变。 黎慕江的嘴唇都已被咬破,鲜血自唇边留下,她鼻翼翕动,昂首道: “江笑书,自此刻起,我与你割袍断义!你记得,我黎慕江是个负心薄情之人,是我负了你,不值得你托付……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她执着匕首,一步步倒退,离开了观星台。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三章: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黎慕江的身影消失许久后,江笑书才敢动弹,他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最大的疑惑便是——二人明明前一刻还柔情蜜意、相谈甚欢,下一刻,黎慕江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与自己绝交。 江笑书脑中开始回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了?嗯……是聊到狼王拓拔志时,她是荒狼人,我早就知道了,问这件事,没什么不妥。” 那日黎慕江晕倒在长安城外,江笑书给她盖上大氅,便看到了她小腿上的刺青——一个青郁郁的狼头,那是荒狼“八氏族”的刺青,男子纹在胸口,女子则纹在小腿。 “再然后,她问我知不知道真相,我说便是我破的案,她却突然跳起来叫我‘小江公子’,这是我在京城的诨号,她从何处得知?” 江笑书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江公子”这个名字,会被一个荒狼国的女孩子听闻……突然,他看着手中的浪书剑,想起来了——自己得到这柄剑那天,兄长江敬文记录了自己对狼王遇刺一案的推测,之后还专门让自己在卷宗上写下了名字,这份卷宗后来不知为何泄露,引得当时国内一片哗然。 “便算她那时候听说过我,那又如何呢?怎么就突然与我决裂了呢?” 突然,江笑书想到:追杀黎慕江的那伙荒狼人,是出自拓拔哈尔的授意,拓拔哈尔是黎慕江的大敌,未来只怕还要一直斗下去。 “可这个狗屁拓拔哈尔,又和我有什么……” 江笑书突然住嘴——五年前,在拓拔志遗体刚刚运回荒狼时,荒狼便在拓拔哈尔的带领下,趁着两国刚刚交好,防守松懈,闯入玉门关,一番烧杀掳掠……那时,正是那份卷宗刚刚完稿之时,这拓拔哈尔只怕对自己有着不小的恨意。 “拓拔哈尔恨我,那也算不得什么,恨我的人多了,他他娘的算老几……这小妞到底发什么疯?生那么大的气,同我割袍断义。” 江笑书继续回想,脑海中又浮现出黎慕江临走前的模样——嘴唇血流如注,那对眸子里,一半是深深的爱,另一半是刻骨的痛,她翕动着鼻翼,说与自己割袍断义…… 慢着!翕动鼻翼——黎慕江只有言不由衷或者有心事时才会这样。 言不由衷,那她不是真的要与我绝交,而是…… 下一刻,江笑书耳中嗡的一声巨响,他眼神剧震,身子一软,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他何等聪慧,只一瞬间,便明白了黎慕江所有的苦心,他此刻几乎明白了所有事,可是有件事他却不明白—— 为什么这世上,竟有人会将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江笑书抱着头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突然,他站起身来,大声叫喊: “黎慕江!黎慕江!” 这呼声在寂静的夜里简直大得吓人,片刻后,一道道回声传回: “黎慕江……黎慕江……” 但却无人回应。 江笑书突然拔足飞奔,像一个醉汉般跌跌撞撞的跑下观星台,来到街上,只见暗夜寂寥,长街空荡,哪有半点儿黎慕江的影子? 江笑书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了某件眼熟之物,他走近些,发现是黎慕江抛下观星台的那件大氅。 捧起这件破损的大氅,江笑书自言自语道: “那时,你划开了这件大氅,然后从上面丢了下来……” 说着,他抬头看向观星台顶端,却突然神色大变——只见遥远的观星台顶,一个绝美的身影正垂眸望着自己,不是黎慕江是谁? 江笑书大叫一声,疯一般的奔了上去。 “黎慕江,你为什……”江笑书还未奔到,便大喊起来,可到顶之后,他却突然住口了——月光将台顶照得亮如白昼,自己的酒壶倒在一旁,一如自己先前离开之时,哪有黎慕江的人影? 这上台的道路只有一条,决不可能与黎慕江错过,黎慕江怎么会突然消失了?难道说,方才那是自己的幻觉? 江笑书眼睛一晃,风华绝代的黎慕江又凭空出现在台顶,月色之下,绝美女子一颦一笑、似嗔似喜,美目盼兮,巧笑嫣然,恰是二人定情时的模样! 江笑书抢上一步,去抓黎慕江的手,下一刻,却只抓到了自己的酒壶。 酒壶中,只倒映出一轮明月。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美人赠美人》——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 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 许久后…… “师弟!为何一夜不归?我找你找的好辛苦。”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笑书痴痴的抬头,面前正是自己的大师兄张谦君。 “她为什么要这样?”江笑书并未回答张谦君,而是自说自话: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张谦君见小师弟竟一副痴傻的模样,连忙俯下身子,抓住江笑书的肩头: “笑书,你怎么了?” “为什么?”江笑书又发问了,张谦君立刻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她要那样待我?” “谁?她怎么待你了?” “她、她竟将我的安危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宁可与我绝交,也不愿我因为她身处险地……” 张谦君见江笑书呆呆的捧着那件大氅,又听江笑书如此一说,便已了解了个大概,他叹了口气: “黎慕江姑娘……她当真爱煞了你。” “老子不要她爱不爱煞!”江笑书突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 “他娘的,腿长在老子自己身上,老子爱去哪儿便去,爱怎么死便怎么死,又轮到她管这么多?用这种法子替我做决定?我、我……”江笑书越说越急,气塞胸臆,仰头便倒,竟而晕了过去。 张谦君为江笑书推血过宫,片刻后江笑书才悠悠转醒,醒来后他仍是痴痴的问: “为什么这样待我?我……” 张谦君沉默许久,突然蹦出一句话: “因为你不够强大。” 江笑书痴痴抬起了头。 张谦君皱着眉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师兄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能不能给你些启发……那是十多年前了,我还未入天绝门时,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女孩子,那时师兄但凡会哪怕一点儿武功,或者拿得出十两、不,五两银子,便不会负了她,可惜,那时师兄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后来西北民变爆发,我的亲人都死于那场战乱,师父将我自混乱中救出,我才得保性命。而这个姑娘,我也再也未能见到了……所以后来师兄拼命习武,因为师兄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去身边在意的人。” “失去身边在意的人……”江笑书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 “师兄也有这种往事么?” 张谦君点点头: “不错,后来思之,常常惋惜。” 江笑书捧着大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黎慕江的体香,他若有所思: “会很后悔是吗……” 张谦君点点头,拍了拍江笑书的肩头: “笑书,师兄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江笑书此时应该需要独处的空间。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江笑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大师兄!” 张谦君转身,只见江笑书已从先前痴痴傻傻的状态中摆脱,又恢复了以往机智伶俐的模样。 不过这时的江笑书,眼神中满是担当与坚定: “我们多久回天绝门?我想……回去修炼。” 张谦君见师弟这样问,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入门五年,从来都是师父和自己催着江笑书修炼,他仍疲惫懒散,偷奸耍滑。师弟自己主动说要练武,这还是头一遭。 张谦君从怀中摸出一张密令,正了正身子,朗声念道: “天绝使江笑书听令。” 江笑书知道这是秦麟的命令,却不知为何大师兄要此时拿出来,他单膝跪地,回答道: “江笑书在。” “长安事毕,汝即刻南下,彻查三清逆党之案,不得有误……” 江笑书躬身将密令接过: “江笑书受令。” 江笑书起身,皱了皱眉头: “大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你说过,京城和天绝门还有一摊子事儿等我做呢,怎么突然又让我南下了?” 张谦君笑道: “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老头子?”江笑书奇道: “这怎么可能?你们几个里,就他最爱管我,在天绝门里,天天关着我不让我出门……” “笑书,你误会师父了。”张谦君说道: “其实在我们自京城临行前,师父就曾说过,笑书已及弱冠,该是出门闯荡的年纪了……” “他真这样说?”江笑书大奇: “那你不早给我说?还一路上一直管着我?” 张谦君想了想,才回答: “若早给你说了,只怕你连秦麟的任务都会抛掷脑后,早就跑了……” “可……那后来抓到韩抚后,你又干嘛来抓我回去?” “我并没有抓你,是你自己跟回来的……” “啊……是么?”江笑书有些愕然,随后他踢开路边的一块儿碎石,闷闷不乐的说道: “他娘的,老子想跑路的时候,天天抓我回去练武;现在想回去修炼,却又不让我回去了……要我说啊,你张谦君、老头子、还有秦尊那家伙,摆明了就是在和我作对……” “笑书!怎可对圣上无礼!”张谦君严肃的斥责道: “圣上的名讳,岂可直呼?” “是是是,大师兄我错啦……”江笑书口中道歉,心中确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知道错了便好,莫要再犯……”见江笑书点点头,张谦君便不再斥责,他见江笑书仍是一副郁闷的模样,便拍了拍江笑书肩头: “笑书,莫要沮丧,要知道,闭门造车,可成不了大器……你若真想变得强大,去江湖上闯荡才是最好的方式。” “胡扯……”江笑书撇了撇嘴,翻着白眼道: “到处闯荡武功就能变强?那拉大车的脚夫才应该是天下第一。” “不,”张谦君道: “变得强大,不仅仅是武功更强,还有你的眼界、见识、阅历、仁爱与侠义之心……就像此次长安一行,便让你获益匪浅,不是么?” 说罢,张谦君指了指江笑书手中的大氅。 江笑书捧着大氅出了会儿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扭头离去。 他其实问了自己一句,来得及么? 回答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天亮后我就出发。” 两个时辰后………… 未长缈在房中大发雷霆——自己莫名其妙中了蒙汗药,再次醒来时已在自己家中,额头却一阵剧痛,对镜一照,竟起了个大包! “哪个王八蛋干的!姑奶奶我扒了他的皮!” 未长缈大声叫骂,却没人回答。她骂骂咧咧的,给自己额头敷药。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啊?”未长缈不耐烦的喝道: “别聒噪!我今天不见人!” “咚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 “谁啊!姑娘我……”未长缈气冲冲的打开了门,可下一刻,她却住口了。 一个英武雄壮、沉默寡言的青年,和一头形貌凶恶的白色巨狼。 “阿力,你也来了?还牵了头大狼……”未长缈有些惊喜。 “也?”被称作“阿力”的青年问道: “她来过?” 未长缈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阿力便已牵着那头大狼扭头绝尘而去,简短的声音远远传来: “谢谢你,宇文缈,再见。” 未长缈撇了撇嘴,嘟囔道: “几年没见,却还是老样子——除了姊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此刻,长安城南面官道之上。 江笑书回头望了望视野尽头巍峨的长安城,抬起剑鞘挥了挥手,潇洒的大喊道: “长安城,拜拜了您嘞!这里便是我闯荡大千世界的起点!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罢,江笑书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可是刚走没两步,他就抬腿对着路边的一丛无辜的野草踹了一脚,口中碎念道: “黎慕江,你这个又笨又倔的臭小妞儿,给我等着,下次见面,老子一定要踢你屁股!” (长安故事结束,钿合金钗,历经波折的二人终于在月下定情。可命运捉弄,江笑书便是“小江公子”,黎慕江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危,只得狠下心肠,割舍情愫,黯然离去。江笑书勘破她的心意,百感交集,最终决定奋发图强……黎慕江去了哪里?“阿力”又是什么人?江笑书要去往何处闯荡?让我们把江笑书、黎慕江的故事稍放,将目光移向另一个地方,又一个重要的角色即将登场!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五卷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大秦往事四:好事成双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腊月廿九清晨,大秦帝国的都城飘起了大雪,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又临近除夕,京城内的老百姓皆是喜出望外,纷纷走上街来欣赏雪景。 此时,南城门处,一个来自礼部的干事正在将昨日的旧告示撕下,贴上今日最新的告示。 正在附近欣赏雪景的京城居民便都围了上来,识字者个个踮脚伸颈,想将今日的新事一睹为快,不识字者也同样满脸期待,希望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信息,作为谈资以向他人说道。 两个挤到榜前的京城居民正在说话: “上面说的个什么啊?” “你没看到么,狼主拓拔志昨儿见到咱万岁爷啦!” “嗨,是这个事儿,那这我知道,前不久就说昨儿就要和谈呢嘛。对了,万岁爷同意了没?” “告示上写的,已经同意了,打今儿起,就昭告天下,大秦与荒狼两国自此交好,不动干戈,边境开放,互通商贸。” “那荒狼挑起战争这事儿,也都不追究了?就这么交好了?” “那可不是嘛,皇上多局器?人家拓拔志都亲自上门请罪了,朝廷肯定也既往不咎了。” “嗨呀,这倒也是,仔细想想吧,虽然是前几年他们荒狼先打了过来,可是咱都知道,咱们这儿年年捷报,吃瘪的总是他们。” “这就对喽,咱大秦万岁爷英明神武,不仅咱们老百姓爱戴,江山也是稳如泰山,这次又和谈成功,扬我国威。咱们身为大秦子民,真可谓是福泽深厚哇。” “嗨哟,临近除夕,先是下了大雪,现在又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佑大秦,天佑崇煌万岁爷哟……” 转眼间白日已过,外出上街的人也都各自回了家中,开始为明日的除夕做准备。各家店铺也都早早关门,毕竟伙计们也都想过个好年,没必要为挣这一两日的工钱而误了明日的一家团聚。 廿九、除夕和大年初一,是一年当中,整个街道上最安静无人的时日…… 此时,城西柳街,拓拔志一行在京城落脚的豪宅中。 拓拔志一边品着京城名酒——桂花陈酒,一边吃着仆人刚抬上来的炙鸭、砂锅白肉、水晶肘子等吃食,扭头对纳兰玲珑说到: “夫人,听说今天上午和谈成功的消息告示就已发出了是么?” “是的夫君,今日一早,大秦皇帝就派人在京城贴了告示,并且派邮差快马加鞭赶往各地,告知这一消息。”纳兰玲珑回答道。 “哈哈,如此甚好,这样当消息传到边关,边境开放,我们荒狼百姓从此就能进关,一睹大秦之风,同时学习技能,造福我国了。”拓拔志此时双目放光,眼中饱含期望。 纳兰玲珑却是微微皱眉,然后开口: “你这次来秦国,国内没有首领,逐鹿他又年纪尚轻,不便监国,所以荒狼大小事务你都交与你二弟拓拔哈尔处理,他的脾气,能让百姓自由进入大秦么?” 拓拔志愣了一下,随即叹道: “哎……我二弟就是这样子,他是父亲的庶出,生母被中原人杀害,因此从小仇视中原人,成年后更是对中原秦国觊觎已久,国内主战的‘吞江’一派,他是最为热切的几人之一,所以两年前也是力挺我与大秦开战。这次回去之后,我可得好好劝他,他与杀害他母亲的中原人的仇恨,不能漫延到整个中原来,他应该来中原看看这里的良田万顷、这里的人物风土,他就会知道我们求和不仅仅是因为战事不利,更有其他的,真正造福百姓的原因在内。” “嗯,希望归去后,夫君能好好的劝导拓拔哈尔,这样我与他也能从此不再因为政见不同而冷脸相对了。”纳兰玲珑浅浅一笑,如此回答。 “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秦这一头,这大秦皇帝秦政安可真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啊!”狼主拓拔志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赞许之色。 纳兰玲珑点头,同样说道: “没错,夫君,这个崇煌皇帝,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所创功绩,都可堪称一流,不愧是秦国近三百年来不世出的明主,与开国皇帝建禹帝、开疆拓土的永朔帝并称。” “我最欣赏他昨日谈话时说的那句’凡有利于人者则为之,凡不利于人者则去之。事无大小,心自无穷。’说的太好了,简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 “这句话夫君能时常记在心中,加以践行,为百姓谋福,总有一天,你定能成为荒狼国历史中与咱们祖先并列的明君。” “希望荒狼变得和大秦一样强大繁荣的一天能早些到来吧,不过时日也许很久,我俩恐怕是看不到了,见到这番风景之事,只能交与逐鹿和他的后人们了。” “能向这个方向奋力争取,夫君,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借夫人吉言了,哈哈……对了夫人,前日在秦政安背后的那四个人,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看他们的衣饰,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四圣’。” “四圣?” “中原有四个大门派,乃大秦名门正派中最强大的、且被朝廷支持和扶植的四个,许多好武的皇子、官宦子弟都拜在这四大门派之下,门下好手无数。这四大门派的历代掌门人,便被并称为‘四圣’,以古籍中四大神兽名称作为代称。” “哦?听着颇有几分意思。那现在的四圣分别是谁?” “分别是—— 青龙:天绝门掌门人冯易鸿 白虎:镇凉宫宫主于九秋 朱雀:九转殿殿主苗南浦 玄武:清言寺方丈真性大师。” “这个叫做‘秦麟’的组织真是可怕,居然招揽了足足四个这样可怕的好手。” “还不止呢,四圣之外,还有四凶,四凶代号取自古书中的四大凶兽,分别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据说身手不在四圣之下,身份未知且随时变动。” “这个四凶的身份为何还会变动?” “其实说来也不稀奇。四凶,他们是由一群身份敏感的人,例如门派弃徒、江湖杀手、魔道高手之类,为寻求朝廷庇护和赏赐进入组织,然后互相角逐四凶的称号,最后角逐的胜利者,就保留了四凶的称号。而当你成为四凶之一后,一旦有比你强的人击败了你,你之前的称号也就属于他了。” “厉害厉害,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乃荒狼族最强的勇士,本以为自己的武艺天下无敌,谁知道来了中原,就至少有四个,哦不,八个人的武艺不在我之下,他们秦国果然是地灵人杰,令人着实佩服。” “嘻嘻,四圣四凶已经是天下最强者,夫君你与他们呢不相伯仲,说夫君是天下无敌,也不算说错嘛。况且四凶是否存在,咱们也不知道呀,说不定只是个代号,却无真人呢。这样算来,只有四个人和夫君同样天下无敌啦。” “夫人谬赞了。那这四圣四凶,或者说‘秦麟’这一组织,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呢?” “四圣四个掌门人,留守京城,保护皇帝同时也镇守京城,可指挥御林军等隶属皇帝的亲军,一年四个人轮番留京,每个人留三个月;秦麟中其他的人,则为皇帝直属,执行任务,据说四凶和四凶的角逐者所执行的,更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 拓拔志道: “他们四圣齐聚,的确是气势逼人,可是这也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难道他们害怕我刺杀他们的大秦皇帝不成?” 纳兰玲珑回答道: “我看秦政安不像这样子的人,也许四圣齐聚,另有原因吧。不过我这么了解他们大秦,可他们大秦的人却对咱们荒狼的情况一无所知,要是他们看见你狼冠的右牙缺失,我也一同前往,就知道咱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来谈和啦。” 拓拔志不由自主的伸手往桌边的狼冠,摸了摸狼冠右牙处的空洞,附和道: “是啊,荒狼开国先祖遗令,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历代狼王只有狼冠上镶嵌了这颗传了上千年的右牙,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狼王,才能有调动几十万雄师的资格。而此行我将狼冠右牙留给了逐鹿,并未带在身侧,我本想着足以让中原人放心,表明我谈和的诚意,谁知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倒使我白费了一番心思。而且我们国内两派分别有我们二人做代表,更能体现咱们的立场……” 纳兰玲珑打趣道: “好嘛,夫君你这下也开始学会说话绕弯子了。说来说去,原来就要说你最疼爱逐鹿,连代表狼王权威的右牙都留给了他。其实你又何必说出口,咱们荒狼国,谁不知道咱们有个让你自豪无比的好儿子啦?” “嗯……”拓拔志被娇妻打趣抢白,哭笑不得,只得沉吟不语,可是提到儿子拓跋逐鹿,他的面庞上仍是忍不住的表现出满满的自豪。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夫君,你先暂且坐着,我让人去后厨看看,怎么我们俩一直心心念念的一品豆腐还没出炉呢?” 纳兰玲珑走了出去呼唤下人…… “一桩大事已定,两国交好,这是一大喜事;夫人如此贤惠,日后回去,她们这一派的政见必定被人广泛接受,我过几年便能将王位传与逐鹿,和操劳了半辈子的夫人隐居,过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日子,这是第二大喜事。” “喜上加喜,这,就是中原人成语中的‘好事成双’吧……”拓拔志心中畅想,不禁喜不胜收。 他看着妻子出房间的背影,嘴角又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大雪还在不断的下着…… (意欲侵入中原的“吞江”一派是否会因为本次和谈而偃旗息鼓?而与之相对的慕江一派又是作何打算?拓拔志夫妇在京城过春节又会发生什么?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五《亥狼》)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一章:灼伤的牛尾巴 六月三十日,闷热的午后。 这里是益州康定,在广阔巴蜀之地的最西面,是大秦蜀地的西南边境,与荒狼国的白玉州之间,只隔着一条狭细栈道遥遥相望,从此处去最近的大城锦官城,至少需要半个多月的时日,足可见得此处的荒僻。 珠显村,康定数百村庄中一个极为平凡的小村落。 坐在树下的农家青年睁开了眼,他刚刚从午睡中醒来,此刻正面色微沉的皱着眉头,似乎方才经历的梦境并不是很愉快,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用很重的川音自言自语道: “格狗日勒,又梦到求了,硬是背时!” 若说何处是大秦最繁盛的地方,定然众说纷纭,冠盖如云的秦城、昔为皇都的长安、有“天府”之称的锦官城、富庶丰饶的余杭……谁也不能一言敲定、盖棺定论。 可是若说哪里的人口头禅最为丰富,川人定然当仁不让。“格狗日勒”、“日”、“求”、“背时”、“仙人板板”、“龟儿子”等词汇,琳琅满目、令人大开眼界,看似粗俚,却都被川人们时时刻刻挂在嘴边。若是外乡人第一次听见,定然会以为他们在骂人,倘若你上前理论,川人们反会一脸诧异的回答他: “格狗日勒,老子哪哈骂你龟儿咯嘛?求事多!” 所以去掉被当做口头禅使用的粗话,这农家青年说的话译成官话便是: “嗯,怎么又梦见了,真是倒霉……” 话说这青年站起了身,眺望着远处山坡,喃喃道: “日,啷个还在烧?怕老子还在做梦哦?” 他先前好像梦见了大火,而梦境中的火焰还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团火在翻滚,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幻觉”从脑中摇出去,再度睁眼,却发现不是幻觉,山坡上的确有一团火在跳动!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头大水牛的尾巴在燃烧,再凝神一瞧,他几乎跳将起来,失声道: “格狗日勒,勒个是老子家勒牛的嘛!” 青年起身飞奔赶去。 这时远方山坡上,牛尾巴上的火势已经扩大,素来温驯的水牛此刻已被烧得发了狂——犹如一只狂暴的猛虎!只见这头八百多斤的健硕雄牛喘着粗气,红红的眼睛像要迸出,正在粗野的横冲直撞,锋利的牛角如同尖刀一般,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无论是小树还是草垛,都被它用牛角撬上了天! 着火了,又称“走水了”,那什么能灭火?这个问题连此刻正在一旁山坡上窃窃私语的稚童们都知道——那自然是水了。 显然,这头大水牛也不笨,于是它瞪着发红的双眼,冲向了一旁最近的水田,眼看前几日才刚刚插下的第二季秧苗,就要惨遭这头受激发狂的水牛的“毒手”,或者说,毒脚。 在飞奔的水牛离这片倒霉的稻田堪堪不到一丈之时,方才树下的农家青年已然赶到,他面朝水牛背朝稻田,凝神屏气,已稳稳的扎了一个马步,双目死死的盯住了水牛乱撞的牛角。 水牛的角仍在胡乱舞动,而它似乎被烧得疼痛难当,失去了神智,竟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认得了,它四蹄反而更加用力,加速的冲向了少年。 这年轻人莫非是疯了?竟然想独自徒手拦住这头发狂的蛮牛? “嘭!”一声闷响,方才势不可挡的水牛,居然停下了脚步。 它的牛角,已被那那青年稳稳抓住,这年轻人仅凭一双手,便将它挡住。当然,年轻人的双足,也已陷入泥地将近半尺。 狂牛尾巴上的火越烧越旺,可是它却发现被人挡住了去往水源的道路,大水牛怒不可遏,四蹄用力,狠狠地挤去,要将拦住自己的家伙撞开。 一人一牛,开始了角力。 这青年气沉丹田,低喝一声,双足又再度向下陷了三寸,他奋力一抬,竟将这头大水牛的上半身都顶了起来,随后他拔出深陷的右足在牛蹄上一绊,身子往牛肩上猛的一撞,“轰”的一声巨响,这头八百多斤的壮牛竟被这个精瘦的青年掀翻在地! 水牛倒地后仍挣扎不止,这青年右手一错,将它的牛角死死锁住摁在地上,任凭狂牛用尽全力,这只手却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青年对着挣扎着的大水牛沉声道: “格狗日勒,老牛,是我,你莫动,我来帮你熄火!” 说罢,他翻身骑上牛背,右手仍牢牢摁住牛角,左手抄起一块烂泥,顺势便将这团烂泥糊在了水牛的尾巴上,将火熄灭。 手指捋过牛尾,他发现牛的尾巴上被绑上了一团极易燃烧的干草,更有着很重的硝石味儿,看来这把火绝非偶然,而是人为的,可是谁跟自己有仇呢? 被死死摁住不得动弹的水牛似乎冷静了许多,加之尾巴上的火被熄灭,渐渐的,水牛眼中的血丝褪去,口中的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于是青年起身,手臂巨力所至,水牛被它提起重新站立,老牛似乎知道是主人救了自己,眼中湿润,轻轻用牛角抵了抵主人,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青年的脸。 微微皱眉的青年轻轻抚摸了几下水牛硕大的脑袋,然后在水牛屁股上一拍,朝村落方向一指,说道: “老牛,个人(同‘自己’)回家切(同‘去’),我一哈儿(同‘一会儿’)来。” 大水牛颇通人性,转头便朝家走去,只是它的尾巴似乎被烧得不轻,颓然垂在臀间,已无法似平日般肆意摇动驱赶蚊虫…… 青年转身走向身后的稻田,清洗自己手脚上的泥土,他坐在田坎上,打量着自己数日前亲手插下的秧苗,幸好及时赶到,秧苗没坏,他方才因为牛被人烧的坏心情因此平复了许多,逐渐变得满足平静。 就像所有庄稼人看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一样的那种安宁祥和。 可这时,几个稚童的窃窃私语自背后响起,却传入了他的耳中——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二章:家门口的袭击 “啊呦,王小五,喊你龟儿浇点儿油再烧诶,你硬是不得听!看嘛,勒哈(这会儿)遭求咯嘛,让他把火弄熄喽,牛也没事,田也没事……你个瓜娃子。”青年听出来这是个叫“张狗剩”的孩子的声音。 另外一个孩子口齿不清的开口,青年知道这定是村口的王小五,王小五委屈的说道: “勒不能怪我噻,哪个晓得这荒狼龟儿,日他的仙人板板,蛮力大的嘿人(吓人),一发四(一下子)连楞个(那么)大勒一头水牛都掀翻了……确实是个狗蛮子,不晓得先前盛爷爷把他捡回来爪子(做啥子)……” 这时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开口了,他叫二娃,是这农家青年邻居家的孩子,也是这个珠显村里,少有的对他没有敌意的几人之一,二娃说道: “狗剩,你们啷个(怎么)一直要克(去)搞整(针对)别个?隔三差五勒,不是点人家草草,逗是(就是)扯人家秧秧,勒哈又克烧他家牛……” 狗剩闻言,立刻大声道: “二娃,你说啥子?我给你讲你莫开腔(说话)哦!你龟儿天天帮勒个荒狼蛮子说话,就像我妈说勒,你是奸细嗦(吗)?” 二娃不甘的开口道: “没得,我不是奸细,于烬哥也不是坏人,他去年还帮我们寨子逮到过偷狗贼勒,还有还有……” 狗剩恶狠狠的打断了二娃: “你再给老子批啰嗦?老子一哈儿(一会儿)打到你哦!” 二娃嗫嚅道: “我……” “好嘛!”狗剩对其余众孩童道: “你们听到没得,二娃帮勒个蛮子讲话,他是奸细,来,和我一起骂——二娃、奸细,二娃、奸细,二娃……” 众稚童“二娃、奸细”的骂声渐远,二娃似乎被那些稚童追赶着,啜泣着跑回了家。 一句话说孩子本性天真烂漫,这话不假。还有一句话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更不假。 现在,恶毒的语言从天真无邪的孩子口中说出,那条烧伤的牛尾把只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又想起两个词语,一个叫“言传身教”,另一个叫“耳濡目染”。还有一句话—— 性相近,习相远。 这个叫于烬的青年淡淡的嗤笑了一声,是他觉得这些顽童的话荒诞不经?还是他已对这种无端的恶意和侮辱习以为常…… 于烬低下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头戴草帽,身穿粗布褐衣,完全一副寻常中原庄稼汉的打扮,可是方正的脸庞上,高鼻深目、五官深邃、棱角突出,分明是一副荒狼人的长相。而他天生带着坚毅的眼眸中,偶有气势流转,让人望而生畏,更坚定了某些人心中“蛮夷、凶狠、无恶不作”的印像…… 于烬看着倒影中自己的双眸,里面带着迷惘和隐藏极深的悲戚……这一瞬间,他竟奇异的感觉到,水中的躯壳仍是自己的,可那对眸子却属于另一个人,与自己截然不同,捉摸不透…… “杀,快杀了这些臭小孩!”一道乖戾邪恶的声音自耳边突然响起。 于烬却充耳不闻,似乎是习以为常似的,只是对着水中的自己摇了摇头。 于烬起身向家走去,一路上碰见了不少从田间归来的村民,可是众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寥寥几人与他极其简短的打声招呼,这其中包括二娃的父母。 于烬到家了,一座外观十分普通的农舍,仅有的一些特点便是,院中有一个老旧的木人桩,堂屋内高悬一块儿匾额,上书“以武载道”。 于烬左足刚踏入门槛,忽然一根竹棒便携挟裹着劲风向他袭来! 竹棒作刀砍下盘状,狠狠的斩向于烬的左脚足胫,于烬想也不想,右脚立即迈入跟进,随后狠狠的对着突如其来的竹棒踢了过去。 那暗中袭击之人不待招式用老,挥棒上撩,斩向于烬胯间,这一招若是中实了,击中下身要害,纵使竹棒轻盈无锋,于烬也会立即受重伤。 于烬的右手动了,极其沉稳的抓向斩来的竹棒,这一式,与方才抓住牛角的一招别无二致。 “哼!”暗中袭击之人冷喝一声,收回了竹棒,于烬这一抓便落了空。 于烬立即腾腾向旁连退数步,自地上拾起了一把雁翎刀,“噌!”的一声,刀已出鞘,而此时那竹棒也连斩带削的攻到了眼前。 于烬将刀法施展开来,刀刀巧妙,可是那竹棒招式变化却更胜一筹,总能避开刀锋,敲击在刀身的背部或侧面,将于烬凌厉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连斗四十余招,二人都未伤到对方,算是斗了个势均力敌,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烬的刀势逐渐被竹棒引偏,只需再过数招,对方就能寻得他的破绽。 果然,那竹棒在于烬的刀光中插了进来,狠狠的斩向于烬手腕,与此同时,袭击者苍老的声音喝道: “撒手!” 于烬避无可避,果然依言撒手,缩手躲开了这一斩,雁翎刀也从他的右手滑落。 可是下一刻,于烬伸出左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雁翎刀,左手将刀一转,逼退了身前的竹棒,然后他便由单手握刀变成了双手持刀,刀法依旧,不过因为双持,刀势却由先前的精妙灵巧,变成了大开大合,硬桥硬马。 刀重,竹棒轻,更何况在于烬此时的刀势下,每一刀都饱含劲道,袭击之人单凭竹棒斩击,已无法改变于烬手中利刃的方向,所以袭击之人便从侧面用竹棒戳刀身,以此避开正面交锋,同时寻隙进攻。 此举果然奏效,于烬每劈下一刀,力到中途便会被迫偏差,这教他好生难受,只不到三十招,刀势便开始歪斜,渐渐不成章法,可他仍是不愿意转回单手持刀与对方拼招式,反而更加加大了劲力,双手刀锲而不舍的向对方猛劈过去。 “胡闹!”,苍老嗓音有些气愤的断喝声中,竹棒又一次戳开了雁翎刀,转而刺向于烬腰间破绽! 可是此刻,于烬眼中却丝毫不见慌乱,仿佛这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于烬将手中雁翎刀随意一抛,左脚高高抬了起来,随后下一刻,他将左臂搁在左膝之上,然后狠狠的往下一压! “啪!”的一声响起,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刺几乎是贴着于烬的足底刺空了,于烬的脚,恰好踏在了竹棒正中,将竹棒狠狠踩断! 可是于烬还来不及窃喜,对方的手指就已插了过来,一招“二龙戏珠”,直取自己双目,于烬伸手便抓,若是让他捏住对方手指,凭借他的巨力,一下便可将之拗断。 那只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手指回缩,反手一抓,倒扣向了于烬右手的脉门,精妙狠辣的变招。 于烬也随之变招,然后对方的右手和于烬自膝间收回的左手也加入战团,四只手各自施展贴身短打的擒拿功夫,方寸之间尽显变化。 斗到酣处,于烬却忽然双手一错,不再与对方较量擒拿,反而马步不动如山,双掌交叠,挟裹着一股猛力向对方胸口拍去。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这一着,犹豫一瞬后才收掌回击。 “扑!”的一声闷响,盛于烬连退数步,最后仍是控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一跤坐倒。 还未来得及起身,于烬就感到喉头一紧,对方手成鹰爪状,卡住了自己喉头气管之处,若是自己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拧断气管。 这下受制于人,岂非凶多吉少?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三章:师门试炼 谁知倒地的于烬注视着对方,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 “师父,我输了。” 出手袭击于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于烬的师父盛锋,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样貌普通,但一丛长须倒是生的甚是雄伟。 盛锋的手仍是掐着于烬的咽喉,他向于烬问道: “盛于烬,你个娃儿,今天是啷个回事?” 原来于烬也姓盛,盛于烬听见师父的问题,回答道: “师父你说啥子?” 盛锋有些气恼的说道: “我教给你的勒个拂柳刀法,是说要轻巧如风,就像吹柳叶一样,你是啷个搞勒啊?拿起雁翎刀当马刀使,两只手拿起刀乱劈乱砍,不是全然乱了套么?以前没得这种毛病啊,啥子问题?” 盛于烬低头道: “我是为了让你戳我。” “嗯?”盛锋来了兴致,思索片刻后,问道: “你勒意思是说,你故意这样子用刀,就是为了让我刺你,你那一脚踩断竹棒,是事先想好勒?” 盛于烬点点头道: “是,师父。” 盛锋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微笑着点了点头,可是他又皱眉问道: “那第一次勒?我砍你左脚,你不但不闪,反而抬右脚来踢,后来还上手抓,你晓不晓得,我手中要是拿着刀,勒一刀砍中了,你手脚都要断!” 盛于烬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盛锋看见了,说道: “你啷个想勒就啷个说,我不骂你。” 盛于烬这才道: “因为你拿勒是竹棒,不是刀。” 盛锋闻言,睁大了眼睛,似乎他第一次认识于烬似的,他打量了于烬半晌,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刚刚比擒拿短打勒时候,你为啥子要和我拼掌力?你你难道不晓得自己年轻内力浅,和我拼掌力不是对手嗦?” 盛于烬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晓得。” 盛锋有些责备的骂道: “那你勒个瓜娃子,为啥子还要这样打?” 盛于烬极其自然的回答道: “但是比贴身短打,我更不是你勒对手。” 这下盛锋沉默了,他低头回想了许久后,放开了右手,转身向里屋走去,边走边说道: “个人起来,克给老子煮饭,格狗日勒,你娃儿了不得了……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六……” 半晌后,菜做好了,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享用晚饭。 在盛于烬眼里,这个傍晚如同先前的上千个傍晚没有半点区别,今天也和过去的无数天如出一辙。 做饭、做农活、学武功、师父指点、还有被村民们当面或背后的谩骂针对…… 盛峰一边吃饭,一边如同一个普通乡农对着自己儿子般,同盛于烬闲聊。 “烬儿,你晓不晓得,隔壁洛解村的那个张老汉死球了?” “嗯……” “村长家勒女儿,不是失踪了好几天嘛,你晓得克哪点儿了不?” “……” “格狗日勒,你硬是想不到,他家勒个女儿,十六七岁,和一个听说是锦官城来勒小伙私奔喽,把村长气求得不行,哈哈哈……” “嗯……” “烬儿,今天天气要得嘛?你遭晒得恼火不?” “嗯……” 盛峰觉得今日徒弟似乎有些反常,十分的心不在焉,他放下筷子,打量着盛于烬,然后开口道: “你衣服湿浇浇勒,是啷个回事?” “嗯……啊?”盛于烬回过神来,听见师父问自己衣服的事,他皱了皱眉,却只是摇头,并未回答。 盛峰不以为意,继续道: “勒次又是哪个嘛?” 盛于烬猛地扒拉了几口饭,将碗放下后,低声回答道: “张狗剩、王小五和几个细娃儿(小孩子),放火烧老牛尾巴,想让老牛踩我们家秧秧。” “唉……”盛峰听罢,叹道: “勒些细娃儿,都是遭他们老妈老汉(爸爸妈妈)些教勒,他们滴滴点儿(一点点儿)大,能和你有好大勒仇嘛?” 盛于烬若有若无的咬了咬牙,随后起身收拾碗筷,冷冷的道: “我不在乎。” 说罢,他端着收好的碗筷向厨房走去,脸上的肌肉突然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只是他背朝着师父,所以盛峰并未察觉。 盛峰看着于烬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良久后,他似乎是对某件事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向里屋走去。 盛于烬将碗筷洗好,擦了擦手,便准备去做其他事——鸡还没喂、打猪草的镰刀好久没磨了、打扫院子、洗衣服……于烬和许多人都不一样,别人都会嫌自己的琐事太多,可是于烬却乐此不疲,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农活,反而会让他的内心感到宁静和快乐。 刚刚走出厨房,盛锋的声音却自卧室远远的传了过来: “烬儿,你过来。” 盛于烬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来到了师父盛锋的卧室,只见盛锋正襟危坐,而桌子上多了一个盒子,一个看上去就很贵的盒子,起码……起码和村长堂客(妻子)的首饰盒一样贵。 “吁!!”盛于烬惊叹了一声——想不到师父这里还有这么值钱的盒子。 “师父,你喊我爪子(做啥子)?”于烬恭恭敬敬的抱拳躬身道——他自幼读书不多,这个抱拳礼是学过的第一个礼仪。 当然了,总共也没有学几个。 盛锋眼睛半闭着,似乎在沉思,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然后问于烬道: “烬儿,你数数今日接了为师几招?” 此时的他竟没有用素来惯用的川音,反而说一口十分流利的官话。 盛于烬愣了愣,回道: “一百三十六招……师父,你为啥子要用勒种口音和我说话勒?有点儿呛(像)那些官老爷些讲勒话,怪求得很……” “非也非也,莫要这样想。”盛锋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说道: “烬儿,你记住,从今日起,你和别人说话,都要用官话了,你儿时去过乡塾旁听,那教书先生说的便是官话,以后要多学着些。” “是。”于烬答应了,但仍是不解的问道: “师父,为啥子……不,为何要说官话呢?我平日里说话的人,都是说川话啊,这是啷个回事?” 他自幼接触的乡音颇多,此刻师父命他说官话,他一时竟有些转换不过来。 盛锋缓缓说道: “因为你马上就要离开此地了。” “离开?走?”盛于烬愣了一下,十分不舍的说道: “师父,我做错什么了么?为啥子……为何要赶于烬走?” “莫慌莫慌。听为师说来”盛锋笑道: “不是为师赶你走,而是你已经证明了你有下山闯荡的资格了。” 于烬不解道: “证明?” “是的,”盛锋向院外一指: “从门槛到堂屋门口取刀,一共不到四丈,可是当年你师祖考验我时,光是走这四丈便花去了我三年……再到能接你师祖一百招,又已是五年之后了……” 于烬算是听明白了——好像这是师门的规矩,每位弟子要下山,都得接受师父的考验,直到能拿到刀,接下一百招才算通过。 盛锋继续道: “可是烬儿,半年前我开始试炼你,那时的你便能取下刀来与我过上几招,昨天还只能接七十来招,今日你却叫我大吃一惊——一百三十六招。算计精准、随机应变,双手刀已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后来更懂得扬长避短,以掌力对掌力……嗯,确实已隐然有些老成之风了。” 于烬犹豫再三后,还是跪地恭敬的说道: “其实,师父……不是我随机应变,而是刚刚那些东西,是我半年前自己想出来的。” “哦?”盛锋奇道: “为何半年前不用?” 于烬咬了咬自己的牙关,咬肌跳动了一下,他缓缓说道: “因为,那时我没把握能赢,这种东西,只有第一次才最有用,后面就不灵了。” “为师教你,这叫做出其不意。”盛锋点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有些看似老实的弟子,居然也会使用计策。 随后他有些满意的捻须笑道: “可你还是没能忍住,在今日用了出来,虽然通过了测试,可是打败为师,还是差了一些,哈哈哈……不过虽说姜还是老的辣,但是再让你磨练些时日,凭你的天赋,成就定会超过为师的,多努努力罢烬儿。” “是!”于烬皱着眉犹豫了许久,盛峰看出他的异样,说道: “怎么了烬儿?” “师父……我刚刚有件事瞒着你。”盛于烬有些挣扎的说道,随后他还是取出了怀内暗藏的一把匕首,双手呈上,随后道: “师父,这把刀,我刚刚一直没用。” 细长的匕首静静躺在于烬的掌心,可是寒意却在盛峰的心头越来越重,他打量着这把匕首,仔细回想起方才的交手——自己存了喂招之心,并未全力相博,刚刚若是烬儿他突然拔出这把匕首袭击,至少有三次,不,四次机会可以将我重伤甚至击毙……而这把刀自何而来,我与烬儿朝夕相处,竟然半点不知…… 盛锋有些骇然的接过这把刀,沉默良久后,长叹道: “烬儿啊烬儿,自我五年前捡回你的第一日起,我便看不透你这孩子,这些年过去了,我本以为我已算对你了解颇深,可是此刻,我才发觉我错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四章:旧物 于烬听出了师父语气中的萧索,他连忙低头,磕磕巴巴的说道: “师父,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我……对不起师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莫名其妙的这样想这样做了。我没想过要害你……” 盛峰看着低头嗫嚅的于烬,脸上已然隐隐有些发红,仍在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官话向自己辩解,盛峰也不是那种迂腐死板的长辈,他略一思索,便对于烬道: “快起来吧,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加害为师的意图,否则这把刀现在就在我胸口,而不在我手中了……不过,烬儿,为师从来都没教过你身藏武器,你此举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盛于烬眉头深深的皱起,他迷惘的道: “我、我不知道师父,我耳边总是有人在对我说话,告诉我要藏一把武器,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一直说个不停,让我连觉都睡不好……” 盛峰听完盛于烬前言不搭后语、奇奇怪怪的回答,问道: “烬儿,你想起从前的事了?” “从前?”盛于烬眉头皱的更深了,可是半晌后,他还是摇摇头: “我记不起了。” 盛峰摆摆手道: “罢了,有时候记不起来也算一种福分吧,这么多年你都记不起来,便莫要强求了……烬儿,你去打开那个箱子,里面有为师给你的东西。” 盛于烬依言打开那个箱子,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好像生怕把这箱子弄坏似的——毕竟这是个全身涂满漆,而且还有花纹在上面的箱子,自己家半年的收成可都买不起,那里面装着的东西,肯定更贵…… 箱子里,有一套折好的衣裤鞋袜、约莫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件东西被一片老旧的羊皮纸包着,暂时看不清全貌。 但是盛于烬此刻可没心思看这东西,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那些银子吸引了,盛于烬指着银子,不可思议的扭头对盛峰道: “这么多银子,师父,你莫非……是去隔壁洛解村偷狗了?” 说罢,盛于烬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是那种很特别的笑容,嘴角向两边很强行的咧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僵硬的笑……非但不亲切,还十分的瘆人。 盛于烬却不知道这种笑容会给对面的师父带去多大的心理阴影。他只知道,这辈子只见过几次银子,那是前些年年关时将粮食和菜拖到康定县上去卖,总共得了几钱碎银子,而这么多的银子,盛于烬除了偷狗,再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赚到这么多了…… “瞎说!”盛峰伸手轻拍了一下盛于烬的头,笑骂道: “你这徒儿,怎么把为师想得如此不堪?你看为师像那偷鸡摸狗之徒么?” “不像,可是这么多……”盛于烬还是无法理解这么一大笔钱从何而来,盛峰叹息道: “唉……终究是为师的错,这么些年,一直让你待在如此偏僻的乡野,这下你武艺虽然足可自保了,但是见闻,却是,唉……烬儿,这世上赚钱的法子成千上万,干农活和偷狗,几乎是来钱最慢的,你身有武功,出门后定然大有作为,这些为师都不必教你,任由你遵从本心便是。可是你一定记得一点,无论身在何处,用什么法子赚钱,都不要忘记我们的门规。” 盛于烬恭恭敬敬的拱手答道: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欺弱小、不畏豪强。这些我一定会记住的师父。” 盛峰欣慰的点点头,说道: “俗话说穷家富路,你这便把银子收好吧,出门在外,莫要亏待了自己……再有,烬儿,把你的笑容弄得自然些,别好像坟头里蹦出的僵尸似的,大白天都阴森森的……好了,快去试试那套衣服合不合身。” 盛于烬将衣物全套在了身上。一套黑色劲装,将盛于烬精瘦的身材衬托得十分矫健,而腰间鲜红色的宽腰带,又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神完气足。 前些年,盛于烬都是年关赶集时,将身上的粗布褐衣交给镇上何婆,然后再添些布料加大些就这么对付着穿了,现在陡然穿上新衣服,不但面料细腻而且恰好合身,这如何不教盛于烬高兴? 最让盛于烬满意的是足底的那双白长靴,又长又神气,他把脚擦了数次,生怕腿上的泥落了进去,这才磕磕巴巴的穿上了这靴子。 随后,师父又帮他把乱蓬蓬的头发梳好,扎在脑后,然后挑了一缕垂在额前,做了个简单的发式。 小半个时辰过去,盛于烬从一个乡下的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江湖武人。 “嗯!烬儿,收拾一番,你倒真的像个江湖少年了,英俊样貌是差了些,但是勇武豪气,却是半点不缺。”盛峰赞道。 盛于烬也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立刻将箱子中的银子妥妥贴贴的藏在了里衣内,这才指着箱子中最后那样被羊皮包着的事物问道: “师父,这又是什么?” 盛峰捻须道: “这银子是为师的积蓄,这套衣服也是我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装束,可这件东西,却反而是你的。” 盛于烬奇道: “我的?” 盛峰点头道: “不错,五年前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来时,你那时已经昏阙,衣服头发都已着火,可是你手中仍紧紧攥着这东西,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将它取下……” 盛于烬有些茫然,他仔细回想,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盛峰突然笑了笑,道: “后来你醒了,似乎是惊吓过度,又受了重伤,不但无法动弹,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就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我将你带回来后,你却绝食滴水不进,直到你看见了这件东西后,即便虚弱无力,仍是在床上龇牙咧嘴,形貌凶狠。就好像……一头小狼或者小狗护食的模样,哈哈哈。后来我把这物件交还给你,你才愿意吃东西,再在之后,我教你说中原话,传授你武艺,你慢慢与我亲近后,这才愿意将此物交与我保管……” 盛于烬迷茫道: “师父,你说的这些我为何半点记不得了?” 盛峰叹道: “嗯……烬儿,你这种失忆,应当是惊吓过度外加重伤所致,寻常人遇上,不是死于非命,便是沉睡不醒,侥幸醒来也会成为白痴。可你似乎体魄超人、而且上天眷顾。你醒来后,只是忘记了所有的事,变得如同一个婴孩般重获新生,而婴孩有哪儿能记得自己几个月大时的事情呢?” “嗯,懂了。”盛于烬点点头,他问道: “那师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盛峰手一指,示意盛于烬自己去取。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五章:出师 盛于烬伸手探入盒子,将那羊皮纸包裹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入手,盛于烬就觉得这东西十分沉重, 盛于烬揭开了层层包裹着的羊皮纸,下一刻—— 引入眼帘的是一颗狼牙,它与寻常的狼牙并不相同,普通的狼牙是纯白泛黄的,在夜色中会映射出寒光。可这颗狼牙却通体血红,光彩缭绕,即便此刻是傍晚,仍散发出明亮的、妖异的红光。这颗狼牙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盛于烬敲了敲,感觉坚硬的异乎寻常…… 盛于烬的眼眸中此刻已被这颗奇异狼牙的红光所填满,突然,这红光似乎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然后盛于烬透过火光,似乎看见了一张绝望的脸,有鲜血在自己眼前喷涌,然后是一双又一双代表背叛、恶毒的眼眸…… “哒!”红狼牙掉在了地上,盛于烬踉踉跄跄的倒退了数步,面色狰狞,痛苦的抱住了头。 这一刻,盛于烬才相信,这颗狼牙曾经定然属于自己,在看见这红狼牙的第一眼,他仿佛就想起了失忆前发生的某些事,只是这些记忆一如既往的不完整,如同碎片一般,全然摸不着头绪,更有着碎片的惊人的尖锐,狠狠地刺入了自己脑中,反而使得自己头痛欲裂,痛苦万分…… 盛峰起身,一指点在了盛于烬的眉心,盛于烬感到一股凉意自额头冲入,瞬间自那记忆中挣脱了出来。 盛峰俯身拾起狼牙,将它交到盛于烬手中,然后正色道: “烬儿,为师是中原人,因此一直教授给你的都是我们中原大秦的语言和习惯,可你身上始终流淌着荒狼人的血,这是既定的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你们荒狼人的习俗是将狼牙挂在胸前,自今日起,是否要将它挂在胸前,也决定了你到底要做一个荒狼人还是大秦人。你自己作决定罢。” “可是……他们都说荒狼人很坏”盛于烬看着手中的这颗狼牙,手掌微微颤抖,下一刻,他狠狠的握住了狼牙,好像自唇齿间挤出来似的对盛峰道: “师父,我、我从未想过做一个坏人。” 盛峰轻轻拍了拍盛于烬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谁告诉你荒狼人就一定是坏人了?为师一生走南闯北,得过荒狼人中的许多好人帮助,也受过中原人中坏人的坑害。每一个民族都有好人坏人,你是否戴上狼牙,与你要做什么人,并无半点关系。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人。” “这个答案,要你自己慢慢寻找。” 盛于烬听完,神色缓和了许多,可是他的右手却越握越紧,即便坚硬的狼牙将他手掌刺破,他也未曾松开。 因为他想起,自己前几年刚记事时,对面的张寡妇将一桶粪水泼在了自己身上,因为她说,她可怜的丈夫被荒狼蛮子抓去,砍下了头串在长矛上耀武扬威;他想起自己无论走到这个珠显村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听见不绝于耳的“荒狼蛮子”、“畜生”、“猪狗不如”;他想起了刚刚山坡上那群孩子的对话…… 还有家中老牛那条被烧伤了的,颓然垂落的尾巴! 格狗日勒!凭啥子?就是因为我是荒狼人? 这么多年过去,盛于烬已不在难过和气愤,但他仍然很迷惑,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松开了手,被狼牙刺伤的手掌流淌出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未觉。然后,他犹豫许久,还是慢慢地将这颗狼牙收入了怀中,而非挂在脖子上。 盛峰淡然的看着这一幕,见盛于烬将狼牙收入怀中,他不置可否,只是对盛于烬轻声道: “去吧,烬儿,回去收拾一番,明早便出发罢。” “……是。”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用过早饭后,盛于烬腰跨雁翎刀,打点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便准备要出门了。 临行前,盛于烬与家中的几只鸡,还有那头憨厚的老牛做了个简短的告别——无人的时候,盛于烬不是自言自语,便是同这些牲口对话,在他心中,他宁愿更去亲近这些小动物,也不愿去面对那些无端的恶意。 盛于烬轻轻抚摸了几下老牛的头,然后他转身对盛峰道: “师父,我这就要走了,于烬还想问师父一个问题。” 盛峰捻须微笑道: “你是想问我五年前究竟是在何处捡到你的是么?” 盛于烬点头道: “是的,师父,我想去那儿看看。” 盛峰却轻轻摇了摇头,他道: “那个地方,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去那儿闯荡,你且先向东而行,游历一番后,下次回家,为师亲自带你去。” “是。”盛于烬点了点头,然后他对着师父笑了笑,道: “那师父,弟子走了。” 当然,他的笑容还是和之前没两样——又僵硬、又瘆人…… 盛峰蒲扇一摆,道: “好,去吧。烬儿啊,你以后须得多笑笑,否则你这笑容,只怕生人见了,多半会把你当成个恶鬼……” “是。”盛于烬恭恭敬敬的答应了,然后他转身,走出了院门。 刚踏出门槛,他忽的心中一酸,转过身来身,遥遥对着师父,磕了恭恭敬敬的三个响头。 这是盛于烬学过的为数不多的礼仪中,最恭敬的叩首礼。 三个头叩完,他的双眼已然红了——他对自己亲近之人极其在乎与看重,而自记事以来,师父盛锋便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此刻临近分别,令他万分不舍。 “哈哈哈,难得你还记得住这个,不错不错……行了,烬儿,快走吧,去好好闯荡一番,下次回来记得带个堂客来让为师瞧瞧!” “师父,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和栽培,于烬一定会……” 一定会赚到钱?一定会变成高手?一定会什么呢……盛于烬想了想,才说道: “一定会讨个堂客回来看你的。”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向村外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六章:路见不平 到了村口,盛于烬看见村口聚集了一群人,珠显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 “安逸哦,荒狼蛮子总算要滚求咯!” “赶紧爬远点儿,一辈子莫要回我们珠显村!” “是勒是勒,荒狼贱种,永远莫再回来咯……” “他能回来个屁!勒龟儿出克第一天,就保准要遭横死……” 隔着老远,盛于烬便听见人群中不少年幼的稚童,在遥遥谩骂,其中更有个孩子,偷来了一个锣,敲得噌噌作响,好不热闹。 盛于烬置若罔闻的自他们身前走过去,见这些稚童的长辈,也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他们自家孩子敲锣打鼓的行为,随后便由得他们去了。 若非他们要给村中唯一的武师盛峰面子,而且惧怕盛于烬这蛮子突然暴起发难,只怕他们恨不得摆几桌酒席弹冠相庆,又岂止是敲锣打鼓这么简单。 盛于烬渐行渐远,他看见了自己放牛的山坡、乘凉的大树、插秧的稻田……他其实很喜欢这些东西,一直都是。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于烬哥。” 盛于烬耳力甚好,他自然知道这孩子是谁——隔壁家的二娃,盛于烬转过头: “嗯?咋个了二娃?” 二娃有些不舍的问道: “于烬哥,你要走了啊?” 盛于烬点点头: “嗯。” 二娃低头道: “为啥子要走勒?” 那群稚童的辱骂仍远远传来,盛于烬淡淡的道: “没得为啥子,要走就是要走。” “不,不是勒。”二娃摇摇头,然后他抬起头道: “于烬哥,是不是因为狗剩他们爱搞整你、踏屑(侮辱)你嘛?我也不晓得他们为啥子要勒样,明明你……” “我不在乎。”盛于烬平淡的道: “我只是想出克看哈。” “哦,晓得咯。”二娃道: “那你还回来不勒,于烬哥?” 盛于烬“和善”的笑了笑,二娃却被吓得一激灵,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怎么于烬哥突然就翻脸?他正惴惴不安之时,盛于烬收回了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盛于烬摸了摸二娃的头,便转身离去了。 再也没有回头。 二娃目送盛于烬远去后,小跑回到了父亲身边,这时锣声已经停了,辱骂声也不如先前一般热烈,可是二娃却觉得背后十分不自在。 “啧啧啧,你看,荒狼贱种走了,二娃还跑克送他,怕二娃是个奸细哦……” “确实,我也勒样觉得,二娃肯定是个奸细,要和勒个荒狼龟儿合起伙来害我们。” “嘘,你们几个,声小点,二娃他老妈老汉还在勒点儿。” “我觉得哦,怕他老妈老汉也……” ………… 二娃沉默许久后,拉着父亲的大手,问道: “老汉,为啥子他们要勒样说于烬哥勒?” “二娃。”二娃父亲蹲下来,盯着二娃清澈的眼睛,说道: “你记到,人在做,天在看,一个人做人堂堂正正,就莫去管别个勒闲言碎语。”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初二,盛于烬离开珠显村,向东而去。 五日后……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初七,益州芦山。 虽然已经立秋,说是天气要逐渐转凉了,可是这几日,秋老虎却是威力十足、不容小觑,盛于烬已走了五天,却极少在路上见到行人。 本来即便极热,城镇市集中也会有许多人聚集,可是自从盛于烬在路过的第一个饭馆吃了碗粉花了二十文钱后,便大为肉痛。自此以后,他坚决不在任何一个城镇落脚,生怕这帮“没见过钱的贪财龟儿”又把他的银子坑了去。 要知道,他家的老母鸡一个蛋才能卖一文,就这一碗清汤寡水的破粉,他得捡半个多月的鸡蛋……要不然他怎么会说这开饭馆的老板掉进钱眼里了呢? 自此以后,一路上,他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去打只兔子或是野鸡,困了就找棵大树,生个火堆后倒头便睡…… “嗯……五天十五顿饭,一顿二十文,再加上住店的钱,日,老子都省了快有好几百文钱了嗦?牛批得很嘛……” 盛于烬心中正盘算着自己过几日到达锦官城,能省下多少钱时,突然肚子叫了起来,他仔细一想,今日清晨将那只烤兔腿吃完后,便一直赶路,此时已是午后,自己浑然未觉,肚子倒先抗议了。 “格狗日勒……先找些吃的来打个牙祭。”盛于烬自言自语道。说罢,他便向官道旁的山林里走去…… 行了许久,野兽的踪迹是半点没寻见,前方却隐隐传来了人声,这让盛于烬很奇怪。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 循声过去,盛于烬看见了十余个人,分作两堆,离自己近的这一堆,是几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他们被捆在了一起,嘴里塞上了麻核。在一边,他们的行李包袱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旁更有两具身首异处的男尸,其中一个血淋淋的头恰巧对着自己,瞪着双目,似乎十分不甘…… 看来,自己是遇上贼人劫道了,看这情形,是这几个富人被贼人擒住拖来此处抢劫,这两个死者,当是反抗时被贼人残忍杀害。 而在另一边,正有一个年轻女子被八九个凶神恶煞的歹徒抓住了头发摁在地下,歹徒狞笑着,伸出长满黑毛的手去抚摸那女子的脸,那女子奋力挣扎,惊声尖叫。这才引得盛于烬来到此处。 看来这些歹徒,劫完了财,还要劫色,用年轻丰腴的肉体来发泄他们的兽欲! “嘿嘿嘿,小美人儿,莫要叫了,荒郊野岭的地方,你再叫上一百声,也没有人听得见的。” “是啊,你倒不如省些力气,好好侍奉咱们阮大哥呢。说不定阮大哥一高兴,就收了你们俩回去做压寨夫人呢?若是你一味不从啊,那就等阮大哥玩够了,兄弟们几个再好好享用一番,最后再把你们一刀杀了,岂不是可惜的很?” “到时候,反正都被咱们玩儿烂了,你们去到阴曹地府,下辈子投胎也做不成贞洁烈女喽,哈哈哈……” “快别说了,你们帮我把她们摁住咯,老子要脱裤子了。” “是是是,阮大哥。” “哈哈,瞧这小娘们儿这对胸脯,这般挺翘,她的劲儿又这般大。只怕还是个雏儿,这番可是教我捡到宝了,哈哈哈哈……” 几个歹徒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手上也没停下,那女子尽管拼命尖叫挣扎,可又哪里是这些贼人的对手,她被几个贼人牢牢地压住了手脚不得动弹,衣衫也早已被撕成了几块碎布,那个被称作“阮老大”的早已按捺不住,脱下了裤子,掏出了腥臭的胯下之物…… 一旁被捆绑住的几个男子,应当是这名女子的家属,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似乎是不忍再看她受辱……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七章:拔刀相助 “刷!”一声轻响,阮老大觉得腰间一凉,然后他惊愕的低头,只见自己的上半身竟已与下半身分离,随后他满脸错愕的倒在了地下。 他的下半身也随后倒地,那话儿竟然一时还未软倒,犹自挺立。一只脚自背后走来,下一刻,便狠狠的踏在了那东西上,将之踩得稀烂。 只不过阮老大已感觉不到疼痛,再也感觉不到了。在他眼前完全漆黑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把流淌着鲜血的雁翎刀,以及持刀年轻人那如同恶狼般的眼眸。 盛于烬踏着阮老大的下半身,静静的提着刀,两眼漠然的盯着那几个还在摁着地下女子的贼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气愤,只知道,一炷香之内,这几个人一定要死。 剩下几名歹徒已惊得呆了,明明数息之前,阮老大还生龙活虎的要做那苟且之事,这时却已被人拦腰斩断,连那话儿也被踩了个稀碎! 他们各自迟疑了一瞬,下一刻,他们就呼喝一声,然后放开那名女子,作鸟兽散。 盛于烬抬脚一踢,一把歹徒遗落的刀劲射而出,斩在一名贼人的后心,盛于烬奔将过去,一刀将之了结,随后他几个起落,又追上杀掉了另外几个恶徒。 可是在追杀最后一个时,那人身材矮小,油滑的紧,背上中了盛于烬的飞石后,强忍疼痛,七扭八绕的几下,竟让他逃掉了。 盛于烬有些气喘——他的拳脚功夫、内力刀法都十分不错,可是却从未练过轻功,方才追杀敌人时只是单纯凭着体魄狂奔,这才导致追杀最后一人时,后力不继,放跑了敌人。 盛于烬咬了咬牙关,心中郁结稍解,虽然仍义愤填膺,难以自已,但他并未继续追踪,而是转身慢慢走回先前杀阮老大之处。 若是这伙匪寇还有同伙,刚刚那名女子不免落得个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下场,因此盛于烬有些不放心,便并未穷追。 这时,见那几个被缚的男子已经围在了一起,想来是那女子为他们松了绑,这时那名女子围在倒地的两具尸首前哭泣,而其余几人,则个个面色阴沉,默然不语,众人见盛于烬归来,纷纷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约有四五十岁的男子迎了上来,他当是这群人的长辈或头目,他对盛于烬拱手道: “在下雅安城俞学超,这番出行碰上贼人,幸得公子相救,万分感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公子”,这让盛于烬有些窘迫,他摇头解释道: “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个农民。我叫盛于烬。” “哦……”见盛于烬听见自己的名字无动于衷,俞学超好像有些失望。在听见“农民”二字后,他便立刻放下了拱起的手,问道: “那盛小哥是何方人士啊?” “盛小哥”这个称呼,盛于烬倒还能够接受,他回答道: “我是康定珠显村来的。” “嗤!”一道高高在上的嗤笑不合时宜响起,盛于烬转头看去,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俞学超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讥讽道: “这乡下小子说什么猪显、狗藓的?都是些什么穷乡僻壤,从未听过……” 盛于烬虽然不知道“乡下小子”在那人嘴里是多么看不起人的称呼。可是那几个人以及俞学超的表情,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蔑视、是鄙夷、是某种掩饰不住的高傲。 盛于烬看着这年轻人嚣张的作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帮人前一刻还像待宰的猪羊一样被人绑在地下,眼睁睁的、卑微的看着自己家女眷被人玷污;现在得救了,却个个神气骄傲的好像二娃家那只打鸣的大公鸡,恨不得拿鼻孔瞪人……就好像是他们救了自己的命似的。 他不理解这几个人的行为,更不喜欢他们的表情神态和话语,见那名女子也已脱离险境,他淡然说了一声“我走了”后,便转身意欲离去。 “且慢。”俞学超的声音传来: “盛于烬,今天的事,你莫要对别人提起。” 盛于烬转过身来,问道: “为什么不能向别人说?” “废话。”方才出言嘲讽的年轻人好像觉得自己跟盛于烬这种货色的乡下泥腿子多说一句话都是玷污了自己,于是用一种极快的语气道: “我们俞家可是雅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岂是你这种人配议论的?” 此话一出,俞学超便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冠,虽未附和,但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盛于烬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不配?” “呸!”那年轻人不屑的吐了口唾沫,他指着盛于烬的鼻子道: “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你这泥腿子是个什么……不对,爹!爹!” 盛于烬正疑惑为什么这人说得好好的,突然要叫自己爹,就见俞学超转过了头,对那年轻人道: “怎么了,基儿?” 那年轻人指着盛于烬的脸,有些慌张的说道: “爹,他、他他他好像是个荒狼人……”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盛于烬脸上,盛于烬脸有些黝黑,所以先前众人也未注意他的样貌,这个叫“基儿”的年轻人一说,大家认真细看,才发现盛于烬鼻梁很高,棱角突出,分明是一副荒狼人的长相。 盛于烬点头道: “不错,我的确是荒狼人。” “这……”陡然知道对面这个年轻人是荒狼人,俞学超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荒狼人可是出了名的残忍嗜杀,据说他们荒狼的摄政王拓跋哈尔,每天都要杀一个敌人来喂刀,自己与儿子俞茂基刚刚这般说话,万一激发了他的凶性…… “咳咳……”俞学超咳嗽了两声,然后他拱手道: “哈哈哈,盛英雄少年有为,武功高强,实在是教人佩服,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不如盛英雄先行一步?” 说罢,他还伸肘捅了捅儿子俞茂基几下,俞茂基和周围另外几人反应过来,也立刻拱起了手,对盛于烬说起了道谢感恩的话。 荒狼人有一种直觉,一向毫发不爽、准确无误,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在与荒原的豺狼虎豹搏杀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能凭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来判断对方是否存有敌意和猜忌。 所以即便盛于烬不谙世事,却还是一眼看出了这几人的虚伪,他摇摇头道: “你们不必装了,你们不喜欢我,可我也同样半点不喜欢你们,我走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八章:变色龙 听见这话,俞学超等人十分尴尬,他们口中阿谀奉承的话戛然而止。 直到盛于烬的身影消失,他们才低声议论起来—— “基儿。” “在的,爹。” “你们去搜一下贼人的尸体,把咱们被抢走的东西拿回来。” “爹,已查过了,东西都拿了回来,只是那个矮个子我们寻了半天也没寻见,他身上有你的玉佩。” “哼!那个荒狼蛮子真是废物,居然放跑了这个贼子,可惜了我那价值百两的玉佩了……” “真是晦气!”俞茂基拍了拍大腿,恨恨的揣测道: “也说不定是那个荒狼贱种已杀了那个矮子,然后把爹您的玉佩偷走了……不然他干嘛做贼心虚,急匆匆的便走了?” 俞学超脸色阴沉的点点头,突然叹了一声: “可惜……” 知父莫若子,俞茂基眼神瞟了瞟盛于烬离去的方向,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 “爹您说的是……” “不错!”俞学超点点头,阴狠的道: “来日若有机会再撞见这个荒狼蛮子,定然要将他格毙,这番我俞家大受折辱,岂能给他说三道四的机会……” 突然,俞学超住口了,因为在盛于烬离开的反方向,冒出了一个人,一个让他看见就吓破了胆的人—— 那个跑掉的矮子。 矮子带着三十几个形貌凶恶、手持兵刃的恶贼将俞学超一行人围住,然后矮子对一个腰挂板斧、身形犹如铁塔般的大汉说道: “沈寨主,便是这里了。” 沈寨主还未答话,俞学超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一面“砰砰砰”的磕头,一面说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杀您兄弟的是一个荒狼蛮子,和我等并无半点关系,您莫要错杀好人啊……这些、还有这些,银子全给您,求大王放我们一条生路……” 本来盛于烬若只是一个普通乡下少年,以俞学超的品格,或许会犹豫片刻才出卖他,可当他知道盛于烬是荒狼人后,恨不得立刻将盛于烬杀之而后快,因此这才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沈寨主闻言,扭头问矮子道: “此话当真?荒狼人?你之前怎么没说?” 矮子垂下了头,道: “呃……沈寨主,那点子甚是扎手,一出手便杀了阮老大和几位兄弟,我忙着回来向您报信,并……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哼,废物。”沈寨主训斥了自己无能的属下,然后很随意的抬腿,踢了俞学超一个跟斗,随后他的目光被一个女子吸引住了—— 俞学超、俞茂基等人,在自己带着兄弟们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忙不迭的跪地磕头,可这个伏倒在两具无头尸体旁的女子非但没有跪下,反而对自己怒目而视,他拿下巴指了指那个女子,问道: “喂,小美人儿,你告诉我那个荒狼人去了哪儿。” 那女子却昂起了头,骂道: “你们这帮天杀的狗贼,杀了我父亲和哥哥,还想问我救命恩人的下落,我绝不……啊!” 女子的痛骂戛然而止,原来是跪在地下的俞茂基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抬手便狠狠的抽了这女子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谩骂,然后骂道: “你闭嘴!你爹和你哥死了,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既然忤逆了大王们,岂有不死的道理?现下你们李家就只剩你这个贱人了,你要死便自己死,莫要连累我们俞家!” 这女子捂住自己的脸,十分诧异的看着俞茂基——明明昨日,眼前之人还含情脉脉的拉着自己的手,说将来俞、李两家联姻后,他做了自己的夫君,要保护自己一生,半点也不让自己受委屈,那时他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掌心是如此的温暖。 可是现在,他非但对自己挺身而出保护众人的父兄恶语相加,还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她十分诧异的道: “茂基哥,你……” “别叫我的名字!”俞茂基大喝道: “小贱人,也不瞧瞧你刚刚赤身露体的丑态,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先前同你扯上关系,真是瞎了眼,快闭嘴!” 俞茂基愤怒的咒骂完李氏女子,随后转过头来,立刻换上满脸谄媚的对沈寨主道: “大王,您且让小人带路,定能寻得那个荒狼蛮子,届时您杀了他,为自己兄弟报了大仇。我们再将这些金银珠宝上贡给各位大王,你们拿回去好好享用……哦对了,还有这个贱人——” 他忙不迭的指着李氏女子,道: “这贱人如此不明事理,冲撞了大王您,您尽管把她带回去,好好玩玩儿,我敢打包票,她还是个雏儿,包管大王你满意……” 那沈寨主似乎有些诧异——他做这一行也有十余年了,可是像俞茂基这么配合的人,却也是头一回见,俞茂基把他能想到的、没能想到的通通说了,倒教他说不出话来了。 沈寨主抬脚在俞茂基脸上轻轻踢了两脚,笑骂道: “嘿嘿,我倒是头一回见到你这种脓包,带路吧!去找那个荒狼人。” “是是是……”俞茂基的脸被沈寨主的臭脚蹭来蹭去,可是他好像很陶醉似的闭着眼,连声称是。 沈寨主一声呼哨,手下便将其余人全抓了起来,那李氏女子这次被抓时,已全然不会反抗,任由几个见色起意的贼人揩油乱摸,她却好像死了一般无动于衷。 毕竟短短一个时辰,父兄遇害,自己险些遭到玷污,唯一认为可以依靠的俞茂基,却将自己当作他活命的筹码,主动提出要把自己送给山贼蹂躏。这一切加起来,已让她彻底失去了希望。 前方,俞茂基仍笑容满面的给匪徒们引路。 ………… 盛于烬终于打到了一只野鸡,他将野鸡烤熟了,拿了棵树枝串起来边走边吃,寻到官道后,他回过头去看向来路,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 “格狗日勒,外面这些人硬是稀奇的很,刚开始叫我盛公子,然后又是盛小哥,再然后就喊乡下小子,最后突然又说我是什么盛英雄……” 他忽地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一种动物,那种动物生活在南诏以及海外琼州一带,是一种蜥蜴,它们呆在什么颜色的树上,就会变成什么颜色,叫什么名字来着?必艺?裨益?还是…… 避役,又称变色龙。 想起俞学超等人神乎其技的变脸术,盛于烬摇了摇头,他不解的道: “日,硬是搞求不懂……” 说罢,他嚼着野鸡,继续向前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九章:恩将仇报 吃着烤野鸡的盛于烬一面走着,心中一面思索方才俞家众人的奇怪言行,思来想去,他想到,似乎在知道自己是荒狼人后,这些人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特别是自己离开时俞学超和俞茂基的眼神,让他十分反胃。 那分明是怨毒憎恨的眼神,可自己有哪里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 荒狼人,又是因为荒狼人…… “日!格……”盛于烬口头禅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他仍然在慢悠悠的走着,可是心中的直觉却告诉他有危险将至。 一炷香后,盛于烬耳朵一动,突然停了下来。他已听见,四周十余丈外,至少有数十人向自己包围了过来。 他将串着野鸡的树枝往道旁一插,慢慢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过不多时,三十余个山贼狞笑着将他团团围住,这时盛于烬也看见了再次被抓的俞学超一行人,俞茂基指着自己,点头哈腰的对身边一个腰间挂着板斧、虎背熊腰的汉子说道: “沈大王,没错,正是这个荒狼贱种暗算了您的属下,小的看得一清二楚,大王你切莫将他放跑了……” 然后他住口了,因为盛于烬已经向他狂奔了过来。 沈寨主看着盛于烬奔跑时的步伐,暗道,此子似乎并无武功傍身,不过是脚力快些罢了,这种人,又如何能杀得掉小阮他们?莫非矮子对自己谎报军情? 沈寨主心念电闪,已有决断,只见他提住了正在后退的俞茂基的后脖颈,然后将其猛地掷向冲来的盛于烬。 他竟是要用俞茂基的命,来试试盛于烬的深浅。 盛于烬见俞茂基向自己飞来,再次看见对方那对惊慌中充满怨毒的眼眸,心中忽地戾气横生,于是他脸色一变,刀成环状,向上左斩右斩往复数次,递出了一式“分花拂柳”。 “刷刷刷……”几道轻微的响声后,俞茂基的身子竟被盛于烬干净利落的斩成了好几块,鲜血断肢和肠肝肚肺从天而降,洒了一地,更洒了些在盛于烬的身上。 盛于烬盯着俞茂基,愤怒的质问道: “我救了你,你却带人来害我?” 或许是盛于烬的刀太快,俞茂基支离破碎的身躯落地后,一时未死,他倒在地上,断肢处血如泉涌,他痛苦的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哭号着: “啊!啊……我的手,我的腿,好多、好多的血啊……你这荒狼贱种,死上一万次也不够,应该下油锅,活剐了你,啊……” 盛于烬却眉头紧锁,他心中一个声音反复纠缠: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救了他,为什么他还这么恨我?就因为我是荒狼人么……” 其实盛于烬这个想法,对错参半。中原固然有不少人仇视荒狼人,可是俞学超这一家人出卖他,却绝不是仅仅因为他是荒狼人,而是在他们眼中,出卖任何人或是任何一次恩将仇报都有价码,只是荒狼人的价格更低廉罢了。 不过俞茂基不会给他解释也没法给他解释了,此时他的呼声渐渐止歇,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一旁的山贼们虽然个个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里抓住过往行人后,也不乏有狠毒之人行虐杀之举。可是像盛于烬这般抬手就将人大卸八块的手段,却令这帮恶徒也不禁胆寒,一时间,周围数十名歹徒,竟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 沈寨主毕竟是寨中首领,胆色过人,加之他身上也有不少撒手锏,因此他心中虽微微发毛,但仍是将板斧取下,前冲数步,朝盛于烬当头砍下。 盛于烬心中虽五味杂陈,可是神色却依旧不变,面对沈寨主的攻击,他横起一刀便向沈寨主手腕戳去,同时身子微侧,避开了迎头的大斧。 这一招,是谓“釜底抽薪”,刀快斧慢,一刀下去斩断了沈寨主持斧的手腕,那迎头而来的劈砍杀招也必定随之解除。因此盛于烬断定,沈寨主必定会收招回防,自己便占据了先机。 可是这一次,盛于烬却想错了。 沈寨主见盛于烬使出这精妙的一招,心中冷笑一声,非但没有回防,反而加大了力道,板斧带着劲风砍向盛于烬左边肩头。 盛于烬毕竟临敌经验尚浅,一时摸不透沈寨主的用意,此刻板斧离自己肩头还有两尺,可是自己的雁翎刀已堪堪斩到沈寨主的手腕,于是盛于烬也加大了劲力,狠狠的向沈寨主斩去。 下一刻,盛于烬感到刀刃仿佛斩上了一块顽石一般,然后是细微一声“叮!”——那是如同金铁交接一般的声音。 盛于烬顾不得想清其中原委,因为此刻板斧泛着寒光的刀刃已经及身,容不得他去思考。 盛于烬当机立断,左手一屈,竟徒手接住了锋利的斧刃,然后他猛力一卸,将斧刃甩到了一旁。 随后盛于烬立刻跳开,以防备对方紧跟着的追击。 待到退开后,盛于烬抬起自己左手,只见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几可见骨。刚刚那一下,若不是自己应变神速,只怕肩膀都要被人连皮带骨卸了下来;而幸亏自己力道内力都胜过对方不少,这伸手一抓才勉强接住了对方招式,否则起码要被斩断半截手掌下来。 盛于烬出师首战,便险些吃了大亏! 但其实这短短的一瞬间交手,也令沈寨主十分吃惊。 沈寨主原本武艺虽然不弱,但比之盛于烬也还是差了不少,可是数年前,他偶然得到了一本修炼横练功夫的秘籍残本,虽说是残本,可是却端的是玄妙异常,他照之修炼,不到一年,便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寻常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 自此以后,他便靠着这身横练功夫,将雅安城附件官道上的十余家山寨统统收服,自己做了这条路上的山大王,数年以来,未尝一败,好不威风。 可是方才盛于烬一刀砍来,劲力之大竟险些让他破功,虽然最后仍是挡住了这一刀,可是手腕酸麻异常,放下板斧后,右手仍是颤抖不已。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章:血战 沈寨主果然不愧为一寨之主,一招过后,心中已有谋划,他抬手喝止住了即将一拥而上的众山贼,然后他对盛于烬抱拳道: “这位荒狼的朋友好俊的功夫,我们暂且停手,听我沈庆一言可好?” 盛于烬手掌受伤,心中又思绪翻涌,闻言并未思索,而是下意识的皱眉道: “你不敢打了?” 沈庆暗道一声这荒狼人好重的戾气,可是仍是抱拳道: “敢问阁下大名。” “盛于烬。” “盛于烬?姓盛……”沈庆沉吟一番,这似乎是个中原姓氏,随后他对盛于烬道: “盛少侠功夫如此了得,不知是何派门下高徒?” 盛于烬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师父没有对我说过。” “无门无派么?”沈庆眼睛一亮,然后道: “那盛少侠既然无门无派,又与我等素无旧怨,此番何不与我们化敌为友呢?沈某有个提议,你自此以后加入我们山寨,我沈庆保荐你做个二当家之位,自此以后与我等兄弟相称,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共举大事,岂不美哉?” 盛于烬平淡的反问道: “来和你们一伙,做二当家?有什么好处?” 沈庆见自己的说服似乎起了作用,立刻趁热打铁: “盛少侠若是愿意入我麾下,先前误会,便一笔勾销,谁也不得再提半句。而且今日所得,金银珠宝、肉票美女,全归你一人所有,权当是祝贺你入山的礼物……而且,你我联手,将我们山寨做大做强,岂非是易如反掌?届时金山银山、权势地位都唾手可得了……” “够了。”盛于烬冷冷的打断了沈庆,然后他对沈庆道: “我不喜欢你们,更不喜欢他们——” 盛于烬对着一旁被抓住的俞学超一行人指了指,然后道: “你们说的东西我不怎么听的明白,做的事我也无法理解,但现在,你们挡住了我的去路。” 盛于烬抬起手臂,刀刃指向沈庆,道: “让开。” 沈庆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垂手抓住了板斧斧柄,然后盯着盛于烬的脸,缓缓道: “盛于烬,你要知道,乱说话,可是要丢命的。” 盛于烬很自然的说道: “劫财劫色,叫做欺凌弱小;见到我身手后,上来巴结,这叫做畏惧豪强;拦路抢劫的盗匪,肯定也谈不上什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不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也别想让我同你们一伙。”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欺弱小、不畏豪强。”这正是盛于烬师门的门规,盛于烬学过的成语就这么几个,将之套用到这群山贼身上,虽然有些生硬,倒也还算贴切。 这一来可将沈庆气得不轻,本来盛于烬武功了得,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赢,这也是他想拉拢盛于烬入伙的原因。就算拉拢不成,盛于烬说两句场面话,面子上做些补偿,自己说不定便也放他离去了,权当交了个朋友。可是盛于烬却口出恶语,当面将自己和自己的山寨贬低得一文不值,这叫他如何能忍? “好,很好!”于是沈庆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然后手一招,喝道: “通通给我上,给我杀了这个狂妄的小子!” 群贼发一声喊,一齐攻了上来。 见敌人自四面八方涌上,盛于烬面色一沉,闭上双目,忽地噔噔噔连退三步,竟像后背生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探,已抓住了一名山贼喽啰的胸前衣襟。 那山贼喽啰见对手如鬼魅般突然就抓住了自己,大惊失色,抬手就是一刀向盛于烬头上砍去。盛于烬攥住他的衣襟后,神力迸发,手臂一振,那山贼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原本砍向盛于烬的一刀也自然落空了。 “啊啊啊!”陡然间被掷得飞起,那山贼喽啰惊慌的哇哇大叫,待到他飞得一丈高时。盛于烬抓住了他的脚,用力一舞,将这喽啰当作流星锤一般在周身转了一圈,挡住了其余敌人的刀剑暗器。而这喽啰的惊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盛于烬将被自己同伴伤得支离破碎的那个喽啰的尸体随手丢下,一个欺身便到了另一人面前,提起拳头便向那人脸上击去。那人见盛于烬拳头来势刚猛,想也不想的伸出双臂护住了头脸,盛于烬随之变招,略收手臂后,变拳为抓,手掌宛若虎爪,横向猛地一撕,将此人的气管活生生的掏出! 盛于烬看也不看此人的死状,立刻转身,大喝一声,雁翎刀对着身后尾随的偷袭者当头劈下,“咔!”的一声响起,那人的单刀竟被盛于烬斩断,随后盛于烬的刀锋余力未消,将他的头颅劈碎! 连杀三人后,盛于烬的心中的蛮性与杀意被激发,他手腕一抖,刀身上的血液脑浆洒了一地,然后他状若猛兽般闯进了人群。 只见他出手如狂,左手拳掌大开大阖之际,过处敌人或断手断脚,或胸前中招,鲜血狂喷,可谓所向披靡。 而后盛于烬施展精巧的擒拿手,对手手指折断者有之,咽喉被拧断气绝者亦有之,更有一人,他寻隙砍中了盛于烬肩头一刀,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被盛于烬一一记“二龙戏珠”剜去了双目。 而盛于烬左手屡立战功,右手的雁翎刀却也没有闲着,每当左手将敌人击伤后的下一刻,盛于烬右手的刀便会准确无误的砍下敌人的首级! 可是在盛于烬又连伤几人后,他的右肩受创处已是血流如注,一阵酸软传来,盛于烬持刀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分神之际,小腹又中一枪,盛于烬立足不稳,不由得单膝跪下。那持长枪的山贼大喜过望,手上加力,想在盛于烬的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盛于烬反持雁翎刀,将刀插入地下以作支撑,这才勉强不至于跌倒,随后他左手一劈,已将对手枪杆劈断,然后右手放开刀柄,着地一滚,已到了那人脚边,盛于烬抱住他的脚后跟,一抬一撞,那人也随之倒下,盛于烬压在他的身上,拔出了插入小腹寸许的枪头,对准敌人的脸上狠狠一撅,将枪头狠狠的插进了那人的眼眶,喷洒的鲜血溅了盛于烬满脸。 那人死前绝望的伸出了手,死死的抓住了盛于烬的衣襟,盛于烬起身之时,撕拉一声,竟将盛于烬的上衣撕烂。 盛于烬脸跳了跳,有些心疼的将上衣褪下,随后起身拔出雁翎刀,以刀支撑,一步一顿的向剩余的敌人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一章:两个盛于烬 剩余的众喽啰已吓破了胆,纷纷后退躲在沈庆背后,毕竟刚刚盛于烬大展神威,顷刻间连斩了十余人,死者中不乏有武功比自己较强者,自己可不愿意白白去送死,只能盼着寨主沈庆出马了。 沈庆知道,如此之快的损失了二十多个兄弟,可谓是死伤惨重,军心尽失,若是自己还不出手制住此人,不免威严扫地。于是,最后一丝收复盛于烬的想法也从他的脑中退去,他现在只得以雷霆手段击杀盛于烬,以此挽回自己失掉的威严。 不死不休! 于是沈庆深呼一口气,提起板斧,向盛于烬杀去,他要趁着此刻盛于烬受伤,将之一举击毙。 盛于烬赤裸着上身,胸口处赫然有一个乌青的狼头刺青,恶狼形貌凶恶、尖牙利齿,右上方的犬齿更是染着鲜血,红得妖异诡谲,与盛于烬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通体血红的狼牙一模一样,着实骇人。 盛于烬看着奔来的沈庆,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当然,在沈庆眼中,盛于烬的这个表情却十分瘆人——盛于烬的脸上洒满了鲜血,双目通红,此时裂开嘴角,脸上的鲜血流下,淌过白森森的牙齿,如同刚刚吃完了猎物的野狼,或是从地狱来的修罗恶鬼。 “荷!”一声宛如野兽般的低喝自盛于烬喉中发出,而此时沈庆也已攻到了面前,板斧拦腰砍来,这一招甚是阴毒,腰腹受伤的盛于烬难以纵越,眼看凶多吉少。 就在此时,盛于烬的眸子忽地亮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可是却被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沈庆看得一清二楚。 利刃将至,为何这荒狼蛮子的眼神却丝毫不见惊慌? 沈庆甚至看见,盛于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蹲下身子,用胸口迎向自己的斧刃。 “狂妄!”沈庆怒喝一声,加大劲道,要将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坏自己好事,而且出言不逊的荒狼蛮子砍成两半! “叮!”,一声脆响,沈庆楞了一下,然后就看见盛于烬右手的雁翎刀向自己脸上砍来。 这下可教沈庆吃了一惊,这一刻他甚至以为盛于烬也像自己一样修了横练,不然单凭血肉之躯,刚刚那一斧怎会伤不了他分毫? 他现在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刀刃已经杀到了他的眼前。沈庆修得一身横练功夫,对于盛于烬的袭击置之不顾,只是抬左手一挡,右手发力,想抄起板斧对盛于烬再度发动进攻。 可是这一拉,沈庆发现斧刃好似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似的,纹丝不动,同时左臂一震,护体罡力一阵翻涌,又是险些破功。 这时盛于烬的第二刀又来了,同样的位置被这样连砍两刀,沈庆敢断定自己一定会被破防,因此他顾不得拔不出来的板斧,抽出右手,双臂交叠,又挡住了这一击。 又一刀砍中,虽然仍未对沈庆造成实际的损伤,可是盛于烬眼中又亮了一下,他已发现了一些东西。 每一个修习横练功夫的人,都会有罩门,初练时有十余个,随着修行越来越高,罩门便会越来越少,可是即便是传说中的古家,这个传承横练功夫上百年的号称“金刚不败”的家族中,也从未听闻有人能将周身都练到没有罩门。因此,遇见这些硬得像石头般的敌人,一定要找出他们的罩门,那里是他们周身最脆弱的地方,便是被普通人打上一拳,他们也会受伤不轻。更别提武者的刀枪拳掌了,只一下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是师父盛锋告诉自己对付横练功夫的方法,因此,盛于烬在先前第一刀后,便一直在观察,直到沈庆斧头砍来,他才发现了端倪——沈庆无论进攻还是防御时,都有些刻意的夹着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有烈性狐臭的人想靠夹住手臂来掩盖气味似的。 沈庆没有狐臭,而且就算有狐臭,在匪徒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么,他这样怪异的举止就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的腋下有一个罩门! 因此盛于烬故意用胸口那枚坚硬得匪夷所思的狼牙挡住了沈庆的斧子后,立刻牢牢抓住了斧子,不让沈庆抽回。又连出两刀,逼迫沈庆举起手臂格挡,露出腋下的罩门。 最后,盛于烬左手一送,如同一根滚烫的火筷子插入了牛油,斧柄轻而易举的自沈庆腋窝穿入,然后捅穿了他的肺叶,自他背后透出。 沈庆还来不及呼喊,盛于烬的刀就已割下了他的头颅! 群贼见首领交手两招便已败北,个个心胆俱裂,魂飞魄散,见盛于烬随手丢下首领的首级,再度向这边走来,他们立刻抛下俘虏与金银,落荒而逃…… 盛于烬眼神一凝,想要再度追击,可是肩头与小腹伤口血流不止,只得作罢。 盛于烬没有理会俞家被俘虏的众人,转身蹲在了沈庆的无头尸体前。 毕竟,他可舍不得撕自己的衣服来包扎伤口…… “嗤嗤”两声后,盛于烬撕下了沈庆的衣服将自己的伤口简单包扎好,想再撕一块以作备用之时,一张老旧的羊皮纸自沈庆衣服中掉了出来。 为何说是“衣服中”呢?因为这东西原本被缝在两层布料之间,若非布料被撕开,决计发现不了。盛于烬粗略一看,似乎有许多文字与图画,他随手将这羊皮纸放入怀中。 紧接着,盛于烬极其自然的褪下了沈庆的裤子,然后用刀在他的大腿上片下了一块肉,然后将这块肉送到自己嘴边。 这一系列动作好像如同呼吸睡觉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内心思考,手上的动作便已完成。所以当这块血淋淋的大腿肉即将入口的前一刻,盛于烬才好似梦醒一般突然吓了一跳! 盛于烬立刻将这块肉丢得老远,然后眼神无比惊骇的盯着自己方才割肉的手。 “我、我在做什么?”盛于烬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我会这么自然的要去吃他的肉?这……” 然后盛于烬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自从先前遇见阮老大一行人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有些脱离了控制,虽然一言一行都发自自身,可是盛于烬却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盛于烬”大开杀戒,出言挑衅。 而有时,那个“盛于烬”又消失不见,那便是自己在控制这具躯体了。这种情况令他十分不安,就好像你的屋子里住进了另一个人,他和你外貌、语气、神态无一不像,唯一不像的地方便是—— 你知道“他”不是你。 思绪正在翻涌,盛于烬忽然听见背后风声袭来,他侧身一避,屈指一弹,一把剑跌落在了一旁。 盛于烬转过头去,只见,刚刚偷袭自己的一剑,正是俞家的一个年轻子弟所出! 之前群贼逃走后,俞家众人无人看管,便慢慢挣脱了绳索,众人起身后都盯着俞学超,俞学超眼神怨毒,指着背对众人,正在沈庆尸体上翻找的盛于烬,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众人面露恐惧,纷纷摇头,俞学超便低声道: “这荒狼蛮子手段狠辣,软硬不吃,落在他手里比落在山贼手中只有更惨,不趁着此刻动手解决了他,我们几人都不得好死!” 然后,他捡起一把剑,递给自己的侄儿,道: “好侄儿,你快刺死了他给你茂基哥报仇,回雅安城,后我收你做义子,俞家的家业今后便是你来继承了……” 听到这诱人的条件,侄儿俞洪接过了长剑,一步步走向背对自己,正在盯着自己手掌出神的盛于烬,耳边伯父“刺啊”、“杀了他”、“动手”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似的,令他克服了对盛于烬的恐惧,而俞家的金山银山也好像在对自己招手,于是他再不犹豫,一剑刺下,谁知却被盛于烬轻松躲开。 见盛于烬转过了头,俞家众人面露惊恐的向后退去,动手的俞洪,更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好似一团烂泥。 盛于烬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自家的老牛,牛的尾巴颓然垂落,上面还有着烧焦的痕迹!然后那尾巴又燃了起来,变成了大火,熊熊大火,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的视线全部遮住! 一股无名怒火自盛于烬心头燃起,一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盛于烬眼中精光暴射,一脚踏在俞洪的脸上,然后狠狠地将对方的脸踩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盛于烬不断质问,随着一声声发问,他的脚也一遍遍的将俞洪的脸踩入地里。 连着踩了数十脚,刚开始的声音是砰砰之声,如同击鼓;再然后是噗噗之声,好像剁肉馅;最后是咔咔之声,好像岩石碎裂……他洁白的靴子上溅满了鲜血、脑浆,而他丝毫不为所动,这与平日里节俭的盛于烬截然不同。 直到盛于烬感到自己的脚都已经生疼了,他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随后,他抬起布满血丝,几乎通红的双眼,看向一旁剩余的几个俞家子弟。 在方才盛于烬虐杀俞洪之时,包括俞雪超在内的几个俞家人都已趁此机会逃离,而现在剩余的几人,并非对俞洪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早就被这一惨烈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腿脚酸软,无法动弹了,更有一股臭气传来,原来是其中一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就因为我是荒狼人,你们害我!杀我!刺我!”盛于烬通红着双眼,对着几人怒吼道: “来啊!你们嘴里的‘荒狼蛮子’现在就在你们面前,来杀我啊,过来,过来!用刀杀了我,吃我的大腿肉,残害我的家人,再放火,大火,把我烧死!来啊……” “来啊……来啊……”盛于烬的悲号如同一阵惊雷,在林间不断回响,惊起了无数飞鸟。 俞家几人见盛于烬不但下手残忍,而且口中狂呼乱叫,如狼嗥似鬼哭,双眼血红,好似失去了神智,发了失心疯,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其中一人刚刚爬起,想伺机逃跑,就在此刻,喊声顿止,众人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浑身浴血的盛于烬不知何时已到了这人面前,毫无花哨的一拳击在这人脸上,这人一声未吭,便已殒命。 盛于烬腰间和肩头的伤口都已再度迸裂,鲜血涔涔而下,他却浑然未觉,拖着刀一步步走向剩余几人,雁翎刀与地面拖出咯咯咯的响声,在这些人耳中,宛如阎王爷的催命符…… “刷刷刷……”一阵快刀入肉的声音后,盛于烬握刀的手停住了。 另一头的刀锋停在了一个女子的脖颈上——她不似其他人一般仓皇逃窜或是不断求饶,在盛于烬的刀斩来的那一刻,她甚至将脖颈向前凑去,好像生怕盛于烬刀不够快,杀不死她似的。 盛于烬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女子,咧开牙齿,咬牙切齿的问道: “为什么?” 那女子却并未被盛于烬此刻的恐怖形象所吓到,她一言不发,反而毅然决然的用咽喉撞向盛于烬的刀。 盛于烬的刀收了回去,躲开了她的一撞,然后盛于烬的大手卡住了这女子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为什么!”盛于烬嘶哑着喉咙质问道。 “咳咳咳……”女子咳嗽不止,过了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一段话来: “咳咳咳……若是恩、恩公,问小女子为何俞家的人要害你,咳咳咳,小、小女子也无从回答。若是恩公问小女子为何求死,那、那、那……是因为,小女子的命本就是恩公您的,此刻……咳咳咳,借恩公贵手赐小女子一死,也总好过落入奸人之手!不过,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那女子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艰难的搭在了盛于烬肩头,轻轻抚摸着盛于烬的伤口。 就好像温柔的姊姊在为他贪玩摔了一跤的弟弟擦拭伤口。 盛于烬眼中的血红渐渐退去,他掐住女子的手也渐渐松了,他将女子放回了地上,然后颤抖着将手收了回去,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 “啊!姑娘,抱、抱歉。” 他又变回了那个乡下小子盛于烬。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二章:红颜薄命 那女子凄然一笑,忽然走到了盛于烬的眼前,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她的手仍是搭在盛于烬的肩头,眼神迷离的看着盛于烬的双眼。 这位叫李书兰的女子样貌本就甚佳,这样一位女子如此相近的看着你,吹气如兰,眼神迷离,莫说盛于烬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便是那些号称“坐怀不乱”的老学究,只怕也把持不住。 所以这一刹那,盛于烬的大脑忽地空白了,不过与方才狂怒杀戮时的空白不同,那时的盛于烬是暴躁的、怒气冲霄的;而此刻,却心里麻麻酥酥的,有点口干,手脚更是不由自主的发软,李书兰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脑子却无法将他组出一个确切的意思。 李书兰几乎将额头贴在了盛于烬的脸上,然后缓缓地道: “恩公,你杀山贼和俞家的人也好,还是您的过往也好,小女子都无权过问,更无权评价,小女子只知道,是恩公您从山贼手下救回了我,这与你是荒狼人还是中原人毫无关系……” “呃……”李书兰突然呻吟了一声,面露痛楚,明明盛于烬掐住她脖颈的手早已松开,可她讲话却比被卡住时更为费力: “恩、恩公……书兰愿您此生平安无忧,来世……呃、咳咳咳……来世福缘美满,多谢您成全。谢谢……谢谢……” 李书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她的口中溢出鲜血,心猿意马的盛于烬才悚然一惊,随后他感到一股热流自右手流淌而下。 盛于烬低头,心已凉了半截—— 自己手中的刀刃,不知何时,已深深插进了李书兰的胸口。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她要靠自己那么近,原来是借此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再用自己的刀自戕…… 李书兰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可她好似感觉不到死亡将至的痛苦,反而笑了起来。 眯着眼睛,轻轻抬起嘴角,那种很满足的,明灿的笑…… 她的额头抵在了盛于烬的眉心,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素白的手突然自盛于烬肩头颓然滑落。 她死了,死在了盛于烬的刀下,死在了盛于烬的眼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眼前”,胸口插着刀,脸上仍挂着笑…… 盛于烬愣住了,他看见过这场景,那是他失忆前的记忆——某一个女子,胸口插着刀,额头抵在一个孩子的脸上,那眼神,慈爱、怜悯、温柔…… 这一幕一定让失忆前的他记了许多年,才会如此印象深刻! 那些深刻而又尖锐的回忆仿佛是一堆火药,而这段记忆便是一条引线,它们在盛于烬头脑中炸开,气浪与硝烟滚滚而来,反而遮住了身处中央的盛于烬的双眸,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同时,剧痛席卷而至,盛于烬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千万根钢针一齐刺入,可虽然记忆模糊不清,感官却比平日更加清晰,清晰到盛于烬能说出每一根钢针刺入的“位置”与“深浅”。 “呃啊……”盛于烬死死咬住牙关,可是仍抑制不住痛苦的嘶吼,上次回忆迸发,头痛欲裂之时,有师父盛锋在自己身边协助,这一次,却只能自己硬抗了。 盛于烬双手剧烈颤抖着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轻放在地上,然后捡起刀,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入了道旁树林中…… 盛于烬似乎有着一种执拗,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被头痛折磨时的软弱,即便是死人。 死状凄凉的众人,还有他们的断肢残臂,仿佛一滩又一滩的淤泥。 李书兰小姐好像睡着了一般,犹如一朵白色的莲花。 不多时,另一旁的树林中悉悉簌簌传来响声,然后,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这个脑袋的主人正是俞家家主俞学超,他东张西望了许久,确定无人后,这才獐头鼠目、探头探脑的摸了过来。 先前盛于烬狂性大发,虐杀俞洪之时,俞学超与其余几人已趁机逃走,可他为何还敢折回此处? 俞学超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倒地的李书兰小姐,他大喜过望,一边摩挲着手掌一面快步向这边走来。 似乎是急不可耐了,他根本未注意到脚下,一双眼睛如同扎了根一般贪婪的注视着倒地的李书兰小姐,甚至自己亲生儿子俞茂基的脑袋被他踢得滚了几圈,他都浑然未觉。 走到近处,他却又看清了李书兰小姐胸口的血迹,他心中突的一跳,连忙凑过去探李书兰小姐的鼻息,一探过后,他垂头丧气的坐下,恶狠狠的道: “该死的荒狼蛮子,好生没有人性,心狠手辣,竟连同这姓李的贱婢都给杀了,这下连人死了,我可怎么……” 突然,俞学超眼前一亮,然后他伸手碰了碰李书兰的手臂,李书兰气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此刻尸体尚有余温,俞学超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思索片刻,然后眼神一动,欣喜若狂的拍手叫道: “还没凉透!” 俞学超或许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恩将仇报、冷血无情,现在更是要做出猥亵尸体的禽兽举止。可不得不说,他至少还有一个优点—— 他脱裤子的速度很快。 俞学超将李书兰小姐的衣物三下五除二的剥光,竟比先前意欲奸污的几个山贼一齐撕衣服还快上三分,然后他丝毫不顾忌李书兰小姐胸口的鲜血,一对手掌玩命的揉搓着那对胸脯,甚至还淌着口水恶心的舔了两口…… 俞学超分开李书兰小姐的双腿,一面寻觅一面恨声道: “家中那个又老又丑的恶妇,不过仗着同江南柳家有一丝拐弯抹角的关系,便那般蛮横,不让我纳妾,更不许我逛青楼,想我堂堂雅安城俞家之主,竟每日被她逼迫着行那床第之事,对着那一坨猪油,还得装出欲仙欲死的作态……不过现下,还好我胆大心细,回来探查,基儿已死,这姓李的贱人便是我一人独享了,虽然冰了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嘿嘿……” 仅仅十余息后,俞学超恼羞成怒的狠狠的扇了一动不动的李书兰小姐一巴掌,喘着粗气骂道: “你个贱人,如此不济,竟害得我宗筋弛纵、阳事不举,岂非太过不识趣?可恶!” 看来,方才说错了一点——俞学超脱裤子快,可提裤子的速度却更快,说他只有一个优点,岂不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当然,前提是这如果也算优点的话。 俞学超气得七窍生烟——连门都没摸清就一泻千里,这一定是因为躺在地上的李书兰小姐不解风情,这才坏了好事。 学会找借口,推脱责任,再辅以胡说八道、颠倒是非。最浪荡的妓娼也能立上贞节牌坊;卖国求荣的狗贼摇身一变也便成了民族英雄;大慈大悲的菩萨也变修罗恶魔;鱼肉百姓的狗官也能撑开万民伞…… 俞学超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他能和一个俏美人在床帏上大战三天三夜…… 忽然,天黑了,俞学超抬头,一张脸遮住头顶的夕阳—— 盛于烬的脸!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三章:怒火冲天 盛于烬先前头痛欲裂,跑入了树林,他找来一截粗如儿臂的大树枝,狠狠的咬住,然后两只手掌成抓,狠狠的扣住身后倚靠的大树,脑中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盛于烬一声不吭,奋力抗衡…… 时间好似过了几千万个春秋,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那阵剧痛才逐渐褪去。 盛于烬张开嘴巴,一股鲜血渗了下来,原来那节树枝不知何时早已被他咬断,他上下牙关狠咬,竟连牙龈都被活生生压出了血! 盛于烬抽出深深插在身后树干中的双手,抹去口中鲜血,此时的他思绪才渐渐回转——他想起自己找食物,遇见劫道,救人后反而被俞家一行人阴阳怪气,然后自己走了,打了一只野鸡,那野鸡的毛花花绿绿的,烤着也很香…… 突然,盛于烬愣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将俞茂基干净利落的大卸八块,想起自己杀群贼时狠辣的手段,沈庆的头颅被利落的割下,然后用脚踏碎了俞洪的头,然后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屠戮了俞家的众人…… “呕……”盛于烬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些鲜红的、乳白的、四分五裂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令他忍不住呕吐,吐完了胃里所剩不多的食物,便是胃汁,到最后,甚至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三百年前的青阳明笃,四百年前的苏易,七百多年前的拓跋荒天,这些人都是那个时代江湖上唯一的绝世高手,心性根骨无一不是绝佳,可是据记载,连他们第一次杀人时,都无一例外的呕吐,所以烬儿,你第一次杀人之前,一定不要同时招惹一群人,否则你杀了第一个就吐成了个白痴,岂非任人宰割?” “是,师父,我记住了……” 师父盛锋的教导仍在耳边,盛于烬却越发察觉到了不对劲——以往对于师父的叮嘱和教诲,他向来听从,无一忤逆,为何今日一出手便招惹了雅安城附近最大的匪帮? 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丧失了理智,愤而杀人? 而且,盛于烬记得很清楚,自己杀人那时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十分的……享受? 为什么自己割死人肉下来食用时的动作那么自然而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暴戾异常?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亲手做的事,说的话,事后也记得一清二楚。可盛于烬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 盛于烬捧起胸前挂着的狼牙,低声道: “你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现在的盛于烬对失忆前的“盛于烬”的询问,可惜,“盛于烬”并未给予任何回答。 “啊。”盛于烬自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又想起了李小姐那对笑眼,还有她临死前说过的话……于是他起身,边走便自言自语道: “我要把那个李小姐给妥善安葬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了,真是糊涂……” 盛于烬到来的那一刻,正是俞学超裤子提了一半,扇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一巴掌,口中还喃喃咒骂之时…… 俞学超对着盛于烬面无表情的双眼,感到下身又流出了一些东西,不过这次是热辣辣的尿,而非其他的…… 俞学超有些手足无措,他提好裤子,颤抖着砰砰磕头道: “盛……盛于烬,哦不,盛大侠,盛英雄,盛爷爷,您回来了?” 盛于烬仍然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眸,又已悄悄爬上了血丝…… “盛于烬”要来了!“他”最厌恶的东西,就是背叛和侮辱女人,单单一样都会令他暴起杀人,而眼前的俞学超,却恰好同时犯了两样! 俞学超见盛于烬无动于衷,便用手指着地上被他祸害的一团糟的李书兰小姐的尸身,道: “嘿嘿……盛爷爷,你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好生勇武,按你们荒狼好汉的习俗,打赢了就要屠城,男的都杀掉,女的先玩后杀,这个贱人尸体尚温,您老人家若是有兴,不妨趁热,小的刚才帮您查过了,是个雏儿,保管您玩得舒畅……” 描述荒狼人的恶行、奸污女子,这两点让盛于烬深恶痛绝,见俞学超做出玷污李书兰小姐尸体的举动,盛于烬更是打心底里感到恶心与愤恨。这时他的双眼血红色越来越重,只是他自己看不到,跪地叩首的俞学超也没看到。 但他仍是面无表情,说道: “还有呢?” 俞学超见这荒狼蛮子好像有放自己一马的意思,磕头磕得更加的欢畅了,他一面叩头一面道: “求盛爷爷不计前嫌,不与小人一番计较,小人先前猪油蒙了心,竟然想祸害盛爷爷您这位荒狼英雄,实在是愚不可及,事实上小人心中已有定论,他们中原人才是猪狗不如,荒狼个个是好汉,若是归去,我定然要带领全家投身到拓跋哈尔摄政王的帐下当牛做马,即便做荒狼英雄的奴才,也好过在中原荒废一生……” 紧接着,俞学超便滔滔不绝的痛斥中原人的无耻卑鄙,什么中原人背信弃义,五年前杀死了前来求和的狼王狼后;中原人不识好歹,在玉门关杀了不少荒狼的勇士;中原人烧杀抢掠、鱼肉百姓、欺行霸市、扒灰乱人伦…… 这些事,小部分是别人做的,大部分是俞学超自己做的,毕竟自己做过的事才最为深刻。不过他全在前面冠上“中原人”三字,以此来说明自己想投诚荒狼,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早有想法,甚至更说自己赚钱便是为了两国开展时,投给荒狼做军费…… 其描述之详尽、言语之诚恳,简直比每年过年珠显村请来的戏班子里任何一个戏子都要生动百倍……若是两个时辰前的盛于烬,只怕会深信不疑,可是此刻盛于烬只是冷眼看着俞学超口吐莲花、字字珠玑。 不过,在说道“狼王”、“狼后”、“拓跋哈尔摄政王”这几个字眼时,盛于烬心中有些微微触动,特别是“拓跋哈尔”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盛于烬心中对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四章:笑口常开 俞学超说了半天,一抬头,见盛于烬仍盯着自己,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就连眼珠都似乎被染成了暗红色,见盛于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俞学超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又磕了个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盛爷爷,小人如此忠心荒狼,您、您不会对小的动手吧?” 盛于烬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似乎是摇了摇头: “你今天不会死。”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让他尝尝‘笑口常开’的滋味吧……” 可除了俞学超,身边哪还有旁人? 俞学超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后,扭头就跑,谁知刚跑出一步,就感到右臂一凉。 俞学超杀猪似的惨叫,在地上疯狂的打滚,他的右臂已齐肘而断,被盛于烬拿在了手里,盛于烬抓起这段血淋淋的右臂,像削甘蔗一般,面无表情的用刀快速的剔除上面的皮肉筋血,运刀如风,眨眼间,一截白惨惨的右臂手骨被制作了出来。 盛于烬拿着这截骨头,缓缓走向俞学超。本来疼得打滚的俞学超似乎有所感应,扭头看向盛于烬,他看见了自己的右臂,哭喊道: “啊……我的手,我的手!” 盛于烬干净利落的一拳打去,击碎了俞学超满嘴牙齿。俞学超面部受创,吃不住痛,晕了过去…… 盛于烬将他拖到了一旁,然后面无表情的撕开他的嘴,拿起了那棵骨棒…… 半晌后,俞学超笑醒了过来,不是因为他觉得很好笑,而是因为他的嘴角不保持笑着的姿势,他就会感到窒息,只有奋力抬起嘴角,让咽肌打开,才能勉强进出一丝气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中,让他喘不上气,更只能一直仰着头。 能呼吸后,俞学超感到自己右手断臂处、左手手腕处、以及胸腹之内,都传来一阵剧痛,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脸上。 俞学超睁眼,见一只手掌盖在自己脸上,他用力一甩,那只手掌便倒了下去,可是却没有完全离开,而是悬在了自己嘴边,俞学超这才看清,这是一只没有血肉的手掌。 而且,这只手掌,好像,好像是从自己的肚子里长出来的…… 俞学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他只要嘴角一松,便感到窒息,而喉咙被东西卡住,根本发不出声,只有几声“哼哧”。 好像一条得了痨病的狗在喘气。 “笑口常开。”盛于烬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盛于烬出现在了俞学超的视野里,通红的眸子对着俞学超,没有丝毫感情: “我把你的断臂插进了你的胃里,末端留了三寸的肉。” 俞学超想开口求饶,可是仍是只能发出“哼哧”几声。 盛于烬继续道: “三寸的肉,能让你的胃坚持二十七个时辰又两柱香。” 俞学超感觉到盛于烬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然后盛于烬道: “从那之后,你的胃会很不高兴,所以它会挤出许多许多的胃液,来融化这根烦人的骨棒,骨棒脆弱的部分会被溶下,留下最尖锐的主干,自此以后,他不叫骨棒了,应该叫骨刺或者骨矛更为合适……” 俞学超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有一颗划入了嘴中,然后顺着流入了胃部,一路过处,无不灼辣疼痛,这使得俞学超不由得流出更多的泪,而更多的泪同样流入了口中。 “笑口常开,不能哭的。”盛于烬替俞学超擦了擦眼角的泪,这使得俞学超十分感激,盛于烬继续道: “刚刚说到哪儿了?嗯,骨刺。俞学超你知道么,你被融化掉的那些脆骨根本满足不了你的胃,它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它这次不但会挤出更多的胃汁,而且会收缩,会痉挛,你的胃会像蛇一样缠住那根骨刺,用力的勒紧,勒紧,再勒紧……” 俞学超仿佛看见了一条蛇在盘旋着身子拼命缠绕倒挂着的钟乳石的场景…… 盛于烬的声音再度传来,听在俞学超耳中却如同冥府之声: “你的胃会使劲缠绕那根骨刺,直到骨刺将你的胃刺穿,你知道胃液么?只需要一小杯,便能溶掉一斤肉,那时你胃里装满了胃液,至少有一两斤,等骨棒将你的胃刺穿,胃液流出来,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溶成一滩又烂又臭的血水……那时你就会死了,时间大概是二十九个时辰之后……” 俞学超已不敢再听下去,他想伸手堵住自己的的耳朵,才发现右臂在自己口中,而左臂虽然能动,但左手却软绵绵的垂着,手腕处剧痛,根本无法堵住自己耳朵。 “发现了?你的左手被我用重手法卸脱臼了,你不妨试试用断手把骨棒拔出来,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盛于烬捏了捏俞学超的左手手腕,然后道: “刚刚说到二十九个时辰后你就会死,这其实是假话。” 俞学超眼中流露出希冀,瞪大双眼等待盛于烬指点迷津。于是盛于烬抓起俞学超的左手送在了他的眼前,冷冷的道: “为什么给你留了一只左臂,你可以用你的下牙槽和口中骨棒之间的缝磨咬你左手上的肉,如果你左右手粗细差不多,你还能再多活六天,不过,别不注意咬断了你的脉搏。” “所以,俞学超。”盛于烬冰冷的说道: “二十八时辰加六天,八天零四个时辰,如果你运气够好,你还能再活这么久,那时你到了阎王殿,我担保你不会剩半点人样,别说阎王爷了,便是你自己也认不出那时的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盛于烬凑到了俞学超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说了,你今天不会死!” 俞学超以为的“今天不会死”,是盛于烬放过了自己一马,而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恐怖,如果让他再选,他会求盛于烬当时就斩了自己,省得受这无尽的苦楚折磨。 俞学超满脸哀求的看着盛于烬,恳请盛于烬放过自己,盛于烬看着俞学超,淡淡的说了句“笑用力些”,俞学超连忙照做,突然两根手指插来,险些戳瞎了他的双眼! 原来是伸在口外的那支手掌,当俞学超用力猛笑时,下颌抬起,便会将它重新抬回去,盖在俞学超脸上…… “笑口常开。”这是盛于烬今日第三次说这句话,也是他对俞学超说的最后一句话。 笑口常开,江湖上失传多年的最残忍的几大酷刑之一,受此刑者,最长命的也只能活八天零四个时辰,这个时间也有讲究,八变四只余一半,暗喻受刑者最后死前一刻,右手插腹,左手被自己亲口活生生剔完,四肢也只剩下一半……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五章:邪门的羊皮纸 盛于烬将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包住抱了过来,在一棵小树前掘了一个坑后,将李书兰小姐细心掩埋,随后将俞学超拖来捆在这棵小树上,令其跪在李书兰小姐的坟前,随后朝着李小姐的坟头拱了拱手,便再也不管“笑口常开”的俞学超,黯然离去。 走了不远后,盛于烬眼中的血红完全褪去,他呆立了半晌后,想起自己折磨俞学超的手段,又略微想象了一下俞学超死前一刻的惨状,盛于烬再也忍受不住,伏地干呕不止。 “盛于烬”用最残酷的方式,借他之手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可是他却只感到痛苦与恶心。 许久后,伏地的盛于烬怀中落出一件东西,“啪!”的一声响起,盛于烬仍在干呕不止,目光却被这东西吸引了过去。 落在地下的,正是先前自沈庆衣服夹层中“撕”出的那张羊皮纸,被鲜血染红,此刻恰巧一阵风吹过,盛于烬看见了纸上的图画与文字。 “金钟罩”,一个很普通甚至烂俗的横练功夫的名字,这不由得让盛于烬感到有些失望,可是接着看下去,却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羊皮纸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凡我古氏族人,欲练金刚不坏,需先修此法入门,三年内小成者,方有资格研习高明武学,违者走火入魔、危及性命,自食其果。切记不可僭越。 署名有些模糊,但是盛于烬还是看出了“古x”中的“古”字,看来这个“古某”,便是定下这个规矩的人了。 然后后面的文字,大约四五千字,皆是修习的法门,可盛于烬此刻干呕不止,心烦意乱,根本无心观看,他直接跳过这些文字,看向了后面的图画。 图画上绘着数十个裸着身子的男子,或坐或卧,或立或行,形态各异,而他们的身上,绘有一条条线,盛于烬认得这是人体周身大穴,看来这是标记金钟罩心法内力运转的图画。 眼中看着图画,盛于烬的内息便不由自主的随着图中线路游走,可是前面几幅的内息运转都是不到一半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直到一张图的出现,才让盛于烬精神一振。 这张图中的男子,伏跪于地,作叩首状,一条线自臂弯处手少阴心经的“少海”穴起,沿经络行至腋窝处又穿胸而过,直连足阙阴肝经的“期门”穴,随后以此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小周天,正反循环。 “这不是找死么?”盛于烬看见这张图,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要知道人体十二正脉、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一处穴道,每一处都大有讲究,似图上这般心经转肝经,而且还要逆运,一个不慎,就有极大危险。 可是,偏偏此刻盛于烬脑中全是方才的惨状和幻想中的血腥残忍,口中干呕不止,诸多的疑问与烦闷令他脑中混乱不堪,因此这个念头虽然闪过了一瞬间,却阻止不了他的内息自行照着图画运行了起来。 待到盛于烬反应过来之时,内息已沿着此路径正逆运行了数次! 他口中的干呕停止了,脑中的思绪也逐渐被除去,但他仍是维持着伏地的姿势,表面上看去纹丝不动,只有盛于烬自己知道,那股内力已顺着这条奇怪的路线运转了不知多少次,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令他完全无法控制。 这便是“走火入魔”么?盛于烬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调动丹田中剩余的内力,如同蛛丝一般一丝一缕的缠绕到这团“魔气”之上。 第一缕被迅速搅烂,第二缕紧随其后,第三缕、第四缕…… 不知道多少缕后,盛于烬终于动了,他一个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汗如流水,浑身犹如在水池中泡过一般,大口的喘着粗气,贪婪的呼吸空气。 “好痒。”这是盛于烬神智清醒后的第一反应,自己的手臂,胸前,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爬,他立刻伸手去摸,却发现一切如常,而那股麻痒,也随之烟消云散,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似的。 盛于烬起身,脑中又立刻浮现出了先前的惨状,可是这一回,却并无想呕吐的感觉了,仅仅是心中有些烦闷。 他捡起那张奇怪的羊皮纸,细细研读其中文字,却让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羊皮纸上的文字,描述了修炼横练的法门,可是,无论是内力运转还是修行方式,都与下面的几十张图画毫无相干。 他不由得再度打量了那些图片,前几张还是如先前一般,内息走到一半便停滞,而到了先前“心经”“肝经”那一张,自己的内息就好似受到牵引一般,立刻奔腾了起来,好像又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好像这张纸十分烫手一般,盛于烬忽的将之丢下,立刻仿照之前的方式,将这股不受掌控的内力“牵住”。 半晌后,那股内息终于又停了下来,盛于烬嘀咕一声“邪门”,然后将这张“邪门”的羊皮卷仔细的藏在了怀里,暗暗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贸然看这东西。 他没发现的事情是,就在刚刚这短短两个循环的内息流转中,他胸口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了。 这本“邪书”的奥秘,要在很久以后才能被盛于烬窥得一二…… 盛于烬却没有将这一次莫名其妙的走火入魔太过放在心上,因为此刻,他的脑中正在思索另一件事—— 自己为什么会被恩将仇报?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盛于烬”究竟经历过什么,那么暴虐、凶狠,杀人不眨眼,甚至“笑口常开”这样的酷刑他使用起来也得心应手?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 “第一,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荒狼人,否则就会被莫名的诋毁和仇视,那颗代表荒狼人身份的狼牙自此以后不要再让别人看到;第二,好心没好报,不要随便帮助他人,我再也不想承担恩将仇报的后果;第三,我要走遍天南海北,找到自己的过去;第四,我要有很多钱,我若是有钱去镇上吃饭,而不是自己打猎,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 这是初出茅庐的盛于烬给自己的告诫,也是江湖给他上的第一课。 盛于烬继续上路了,照着师父的叮嘱,向东而行。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六章:独眼霸王猇 几天后,盛于烬到达了眉州某地,他现在所处位置离益州首邑锦官城只有一百余里,此地群山环绕,风景秀美,世称“彭祖山”。 彭祖,道教神仙之一,上古时期的人物,据传他活了八百有余,后来成仙飞升,位列仙班,而此地据传便是彭祖及其女儿修炼升仙的地方,所以又称“彭女山”。 不过乡下小子盛于烬可不知道这些典故,他原本路过了山下的一个村庄,准备在此落脚,可是不知为何,这个村庄好像已被遗弃了好几个月,盛于烬爬上一颗大树树顶,发现方圆几里都并无人烟,可谓怪事一桩。不过盛于烬没有细想,便闯入了深山之中,继续赶路,直到夜深,才在一棵大树上睡去。 从雅安离开后,盛于烬便一直恪守自己定下的几个准则,一路上,遇见行人,他便低下头去,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貌;路过几个城镇时,也偶尔会遇见无赖坑蒙拐骗他人、乡绅横行乡里的事,他只是匆匆一瞥,便悄然离去,绝不插手…… 某一日,他正吃着自己打来的烤山鸡,突然一个行人出钱要买,出价是惊人的五十文,自此以后,盛于烬仿佛发现了赚钱的路子,于是他买了一袋盐,不断的打猎,然后将猎物腌制好后,拿去市镇上卖。 盛于烬打猎,从不使用弓箭,撞见飞禽,便投掷石头击打。遇见走兽,便悄悄潜伏过去,然后用自己最纯熟的“小擒拿手”扭断猎物的脖子…… 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天他打来的三十多只野鸡、飞鸟,还有十多只兔子和两只野猪,都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皮毛基本不会受损。这让他打来的猎物十分欢迎,往往会卖出一个好价钱。 短短几天,盛于烬已经赚了二两七钱的银子,他好像终于明白临行前师父对自己说的话了——这世上赚钱的法子成千上万,干农活和偷狗,几乎是来钱最慢的…… 眼下看来,打猎赚的不就比这两样多多了?三天二两七钱,三十天二十七两…… 所以,盛于烬现在很懊恼,自己昨天打来的野味腌制好了,可是山下的村子却空无一人,今天连一文钱都没赚到,这让初次尝到打猎甜头的他很是无奈。 “日,睡觉!”盛于烬嘀咕了一声,躺在树上沉沉睡去。 而他已经腌制好的几只野鸡,则被挂在树枝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即便是最漆黑的夜里,你不用眼睛看,光凭鼻子也能被这股香味引到此处…… “吼!”一声猛兽的怒吼将盛于烬吵醒,他立刻翻身而起,摸出雁翎刀,全神戒备。 声音是从自己背靠的大树后传来的,这令盛于烬心中一惊。 他的几只野鸡,恰好就挂在那儿,看来是香味引来了什么野兽。 “那老子的东西岂不是被吃了?格狗日勒!”盛于烬心中不由得叫苦,随后他愤怒的拔出刀,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只不知好歹的偷腥畜生。 盛于烬自树后探出头,借着黯淡的月光,夜视极强的他看见了一只奇异的动物——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老虎,身长一丈有余,长长的尾巴只怕也将近四尺,额头很宽,嘴巴却很短小,虎脸上长着许多麻点,而它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一只右眼,可仅剩的那只左眼,却泛着黄光,异常明亮,残忍与凶狠一览无余。 这是一只霸王猇,川人们也叫他“麻老虎”。 盛于烬看见,自己挂在树上的几只野鸡已经不翼而飞,而霸王猇的身下,有几块零零碎碎的鸡骨头,看来,这只霸王猇就是偷自己猎物的罪魁祸首了。 不过盛于烬却没有选择直接出手,因为他看见,霸王猇正对着较远处的一堆树丛低吼,似乎在对那对树丛中的什么东西挑战。 盛于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霸王猇低吼不断,却不敢发起攻击,似乎树丛后的东西让它十分忌惮,但它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吼!”又是一声怒吼,这与吵醒盛于烬的那声吼声一模一样,这是树丛后的那只野兽发出的吼叫,十分的威武雄浑,不过耳尖的盛于烬听得出,这声吼叫比先前第一次弱了不少,而且也短促了许多。 借着吼声吸引了霸王猇的注意,盛于烬借机爬上了树,居高临下,这才看清了树丛后那只野兽的真容。 这是一只食铁兽,也叫“黑白熊”,是一种体型虽然硕大,却并不怎么吃肉,反而对竹子情有独钟的熊类。性情较为温和,盛于烬之前也偶有碰见这种熊,不过双方都互不侵犯,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黑白熊发怒时的吼声。 黑白熊吃竹子,霸王猇吃肉,二者断不会因为食物而争斗,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吱吱吱……”一连串好像老鼠一样的微弱叫声从那只黑白熊背后发出,盛于烬定睛一看,发现大黑白熊的身后,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再仔细一看,才看见那是一滩血以及一段脐带,还有一只小东西在蠕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这样一来,盛于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所处的位置是这只黑白熊的领地,可挂在树上的野鸡引来了霸王猇,霸王猇悄悄吃完野鸡后,仍被这只雌性黑白熊发现,但这只黑白熊恰好此刻临盆,产下小黑白熊后,再也无力驱赶闯入的霸王猇,霸王猇却抓住时机,想趁着母熊虚弱,公熊不知所踪,将他们母子两人,不,两熊一网打尽。 其实盛于烬不知道,在三四个月以前,小黑白熊的父亲就已被这只霸王猇杀害了,因为猎人的追捕,霸王猇那时离开了彭祖山,今日归来,便是专程来要母熊和小熊的命。 此刻,目睹此情景,盛于烬心中却有些犹豫——这只独眼霸王猇偷了自己的野鸡,照理说自己应该把它猎杀掉才能出一口心头恶气,可是自己今日首次见到这种野兽,出手实在没有把握。况且,霸王猇正在寻黑白熊的晦气,自己出手,岂不是打破了“不帮助他人”的原则? 犹豫间,那只母黑白熊的吼声越发频繁,可是却越来越短,越来越弱,然后盛于烬看见母熊转身,轻轻舔了舔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然后步伐颤抖着钻出树丛,面对虎视眈眈的独眼霸王猇。 霸王猇歪了歪头,似乎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低吼一声,伏低了身子——这是所有的虎类捕食前的动作,下一刻,它就会飞扑而起,将然后咬断猎物的咽喉。 而就在这一刻,盛于烬也动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七章:黑白熊的报答 在母熊回头保护自己孩子时,盛于烬脑中莫名的又闪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女子,胸口插着刀,额头抵在一个孩子的脸上,那慈爱、温柔的眼神,与这只母熊几乎毫无二致。 上一次闪过这个画面,是李书兰小姐在自己眼前自杀时,今天,这幅画面又在盛于烬眼前浮现,而且比上次更加清晰,更令人痛心。 头痛袭来,仿佛山洪侵袭,可就是一瞬间,盛于烬胸前两臂的真气自发的猛的一跳,那头痛又如潮水般褪去了。 盛于烬来不及细想自己身上的异状,因为此时他看见霸王猇已经伏下了身子准备发起攻击,产后虚弱的母熊马上就会被扑倒然后死去。 “格狗日勒,我说的是不帮助人,这是熊,不是人,帮了也不算违反!” 盛于烬给自己找了个十分合理的理由后,再不犹豫,他举起刀鞘,狠狠地掷出。 “嗤!”一声闷响,挟裹着劲力的刀鞘插进了独眼霸王猇与黑白熊中间的泥地,一虎一熊都吓了一跳。 独眼霸王猇放弃了进攻姿态,谨慎的凑上前去嗅了嗅刀鞘上的气味,这气味,好像有点像自己刚吃下的野鸡上也有一丝…… 就在霸王猇一愣神的时机,盛于烬居高临下,自树枝上跃下,持刀劈向霸王猇的腰部。 “噗。”盛于烬的刀落了空,砍在了泥土之上,他这样的奇袭若是针对人类,只怕武力高出他一截的对手也要吃大亏,可是霸王猇毕竟是兽类,反应奇快,而且这一只独眼霸王猇极其谨慎,感受危险后立刻闪避,竟然让盛于烬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落了空。 盛于烬一刀不中,立刻着地向一旁滚去,果然一道劲风自耳边挂过,盛于烬动作再慢半分,便要被如同钢鞭般的虎尾扫到要害。 盛于烬起身后,毫不犹豫的反手一肘,攻击发出,却再度落空,盛于烬却心中暗喜,因为他已大致摸清了这只霸王猇的攻击习性。 然后盛于烬运足十分真气,怒喝一声,转身朝着某个特定的角度打出了开碑裂石的一掌。 “嗷!”虎啸几乎自耳边响起,霸王猇淡黄色的左眼便在自己面前,一人一虎相对而视,此刻,这只独眼里充满了惊骇与恼怒! 盛于烬的手掌打中霸王猇的胸腹的同时,霸王猇的虎爪离盛于烬的咽喉仅有三寸距离。 盛于烬奋力一振,将霸王猇击退,吃了大亏的霸王猇扭头,怨毒的看了盛于烬一眼,然后落荒而逃。 一人一兽,短短数息之间,兔起鹘落,交手数招,盛于烬没有用任何的招式和套路,仅凭直觉的判断,出手、防御与躲避,最终略胜一筹,击退了这只凶恶的霸王猇。 虽然看起来自己毫发无损,可是盛于烬却知道,自己方才若是慢了半分,或是方向错了一寸,那现在,自己的头颅,只怕都已被咬掉了一半。 霸王猇逃跑了,盛于烬心有余悸的转身,看着自己救下的黑白熊。 母熊已经叼起了自己的幼崽,它打量了盛于烬两眼,然后飞快的转身,往丛林深处跑去了。 盛于烬眉毛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捡回刀鞘,默默走回自己先前睡觉的树后。 不过在踢到几块零零碎碎的鸡骨头后,盛于烬还是低声嘀咕了一句: “格狗日勒,老子勒钱,莫得了……” 随后,盛于烬靠着大树,再度睡去。 ………… 天亮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盛于烬的脸上,他好像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神色沉静。 突然,他果断的睁开了双眼,没有一丝睡意,面如寒霜,拔出了怀中的雁翎刀,一脸杀气。 他听见有东西在向自己靠近。 一转身,盛于烬望见了昨晚那只雌黑白熊。 雌黑白熊比昨晚精神了许多,此刻正二足人立向盛于烬走来,怀中还抱着一堆竹子。 盛于烬脸上的一脸杀气和明晃晃的刀吓了母熊一跳,它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在听到母熊向自己走来时,盛于烬脑海中立刻想起了俞雪超高傲的神情,还有俞茂基向一众山贼出卖自己时谄媚的笑容…… 盛于烬几乎下意识的认为,母熊是回来加害自己的,连人都恩将仇报,更何况野兽? 所以当他看见母熊怀中的竹子后,第一反应是将之当成了武器。 待到盛于烬想起黑白熊不会武功,不会用棍棒伤人,再看到母熊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后,盛于烬也愣住了。 一人一熊,相顾无言,虽然他们即便说话,对方也听不懂。 终于,是盛于烬先反应了过来。 “这、这个。”他指了指母熊怀中的竹子,然后指了指自己,问道: “给我的?” 母熊耸了耸鼻子,但是眼睛还是盯着盛于烬手中的雁翎刀。 “哦,抱歉抱歉。”盛于烬有些手忙脚乱的收起了刀,母熊这才满意的走上前来,捧起一堆竹子,塞给了盛于烬。 盛于烬有些茫然的接过竹子,母熊轻轻蹭了蹭盛于烬的肩头,然后便“哼哧哼哧”的跑回了密林之中。 留下盛于烬抱着几十根二指粗细的竹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半晌后,盛于烬才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 ………… 与此同时,锦官城锦里街上,一个人在狂奔,快若奔马,行人们纷纷避让。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张望,似乎是正在被人追踪。 突然,一道白影好似凭空冒出来似的从天而降,落在这人前方几丈远处,然后看似轻描淡写的伸手一抓。 狂奔的那人好像自己凑上去似的,将脖颈伸入了对方的手掌中。 下一刻,他被提了起来,然后耳边传来一句话,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你他娘的,跑得真慢,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 他看清了抓住自己的人——英俊白衣的青年,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左手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闭着眼咂摸了几口后,那对狐媚眼一翻,对上了自己双眼,冷冷说道: “小五,或者该叫你,白沙寨主武佑。你再他娘的动一下,小爷我立马就让你给司神医一家上下三十五口偿命。” 江笑书相信,从现在开始,不出一天,整个锦官城都会传遍自己的名字。 (盛于烬大开杀戒,惩罚了欲行不轨的山贼和恩将仇报的俞家众人,可是他却陷入了对自己行为的怀疑与否定,遇见黑白熊的报恩,又让他感触良多,那么盛于烬心中究竟会如何思考呢?心中的另一个“他”又究竟有什么来头?那张邪门的羊皮纸又有什么玄机?江笑书来到了锦官城,与盛于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六卷《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大秦往事五:亥狼(上)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啊!!!” 一声惊呼自门外传来,打断了拓拔志的遐想,他大吃一惊,连忙看向门外—— 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院中,个个手持兵刃,虎视眈眈的望向屋内拓拔志一行人。 其中有几人的刀上,沾满了鲜血,应当是厅外某个下人或者厨子的,正滴答滴答的滴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纳兰玲珑已是吓得不轻,素手掩住嘴巴,正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嘿嘿,看你的样子,想必就是拓拔志的老婆纳兰玲珑吧,我先杀了你,再送你男人来见你,你说好不好啊?哈哈哈哈!”最先进入房内的黑衣人一声狞笑,语毕,便抬手一刀劈向纳兰玲珑。 “哒!”一声轻响,预想中快刀入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在那个黑衣人的耳中。 拓拔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纳兰玲珑身前,一抬手,两指轻易地拈住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刀。 正当这黑衣人诧异之时,他的眼中便出现了一只逐渐变大的拳头。 这拳很快,也很慢。 快是因为,它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到了他的眼前,容不得人半点喘息;慢则是因为,这一拳仿佛是阎王发来的请帖,让他感到无尽的、如同亘古存在的恐惧,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 拓拔志出手了。 这一拳,他出手便是荒狼一族最强大的勇士在与人搏杀时的绝招“荒狼七杀”当中的第一式“恸魔”,且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他之所以上来就毫不留手,一是他恼怒于这群黑衣人一进门来,便对下人厨子们痛下杀手,狠辣无情;二是他后怕于妻子纳兰玲珑差点因此香消玉殒,不禁火冒三丈、怒从心起;三更是因为他想以雷霆手段震慑对方,以便于己方及时应对,以防不测。 拓拔志大喝一声,这一记神拳就已经击在了那人的脸上。众人只听得“咔啦”一阵脆响,黑衣人的脸骨头骨都已碎裂,然后他哼也没哼一声,便极速的倒飞了出去,鲜血飙射而出,喷洒了一地。 拓拔志左臂一揽,将妻子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暴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不由分说便来此偷袭我们?” 那群黑衣人也不答话,仿佛刚刚同伴的死亡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拓拔志的神威也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震慑,他们呼哨一声,便一同冲了上来。 “铁狼骑,列阵!”拓拔志向早已赶来且蓄势待发的铁狼骑发出了命令。 铁狼骑迅速站好了队列,十五人为一组,站成了一个“人”字型的阵势,并各自取出了自己贴身藏着的短刃。 荒狼国铁狼骑,是由荒狼三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一百五十个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不仅个体战斗力不逊色于普通的江湖好手;并且纪律严明,行军时整齐划一,共同进退,让领军者如臂使指,调用自如。 而铁狼骑之所以被誉为天下首屈一指的骑兵,则更是因为有昔日的荒狼高人,从中原的五行八卦中悟出的阵法“苍狼狩”,该阵法需十五个武艺高强而且师出同门的好手为一组来施展,且每一组之间又可互相配合,一旦运转开来,可谓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暗合兵家之至理。 想那两军对阵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总是有许多敌方的死士刺客意欲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无一不倒在狼王身旁铁狼骑的刀下,这套阵法着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而此刻,拓拔志身侧的铁狼骑便施展出这一杀阵中步战方面的变化,以拒此刻杀气勃发的来犯之敌。 这时,拓拔志望见了一个不同于其余众人的黑衣人。 他中等身材,略显肥胖,缓步行来。 他的手上虽然没拿兵刃,但是,他给拓拔志的威胁程度,生平罕见,只有前日所见的“四圣”等可与之相比。 这等身手,当是这群人的首领,更极有可能是四圣四凶之一的大高手! “难道你们来自大秦皇室?可是你们的皇帝已经与我们和谈了,何故还要对我等痛下杀手?”拓拔志脸色阴沉的问道。 “将死之人,是没必要知道太多东西的。”这黑衣人首领竟听得懂荒狼话,他先是淡淡的开口,随后眼神一凝,身上先前刻意隐藏的杀气骤然勃发出来。 只见他随即摆出对敌的起手姿势,面向拓拔志,说道: “拓拔志,你号称荒狼第一高手,刚刚一拳击出,石破天惊、力拔山河之势源源不绝,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么今日,就让我来亲手了结了你!” 黑衣人首领双掌一错,猱身而上,“呼!”的一掌向拓拔志胸口打去。 拓拔志只觉呼吸一滞,对方势不可挡的劲力扑面而来,正欲侧身闪避,然后伺机反打,却猛地想到妻子还在自己身后,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记重拳打出,硬接了对方这排山倒海的一掌。 “啪!”双方拳掌相交,拓拔志一步不退,黑衣人首领则稍退半步。 “哼。”拓拔志闷哼了一声,对方则面无表情,没有反应。这记以拳对掌,竟是拓拔志吃了暗亏,略处下风。 其实拓拔志与对方的武艺本在伯仲之间,只不过拓拔志最擅长的乃是刀法,拳法却比之刀法稍逊,对方却是专精掌法。又碍于妻子在自己身后,怕伤了她,故而既无法躲避拆招,亦无法退步卸力,这才一交手便处于被动与劣势。 黑衣人首领又是一掌向拓拔志面门袭来,这一掌却是悄无声息,不似刚刚那一掌威势惊人,刚猛狂烈。 拓拔志却心知,这一掌比之刚刚那一掌虽然声势较弱,但是狠辣程度与变化多端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他扎稳马步,使出“搏杀七式”中的第二式“退煞”,同样是右拳打向对方面门。 拓拔志竟是放弃了格挡,欲用更快的招式与对方抢攻。 黑衣人首领显然也是没料到对方的打法居然如此刚猛,连忙变招,原本打向对方面门的一掌改变了方向,手腕一翻,扣向了拓拔志的右手手腕。 但是他这一扣,却迎上了拓拔志早已暗藏的左拳。“噗!”的一声闷响,拓拔志的左拳打中了他的右掌虎口处,震得他右手一阵酸麻。 拓拔志的右拳依然雷霆万钧的击出,已堪堪到了对手的面门。 黑衣人首领右掌被震之时,已是大吃一惊,此刻狼主铁拳已至眼前,头部连忙往后奋力仰去,顺势翻了个筋斗,才勉强躲过这至刚至烈的神拳一击。绕是如此,他的面部也为拳风所激,口鼻发麻,双眼一时模糊。 这第二式交手,拓拔志凭着一往无前之势和“荒狼七杀”的妙招,着实是占了个大便宜。 正当拓拔志想趁此机会乘胜追击之时,却猛的停足。他双耳一动,只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窸窸窣窣之声,似乎又有新的敌人冲上前来,围住了这座大厅。 拓拔志不愧为一世之雄,当机立断,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立马对着正在厮杀、且处于上风的铁狼骑众人下令: “铁狼骑,转往南侧突围!” 说罢,转身拉住纳兰玲珑的手,准备先行退却,日后再做应付。 “哈哈,这时候才发现,只怕是太晚了吧!”黑衣人首领的声音再度传来。 “拓拔志,刚刚我一时轻敌,被你占了先机,这下你再接我这一掌,看看你我孰强孰弱?”拓拔志只听得背后风声大作,这黑衣人首领忽的飞身而起,双掌交叠,袭向拓拔志的后心,目的是阻止他退却,不得不转身硬拼这一掌。 拓拔志只得放开妻子手腕,转身前跃,离开了妻子身边,随后一记“搏杀七式”之第四式“猛虎距”毫无保留的迎出,双拳对双掌,想要一举打退对方,然后在铁狼骑的掩护之下撤离。 “嘭!”的一声巨响,拳掌又一次相交,拓拔志这一拳果然奏效,黑衣人首领被从空中打退,可是他在后飞的时候,却未见颓势,眼中更是有着抑制不住的喜色,仿佛是告诉拓拔志: “你上当了。” 拓拔志不明所以,正欲回身走到妻子身边带她出门,却听得周围“咔嚓”声不绝,某种强力弩机发射特有的机括声响起,然后“呼呜”的箭矢破空之声传来,尽数射向了纳兰玲珑。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一章:锦官双杰 秦城,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的宫殿。 “啊!属下不知主上亲自前来,有失远迎,主上恕罪。” “你准备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主上,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起事,成就伟业。” “很好,比预想的早了足有半年,有功当赏。” “谢过主上,请问,我们何时……” “不急,还有几件事未能处理,你先按兵不动,等我命令。” “啊?可是您说过……” “计划改动了。” “可是要保持按兵不动,需要……” “需要什么,就去准备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主上……” “灵宝!你今天的话太多了!你这是心中不满么?” “属下不敢。” “哼,我告诉你,我要处理的这几件事中,最棘手的那一件,恰好是因为你的愚蠢所导致!” “这!主、主上说的可是……那颗牙?” “不错,五年前因为你的任务失败,你遗失了它,这才让纳兰老贼他们得以苟活,更教他们凭空多拖延了七年的时日。荒狼国内,见牙如见王,如今右牙下落不明,举国无主,一片混乱,战火连绵,哈尔那边根本无力助我,险些误了我的大事!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属下知罪,属下罪该万死,求主上……” “罢了,若你真的认为自己有罪,便将功补过,少说多做!” “是是是……” “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慢着,回来。” “属下在,主上请讲。” “我再问你一遍,五年前,‘他’真的死了?” “啊?您说‘他’?死了,一定是死了,他被我打落入火堆……” “可以了,希望你没有骗我。” “属下万死不敢欺骗主上。不过,容属下多嘴,此事早有定论,您何出此问?” “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这……属下愚钝。” “有人相信他还活着……你知道规矩,他与你,只有一个能活。” “主上放心,他的尸首是属下亲自收拣,必定万无一失。” “纳兰老贼的孙女也去寻找他了,偏偏哈尔的人被天绝门的高手阻击,没能杀掉那个女子。” “让那小丫头去找吧,他已死了五年了,任她找遍天涯海角,也没法找回一个已死之人的。” “找回已死之人,哼,但愿如此……就这样吧。” “属下送您出去。” “免了吧。”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十五日,益州锦官城。 总有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阔的中原大地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风俗,可是好像是达成了约定似的,所有州郡大城的老百姓,好像都爱干同一件事——看告示。 每日清晨,衙门里便会有人来到城门口的告示榜下,贴上一张张告示。 随后,便会有几个识字的人挤上前来,大声念出榜上内容。 再然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便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告示很快就会传遍全城。 此时,告示榜下正议论纷纷—— “我听你们一直在说什么江少侠,他究竟什么来头啊,做了什么事,能被府衙的老爷们写在榜上?” “连江少侠你都不知道?我问你,你还记得数日前,司神医府中的灭门惨案么?” “记得啊,据说司神医全家上下三十五口人,一夜之间尽数暴毙,凶手却逍遥法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这可愁坏了知府大人,这才悬赏五百两捉拿要犯,那悬赏前几日已被人揭下……诶,不会吧,难道这个江少侠他抓住……” “不错,正是江少侠出手,将那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听说他不但领了赏钱,还被知府老爷请去家里做客呢,这些告示里,最大的一页写的是朝廷中的大事,次大的一页,便是在宣扬江少侠的美名了!” “哇,那如此说来,这个江少侠本事很大了?” “切,你这不是废话么?本事不大,能这么快查出灭门惨案的底细?能将那穷凶极恶的贼人抓住么?” “哦,那确实挺大的本事……就是不知道,这个江少侠会不会打老虎?” “打老虎?哦,你是说那只在彭祖山伤人为恶的独眼麻老虎?这个只怕不好说,那麻老虎在彭祖山附近为恶半年有余,附近的村民都已无法生存,纷纷搬走,知府老爷召集全益州的老猎人,却都无法将他制伏,反而多赔出了几条人命,赏金同为五百两,却已是三个月来无人揭榜了,我看江少侠出手,只怕也……喂,我同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 “你、你快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天哪!” 一个中等身材、身着黑色劲装、腰胯雁翎刀的少年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这样装扮的武人,在锦官城逛一天你至少能碰见三百个,根本没什么稀奇,吸引人们注意的,是他肩上扛着的东西。 黑衣少年的肩上,竟扛着一只身长一丈有余,通体漆黑的老虎! 细看这只老虎,脸有麻点,右眼已损,不正是告示上贴着的那只么? 盛于烬已扛着霸王猇的尸身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锦官城,整个益州最繁华的城市。 还没到城门,盛于烬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城门边上,自幼在乡村长大的他并不知道这群人在干什么,走近些后,人群中爆发出的一阵欢呼反倒吓了他一跳! 盛于烬有些疑惑,带着些戒备的走向城门,却被那群人团团围住。 “你你你,壮士!这只麻老虎是你杀死的么?” 盛于烬点了点头。 “我看看,天呐!身长一丈两尺,尾长四尺,右眼的伤痕,还有脸上的麻点,没错没错,这就是告示上的那只!” “告示?”盛于烬有些疑惑。 “对啊,壮士你看,第三张上的那只,与你肩上的这只,是不是一模一样?” 盛于烬抬眼望去,果然,第三张告示上有着一张霸王猇的画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也许是对霸王猇的描述。 “壮士,快去县衙吧,有赏钱呢。” “赏钱?”盛于烬一下来了兴趣。要知道,因为这只霸王猇身上的浓烈气味,自己走到何处,何处的各种野兽就早已逃之夭夭,令自己一只猎物也没打到,若是有赏钱,倒是意外惊喜。于是他问道: “有多少?” “可是一笔大钱!”那人伸出五个手指头,夸张的说道: “有这——个数呢!” “吁!!”盛于烬不由得惊叹一声,眼睛一亮,不待那人说完,匆匆说了声谢谢,便大踏步向县衙跑去。 “诶诶诶,这位壮士,你要先揭榜啊……” 盛于烬已绝尘而去,并未听见这后半句。 余下众人,便立刻议论了起来—— “哎呦呦,了不得啊,刚刚才出了个勇擒恶贼的江少侠,现在又来了个捕杀凶兽的壮士。” “没错,而且这个壮士看上去年纪也甚轻,只怕要比那江少侠还厉害三分。” “哼!你懂个屁,杀畜生,只靠武力便可。但抓恶贼,不但要身手过人,智谋也少不了,有勇有谋,比单纯莽夫厉害多了。” “你龟儿才放屁,什么叫做莽夫,你是不是看我不识字,便出言讽刺,老子偏偏就觉得刚刚那个壮士了不起。” “个狗日勒,你仙人板板……” 一句句川人的口头禅对骂中,众人也开始议论起了方才来去如风的少年。 一时间,江少侠和无名伏虎少年的名声,开始在锦官城传颂!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二章:赚大了 盛于烬扛着霸王猇,一路飞奔进入了府衙,府衙门口还在打盹的小吏才刚刚反应过来,盛于烬已冲入了大堂之上,将刚刚从宿醉中惊醒的知府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差点跳起来大喊“有刺客”,直到他看见盛于烬进来后就不再移动,而且背负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霸王猇,这才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府清了清嗓子,刚拿捏好腔调,正欲开口,却被盛于烬打断: “你是知府大人么?” 锦官城知府有些恼怒,心想不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进来也不通报,还如此不敬,好生没有礼数。 于是他鼻中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对方。 盛于烬将背上的独眼霸王猇往地上一掷,然后道: “知府大人,这是你悬赏要杀的麻老虎,我是来领赏的。” “哦?”听到“领赏”二字,知府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一个打算,招手呼唤师爷将告示的摹本拿来,略一对比,便已有谋划。 “咳咳……”知府大人清了清嗓子,对盛于烬道: “嗯,果然是本官悬赏的独眼霸王猇,这位壮士好俊的身手,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啊?” 盛于烬道: “嗯……我叫盛于烬,是康巴珠显村来的。” “康巴啊?”知府大人点了点头: “嗯,盛于烬盛少侠,想不到竟是我益州人士,方才看你的面相,我还以为你是西北的凉、雍两州之人,既然来自康巴,那便不奇怪了,康巴异族甚多,你这样面相的年轻人只怕不少。” 盛于烬仍记得“不要让人知道自己是荒狼人”的自我告诫,所以他含糊的回答道: “嗯……知府大人你说的对。那个赏钱……” 知府大人却好像并未听见盛于烬的提醒,又笑容和蔼的开口道: “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十余位经验老道的猎户都拿不下的霸王猇,居然被你一人制服,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哈哈……” “知府大人!”盛于烬再次打断了知府的大笑,然后很认真的说: “谢谢你的夸奖,赏金……” “诶,你怎么如此心急?”知府似乎有些不悦,他拈着胡须,眯着眼,慢悠悠的道: “除去这个霸王猇,你自然有些功劳,可是,盛于烬你想想,若非本官之前就已命人前去猎杀恶虎,伤了他的元气,你岂能如此轻松的将之拿下?” 自己拿下这只残忍狡猾的霸王猇可一点都不轻松,而且碰见这只霸王猇时,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右眼也是多年以前就瞎了。所以对于知府大人的话,盛于烬表示不能认同,他正欲开口,就听见知府大人有些急切的说道: “所以啊,这悬赏令上的赏钱,你不妨拿出一些……先说好啊,这些钱本官可一文钱也不会动,本官会将之分给先前那些有功的猎户,你大可放心。” 知府大人见自己说完这些后,堂下的农家少年默不作声了,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于是便开始畅想: “嗯……武侯祠怡红院的的小红,需得给她配一套标致的金银首饰,五百两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拿些江公子给我的……” 盛于烬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这霸王猇既然是自己的战利品,为何要将功劳分给那几个猎人?知府大人又语重心长开口了: “诶,盛于烬啊,年轻人嘛,又何必将这些眼前利益看得太重?要学会将团体放在第一位嘛,不要太过功利,如此急躁。你要明白,重要的是锻炼的过程嘛。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知府大人目光游动,寻到了角落的师爷,于是指着师爷继续道: “你可知道,这一次你能立下功劳,是许多人一起努力的结果,你瞧,写告示的师爷,还有为这只霸王猇作肖像的画师,还有指导他们做这些事的领导者……严格说来,这些人的功劳都不比你小啊,难道你独吞了这笔银子,良心上能过得去么?年轻人,认清本质,足够努力,学会感恩,才能走得更远……” “大人!”盛于烬也似乎被说动了,他打断了知府大人的“人生格言”,有些不好意思,十分挣扎的伸出五根手指头,道: “我想了想,我还是按照告示上的……” “大胆!”知府大人望见盛于烬伸出的五根手指,心中怒骂: “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这笔银子你拿了去,我又从哪儿……” 正在心里将盛于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时,知府大人听见了盛于烬的后半句话: “按照告示上说的,五十两!” 盛于烬说完,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毕竟知府大人说的确实太有道理了,自己独吞这笔银子实在是不懂感恩、独吞功劳的反面典范。 可是,盛于烬想起方才告示榜前那人比出的五根手指和那句夸张的“这——个数呢!”,五根手指,难道竟有五十两这样多么?这笔钱太大了,拿来揣着怕是荷包都要涨爆出来!所以盛于烬还是坚持的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知府大人脸上的阴霾立刻一扫而空,灿烂的几乎开出了一朵鲜花。他从未见过这么懂事的年轻人,哦不,还是前两天那个姓江的更懂事,五百两银子一文也没要,反而私下又添了好几百两给自己。不过这个姓盛的,也算是没教自己失望,他连连点头,赞道: “好好好!盛于烬盛少侠,本官慧眼如炬,一看便知你以后一定大有前途,说吧,你还有别的什么请求?本官最是爱才,只要你要求合理,必定满足,哈哈哈哈……” 知府大人一开口,便觉得有些后悔,若是盛于烬要像先前那个姓江的年轻人一样,让自己命人四处宣扬他的美名,那自己岂非难做的很?不过下一刻,便已释然——二者一比,明显是姓江的更“懂事”,那自己宣扬时,按照“懂事”的程度,用不同的力度便好了。虽然为难了些,倒也不算难办。 谁知盛于烬挠了挠头,然后说道: “嗯……知府大人,这只麻老虎的皮,我想取一块下来,以后做衣裳。” “好说好说!”知府大人发现这个姓盛的虽然并非最懂事的,但却丝毫不为难自己,也算是孺子可教也,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当场叫来猎户与裁缝,将霸王猇背上最好的一块毛皮剥下,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心情大好的知府大人兴致大发,取来特制的不易淡化的墨汁,在这块毛皮上挥毫泼墨—— “川西勇士盛于烬,勇擒恶兽,特此嘉奖——锦官城府衙。” 放下毛笔,知府大人随手自怀中拿出五十两银子,与毛皮一起递给在一旁等待许久的盛于烬,然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盛于烬的肩头。 盛于烬拿着终于到手的五十两巨款和毛皮喜滋滋的出了府衙,走到门口时心中不由得暗喜道: “赚大了!” 殊不知,此刻坐在公堂上的知府大人,望着地上一盘雪花花的银子——那一盘本该赏赐给盛于烬的五百两,心中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赚大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三章:千风 来到街上,盛于烬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在某一次二十文“天价”粉条的教训后,盛于烬已许久没在市镇上吃东西,都是吃自己打来的野味和带着的干粮。可是此刻,野味也上交给了府衙,干粮也吃完了,这倒教盛于烬犯起了难。 不过,摸了摸怀中刚刚到手的五十两纹银,盛于烬一咬牙: “格狗日勒,好不容易有楞个多钱,不管了!去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于是,在一炷香后,盛于烬走到了锦官城最好的酒楼——川阁。 川阁几乎可以算是巴蜀之地最奢华的酒楼,来此就餐的食客个个非富即贵,这也使得此地的店小二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来的客人只消打量一眼,便知道你能有多大的财力。 于是,衣着朴素,貌不惊人的盛于烬便被安排在了一楼最偏僻的角落——若非他的架势还算十分自信与骄傲,店小二甚至不愿意放他进门。 盛于烬倒是没有察觉到店小二对自己的轻慢,他十分自信的坐下,将店小二唤了过来,道: “菜谱给我看看。” 接过菜单,第一道菜“夫妻肺片”,三两银子。第二道“东坡肘子”,还是三两银子。第三道、第四道皆是如此……还有酒,锦官大曲,一壶便要三两八钱,虽然从不喝酒,可是盛于烬还是想起自己从前帮师傅打的烈酒,一壶好像才二十文…… 盛于烬眼皮猛的一跳,日,又是一帮“没见过钱的贪财龟儿”,而且比上次还要贪一百倍,不,一千倍! 但是他脸上还是不动神色,将菜谱缓缓翻到最后一页,锁定了目标,然后合上递还。只是开口时的气势却比进门时低了不止一点: “嗯……来盘花生米,三两,不,二两熟牛肉,再来一壶清茶。” 店小二不耐烦的将头扭去一旁,摊出手来: “总共七钱银子,请先付账。” 盛于烬付了钱,心中已有一万个后悔,恨不得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店小二一把扯过银子,扭头看见二楼一位大腹便便,满身绫罗的富商走了下来,于是根本顾不上帮盛于烬传菜,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 “卢爷,您下来了,不再多坐一会儿?” 商人卢誉承抛下一块碎银子,店小二忙不迭的接住,卢誉承摇摇头道: “不了,事情给你们家先生说完了,他也开讲了,我也不再继续打扰你们了。” 店小二抚摸着那块碎银子,眉开眼笑道: “哪儿的话,若非卢爷您消息灵通,神通广大,总把各种江湖逸事第一时间讲给我们说书先生,咱们川阁又哪能吸引如此多的贵客?说什么打扰,岂非见外得很?” 卢誉承摇摇头,笑道: “呵呵呵,什么消息灵通,神通广大,都是各位朋友抬举在下的,若是我真有如此厉害,又怎会打听不到那少年打虎英雄的故事呢?我之所以出门,不就是要去打听这事儿么。” 店小二奉承道: “哈哈,卢爷定能旗开得胜。” 卢誉承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而店小二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于是懒洋洋的对厨房喊道: “十七号客人,花生米一盘,清茶一壶,熟牛肉二两嘞……” 似乎是第一次在川阁酒楼见到这么寒酸的客人,卢誉承不由得转头看向十七桌的客人——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年,腰胯长刀,没什么特别之处。卢誉承笑了笑,便继续向外走去。 不对!卢誉承突然停步,然后再度走回酒楼,坐在了十七桌少年的对面。 在盛于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卢誉承仔细瞧了瞧盛于烬腰间围着的那块毛皮,又瞥见了上面的字,心想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一整天的打虎英雄,竟然就坐在自己对面! “壮士你好!”,卢誉承将自己声音压低,却十分恭敬的道: “在下卢誉承,锦官城本地人士,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我?”盛于烬指了指自己,然后有些警惕的道: “我叫盛于烬,你有什么事么?” 卢誉承再次确认了一遍: “敢问盛壮士,可是你杀死了那只为祸彭祖山一代的霸王猇?” 见盛于烬点头,卢誉承大喜过望,立刻招呼一旁一脸不解的店小二,道: “来来来,好酒好菜快些上来,记我账上!招牌的各来一份,然后再来两壶好酒……” “慢着!”,盛于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无功不受禄”这道理他却是明白,他问卢誉承道: “你先说有什么事,要不然我可不会吃你的酒菜。” 卢誉承凑近了些,道: “在下来自‘千风’。” 盛于烬皱了皱眉: “千风?是什么?” 卢誉承想不到盛于烬作为江湖中人,居然没听说过千风,他只好解释道: “千风,是一个组织的名字,取自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个组织遍布天下,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帝王将相,无不与这个组织打过交道。” 盛于烬有些来了兴趣,道: “是么?这个组织是做什么的?” 卢誉承自豪的道: “情报!千风负责购入和售出情报,可以这么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或是能用以交换的东西,你可以通过千风知道这江湖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而卢某不才,便是千风中的一员!” 盛于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道: “可是我不想知道什么情报,也没有钱或者东西同你们交换啊。” “非也,非也!”,卢誉承笑着摇了摇头: “在下来找盛少侠,并非想售卖情报与你,而是要从你这儿买情报。” 买情报?盛于烬想了想,拍了拍腰间虎皮: “是关于打虎的?” “不错!”卢誉承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在下多方打听,包括县衙之内,都无人知道盛少侠打虎的具体内幕与细节,所以特来请教。盛少侠不妨开个价格或提个要求,一切都好商量。” 听说自己打虎的故事还能卖钱,盛于烬顿时来了兴趣,可是情报的售价,自己不知行情,只怕…… 犹豫片刻,盛于烬一咬牙,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这个价格比之卢誉承的心里预期可多了一些,于是他搓了搓手,陪笑道: “哈哈,盛少侠非但武功高强,胃口可也不小,这个价格,卢某倒不是出不起,不过,还是想和盛少侠讲个条件。” 盛于烬拿过菜谱,又翻了一遍,再度确认了价格,不禁有些疑惑,你刚刚点的酒菜都不止五两了,难道你们的情报还没酒菜值钱? 卢誉承看见了他的这个动作,一拍脑门: “哈哈,倒是忘了,不妨先点上菜,我们边吃边聊。” 盛于烬点了点头。 待小二接过一大锭银子喜滋滋的前去传菜后,卢誉承凑近了些,道: “盛少侠,方才你开的价格,便就这样定了,不过卢某希望金偿一部分,秘偿一部分。” “金偿?秘偿?这是什么意思?”盛于烬头回听见这些东西,不禁十分疑惑。 “不错,这是我们‘千风’交易方式的其中两种,金偿便是用金银财宝、珠宝首饰来换取情报。而秘偿,则是用一个等价的秘密来进行交换……现下卢某的身边并无许多现银,不如这样,盛少侠的出价,在下金偿三百两,秘偿二百两,如何?” 三百两!二百两! “疯了,这些城里的龟儿都疯了……”盛于烬表面虽然还兀自强装镇定,可是心里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格狗日勒,杀老虎赏银有五十两这么多,可是在城里吃一顿就能花光,现在给他说一遍怎么杀的,就有五、五百两?果然,这锦官城里除了那个知府大人,其他的就没一个正常人,全都疯了……” 见盛于烬表情阴晴不定,似乎仍在犹豫,卢誉承决定趁热打铁,他摸出三张银票,自桌下塞入了盛于烬的手心。 “这有三张万秦钱庄的一百两通票,北逾辽东,南至苗疆、西起凉州、东及齐鲁,咱们大秦每一寸土地,都能通用。” 盛于烬倒是听师父提起过银票,也知道万秦钱庄几乎是大秦朝廷半官方承认的最大钱庄,不过这也是他头回亲自见到银票,他接过银票,只瞟了一眼上面的“壹佰两”字样,心就怦怦直跳…… “呵呵,盛少侠不必怀疑,你瞧——”卢誉承向街道尽头一指,道: “不远处就有一个万秦钱庄的分号,盛少侠可亲自去折兑,若有问题,只管来找我卢誉承便是。” 盛于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街角的一间装修的大气富丽的店铺,上书“万秦钱庄”四字,门口络绎不绝,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一面向外走,一面嘴里好像还在骂骂咧咧…… 收回目光,盛于烬将银票收好,努力平复心情,半晌后才开口道: “嗯……那个,打虎的事情,你现在就要听么?” “盛少侠现在便请说吧,不过声音需得放低些。”卢誉承道: “至于秘偿的情报,盛少侠随时可以来问卢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七月初九那天,我到了彭祖山……”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四章:伏虎 盛于烬努力回想着细节,而卢誉承则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笔,一边记录一边提问,将盛于烬猎杀霸王猇的来龙去脉记录了下来—— 原来在救下那只母黑白熊之时,在几下电光火石的交锋后,独眼霸王猇摸不透这个人类的深浅,便落荒而逃。 可是,盛于烬出手时抛下的刀鞘,那上面的气味却被这只暴虐凶恶、睚眦必报的霸王猇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在遁走后,它甚至放过了那黑白熊一家,一直暗中跟随着盛于烬…… 时间回到前天的清晨,盛于烬捧着那只母黑白熊送给他的一大堆竹子艰难的向前走着。 “个狗日勒!好重,这附近又没有市集,难道我要扛着这一大捆竹子到锦官城卖么?” 盛于烬嘴上抱怨不断,可是却将这捆竹子抱的更紧了。 独眼霸王猇听不懂这个人类嘴里的语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类明明不吃竹子,却将这累赘牢牢地抱住,连掉了一根都要捡起来。 它只知道,自己离这个人类的后背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丈、九丈、八丈……直到五丈远时,独眼霸王猇却停下了。 它感到了前面这个人类身上忽然流露出的煞气。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后,这股气息就已消失,这个人类还是浑然不觉似的向前走去,可独眼霸王猇却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一刹那令自己浑身毛发竖立的气息绝对无法作假,生性谨慎的它,绝不愿与之正面硬碰! 所以它保持着五丈以外的距离,一直跟着这个人类走了一整个白天…… 这一路上,盛于烬摘野果果腹,伏在路边小溪洗脸,捡树枝生火,每个露出的破绽,都足以让独眼霸王猇杀他十次,可是,这只谨慎到近乎胆小的畜生,却一次也没有选择进攻。 它是个天生的捕猎者,它愿意为了最佳的一次出手机会而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 入夜了,盛于烬坐在火堆旁打起了盹儿,发出了有节奏而平缓的呼吸声…… 独眼霸王猇就在盛于烬熟睡之处五丈远的阴影中默默等待,狡猾多疑的它一定要确认在这个人类完全熟睡之时才会出手…… 伴随着盛于烬悠长而稳定的呼吸,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盛于烬似乎真的睡着了。 于是,在他四千一百一十七次呼吸时,独眼霸王猇前进了几步,此时它距离盛于烬只有两丈的距离,而熟睡的盛于烬却仍然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察觉。 独眼霸王猇曾被锦官城官府的猎人追捕,它已几乎完全熟悉了这些猎人的手段,尤其是陷阱——它若能开口说话,一定能拍着胸脯向所有人打包票,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懂陷阱。 所以,独眼霸王猇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地面都平整坚固,断然没有制造陷阱的可能,而这一看不打紧,却让它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盛于烬的刀被丢在他脚边数尺远的位置,而记性极好的它能够确定,这正是那柄险些伤了自己的雁翎刀。 于是,它伏低了上半身,臀部和尾巴如同山峰一般耸立,并微微摇晃——这是虎类扑咬前的蓄势动作! 它已算好,在这个距离,自己的一扑之下,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拾起远在数尺外的刀防御反击。 更何况,盛于烬此刻双手枕在脑后,睡得如此香甜…… 独眼霸王猇扑出,它骤然弹出的利爪几乎已触到了盛于烬的脖颈! 它已能想象到盛于烬撕碎的伤口中喷出滚烫血液时的场景。 它最迷恋血腥带给它的快感,苟合和进食的感觉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下一刻,那股白日里迸发的煞气又凭空出现,而刹那前还在熟睡的盛于烬一个干净利落的侧翻,避开了这一击! “咔嚓”,独眼霸王猇似乎踏碎了什么东西,然后,它不由自主的向下坠去。 原来,盛于烬在独眼霸王猇刚刚跟上自己时,就已察觉到,可是说来奇怪,每当盛于烬触碰到自己的刀柄,准备反击之时,独眼霸王猇就会立刻退去,盛于烬白日里故意露出了许多的破绽,却始终无法引诱其上当。 终于,盛于烬故意将刀丢远,那股他自己都浑然不知的煞气才消失,最终将独眼霸王猇引入了自己的彀中。 独眼霸王猇纵然再多疑狡猾,可是它毕竟是个畜生,终于等到机会的它,忽略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竹子。 盛于烬在每一次“不小心”掉落竹子,都会在拾起竹子时,暗中在地上刨出泥土,并在起身的同时,用脚勾过藤蔓铺在其上。 而他的手法极其高明,好像变戏法,又好像神偷施展妙手空空之计,竟瞒过了一直暗中跟随的霸王猇。 最终,形成了一个洞,而消失的竹子,较粗的倒插在洞中,向天而指,已俨然是一根根“利刃”。而较细的则架在了陷阱之上,在藤蔓杂草的掩盖下,成为了盛于烬的床。 盛于烬睡在仅有数根细竹支撑的陷阱口,而这个孱弱的竹架摇摇欲坠,仅能勉强支撑住盛于烬的体重,一旦竹子被压断或是盛于烬一个失衡,便会落入自己挖的陷阱,然后被锋利的“竹刀”刺得千疮百孔。 可是此刻的盛于烬却冷酷得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身处危墙之下面不改色,胆识过人,而且他装睡的本领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有人试过,闭上双目,稳定平缓的呼吸一百次,便会渐渐的灵台空明,心无杂念。如若这样维持一千次,一百个人中,起码有九十九个会睡得如同死猪一样沉。 可偏偏,盛于烬就是那一个例外!四千余次平稳顺畅的呼吸,非但没有令他的意识有丝毫模糊,而且他的感知和直觉反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 虽然闭着双眼,可是周遭的一切却在他脑海中浮现,简直比用眼睛看到的都还要清晰——惨白月光下,独眼霸王猇毒辣阴狠的眸子,落在草上的口涎,悄然弹出的利爪,骤然绷紧的肌腱,都一清二楚。 所以,盛于烬躲开了那一击,独眼霸王猇扑碎了细竹,落入了陷阱,尽管他奋力的蜷缩,可是一根粗如儿臂的竹刃还是刺入了它的腹部。 但它受伤后却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奋力挣扎,因为它知道,盛于烬的刀在自己扑碎竹架时,被崩飞了很远,而这个人类拾刀的时间一定不短,这个坑不深,自己有很大的机会逃离。 虽然这个陷阱的出现让独眼霸王猇始料不及,可是盛于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若手无寸铁,根本无法追击。 下一刻,在它还未挣脱开腹部的竹子时,就已后背一紧,随后脖颈与脊柱交接之处,一阵刺骨的寒意涌起——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这个极其难以寻到的弱点。 这一刀几乎将独眼霸王猇的脖子捅了个对穿,剧烈的痛苦令他不由自主的仰天长啸。 虎啸声传出这个坑洞,惊起了无数夜幕中的飞鸟与蝙蝠。可是骑在虎背上的盛于烬却置若罔闻,在虎嘴张开的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入虎口,攥住了长满倒刺的舌头,然后猛力一扯! 虎舌被硬生生拔下,独眼霸王猇疯狂的挣扎,可是盛于烬的身子好像铸在虎背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抛下虎舌,双手握住虎颈上的利刃,将虎头死死的摁在地上,冷酷的眼眸里古井不波。 ………… 许久后,独眼霸王猇终于不动了,可是盛于烬却没有立刻跳下,而是握住刀柄,旋转了几圈,确认绞烂了独眼霸王猇的颈筋,才拔出了利刃。 盛于烬的刀明明被崩飞了很远,那他杀死独眼霸王猇的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他的轻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竟能刹那间往返数丈? 盛于烬用虎皮擦干了手中利刃的血迹,然后提起刀,在月色下端详这奠定胜局的武器——这是一把长度不及一尺的匕首,修长而锋利。 正是那把与师父盛锋比武时偷藏的那一把! 盛于烬一直记得心中那个“声音”给他的告诫——永远不让自己身无寸铁。 果然,这个忠告让他再次击败了强敌。 盛于烬翻下虎尸,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他浑身的气力好像都在此刻消失,他几乎是踉跄着坐倒在地,大汗淋漓,大口的喘息着。 ………… “所以,盛少侠,你的直觉和感知似乎比野兽还灵敏得多?”卢誉承提起笔,向盛于烬问道。 盛于烬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罕见。”卢誉承赞道,接着他问: “连这狡猾的畜生都能毫发无损的制服,想来盛少侠猎杀过不少猛兽吧?” 盛于烬摇头道: “不,不是这样,这是我打的第一只猛兽,之前都是些山鸡、兔子和野猪……” 卢誉承惊叹道: “这倒奇了,据卢某所知,打山鸡这些动物,似乎都不必下陷阱……” 盛于烬回答道: “对,我都是拿飞石砸死,或者潜到它们身边,然后扭断它们的脖子。” 先前既已得知盛于烬的直觉感知极强,因此卢誉承对盛于烬能潜入野兽身边这点倒是丝毫不怀疑……可是下一刻,一个更大的疑问产生了—— “盛少侠,既然你从未下过陷阱,这坑杀独眼霸王猇的陷阱又是谁教你的呢?” “这……”盛于烬皱了皱眉,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一些东西,却又无从捉摸,于是他回答道: “这还需要人教么?” 这下倒教卢誉承有些难以回答,于是他继续道: “哦,卢某明白了,盛少侠虽不是专职的猎人。可一定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因此耳濡目染知道了下陷阱的方法。哈哈,盛少侠若不是经验丰富,这装睡、下套、反击之时,又岂能如此胸有成竹,镇定自若?” 可是盛于烬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十多天前才初入江湖。” “啊……”卢誉承见自己的话又被否定,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盯着盛于烬的眸子,想看看盛于烬是否在说谎,可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于是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盛少侠,据你刚才所说,在引诱那只独眼霸王猇之时,你虽然闭着眼可是周遭的一切却清晰可见是么?” 盛于烬闻言皱了皱眉,并未答话,似乎是默许了此说法,于是卢誉承拿起了笔,在纸上写到—— 盛于烬,川西康巴人士,师承不知名武人盛锋,于嘉新三年七月,初出茅庐,便猎杀为祸益州数年的恶兽独眼霸王猇。沉着冷静,似乎天生便长于捕杀与埋伏,其直觉为本人生平仅见,更疑似有神眼烂柯之天赋……评语:天生的捕猎者。 合上随身的册子,卢誉承起身拱手道: “多谢盛少侠相告,卢某万分感激,现先行告辞,卢某欠盛少侠的价值二百两的秘偿,随时可以兑现。这是在下的信物,盛少侠只需在需要时交给此间酒楼掌柜,在下自会即刻赶来。” 说罢,卢誉承摸出一块铁牌,放在桌上,便欲离去。 “慢着!”盛于烬开口叫住了卢誉承,手臂一扬。 “这……”卢誉承接过盛于烬抛过来的铁牌,上面还带着自己的体温。他道: “盛少侠莫非现在就想使用它?” 盛于烬点头: “没错,我想知道,‘江少侠’的故事……”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楼上雅座的说书先生拍响惊堂木,已准备开始今日的演说。 卢誉承搓了搓手,指着二人头顶道: “盛少侠,不瞒你说,此刻二楼雅座的说书先生便正要讲这个故事,这秘密原本值五百两,可是现下却是几乎一文不值了,最多不过几百文的茶水钱……” “我知道,我刚刚就听许多人传过,大致是这个江少侠长了一对神眼。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谁是凶犯云云……”盛于烬抬手打断了卢誉承的话,然后道: “所以,既然你将你们千风说的这么厉害,那么请告诉我真正的真相,而非这些近似于传说的谣言。”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五章:奇怪的凶案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盛于烬感觉到这个灭门惨案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而这个人们口中的“江少侠”更勾起了他极强的好奇心,甚至历来节省的他愿宁愿将这价值二百两的秘偿用掉,也要一探究竟。 “嗯……这倒巧了,如今在这锦官城中,恰好只有卢某一人知道所有的真相,因为涉及太多,酒楼的说书先生们也无法窥得全貌,盛少侠既然如此好奇,那卢某也只好将其中内幕说出,不过,盛少侠要答应在下,切记不可四处宣扬。” 盛于烬点了点头。 这时,楼上的说书先生也慢条斯理得开口了,楼上楼下,同时说起了江少侠巧破灭门案的故事—— 时间回到三日前,这是刚刚遭遇了灭门惨案的司神医府上。 即便灭门已发生了好几日,可是院落中的血腥气却与那些突遭横祸的冤魂一般,始终无法离去。而官府开始查案后,所有的下人仆役都不允许出自己的屋子,往日人来人往的院落也空无一人。 三十五口尸体,皆为司神医的亲眷,现在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移动,这件惊天灭门案发生后数日,不少人意图揭榜查案,可是到此处观察一番后,都因毫无头绪而纷纷请辞,这可急坏了知府大人——外界百姓们议论纷纷,这倒是无关紧要,可今年年底便是朝廷考绩的时日,若是因为处理不下这桩无头公案,被记上个“政事不力”的考评,自己的仕途前程可就全毁了。 知府大人想到这儿,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迎上刚刚从屋子中走出的白衣年轻人,有些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有线索了么?” 今早,这姓江的年轻人揭了榜,便来到了司神医府上,可是他却不像别人一般先来看尸体,反而拉着那些下人喋喋不休,半点没有办案的样子,若非他的官照上写着“举人”二字,知府大人简直想立刻将这捣乱的家伙丢出去。 这不,他聊到了正午才去看尸体,现下已是未时,才看完了前三十四具,还剩最后一具——司神医本人的没看。 听见知府大人的问话,江笑书摆了摆手,然后对身边记录文书的小吏道: “你记下——死者三十四人,皆为利刃刺穿咽喉而死,死亡时间也几乎一致,而且……嗯,先不急着记后面,带我去看司神医的遗体。” 说罢,江笑书便领着小吏来到了司神医死去的房间里——这是一座南方极罕见的火地房,使用时地下热水流过,温热异常,是给染了风寒受不得凉的病人住的,案发当日,司神医便在此处遇刺身亡。 一进屋子,江笑书就看见了榻上的尸身——死者只穿一件里衣,仰面而卧,同样是咽喉中刀,一道极深的、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对着江笑书,而死者面目被捅得稀烂,早已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江笑书皱眉道: “这人是真正的司神医么?去叫司府管家来。” 半晌后,司府管家被带到此间,他只战战兢兢的打量了一眼尸体,便遮着眼睛转头道: “没错没错,这丛半黑半白的胡须,还有耳垂的黑痣,这肯定是老爷,而且近日并无风寒病人,除了老爷,还有谁会来这儿睡呢……哎呀,公子、官老爷们,小人可以走了吧?真、真骇人……” “你去外面等候吧。”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便伏下身子,仔细打量一番这间屋子。 桌上放着半碗药汤,还有许多洒在了桌上,看来是司神医喝过的。江笑书还注意到,司神医喉头的伤口很深,但是血迹却不多,反倒是稀烂的脸孔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片刻后,他离开了这间火地房。 走出最后一间屋子,江笑书招来管家: “管家,去把所有人都叫出来,一起去金库。” “啊?”管家有些诧异,凶杀一案又如何能与金库有关?他看向知府大人,有些不知所措。 知府大人问道: “江公子,为何要去金库,还要喊上所有人?” 江笑书道: “我想知道司神医家中有无财物失窃,以此断定杀人者的动机。而叫上所有人,则另有用处,事后自会向大人说明。” 知府勉强点了点头,管家领命而去,余下几人便一同前去金库。 “吱呀——”金库的门缓缓打开,而应先前江笑书的吩咐,司府上下百余号下人仆役此刻都已聚集在金库门口。 江笑书大手一挥: “搬!” 见知府大人点头,一旁的衙役们便进入金库,将其中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部搬出。一旁的管家与文书,则拿着账本一同对账。 司神医的医术享誉巴蜀之地,果然名不虚传,金库中几乎堆满了病人送来的财物,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这不,连知府大人看见自金库中搬出的一箱一箱的财宝后,都不由自主的目光呆滞,嘴巴微张,好像下一秒连哈喇子都要落下来了…… 江笑书静静的看着一箱一箱的财物被搬出,心中波澜不惊,双目淡淡的环视一圈,发现周围的仆役们的表情也大都与知府大人如出一辙,唯独其中一个整只右臂绑着绷带的仆役,虽然也盯着这这堆财物,却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等仆役小五,江笑书暗中记住了他的名字。 一炷香后,财物清点完毕,非但能对得上帐,甚至还多出许多,看来金库并未失窃。 遣散众人后,江笑书命管家带自己去了司神医平日问诊之处。 诊房的桌面有些杂乱,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甚至有些还散落在了地面上,环顾四周,江笑书看见诊房四面的墙壁几乎挂满了病患们锦旗,正中则是一副画像。 画中的司神医挎着药箱,神色和蔼,作画者看来画工甚佳,连司神医半黑半白的胡须和耳垂的黑痣都画得惟妙惟肖,不知为何,江笑书看着这篇画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六章:杂役小五 “这是京城的孙大家画给老爷的。”管家在一旁道: “去年,老爷治好了京城来的孙大家长女的恶疾,为表感谢,他便当场为老爷作了这副画像。” “京城孙大家?是孙伯青么?”江笑书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看见这副画像如此熟悉,原来作者正是“画圣”吴寅桥的弟子孙伯青,京城最豪奢的酒楼——醉霄踏云楼,有一副覆盖整座楼身的华美彩绘新春秦城繁华之景象,那幅画便是出自这孙伯青孙大家之手,自己作为醉霄踏云楼的常客,初见这幅画时便觉得运笔的笔法很是眼熟,也怪不得会觉得奇异了。 可是即便知道这幅画像是孙伯青所绘,江笑书仍是盯着画像看了半晌,似乎要从这画上看出朵花儿来,片刻后,他环顾一圈,立马问管家道: “管家,司神医可时常有外出看诊的情况?” 管家想了想,道: “十余年前,老爷刚刚出师,自然是四处行医,行走江湖,他挎着药箱,走遍益州各处,待到闯出‘神医’这个名头后,便再也没有外出问诊的事儿了,都是病人们上门求医。更何况,老爷身患先天寒疾,近年来时常发作,连夏季都时常要入火地房取暖,自然更不可能外出问诊了,不过这事儿被老爷引以为耻,是咱们司府里的秘密,府上的人都不敢私自议论,更不敢外传,否则定会被老爷责罚。” 江笑书想起火地房中那半碗药汤,看来先天寒疾云云,果然不假。 江笑书点了点头,走到桌后的书柜前,随手拿起几本翻看,上面写满了司神医的行医记录,记录之详尽,竟连护院的大黄狗折了腿,都写在了里面,而且附上了总结。 “如此严谨,看来他能成为神医,倒也不是偶然。”江笑书心下暗暗佩服,继续翻书,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书柜最顶上两层都是医书,倒数第二层落了不少灰,可最顶层却十分干净。 江笑书一眼便从最顶层的书堆中锁定了一本《千金方》。 江笑书将这本《千金方》翻开,发现这本书只是套了《千金方》的壳子,实际却是司神医平日的行医记录。而且并非普通的记录,一瞥眼间,江笑书看见以下种种字眼: “某月某日某时,某某官员,房事不济,诊金十两黄金……某某富商,谢顶脱发,诊金五两黄金……某某要犯,中刀伤,诊金二十两黄金……某某山贼,中弩箭伤,出诊金一百两黄金,未治……” 看来这本册子上的病患,不是病症难以启齿,便是身份十分敏感,或是二者皆占。而这类人的诊金,大多给得极多,金库中多余出来的财务,只怕便是他们贡献的。 江笑书脑中立刻已将现有的线索串成了一条线——金库并未失窃,说明凶手并非求财,而且死者皆为司神医亲眷,极有可能是仇杀;而三十余口人几乎在同时被人杀死,说明凶手会武功,而且知道府内司神医及其亲人的具体住处;司神医有寒疾是府中的秘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而司神医死在了火地房,结合上一点,更加能够确定府内有内鬼,甚至极有可能与杀人凶手为同一人…… 少了一个,江笑书暗暗皱眉,凶手的身份,动机都已有个大概,可是即便确定了是仇杀,那么司神医会与谁有仇呢? 思来想去,江笑书还是将目光看向那本套着《千金方》的行医记录,这本记录上的人大多有难言之隐,若是为了杀人灭口,倒也不是…… “江公子,仵作那边有新消息。”衙役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笑书的沉思,衙役道: “仵作在所有尸体的鼻腔,都发现了‘见风倒’。” “见风倒?”,江笑书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旁的衙役恨恨的补充道: “那是采花贼常用的蒙汗药,这些恶贼四处作恶,祸害良家女子。而兜售这‘见风倒’迷药的祸首,便是在锦官城北郊占山为王的“天王洞”群匪,他们与东郊的“白沙寨”匪寇,并称为锦官城两大祸患!天王洞贩卖迷药,祸害良家,白沙寨则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禽兽勾当……” 听到这儿,江笑书眼睛一亮,将那本行医记录揣入怀中,对衙役道: “告诉知府老爷,给我找一间安静的屋子,传所有人在屋外等候,我要问询审案。” “王小七、李四、马壮……”江笑书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被传唤者挨个进入,大多数不到片刻便一脸疑惑的出来了,旁人问起,便各个摸不着头脑的道: “他问我今年多大。” “江公子问我在府上呆了多少年了。” “啊呀,怎么能问人家名字叫什么?真是羞死人了……” “个狗日勒,审案就审案,问我老婆多大多高,又是个什么意思……” “我从头至尾都没见到江公子,我大着胆子绕了几圈后,他声音却突然传来,说我可以走了……真是莫名其妙。” 被唤进去的人,居然没有一人被提问到凶案的问题。 衙役们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轻蔑——看这个江笑书装腔作势、故作神秘,却和之前那些脓包没什么两样…… 知府大人则是一脸阴沉:这个姓江的小子再这样胡搅蛮缠,本官管你什么举人不举人,只管拿大棒子轰将出去……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知府大人,江公子请您将士兵们带到司府西南角,并里里外外围成一圈。” 知府大人没好气的道: “这又是什么道理?真是异想天开……” “江公子说,这封信里详细解释了原因,请大人过目。” 知府大人随手接过信封,可拆了一半,再打量了一眼,便神色大变,立即叫来卫兵队长: “叫上所有人,跟我去西南角。”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怡红院花魁小红的名帖,和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 “小五。”传唤声响起。 右臂缠满绷带的小五低着头,走入了屋内。 一进门,他便听见江笑书悄悄跟在自己身后,可他却不动声色,埋着头对着前方道: “江公子,我来了。” “呛啷”一道不轻的声响自背后传来,小五心中悚然一惊——这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七章:没有死去的死者 “唰”破风之声响起,长剑直袭自己后脑,小五心中剧震: “不可能,这脓包如此不济,蔫能一举便识破我?” 他想起方才也有几个仆役连江笑书的人都没见到,心下便稍安——他使轻功跟在我背后,再出剑刺我,是在试探我有无武功,我若躲避或者格挡,反而便中了他的诡计。 小五混迹江湖多年,可算是当机立断,言念及此,索性把心一横,来了个不闪不避,剑刃仍刺向自己,他却把头一低: “江公子,我来了。” 果然,剑锋在离自己后脑三寸处听了下来,又是“呛啷”一声,江笑书已将长剑收回。 小五心下鄙夷——这个江笑书,果真是脓包不堪,出剑收剑响声如此巨大,竟还想学别人偷袭。这种身手,只怕连个小山贼对付不了…… “嘿!”江笑书极轻的呼唤了一声: “我在这儿呢。” 小五立即转头,看见江笑书后,一跳八丈高,用手抚着心口叫道: “啊哟,江公子,你吓死小人……” 说着他突然住口了——方才江笑书出剑收剑响声巨大,自己装作充耳不闻,可现在江笑书轻轻喊了一声,自己便已转头,岂不自相矛盾…… 小五神情怪异,楞在那儿,眼中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江笑书。 江笑书却拍了他一把,笑道: “哈哈,兄弟可被我吓到了吧,其实你一进屋,我便跟着你了,不知道吧?” “江公子武功真厉害,我刚刚才发觉。”小五嘴上搪塞,心中舒了口气——原来真是个草包,那便好了。 “嘿嘿嘿,只能骗骗你这么一个普通人罢了,过奖过奖。”江笑书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反而一直在嘿嘿的笑,好像小五的奉承令他乐得找不着北了似的。 “江公子,你要问什么?”片刻后,江笑书仍在傻笑,小五有些不耐的开口。 “哈,光顾着乐了,倒忘了正事,”江笑书弹了弹小五绑着绷带的右臂: “怎么弄的?” 小五身子一颤,随后低头回答道: “十多天前跌了一跤。” “想不到你一个下等仆役,竟会自己包扎?” 小五瞥了眼自己断臂: “小人哪懂什么医术,是老爷替小人包扎的。” 江笑书想起司神医的那本行医记录——连狗子腿断了都有记载,可是却从未记载过包扎小五的断手…… 江笑书叹道: “唉,你们老爷真好,连你们这些下人受了伤,也亲自包扎。” 小五点头嗯嗯称是,江笑书却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山贼受了伤,你们老爷治不治?” 小五闻言,脸色大变,可见江笑书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便垂首道: “小人……不懂江公子说的意思。” 这小五,本名武佑,乃先前所提锦官城东郊“白沙寨”的寨主,半年前官府剿匪,他的兄弟武佐受了重伤,他虽无恶不作,但却义气深重,竟半夜背着兄弟潜入锦官城,求司神医诊治。可司神医在锦官城生活日久,深知锦官城百姓收山贼匪寇荼毒之深,本就对他们深恶痛绝,况且官府正在捉拿这干人,自己岂敢引火烧身?当即便拒绝了,武佑苦苦哀求也好,增加诊金也罢,司神医就是不为所动。武佐后来不治身亡,武佑便对司神医怀恨在心。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便迟迟未来寻仇。 直到三个月前,几个道上朋友找上门来,一开口便献给武佑一个妙计——他们中有人是司神医的好友,可以替武佑隐藏身份,保荐他潜入司府为奴,伺机报复,而且他们带来许多天王寨的“见风倒”,叫武佑动手时用上一些,届时祸水东引,天王寨被朝廷剿灭,这锦官城一带,岂非是白沙寨一家独大了? 武佑听得此一举两得的妙计,当下说干便干,化名“小五”入司府为奴,果然在几日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光了司神医上下三十五口,而他的“断臂”,也是道上的朋友出的主意——他断臂是假,厚厚的石膏中,正包着那柄官府搜了底朝天也没找到的杀人凶器。 因此听见江笑书说的山贼云云,武佑才心中剧震、脸色大变。口中敷衍,心中已暗自戒备,两只手都渗出汗来。 “嗨,你真是一点儿也不聪明,来,我给你说……”江笑书扯着小五的“断手”,神秘兮兮准备开口。 “啊哟,江公子,小人手疼。”武佑嘴上呼痛,却心下一紧。 “抱歉抱歉,哈哈。”江笑书放开武佑的断臂后,问道: “你可知道‘见风倒’这种迷药?” 武佑立即宽心,说道: “这见风倒,好像是天王洞匪寇的迷药吧。” 江笑书点了点头: “对啊,你看,司神医一家都中了见风倒迷药,那杀他们的凶手,除了天王洞还有谁?我想着司神医医者仁心,肯定也救治过不少山贼土匪,最终却死在土匪手中,岂不可惜?” 那姓司的狗贼有个屁的医者仁心!武佑又想起自己兄弟临死前的哀嚎,眼中满是怨毒与凶恶…… “我说的不对么?”武佑抬头,见江笑书盯着自己,连忙道: “江公子真聪明。” “哟呵,看不出来啊,小五你虽然是个下人,却有如此眼界,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谢江公子吉言。江公子破了这个案子,肯定、肯定也大有前途。” “嘿嘿,说得好,你下去罢。” “小的告退。” 武佑正欲退出,却听见江笑书喊了一声: “且慢!” 这混账小白脸好生啰嗦!放在往日,被老子抓到,早将你丢给众兄弟凌辱玩弄一番,再切碎了喂狗! 武佑心中暗暗发狠,却转过身道: “江公子有何吩咐?” “唉!小五,我真是与你一见如故,忍不住想跟你说个秘密,但你要替我保密。” 武佑心中已十分不耐,心想你心中的狗屁秘密,便是花钱请老子听老子都嫌聒噪。不过他毕竟是一寨之主,仍是沉住气: “蒙江公子看得起我,小人一定不会四处多嘴。” “很好很好,”江笑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门口张望几眼,才扯过武佑,悄声道: “其实,司神医根本没死。”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八章:凶案的真相 武佑闻言一愣,随后道: “江公子说笑了,老爷被歹人一刀刺死,怎么可能没死呢?” “你这话倒也不错,你想想,”江笑书手指在空中戳了几下: “像这样对着脸上捅个十七廿八刀,整张脸全稀巴烂,便是神仙也死了,中刀之人又怎么活的下来?” 武佑心下一阵犯疑——自己明明只捅了一刀捅在司神医咽喉,哪有江笑书说的什么脸上稀巴烂?这小子估计胆子甚小,不敢看尸体,却来对自己信口雌黄。 但不管怎么样,司神医总是死的透透的了,绝不可能还活着。 “对啊,江公子你也说了,”武佑道: “老爷中了致命刀伤……怎么可能还健在。” 江笑书咧嘴一笑: “可是中刀之人不是司神医,是一个冒牌货!” “这!”武佑有些吃惊: “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江笑书摇头叹道: “唉,这些天王洞的匪徒,真是笨到了家……去找人寻仇,却反而放过了正主儿,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武佑见江笑书言之凿凿,心中也不由得打起鼓来——那日我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司神医? 武佑想起,自己杀完司神医的亲眷之后,奔入火地房,其时已是深夜,自己冲入房中,凭着感觉,对床上仰面而卧的司神医喉头一刀捅下后,便立即离开。哼,盛夏之时睡火地房,体型衣着又一模一样,除了那姓司的狗贼,又能有谁? 江笑书继续道: “所有人都道那具脸孔稀烂的尸体是司神医的,可我却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破绽,你看——” 说着,江笑书拿出了一张药方,药方上写着:此先天寒疾病犯之时,需每日丑酉二时用药,不得有误。 “仵作说,火地房的死者,恰好死于丑时,那么,凶手闯入时,那时的司神医应该正在喝药才对,哪儿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榻上?” “这……说不定那时老爷已喝完药安睡了?”武佑此时心中已觉得有些不妥。 “我也是这样想啊。”江笑书一拍大腿: “可是有谁睡觉不脱衣呢?那具尸体的衣着十分完整,却作熟睡状,这难道不奇怪?而且,那桌上明明还剩半碗药,还洒了不少。司神医是医生,岂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连药都不服便睡了?我瞧啊,这些东西,正是他被人劫持之时留下的痕迹。” “而且,”江笑书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道: “尸体喉头处的伤口如此之深,却没多少鲜血,反倒是稀烂的脸孔上,血流成河。这明显是脸伤在前,死后一炷香不到,又被人在喉头补了一刀。可是凶手却没想到,他来之前,司神医已被掉包了。” “这……江公子这般猜测,未免……”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是吧?”江笑书笑了笑: “所以我又去找了个证据——” 江笑书自桌案下面拿出一个卷轴,一展开,正是那副孙伯青为司神医作的肖像画。 “这幅画,也是证据?” “当然,”江笑书手指点了点画中司神医挎着的药箱: “这可是神医吃饭的家伙,可是这几日,官府翻遍了整座司府,也没找到这个东西,药房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被取走了许多药物……” 武佑此时已经十分震惊——这个江笑书好像精明得很吓人,与他刚开始的草包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他说的若都是实情……武佑后背有些发凉: “说明那伙人抓走了司神医,要带他去给某个人治病。” “还说明一件事,”江笑书微眯双眼: “世人眼中的司神医,已经死在了天王洞贼人手中,而被他们带走的那个人,成为了一个医术高超,但没有地位、没有财力、没有家庭甚至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 武佑此时已将江笑书的话信了个九成九,唯一有一点不解: “江公子,如此巧妙的案件,你是怎么断出来的?” 江笑书突然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武佑道: “哈哈哈,小五,你还说我大有前途,其实心底里却是把我瞧得轻了,你觉得我没本事查出这个案子是么?” 武佑低头: “不不不,小人只是……有些吃惊。” 江笑书沉吟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他娘的,要不说你眼光毒辣,大有前途……实不相瞒,刚刚这些,都不是我自己断的。” 果然是靠了别人。武佑暗暗鄙夷。 江笑书一摊手,无奈道: “其实这事简单得很,那些劫走司神医的人撞上了秦麟中人,死了好几个,唯一抓回来的那个也受了重伤……秦麟里的大人许诺,他若招供,便免了他的死罪,方才这些,都是他昏迷前说的,现在司神医正在为他续命,只待他好转,说出所有真相,再指认真凶,便大功告成了……所以我在这儿审你们,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武佑虽一介草莽,可是也听闻“秦麟”的大名,若是秦麟中人出手,那么那几个“道上的朋友”非得栽了不可。 朋友?武佑呸了一声——狗屎朋友!还道他们多讲义气,竟无私帮助自己建言献策,没想到最终还是想利用自己…… 下一刻,他便开始恐惧起来——若是司神医真将那个伤者治好,那人逐一指认,自己岂不被瓮中捉鳖?那人再一招供,自己的白沙寨也是凶多吉少…… 想着想着,武佑不由得冷汗淋漓,江笑书有些奇怪: “小五?你怎么了?” “没有,小五有些好奇,”武佑看着面前毫无城府、愣头愣脑的江笑书,心中已有计较,他说道: “江公子,能不能告诉我,司神医,秦麟的大人和那个伤者在什么地方,我竟半点儿不知……” “这,唉……”江笑书面露为难: “这可是秘密,小五,不是我信不过你,你发个誓,我便给你说。” 武佑立刻起了个毒誓,当然是以“小五”这个身份。 “好吧,我告诉你便是,他们在司府西南角,知府大人正带着士兵团团围住那儿……” “天助我也!”武佑心中暗喜——白沙寨在东面,而此时高手还有卫兵都在西南角,不正是自己逃跑的最佳时机? 又寒暄几句,江笑书便让武佑退下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九章:左右逢源 武佑走后,江笑书没有继续叫人进屋,知府大人听闻下人禀告,心中焦急,碎步跑来,一把便推开了门,一看可将他气得不轻——江笑书正舒舒服服的瘫在椅子里,悠哉悠哉的喝酒。 “江举人,江公子!”知府大人语气很生硬: “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喝酒啊,”江笑书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嗯了一声表示赞赏,抬手问道: “好酒啊,知府大人要不要来一口?” “够了!”知府大人本想这样痛斥江笑书的,可他看见,江笑书又摸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于是知府大人笑眯眯的走上前来: “江公子一表人才,本官同你喝上一杯又有什么打紧……” 说着,他连忙把江笑书递出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藏入了自己怀中。 “知府大人,听说破了这个案子,能有五百两赏金?” “是啊,可是……” “可是知府大人为此事殚精竭虑,府衙的师爷也出了太多力,还有这些衙役大哥……哪一个比我江笑书作用小了?我若是独吞赏银,未免太不是人了。” 如同伯牙遇子期,鲍子逢管仲,知府大人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他拍拍江笑书的手,叹道: “知我者,笑书也,你我二人有如此境界,真是、真是知音难逢,知己难求……” “好说好说,”江笑书笑笑: “那五百两,我分文不取,就全凭知府大人做主便是,大人宅心仁厚,必定不会亏待手下兄弟,笑书放心得很。” 知府大人又是一阵抚须长笑,二人言谈十分轻松,好像灭门惨案的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了似的…… “江公子,你如此信任本官,本官也不可让你失望才是,破案之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江笑书伸出手指: “请大人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知府大人拍拍胸脯: “别说一个,便是十个,本官也……也会替你认真考虑的。” “这个要求便是,若是让笑书抓到祸首,还请大人为我多多宣扬一下……名利名利,大人自然都看得淡,可笑书浅薄得紧,于名这一事上,还是十分执着……” “这有何难?不过本官有些好奇,为何先前你要让我将士兵调到西南角去?” “有两个原因。” “哦?” “第一,这是纵虎归山之计,凶手马上就会现出原形——往北逃的就是天王洞的,望东逃的便是白沙寨的。” “真是妙计……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因为武侯祠怡春院里的名妓小红,她素来便十分仰慕大人,因此托我问问大人,今晚能否赏光去她那儿彻夜长谈。” “……” “大人为何不说话了?” “江公子,你言行端正,赤胆忠心,跟本官简直别无二致,我竟感动得一时无语凝噎。” “过奖过奖,大人才是笑书学习的榜样……” 武佑见卫兵果然将西南角围得密密麻麻,看来江笑书所言不虚,那司神医果然还活着。他再不犹豫,自东边空无一人处一跃而出。 一路上,见官兵巡逻,他便尽拣些小路行走,尽力避开人群,十分谨慎。 走了好久,眼见不远处便是锦官城著名的锦里街,游人渐多,官兵减少,他加快了脚步,往人群中挤去。 突然,一把利刃抵在了他的后颈,武佑心中顿时一凉,不过他也算当机立断,立刻发足狂奔,往人群里冲去。 方才,直到利刃及身的前一刻,他才发现敌人的踪迹,知道此人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只好竭力狂奔,盼能混入人群逃跑。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张望,可半个追赶的人也没有,但那股发自心底的恶寒,却犹如附骨之疽一般紧跟着自己,丝毫没有减少。 突然,一道白影好似凭空冒出来似的从天而降,落在他前方几丈远处,然后看似轻描淡写的伸手一抓。 武佑好像自己凑上去似的,将脖颈伸入了对方的手掌中。 下一刻,他被提了起来,然后耳边传来一句话,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你他娘的,跑得真慢,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 他看清了抓住自己的人——英俊白衣的青年,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左手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闭着眼咂摸了几口后,那对狐媚眼一翻,对上了自己双眼,冷冷说道: “小五,或者该叫你,白沙寨主武佑。你再他娘的动一下,小爷我立马就让你给司神医一家上下三十五口偿命。” “江笑书!”武佑满脸怨毒,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会上了这个白痴的当。 “别再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了,”江笑书一掌震碎了武佑右手的石膏,不顾他震惊的目光,从中摸出一把匕首,嘻嘻笑道: “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我都想告诉你,其实你他娘的才是真正的白痴。” “后来,江笑书将罪犯捉拿归案,更与知府大人一同去了武侯祠怡红院,喝了一晚上的花酒……”卢誉承说完了江笑书破案的故事,饮了一口美酒。 “所以,其实他所谓的推理,是因为秦麟中人抓住了幕后黑手?”盛于烬有些失望,没想到这个江公子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不……”卢誉承摇了摇头: “所谓秦麟中人云云,不过是江笑书诈武佑的说法,根本没有什么秦麟中人;真正的司神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那些推理,的确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盛于烬皱着眉头: “那这件案子并没有结,为什么宣称破案了?” “嘘……”卢誉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盛少侠你秘偿而来的消息,自然与民间传闻不同了,甚至连官府中人,都不知道司神医被掉包的这个消息……民间的说法啊,是……” 此刻,二楼雅座的说书先生正自喋喋不休: “且说那断臂的小五进入房中后,江公子神眼一动,便识破了了他真实身份——他便是东郊白沙寨的寨主武佑……” 食客们顿时哗然。 “……再后来,江公子只凭短短几句,便吓破了他的胆子!结束问询后,他一路逃跑,向锦里方向狂奔,江公子飘然而来,路过本店时,还好整以暇的提了一壶美酒呢……他左手提着酒壶,右手只轻轻一探,使了一招“鬼影擒拿手”,便将那无恶不作的贼人武佑抓获……” “啪!”惊堂木响起,说书先生悠悠的道: “这,就是风流倜傥,古道热肠,玉树临风,名满天下的江笑书公子巧破灭门案的故事。” 众食客已是听得呆了,想不到如此棘手的灭门惨案,竟让这江公子如此轻描淡写的破了?一时间,文人雅士赞叹其思辩敏捷;刀客武人敬佩他武艺高强;几名春闺女子,则在想象他白衣翩翩、气度不凡的模样…… “诸位,切莫急着离开,”说书先生再次开口,他笑道: “方才江公子传信过来,今日诸位赏光听了他的故事,他十分感激,请大家随意消费,一切费用,都由他来结算!” 若说方才听完书,大家只是十分惊叹与好奇,那此刻,大家则是交口称赞了——巧破灭门案固然是万分厉害,让人心驰神往,可哪里及得上吃到腹中的酒菜来得实惠? 一时间,酒楼里传来了阵阵欢呼。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章:犹豫 “刷!”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了窗边,此人一身白衣,面目英俊,生着一对狐媚眼,不是江笑书是谁? “江公子!”说书先生大喜道: “诸位,这位便是江笑书江公子!”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自己看来,江笑书微笑着拱手: “江笑书见过诸位。” 果然是个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的好男儿!众人心中赞叹,纷纷起身对江笑书道谢。 于是众人推江笑书坐了首位,纷纷围拢在他身边。 江笑书与大家喝酒聊天,高谈阔论,还聊到了今日的打虎英雄,好不自在。 “这打虎少年自然也是十分了得,武艺高强。不过比起江公子你文武全才,却还是差了半筹了……” “多谢多谢,不敢当,那位打虎的壮士,其实我也十分神往……” 席上大家正自热闹,突然身旁的一位富商凑到江笑书耳边,低声道: “江公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在下十分仰慕你,小弟想作个东,请你席后一同去青楼,赏一赏美人风姿,岂不美哉?” “哈哈哈……”江笑书长笑一声,正欲答应,心中却突的一跳: “他娘的,老子这时候应该有些高人风范才是,若被这厮拉去青楼喝花酒,岂不堕了我的英名?而且这事儿若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不行不行,言多必失,再待下去只怕要露馅儿了……” 于是江笑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多谢兄台美意,在下不好风月之事,今日已见过诸位,便十分心满意足了。此刻,我另有要事,所以……” 江笑书不知何时又到了窗边: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告辞。” 说罢,他身影一闪,便飘然跃下了楼。 众人见江笑书来去如风,潇洒自如,自然又是好一番称赞…… 且说江笑书装出高人模样跃下酒楼,但落地时却还是原形毕露,鬼鬼祟祟的扭头看了眼酒楼——不知道一楼有没有坐着漂亮小妞儿? “呸!几个秀才,千风的卢誉承,还有个愣头愣脑的乡下小伙子,一个妞儿也看不到,真他娘的晦气……” 江笑书骂骂咧咧的离开,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轻功莫非退步了?连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都能发现自己…… 说回楼下,盛于烬听卢誉承说完江笑书的故事,他沉吟: “这个江笑书,倒的确了得……可他给知府送钱,邀人逛青楼,还给说书先生塞了银子让别人吹捧他……好像又有些无耻。” 卢誉承笑了笑: “应该说他做事灵活才是……既办成了事,还赢得知府大人的垂青,自己也得了大大的美名。岂非十分了不起?” 盛于烬听得似懂非懂,沉默了片刻,突然心头一凝,向街上看去,只见一个白衣人自二楼跃下,扭头看了自己一眼,便扬长而去。 “这……”盛于烬看清了此人的脸,心下暗道: “这人真像师傅说过的……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盛少侠?”卢誉承见盛于烬突然住口,便道: “盛少侠莫非另有高见?” “没有,可能你说得对吧。”盛于烬摇摇头,随后拱手道: “现在饭吃完了,话也说完了,我要走了,谢谢你请客。” 卢誉承起身抱拳: “哈哈,盛少侠言重了,一顿便饭而已……不知盛少侠要去何处?” “我要离开锦官城。” “啊?”卢誉承有些惊奇: “盛少侠刚来锦官城不到一天,为何如此着急离开?” 盛于烬认真的回答道: “锦官城东西卖的太贵了,我吃不起。卢先生,再见了。” 说罢,盛于烬离席而去。 卢誉承看着盛于烬出门,心下嘀咕: “吃不起饭?这可真是个拙劣的理由……” 可他思来想去,却始终猜不透这个伏虎少年的想法…… 盛于烬向东出城,走到城门口的胭脂铺,看见了方才自二楼跃下的白衣人,正与胭脂铺里容貌甚美的女子瞎扯—— “嘿嘿,这位妹妹,你家的胭脂真好看。” “公子真有眼光,喜欢哪一款呢?” “你脸上涂着的这款,我看就美得很。” “公子说笑了,我哪儿涂的有胭脂啊?” “咦?你脸上若没涂胭脂,脸色怎会白里透红,这般好看?我不信,来,你凑过来些,让我闻闻……” 见那白衣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同女子调笑,盛于烬皱了皱眉: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走出城外,天色已是不早,盛于烬沿着官道又行了十余里,这才找了棵大树,正欲休息,却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在悄悄潜行。盛于烬心中起疑,便悄然贴了过去。 走到近处,盛于烬听到一道阴侧侧的声音: “小的们,都仔细些,咱们马上要和大部队汇合啦!” “是。”其余众人纷纷回答。 那阴侧侧的声音又道: “这次的可是一条大鱼,而且只怕是全天下最大的那条……咱们成了这一桩买卖,下半辈子只怕都不愁啦!” 众人又齐声答应,盛于烬心中好奇,便坠在这群人身后向东而去,他隐匿自己踪迹的法子十分巧妙,对方十余人,竟无一人发现他。 不久后,那阴侧侧的声音喜道: “哈哈,截住了,弟兄们,咱们上啊!” 说罢发一声喊,带领众人冲了出去! 盛于烬一探头,只见官道上有一支很长的商队,数十辆大车,浩浩荡荡,队前一杆大旗,上面一个“柳”字迎风飘扬。 而此时,这个商队已被逼停——周围起码围上了数百余名匪寇,方才盛于烬跟踪的这一批,也加入了包围圈中。 商队中走出一位老者,他拱手道: “诸位,这是江南柳家的车队,已打点过沿路山寨,请放行罢!” “柳家的!” “果然是柳家的,哈哈” “这条大鱼,可不能放跑……” 众山贼窃窃私语,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那老者提高声音: “请武佑寨主出来一见。” “武佑!”盛于烬记得这个名字,看来,此时拦路抢劫的,正是白沙寨的山贼。 “哈哈哈……”群盗笑声此起彼伏,那老者有些动怒: “叫你们寨主出来,我……啊!”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箭射穿了咽喉。 “妈巴羔子,武佑那厮已被官府抓了,还把我们白沙寨供了出来,咱们再干最后一票就各自逃命了,你还敢扯着你们柳家的大旗唬人?” “他妈的,兄弟们,上啊,这可是柳家的商队,抢一次,便能去锦官城嫖个半年不重样了!” “冲啊!” 群贼发一声喊,纷纷向柳家的商队杀去,官道之上,一片大乱! 盛于烬在暗中观察,心中好生踌躇——这些山贼明明收了别人的钱,却出尔反尔,还要打劫,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身负武艺,自然应该出手。 可是他一想起那日俞雪超一家的嘴脸,他又曾告诫过自己,绝不再随便帮助他人,以免承担恩将仇报的后果…… 群贼已经与柳家的家丁交上了手,盛于烬站在原地,手已握住了刀柄,却迟迟没有动手。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一章:柳伶薇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十二日,益州锦官城东城门。 一道身影自城内蹿出,刚一出城,他便转身气急败坏的骂道: “他娘的,再追个不停,小爷我可要翻脸了啊。” “格老子勒,站到!”里面传来一声怒骂,一把大扫帚砸了出来。 “啪!”扫帚落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出来,拾起扫帚,怒气冲冲的四处寻找,却半个人影儿也没看见,刚刚那个戏弄自己妹子的无赖好似凭空消失了。 “呸,”那汉子啐了一口,转身骂骂咧咧的回城: “当真邪门,一发四就不见了……我看这个短命儿肯定是达(同“摔”)死在哪个咔咔(同“角落”)头了……该!” 半晌后,江笑书才从一颗大树上探出头来,他又张望了一阵,待汉子走远,这才碎碎念道: “他娘的,不过是在胭脂铺和你妹子说了几小句笑话,你这大舅哥倒好,非说老子是流氓无赖,抄起扫帚追了小爷我二里地……” 不过,刚见面便要诓骗别家姑娘的生辰八字,还想拉人家手“看手相”,瞎掰了小半个时辰还什么都不买,挨打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江笑书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倒也不敢再去啰嗦,转头离去,嘴上却仍自喋喋不休: “切,好稀奇么?你妹子的确长得不差,可……” 江笑书突然愣住,将头微微一转,恍惚间,一个绝美的倩影竟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正嗔怒的瞪着自己。 江笑书心中剧震,可凝神瞧去,又哪有半个人? “他娘的……”江笑书拍了拍自己脸: “又是幻觉……我生病了不成?” 随后他骂道: “和别的姑娘说几句话,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若当真不放心我,这样舍不得,当时又何必要走呢?我呸!臭小妞儿……” 江笑书口中怒骂,可脑海中却涌现出黎慕江的一颦一笑,不禁有些神伤…… 一路胡思乱想,自言自语,走了一会儿,江笑书听见官道上传来厮杀之声。 “豁!白沙寨的贼子竟这么猴儿急,”江笑书笑着拔出了长剑: “真是赶巧儿了,前两天才智破灭门案,今儿便挥剑斩仇寇是吧?大好机会送上门来,这个大侠不是我江笑书来当,又舍我其谁?” 他施展轻功,向战场赶去。 不过奔跑之中,他却莫名叹了口气: “那么漂亮的妞儿,不知何时能遇见下一个……呸!他娘的,我真无聊,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 柳伶薇坐在马车中,脸色有些发白,眼中既有些害怕,又十分兴奋。 耳听得厮杀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看来那群山贼占了优势,柳伶薇有些恼怒: “爹爹明明给过这些山贼钱了,居然不讲道义,出尔反尔,真是一群坏人。” 又想起自家家丁折损了不少,柳伶薇心下十分黯然,可下一刻,她愣住了——自家家丁若损失殆尽,那自己岂非也凶多吉少? “柳伶薇,别怕。”柳伶薇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书里写过的,一般这个时候,都会路过一个大侠,他会潇洒登场、出手相助,然后……” 还来不及畅想那个大侠如何大展神威,然后对自己一见倾心,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自马车幕帘探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啊!”随着柳伶薇的大声尖叫,她已被那只大手狠狠的拖倒! 惊慌失措之际,一把长剑却宛如天外飞龙一般凭空出现,恰好钉在了这只手的脉门处,穿过一个大洞后余势不减,“咔嚓”一声将车厢地板震裂。 鲜血溅了柳伶薇满脸,她骇然看向那柄剑,一只手出现,握住了剑柄,柳伶薇抬头,只见此人一袭白衣,相貌英俊,狐眼带媚,正仔细端详着自己。 “这他娘的就是下一个。”那人莫名其妙的嘀咕了一句,转身冲回敌阵。 虽然先前曾被嘱咐不可离开马车,可马车现在已被那一剑斩得摇摇欲坠,柳伶薇便也顾不得那样多,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一出马车,柳伶薇便捂住了嘴——方才抓自己的那个山贼扑地倒在自己脚边,倒是看不出什么伤痕,可稍远一些,便是遍地的断肢残臂,而那些死者,自己细细辨认之下,倒有大半是识得的:胸前一大个窟窿的是王二,脖颈处有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的是赵七叔,那个被削去半边脑袋的,好像是周海…… 柳伶薇自幼长在深闺,是个见到人打架蹭破些皮都会吓得惊声尖叫的大小姐,哪看过这等阵仗?她呆呆的自言自语: “这,这和小说里一点儿也不一样……” 随后双眼一翻,呼吸一滞,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在方才那白衣人一阵冲杀,倒也惊退了不少山贼,四散的柳家家丁得以喘息,纷纷赶来了柳伶薇小姐的马车旁。 “唔……”柳伶薇的人中被掐了一下,她悠悠转醒,只见自家的老管家蹲在自己身旁,急切问道: “大小姐,您可有受伤?” 柳伶薇摇了摇头,随后她又看见了不远处死相凄惨的家丁们,她搂住老管家,大哭道: “呜呜呜,王伯伯,你看,王二、赵七叔、周海,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都死了。呜呜呜……” “不哭不哭,小姐,”老管家轻拍柳伶薇的后背,说道: “小姐你安然无恙,便是万幸了……不哭了小姐,您瞧,有侠士出手相助,咱们已安全了。” 柳伶薇自幼便最痴迷各种侠义小说,此刻听见侠士二字,便擦了擦眼泪,看向老管家所指方向。 柳伶薇看了半晌,心中暗道: “那个白衣公子,就是方才救我的侠士了。他的武功真好,剑舞的好像一朵花,潇洒自如的模样,倒是像书里的李探花、香帅、神雕侠……和他相斗的人,好像是个外族人,虽然不像其他山贼那么粗野,但是目露凶光,像一只恶狼一样,让人瞧着就害怕……” 但是,方才这大侠说“下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柳伶薇皱着眉思索半天,却仍是不知所谓。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二章:大打出手 且说方才江笑书躲在树上,瞅准时机,以一记“聚气成刃”的飞剑钉杀了那个马车边的山贼,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一直在旁犹豫的盛于烬。 盛于烬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他原本见到江笑书的行径,对这个轻浮无赖的家伙十分不喜。可是面对盗贼抢劫过路商人,此人竟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着实令他十分触动。 “连这种家伙,都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我难道还要一直袖手旁观么?” 盛于烬心中十分忐忑,正在此时,江笑书已提剑向自己这边冲来,眼见江笑书长剑飞舞,身形如鬼魅一般,每过一处,便有一名山贼倒下,身形飘动,好不英勇! “狗贼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劫道!给我纳命来!” 江笑书的怒喝传来,盛于烬听得心中热血迸张,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成见,“刷!”的一声拔出雁翎刀,便加入了战团。 此时江笑书恰好攻到眼前,见盛于烬气势非凡的拔刀,便将他当作山贼同党,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剑。 “叮!”刀剑相交,江笑书手却被震得一震酸麻,他啐了一口,皱眉骂道: “好凶的狗蛮子!” 说罢,又是一剑刺向盛于烬。 本来挡下第一剑,盛于烬便想同江笑书解释,但听到江笑书的话后,他心中便是大怒——狗蛮子!又是这样,难道就因为我是荒狼人,连你这个小白脸也要把我当坏人!看不起我! 其实江笑书并未看清盛于烬的脸,那句“狗蛮子”只不过感叹盛于烬力大刀沉。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事本就是盛于烬的心病,此时他心中大怒,犹如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此时江笑书的第二剑又已刺来,招式狠辣、绝不容情,恰好擦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盛于烬面对江笑书的攻击,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他选择用手中的刀予以回答。 只见剑光嚯嚯,好似繁星点点,刀影飕飕,尽显杀气腾腾。刀来剑往之间,二人已翻翻滚滚斗了几十个回合。 江笑书心下大惊——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山贼,一手“拂柳刀法”,造诣精深,老成狠辣,而且劲道巨大,简直像一头蛮牛,自己根本无法撼其锋芒,自出道以来,除了“长安女侠”未长缈,便数这个山贼最强!想不到白沙寨这种山贼窝里,竟藏着这么一位好手! 盛于烬也暗自佩服——这个小白脸,虽然一副无赖相,可是剑法却毫不含糊,招招精妙,出手时算计精准,自己每一招只要亮个起手势,对方长剑便已循着破绽攻了过来,自己束手束脚,十分别扭。关键是对方身法灵活,好几次自己明明已取得先机,却被他诡异的闪开,突出奇招,险些着了道…… 斗到酣处,两人同时心中一动,江笑书自地上挑起一条山贼遗落的绊马索,左手接住后,腰身一振,手腕一抖,便是一记“惊蛇入草”,长索在地上游动,游至盛于烬脚边时,却突然昂头暴起,绞向盛于烬的脖颈。同时右手长剑急砍,削向盛于烬腰身。 盛于烬两处受攻,却不慌不忙,先是荡开江笑书的长剑,面对袭到身前的长索,眼中一亮,骤然出手,如同捏住毒蛇七寸一般抓住了长索末端。 可长索已入手,盛于烬便暗道不好——这长索虽然招式精妙,可上面并无半分内力,竟是一记虚招! 察觉自己上当,盛于烬毫不犹豫,虎吼一声,一拳轰出。 江笑书见盛于烬上当抓住了长索,心中一喜,左手一掷,索尾反倒卷住了盛于烬的脚踝,可这时,盛于烬的拳头已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却令江笑书始料未及。 “砰”的一道响声,只见江笑书被盛于烬这一拳击中肩头,倒着飞出,砸在地上,肩头剧痛,连衣衫都已被盛于烬这一拳震裂,整只左臂疼的几乎抬不起来。 “砰”紧接着便是第二道响声,盛于烬这边也不好过,他脚踝被江笑书长索缠住,江笑书被击飞之时,仍死死抓住长索,盛于烬猝不及防,也被扯翻,后脑着地,直砸得脑中嗡嗡作响,耳朵与脖颈处也被拖伤,鲜血淋漓。 盛于烬强忍头晕,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转头只见江笑书跌坐在地上,左臂软软垂着,右手长剑急舞,奋力格挡周围山贼的羽箭。 先前二人交手时,斗得翻天覆地,刀光剑影纷飞,周围群盗根本插不进手,而他们误以为盛于烬是同党,自然也不敢放箭,直到二人相继摔倒,群盗才纷纷向江笑书射箭,江笑书此时左臂受损不小,虽然已然起身,但纵横跳跃之间已不如先前灵动。 看见这一幕,盛于烬心中突的一跳: “我虽然看不惯他,但我们都是来帮柳家商队的,他如果因我而死,岂不是……应该先杀完这群山贼再说!” 于是,他默默提起刀走向那帮射箭的山贼,其中一个山贼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兄弟好硬的功夫,不知是哪位当家手下的……” “噗!”盛于烬一刀插进这个山贼的胸口: “我不是你们这些杂碎的兄弟,我是来杀你们的。” 这边江笑书抵挡箭雨,心下暗道那使雁翎刀的贼子若此时上前夹攻,可就不妙的很了……谁知一扭头,他却看见盛于烬已冲入敌阵,刀光闪处,血肉横飞,好不勇猛。 江笑书心念一动,便知道自己先前与对方起了误会,于是一面抵挡山贼攻击,一面喊到: “喂!使雁翎刀的那位仁兄,多有得罪了!” “杀完敌人再说!”盛于烬的声音远远传来。 而此时,柳家家丁们留下了几个好手守住柳伶薇,也冲上前来帮助江盛二人。 不一会儿,剩余的百余名山贼眼见江盛二人威势,己方万万抵挡不住,便共同发一声喊,纷纷逃跑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三章:退敌 江笑书、盛于烬二人浑身鲜血,各自喘着粗气追杀了几个山贼,但群贼四散,一时又哪里杀得尽?半晌后,二人重回柳家商队所在的路旁。 盛于烬撕下一个山贼的衣襟,仔细擦拭刀刃,一旁的江笑书打量着他,突然皱眉道: “咱俩是不是见过?” “锦官城。” “哈哈……那你一定是看见我……” “看见你在胭脂铺调戏人家女孩。” “啊?”提到此事,江笑书十分尴尬,正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圆回去,柳家的老管家这时走了过来,对着江笑书深深一鞠躬: “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柳家上下,感激不尽……” 江笑书扶起老管家,笑着指了指盛于烬: “是两位大侠。” 盛于烬心中微动,而老管家则朝着二人,又鞠了一个躬: “小人乃柳府大房管家王安文,在此谢过二位恩公,不知二位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我柳家日后定然重重酬谢……” 江笑书嘿嘿一笑: “我叫江笑书,京城来的。” “江笑书!”盛于烬心中大惊,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竟是那个江笑书?可与传闻中一点儿也不像…… “也请教这位恩公大名。” “我?”盛于烬回过神来: “我叫盛于烬,我是……” 正要说自己来自康巴珠显村,盛于烬却看见江笑书,双眼微眯,目光上下游动打量着自己。 这种审视的眼神令他十分不快,又想起先前江笑书叫自己“狗蛮子”,心中傲气顿生——你江笑书名声在外,可我盛于烬难道便怕了你?要说自己是中原人来讨好你?于是续道: “我是荒狼人。” 说罢,他对上江笑书的眼神,右手虚握刀柄,倘若江笑书翻脸,自己便立刻奋起反击。 王管家听罢一愣: “啊……原来盛大侠是荒狼的好汉,果真了得,在下……” 说着他突然住口了——只见江笑书目光微眯,盛于烬表情凝重,二人目光相对,剑拔弩张。 王安文管家不再说话,心下有些惴惴: “江笑书公子方才说两位大侠云云,明摆着与这盛于烬是一路,可为何这个盛于烬竟对江公子敌意如此之深?此人脾气乖戾,果然是荒狼蛮族的做派……” “他娘的,你是吃人肉长大的嘛?干嘛这么凶的盯着我?”江笑书有些不解的开口。 盛于烬纹丝不动,盯着江笑书,缓缓道: “你听到了,我是荒狼人,你现在可以出手了。” “嗯?”江笑书哑然失笑: “你这人真好笑,你是荒狼人,为什么我就要对你出手?” “先前那句狗蛮子,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哎哎哎,”江笑书摆摆手: “那只是因为你力气大而已,可没骂你们荒狼人,我……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是荒狼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你们?” 盛于烬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将手放下,忽然他扭头: “那你干嘛用那种偷狗贼一样的眼光看我?” “什么偷狗贼!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那叫做目光流转,顾盼生辉……你懂不懂啊?”江笑书纠正盛于烬的用词,随后忽的伸出手拍了拍盛于烬的腰间虎皮: “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打虎英雄,武功倒是马马虎虎,可惜,离我还差得远呢……” 盛于烬心下一震,江笑书方才拍自己腰间,自己竟毫无察觉,直到手掌及身,这才发现,他心中回想着这鬼魅一拍,并未搭话。 王管家见二人没有立刻动起手来,便连忙打圆场: “哈哈,两位恩公都是一般的英雄了得,小老儿十分佩服,想请二位……哎呀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车上嘛?” 柳伶薇自背后走来: “王伯伯,人家救了我的性命,自然要当面感谢才是,怎么能学那深闺小女儿的姿态,拒不见人呢?” “胡闹胡闹,大小姐你本就是黄花大闺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这样岂不惹二位恩公笑话?” 柳伶薇正欲争辩,还未开口,江笑书便接过话茬: “哈哈,柳小姐活泼开朗、深明事理,我们欣赏还来不及,‘笑话’二字,从何谈起?” 王管家见江笑书这样说,倒也不好责备了,柳伶薇走到江笑书面前,笑吟吟的说道: “哇!江大侠,你武功真高,三拳两脚便把那些山贼打跑了,真厉害。谢谢你啦……” 江笑书大喜过望,自出道以来,遇见的女子不是骂自己卑鄙无耻,便是说自己油头粉面,这还是首次有女子称自己大侠。他心中大喜: “哈哈哈,这个柳小姐长得美就罢了,谁知道见识也这么高,真是难得。” 不过他却拿捏着架势,点点头: “柳小姐谬赞,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柳小姐一开口便字字珠玑,显尽侠骨柔情,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应该是在下佩服你才是。” “啊!真的么真的么?”柳伶薇自幼便最崇拜侠客高人,做梦也想当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而此刻对面的少年英雄不但对自己十分和蔼,而且句句话都夸在了心坎上,她心中简直要乐开了花。 可当她正想再对江笑书说些什么时,一旁王管家咳了一声: “大小姐,赶走敌人,这位盛大侠也出力甚多。” 他怕大小姐一直缠着江笑书说个不停,厚此薄彼,冷落了盛于烬,这盛于烬看着脾气古怪,若反倒惹得对方不快,岂不糟糕? “哦,”柳伶薇嘟囔一声,这才转向盛于烬,却见盛于烬楞楞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 方才柳伶薇的声音入耳,盛于烬便是一震,莺声燕语,仿若林籁泉韵;宛转悠扬,恰似天籁之音。 哪儿来的这么好听的声音?盛于烬扭头—— 柳伶薇当真是个绝世美女,若非如此,怎能在江笑书心中与黎慕江的美貌相当,成为他口中的“第二个”? 柳伶薇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身鹅黄的长裙,暖洋洋的色彩,令盛于烬不由得想起今早瞧见的霞光;鬓发如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上坠软玉镶金丝,虽价值连城,却不显半分骄奢俗气。 肤白胜雪,身形婀娜的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那张明丽的鹅蛋脸便整个都跟着灿烂了起来——平润如月、秀丽而长的眉毛一挑,下面那对大大的杏眼便轻轻扑闪,亮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滴出水来,恰如其分的鼻子微微一皱,素齿朱唇轻启,那对樱桃小嘴便吃吃的笑出了声,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虎牙,颊上两个酒窝好似盛满了馥郁的佳酿,她还未开口,你便已醉了……她明明只是轻轻一笑,可这样的温柔可爱与天真无邪,你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难以抵挡。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这是乡下小子盛于烬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即便是从未有过儿女情长的他也难免心中大震: “好、好漂亮的姑娘,简直比我们村长家的女儿还漂亮十倍,不!一百倍……” 少年的四季里,闯进了一只轻快明丽的燕儿,她羽翼一动,便吹来了整个春天。 柳伶薇来到盛于烬面前,见盛于烬相貌平平、沉默寡言,更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痴傻模样,又回忆起盛于烬与江笑书相斗时的凶狠,一点儿气度也无,心下暗道这个盛于烬比江大侠可差远了,她拱了拱手: “盛……哎,我可以直接叫你盛于烬么?多谢你救了我们……” “哦,”盛于烬回过神来,抱拳回礼: “啊……不必客气。” “哈哈,盛于烬,你看着一点儿也不聪明,”柳伶薇看着盛于烬窘迫的模样,拍手笑道: “简直和《射雕》里的傻姑一个样……” “唉唉唉……大小姐,咱们还是进了锦官城再说吧……”管家王安文不由分说的将小姐拽回马车,扭头道: “二位恩公,我们清点一番货物后,便入锦官城了,城内设下些薄酒,聊表感激之情,请一定要赏光同去……” 说罢,王安文携着恋恋不舍的柳伶薇离开,江笑书、盛于烬留在了原地。 “我走了。”盛于烬盯着马车方向瞧了片刻,突然说道。 “啊?”江笑书有些吃惊: “这就走了?人家请咱们俩吃饭呢。” “不饿。”盛于烬诚实的回答。 “可刚刚那个柳小姐……”江笑书指手画脚、神情激动,似乎从没见过盛于烬这种糊涂蛋: “我可告诉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妞儿,一辈子可都难遇见一个,你他娘难道没看到?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嗯,确实好看,”盛于烬点了点头: “那又怎样?” “什么叫那又怎样?”江笑书指着盛于烬骂道: “你他娘的刚刚还色眯眯的盯着别人看,哈喇子都流了半里地,小爷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你现在倒是装起正人君子了,还那又怎样?” “我没有流口水。”盛于烬丢下这句话,皱眉离去。 “又请吃饭,又能看漂亮小妞儿,人家还要送银子……这种好事儿,干嘛不去?”江笑书嘀咕道。 银子!盛于烬忽的停步,瞥了一眼柳家马车——这么大的马车,应该挺有钱,要是能给个十两八两的…… “能有多少……银子?” “这个嘛……”江笑书扭头,抚着下巴打量柳家商队: “这个商队倒是稀松平常,可是那个柳大小姐,只怕和柳长生的关系不浅,我瞧这种排场的商队,就算不给一千两,也有个八百两吧……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们这些城里的龟儿,个个都有病!”盛于烬又沉默片刻,才表情复杂的道: “除了那个知府大人……” 饶是江笑书聪慧过人,但盛于烬的话,他却万分费解,一句也不明白。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四章:走火入魔 江、盛二人跟随柳家商队回到锦官城,川阁二楼雅座早已设好宴席。 柳伶薇虽然十分想来,但是王管家坚决不允,她只得悻悻回房;枯坐片刻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越过窗子,独自来到侧厅,悄悄的观察众人…… 话说众人入得川阁,说书先生与掌柜的先是与王管家一阵寒暄,随后便看见了江笑书,二人皆是一脸诧异,这江公子不是已出城了,怎么又和柳家的人一起回来了? 两个财神爷竟聚在一处了,怎么能不教他们喜出望外? 江笑书先打手势令他们别作声,随后又塞了一锭银子在说书先生手中: “待会儿,再说一段儿书,关于我的那部分……” “嘿嘿,江公子放心,小人明白……” 整个川阁被柳家包了下来,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便说起了书,说到江笑书破灭门案之处,更是口若悬河、添油加醋,听得柳家众人不时发出惊叹。 江笑书都听得有些愣住: “千里眼顺风耳?御剑飞行?还、还能向土地公问话?这他娘的……是谁?” “个狗日勒,你真有钱……”知晓真相的盛于烬认真的点头道: “有钱真好。” 而暗处的柳伶薇眼中的敬仰与崇拜已几乎要溢了出来,看着风流倜傥的江笑书,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一定要跟着这位江大侠,和他一起闯荡江湖,像他一样了不起! ………… 众人听完说书先生的故事,便是轰然叫好,王管家抬起酒碗: “想不到江公子竟有如此本事,连司府上的灭门奇案都能轻易识破,有勇有谋,神通广大,来来来,小老儿敬你一杯……” “哈哈,侥幸而已,王管家言重了,来来来,咱们走一个!”江笑书得意洋洋的喝下一杯酒,好不快哉。 王管家又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后对一旁的盛于烬道: “那只独眼霸王猇何等凶恶,盛大侠却将之绞杀,真是勇武过人,可惜您不喝酒,不然小老儿只好自饮一杯,聊表敬意了。” 盛于烬点点头: “谢谢你夸我。对了,柳小姐呢?她怎么没来?她……江笑书,你干嘛戳我!” 须知此时正当盛世,世人最重“礼法”,盛于烬如此公开打听别人家女眷的去处,可谓十分无礼了……不过盛于烬自幼读书不多,于此却是半点儿不知,他只是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 “咳咳……”江笑书收回桌下的手: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王管家愣了一愣,这才道: “哈哈,多谢盛少侠关心我家小姐……她适才受了惊吓,现在已经歇下了,只好由我小老儿陪二位聊天了……” “哎,说这些干嘛,来,喝酒,咱们走一个!”江笑书岔开话题,举起酒杯,向众人劝酒。 柳家众人见这江公子如此好本事,却不傲慢,反倒豪爽得紧,心中更是佩服,一阵叫好声中,众人猜拳行令,狂呼豪饮,登时便将盛于烬方才的小小无礼忘却了。 一个时辰后,江笑书举起酒杯,拍了拍一旁的王管家: “王老哥,到你了,来,八匹马,六六顺,七仙女下凡,都不和你玩……” 王管家却早已醉倒,江笑书这一拍,他一个没坐稳,竟溜到了桌子底下。 江笑书脸庞微红,站起身来打量四周,柳家众人竟全被他灌醉了,他哈哈大笑: “哈哈,你们这帮家伙,酒量竟比女人还要差,在长安城的时候,小爷我可是差点儿、差点儿……” 笑声戛然而止,江笑书有些萧索的坐了下来,他注视着窗外明月,低声吟道: “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 “你在念什么?”一个声音传来,江笑书扭头,说话之人正是盛于烬。 “念诗。”江笑书挑了挑眉,笑道: “先不说这个。哎,奇了怪了,盛于烬,难为你干坐了这么久,竟滴酒不沾,真有你的。” “喝酒有什么意思?”盛于烬皱着眉: “喝完之后手脚都软了,脑子也空空的。你再看看他们,有些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你们喝酒图什么?” 江笑书想了想,笑问道: “盛于烬,你逛过窑子没有?” “窑子?”盛于烬似乎听人说过,是极不好的东西,但如何不好,却又不得而知了。 他摇了摇头。 “嗨,真没劲。”江笑书撇撇嘴,续道: “反正呢,逛窑子之后,第二日也是腰膝酸软,全身乏力,我一琢磨,一晚起码要折三日的阳寿……” “那你还喝酒逛窑子?”盛于烬实在有些震惊,这种行为与自杀有何区别呢?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挺快活的。”江笑书耸耸肩,把杯中酒饮尽: “能让人快乐的东西,好比喝酒、逛窑子,都会损害寿命,那么是不是让人不快乐的东西就是生命本身呢?” 盛于烬的直觉敏锐异常,见江笑书说完这话,又若有所思的转头望月,他突然道: “你在想人,而且是女人。” “噗!咳咳咳……”江笑书呛了一大口酒,连声咳嗽: “咳……他娘的,你怎么……咳咳……知道?” “你刚刚的样子,跟我师父喝醉酒一模一样,”盛于烬细细回想: “他那时躺在床上,望着月亮,嘴里一直在念叨村口张寡妇的名字,就像这样,小娟、小娟……” 盛于烬模仿师父盛锋的声音,嗓音嘶哑如鸮枭夜啼,表情沉浸如少女怀春,听得江笑书一阵脊背发凉: “好了好了,您快收了神通吧,我承认,刚刚确实在想女人,这总行了吧?” 盛于烬有些自得,便笑了一下,当然,他的笑容一如既往——那种嘴角向两边很强行的咧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僵硬的笑。 江笑书又是一激灵: “你这是又在干嘛?怎么感觉你这人好像不大正常……哎,你这师父倒是有意思的很,他叫什么名字啊?” “盛锋。”提到师父,盛于烬便收回了笑容,神情有些恍然——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盛锋?”江笑书大奇: “你师父怎么会姓盛?他应该姓古才对啊。” 盛于烬疑道: “凭什么要姓古?” 江笑书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早就发现你身上那奇怪的横练功夫了,这功夫不就是古家的传承?” “古家?”盛于烬心中一动: “那个叫古什么阳的,他留下来的那张羊皮纸,不正提到什么古家后人……难道他竟是来自传说中那个‘金刚不败’的古家么……” 心念甫动,盛于烬胸前手臂的心经、肝经便是突的一跳,随后真气快速流转,那“走火入魔”的感觉又来了! “咔!”一声巨响,盛于烬身下的黄花梨木座椅便已碎裂,盛于烬立即盘膝而坐,下身不动如山,可双臂前胸却不由自主的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次内息的蹿动比之前几次来得更突然,更猛烈,像一个抽水泵一般,一下将盛于烬丹田中的内力抽得一干二净,全部运送到心经、肝经之上,沿着那本羊皮纸上的路线,循环流动,正逆往复。 盛于烬感觉胸口、双臂一阵剧痛,可偏偏这内息越猛,自己的神智却越清醒,那阵阵袭来的痛楚丝毫不差的被他全盘承受。 盛于烬想效仿之前解决这“走火入魔”的方式,用丹田中的内力一丝一缕的缠绕上这股内息,最后将之停下。可此刻他的丹田空空,内力又从何而来? 身体内那股内息飞速流转,一次快过一次,盛于烬惨然变色——这样下去,最多再来十五个小周天,经脉便会支离破碎,自己的死状必定凄惨不堪。 绝望中,他勉力抬起了头,看见江笑书放下了酒杯,那对狐媚眼正绕有兴味的打量着自己……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五章:做个大侠 暗处的柳伶薇,见盛于烬说着说着便神色大变,顷刻间毁了一把椅子,不由得捂住了嘴——这个荒狼的盛于烬,脾气真是乖戾,吓死人了…… 在盛于烬震碎座椅前,江笑书便有所察觉,盛于烬突然爆发出的煞气令他大吃一惊,立刻握住了剑柄全神戒备。 可下一刻,盛于烬坐倒在地,数息之间便已脸色通红,手臂胸口剧烈抖动,片刻后,连呼出来的气都热得吓人。 江笑书见多识广,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下暗暗吃惊——盛于烬与自己年纪相仿,可内力修为竟已到了龙虎交会、水火求济的境界,此刻内力自行流转,即将突破大关。 那他神色干嘛那么痛苦? 江笑书有些奇怪,他凑近了些,忽的伸手撕碎盛于烬胸前衣襟,气运双指,对准盛于烬的“檀中穴”点了上去。 甫一触碰,江笑书便知盛于烬为何如此痛苦——盛于烬似乎十分抗拒这股即将壮大交会的内息,拼命的缩紧经脉不让这股内力流动,同时猛催丹田,榨出一丝内力便拼命运往经络,试图阻拦那股真气的运行。 龙虎交会之后,内力便有小成,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达得到,他怎么还老大不情愿似的? “奇奇怪怪……”江笑书嘟囔一声,便催力于指,内力冲入盛于烬体内,直入丹田,犹如一口大钟将盛于烬的丹田罩住,不让内力外泄。 “呃啊!”盛于烬本来已紧闭双目,此刻却猛的睁开眼睛,满眼的怨毒与愤怒。 又过了数息,盛于烬心经、肝经中的内息如同浪花般绽开,落下的水滴滴入经络,立刻便融入其中,而经络便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般,贪婪的吸收着这股精纯的内息,自身也在迅速的发展壮大……待到全部吸收完成后,经络之中自行生出一股内息,缓缓运行一个周天后,一泻千里,冲向丹田,轻松冲破江笑书内力凝聚成的“大钟”,丹田之中的内息犹如天雷勾地火一般蹿起,与这股新生出的内息结合后,渐渐归于平静…… 盛于烬眼前白茫茫的,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盛,他握了握拳,知觉重回体内。 他茫然的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手臂前胸的皮肤,随着内息流动,竟隐隐泛出赤红色。他茫然四顾,只见柳家众人仍是酒醉不醒,而江笑书倒在自己身前几步远处,口鼻渗血,喘着粗气。 “呼……他……他娘的,好霸道的内力!”江笑书擦了擦脸上血迹,胸中一片烦闷,骂道: “他娘的,小爷我还怕你受伤,想着帮你一把,谁知道你内力交会时,轻易一震,我却反倒着了道儿……” 盛于烬默默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衣襟已被撕碎,因为自己皮肤泛红,那胸口处的恶狼刺青愈发显得狰狞,这时,一道乖戾的声音传入脑中: “不要再练这套武功,它会害死我!这该死的……” 此时,他心经、肝经的内息一动,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盛于烬神色复杂,脑中一片混乱,默然不语。 “嘣!”江笑书敲了盛于烬胸口一把,然后收回拳头,惊叹道: “豁!这么硬?像石头一样,还红彤彤的,这门横练功夫叫什么名字?” “啊。”盛于烬摇摇头,将杂念自脑海中驱除,他摇摇头: “我偶然学会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偶然学会?”江笑书瞪大双眼,随后撇撇嘴: “真是走了狗屎运……你应该去赌牌九,肯定满场通杀、庄闲全吃……” 待江笑书絮絮叨叨完,盛于烬抱了个拳: “江兄弟,谢谢你帮了我。” “罢了罢了,”江笑书摆摆手: “谁叫我是大侠呢?大侠帮别人,自然是天经地义啦。” 暗处的柳伶薇连连点头:果然只有江大侠这样的人物,才能说出这么了不起的话…… “大侠?”这个词语,盛于烬已听过很多次,可却有些难以理解: “为什么要当大侠?” “嗯?这你都不知道?”江笑书十分鄙夷,然后伸出了手指: “你看啊,当大侠,第一呢,霸气无双、威风八面,很厉害吧?” 盛于烬摇摇头: “要那么威风干嘛?二娃家的鸡也威风的很,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笑书见盛于烬反驳自己,立刻就来劲了,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哎哎哎,你别急,你看这第二点,做了大侠,还会有美女投怀送抱……呃,就算不是个个都会投怀送抱吧,起码是很有机会的嘛……” 盛于烬又摇了摇头: “没意思,个狗日勒,我要那么多女人来做什么?饭都不够吃。” “他娘的!”江笑书有些气愤,觉得眼前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这世上不想当大侠的男人,就像不爱首饰的女人一样,一个也没有。他绞尽脑汁,又道: “好吧,就算你不喜欢威风八面,美女佳人……那你做了侠义之事,起码别人会很敬重你吧?唉,对你好像也没什么用……” 可江笑书恰恰想不到,这正是此刻的盛于烬最需要的东西 “敬重我?”盛于烬心中一震,然后他又想起了那恩将仇报的俞家众人,随后迟疑道: “我是荒狼人,当上大侠,难道也能受人尊敬么?我先前……” “你在说什么胡话?”江笑书骂骂咧咧的道: “荒狼人怎么了?他娘的,你们荒狼,不就有一个叫拓跋逐鹿的家伙嘛?他失踪了多少年了,可还是有人四处寻他,他这样的人,难道称不上受人尊敬?” “拓跋逐鹿……”盛于烬听见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熟悉极了,可却半点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思绪万千,往事在脑中涌动,那股熟悉的头痛又要袭来。 便在此时,那两股经络中的真气再度一动,头痛又如潮水般退去,杂思也一扫而空。 “真是奇怪……”盛于烬察觉自己身体瞬息间的变化,低声自语。 “有什么奇怪的?”江笑书却以为盛于烬在对自己说话,他翻着白眼道: “那拓跋逐鹿,是你们遇刺的拓拔志狼王的儿子,据说本领通天,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行军打仗更是有名将之风,又勇武又仁爱……他娘的,反正好处让他一人儿全占了,怪不得……怪不得别人拼了命也要找他回去当狼王……” “哼!”江笑书狠狠啐了口: “诶,盛于烬,你是荒狼人,可见过你们这个逐鹿少主?有没有吹的这么厉害?” “我不知道,”盛于烬摇了摇头: “我自小被师父捡来,在大秦长大,没见过别的荒狼人。” “难怪。”江笑书指了指盛于烬的胸口: “怪不得你胸口有八氏族刺青,却像个大秦的庄稼汉子……” “八氏族?”盛于烬感觉对这词语同样熟悉,可依然什么都想不起,十分好奇: “那是什么?和我有关么?” “当然有关了,”江笑书又饮了一口酒: “荒狼有拓跋、纳兰、呼延、乌氏、阿史那、董氏、宇文、赫连这八个最强大的氏族,被称之为‘八氏族’,共同执掌荒狼朝政。八氏族中的孩子,刚刚满月便会被纹上这个狼头刺青,男孩纹在胸口,女孩纹在小腿。这个纹身便是你们身份的证明。” “八氏族,荒狼……”盛于烬若有所思,随后他抬起头: “江兄弟,你对当大侠很有经验,你瞧我能当大侠么?” “哦?你有兴趣?”江笑书又侧头认真打量了盛于烬一眼,思索片刻,才缓缓道: “嗯……能不能当,其实不是由我说了算的。我记得当初我大哥曾经问过我一个关于当大侠的问题,现在我也要问你一遍,你若答得不错,便有当大侠的资格了。” “这么简单?”盛于烬还以为江笑书会出什么难题给自己,没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 “那你问吧。” 江笑书正色道: “你为什么想要当大侠?” 盛于烬沉默片刻,开口道: “……我需要钱;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嗯嗯……”江笑书点点头,见盛于烬没动静了,疑道: “说啊,我听着呢。” “没了。”盛于烬摇摇头。 “这就没了?”江笑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简单的愿望,他觉得盛于烬定然另有所图: “额,我问问你,你好色么?” “好色”这个词语盛于烬常常听说,但他不明白怎么样才叫真正的好色: “怎么样……才算好色?” “啊哈哈,没事没事。”江笑书这下相信盛于烬的说辞了——心里连女人都不想的人,不是太监就是笨蛋,但无论是哪一种,江笑书都很满意,他眼珠一转,拍拍盛于烬的肩: “哈哈哈,原来我们是一路人,不知此间事了,盛兄可愿与我同行,我们一路行侠仗义,锄奸扶弱,一起当大侠,岂不美哉?” “好。” “哈哈,来,走一个。”江笑书端起酒杯,随后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啊,忘了盛兄你不喝酒了,那我自己走一个……” 二人继续畅谈——当然大多时候是江笑书在说,许久后,才各自回房。 他们没注意到,门外,一对杏眼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眼中满是向往与激动。 随后她撇撇嘴: “江大侠真是厉害极了,可那个盛于烬真是庸俗,居然说他喜欢钱……真是个贪财的人,钱有什么好的?”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六章:高人风范 一个时辰后………… “唔……真困,当初第一个想出‘高人风范’的是哪个王八蛋?大半夜跑路又算哪门子高人风范?觉也睡不好,黑灯瞎火的,说不得还摔个狗吃屎……” 此时已是丑时,万籁俱寂,可江笑书却举着油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在卧房的墙上涂涂画画。 片刻后,他将笔一扔,满意的打量许久,这才离开。 墙上写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八个大字,倒是龙飞凤舞,形态不俗。可是一旁画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图案——画中小人儿挺立正对,右手一团“歪歪扭扭”扛在肩上,仔细去看,原来小人儿扛着的那团“歪歪扭扭”是一把剑,小人儿右肩抗剑,左手却傻乎乎的捻动着自己头上卷曲的的龙须。 即便旁边写了江笑书的落款,可是你还是很难将这个东西与人类挂上钩…… 不过江笑书却不这样认为: “哼哼,小爷我画画还是这么好看,真了不起……” 出房行了数十步,江笑书在盛于烬的房前停了下来,他思恃道: “这个愣头愣脑的盛于烬,原本武功呢,是差了我一大截,着实稀松平常的紧。可是方才他已龙虎交汇,我看现在可能只差我一丢丢了……好家伙,这家伙皮糙肉厚的,带他一块儿上路,挨打的时候让他顶上,岂不是美事一桩?关键是人也不聪明,连妞儿都不会泡,定然不会抢了我的风头……” 江笑书暗暗点头,对盛于烬这个盟友愈发的满意,他得意的笑了笑,忽的玩心大起,走向盛于烬窗前,便想施展“鬼道”中的绝技,悄悄潜入,吓盛于烬一跳…… 盛于烬自回房后便一直辗转反侧,十分纠结,心中思绪万千: “我莫名其妙学来的这个武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过去的记忆冒出来,这股真气就会把它压回去?就好像,它在消除我过去的记忆一样?” 这时他的耳边一道声音又猛的炸起: “不要练这鬼功夫!你想害死我么……” 真气跳动,这声音再次戛然而止,盛于烬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这乖戾凶狠的声音自他记事起便不时在耳边回荡,若是陡然消失,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该不该继续练呢?”盛于烬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这武功他只修行了不到十天,便龙虎交汇,功力大增,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可是若这门功夫真的会抹杀他失忆前的记忆的话,盛于烬心中却又无比遗憾和不舍…… “格狗日勒,不想了,”盛于烬摇摇头驱散杂念,想起自此以后自己便要与江笑书一起做大侠,赢得尊重与财富,不由得心下大热,但又十分迷茫: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大侠呢?唉,硬是半点不懂……以后请江兄弟教我好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柳伶薇,不由得心下感叹: “她真的好漂亮啊……简直比康定城里地主老爷家的小妾还漂亮很多;而且她白白嫩嫩的,比我家养的猪崽还白……不对,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 他开始语塞,可惜自己读书那么少,现在都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柳伶薇的容貌……若是能像江笑书那样,想起女人的时候,还能吟两句什么诗,那倒是挺厉害的…… 心中正自胡思乱想之际,盛于烬却忽的睁开了眼。 每到一个地方,盛于烬都会下意识的把该处在心中分成数十份,哪处是最安全的,哪处是最危险的,哪处是最适合逃跑的,哪处是最适合做陷阱的…… 这些东西从未有人教过他,这似乎是盛于烬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凭借这个,他才做出最合适的陷阱击杀了那只独眼霸王猇。 而此刻,在第二适合潜入的那一处,正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入。 “江兄弟。”盛于烬立刻判断出这个人是谁,于是起身呼喊。 “哐!”江笑书反倒被吓了一跳,跳将起来,脑袋撞上了窗框,他大骂道: “他娘的,你睡着觉做春梦,不去喊小妞儿的名字,却来叫我作甚?吓小爷我一跳!” 盛于烬点亮了油灯,疑道: “江兄弟,你干嘛想潜入我的房间?” 江笑书原本以为盛于烬呼喊自己那一声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知道盛于烬竟一清二楚,他十分惊奇: “你……能发现我?难道是我发出什么声音了?” 盛于烬摇摇头: “不是的,发现你是因为我的直觉十分敏锐,你隐秘自身的法子确实很强,但对我却几乎没什么用。” 江笑书心下暗暗吃惊——他修行天绝“鬼道”绝技五年,隐藏和刺杀的本事在同辈人中几乎无人可出其右,他若刻意隐藏身形,除了大师兄张谦君能立刻找到外,其他人,即便是真实功夫高出江笑书不少的师兄们也完全发现不了他。 可是这个盛于烬…… 当然,盛于烬即便内力大增,武功比之张谦君仍是差得极远,但是他的直觉与应对隐藏的经验,却强得令人难以置信。 “嘿嘿,”江笑书干笑两声,摸了摸自己头,还好没撞出包来,他有些尴尬: “看不出来啊,盛于烬,你这进步也太大了,我瞧这会儿你的武功应该快和我差不多厉害了……” 盛于烬摇摇头: “不,我现在比你强。” “你他……”江笑书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但他转念一想: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我又何必教给他?以后他说话得罪了人,我再出来解决,岂不又是一件美事?” 于是江笑书嘻嘻笑道: “哈哈哈,说的倒也是……好了,不扯闲话了,咱们这就走吧。” “走?”盛于烬十分不解: “大半夜走哪儿去?” “诶,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吧,”江笑书神秘的眨眨眼: “我告诉你啊,凡是大侠和前辈高人,要走的时候一定要挑在半夜,然后还要在墙上留下你的墨宝,这样才能体现出你的风流气度和大侠风范……” “半夜离开?那做高人岂不是连觉都睡不好?这就是高人风范?”盛于烬十分不解,在得到江笑书无比肯定的答复后,他哦了一声,随后又问道: “留下墨宝?又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写字作画什么的,反正怎么好看怎么来就是了。” “可我不会啊。” “这……”江笑书想了想,便将袖子一挽: “好吧,那我便受个累,帮你留下墨宝吧……学着点。” 说罢便拿起笔墨,如法炮制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八个大字,包括那副画也原封不动的仿制了下来。 说罢,把笔递给盛于烬,盛于烬笨拙的接过笔,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见盛于烬写完后仍盯着自己的画,江笑书心下得意: “嘿嘿,果然,被我的画工震惊到了吧?还不快说两句佩服我的话?让我指点你两句……” “江兄弟,你字写得真漂亮。”盛于烬果然开口称赞,江笑书心中暗喜,不过盛于烬盯着墙许久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江兄弟,我读书少,实在是看不明白,你能告诉我这个字怎么念么?” “哦?哪个字?”江笑书此时心下畅快,十分乐意为盛于烬解答问题,不过他仍是忍不住腹诽——这八个字这么简单,居然有不会念的,当真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 “就是这个——”盛于烬指着那副画,十分诚恳的说道: “就是这个像长着触角的瘸腿山羊一样的字。” “那他娘的是画,你从哪儿看出字来的?”江笑书大怒。 “画?”盛于烬又转过头观摩片刻,仍是不解: “为什么要画个瘸腿山羊?而且山羊又哪儿来的触角呢?” “你才是山羊,你全家都是瘸了腿的,长着触角的山羊。”江笑书大骂着夺门而出: “小爷我带着你这蠢夫上路,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干嘛突然就发火?”盛于烬嘀咕一声: “格狗日勒,乱七八糟的,硬是搞求不懂这些城里人在想什么……” 随后便追随江笑书而去…… 片刻后,二人一同行在官道上。 盛于烬心下不解,疑问道: “江兄弟,刚刚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江笑书没好气的呸了一声,不屑道: “连老子巧夺天工的画都看不出来,真是没见识。让你多读书,你偏要喂猪……” “江兄弟能看得出我喂过猪?”盛于烬十分惊奇: “真了不起,我还以为你们城里人都不喂猪呢,看来之前小瞧你了。” 江笑书转过头,仔细的上下打量盛于烬,见盛于烬目光真挚,语气诚恳,应该不是在故意嘲讽自己。 可这厮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江笑书摇摇头,打定主意,如非必要,少和盛于烬说话,免得被他染上一身傻气。 二人继续前行,临近城门之时,盛于烬突然身形一顿,江笑书有些奇怪: “怎么……嗯?” 他同样察觉到,自己二人的背后十余丈处,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呼吸。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七章:同路 “有点子盯上了我们。”江笑书低声道。 “嗯。”盛于烬简短的回答,随后他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嘿嘿,看我的。”嗤的一声,江笑书熄灭灯笼,二人四周立刻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江笑书将浪书剑拿至自己眼前,悄无声息的缓缓拔出,稀微的月光洒在剑上,江笑书双眼微眯,盯着剑上的倒影,继续将长剑拔出几分…… 剑身上浮现出一对明亮的杏眼,这对眼睛的主人,正藏在自己身后的七丈四尺处! 没有半点破风之声,浪书剑已迅捷无伦的刺了过去——天绝鬼道的精要,正是隐匿与袭杀。 而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正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好时机! “当!”江笑书的袭击被挡下,手臂一阵酸麻,心中更是惊异——这个暗中的敌人,竟连这一招都能挡的开? 心中惊异,手上却不停,江笑书又是一剑削出,同样暗无声息,可对方却像是在黑夜里能见物一般,再次将自己招式接下。 “叮!”火星四溅,江笑书趁机抬眼一瞧,看清了暗中之人的样貌—— 这杏眼圆睁,眉目如画的少女,不是日间所见的柳小姐又是谁? 可柳小姐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就算自己没看错,这真的是柳小姐,那她又哪儿来的本事能阻挡自己近乎全力的袭杀? 江笑书心中狐疑之际,盛于烬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江兄弟,停手吧,是柳家小姐。”。 “你……”江笑书眉头微皱——明明在熄灭灯笼时,盛于烬还在原地,何时也跑来这边了? “嗤啦”一声,盛于烬晃亮了火折子,江笑书看见盛于烬的雁翎刀兀自举着,正拦在自己与柳伶薇中间。 “是你挡住的?”江笑书问道。 盛于烬收刀回鞘,点了点头。 “怎么做到的?”熄灭灯笼时,自己尚且要借助剑身反光才能确认敌人位置,可盛于烬不但准确知道对方身份,而且还能拦下自己的攻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哦?”盛于烬想了想,说道: “我一闭眼就知道在这里的是柳小姐,嗯……我给你说过的,我直觉很敏锐。” 江笑书脸色凝重,再次认真的打量盛于烬——这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家伙,为何自己却有些看不透? 他身上难道隐藏着什么秘密么? “嘻嘻,真是可惜,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一道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把江笑书自沉思中带出,只见柳伶薇拍了拍手,十分雀跃: “你们真厉害,灯一灭,一下就到我面前了。” 她却不知道,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江笑书皱着眉头,问道: “柳小姐,半夜不睡觉,干嘛跑大街上来了?” “咦,只准你们跑来大街上,我便不行么?”柳伶薇反问一句,然后便摇头晃脑的念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嘻嘻,这几个字写得真漂亮,那副画也不错。” 说罢,她还学着画中的小人儿,右肩虚扛宝剑,左手弹了弹自己额上的发丝。 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柳伶薇竟在客栈时便跟了上来,自己二人却直到此刻才发现。 江笑书忍不住开口道: “柳小姐,你倒深藏不露,明明武功不错,却半点教人瞧不出来。” “武功?我不会啊,”柳伶薇有些茫然,随后解释道: “江大侠你走路时两息三步,盛于烬走一息一步,我卡着你俩步数重合的点走路,你们当然听不出了……可惜踢到了一块儿石子,这才被你们发现。” 这么一说,倒也算是合乎情理,可是恰好卡着二人的步伐走路,这洞察时机的能力,却是十分难得。 “了不起,”江笑书竖了竖大拇指,随后有些疑惑: “不对,你跟着我们作甚?” 柳伶薇毫不犹豫的将头一扬: “我要和你们闯荡江湖。” “胡闹,”江笑书哑然失笑: “真是异想天开,你一个大小姐,不在家中学刺绣女红,却反而想和我们来江湖上厮混。你当闯荡江湖是好玩儿的不成?” “你瞧不起女人么?”柳伶薇有些不满,反驳道: “翠羽黄衫,九难师太,丐帮黄帮主,还有风四娘,练霓裳……这些人都是女人,可她们个个都曾经是万人敬仰的大人物呢。” 江笑书无奈道: “那都是书里虚构的人物……哪儿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才没有呢,”柳伶薇反问道: “江大侠,你闯荡江湖多年,难道就没见过出类拔萃的女侠?” 自己可没有闯荡江湖“多年”,不过江笑书却也不反驳,回答道: “嗯……倒的确是有,可是她们武功高强,稳妥老练。而柳小姐你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毫无历练,岂能同日而语?” “对啊!”柳伶薇有些激动: “正是因为我不会武功,没有江湖经验,这才想跟着你们啊。跟着你们学些武功,再积累经验,我不就也是女侠了?” 见江笑书不为所动,柳伶薇便转向盛于烬: “盛于烬,你快说句公道话。” “安?”因为与己无关,百无聊赖的盛于烬本来蹲在路旁看蛐蛐。却没想到柳伶薇会来问自己,他吃了一惊,这才嗫嚅道: “啊,啊……这个,我该怎么说?” 面对盛于烬,柳伶薇一句废话也没有,只是抽出了自己头上的一只华美的珠钗: “这钗子是京城萃华楼的孤品,送给二位当见面礼,谢过日后闯荡江湖时,二位的帮扶之义,请收下吧。” 说罢,将珠钗不由分说的塞入盛于烬手中。 盛于烬拿起珠钗,低声问江笑书: “江兄弟,这很值钱么?” 江笑书打量了一眼: “嗯,萃华楼的孤品,上面的玛瑙、钻石、珍珠倒是稀松平常,可这个做工却门道不小……我瞧约莫能值个一万两银子吧……” “江兄弟,”不待柳伶薇提醒,盛于烬便自觉的打断了江笑书,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觉得我们必须带上柳小姐。” 柳伶薇连连点头: “对啊,江大侠,你看盛于烬都这么说了,你难道还要拒绝我么?” 江笑书手一扬,便将盛于烬手中的的钗子重新插回柳伶薇头上,然后没好气的道: “他说了不算……” “江兄弟,你这么说不对,”盛于烬说话突然流畅了起来: “你说过的,当大侠,帮助别人是天经地义的,既然柳小姐有求于我们,我们应该帮助她才对。” “对啊对啊,”柳伶薇找到了认同,立刻续道: “江大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难道你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竟然不愿意帮助我么?” “啊?”江笑书瞪大眼睛辩驳道: “我当然不是言而无信,可是这……” “那江大侠你是答应了?” “我……” 见江笑书仍在犹豫,柳伶薇便摇头感叹道: “唉,看来我全然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江笑书有些不解。 “你看,神雕侠为了她的小妹子,杀尽五百鞑子兵,破除蛮国王子的毒计,还放了一场华光熠熠的烟花;小李探花送了她表妹一座祖传的府邸;令狐大侠也为了圣姑大闹少林寺……”柳伶薇如数家珍的说起了这些风流侠客的故事,随后道: “我一直以为江大侠你也是像他们一样的奇男子呢……因为你武功高强、风流倜傥,与他们简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番话可教江笑书受用得很了,他志得意满的点点头,谁知柳伶薇突然话锋一转: “可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人人都说你多么的了不起,可是连我这么一个姑娘家的小小愿望都没法满足,我看倒也稀松平常得紧……啊哟,对不住,江大侠,我心直口快,冒犯到你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怕遇见危险时,你功夫不济,难以护我周全,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无可厚非……” 激将法。盛于烬想起了一个词语,这是他去年过年在戏班子中听来的。 这么明显的计策,江兄弟肯定不会上当的,可那个钗子,怎么会这么值钱?不行,我一定要再劝劝他…… “停,别说了。”谁知,江笑书却喝断了柳伶薇,然后伸手取下柳伶薇的珠钗,没好气的塞给盛于烬,然后转身离开: “跟我们上路。” “真的!”柳伶薇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江笑书转过头,得意的挑挑眉: “你可没看错人,我正是那种急人危难、好打抱不平的,当然还十分潇洒的侠客……我告诉你,接下来的这一路,你不但能毫发无损,大长见识,而且我还要给你找一个名动天下的高手做师父,咱们这就走着瞧吧!” “谢谢江大侠。”柳伶薇十分雀跃,兴冲冲的跟随而去。 “这……”盛于烬原本觉得江笑书挺机灵的,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 “硬是搞求不懂。”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八章:回生的坟墓 “柳小姐,虽然答应了带你闯荡江湖,可是我还有几件事,要向你交代一番。”江笑书走着走着,忽然说道。 “好啊,江大侠你说。”柳伶薇仍沉浸于即将闯荡江湖的喜悦中。 江笑书点点头: “第一,你的全名是什么?柳家家主柳长生是你什么人?” 柳伶薇回答道: “我叫柳伶薇,伶俐的伶,蔷薇的薇。柳长生正是家父。” “柳长生是你爹?”江笑书大吃一惊: “他竟放心让你独自出门?” “当然不放心了,”柳伶薇撇撇嘴,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很不满: “可是经不住我一直求一直求,便让我跟着这支来锦官城的商队走一遭了,谁知道一路无聊得紧,直到锦官城才遇见匪寇劫道,这才撞见了你们……” “你倒是巴不得被劫道是吧?”江笑书打趣道,随后他又问道: “你准备跟我们走多久?” “啊?”柳伶薇只想着要闯荡江湖,可是具体细节却半点没有思考过,她想了半天,这才试探性的道: “现在是六月,至少、至少过年得回家吧?要不然我爹非得骂死我不可……” “嗯,这很好,我年后二月三月要参加武举,年前正好可以先送你回余杭。”江笑书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你这样跑出来,你爹就该把你骂死了,还用得着等到过年?” 然后江笑书思索片刻,这才道: “如此一来,柳伶薇,咱们要约法三章,你若做不到,即便言而无信,我也只好把你送回王管家那儿了。” 柳伶薇点了点头。 江笑书伸出手指: “第一,每隔一段时间,你要写一封信给家中报平安。” “这不难。”柳伶薇道。 “第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脱离我和盛于烬单独行动。” “啊?那洗澡、换衣服、睡觉怎么办?”闯荡江湖竟有这么多规矩么?这令柳伶薇十分为难。 “是行动,不是生活……”江笑书揉了揉眉头,随后伸出第三根手指。 半晌后,江笑书才郑重的道: “最后一点,就是一旦决定了,便绝不能反悔。” 柳伶薇理所当然的道: “这有什么难的?一诺千金的道理,我当然明白。” “不简单的。”江笑书摇了摇头,见柳伶薇答应了这约法三章,便不再多言。 盛于烬有些好奇的凑上去,悄悄问江笑书: “江兄弟,柳伶薇的爹,那个叫柳长生的,他是什么人?听你提过几次,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连江南柳氏之主,天下首富柳长生的名头都没听过?江笑书心中暗暗鄙夷,正欲回答,但想起盛于烬那视财如命的模样,若让他知道柳长生是谁,只怕他以后便唯柳伶薇马首是瞻了……便淡淡的道: “唔……一个普通小官罢了,我恰好认识而已。” 随后三人来到驿站,柳伶薇写了一封信寄给川阁王管家,见江笑书也在奋笔疾书,不由得有些好奇: “江大侠,你寄信给谁?” 江笑书笑道: “寄给我京城的发小儿。” 写完后,江笑书打开天绝令的机关,在信纸上印上记号。 随后,三人出城向东而去。 盛于烬和柳伶薇,便这样糊里糊涂的跟着江笑书踏入了江湖。 ………… “圣上亲启: 锦官城司神医灭门一案已结,凶手武佑已捉拿归案,然幕后黑手仍全无线索,司神医下落不明,此案疑点重重,涉及颇多,属下已着手调查,如有进展,即刻回禀。 另,锦官城知府,贪赃枉法、好色贪杯、尸位素餐、假公济私,望陛下明鉴之。——天绝使江笑书” 而此时,雅安芦山县的官道旁。 即便过去了数日,这里的血腥味仍冲得扑鼻,此时,正有两人缓步行来。 为首一人挎着药箱,胡须半黑半白,耳垂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他回头问身后之人: “这是做什么?” 身后的神秘人道: “司神医,说一说,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挎着药箱的人难道正是失踪多日的司神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司神医嗅了嗅,闭着眼道: “五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大约,大约死了三十几人,而且死法都极其凄惨,不是身首异处,便是开肠破肚……” 随后他皱着眉走到一个浅坑前,指着暗红色的坑底道: “老朽看得不错的话,有人在这里活生生用脚踩碎了另一个人的头颅……啧啧,真是好狠的手段。” 神秘人眼神一亮,点了点头,然后拉起司神医,向密林深处走去。 少顷,二人来到了埋葬李书兰小姐之处。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笑口常开”的俞雪超…… “看看他,还有救么?”其中神秘人指了指俞雪超—— 俞雪超此时已失了神智,那只插入他胃部的断臂已然腐烂,蛆虫爬了他满嘴满脸,而他仍张大嘴巴,将吃得只剩一小半的左臂伸到嘴边,用牙槽慢慢的磨下碎肉,吞入腹中…… 司神医强忍心中的恶寒,围着俞雪超绕了几圈,忍不住道: “这,这……好狠毒残酷的刑罚,是什么人干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神秘人道: “他还有救么?” “有救,”司神医点点头: “设法将断臂取出,用一碗参汤吊住命,再接断骨,敷灵药,性命自是无忧。我现在就动手……” “不,”神秘人摇了摇头: “这刑罚叫‘笑口常开’,能让他支撑八天四个时辰,现在只是第五天,我们在此等他三天,最后一个时辰再救活他。” “啊?”司神医大吃一惊: “再等三天,他整只左臂都要被吃完了,而且腹中断臂的腐毒也深入五脏六腑,那时便是神仙只怕也回天乏术……” “你是神医,当然应该做神仙的事,”神秘人打断了司神医: “三天后你若能救活他,你就可以再活一次。” 几日前的深夜,司神医在家中被这人糊里糊涂的掳来,便一直云里雾里,好在这人倒也不难为他,只是坚决不放他离开……此刻听见这句话,司神医有些疑惑: “再活一次?这句话什么意思?” 神秘人自怀中摸出一纸通告,递给了司神医: “这上面说,你和你的家人已经在几日前死在了白沙寨匪首武佑手中……” 司神医大惊,接过公文,只瞟了一眼便心下大恸,悲愤交加之际,神秘人的声音传来: “武佑灭你满门时,因为觉得你或许有些用处,所以我救下了你,不过,世人眼中的司神医早已死于非命了……现在,若能证明你有能力,我会带你去一个重获新生的地方。” 然后神秘人拔出匕首: “但若你是个庸人,那么你真的会死。” 司神医垂首良久,才颓然开口: “三日后若我救活了他,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坟墓,”神秘人无视司神医惊疑的目光: “一座能让死人活过来的坟墓。” ………… 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等待。 神秘人盯着那纸公文,喃喃自语道: “江公子,江笑书……在长安时坏我等好事,却让你溜了……你不回秦城老老实实当只缩头乌龟,竟敢跑来锦官城耀武扬威,这一次,定叫你有去无回!” 一旁的俞雪超,仍一口一口的撕咬着自己光秃秃的左臂。 (锦官城故事结束,江盛二人不打不相识,最终决定一齐闯荡,柳大小姐柳伶薇也加入了队伍之中,三人即将开启怎样一段精彩的旅程?会谱写怎样荡气回肠的故事?劫走司神医的神秘人来自哪个组织?他们即将要去的“坟墓”是怎样的地方?笑书心心念念的黎慕江现在又在做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雪将尽》第七卷《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大秦往事五:亥狼(下)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对手的袭击成功引离了拓拔志,而恰在此刻,周围的弩箭如潮水般向纳兰玲珑倾泻而去。 纳兰玲珑虽为荒狼王后,可她却不会半点武功,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拓拔志大吃一惊,连忙飞身赶到妻子身边,用双拳和身体为妻子挡下箭雨。 这伙敌人用的弩箭与寻常弩箭截然不同,每一箭的力道都大得异乎寻常,不逊于江湖好手的全力一击,而且弩箭及身,更像是活了一般,肆虐猛烈的力劲直侵经络,好不厉害! 箭雨过后,拓拔志浑身浴血,身上插了七八支箭,不过他身强体壮,又有内功护体,虽是受伤,却无性命之忧。 可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有一支弩箭绕开了他的防御,然后,狠狠地穿透了纳兰玲珑的胸膛…… 纳兰玲珑倒了下去,眼中剩下的全是对拓拔志的深情不舍和对黑衣人们的滔天仇恨。 她想说些什么给拓拔志听,可惜她却直直的倒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拓拔志看着妻子的身影倒了下去,大脑一刹那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他眼前仿佛浮现了许多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少年时他打来了第一只野熊,他把剥下的熊皮放在了纳兰玲珑的家门口——这是荒狼国对女孩子表达爱慕的方式…… 第二个画面,是他穿着喜庆的婚服,从自己家赶来了许多牛羊,带上了许多珠宝首饰,作为他迎娶未婚妻纳兰玲珑的彩礼,喜气洋洋的上了路…… 第三个画面,是他在洞房花烛夜,掀起了妻子的盖头,红红的花烛照亮了她的脸庞,她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因为娇羞还是烛光的照耀,反正自己无论怎样看都觉得是如此的美丽…… 第四个画面,他和她一同抱起了一个刚刚满月的麟儿。他轻声对她说:“不如让孩儿继承我的愿望,逐鹿中原……嗯,那咱们就叫他拓拔逐鹿吧。”随后,她轻轻的抱起孩子,呼唤孩儿的名字:“逐鹿、逐鹿……” 第五个画面,是她在榆林堡的驿站里摇头晃脑的对他说到:“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第六个画面,是她刚刚走出大厅时笑靥如花的对自己说道:“夫君,怎么我们俩一直心心念念的一品豆腐还没出炉呢?” 第七个,第八个,第无数个…… 最后一个,是她倒在了血泊中,胸口的鲜血漫延到她雪白的貂裘上,厚厚的地毯上,如同一摊染晕在宣纸上的红墨…… 随后,她的魂灵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然后她荡荡悠悠的飘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胸口箭伤,神色饱含痛苦与绝望,满脸泪水,幽幽的对他说到: “夫君,我这里好痛……夫君……” 拓拔志从往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见倒在自己身旁的妻子的遗体,悲从中来,伤痛欲绝。 他的双目一瞬间一下失去了所有神采,泪水夺眶而出…… 他还没有和纳兰玲珑一起度过中原的春节。 他还没有和纳兰玲珑一同返回故乡。 他们也没能一同看见自己的儿子拓拔逐鹿成为一代明主。 他终究还是没能带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隐居山林,执子之手逍遥。 现在,留给拓拔志的,只有那支冰冷锋利的弩箭和爱妻倒下的身影…… 世事无常,逝者不可作。 拓拔志妻子横死,已是心如死灰,只一心想追随纳兰玲珑而去。 但是,在这之前,他必定要为自己的至亲报仇雪恨! 于是拓拔志抬起了头,眼中的悲愤直冲云霄,他目眦欲裂,口中发出“荷荷”的类似猛兽威赫时发出的声音。 随后他转向对面一众黑衣人,目露凶光,缓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今日拓拔志誓要大开杀戒,以祭亡妻在天之灵!” 然后他手往后伸,让身边亲卫递上快刀,他要施展“荒狼七杀”中最奋不顾身的招式“怒啸碎天威”,哪怕以死相搏,也要为自己的爱妻报仇雪恨! “刀来!”拓拔志暴喝一声。 “叱啦!”快刀入肉的声音传入了拓拔志耳中,与此同时,他的后腰一凉,低头看去,一截刀尖从自己的腹部穿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见了刺入自己身体的那把刀的主人——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卫,铁狼骑特有的铁面罩笼罩之下,拓拔志只看见了这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冷酷的,淡漠的,代表着背叛的眸子。 而此刻,这双眸子正在拓拔志眼中的倒影里闪闪发亮。 ………… 远在西北玉门关外的荒原中。 一支狼群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狼王正在带领群狼对抗一只黑熊。可这只威势逼人的黑熊似乎很有耐心,足足和狼群熬了一夜,也不愿让狼群踏足自己的领地。 双方都在不断的试探性的试探和骚扰,借此消磨对方的精力。 终于,狼群这边,连狼王都已经精力耗尽,不甘的离开了此处。 虽然输了,所幸,此时的狼群还未有太多的伤亡。 正当那只雄壮威猛的狼王终于放松警惕,准备带领群狼继续前进时。几只在刚刚的对峙中毫无作为,因此现在精力充沛的成年公狼们却在其中一只的带领下,突然暴起发难! 路边的草垛中不知何时也蹿出一群狐狸,与这群公狼不约而同的扑向了狼王狼后。 它们冲了上去,领头一只一下撞翻了狼王的配偶,另外几只拼命的撕咬着狼王的咽喉、腹部,并死死的将它压在雪地里。 狼王狼后突然遭受围攻,猝不及防,只发出一声声哀嚎…… 片刻之后…… 狼群再次上路了,只是现在的狼群已与刚刚的有所不同——现在的狼群之主,变成了刚刚的那只带头撕咬老狼王的健硕公狼。 那群狐狸虽然消失了,但他们身上特有的味道却始终围绕在群狼的鼻尖。 而老狼王的幼狼虽然体型已十分巨大,却仍是嗷嗷待哺的模样,可它却不知道,新狼王回去后第一件事也许就是要杀死它。 狼群走向巢穴,一路上,刚刚的几只暴起发难的公狼不停的围着新狼王转圈,以表达自己的忠心耿耿。而其余众狼,则低头默默行路。 老狼王的幼狼看见了归来的狼群,像往常一样上前索求食物,却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来喂养自己了,它不知所措,不禁呜呜嚎叫了起来。 可新狼王却暂时没理会这只幼狼,其一,它可从来没有好好的享受成为狼王的荣耀;其二,他马上有新的任务要交给整个狼群,而这只幼狼,则是这个新任务的核心所在。 老狼王和狼后呢? 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了两处痕迹,近处的一堆是老狼王的残肢,而不远处的另一滩是老狼后的鲜血。 哦,对了,它们现在不被称之为狼王狼后了。 被抛弃出狼群的成员,会有一个新的名字—— 亥狼。 ………… 数月后,拓拔志一行的遭遇传回了荒狼国内,群情激愤,新王拓跋逐鹿上任后,却在数日后离奇消失,又引起了一番轰动,最终荒狼群臣商议由拓拔志的胞弟拓跋哈尔暂代摄政王。拓跋哈尔成为摄政王后,在迎回拓拔志一行尸身时闯入大秦一番掳掠,两国再次交恶,随后他又严令禁止荒狼子民出境,加之他暴虐无道、凶狠残暴,使得荒狼国内民不聊生,时常与大秦发生摩擦。此为后话,该处略作提点,暂不细表…… (突袭的这帮黑衣蒙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纳兰玲珑惨死,拓拔志被叛徒偷袭致重伤,险象环生之下,他们结局如何?京城的故事又该怎样发展?五年前的江笑书又会以怎么样的面目出现?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六《浪子笑书》)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一章:旧主无处寻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廿,雍州合阳县。 此刻正值晌午,合阳酒楼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说书先生清咳两声,拍响了惊堂木: “今日,我们不去说那盛名一时的行羽大盗和武林盟主汪剑雨之间因四海令、八荒印产生的种种恩怨;也不说那‘四圣’门人行侠仗义,挽救苍生的壮举……” 这几句话,几乎是所有说书先生的开场白,待到说完这些,他们才会开始今日的演说: “且说那益州锦官城中,有一位司神医,医术高明,乐善好施,哪知有一晚,家中上下三十五口,皆死于非命,竟是遭了灭门之祸,正当知府大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大侠江笑书……” 接着,说书先生便将江笑书破案的故事一一道来。说他如何心思缜密,如何识破诡计,如何擒拿祸首……直听得众人心旌摇曳,悠然神往。 待到他说到那江大侠生得一双风尘炬眼,只消一眼便能将人看个通透之时,众酒客啧啧称奇、议论纷纷……而坐在窗边的一个女子却不由得翕动了一下鼻翼,不过她的面容笼罩在轻纱之下,旁人倒也不易得见。 “说完了江笑书大侠,咱们再说锦官城的另一位少年英杰,他姓盛名于烬,初入江湖,便惹上了为祸多年的独眼霸王猇……” 说书先生说到那盛于烬似乎有“神眼烂柯”,闭上双眼,敌人的一举一动却反而愈发清晰……那女子虽未说话,但却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她心中暗道: “神眼烂柯,能洞悉一切的烂柯眼……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除了逐鹿少主这种天纵奇才,常人又岂能拥有?不过是杀了一只老虎,便这样大肆吹捧,未免言过其实……” 她心中思绪翻涌,说书先生后面的话便没仔细听,只依稀听到,江笑书与盛于烬就此被称为“锦官双杰”,声名远扬,而且在一同挑翻了白沙寨后,结伴而去…… 这女子自然便是黎慕江了,观莲节那晚,她离开长安观星台后,心中悲痛难当,向东而行,一路上她不断提醒自己莫要再去想此间故事,可越是这样,那人的一切却愈发在脑中清晰了,如同天生便长在自己心底似的,挥之不去。 那几日里,在不知多少次痛哭失声,情绪崩溃后,某个深夜,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迎回拓跋逐鹿,推翻暴君,挽救荒狼子民。 于是她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开始四处打探拓跋逐鹿的下落,将自己的心血全部倾注于其中,不断的奔波忙碌,忙累了便睡,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这么一来,心中悲痛倒是消减了不少。 既然思念无法被抹除,那就把她藏在最深的心中。 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个奇异的幻想——若真的能打败拓拔哈尔,那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便已不复存在,到了那时,我和他…… 不过这念头仅仅在心中一闪而过,便令她自己都感到羞愧——黎慕江啊黎慕江,是你自己辜负了他的深情,他心中一定恨你恨得要命,多年以后……他身边早已另有良人,可你还想什么再续前缘,这岂非太贪心了些? 她一路打探,来到了雍州合阳县,却仍是一无所获,便来到酒楼,想找些线索,却正巧听见说书先生在讲江笑书他们的故事…… 她静静的听完后,便起身走到了说书先生面前,递过去一块儿碎银: “先生,有事请教。” “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见见与你联络的千风中人。” “找千风中人?”说书先生抬头仔细打量来人,黎慕江面纱覆脸,看不清表情容貌。但仅见到她的身姿,便令人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绝美……他说了声稍等,便去请人了。 黎慕江坐回原位,一盏茶后,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坐到了自己对面,拱了拱手: “在下李开,来自千风,负责咱们合阳县的情报。姑娘有何指教?” 见黎慕江眼神戒备的打量自己的装束,李开笑了笑: “姑娘莫怪,我们千风中人以搜集情报为生,故打扮得极不显眼,在下这样都已是好些的了,隔壁渭南的同行,甚至还扮做乞丐呢……” “明白了,”黎慕江点了点头,随后道: “李开先生,我要买一个情报。” “关于什么的?” “寻人。” “他失踪了?距今有多久时日?” “不错,他失踪了,距现在……大约五年了吧。” 李开丝毫不觉得意外——若是简单的问题,他还不愿意接手呢,正是要解决这种极难的问题,千风才能从中获利。于是他点了点头: “姑娘可方便告知在下那人的名字?” 黎慕江眼神四顾,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拓跋逐鹿。” 昔日荒狼王的独子拓跋逐鹿,声名远扬,天下闻名,应当有他不少线索才是,可李开却反而露出了难色: “这……” 黎慕江追问道: “莫非连千风也不知道?” “正是,”李开摇了摇头: “荒狼少主拓跋逐鹿,五年前神秘失踪后,便再无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至少李某这儿没有……” “你是说你这儿没有?难道说,你们千风之中各人所掌握的情报,也有差别么?” “这是自然,李某在千风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千风中尚有许多比李某更受器重之人,他们手中的情报,自然比李某多得多了……” 黎慕江默然不语,李开见状,便拱了拱手: “李某此处并无姑娘想要的情报,就此告辞,姑娘或许可以找千风中地位更高之人询问,他们或许会有答案。” “哪里能找到他们?” “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某也不知该如何找寻,或许只有缘分到了,方能相遇吧。” 说罢,李开离去,黎慕江再次碰壁,却也并不十分气馁,只是皱了皱眉,提起酒壶细酌。 “嗖!”突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一件暗器击碎了黎慕江手中酒杯,直奔黎慕江咽喉袭来。 酒楼中此刻宾客盈门,谁又料得到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自己?毫无防备之下,黎慕江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抵达面前的暗器,她侧身一翻,这才堪堪躲过,不过面纱仍被暗器击落,劲风激得黎慕江脸上暗暗生疼。 甫一起身,便又有暗器袭来,黎慕江抽出腰间软鞭,“啪啪”几声巨响,将暗器一一击落。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章:险象环生 这时楼中众酒客见有人打斗,皆忙不迭的向外逃去,混乱之中,黎慕江缓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偷袭之人。 偷袭者共有三人,为首一人作富商打扮,手腕微抖,便似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把飞刀,看来便是他出手偷袭。旁边两个精悍汉子扮作他的仆人,可身手矫健,虎背熊腰,又岂是寻常家仆能比拟? 不过黎慕江只打量了这三人一眼,便将目光掠过,她死死的盯住他们的后方,用荒狼话冷冷的道: “拓拔图,好久不见。” 黎慕江目光所至之处,闯进五六个凶狠的荒狼大汉,他们一进来便守住酒楼的门户,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黎慕江的退路堵死。 最后走进一个一脸阴晦的荒狼男子,他先向另外三人拱了拱手,这才阴侧侧的对着黎慕江道: “娜甫小姐,长安城找不见你,却原来到了这儿。这里有道旨意,下跪接旨吧” 这满身阴鸷之人,名叫拓拔图,乃当今荒狼摄政王拓拔哈尔的亲兵队长,此人素来以凶狠残忍著称。前些年荒狼内乱之际,他在哈尔手下做些搜集情报、审问战俘之事,可他于审问情报却几乎一窍不通,就只有两个字,偏偏这两个字让他无往而不利——第一个字是“打”,第二个字是“编”……多年来,不知出了多少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将无数守正之人打成“反叛逆贼”。随后,他又借讨贼之名劫掠百姓,杀良冒功,比最不堪的土匪还要恶劣。 荒狼国内,说谁人作恶最大,倒是有些争议,众说纷纭,可论到最令老百姓痛恨和害怕的人,这个阴狠毒辣的拓拔图定然首屈一指。 可黎慕江却丝毫不买他的账,将软鞭一振,冷冷的的骂道: “拓拔图,闭上你的狗嘴!五年前,两位狼王一身死一失踪,荒狼那时起便举国无主,你奉的是谁的旨意?又哪来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举国无主,那我奉的当然是哈尔摄政王的旨意,”拓拔图笑了笑: “可看起来娜甫小姐有些不情愿,那我只好稍稍用些强了。娜甫小姐你放心,你爷爷纳兰丞相与我家王爷素来交好,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拓拔图定然不敢碰娜甫小姐一根手指头……” “纳兰家族和拓拔哈尔只有宿怨,没有交情。”黎慕江睥睨对方,傲然道: “从我离开家到现在,像你这样假惺惺的狗腿子,我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个!你想用强,就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纳兰娜甫,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这很好。”拓拔图阴笑着点点头,便向后退出战团,随后向那三个中原人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话道: “抓到她,活的。” 话音刚落,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三人骤然出手,如同三只大鸟,向黎慕江扑去。 面对三人的合围,黎慕江丝毫不慌,软鞭一抖,便与对方战成了一团。 只见黎慕江鞭影纷飞,招式精巧,那三个中原人攻的虽急,一时却又哪儿近得了身去?那作富商打扮的敌人只是一个心急,招式用老了,便被鞭梢扫中了耳朵。 那软鞭原本只是由寻常皮革、筋、麻制成,可灌注了凌厉内力后,又在黎慕江疾风骤雨般的舞动之下,其威势丝毫不逊于刀剑。那富商仅仅是耳朵被鞭梢掠了一下,便似挨了一记沉重的闷棍般,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头昏眼花,待到恢复后伸手一摸伤口,鲜血涔涔而下,半边耳朵被打了个稀烂。 “老二,老五,你们退开。”那富商忍痛对同伴呼喝道: “我放飞刀,你们伺机动手!” 话音未落,那仆人打扮的老二与老五便似踩着刺般跃去一旁,那富商再不废话,飞身而起,腰身一振,他袖口、领口、胸前、膝头、足尖各处,便暴出一阵金光,霎时间,九九八十一柄飞刀便如同流星赶月般纷纷射出,袭向黎慕江周身要害。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黎慕江神色微动,当机立断,软鞭卷住身前的一张长桌,气沉丹田,低喝一声,便将这百八十斤的长桌甩起,如同一面盾牌,恰好拦在了飞刀的去路之上。 可那富商苦练多年的绝技“势如暴雨”又岂能易与?只听得啪啪啪数声响起,厚重的长桌仅仅挡住了十余柄飞刀,便在咔嚓一声巨响中轰然碎裂,余下飞刀仍似长了眼睛一般袭向黎慕江。 黎慕江不由得眉头紧皱,她万难料到这富商身手泛泛,在暗器之上的造诣却甚是精深。 眼见数十把飞刀如同一张大网般向自己罩来,若舞鞭防守,纵然舞得密不透风,可飞刀势大力沉,又呈以点破面之势,连厚重的长桌都只能阻挡片刻,舞鞭成花自然也无济于事。 若想用鞭梢去打落飞刀,可这飞刀已然及身一丈,更有数十把之多,一把把打落根本来不及,况且,黎慕江软鞭上的造诣虽已甚为深厚,但离如臂使指、随心所欲的地步却还差不少火候,没有用软鞭精准的打落每一把飞刀这样的功力。 眼见“刀网”罩来,黎慕江似乎已入必死之局,下一刻,锋利的飞刀就会将他斩成一摊肉泥! 可黎慕江自从离家以来,从荒狼国腹地直入大秦疆域,经历恶战不下数十场,比此刻更为凶险的境地也不是没遇见过,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黎慕江心念电闪后,当机立断,提气一纵,使了个“上天梯”的轻功,便如同一只鹰隼般直蹿而上,待到跃至最高点时,手腕一抖,软鞭已缠住了头顶的酒楼大梁,接着她一拽,便又拔高数尺,翩然向大梁飞去,而此时,那张“刀网”,则恰好险之又险的自她脚下掠过,数十声巨响之后,后方酒楼的墙壁都被斩出了一个大窟窿! “唔!”黎慕江在大梁上落定后,不由得闷哼一声,随后她一咬牙,自小腿上拔出一把飞刀——那富商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即便黎慕江用此等巧计避开了大部分,可还是被刺伤了小腿。 “哼,好狡猾的小贱人!”那富商见自己成名绝技没能奏效,有些恼怒,扭头对同伴道: “老二,老五,该你们了!” “是,大哥。”老二老五齐声答应。 黎慕江小腿上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还未及撕下衣襟裹伤,轰的一声闷响自脚下传来,随后脚下剧震,黎慕江本就小腿受伤,此刻一个立足不稳,跌倒在大梁上,若非竭力稳住身形,只怕这一下便落了下去。 低头一瞧,只见那家仆打扮的老二和老五,正气沉丹田,一掌一掌的劈向支撑这根大梁的两根承重柱,他们二人掌力雄浑深厚,只劈了不到五掌,那两根粗如水桶的巨柱便木屑横飞,格格作响,酒楼多年积压的粉尘簌簌而下,最多再有片刻,承重柱便会断裂,其时酒楼都会倒塌,而黎慕江也会跟着大梁跌落。 黎慕江坐在剧烈震颤的横梁之上,眼光四掠——待在横梁上坐以待毙,殊非良策;若跳下去厮杀,老大的飞刀绝技就已让自己手忙脚乱,老二老五的掌力浑厚,更加难以抵挡,更何况,拓拔图还领着数位兵士,在一旁虎视眈眈…… 眼下之计,只有暂且脱身,先谋自保了。黎慕江心念一动,便抬头望向了屋顶。 “不好,小贱人要逃!”老大见状暴喝一声,手腕连抖,又是几柄飞刀袭来,封住了黎慕江向上的出路。 黎慕江舞鞭击落飞刀,可越来越多的飞刀又再度袭来,虽然一时伤不了自己,但击破屋顶遁走的这条路却万万行不通了。 此时,一旁观战的拓拔图眼睛一亮——此刻黎慕江手上奋力抵挡老大的飞刀,小腿受伤,脚下大梁摇摇欲坠,只能勉力站稳,纵跃极为不便,实在是偷袭的天赐良机。 “喂,把那东西拿来。”拓拔图低声吩咐一旁的手下,随后手下抬过来一件物事,拓拔图掂了掂这东西,十分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章:定秦神弩 拓拔图手中,是一把黑沉沉的巨弩,寻常弩机不过一两尺长,而这把弩机却足足有四尺七寸,内部的结构一眼望去便知十分精巧,弩弦不知由何物制成,坚韧异常,弩箭也是通体漆黑,唯有箭头上闪烁着寒光,展示它惊人的锐利。 定秦神弩,大秦朝廷专门用来针对犯禁武人的重型器械,制造精巧,极尽机关术之变化,一箭之威,丝毫不逊于江湖高手的全力一击,可是开这把弩机,寻常壮汉便能轻松做到。寻常州府衙门只需备上三四把,任你是啸聚山林的匪首也好,为祸一方的巨寇也罢,都只有闻风而逃的份,无数心高气傲的武人曾经尝试挑战神弩的威力,最终都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就说锦官城外刚刚被灭掉的白沙寨,他们的二首领武佐,半年前亡于官府的剿匪行动,那时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便是这定秦神弩。 这定秦神弩造价极其高昂,且杀伤力极大,因此大秦朝廷严加管控,一旦落入民间,失者便是满门抄斩之罪,却不知拓拔图手中这架从何而来。 拓拔图上紧弩机,瞄准了黎慕江的腰腹之处——这一着甚为阴毒,此刻黎慕江上身被老大的飞刀罩住,下身在剧烈颤动的横梁之上摇摇欲坠,腰间恰好是最为薄弱之处。 “呼呜——”定秦神弩发射时的声音十分古怪,伴着低沉浑厚的破空之声,漆黑的弩箭眨眼间已来到了黎慕江腰间。 黎慕江格开老大的又一柄飞刀,突然心中一颤,好似心跳都漏下了半拍,接着便是遍体生寒,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种危机感却促使她几乎毫不犹豫的翻身而落,直挺挺的向地面摔去。 “砰”的一声轻响,黎慕江修长的身躯砸落在地面——方才翻身时太过紧急仓促,以至于连落地的姿势都来不及调整。 黎慕江使一个鲤鱼打挺,正欲翻身而起,却觉得腰间空荡荡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起身一半便颓然坐倒,这时又呼吸一滞,抬头看去,却是老二老五跃至身前,各出一掌,居高临下的拍来。 黎慕江双掌齐出,接住攻击,可她原本就不以掌力见长,此刻又已受暗伤,哪里能抵挡老二老五开碑裂石的巨力?四掌相接,黎慕江被震得倒滑而出数丈,重重的砸在角落之中。 黎慕江强提一口真气,脸如金纸,嘴角溢出血来,再低头一瞧,自己肋间一道贯通的血洞,正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定秦神弩的攻击虽被她极力避开了要害,可仅仅是擦到边缘,便炸开了一个血洞来,而弩箭中肆虐游动的劲力侵入体内,借着机关术之精妙变化,便如同点穴一般,将自己腰间经络悉数封住。 “哈哈哈,娜甫小姐,若方才你答应同我们走,又哪里会受这么重的伤呢?你瞧,你竭力反抗,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拓拔图得意的大笑,提着定秦神弩走来。 “我叫你闭上你的狗嘴,拓拔图!”黎慕江怒骂一声,随后用力按住腰间伤口,不顾腿上刀伤,撑墙站了起来,她死死盯着着拓拔图,咬着牙讥讽道: “哼!你们吞江一派嘴上说什么与中原人不共戴天,可对付我时,却用的是别人的定秦神弩,真是好不要脸!” “哈哈哈,娜甫小姐骂的对,骂的好啊!”拓拔图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阴侧侧的笑问道: “可娜甫小姐在长安城外,不也伙同中原人杀了我们荒狼的好汉么?诶,救你的那个小白脸叫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他叫江笑书,你说巧不巧,他正是摄政王大人必杀名单上的小江公子!” “你!”黎慕江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想说些什么,可心中思绪涌动,又哪里发得出声来? “哦?你干嘛这么着急?”拓拔图毫不畏惧的对上黎慕江的眼神,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手: “哈哈哈,我明白了,原来咱们心高气傲的娜甫小姐,竟爱上那个小白脸啦!没事,娜甫小姐你放心,摄政王大人早已经派另外一批人去杀他了,他是你的心上人,咱们自然不敢怠慢,一定给他留个全尸带回荒狼,到时我再带您回去团聚,岂不两全其美……” “闭嘴!”黎慕江怒喝一声,不知从何处生来一股力气,手中软鞭如同矫龙般窜出,越过身前的三个中原人,不顾一切的直取拓拔图。 这一着却令所有人都想不到,黎慕江此刻受伤不轻,人人都在防着她逃跑,却没想到她犯武学之大忌,竟大开门户,不顾一切的攻击拓拔图。 众人一愣之下,软鞭携裹着凌厉杀气已到了拓拔图面前,他武功平平,这一下又事出仓促,还未来得及抵挡,脸上就已结结实实的中了一鞭,鞭梢扫过右眼,只一下便捣碎了他的眼珠。 拓拔图还未来得及呼痛,黎慕江第二鞭又已袭来,这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举起手中神弩一挡,这才保住了仅剩的左眼,可软鞭仍打中他手背,他手掌剧痛,一个拿捏不稳,沉重的神弩落地,砸裂了他的脚趾。 黎慕江心中悲怒交加,又是一鞭打向拓拔图太阳穴,这一着却落了空——隔在二人之间的三位高手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老大手一扬,一把飞刀便已刺中了门户大开的黎慕江肋下;老五跃到了拓拔图身边,以防黎慕江再度出手;而老二伸手抓住了鞭梢,奋力一扯。 方才打伤拓拔图的几招过后,黎慕江似乎用尽了力气,老二一扯之下,她身躯一僵,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扯了过去,浑身软绵绵的不作抵抗,好似虚脱了一般。 “嗤,”老二感受到黎慕江力劲消失,已无反抗之能,便有些自得的扭头朝着同伴道: “真是不要命了,敢用这样的招式……” “留神!”随着老大惶急的一声断喝,老二心中一震,扭过头去。 一道耀眼的刀光。 老二只觉得下腹一凉,全身如坠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便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手中软鞭被夺回,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老二看见浑身浴血的黎慕江站在两丈之外,右手仍持着软鞭,左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剑眉轻蹙,拔出了插在肋下的飞刀……再一低头,老二看到自己的下腹至胸前,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自己的内脏流了出来,伴随着喷涌的鲜血……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黎慕江气喘吁吁,身上同样血流不止,可她却傲然挺立,抬起手中的匕首,指向躲在后方的拓拔图: “荒狼七杀,翻刀斩云!这招本来是留给你这狗贼的!” 拓拔图见黎慕江绝境之中仍重创自己,还用精妙的“荒狼七杀”杀死了一个劲敌,此刻哪还敢答话,他拼命往后缩去,然后用生硬的中原话对老大和老五喊道: “快,杀她,不要活的了,快杀了她!” 老大与老五为老二合上双眼,对视一眼,老五道: “她果然隐藏了实力,我就说老三怎么会死在她手下……” 老大点了点头: “速战速决!为老二和老三报仇!” 黎慕江闻言心中一震——老二是方才死在自己刀下,可他们说的老三……在长安城华岳客栈,自己曾助江笑书打败了一个人,那个人的绰号,正好叫老三! 吞江一派的人,竟和江笑书的敌人一同合作? 来不及细想,老大与老五又攻了上来,黎慕江软鞭一抖,三人又战成了一团。 其实此刻黎慕江腰腹、小腿受损不轻,纵跃出手之间,已然失去了原有的灵动,原本只需几十个回合就会被老二与老五拿下,可方才她一刀之威,实在是可怖可惧,老大与老五皆不敢闯进她身侧,生怕又着了她的道。二人只是远远缠斗,想等待黎慕江伤势加重后,便可不攻自破。 拓拔图此时已包扎好伤口,可是骤然损去一目,令他十分不适应,他余下的左眼怨毒的盯着黎慕江,滔天恨意自心头涌起——自从“变天之日”以来,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我拓拔图欺负人,没人敢对我不敬!可是、可是这个纳兰娜甫,这贱人竟打瞎了我的眼睛!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哼哼,方才那一箭,可把这小贱人伤得不轻……”拓拔图想起了定秦神弩之威,舔了舔嘴唇,低声狞笑了起来: “再中一箭,你便算是神仙,也得束手就擒了吧?摄政王大人只说留你一命,可没有其他的叮嘱……待到将你抓住,看我怎样好好炮制你这贱人!” 拓拔图眼前似乎已浮现出黎慕江被自己擒住后那些不堪入目的景像,这使得他愈发兴奋与急切了,他伸手在地下摸索定秦神弩,恨不得立刻就抬起来给黎慕江一箭……可半晌后,他却惊惧的低下了头。 定秦神弩,消失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四章:故人重逢 黎慕江被老大老五缠住,心中暗自焦急,她明知对方想拖住自己,待到伤势加重,便无力抵抗,可却无计可施。想再度施展“荒狼七杀”中的绝招打败敌人,可对方却离自己远远的,丝毫不给袭击的机会。 况且,要想同时击倒两人,以自己所学武艺,唯有“荒狼七杀”中最强的“怒啸碎天威”才有可能办到,但这一招乃搏命之术,完全舍弃了防御,一招既出,只论生死,无谈胜负…… 可自己还有无数的使命未能完成,岂能将性命送在此处? 但就此僵持下去,终究会落在拓拔图的手里,那时自己的境地,岂非比死了还要可怕? 心中犹豫之际,一个晃神,黎慕江肩头又被老五的铁掌拂中,只觉得一阵剧痛后,手中软鞭愈发的沉重,使出来的招数已渐渐失去了章法。 黎慕江咬了咬牙,抬起了匕首,老大与老五立刻退开数步,守住门户,生怕黎慕江再出什么奇招,可黎慕江本人心中却一阵恶寒——因为自己的犹豫,伤势加重,现在她已使不出“怒啸碎天威”了。她抬起匕首,是要自行了断,免得落入奸人之手。 眼见下一刻,这个绝代佳人便要在自己的刀下香消玉殒。黎慕江本人此刻的神情却很复杂:他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有自己儿时的幸福快乐,有自己身上背负的沉重使命,还有无数的故人。 不过出现最多的,却是一对笑意盎然、狡猾灵动的狐媚眼。 她惨然一笑,闭上双眼,手中匕首毫不犹豫的往心口刺去。 “呜——”一道苍凉、悲怆的狼嚎响起,这声狼嚎雄浑壮阔、震耳欲聋,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就在耳边炸起一般近在咫尺。可却又仿佛十分遥远,只一下便将众人拉到了远在万里的戈壁与草原,辽阔而又荒莽。 众人皆是一愣,老大老五眉头紧锁,侧着头,用耳力分辨这狼嚎的来源。 黎慕江双眼一亮,匕首像是被这声狼嚎拉住,恰好停在了她的胸前,希望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 “定秦神弩,神弩不见了!”拓拔图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却立刻被浑厚的狼嚎盖了过去。 “轰!轰!”两声巨响,众人扭头,只见一道灰色身影踢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两根承重柱上,承重柱轰然倒塌,横梁落地,酒楼轰然倒塌。 老大与老五抓起拓拔图自窗口跃出,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坍塌落下的瓦砾木石。 酒楼倒塌,烟尘飞扬,而就在烟尘之中,再度传来了一声狼嚎——不过这次的嗥叫却不似第一次那般苍凉悲怆,而是夹杂着欣喜与愤怒。 欣喜是因为它重逢了自己的主人,愤怒,则是因为它要讨回自己主人身上的血债! 烟尘渐渐散去,老大等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废墟之上,一头巨狼正自仰天长啸,这巨狼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身长八尺有余,肩高也有接近四尺,体型巨大,几乎是寻常狼犬的两倍,眸子是罕见的深蓝色,即便在耀眼的阳光下仍熠熠生辉。它形貌凶恶,威风凛凛,全身毛发乍起,冲着天空长啸不已,高亢而浑厚。 而浑身浴血的黎慕江轻靠在巨狼身上,她嘴角带笑,满眼喜悦,正自顾自的抚摸巨狼的头颈,竟丝毫不将眼前的劲敌放在眼中。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英武雄壮的灰衣青年,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就像他的手一样沉稳。 他的手中,正拿着威力惊人的定秦神弩,弩箭寒光闪烁,直直的指向老大等人。 “你,”灰衣青年开口了,他指了指老大: “你的飞刀,敌不过神弩。” 然后他又指了指老五: “你武功不如我。” 然后他比了个手势: “走!不然就死。” 老大和老五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的来头,还未做出回答,只听得“呼呜”一声响起——青年已用手中的定秦神弩再度开口! “啊!”老五痛呼一声,摔倒在地,肩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这时灰衣青年又已将神弩上好,沉声道: “最后一次,走。” 老大老二老五他们三人,原本收到上级命令,前来帮助盟友拓拔图,可是谁也难以料到此事竟会如此棘手,老二死于当场,老五也受伤不轻。眼见灰衣青年的弩箭又对准自己,老大心想自己可犯不着为了盟友,竟把兄弟们的命都搭进去,于是两人二话不说,抱起老二尸身,火速离开。 “你,你是……”一旁的拓拔图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他声音发颤,指着灰衣青年: “寡言少语,效忠纳兰……你是阿史那力!你当年难道没死么?怎么会……” 阿史那力转向黎慕江,用眼神询问该当如何处置拓拔图,黎慕江轻咳一声,嘴角又溢出不少血丝,一旁的巨狼连忙伏低身子,托住黎慕江的身躯,她揉了揉巨狼耳朵,这才有些虚弱的对阿史那力道: “把他带过来,我要问他几句话。” 阿史那力大踏步走上前去,如同拎小鸡一般提着拓拔图衣领拽了过来。黎慕江问道: “老大他们这一批人,来自于哪个组织?” 拓拔图素来以折磨俘虏为乐,残忍暴虐之名闻名荒狼。可谁也料不到,这阴狠的家伙却不像世人想象中那么硬气——此刻黎慕江半点儿刑罚也没加在他身上,可他却吓得屎尿齐流、臭气熏天,一副脓包像,令黎慕江不由得皱了皱眉。 拓拔图害怕到了极处,牙齿格格作响: “格格……我、格格……我说了,娜甫小姐、格格格……就能放过我么?格格……” 黎慕江静静的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 拓拔图忙不迭的点头: “是是是,格格格……我告诉、告诉您,格格……他们来自‘三清’,一个格格……一个全是中原人的组织。呜呜呜……娜甫小姐,您放过我,我就知道这些,您放过我吧……” 黎慕江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 “派去对付江笑书的,是什么人?” 拓拔图忙不迭的摇头: “娜甫小姐,小人不知道啊……呜呜呜,这样,您放我回去,我一定求摄政王放过小江公子……别杀我!别杀我……” 黎慕江又问了几遍,可拓拔图除了那个“三清”之外,便再也说不出别的线索了,只一味的打颤和求饶,她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可黎慕江沉思了片刻,却突然轻轻一笑,拓拔图见她笑了,以为有所转机,连忙道: “娜甫小姐,娜甫小姐,您今天心情这么好,便放了我吧,求您了……” “不,我心情一点儿也不好,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黎慕江摇摇头,续道: “你们连我和阿力都对付不了,当然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却空自担心了半天,倒还不如先担心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随后黎慕江再也不理会拓拔图,转向一旁的阿史那力。 “杀了他,”黎慕江皱皱眉头: “给他个痛快的。” 见阿史那力躬身行了一礼,却并未动手,但一言不发,黎慕江神色一动,立时会意,随后咬牙点了点头: “哼,不错。此人是杀害你全家的罪魁祸首,而且平日作恶多端,荒狼百姓深受其害,让他痛痛快快死了,倒的确便宜了他……你动手吧。” “你动手吧”这句话刚一出口,阿史那力便再不多言,他将苦苦哀求的拓拔图拖去一旁,狠狠的几刀斩下,斩断了拓拔图的四肢,拓拔图狂呼乱叫、满地翻滚,阿史那力双手颤抖,通红的双目盯着拓拔图: “狗贼,你当初不该害我的家人……阿布!” 随着阿史那力的呼喊,黎慕江只觉得身下巨狼耸了耸肩,她略一起身,巨狼阿布便如同一支箭般蹿了出去。 “吃。”阿史那力捡起拓拔图的断肢丢给巨狼阿布,见阿布有些犹豫,他指了指已近乎人彘的拓拔图: “敌人,他伤了阿姊。” 阿布伸鼻一嗅,果然在拓拔图身上闻到了弩箭的味道——正是这东西伤了它的主人。于是它绕过地下的断肢,转过头去,目露凶光,露出锋利的牙齿,口中发出喝喝的威赫之声,猛的扑向惊恐的拓拔图…… 几下猛烈的撕咬后,拓拔图的喉管碎裂,气息断绝,阿布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口,去一旁享用断肢。 “这人死在阿布口中,倒是便宜了他。”黎慕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是畜生,不是人。”阿史那力简短的回答,但任谁都听得出他心中的愤怒与沉痛。 那是“变天之日”后,拓拔图将阿史那力与他的家人打成所谓“逆党”,亲自上门捉拿,当时只有十三岁的阿史那力被纳兰家族救走,可他的家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阿史那力的父亲、兄长,拓拔图亲自动手,剐了他们一千多刀,只剩骷髅的尸身被挂在荒狼中都天池城里,直到今日都还没取下;阿史那力的母亲自尽而死,倒是免去了一番折辱;可他的两个妹妹,那时一个十一岁,另一个只有九岁,被拓拔图掳走,三个月后皆死于非命,死因,是谷道破裂…… “你当初不该害我的家人。”阿史那力再度望着拓拔图的尸身恨声道。随后他转身向黎慕江行礼: “谢谢你,我报仇了,阿姊。” “不必谢我,”黎慕江摇摇头: “是你自己报的仇。” 阿史那力点头称是,随后掏出一封信,塞进了拓拔图口中。 “这是做什么?” “拓拔哈尔会看见这封信,信上说,再敢对阿姊你不利,卫八爷和咱们家主就会出手,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阿力,”黎慕江神色一正,严肃的看向对方: “你没资格替卫八爷还有我爷爷做决定。” “这是他们二人的意思,我只是代为传达。” “……”沉默片刻后,黎慕江点了点头: “先离开此处吧。” “是,我去牵马。” 阿史那力前去牵马,黎慕江看着拓拔图口中的信封,心中思恃: “爷爷,你们为了我,竟连开战也在所不惜么?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我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一定会……” “阿姊,”阿史那力打断了黎慕江的沉思,却见阿史那力两手空空的返还: “马被偷了。” 二人走到先前牵马之处,只见马厩中撒落了几颗稚童们爱吃的糖葫芦,更有两串明显的脚印向西而去。二人对视一眼,黎慕江笑道: “看来是两个笨贼。” 一炷香后…………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五章:偷马小贼 “乔平,你这个笨蛋,连骑马都不会,害我被这烈马蹬了一脚,现在都还疼得不行。” “乔安,你可别全赖在我身上,当时是谁见到客栈有人打架,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若不是你急急慌慌的,这匹马一准儿不会撒泼。” “你说我?吓得屁滚尿流?我呸!你放屁,谁不知道我乔安的胆子?天下第一胆子大的是小江公子,第二就是我啦!他既然敢烧御林军马场,我就敢偷别人的马。他敢痛殴在醉霄踏云楼闹事的坏蛋,我怎么会看见人打架就屁滚尿流……” “你胡说,我才是天下第二胆子大的人,你比我差远啦……” “是我!” “是我!” 这是合阳县城郊的一个破庙,一支杂技班子正在此处休憩,方才争吵的两人,正是老班主乔军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一个叫乔平,一个叫乔安,二人前不久才过了十二岁生日。 怪不得自己二人寻马之时,只一眼便能断出盗贼离去的方向,甚至在路上还寻见了半颗牙齿,原来偷马的竟是两个小孩子。 最离奇的是,他们竟然把江笑书当成自己的偶像,就连偷自己的马,都是对他的效仿…… 在围墙之外,黎慕江听见两个孩子的对话,不由得哑然失笑,一笑过后,却又神色微微一黯。 阿史那力则二话不说,一跃便进入了破庙,只听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叫,然后阿史那力便提着他们翻了回来。 “哇啊啊啊,有强盗啊!乔平,快救我。” “哇啊啊,好汉饶命,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油水的,我怀里总共有三文钱,还有一串糖葫芦,诶不对,只剩一个签子了,你要的话,就全拿去吧……” “你拿了钱就快走吧,要不我姊姊来了,你可就遭了,她外号‘小阎罗’,比老虎都还凶呢……” “是啊是啊,你只要放了我们,我们俩肯定不报官,也不会对我姊姊说的……呜呜呜,怎么办,乔安,这个强盗好像是个聋子,咱们俩遭了……” “不是强盗,也不聋。”阿史那力皱皱眉头,看向黎慕江等她示下。 黎慕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墙内传来: “阿平,小安,你们两个臭小子又跑去哪儿胡闹了?咦!哪儿来的骏马……阿平!小安!” “是姊姊。”乔安听见姊姊的声音,便也顾不得自己尚在“强盗”手中,大叫起来: “姊姊,姊姊,我们在这儿,有强盗把我和乔平捉去啦……” 只听得脚步声响起,一个女子来到了此处——她实际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倒是不差,可多年风吹日晒,皮肤色呈古铜,满脸风霜之色,再加上她一身的男子打扮,看上去倒比黎慕江与阿史那力二人还显得老成几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见“强盗”提着自己两个弟弟,见自己到来,既不仓皇逃窜,也不开口索要赎金,反倒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倒有些摸不清来路。她拱了拱手: “尊驾请了,在下是乔家班班主乔念,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不知如何得罪了二位,烦请告知,若真是稚童顽劣,在下一定严惩不贷,重重责罚,再对二位赔礼道歉。” 阿史那力充耳不闻,仍静静看着对方,直到黎慕江说了声“放下”,阿史那力这才将乔平乔安放下,两个孩子一溜烟儿跑到姊姊身后,抱住姊姊的大腿,探头探脑的打量抓住自己的“强盗”——阿史那力身形魁梧高大,足有九尺有余,一对臂膀简直有常人的腿那么粗,浓眉大眼,容貌不似荒狼人的那般深邃,但甚是雄伟,倒也气概不凡。他的脸上似乎只有一种表情,那便是古井不波,唯有面对黎慕江时,才会有些微表情变化。 两个孩子对他害怕极了,低声议论起来: “乔平,你瞧这个强盗,他那脸就像石头铸成的,跟寺庙里的佛像一样。” “不不不,佛像都慈眉善目的,与他又哪里像了?我瞧啊,倒更像说书先生说过的僵尸……” “你瞧他背后,有一只好大的白狗,啊,白狗旁边还靠着一个姊姊,哇!她好漂亮啊,就像、就像仙女一样,刚刚就是这个仙女姊姊救了咱们俩。” 这时乔念也注意到了黎慕江,她见了黎慕江的容貌,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对方十分面善,略微思索,便一下想了起来,她有些热切的道: “啊,这位姑娘,我认得你,你是长安未女侠的姊姊。不久前我在芙蓉园见过你的……” 黎慕江听见“芙蓉园”,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她想起,那日与未长缈重逢之时,芙蓉园内的确有许多戏班还有杂技班子,想来乔家班当属其中之一,乔念便是在那时见过自己。 “在下黎慕江,幸会,乔班主。”黎慕江冲乔念点头示意,乔念便道: “幸会幸会,黎姑娘你好,你既然是未女侠的姊姊,定然与她一样的好心肠、好本事。断然是不会乱冤枉人的。姑娘你说,这两个小子做了什么坏事,竟惹得你和这位……”说着,乔念看向阿史那力。 “他叫……史力。” “啊,是史力史大哥……你们如此生气,定然是他们俩做什么坏事了,哼,瞧我不打他们板子!” 说罢,乔念眼神扫过两个弟弟,乔平乔安便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放开姊姊的腿,缩首缩尾的垂首而立。 “他们偷马。”史力简洁明了的说道。 “偷马?那院子里那两匹骏马……乔平!乔安!给我滚过来!”乔念娇喝一声,那两兄弟便一步步挪到了她面前,她叉着腰,严厉的道: “你们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俗话说“长姐如母”,乔家姊弟的母亲早亡,父亲又疾病缠身,将杂技班子交给乔念打理后便终日养病,深居简出,平日里都是由乔念管教这两个弟弟,此时她不过正常一问,两兄弟便被吓得大气都不敢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张口结舌半天,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六章:乔家班 “哑巴了?说话!”乔念再度发话 “是是是,阿姊……”乔平乔安同时开口,你一句我一句,说二人怎么样溜去市集,又怎么样看见骏马,又如何想起心中楷模的“丰功伟绩”,又如何偷去马匹,如何见到有人打斗而慌不择路…… “我们就想着啊,小江公子烧马场,咱们就算比他差些,却也不能差得太远,所以就把马儿偷来了……乔安还被那匹马蹬掉了半枚牙齿呢……” 乔念听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俩给我站好咯!”随后她亲自去院中牵出两匹骏马,将缰绳递给史力: “史大哥,你们的马儿,所幸没被这两个小混蛋伤了,真是对不住……” 随后她转过身去: “好哇!乔平乔安!我看你们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又敢去偷东西了!给我过来。” 乔平乔安苦着脸挨到姊姊面前,乔念手一扬,巴掌就要落下来,这时黎慕江的声音传来: “乔班主,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我们马儿也没事,就不必责罚令弟了吧。” 乔念听见黎慕江开口,手便停在了空中,这时乔平乔安见来了救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溜烟儿钻到了黎慕江身前,连连作揖: “仙女姊姊,救救我们,我家姊姊打人可疼了,呜呜呜……” “是啊,仙女姊姊,我们以后不敢了……” 黎慕江俯下身子,抚摸两兄弟的头: “以后不许学人家偷东西了,明白了么?” 乔平忙不迭的点头,乔安却有些懵懂: “可是仙女姊姊,京城有个姓江的公子爷,他也偷东西,人们却说他很了不起的……” “他啊,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黎慕江眼眸低垂,轻声道: “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可不是偷东西,做坏事,而是他智计百出、武功高强,而且有一颗侠义之心呢……你们,你们该学这些才是。”黎慕江温言规劝乔安,可语气却十分不自然。 “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乔安却未发现黎慕江的异样,嘻嘻笑出声来,露出了那半颗被马儿踢断的门牙: “嘻嘻,谢谢仙女姊姊,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以后、以后……” “以后怎么样?”黎慕江有些不解。 “嘻嘻,仙女姊姊以后一定能嫁给小江公子当老婆。” 在乔安的世界里,小江公子便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所以这句话,倒的确是对黎慕江最大的夸赞。 黎慕江闻言一愣,鼻翼翕动,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脸扭去一旁。 “又在这儿发癫!给我过来。”乔念这时走了过来,扭住两兄弟的耳朵,将他们自黎慕江身前拽回,然后歉意的道: “黎姑娘,史大哥,怪我管教无方,孩子顽劣不堪,胡说八道,真是见笑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史力不置可否,黎慕江摇摇头: “无妨,乔班主言重了。” “唉,这件事当真对不住二位,不如这样,请二位稍候片刻,我们乔家班即刻便要去县上表演,待到演完了,到时我为二位摆下宴席,赔礼道歉如何?”乔念十分诚恳的道。 “不必……”黎慕江正打算拒绝,却突然心念一动,于是抱拳道: “赔礼道歉云云,倒是不必了,权当咱们交个朋友就好。” “哈哈,二位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咱还能和两位做朋友,倒是乔念的荣幸了。” “乔班主客气了。” 此时,史力有些不解的看了眼黎慕江,黎慕江摇摇头,并未解释。 随后乔念便将二人领回庙中,众人见班主忽然领了两人过来,不免问起此中缘由,于是乔念便将乔家二子干的“好事”又复述了一遍,惹得班中众人一阵议论: “阿平阿安这两个孩子,自从去年去过京城后,回来就越发顽劣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俩在京城听了那个公子爷的故事,就什么都要去学人家,上次还惹了一个相公,人家爱书如命,他们却偷了书去烧火,若不是班主一直给人赔礼道歉,那个相公脾气又好,非得被扭送到衙门去不可……” “这次又跑去偷别人的马,可真是胆大包天了……唉,咱们下九流的穷苦人家,却去学将军老爷家公子哥的做派,岂不是全然乱了套么……” “可不是么,这不,人家这番可是找上门来了,你瞧那个壮汉,一看就是个狠主儿,这次可摊上大事了。” 黎慕江闻言,微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不要误会,阿平阿安不过是一时调皮,我们的马匹也未有半点损伤,我们过来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和大家交个朋友。” 众人见黎慕江并无半分盛气凌人,一开口反倒措辞温和、举止得体,心中已是一宽,又见黎慕江容貌美极,更皆生亲近之意,纷纷抱拳还礼。 “乔军谢过黎姑娘宽宏大量,”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房内传来,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老者拄着拐走来。 黎慕江打量了他一眼,便知这乔军便是乔家班的老班主,她笑着抱拳: “乔老班主言重了。” 乔军身体患有顽疾,拄着拐咳了半天,这才道: “我听念儿说了,黎姑娘你是长安未女侠的姊姊,未女侠她对我们乔家班素来十分照顾,我两个犬子却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偷了你的坐骑,真是该打!” 说罢,他的眼神扫过乔平乔安,两兄弟垂下了头。黎慕江连忙摆摆手: “阿平阿安本性不坏,不过一时调皮,我已请乔念班主不必责罚了。” “那是黎姑娘你心善,”乔军赞了一句,随后拱手道: “黎姑娘,你们且歇息片刻,等会儿咱们一同去合阳县上,待到班子表演完后,我们找家酒楼整治些酒菜,再与两位好好结交一番。” “如此一来,便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老班主了。”黎慕江道了声谢,乔军便拄着拐回了屋内,而乔家班众人则在准备接下来要表演的行头,众人忙碌了起来,唯有乔平乔安跑来黎慕江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仙女姊姊,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仙女姊姊,你家在哪里啊?” “仙女姊姊,你一定走过很多地方吧?能不能给我们说说啊,我们一问姊姊,她便要敲咱们的头……” “仙女姊姊,你……” 两兄弟七嘴八舌的围着黎慕江说话,黎慕江便一一给他们耐心解答,两兄弟生下来便在乔家班,班子众人都把他们当孩子看,两兄弟自幼便没有同龄人玩耍,此刻好不容易撞见黎慕江,恨不得长出十张嘴,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弄得黎慕江应接不暇。 “闭嘴,”这时史力的声音传来,随后他熟稔的拎起乔平乔安: “阿姊要休息。” 乔平乔安对史力甚是惧怕,听他如此一说,倒真的半个字也不说了,但二人与黎慕江聊得兴起,又心有不甘,便一齐可怜巴巴的看向黎慕江。 “阿力,放下他们。”黎慕江话一出口,乔平乔安便落回地下,黎慕江指了指自己身侧: “你们两个坐我旁边来吧,方才姊姊给你们说了这么多故事,现在不如你们说些故事给我听听。姊姊只要不说话,这位史大哥就不会生气了。” 于是两个孩子便来到黎慕江身边坐下,叽里呱啦的说起故事来,说的尽是自己遇见的事,不过两个孩童又有多少经历?只三两句便已词穷。 于是黎慕江神色微动: “唔……你们不用一直说自己的故事,也可以说说你们听说过的,其他人的故事。” “好啊!”乔安闻言拍了拍手: “那我们给仙女姊姊说小江公子的故事好不好?可有意思了,保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黎慕江轻轻点头。 “且说那年是九年之前,大秦崇煌一十八年,小江公子领着当时的太子还有公主去了京郊马场……” 乔平乔安越说越起劲,几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恨不得拿来说书先生的长袍和惊堂木,当场说他个三天三夜。 黎慕江目光低垂,静静地听着,神情恍惚,似乎也随着两个孩子进入了那人的往事之中。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七章:宵小寻衅 半个时辰后,乔家班众人休整完毕,黎慕江史力便随他们再度回到了合阳县城。 “什么?酒楼被毁了?”乔念听人说了这个消息,十分吃惊: “怎么毁的?你说打架?放屁,什么人打起架来能连房子都打塌下来?我们今天可是要宴请贵客……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黎慕江与史力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开口,跟随乔念来到了合阳酒楼的废墟之前。 只见瓦砾碎木四散一如先前,拓拔图几人的尸首却不知何时被收走了。此刻,一个商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咱经营这酒楼二十余年,既没赚过一文黑心钱,又没少交过半点儿税,可这大祸怎么就突然落我头上了?来了几个强人打架,竟连房子都给我拆了,这下我可怎么办呐,呜呜呜……” 围观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乔念吐了吐舌头: “乖乖,黎姑娘,史大哥,本来还说在这家酒楼订些酒菜呢,谁知还真被人给拆了,这事儿倒是古怪得紧。嗯……我们乔家班已经开演了,去晚了爹爹又要说我担不起事了,黎姑娘史大哥,我先去市集了,一会儿再来寻你们,到时咱们再做计较。” 说罢,乔念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黎慕江对史力耳语几句,随后递过去一件东西,朝那坐地痛哭的酒楼老板指了指。 那老板仍在哭诉,突然,几片金叶子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止住哭声抬头,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前。 “接着。”青年将金叶子往老板手中一送。 老板愣愣的接过金叶子,结结巴巴的道: “这,这是?” “我阿姊叫我给你的。”青年的声音传来,老板抬头,只见这青年已回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美丽女子身旁,那女子冲自己点头致意,看来她便是这青年的姊姊。 老板这才回过神来,他打量着手中金叶子——这东西价值不菲,几片加起来,已足够自己重建酒楼,只怕还能剩下不少……他连连作揖: “谢谢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老天保佑您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待到他抬起头,那两人却早已不见了,酒楼废墟依旧,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伸手入怀,又触到了那几片沉甸甸的金叶子,这才确定那并非自己的幻觉。 “我最近是不是有点儿婆婆妈妈的?”黎慕江问道。 “不是,”史力摇了摇头: “那是阿姊你心好。” “你们都是这样,”黎慕江笑了笑,轻挥缰绳: “你,缈儿,阿勇,小林……你们这些家伙,个个小时候都挨过我收拾,该是恨我恨得牙痒痒的才对,可一提到我,却总说我好得很,倒教我惭愧得很了。” “当之无愧。”史力言简意赅的回答。 “算你说得对吧,”黎慕江剑眉轻挑,然后指向前方: “咱们去找乔班主他们。” 说罢,二人往市集行去。 “停了停了,谁允许你们在此处搭台的?”还未走到市集中心,二人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言语中充满了挑衅之意。 走到乔家班的戏台前,只见戏台子被十余个泼皮无赖占住,为首一人叉着腰道: “哪个是管事的?滚出来!” 乔念此刻身上还穿着行头,她走上前来,拱手道: “我是管事的,这位爷有何见教?” “你?”那无赖斜眼打量乔念,忽的转头对身边众人道: “哈哈哈,好大一个杂技班子,却是一个娘们儿管事,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就是就是,真不知道他们班子里的老少爷们,裤裆里挂着什么东西……” “嘘嘘嘘,别乱讲,有谁告诉你这群家伙裤裆里有东西了?” “说的对啊,哈哈哈哈……” 众无赖一阵狂笑,口中侮辱不断,直听得乔家班众人心下不忿,只因乔念并未发话,众人才没有还嘴。 “各位爷说笑了,”乔念压下心中怒火问道: “但说来说去,却是没说到点子上,这市集是大秦官家的地界,咱们乔家班在此处搭台表演,不知又碍了各位什么事?” “当然有事,诺——”无赖头子左顾右盼,然后便随手指向旁边的另一个无赖: “你们搭台子的位置,恰好挡了我兄弟的风水,害他刚刚赌钱输了不少银子,你还敢说你没碍着我们的事?” 乔念听罢,便知对方是奔着勒索来的,她倒也不急,扭头喊了一声: “陈师哥。” 一个黝黑矮壮的汉子应声而出,是乔家班大师兄陈武豪,他拿出一个钱囊,里面装着一百多文铜钱。他走到众无赖面前,将钱囊一递: “诸位爷请了,这是看场子的钱,且拿去喝酒罢。” 古有“三教九流”之说,杂技班子属于下九流,乃最底层的一批人,他们到他地表演,不免会遇上当地流氓勒索,这时便拿些钱打发了事,便是所谓“看场子”,这钱一给,那其他流氓也不能再来啰嗦了,这便是当时的规矩。 可这一批无赖看起来却并不想守这个规矩。那无赖头子双眼一翻,望着天说道: “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怎么一股子臭味?” 旁边一个癞痢头立刻会意,他指着自己的裤裆,大声道: “哎哟老大,怪我怪我,裤带没系好,竟把那话儿放出来了,又短又黑,还带着臭味儿呢……哈哈哈哈。” 众无赖望着矮壮黝黑的陈武豪一阵哄笑,陈武豪脸色一沉,将钱囊往无赖头子怀中一塞,转身便走。 “你给我站住!”无赖头子大怒道: “你个好小子,竟敢砸老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这时乔念迎上前来,板着脸道: “诸位,我们初来贵地,可一直守规矩得紧,看场子的钱也给了,你们拿钱去喝酒吃肉便是,又何必出口伤人?” “钱?什么钱?”无赖头子将钱囊往怀里一揣,然后四处张望: “哪儿来的钱啊?你们见着了么?” 众无赖纷纷附和: “没见着。” “肯定没有。” “这小娘们儿尽放狗屁。” 乔念再也忍不住,她踏前一步,沉声道: “你们想怎样?” 乔家班众人本就愤愤不平,此刻见班主动怒,纷纷走上前来,几个武行更是挺起了棍棒。 “干什么?刚刚砸了老子,现在还想打人么?老子可不怕你,”无赖头子拇指一竖: “知不知道咱们合阳县衙的龙捕头?那可是我的结拜大哥,你们若敢动粗,他把你们通通抓进大牢!” 乔念闻言手一抬,阻住了众人。那无赖头子见状,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 “哈哈,一帮贱骨头,这下知道怕了吧?哼,爷们是讲理的人,决不做敲诈勒索的事……方才都已说了,你们搭台子阻了我弟兄的财运,他今天赌钱输了十两银子,这样,你们拿来二十两银子,咱们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二十两银子!你们不如去抢!”乔念大声道: “你们好不要脸。” “好啊,你敢骂我们,现在不是二十两了,而是三十两。”无赖头子说罢,摩挲着下巴打量乔念,淫笑着道: “要想不给,那也好办的很,你这娘们儿倒是有些滋味,你若跟我们弟兄玩上一晚,把爷们伺候舒服了,不但不要你钱,说不定还有赏呢,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大怒,乔念更是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无赖头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八章:轻重 众人奎怒之际,一道清脆的童声传了过来: “你们这帮狗奴才,上来人话是一句没说,粪倒是喷了一地,我姊姊不来睬你,你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我呸!你他娘的过来,让小爷我淋你一身童子尿!” 这几句话可真是骂得痛快!众人扭头,见乔安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牙齿漏风,正指着那无赖头子怒骂。 “好你个小杂种!”那无赖头子被人当众辱骂,怒从心起,抬腿便一脚踢向乔安小小的身躯。 陈武豪站在近处,伸手便将乔安扯在自己身后,可那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在了他肋上,他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乔安吓了一跳,大喊着陈大哥,俯身搀扶陈武豪。 那无赖头子火气未消,又是一脚踹向乔安的小脸,可脚到中途,他只觉眼前一花,然后那只脚便软绵绵的垂了下去,半点儿力也使不上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绝色美女挡在了自己身前,似乎便是她挡住了自己的那一脚。 那无赖头子呆了一呆,刚欲开口叫骂,可对方神色凌厉,两只眸子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自己一眼,便被吓了一跳,将话咽回了肚子。 剩余的无赖见黎慕江骤然出现,却不知她的手段,笑嘻嘻的围了上来: “哟,哪儿来的大美人儿?” “怎么了?你要替这戏班子出头?” “瞧你娇滴滴的模样,胆子倒是不小” “岂止胆子不小?其他地方也……” ………… 他们谩骂不断,却没发现,他们的头子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黎慕江静静听着众无赖的污言秽语连篇,不堪入耳至极,可她连神情都没变过。 待到众无赖语声渐歇,她冷冷问道: “说完了?” 众无赖还欲答话,却只见白影一翻,随后众人口中便是一阵剧痛! “啊!” “什么东西?唔——” “好痛!哇啊。” “我、我的牙,我的牙啊啊啊。” “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只见众无赖纷纷张口呼痛,惨得仿佛杀猪一般,各自吐出了口中的碎牙。 “你说了三句,你七句,你嘴巴最碎,说了十多句……”黎慕江淡淡的说着,眼神自众无赖脸上掠过,皱眉道: “一句话一颗牙齿,多退少补,自己数一数罢。” 众人低下头去,如黎慕江所说,每个无赖脚下的碎牙数目,果然与他们说话的句数相符。 她这一出手,便将众无赖吓得半死,他们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仙女姊姊,你弄错了一个,”乔平的声音响起,他指着方才的瘌痢头: “他只骂了十六句,地上却有十七颗牙呢。” “阿平真细心,姊姊身上有伤,竟连数都数错了,真是糊涂。”黎慕江扭头朝乔平笑笑。 “咔吧”一声响,只见黎慕江出手如电,已将一颗碎牙重新插回了癞痢头的口中: “拿回去,别让它再掉了,省的说我冤枉你。” 不过她这担心倒是多余了,那颗碎牙嵌回瘌痢头的口中,比原本都还深了半寸,直震得瘌痢头面骨都是一阵松动,直入肉中,又岂会轻易掉落? 众无赖疼痛难当,却又不敢呼痛,只能捂着嘴巴哼哼唧唧,这时无赖头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颤抖着对黎慕江道: “你、你动手伤人?我兄弟可是龙捕头……” “两句,”黎慕江打断了他: “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那无赖头子顿时住嘴了,他满脸惊恐的望着黎慕江,见她双眼微眯、冷冽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确定对方没有同自己开玩笑,突然心一横,一拳打在自己嘴上。 “噗!噗!”无赖头子吐出两颗牙——他不会武功,劲道难以控制,这一拳实际打落了五六颗牙齿,可他生怕黎慕江“多退少补”,吐出两颗牙后,便把剩下几颗活生生吞入肚中。 随后他一脸谄媚的对着黎慕江笑笑,希望黎慕江放过自己。但笑到一半又怕对方发现自己不止打落了两颗牙,于是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着笑出声来,与少女娇羞的姿态如出一辙。可在他身上,却像一条老狗被人踢中了鼻子,呜呜而吠。 “你想走么?”黎慕江问道,无赖头子连连点头,黎慕江却作思索状: “不对啊,我记得你们是来看演出的,现下还没开演,怎么能走呢?” 那无赖头子摇了摇头,但对上了黎慕江的目光后,便随即又点头如啄米了。余下无赖见头目已自屈服,又哪有半句异言,十余人挤成一团,战战兢兢的走到台下。 “乔班主,请大伙儿开始吧,这么多人捧场呢,大家可要热闹些。”黎慕江招呼一声,乔家班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还是乔平乔安喊了声“搭台咯”,众人这才忙活了起来。 “对了,”黎慕江拎了条板凳坐在众无赖之前: “我忘了一件事,如果这个表演太精彩,引来了什么龙捕头、凤捕头……那便只好怪罪于你们了,到时候,你们身后站着的那位,他要是想卸了你们一只手半只脚,我可管不住。” 众无赖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高大雄伟的史力正拄着一把钢刀站在他们身后,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一件事——只要黎慕江一声令下,莫说是想卸了他们手脚,就算要把他们全部斩成肉酱,这个壮汉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乔家班走南闯北,颇有名气,表演果然精彩——武行们身手矫健,纵跃如狸猫翻腾,举手投足间虎虎生威,好不威风;转碟子的伙计巧手一翻,那碟子就好似活了一般,变换出各种花样;乔念本人表演走钢丝,在十丈高处辗转腾挪,令人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精彩绝伦的表演开场不久,便把合阳县的男女老少通通引了过来,大伙儿将戏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观众们一捧场,乔家班的人便演的更加卖力了,惹来一阵叫好之声,连坐在台下的黎慕江也连连点头。 所有人都高兴极了,除开那群流氓无赖的话。 他们愁眉苦脸的挤在一处,见人越围越多,心中纷纷叫苦,生怕如此之大的动静,那龙捕头真的过来,自己的手脚可就不保了……思及此处,他们又看了看史力,只见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板着脸孔,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正在因为砍不到众人的脚而烦忧。 终于挨到演出结束,陈武豪抬出一个大盘子,喊到“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咯”,众无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黎慕江转过头来: “你们这帮家伙,没听见陈大哥说话么?你们傻站了半天,一句好也没叫,自然没给人捧上半点儿人场,现在不掏钱,还在等什么?” 众无赖纷纷愣住,陈武豪倒也配合,托着盘子便在他们面前停住了,众无赖面面相觑,纷纷入兜摸出几个铜板,丢入盘中,叮铛作响。 唯有无赖头子与众不同,他不但将方才乔家班给的“看场子钱”尽数掷入盘中,又在身上东扣西摸,搜出不少铜钱,最后取出鞋子抖了抖,还加了一小锭银子。 “你倒是聪明,怪不得能当头子,你可以滚了。”黎慕江点点头,随后转向余下无赖: “看出来了,你们觉得表演精彩得紧,倒不舍得走了。” 众无赖这才幡然醒悟,摸出身上所有钱财掷入盘中,便灰溜溜的作鸟兽散了。 那装钱的铜盘只怕自己都不知道,它竟能变得这般沉重,可陈武豪将他托在手中,却轻快极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九章:雪中送炭 散场之后,乔念拿着十余两银子,领着乔家班众人前来道谢,黎慕江将银子推了回去: “这是乔家班赚来的赏钱,我又没上来演出,拿着这钱岂不是受之有愧?” 乔念却摇摇头,又将银子向前一送: “黎姑娘,今天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咱们非但连台子都搭不起来,只怕还要倒赔不少钱给那帮家伙。这是你应得的,快收下吧。” 一旁乔家班众人也纷纷附和,请黎慕江收下银子。 黎慕江无奈,只好将钱接了过来,随后她对众人道: “诸位,今天看完大家的表演,果然是精彩得很,大家演的如此卖力,想必现在已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番,好不好啊?” 众人哄然叫好,于是乔家班一行几十人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合阳县另外一座酒楼中。 酒楼老板刚刚上来招呼,黎慕江便将那包银子塞了过去: “最好的酒菜只管上来,银子不够便来找我要。” “不成不成,”乔念立刻制止: “当初就答应好我们请客,怎么能让黎姑娘你花钱呢?快快收回去,我来付……” “快去传菜吧,”黎慕江向老板招呼一声,见乔念仍要追上去给钱,便把手往乔念肩上一搭: “乔班主,这银子本就是乔家班的,乔家班用自己的银子喝酒吃肉,又有什么不妥呢?” 黎慕江手上劲力传来,乔念立刻便被制住,连半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但她仍是梗着脖子: “黎姑娘,你这样不成的,两个孩子得罪了你,你还帮了咱们大忙,现下吃饭却用的是你的钱,这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这又有什么打紧?”黎慕江轻轻一笑,便挟着乔念走上楼去: “我现下有要紧事要给你说,这些小事就不必管它了。” 待到落座,黎慕江好说歹说才让乔念安坐下来,但乔念仍自一脸不情愿: “黎姑娘,你这样太过分了,你这么做,我可要着恼了。” “哈哈哈,是我的不对了,该自罚一杯。”黎慕江哈哈一笑,随后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这一杯算是给乔班主你赔罪了,你就别再同我计较啦。” “这如何使得?”乔念急急慌慌的也喝了一杯酒: “是黎姑娘你太客气了,你却反倒自罚一杯,当真是折煞我了。” “说的对,确实太客气了,”黎慕江笑着点点头: “那咱们就别叫什么黎姑娘乔班主了,生分得紧,我痴长了你几岁,以后你叫我黎姊姊,我叫你乔妹妹,这样不就亲近许多了?” “能和黎姊姊你这种人物作朋友,是小妹的福气。”乔念诚恳的说道,随后她问道: “黎姊姊方才说有要紧事给我说?” “不错,”黎慕江神情有些严肃: “我看乔世叔的身体似乎有些抱恙?” 乔念闻言,神情忧虑的摇了摇头: “哪里是抱恙这样简单?爹爹从几年前起,便得了顽疾,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将班主位置传给我后,多年来深居简出,可病却半点不见好转,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倒看着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咱们倒也想请大夫来看,可普通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些神医的诊金,却又……” 说到此处,乔念自嘲的笑笑: “唉,说来不怕黎姊姊笑话,那些神医的诊金,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万万负担不起……我爹爹倒是想得开,他总说我们下九流的人啊,命贱,治不好便算了。可我每每想起,总是、总是……” 言及此处,乔念不由得垂下泪来,黎慕江揽住乔念的肩头,替她擦了擦泪水,歉意的道: “乔妹妹,你一片孝心,真是难得。是我不好,提到了乔世叔的病,你别再难过了。” 乔念轻轻搂了搂黎慕江,摇摇头道: “黎姊姊哪里的话,你关心家父的身体,小妹感激都来不及。只因这病实在顽固,这才有些难过……” “乔妹妹,我也许有法子。”黎慕江说道: “我也略通一些医术,方才见到乔世叔,我瞧他不像是得了什么顽疾。” “啊!姊姊你懂医?”乔念十分惊喜: “黎姊姊,快请你说说,我爹爹他是怎么回事?” 黎慕江沉吟了一下,问道: “乔世叔养病之前,是演哪种杂技的?” “我爹爹他当年身强体壮,比起史大哥也不遑多让呢,他负责演胸口碎大石。” 黎慕江一拍手: “那就是了,我看乔世叔正是气血不足,心肺有淤,却原来是胸口碎大石落下的病根。我再多问一句,乔世叔是不是冬天突然患上的病?” “我想想,那是几年前,我们在辽东的时候……不错,那时正好是三九隆冬。” 黎慕江眼睛一亮: “看来我没有猜错,想那辽东之地,何等苦寒,乔世叔表演杂技,却要褪去上身衣衫,重锤砸下,巨力混着寒气共同侵入了他的体内,这才落下病来。” 乔念见黎慕江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万分欣喜,她拉住黎慕江的手: “那姊姊可有法子?能否为小妹指条明路?” “若是没有法子,说这些话岂不成了空谈?”黎慕江捏捏乔念的手,然后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取出一颗丹药来: “这是一颗‘引阳丹’,有培本固原、强身健体的效果,而且炼制它时加了些至阳之物,对付寒气入体最好不过,你拿去给世叔服下,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乔念接过丹药,虽看不出丹药的优劣,但方才装药的盒子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一看便知价格昂贵,她拿着丹药,有些为难的道: “黎姊姊,这丹药……很珍贵罢?” “说这个干嘛,分不清轻重缓急么?”黎慕江将她自座位上拉起,随后在她后背轻轻一推: “快去给乔世叔送药去。” 于是乔念便走下楼去,来到乔军休息的马车旁送药。 过了片刻,乔念便又风风火火的冲上楼来,将楼梯踏的咔咔作响,黎慕江问道: “如何?有效果吗?” 乔念一言不发走到黎慕江身前,突然便拜了下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章:结伴而行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黎慕江立刻站起,侧过身子,没有受乔念这一拜,她让史力扶起乔念,却看见乔念泪流满面。 “怎么了?药没用吗?” “呜呜呜……不是的,”乔念一下埋入黎慕江怀中,靠着她肩头大哭起来: “爹爹吃了黎姊姊的丹药,不出数息便吐出了好大一口淤血,然后他便愣住了,我连忙问他感觉如何,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冲出马车翻了连几个筋斗,他哈哈大笑,说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一下消失了,他的力气全都回来了,半点难受也没有了……呜呜呜,我好欢喜,欢喜得紧。黎姊姊,谢谢你,你治好了我爹爹的顽疾,我、我当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黎慕江轻轻揉着乔念的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却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这个傻孩子,再怎么想报答黎姑娘,你也不该趴在人家身上大哭啊,你瞧,把黎姑娘衣衫都弄脏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乔军已大踏步走了上来,他的衣着身形与先前并无二致,可是此刻龙行虎步、神采奕奕,却与先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截然不同了。他此刻嘴角的血迹都还未擦干,但脸上却难掩喜色。 乔念闻言俏脸一红,自黎慕江怀中挣出,而这时酒楼众人见患病多年的老班主突然生龙活虎的走了上来,都围了过来,听闻又是黎姑娘的功劳,心中对黎慕江的感激与钦佩又加深几分,纷纷道谢不断。 黎慕江朝乔军拱了拱手: “恭喜老班主身体痊愈,如此一来,乔妹妹也不必每日为您的身体担忧了,乔家班也定能更加蒸蒸日上。” 乔军躬身行了一礼: “黎姑娘,先前见你,便知道你气度不凡,后来你又接二连三的帮了咱们大忙,却丝毫不求回报,当真是个仗义疏财、急人危难的女中豪侠。我乔军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感恩的话,只这一句,自此以后,黎姑娘你有什么难处,只需差遣一声,咱们乔家班虽然顶不了大用,但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老班主不必放在心上,”黎慕江笑笑,随后她沉吟道: “不过,我倒的确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班主与乔妹妹能够答应。” “黎姑娘请吩咐。” 黎慕江道: “从此以后,我和史力想随乔家班同行向东,直到抵达京城为止。” “这……”乔家父女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 乔家班这次遇见难缠的地痞流氓,若非黎慕江出手,非得被狠狠讹一大笔不成,可下次呢?再下次呢?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出手相助吧?身为班主的乔念为此事烦忧不已,原本就有邀请黎慕江同行的想法,可又生怕冒犯了对方,一直不知如何开口,现在黎慕江主动提起,自是喜出望外。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乔军大喜道: “不怕黎姑娘笑话,我本来就想让念儿邀请你们同行的,可这个要求未免太过无礼,咱们一直难以启齿,现在你主动相邀,我们焉有拒绝的道理?不过、不过……” “不过未免太难为情了些。”乔念替父亲续道。 “哎,哪里的话。”黎慕江摆摆手,随后端起酒杯向四周一绕: “各位,以后我们要同路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一杯敬大家,希望以后多多担待。我先干为敬了。” 黎慕江将美酒一饮而尽,乔家班众人连忙也陪了一杯,随后黎慕江便招呼大家推杯换盏,众人皆是喜不胜收,一时间好不热闹。 黎慕江路过史力身旁时,史力抬头瞥了她一眼。 黎慕江拎起一个肘子喂给一旁匍匐着的巨狼阿布,然后低声道: “等一等告诉你。” ………… 半个时辰后,大家酒足饭饱,于是便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向东而去。 乔家班众人缓慢而行,他们今天连逢喜事,乐得喜不胜收,正在路上放声而歌,其中又以老班主乔军的歌声最为嘹亮,他唱完了慷慨悲歌,便歌颂山川盛景,实在无歌可唱后,就连男欢女爱的歌谣也嚎了出来,足见其心中喜悦。 黎慕江与史力骑着骏马行在乔家班前方,听着乔军粗犷的嗓音唱些什么“到处青山流水在,怎么阿妹你难求。”然后又自问自答:“郎今走了妹艰辛,日里无双夜单身。”黎慕江不由得笑道: “你瞧,他们真是群可爱的人。” “是,”史力沉吟一下,才说道: “阿姊,为何与他们同路?” “你早就想问我了是不是?”黎慕江眉头微挑: “在破庙就想问,在席上也是,你心中有什么事,哪能瞒得过我?” “是。” “嗯……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黎慕江道: “你知道我选了哪一条路么?” 史力摇摇头。 “我要去找回逐鹿少主,”黎慕江望向前方,此刻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 “从家出发,这八九个月来,秦荒边境的城镇几乎找了个遍,却没有半点收获,到长安时,我已近乎想放弃了,后来……机缘巧合,才真正使我下定决心,即便穷极一生,也要做成此事。即便这条路再孤独,我也会走下去。” “加上我,”史力立刻道: “迎回狼王,本是我们迎王重骑的使命。” 他说得如此干脆,黎慕江不由得想,自己若是选择退隐,史力这时会说什么话。 “真希望咱们荒狼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黎慕江感慨一声,随后她笑着摆了摆手: “说远了,方才说到找回逐鹿少主,我多方打听,却一无所获,连最厉害的情报组织千风都没有线索,所以最后我思来想去,只能从普通人这方面找线索了,即便是大海捞针,也总要试试。” “千风的高层人员,也许有办法。”史力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可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何处去寻?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黎慕江续道: “但咱们若是走上街去,见一个人便问一句,即便别人不把咱们当成疯子,效率也终究太低了些。” “我懂了,杂技班子能把人聚在一起,方便打听。”史力一听便知道了黎慕江的用意。 “不错,这正是我的想法,”黎慕江点点头,随后问道: “现在,不会再质疑阿姊了罢?” 史力低头道: “没有质疑,阿姊总是对的,我方才……只是不大明白。” “阿姊哪有你说的这样了不起?不过,你能明白就好了。”黎慕江淡淡一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一章:情动 二人又行了片刻,黎慕江忽然问道: “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史力说道: “拓拔哈尔开始有大动作,他的部众与东西南北四都城的守军多次冲突,死了很多人,迎王重骑的驻地被他找到,卫八爷只得下令转移。” “无妨,他手中没有狼牙,还不够与四都城中的二十余万驻军叫板。”黎慕江轻叹道: “荒狼王狼冠上的右牙,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自从这圣物五年前与逐鹿少主一同失去踪影后,便再也无人能调动四都城的驻军了。拓拔哈尔不行,咱们和宇文家同样也不行……你继续说吧。” “是,家主他……身体很差。与哈尔定下的日子临近,他十分担忧。”史力说的家主,正是黎慕江的爷爷,也是已故荒狼王后纳兰玲珑的亲叔叔,纳兰家族的家主——纳兰元基。 黎慕江表情凝重: “变天之日定下的七年之约,现在只剩下两年了……如果失败,届时哈尔顺利当上狼王,就真的已成定局,再无回转余地了,咱们要抓紧时间了,阿力。” 史力微微颔首,见黎慕江示意自己说下去,他便说了最后一点: “最后一条——与拓拔哈尔合谋的那群中原人,最近也频频露面,不再躲躲藏藏了。” 黎慕江想起了拓拔图临死前的话,她神色一动: “拓拔图说那些人来自于‘三清’,这个组织,应该正是《卷宗》中指的那个反秦势力,来大秦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她说的《卷宗》,便是当年署上了江笑书大名的那份三司会审的卷宗,揭露了拓拔志一行人的死因——荒狼国内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而众多“慕江”一派的谋士们也由此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少主拓跋逐鹿的离奇失踪,极大概率也与这个反秦组织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处,黎慕江不由得有些激动,她低声道: “若是能探听到‘三清’的消息,也许会有不小的帮助。” 说这话时,她有些兴奋,不由得牵动了伤口,剑眉微蹙,轻轻咳了几声。 “阿姊,你的伤……”见黎慕江脸色兀自苍白憔悴,不见几分血色,史力不由得问道。 “不碍事,这算什么?”黎慕江摇了摇头,随后笑笑: “真是孩子气,阿姊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啦?” “是。” 二人纵马前行,一路无言,耳边只有乔军那粗犷的歌声。 黎慕江望着远方,没来由的忽然心中一恸——那个关心她的人,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史力这时说道: “阿姊,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时间会改变很多的,”黎慕江心思杂乱、沉默片刻才说出这句话,她伸出手掌,一旁的巨狼阿布便欢快的跳起来蹭了一下她的手心,黎慕江道: “你瞧,三年前你将阿布带走时,它才刚刚学会走路,现在却已成了一只猛兽;那天我领你去参军,你尚且比我矮半个头,见我要走了,抱着阿布死活不挪步,连卫八爷都拽不动你,如今你已成为‘迎王重骑’中的佼佼者;缈儿那丫头当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号称‘长安女侠’,声名远播,咱们能和乔家班结伴上路,倒还算是沾了她的光呢……许多年过去了,我有些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 史力却缓缓摇头: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于是史力眼前浮现出黎慕江绮纨之岁时的模样,眼前的女子风华绝代一如当初,可记忆中那个众星捧月般的骄傲幸福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纤瘦萧索的身影。 那些过去的快乐像没存在过似的,这一刻,她仿佛离群索居的神灵,从未如此强大,却也从未如此落寞。 史力沉吟许久,这才道: “悲伤。” 黎慕江愣了一下,鼻翼翕动,然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阿力你糊涂了,自打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何时见阿姊伤心过?我只是担忧国事,心系大计,故而有些忧虑,悲伤云云,不过是你空穴来风了。” 不是的。史力心中一个声音响起,阿姊早慧,自少时便参佐国事,时常因为百姓的疾苦而担忧,但她那时的神情,却与现在截然不同! 不过史力仅仅是张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黎慕江看着史力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些不耐: “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阿姊,”史力轻声道: “江笑书……” “啊!他啊,”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黎慕江心中大震,却强笑道: “他、他就是小江公子啊,帮了咱们慕江一派大忙的人,那份卷宗正是变天之日的导火索。他还是阿平阿安最崇拜的人物。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阿姊认识他?”史力追问道。 “不,”黎慕江断然摇头: “他和我半点干系也没有,你干嘛要这样问?” “阿姊好像……”史力脑中浮现出黎慕江逼问拓拔图无果后失落的模样;听乔平乔安讲故事时沉迷的模样;方才那一刻痛彻心扉的模样: “很在意他。” “一派胡言!”黎慕江骤然转头,剑眉倒竖: “阿史那力,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再敢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是用荒狼话说出的,足以见得此刻黎慕江心中的奎怒。史力自来尊敬黎慕江,见她动怒,立刻垂下头去: “娜甫阿姊……” 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猛的打断: “这里只有黎慕江,没有什么娜甫阿姊!” 说罢,黎慕江不顾身上有伤,猛挥马鞭,纵马绝尘而去。 史力望着黎慕江的背影,明白了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江笑书,史力记下了这个名字。 黎慕江纵马狂奔,可眼前这条大路延向天边,似乎怎样都到不了尽头。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纳兰娜甫是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她可以等在原地,静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黎慕江则处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的奢望与幻念,都会将她与她在意的一切拖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她忽然勒住马,静静的伫立。 不多时,乔家班的歌声自背后赶了上来,唱的是一首离别之曲,诉尽离愁,曲名却唤作《情动》: 不是英雄,你不在我的身边。 走天涯,一把剑握在手间。 漫漫路,踏破铁鞋无觅处。 相思苦,刻骨铭心情不古。 黎慕江背对夕阳,泪水潸然而下。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二章:磨人精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廿三,巴郡缙云山。 此山位于合川及巴郡之间,再向东南行上个几十余里,便可抵达巴郡。缙云山山间白云缭绕,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磅礴郁积,气象万千,确可算是人间胜景。 而此山早晚霞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故得名缙云山。 奔流不息的嘉陵江自缙云山山脚流过,滚滚向南,直至巴郡城附近汇入长江主流。 此刻正值晌午,阳光明媚,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舟上传来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江大侠,咱们还有多久到巴郡城啊。” 一个年轻的嗓音无奈的回答道: “很快就到了。” 那妙龄女子有些不满: “上一次问你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年轻嗓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柳大小姐,你已经问了十一遍了,距上一次问完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呢……” “啊,是么?我怎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再说我头又要大了。” 柳伶薇撇撇嘴,朝在船头背对自己迎风而立的江笑书做个鬼脸,随后不甘心的坐倒。 “唉,真无聊啊——”柳伶薇长叹道: “从锦官城出发以来,什么事也没遇见,就是不停的赶路,你们两个还总是婆婆妈妈、罗里吧嗦的,真是闷死了……江大侠,盛于烬,你们俩难道不无聊么?” 江笑书扭过头去,坐在船尾闭目养神的盛于烬也睁开眼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委顿,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便又默契的转过了头去。 江笑书现在每天都想给几天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以惩戒自己的一时糊涂——江笑书啊江笑书,我看你当真是前半辈子过得太顺了,这才摊上了这么个拖油瓶,这下好了,上半辈子没受的折磨,这几日便他娘的让你通通尝个遍。 从锦官城出来之后,江笑书盛于烬二人便一刻都没消停过: 刚上路不到一刻钟,柳伶薇便嚷嚷着自己要热死了,要喝些冷饮去去暑气,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可这位大小姐那对眼睛有多大,她的肚皮就有多小,见到什么绿豆汤、冰粉、醪糟……她都一股脑买上个十几份,这一路上卖冷饮的贩子无不喜笑颜开,但却苦了盛于烬——那些东西柳伶薇常常喝上两口便说饱了饱了,盛于烬见不得东西被白白浪费,便通通接过来喝了,这几日喝了没有一百碗,也有八十碗了,三伏酷暑之时,倒把盛于烬冷得直发抖。 再有,柳伶薇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江湖奔波之苦?走了不及二里地,就说自己腿要断掉了,于是自顾自去雇了三顶轿子,盛于烬倒是想体验体验,却被江笑书给喝止。随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才勉强将轿子换成了骏马,柳伶薇初次骑马,十分兴奋,跃上马背便一溜烟窜到了江盛二人之前,然后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摔在了地上,急得眼泪汪汪……后来还是盛于烬替她牵马,这才没能再出乱子。 若只有盛于烬被柳伶薇折腾,江笑书倒也不会如此后悔。 柳伶薇既怕热又怕累,应当是娇气得紧了,可是这么说却又大错特错了——柳大小姐的精力简直旺盛得不像话,二人只要一恍神的工夫,她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跑到街边看人耍杂技,便是闯进某个店铺里问东问西,更有一次,她竟然跟着一只路边的小狗,钻到了一个极偏僻的小巷中去……每次找回她后,江笑书拿“约法三章”说事儿,她却马上还击:“江大侠你当时说了的啊,行动的时候不能离开你们,这可是我日常生活,你这约法三章不能管我的……”江笑书厉声斥责也好,谆谆教诲也罢,柳伶薇总是委屈巴巴的吐吐舌头,然后下一次照旧。江笑书每日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身心疲惫至极。这才开始体会到当年大师兄监督自己学武时的不容易…… 所以在柳伶薇问出那句话后,江盛二人才会相顾无言…… “诶,问你们呢?你们难道不无聊么?”柳伶薇追问道。 “无聊?”盛于烬立即摇头: “我觉得,这几天比我家农忙的时候都累得多,格狗日勒,但我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柳伶薇,”江笑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你若是无聊,就吃些东西。” “我吃了的,”柳伶薇自行囊中取出一盒食物: “这是合川的桃片,名气倒是大得很,可吃了两口就腻了,真没意思……你俩想吃么?” “不,我不想。”盛于烬断然摇头。 江笑书疲惫的推回那盒桃片: “得勒,您快收着吧,我说你有这闲工夫,下去戏个水也成啊。” 柳伶薇看了看脚下奔腾不息的嘉陵江,立刻回绝: “戏水?我才不要,万一呛着水了怎么办?” “总之你做什么都好,先别说话了。”江笑书想了想,补充道: “你不是想当女侠么?现在教你练个功夫,叫闭口禅。简单来说就是闭嘴不说话,在进巴郡之前,一定要三缄其口,明白了吗?” 见说完后没有答复,江笑书有些奇怪的扭头,只见柳伶薇用力捂住自己嘴巴,朝自己眨了眨眼。 “孺子可教也。”江笑书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一屁股坐倒在船头,便拿起身旁酒壶,闭眼嘬了一口,口中喃喃念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他娘的,长安那边又和长江有什么关系?唔,反正都有个长字,倒也不算牵强……” 片刻后,柳伶薇悄悄的摸到船尾盛于烬的身旁,戳了戳盛于烬: “诶,盛于烬,你看江大侠闭目饮酒,口中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猜他在想什么呢?” “柳伶薇!”江笑书声音传来,有些着恼: “闭口禅,闭口禅!” “哦哦哦,知道啦。”柳伶薇吐了吐舌头,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盛于烬略微瞟了江笑书一眼,便回答了柳伶薇方才的疑问: “他在想女人,那个女人住在长江下游的长安城。” “噗!咳咳咳……”盛于烬戳穿了江笑书的故作高深,惹得江笑书一阵咳嗽,竟连酒水都喷了出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三章:厨子王劲威 江笑书狠狠瞪了瞪口无遮拦的盛于烬与一脸懵懂的柳伶薇,便气呼呼的坐回原位,可随即便心中思忖: “盛于烬这家伙简直大放狗屁,谁知道那臭小妞儿现在搁哪儿呢?说不定就跑到江南去了,那可不就是住在长江尾嘛?所以说夏虫不可语冰,我才犯不着跟这两个笨蛋解释呢。” 随后他心满意足的扭过头去,闭上眼感受江风的吹拂——到了巴郡,不知柳伶薇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现在能歇一刻是一刻吧。 这时小舟一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大桥”——却原来是两岸的山在头顶连作了一处,横跨整个江面,如同一座天门一般,好不壮丽。 一道身影突然自那“天门”落下,直直朝船头撞来,可江风呼啸,盖住了下坠的破风之声,闭眼沉思的江笑书并未发觉。 “江、江大侠。”柳伶薇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不是叫你练闭口禅嘛?”江笑书嚯的转头,叉着腰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坚持不到巴郡……连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柳伶薇指了指江笑书背后: “不是的,你头顶……” 江笑书以为柳伶薇说的是背后的“天门”,他没好气的打断道: “什么头顶?我看你……啊!咕噜咕噜……” 江笑书被一股巨力猛的砸入水中,柳伶薇小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掉下来个人。” ………… 盛于烬脸色一变,拿过竹篙,往江底一戳,小舟便立刻定在了湍急的江面。 片刻后,一只手抓住了船舷,“噗”的一声,江笑书的头探了出来,还未上船,他便呕出好几口江水,随后他手臂一振,将一条大汉自水中提出,二人一同落入船中。 待大汉转醒,众人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娘的,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老子神功盖世,非得被你把脑袋砸到肚子里去不可,”江笑书一面狼狈的揉着自己晕乎乎的头,一面没好气的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所以,你叫王劲威,是一个采药人?” 浑身湿透的大汉坐在几人对面,背后的大行囊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他容貌甚是憨厚,一头板寸,身材虽然甚为高大,但脸上神色却惶恐畏缩。听见江笑书的问题,他吐出腹中的水,磕磕巴巴的道: “采药人?啊……那倒也算是吧,方才我在头顶的山壁上采药,不慎滑落,恰巧砸在了您身上。” “当真不是来偷袭我的?”江笑书上下打量了王劲威几眼,见对方忙不迭的点头,便开口骂道: “那他娘的,你掉下来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害我差点和你一起做了水鬼?” “这……”王劲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实不相瞒,我落下来时便已昏了过去,就连砸到人,都是你们说了我才知道的。冲撞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江笑书见对方确实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便摆了摆手: “罢了,你无心之过,就不必说了……王劲威,现在怎么办?咱们送你去岸边,让你继续采药吗?” 王劲威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唉……算了,你们几位可是去巴郡么?我家也在巴郡,不知可否捎带我一程。” 江笑书有些奇怪: “哦?不采药了?” 王劲威抬头看了眼头顶山壁,失落的摇了摇头: “不敢去了,那儿又高又窄,危险得紧……不瞒你们说,其实、其实我在落下之前,就已两腿发软,眼前漆黑了……真吓人,还是算了吧。” 众人抬头看去,天门离江面约莫五六丈,大约有三四尺宽,足以供人行走。并非王劲威说的又高又窄。 “原来你个子这般大,胆子却有些小。”江笑书不由得打趣道。 王劲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岂止是有些小,简直是小得吓人……我怕黑、怕高、怕火,连见到人打架都害怕,偏偏打架的人看我个子高,以为我凶得很,两边都先追着我打,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次冤枉打了……” 江笑书哈哈大笑: “哈哈,王劲威,你说话倒挺有趣。这山壁上的药很要紧么?” “不错。” “有病人急用?” “不,其实是我自己要用。” 江笑书上下打量了几眼王劲威,奇道: “你虽然面有菜色,好像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似的,可看你精神奕奕,面色红润,也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啊。” “你误会了江公子,”王劲威摇摇头: “其实我是拿这药材来做菜。” 一旁的柳伶薇听到立刻接口道: “哇!拿药材做菜,王劲威,想不到你还是个厨子,还会做药膳呢。” 王劲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嘿嘿,我的厨艺还算马马虎虎吧,这次采这一道食材,是为了参加我们巴郡即将举办的厨王比赛。” 江笑书先将柳伶薇拎去船头继续练“闭口禅”,随后奇道: “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那菜岂不是也做不成了?” “这没办法的事……”王劲威十分不甘的打量了几眼头顶山壁,仍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脖子: “只好回去用其它材料代替了。” “慢!”江笑书心中一动: “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药材,生在何处?” “海棠花,在山壁向阴面。” “向阴面的海棠花是吧……王劲威,叫江大侠。” “啊?” “你甭管那么多,叫就完事儿了。” “哦哦,江、江大侠。” “欸——听到了听到了,既然你都有求于我了,还这么有眼光……盛于烬,等会儿听我指令!” 说罢,江笑书丢下一脸茫然的王劲威,扭头看向那四五丈的山壁,运转心法,丹田中一股真气便直顶天灵盖,随后他便一个纵跃,足踏插在江面的竹篙,一步步蹿了上去。 冲至竹篙顶端时,江笑书暴喝一声: “起!” 盛于烬闻声将竹篙拔出,小舟立刻便顺着江水游下,盛于烬用力将竹篙向天一送,而江笑书便凭着这一送之力,又向上跃,距离山壁仅有几尺,可这时江笑书身在半空,已无从借力,短短几尺却再也难以逾越。 眼见便要下坠,“噌”的一声响起,浪书剑已出鞘,江笑书伸剑在山壁一搭,整个人便轻飘飘的扬了起来,他瞅准时机,便已在背阴面摘下几朵生得娇艳欲滴的海棠。 随后江笑书半步没有停留,双脚在山壁上一蹬,白影闪动,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小舟倒射而去。 可这时竹篙已拔出,小舟正顺流而下,眼见江笑书便要扎入江中。 便在此时,盛于烬手中竹篙向后一送,末端恰好接住了江笑书,江笑书指尖一搭,得以借力,提上一口真气翻身一跃,便如一只大鸟般稳稳落回了小舟。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四章:不见客的铁王 “诺,王劲威,接好。”江笑书将海棠花抛给目瞪口呆的王劲威,见王劲威仍是楞楞的,他挑挑眉: “怎么样,很潇洒吧?” 王劲威连连点头,张口结舌: “我、我的天哪,江、江公子,你武功竟这样好,简直,简直厉害极了。” “哼哼,”江笑书听罢十分得意: “那当然,这招可是……” “这算什么?刚刚只不过是用了一记逍遥纵的轻身功夫,江大侠可是会御剑飞行呢,王劲威,你见识真浅。”柳伶薇不安分的起身,得意的吹嘘道: “他还能向土地公问话呢,你若不信,便……唔唔唔……江大侠!你干嘛捂我的嘴?” “练你的功去。”江笑书没好气的把柳伶薇揪回原位: “再胡说八道,瞧我以后还教你半点功夫。” 随后江笑书转身朝王劲威摆摆手: “她初入江湖,口无遮拦,切莫当真。” “柳小姐真是活泼,”王劲威夸了一句。 正在此时,众人就听见“咕咕”几声,循声看去,只见王劲威有些尴尬的拍拍肚皮: “唉,忙着采药,过了晌午却连饭都没吃呢,江公子,你们吃了么?” 三人摇头。 王劲威一拍手: “那不是赶巧了吗?我正好做一顿饭给大家吃,就当是我感谢各位相助了。” 王劲威解下背上行囊,打开行囊,只见各类珍奇药材琳琅满目——熟地黄、川芎、赤芍、羌活、枸杞、人参、甘草、何首乌、当归、黄芪…… “好家伙,看你人挺寒碜的,可这药膳倒还讲究得很,要用到这么多药,我看你是把你们巴郡的药材铺给搬来了吧?”江笑书看着一行囊的各种中药,忍不住开口。 “药材铺?那可没有,这些药都是我自己采的,巴郡的药材铺不卖药给我……”王劲威摇了摇头。 “不卖?这是为什么?” “因为……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有机会再给几位说吧。盛公子,劳烦借刀一用,我弄一条鲫鱼。” 盛于烬拔出刀来,眯眼观察江面,随后手腕一振,便刺入了水中,可提起来时却一无所获。 “嗯?”盛于烬有些疑惑,自己的刀不可能有偏差,怎么竟会落空? “哈,盛公子手法凌厉,一看便知是常常捕猎的老猎手,可是抓鱼与打路上的飞禽走兽,却有些许不同之处。”王劲威走过来接过盛于烬手中的刀,冲着水面扬了扬下巴: “水下的位置,我们在水上看去是偏的,如果要刺鱼,则要冲着你看到的鱼下方一些出手……你瞧,这不就成了?” 王劲威运刀如风,飞快地将这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宰杀去鳞,随后自背后取出小锅,便熟稔的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香气便四溢而出,惹得一旁的三人啧啧称奇—— “豁,看不出来啊,这个王劲威看着五大三粗的像个傻大个,刀工倒是精细得很。” “对呀对呀,而且他调制的配料好香,完了受不了了,我要先去尝一口。” “他对火候掌握的很好。” ………… 不多时,一锅色香味浓的鱼汤便熬制好了,王劲威招呼几人过来: “江公子,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快来尝尝这道‘乌蛟化龙’。” 几人凑近一看,只见鲫鱼浸入浓浓汤汁之中,鱼头之处浮出水面,一整块何首乌被雕成龙角龙须状嵌于鱼头,栩栩如生,好不生动,小舟微微晃动,那细如发丝的龙须竟也跟着摇曳,锅中鲫鱼竟如活了的小蛟一般,直欲登天化龙。 “哇,乌蛟化龙,真好听的名字,我要赶紧尝尝。”柳伶薇忙不迭的取出碗来,盛了满满一大碗鱼汤细细品尝。 “吁!!很好吃,不比川阁的师傅差。”盛于烬咂咂嘴,很认真的说道。 “嗤,首乌炖鲫鱼就首乌炖鲫鱼,还搞个什么乌蛟化龙,真是故弄……咦!这么香?”江笑书叨下一块鱼肉,竟是入口即化,鲜香至极,连着那“玄虚”二字一同被咽入口中,他不由得问道: “王劲威,你在巴郡哪家馆子当主厨啊?到时候咱们去你那多来几顿。” 王劲威摇摇头: “江公子,我没有在酒馆里当厨子。” “哦,我明白了,那你一定是给哪个达官贵人当私厨的是吧?” “也不是,我、我的工作和做菜半点关系也没有。” “啊?这也太可惜了吧?”江笑书感叹道: “你这个手艺,当个厨子,酒楼的门槛岂不都要被人踏破了?” 盛柳二人也一面吃着鱼肉,一面点头赞同。 “你们,你们也觉得我该去当个厨子么?”王劲威眼睛一亮,整个人变得十分兴奋,可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下一刻却又垂下了头,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十分沮丧。 不过三人正自大快朵颐,倒也并未留意王劲威的异状。 不多时,小舟停在了巴郡的码头,王劲威也就此与三人分别。 “喂!”柳伶薇有些激动的喊道: “王劲威,等你开了馆子,我们第一个来给你捧场哦!” 王劲威的身形顿了顿,随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这时盛于烬却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他环顾四周,只见码头周围不少本地人正古怪的打量着己方众人。 “有事?”盛于烬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老者道。 “年轻人,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而且是习武之人。” “嗯,怎么样呢?” “那老夫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听老夫一句劝,有些话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哦?” “嗯……事关别人的家事,我劝你们三缄其口,好自为之吧。” “切!”江笑书这时插了进来,拉住盛于烬便走,还忍不住回头对那老者咧嘴道: “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了,这种吓唬人的鬼话,我十二岁就会了,什么这样不能说,那样不能说。难道你家住海边么,管得这样宽?盛于烬,柳伶薇,咱们走。” 说罢,三人便自码头走入了城中。 那老者看着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个年轻人,只怕要无功而返咯……” 进得城来,只见整个巴郡热闹异常,沿街小贩叫卖不断,尤其是巴蜀特色小吃,诸如麻辣兔头、串串、抓抓鸡、小面……直看得柳伶薇垂涎欲滴,正欲去大肆吃喝一番,却被早已准备好的江笑书揪住领子拖走。 享用美食的愿望落空,柳伶薇有些不满: “你干什么啦,我又不会乱跑,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江大侠,你说过,咱们大老远跑来巴郡,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之前问你你怎么也不肯说,现在已经进城了,可以告诉我了吧?咱们这一次是解救无辜的老弱妇孺,还是去打那些强盗恶人?” “都不是。” “那是什么?” “诺,我问你——万物无非我造,异质殊形皆妙。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啊?” “这是,在说铁匠?” “对啦,真聪明,而在大秦的西南疆域啊,便是巴郡的铁匠最为出名了,我们天绝门的一把名剑‘魑魅魍魉’便是出自巴郡曾经的一位名匠之手。” “所以咱们这次来,是要找人打造武器咯?嘻嘻,江大侠,你瞧我该用什么兵器才好?是宝剑还是宝刀?” “十八般兵器,你会哪一种?” “都不会诶……” “那不就成了?等咱们找到好工匠,先给你造一套内甲,免得受伤。然后再给盛于烬来把大刀。” “我不用,”盛于烬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雁翎刀,摇了摇头: “这把刀挺顺手的。” “顺手么?”江笑书反问道: “那你怎么每次打架打得发了性,都要双手持刀?横劈竖砍的,这一把雁翎刀岂不是嫌小了?” “这……”盛于烬皱眉思忖一番,好像的确如此,于是便闭上了嘴。 “没什么意见,那咱们就动身吧。”江笑书此刻已问明了方向,招呼二人前去巴郡最出名的王家铁器厂。 柳伶薇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江大侠江大侠,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让铁匠师傅给我打一件兵刃。” “好啊,让他们给你打个大锤好不好?” “啊?打什么?” “打个锤子。” ………… “不见客?”江笑书有些惊愕,一把拉住了正自忙碌的伙计: “你说你们铁王不见客?我没听错吧?” 此时王家铁器厂中人头涌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哪有半点闭门谢客的样子? 那伙计点了点头: “是啊,客官,你们要打铁,只能找别的师傅了,咱们铁王已经好久没有接过生意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江笑书再度拉住他: “慢慢慢,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嫌我们没钱,不愿意给我们引见是不是?诺,你瞧。” 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出现在伙计眼前,他刚想伸手去抓,江笑书却把银票抽了回来: “慢着,这份是打兵刃的,不是给你的,你给我们引见了你们铁王,本公子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赏钱。” “哎哟,公子爷,”那伙计眼见银票从自己眼前溜走,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真不是我看轻您,咱们铁王是真不见客,即便给你引见了,也是白搭啊。不如就把你们的兵刃交给我们铁器厂其他师傅打,保管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你就带我们去铁王在的地方,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那不成啊,公子爷。” “他娘的,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这小伙计怎么回事?” “唉……实话给您说了吧,咱们铁王之所以不见客,是因为有了心病,现在脾气大得吓人,谁去见他都要挨骂,我怕将几位爷带过去,和铁王起了争执,岂不糟糕?” “心病?” “这就说来话长了,公子爷你先换个师傅替你们造兵刃吧,我也开得有炉,看看我的手艺……” 江笑书推开对方递过来的样品,退了出来,向盛于烬和柳伶薇说明了情况。 “心病?”柳伶薇十分不解: “铁匠能有什么心病?是拉不动风箱还是挥不动铁锤?” 盛于烬若有所思的开口: “他们巴郡的人都好奇怪,王劲威手艺那么好却不是厨子,铁王开了这么大的铁器厂自己却不做生意,刚刚码头上那个老人又说些奇怪的话。” “这么蹊跷?那么,”江笑书朝铁器厂努了努嘴: “咱们去看看?” 三人再度进入铁器厂,江笑书扔出一小块碎银子给方才的伙计: “我们要去见铁王,带路吧。” 那伙计原本接过银子好生欣喜,正自不住地摩挲,可江笑书这么一开口,那块银子就仿佛立刻变得烫手了,他撒手将银子抛下,苦着脸道: “哎哟,公子爷,您就饶了我吧,小人真不敢带您去铁王那儿,他最近脾气大得吓人,若是知道我擅自带人过去,那小人可就惨了……” “这银子你照样拿去便是,你只需要告诉我们铁王在哪儿就好。这块银子可是足足有一两哦,抵得上你不少工钱了,不拿岂不是可惜了……来来来,把它收好,放心,你指了方向,我们绝不会出卖你的……”江笑书连哄带骗的将银子塞给了小伙计,那小伙计左顾右盼后,才附在江笑书耳边悄悄道: “铁王住在后山山腰的石屋里,门口有一个很大的铁锤,你一看就知道了。” “盛于烬、柳伶薇,咱们走吧。”江笑书点点头,便招呼二人准备上路,就在此时,那伙计又拉住了江笑书,江笑书有些无奈: “成,成,我知道啦,我不会出卖你的。” “不是的,”那伙计咬了咬牙,十分为难的说道: “公子爷,我得提醒您一句,咱们铁王现在的脾气谁也管不住,前天还摔东西砸了一位客人呢,你们若是因此和他起了冲突,可不能怪我没说过。” “敢情你们这铁王是得了失心疯?”江笑书笑问道。 “唉……那倒也不是,但也差不多吧。”那伙计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行,我们记下了,走了。”说罢,江笑书三人便向后山赶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五章:后山的怪人 行至后山,盛于烬略一凝神便看见了伙计所说的那间屋子: “在那里。” 朝盛于烬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半山腰果然有一个石屋,而石屋门口,则放着一个极其硕大的铁锤——寻常铁匠的铁锤锤头不过半个拳头大,而这个铁锤却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上三分,连锤柄都有碗口粗细! “豁!”江笑书看着这起码数十斤重的大锤,感慨道: “好强的劲力,巴郡铁王果然名不虚传,咱们找他打兵刃,算是来对了。” 三人行至石屋门口,盛于烬却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将走在前方蹦蹦跳跳的柳伶薇拖住,柳伶薇疑惑的扭头,盛于烬将她拉至自己身后,低声道: “好重的戾气。” 江笑书浑然未觉,上前轻叩房门。 “谁啊?”一道嘶哑浑厚的声音传来。 江笑书一抱拳: “在下久仰铁王大名,特来求见。” 那嘶哑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 “这里没有铁王,快走吧。” 江笑书还未搭话,柳伶薇却奇道: “诶,不对啊,那伙计说门口有个大铁锤的,不就是这里么?怎么他……” “砰!”门豁然大开,从中走出一条大汉,身长九尺有余,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好似十多天没有睡过觉一般,他上身赤裸,精健的肌肉犹如老树蟠虬一般,他布满老茧的右手一摆: “走走走!都走,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老子可要赶人了!” 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还未回话,柳伶薇却已先自开口: “喂!你这个大叔什么态度啊?我们是来找你们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惹事的,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说老子凶?这是看你是个女娃,对你算客气的了。”怪人手臂一伸,便将那几十斤的大锤提了起来,他比划道: “若是再来啰嗦,瞧老子不抡圆了锤子砸死你们几个龟儿子。” “哼!我可不怕你,你砸啊,你敢砸伤了我,瞧咱们不把你揍成大猪头!略略略……”柳伶薇毫无惧色,反倒往前迎了几分,还对那怪人做了个鬼脸。 “臭丫头!”那怪人见状大怒,抬手一甩,那硕大的铁锤便向下飞出,一声巨响,将地面都砸了好大的一个坑,那落地之处虽离柳伶薇的脚边尚有数寸,可饶是如此,柳伶薇仍是被吓得花容失色,闭着眼大声尖叫起来: “我的妈呀!好凶的家伙,江大侠快救我,我要被他打死啦……” 江笑书走到柳伶薇面前,轻轻伸手弹了她一个板栗: “别嚷嚷了,这不离你远着呢嘛?这么大声叫唤,岂不是丢了你女侠的风度?” “哦?没砸到?”柳伶薇这才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果然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心口。 江笑书俯身拾起铁锤,将之递给那怪人: “王铁前辈,我们绝无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请您打些兵刃,价钱都好商量。” 那怪人接过铁锤,上下打量江笑书,哼了一声道: “你们想找我打兵刃?” “是的,想打一副内甲和……” “慢,我问你,山下那么一大个铁器厂,那么多师傅?为何单单想来找我?” “这‘巴郡铁王’的大名,整个益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直接找您打造兵刃,岂不比寻常的工匠可靠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那怪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江笑书眼睛一亮,自己这个马屁可谓是拍得恰到好处。谁知那怪人却突然指着江笑书道: “哈哈,你看,连你这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都知道我王铁的造兵之道无人能比,可是,可是偏偏就是有人瞧不上,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奇巧淫技……呜呜呜,我命好苦啊,我命好苦……” 王铁骤然间转喜为悲,转身便向山林中奔去,江笑书连呼前辈留步,可王铁却置若罔闻,又哭又笑的狂奔而走,连那个大铁锤都留在了原地。 “这……”江笑书扭过头,满腹狐疑的对身后二人道: “他娘的,老子说错什么了?” 盛于烬望着王铁消失的方向出了会儿神,随后摇摇头: “格狗日勒……” 柳伶薇同样摇着头,接过话茬: “硬是搞求不懂。” ………… 山下铁器厂内,走进了一个老者。 “哟,老张头,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铁器厂闲逛,码头那边的生意都不做了?”方才那给江笑书指路的伙计与老者打了声招呼。 “生意何时不能做?”那老头一面说话,一面四处张望: “我是来看热闹的。” 只见偌大的铁器厂中,铁匠与学徒们正自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叮当之声此起彼伏,无数崭新的武器、农具、锅碗瓢盆出炉……不少客人正在讨价还价,一副其乐融融、热火朝天的景象。 “你又来消遣我啦,你瞧我们这儿和往日半点区别也没有,哪里来的热闹给你瞧?”伙计小何打趣一番,随后凑近些搓了搓手: “嘿嘿,老张头,我看你是想来照顾生意了,不如你给我开个单,我给你打个铁盆如何?” “去你的,你那打铁技术我还不知道?打个铁盆,拿回家三天就成了个铁筛子……”老张头一面回绝,一面继续东看西看。 “你少放屁,你可以骂我,但不能侮辱我的手艺,我的水平……” 小何愤愤不平的反驳,可老张头却充耳不闻,兀自东张西望,于是他伸出手在老张头面前晃了晃: “哎哎哎,老张头,这么起劲,找什么呢?” 老张头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 “诶?不应该啊,怎么还没打起来?” “什么打起来?” “嗨,你不知道,方才我在码头碰到了几个人,”老张头指手画脚的说道: “三个人,一个女娃娃,长得只有那么乖(巴郡方言,同‘漂亮,美丽’)了,还有个愣头愣脑的乡下小伙子,领头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说话嘿(同‘很,非常’)尖酸……他们没往你们这儿来么?” “额……”小何心中有些打鼓,便反问道: “他们怎么了?” “吁,你可不知道,”老张头眉飞色舞: “他们是和劲威一同下的船,谁知道分别的时候,那个女娃娃居然对劲威大喊,让他当厨子、开馆子。我一听这话可是触了你们铁王的霉头,好心提醒了两句,谁知还被那小白脸呛了一番呢,当时码头有好多人都听见了呢……诶,小何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何脸色奇差,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块江笑书给的小碎银,心中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我就知道这钱要不得……现在他们只怕已见过铁王了,那我岂不是……” 老张头四顾不见江笑书一行人的身影,不由得问道: “奇了怪了,他们难道没来么?小何,你可见着这三个人么?” “我没有,你别乱说!”小何忙不迭的否认。 “没有就没有,干嘛那么激动?”老张头又问道: “那说不定直接去找你们铁王了,嘿,你知道铁王现在在何处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小何再顾不得那样多,七手八脚的将老张头推出铁器厂外: “好了好了,老张头,别再问了,这里没你要看的热闹,回家去吧……” “诶,你推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快走吧……”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六章:铁王之子 “吨!”酒碗狠狠的砸在了桌上。 巴郡城朝天门的一家酒楼内。 “他娘的,真是越想越气。”江笑书恨恨的道: “老子喝了三碗酒都想不明白,他们巴郡的这些家伙是有什么毛病么?” 此话一出,江笑书觉得有些异样,四处一瞧,只见邻桌的食客,乃至于几位伙计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江笑书立刻缩下头,伏低身子小声的对盛于烬和柳伶薇道: “咳咳……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小声些吧,免得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 “哦哦……江大侠果然经验丰富。”柳伶薇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左顾右盼一番,瞪了两眼朝这边打量的人们,还扬了扬拳头,这才同样伏低身子听江笑书说话。 江笑书正欲开口,盛于烬却先疑惑道: “看向这边的九个人,有七个不会武功,剩下两个也稀松得紧,你怕什么?” “怕?怕什么?”柳伶薇有些不解,随后她看向江笑书,吃惊的捂住了嘴: “江大侠,你会是怕挨打,才……” “咳咳,盛于烬,你给我过来!”江笑书有些恼怒的将盛于烬也拉了下来,这才低声对柳伶薇道: “你别听盛于烬瞎说,我神功盖世,怎么会怕这些升斗小民呢?好了好了,不说闲话,我们来聊正事。” 柳伶薇虽然立刻点头,但心中仍是有些怀疑。 盛于烬咂咂嘴,正欲开口,却被江笑书截过了话头: “诺,现在呢,找铁王给咱们造兵刃是没戏了,你们说该怎么着?” 盛于烬很随意的道: “那就换一个铁匠,反正他们这儿的铁匠多得很,找别人也不是不行。” “非也非也,”江笑书连连摇头: “你可知千风前些年发布了一个‘神工巧匠’的榜单?其中造兵一栏,除了那个传说中能化铁成金的‘神匠’段钊,往下便是称之为‘大匠运斤’的几位了,这个好似得了失心疯的王铁,便是其中之一,他锻造的兵刃,以牢靠坚实著称,最适合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在这巴郡中,除了王铁,咱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满意的。” 盛于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很厉害嘛,怪不得那么神气。” 柳伶薇却发现了盲点: “王铁造的兵器适合初入江湖的愣头青……那江大侠,你难道也是愣头青么?” “哪里的话?”江笑书立即矢口否认: “本大侠闯荡江湖多年,纵横天下,来去自如,和愣头青这三个字可是半点儿不搭边……好了好了,盛于烬的想法是行不通了,柳大小姐,你有什么高见?” 柳伶薇皱着眉想了片刻,突然手掌一拍,已有计较: “那我们多给他些钱?我一开始就觉得江大侠你的两千两太少了,我们不如凑个整,给个一万两,他保准会答应的……” 看见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柳伶薇鼓着眼睛道: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么?” 盛于烬这时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惊呼失声: “一、一万两?!” 这一声大喊简直要把屋顶都掀翻了,惹得酒楼其余众人又聚焦于此,待得看见盛于烬呆若木鸡的模样,便又心中暗自腹诽——这些个外地的家伙,是不是个个都有毛病? 柳伶薇闻言,疑道: “很多么?” 正当盛于烬陷入迷茫中时,江笑书开口了: “唉……还以为多厉害的点子呢。你这行不通啊,你们刚才看见了,那个王铁根本就没提钱的事儿,你就算加到十万两,他也听不进去的……” “哎呀好烦啊,这不行那不行,一点儿都不痛快。”柳伶薇不满意的撅了噘嘴。 “所以这时候,就轮到绝顶聪明的江大侠来解决啦。”江笑书挑挑眉: “王铁是因为有了心病,才变得这么古怪的,那咱们帮他解了这个心结,不就万事大吉了?” “切,这算什么啊,”柳伶薇不满道: “谁都知道他有心病,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病法,半点头绪都没有,又怎么解决呢?” 江笑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走,咱们找人去。” “安?” “找什么人?” 江笑书一摊手: “自然是去找王铁的儿子咯?” “王铁的儿子?”柳伶薇仔细思考,随后眼睛一亮: “啊哈,我知道了,我要求我爹爹什么事时,就会拉着他的手拼了命的撒娇,他不答应我就一直扯着不放,不出一炷香,他就会答应我啦……所以咱们找到王铁的儿子,让他去求王铁,肯定就能成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笑书与盛于烬心中难得的同时浮现出这句话。 “咳咳,”江笑书截过话头: “果然很有道理,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其实王铁的心病就出自他的儿子,咱们找到他儿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在发疯的时候,说了一句‘连你这英俊潇洒的公子爷都知道我王铁的造兵之道无人能比,可是,可是偏偏就是有人瞧不上,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奇巧淫技……’,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个儿子,而且说不定还是个当铁匠的好胚子,可惜不怎么争气,一天天寻花问柳、遛鸟斗鸡,而且这段时间还跑出家门去了,他苦于后继无人,这才独自在那石屋中生闷气。你们说对不对?” “哇,有道理啊,”柳伶薇赞道,可随后她又有些疑惑: “可是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么?我怎么记得……” “觉得有道理就对了,其他都不重要,”江笑书摆摆手阻止柳伶薇继续说下去,他续道: “所以,咱们只要找到这个王铁的败家子,金银利诱也好,武力相迫也罢,总之把他带回去好好学艺,王铁不但心结解开,还会对咱们十分感激呢,到时候免了我们的工钱白送几件上品兵刃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好这个好。”盛于烬听到此处连声赞同,惹得柳伶薇一阵白眼。 “所以,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王铁的败家子。”江笑书起身,向楼下一指: “出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七章:王劲威的烦恼 回春堂,一个很常见的药材铺的名字。 “去去去,早有人打过招呼了,不卖不卖,快些出去。”伙计不耐烦的声音自店内响起,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推出门外。 伙计双臂一振,王劲威险些跌了一个踉跄,他尴尬的站在回春堂的门口,手脚都好似生了刺一般,放在哪里都显得多余。 就像他自己一样。 “唉……”王劲威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去,可突然他感觉右肩被人一拍,他扭过头去,却空无一人,正自疑惑,一道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搁这儿呢,还在瞎找。” “啊!”王劲威被吓得一个激灵,跳得险些有三尺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待到心神稍安,他才看清了捉弄自己的人: “江、江公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王劲威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嘿嘿!你先前说你胆子小我还不怎么信,这下我才知道,你这个啊,是听见猫叫骨子酥——胆小……” 王劲威苦着脸续道: “……如鼠。” “哈哈哈,”江笑书大笑不止,随后他拍了拍王劲威肩膀: “在这儿弄什么呢?刚刚看你愁眉苦脸的。” 王劲威这下脸更像苦瓜了: “我……买药,伙计不卖给我。” “又是给钱不卖货的主儿?他娘的……你们巴郡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富得流油?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王劲威挠挠头: “倒也不是,只是我……” “好了好了,甭说废话,你缺什么药材,我现在给你弄来。”江笑书看上去好像有些气愤,打断了王劲威。 王劲威闻言,便扳着手指: “景天、徐长卿、龙葵、飞蓬、花楹、重楼……” “好耳熟啊……我在哪里听过这些中药?”江笑书心中没来由的嘀咕了一句。 待到王劲威说完,江笑书点点头: “去后巷那棵柳树下等我吧。” 说罢便大踏步走入药房。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一进门,江笑书便看到了这句对联,这时伙计脸色有些阴郁的迎上来——他方才已见到了江笑书在门口与王劲威窃窃私语,故而心中有些警惕。 “有事?”伙计上下打量江笑书,有些戒备的开口。 江笑书眼睛仍望着对联,手指朝伙计勾了勾。 那伙计缓步走到江笑书面前,却突然足底一软,“啪!”的一交跌倒在地上。 那伙计狼狈的起身,心中暗道今天闯了鬼,骂了句格老子,谁知刚走了两步,又是腰间一酸,再次摔了下去,比上一次还要重几分。 那伙计跌坐在地,四处张望,只见店中只有自己和江笑书二人,而江笑书始终在看对联,那自己又怎么会连摔两跤? 伙计再次起身。 “仙人板板……” 话音未落,那伙计又狠狠的跌倒在地,这一次比上两次加起来还重上数倍,直摔得他屁股都要成了八瓣。 “啊——”伙计大声呼痛,不住揉搓自己屁股,他此时心知自己连续这样摔倒,定然是有人捣鬼,便一面揉屁股,一面四处张望,可店中又哪有第三个人? 那伙计思及此处,便看向了江笑书,见江笑书眼睛仍是看着对联,可嘴角却不自觉的翘起。 那伙计火冒三丈,跳起来冲向江笑书: “老子就知道是你这个龟……” 话音戛然而止——江笑书手指一推,锋利的长剑弹出,恰巧横在了伙计的颈前。 江笑书转过身,满脸不屑: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那伙计被吓得不轻,结巴道: “你,你又是谁?想干什么……” “嗯?”江笑书鼻中冷哼一声: “我看你刚刚还没摔痛。” 那伙计立刻会意,忙不迭的改口: “啊啊啊,这位公子爷,您到小店有何贵干?” 江笑书打量药柜,桀骜的道: “来药店自然是买药,难道不买药买你的命么?哼,我看你的命也值不了几个钱。” 那伙计见江笑书飞扬跋扈的模样,可偏偏又面生得紧,心中好生不解,便壮着胆子问道: “公子爷怎么称呼?” 江笑书摸出一道官照: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是武举人张谦君。你们巴郡张县令是我亲堂哥,我来巴郡访亲,替他办事,你竟敢如此无礼?谁给你的胆子?” 那伙计卖药数年,自然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自然看出江笑书的举人官照并非伪造,又听说对方是县太爷的亲戚,立刻便换上一副笑脸: “唉,张公子,您为何不早说呢?还和小人开了个小玩笑,险些起了误会……” “少说废话,景天、徐长卿、龙葵、飞蓬、花楹、重楼……这些药材,一样抓一两,包好了送到县衙后门去。”江笑书居高临下的看着伙计,见对方仍自扭扭捏捏,便质问道: “还不赶快?” 那伙计有些小声的问道: “江公子,容小人多嘴,先前在门口和您说话的……” 江笑书瞪着双眼,大声道: “我问他药店怎么走,他给我指路……怎么?那是你朋友么?” 伙计连连摆手: “不不不,只是……” “哦!我明白了,”江笑书恍然大悟: “你先前被我摔了几下,心中记恨,想叫上那个小子打我一顿是吧?哼!你不妨试试看,别看那个小子高大得紧,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不敢不敢,公子爷误会了,”那伙计见江笑书确实不认得王劲威,便安下了心,连忙跑去药柜抓药了…… 片刻后,伙计已将药材包好: “张公子,各类药材各一两,一共是四两七钱银子。” 江笑书掷出一块五两的银锭,伙计接下,正欲找兑,却见江笑书瞪眼道: “干什么干什么?本公子打不起赏么?拿着去!记着,以后本公子常来,给我机灵点儿。” “是是是……”伙计接过银子,喜上眉梢,不住道谢。 江笑书提起药材,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心中默数道: “一、二……” “公子爷!”那伙计的呼声此时恰巧传来,只见他一溜烟跑到了江笑书面前,笑着抢过江笑书手中的药材: “送药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小人脚程快,替您走一遭吧。”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江笑书,怕江笑书买了药材转手拿给王劲威。 江笑书嘴角一翘,坦然的递过药材: “哼!小子倒还有心得紧,拿去吧,到了后门,交给衙役就好了。不要多嘴,明白么?” “得勒!” 一炷香后,后巷柳树旁。 “这……”王劲威目瞪口呆的看着满满一提药材,心中欣喜万分: “江公子?他们怎么愿意卖给你的?” “哈哈哈哈……”江笑书得意的大笑,随后便将自己假装脾气暴躁的权贵“张谦君”,唬得伙计战战兢兢,随后又逢场作戏、恩威并施,骗得对方乖乖抓药的事说了。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江公子你为什么要用张谦君这个假身份?” “嗯……这是江湖中的手段,就不便细说了。”江笑书心虚的挠了挠脸。 王劲威也不追问,可是他仍是疑道: “那这药此刻应该在他手里才是,怎么会……” “切!我是什么人?这些没有武功的小伙计,我把他内裤偷换成一块抹布,他都发现不了的。” 见识过江笑书武艺的王劲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随后他又一拍脑袋: “哎哟,坏了。” “什么坏了?” “江公子你把药材偷换了过来,那伙计送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县衙,岂不是要吃板子?” “不不不,”江笑书得意的弹了弹头上龙须: “他非但不会吃板子,还会被好好的夸赞一番呢。” “这……我不明白。” “嗨,走着瞧吧。” ………… 回春堂伙计走在去往衙门的路上,心中一阵嘀咕: “方才那个张举人好凶狠,一言不合便摔了我好几跤……唉,不过这也怨我,被王劲威那个龟儿子弄得疑神疑鬼的,见到客人都冷着个脸,这不险些得罪了人家么……不过张举人凶是凶了些,但出手倒是阔绰得紧,一下打赏了我好几钱,啧啧啧,真是不小的数目……嘶,张谦君张谦君,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胡思乱想之际,伙计已望见县衙的后门,他走上前去,却被两个衙役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 “两位差爷,这是张公子命我送来的,说交给你们二位。”说罢,伙计将已被掉包的药材递了过去。 “什么张公……”衙役接过药包,打开看了一眼,便立刻掩上,随后他换上一张笑脸,拍了拍伙计的肩膀: “哈哈,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好兄弟,办事真讲究,真是麻烦你啦。” “差爷言重了……”伙计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不敢,可心中却嘀咕起来——这些当差的平日里见了老百姓都恨不得抬鼻孔看人,怎么今天这般客气? 伙计离开后,另外一个衙役凑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这样高兴?” 拿着药包的衙役揭开了药包一角——只见原本十余两重的药材,已全换成了几乎等重的白银,再填充稻草,无论外观质感,都与原本别无二致。 “这个张公子,什么来头?” “管他呢,反正是想求见咱们大人的达官贵人,先打发些小钱给咱们,后面就是流水般的银子往县衙里送咯……” “是啊,管他呢,反正咱们哥俩先得着,到时他亲自来拜访,再通报引见就是。”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八章:恍然大悟 “江公子,谢谢你帮忙,我还有剩下几样东西没有备齐,这就先去了,替我向盛公子、柳小姐问好。” 王劲威匆匆离去,江笑书这便继续寻找那个神秘的“铁王之子”。 可是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沿路问了无数个本地人,他们一听江笑书要找“铁王之子”,个个都连连摆手说不知道,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娘的,他们巴郡的人真是个个都……”说到此处,江笑书先向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没人听到,这才续道: “有病!” 可是骂归骂,人还是要找的,江笑书东游西逛,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嘶……我刚刚见谁了?怎么越想越觉得眼熟呢?” 思来想去,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江笑书不耐的摇摇头,走向了事先与盛于烬柳伶薇约定的汇合之处。 隔着老远,就看见二人早已到了。 “你们有线索了?看你们俩清闲自在的模样。” “没有啊,”柳伶薇摇摇头,随后抱怨道: “唉,可恶,整个巴郡,好像就只有我们三个一头雾水,不少店家和路人其实都知道王铁这个儿子的事,但偏偏一个都不给我们说,气死了。” 见盛于烬脸色平静,江笑书拍拍他: “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已经找着人了?” “没找到”盛于烬顿了顿,续道: “那些人非但不告诉我,还说什么乡下小子别乱打听,再乱问就打断你的狗腿……” 柳伶薇立刻凑了上来: “啊?这也太过分了吧?盛于烬你和他们打起来了么?谁赢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盛于烬有些不解: “我家养牛、养鸡鸭、养猪,可就是没养狗,他从哪里打断我的狗腿?” “啊?盛于烬,你真是个笨蛋,别人这是在骂你小狗呢。” “说我是狗?这算骂人么?格狗日勒,狗又有什么不好?看家护院、还不用干农活……” “你看你看,你一开口就是格狗日勒,这不就是骂人嘛?” “什么骂人?格……” “诶诶诶,”眼见盛于烬柳伶薇二人又在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江笑书连忙打断: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唉不是,你们俩在外面晃悠了一两个时辰,难道半点收获都没有么?” “谁说没有的?”提到收获,柳伶薇立刻跳了起来: “哼哼,说出来吓死你们,这短短一两个时辰,我可是当了一次大侠呢。” “当大侠?”江笑书饶有兴味的环起手臂: “是把失踪的小狗送回家,还是扶老太太过大桥啊?哦!我知道了,咱们柳大小姐一定是看那些摊贩卖东西太辛苦,所以买了十七八碗油醪糟,哈哈哈哈……” 盛于烬原本还在细思“格狗日勒”为什么是骂人的话,可在听到“油醪糟”后,立刻警觉起来,鹰隼般的目光将柳伶薇周身看了一圈,见柳伶薇空着手,这才松了口气。 “你少瞧不人了,”柳伶薇有些不满,随后她自豪的拍拍胸脯: “在和你们分开不久,我就遇见了王劲威……” 江笑书与盛于烬同时扭头对视,但柳伶薇并未理会,继续得意道: “我看他在一个鱼摊子前,明明钱都掏出来了,可那鱼贩却反而撵他走,等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参加厨王比赛的食材还差几片鱼干,我问他为什么别人不卖,他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所以我让他等着我,然后我就去找那个鱼贩子啦。” “好奇怪。”盛于烬突然莫名其妙的插口,柳伶薇不明所以,可江笑书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 “像,很像啊……” “安?”盛于烬疑惑。 江笑书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喂!你们俩好没礼貌,别打断我说话啊,”柳伶薇瞪了二人一眼,便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找到鱼贩子,点名要那几片鱼干,可他却像防贼似的对我问东问西,问题比你们俩还颠三倒四,简直头都要大了。” “再后来呢?柳大小姐肯定大展神威,把这个家伙痛打一顿啦?”江笑书笑道。 “我倒也想这样啊,”柳伶薇说到此处,不甘的撇撇嘴,随后踮着脚比划道: “可是那个鱼贩子简直有两个我那么大只,江大侠你教我的那个什么闭口禅好像威力又不怎么样,所以我只能换一种方法啦……我给了他一些钱,告诉他这些鱼我全要了,而且以后他不用卖货了,以后的鱼虾蟹,通通按这个价送到巴郡的柳家商会就可以。他听到以后,高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溜烟就把货送到柳家商会去啦……” “嗯,果然是妙计,但我想知道,你给了多少两?” “嗯……看他那两个大竹筐都装满了,我就只给了二百两,应该不少了吧?” “盛于烬你先别嚷嚷,”江笑书提前抬手制止了盛于烬,随后他自己却嚎道: “什么他娘的鱼值二百两?” “我是不是……给多了?”柳伶薇试探着问道。 “不多不多,这怎么算多呢?”江笑书竖起大拇指: “不愧出自经商世家,柳伶薇,我看你真是个天才儿童。” 柳伶薇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便不理会江笑书,继续道: “说到我们柳家,真是气死我了,我去柳家商会提货时,本来都还好好的,可那人见了我的腰牌,就让我等一等,过了一会儿,竟来了个我家府上的下人,他一见到我就哭的稀里哗啦,嘴里说着什么苦了你啦大小姐,把我弄得莫名其妙,后来他说要带我回家,这可把我吓了一跳,东逃西蹿,这才把他们甩开,等我把王劲威要的东西给他以后,再东转西转,最后来到这里汇合……说来真好玩儿,我家那个下人带着十几个伙计抓我,可我不过小小一绕,那帮傻瓜就全往另外的方向追去了,哈哈哈哈。” 江笑书自然知道柳伶薇东躲西藏的本事,深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好苦的下人。” “怎么样?”柳伶薇下巴一扬,开心的笑道: “听完柳女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服极了?” 江笑书自然不会佩服自己的跟班柳伶薇,他一弹头上龙须,坏笑道: “嘿嘿,果然了不起,可惜啊,这种事在你之前,我已经先做了。” “啊?”柳伶薇万万想不到江笑书也遇见了王劲威,连忙拉住江笑书袖口让他细说。 于是江笑书就得意洋洋的说了方才的事,说罢,他挑挑眉: “听完江大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服极了?” “啊……”柳伶薇有些失落,还未开口,盛于烬却突然说了一句: “我也遇见了。” 另外二人同时侧目,盛于烬长话短说,快速叙述: “我也是路过了一家店面,王劲威也是被人撵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是他爹不让,所以别人不愿意卖。我走进店里去,跟那个人讲道理,然后就买到了王劲威要的香料。” “讲道理?诶,看不出来嘛盛于烬,你看着愣头愣脑的,原来口才这么好?” “我是用这个给他讲的道理,”盛于烬伸出右手: “我把那个伙计丢起几丈高又接住,不到三次他就晕了……然后我就走进去把香料拿走了。” “他娘的,”江笑书骂骂咧咧的插口: “你这是讲道理?哪门子狗屁强盗道理?” “我可不是强盗,”盛于烬立即反驳: “王劲威把钱留在店里了,一共是三两七钱十六文。” 随即他很严肃的说道: “格狗日勒,那十六文还是我垫的,他也没说要还我……” 然后盛于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弹了弹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龙须,有样学样的笑道: “听完盛大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佩服……呸!像你们这样说话好愚蠢,我可不可以不说?” “可以——自然是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笑?”江笑书脸色古怪的看着盛于烬僵尸一般硬挤出的笑容,拉出了早已一溜烟躲在自己身后的柳伶薇。 柳伶薇却死赖在江笑书背后不出来,她探出一只眼打量盛于烬,虽然盛于烬此刻看似已恢复正常,但柳伶薇仍扯了扯江笑书衣袖: “江大侠,盛于烬他、他他他不会咬人吧?” “难说。”江笑书闻言,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待到确定盛于烬一切正常,不会咬人,柳伶薇这才从江笑书背后钻出,她十分气馁的叹了口气: “真是可恶,王铁的儿子没线索就算了,连这个王劲威也要和我作对,全巴郡都不卖东西给他,害得我行侠仗义的功劳都要被你们俩分去,真是没劲……” 江笑书此刻脑中轰然一响——他终于想起自己今天见过哪个熟人了,王劲威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与那石屋中疯疯癫癫的王铁如出一辙!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盛于烬这时有些恍然的开口: “王劲威,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一炷香后…… “总算把材料备齐了,真是不容易啊。”一座大桥桥洞下,王劲威清点着行囊,不由得感慨: “呼……若非遇见了江公子他们帮忙,我自己可怎么也弄不到……欸!江公子、盛公子、柳姑娘,你们来了?” 只见江笑书一个闪身,便蹿到了王劲威的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抓住了王劲威的肩膀: “少说废话,这就走吧。” “走?”王劲威有些警惕了起来,他缩起身子,反问道: “去哪儿?” “当然是去你爹那里去了。” “你们、你们认识我爹?” “巴郡铁王嘛,对不对?好了好了,把东西收拾好,我们把你送到你爹那儿去,还得托他给咱们打兵刃呢……” “江公子,”王劲威脸色一变,已挣脱出江笑书的手掌,他后退几步,看着三人,戒备的道: “你们是来抓我回王家铁器厂的?” “是啊,把你带回去,你爹就……” 王劲威却打断了江笑书: “不必说了,江公子,此事恕难从命。” 江笑书闻言却摩拳擦掌的嘿嘿笑道: “小劲威啊,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干什么,想用强么?我可不怕你们……”王劲威嘴上大叫着不怕,可心中却大怕特怕,非但退后了好几步,还抓住了一棵大树给自己壮胆。 “你别过来!”见江笑书又向前走了一步,王劲威索性整个人都抱在了那棵大树上,手脚死死的缠住大树,他缩着头闭眼大声道: “江公子,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跟你们走的……” 江笑书有些啼笑皆非,随后他向盛于烬努了努嘴。 盛于烬立刻会意,来到王劲威身边,王劲威兀自大声嚷嚷,给自己壮胆: “今天就算是老虎来了,我也抱着这棵树不走了,你们……” 盛于烬置若罔闻,只见刀光一闪,唰唰两声,这棵大树的上下两端已被斩断,轰的一声倒地,王劲威抱住的那一截树干失去倚仗,便向地下滚去,直骇得王劲威六神无主。 “额……”江笑书看着盛于烬的行为,有些尴尬的道: “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随后盛于烬伸手一戳,手掌已插进这树干之中,他提起树干: “你喜欢就一直抱着吧,我抬着你走。” “别别别,”王劲威一溜烟窜下树干,随后颓然坐下,江笑书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怎么样,小劲威,想通了?想通了咱就走吧,去见见你爹而已,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 王劲威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 “江公子,我知道你们几位的本事,如果要强行带我走,那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你们可愿意听我说一件事?” “讲故事?我喜欢,不过讲完了还是得去见你爹,这可没法反悔哦。” “这是自然。” 王劲威接下来的话,却令众人唏嘘不已。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九章:往事 王劲威缓缓开口,将众人拉入了一段往事之中—— 八年前,王劲威十二岁。 王家宅院内,一个温婉的妇人正在自言自语: “嗯……今天做些什么菜好呢?夫君他终日劳累,应当弄些安神的药膳才是。可是劲威他长个子,也该多弄些有营养的菜才对……啊,劲威,你回来啦。” 妇人放下手中的菜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年幼的儿子此时正一脸不忿的走来,脸上还挂着伤痕和灰尘草屑。 “怎么啦?小幺幺(方言,对子女的爱称),又去和人家打架了。”妇人俯下身子,轻抚小劲威的脸,嗔道: “你再这样,你爹爹知道非打你屁股不可。” 小劲威噙着眼泪,却一昂头: “是那帮娃娃先惹的我,他们骂我傻大个,我可不怕他们,只可惜他们有四个人,我才……呜呜呜,娘亲,我被打得好痛哦……” 小劲威抱住脑袋痛哭起来,妇人怜爱的将孩子搂入怀中,心疼的说道: “劲威乖,劲威不哭,咱们可不是傻大个,咱们个子高,其他孩子羡慕着呢……小幺幺,你猜娘亲今天要做什么菜?” 小劲威噙着眼泪的双眸一亮: “是‘欢聚一堂’么?” “对啦!真聪明,”妇人笑着刮了一下小劲威的鼻子: “平日你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到呢,劲威,快去洗个脸,等娘亲做菜咯。” “好!我这就去,”小劲威破涕为笑,一溜烟跑去饭厅了,妇人看着儿子的背影,欣慰的点点头。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阿妹,你总是这么惯着劲威,我瞧他都要被你宠坏了。” 妇人扭头,来人高大强健、威武雄壮,正是自己的丈夫王铁,妇人拉住王铁的大手,打趣道: “铁哥,你这又是什么话,咱们儿子今天可是受了委屈呢,我这个当娘亲的心疼他,又怎么算得上是娇惯呢?” “一二……三四五……”王铁掰着手指数了数,随后无奈的对妻子道: “阿妹,你数数,这才月中呢,你已给劲威做了几次好菜了,这还不算娇惯呢?” 妇人轻轻戳了戳丈夫手臂,嗔道: “好哇,在这里等着我呢,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醋都吃上啦?行行行,明日我就做些你喜欢的菜给你吃,免得你整日劳累得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嘴上这样说,王铁仍是忍不住咋了咂嘴。 妇人瞧了眼自己丈夫,眼珠咕噜噜一转,便笑着打趣道: “还说不是呢,看你那个馋样,活脱脱一个贪嘴的小娃娃,哪里像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巴郡铁王啊。” “全天下最香的饭菜就是阿妹你做的,莫说是铁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馋得流口水呢。”王铁搂过妻子肩膀,两人一同看向小劲威离开的方向,王铁感叹道: “呵呵,这个小子,可真是像我,若是被人无缘无故骂傻大个不敢还嘴还手,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他小子……” “你舍得么?”妇人揭穿了丈夫的色厉内荏,令王铁有些尴尬,随后妇人轻轻靠在丈夫肩头: “我是个普通女子,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咱们的儿子长大后能像你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无比满足啦。” ………… 五年前,王劲威十五岁。 “疾劳早夺慈母命,悲风难诉儿女情,莫报春晖伤寸草,空余血泪泣萱花……忆慈颜心伤五内,抚遗物泪流双行,去岁慈言常在耳,今春于请再无言……无路庭前重见母,有时梦里一呼儿。” 灵堂内,做法事的先生正用怪异又肃穆的语气吟诵这首《挽母亲联》,少年王劲威长跪不起,额头死死的抵住冰凉的地砖,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自己母亲的遗容,好像只要他不抬头,自己的母亲就还在身边。 “子嗣上前扶灵。”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可听到“扶灵”这个字眼,少年的心仍剧烈的抽搐,泪水夺眶而出。 “子嗣请上前扶灵。”声音再次传来,母亲温婉的音容笑貌如潮水般涌来,少年王劲威再也无法忍耐,在灵堂内伏地痛哭失声。 “你在做什么!”一股巨力自背后传来,将王劲威踹倒,他扭头,是紧闭双唇面无表情的父亲王铁,王铁上前揪起王劲威的领子,怒道: “哭!哭有什么用?起来扶灵,没用的东西……” “子嗣请上前扶灵。”先生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父亲的拳头,成为王劲威母亲去世这一天最深刻的回忆。 ………… 四年前,王劲威十六岁。 “起来!你这个废物!”天还未亮,王铁的怒骂就已自房外传来,迷迷糊糊的王劲威仍在睡梦中,便被父亲揪住耳朵拖出了门外。 王铁叉着腰,怒目圆睁: “叫你起床还敢偷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去那边拿锤子,挥不够五百下,不许吃饭。” 王劲威捡起了锤子,却低声自语道: “可是……当铁匠好没意思啊。” “你还敢顶嘴?”王铁的怒骂随着巴掌一齐到来,吓得王劲威下意识的缩头躲避,王铁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恨恨的说道: “死小子,看看你这副死没出息的样子,没半点像老子!去,挥一千下,再敢多嘴就继续加……” 一个时辰后,王劲威终于完成了父亲的任务,浑身酸痛的他拿着父亲给的钱去买早饭——自从母亲去世后,王家宅院便再也没开过火。 “你们瞧,王劲威那个傻大个出来了,看他一副衰像,肯定又被他爹收拾了,而且连嘴也不敢还,真是没用,哈哈哈哈……” 面对一群顽劣少年的谩骂和指指点点,王劲威握紧了拳头,可父亲的怒喝又在耳边回响—— 王劲威,从此以后,你除了造兵之外的事情,只能吃饭睡觉和上茅房,如果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哼,就等着挨收拾吧! 恍惚间,父亲那碗口大的拳头似乎又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劲威打了个寒颤,随后低头快步离去,那群少年见王劲威不理会,却反而更加来劲了,口中谩骂不断,还伴有阵阵嘘声,而王劲威始终不予以回答。 伴随父亲的责打、无数个日夜的训练、少年们挑衅的谩骂声,少年长到了十八岁,他的身材越发高大,肌肉越发强健。可是这些年来父亲无时不刻的压迫与苛责,却让他越发变得逆来顺受、胆小怕事。 曾经那个十二岁孩童所拥有的勇气,却在这个十八岁的青年身上消失殆尽。 ………… 一年前,王劲威十九岁。 一座孤坟,鼻青脸肿的青年跪在碑前痛哭: “娘,我又被人打了。” “娘,您别怪我惹事,我这几年一直都很听爹的话,从没惹出过什么乱子……可是、可是他们骂我没娘的孩子……” “呜呜呜……娘,劲威长大了,劲威不怕被他们打了,可是您在哪里?我真的是没娘的孩子么……” “我好想你,每天都好难过,我想吃你做的菜……” 高大的青年紧紧贴着墓碑,好像正靠在母亲的怀里,他低声哭泣,如同所有无助的孩子…… 随后,藏于墓碑后的一个小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位置十分巧妙,只有凑得极近,几乎贴着墓碑时,才能勉强看得见。 王劲威拿出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本书,正是母亲在世时记录烹饪技巧的《王氏药膳》。 他轻轻抚摸书的封面,随后翻开了这本书,不到片刻,就已入了迷,两眼发出夺目的光芒…… 此后大半年,王劲威每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王铁的任务,即便是素来严苛的王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嘴上依旧贬低打压王劲威,可心中却十分满意…… 殊不知,王劲威在每日完成训练后,便会独自来到后山石屋,然后照着母亲留下的菜谱研习厨艺,说来也怪,王劲威于造兵一道似乎天赋平平,即便王铁亲自手把手的教导,仍是进步缓慢。可是他在烹饪上的天赋简直绝无仅有,仅仅凭着这本菜谱,无师自通,半年前,他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可现在已几乎将菜谱上的所有菜式都尝试了个遍,每一道都十分有水平和功力,堪称美味。 经过半年的练习,王劲威只剩最后这道菜没有尝试,而这道菜工序十分复杂,用料也很考究,于是王劲威决定明日早些完成父亲的任务,提早过来此处。 “哈,只剩最后一道‘欢聚一堂’了,明天可得麻利些……” 王铁此时正在家中笑呵呵的等待儿子归来,他坐在饭桌前,面前放着一把做工精巧的铁锤——经过几年的训练,王劲威已掌握了打铁造兵的基础技艺,特别是这半年来十分刻苦,办事利索,这使得王铁十分满意,而前段时间他亲自打造了这个铁锤,准备今日送给王劲威,作为王劲威出师的礼物。 “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好人,若不是我这几年一直督促劲威,他又怎能有此成就?一会儿这小子回来,可得好好找他聊聊,让他知道我的苦心。”王铁十分欣慰的想着。 “爹,我回来了,”王劲威的声音传来,王铁抬起头,看着几乎快和自己一样高大的儿子,兴高采烈的说道: “哈,劲威回来了,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铁锤。” “收着吧。” “啊?” “啊什么?臭小子,老子为这个锤子推了好几单生意,用了几乎一个月呢。拿去吧,这就是出师的礼物了,哈哈哈哈,高兴吧?” “爹,我……” “哈哈,你这半年十分刻苦,这些你爹我都看在眼里,等你出师以后,先在王家铁铺开个炉,锻炼个一年半载,然后……” “爹,您觉得我这半年表现得很好么?” “嗯,还算马马虎虎吧……你这小子,别打断我说话。刚刚说到,你锻炼个一年半载,然后我就给‘神匠’段钊前辈写封信,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指点你一番,再之后,你就代替我去拜访另外几个被称为‘大匠运斤’的家伙,如此一来,你名声大噪……” “爹!” “干什么干什么?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说的正起劲呢,你有什么事,快说快说。” “爹,我……”王劲威低着头,犹豫再三,可随后鼓起勇气抬头说道: “我不想做铁匠。” “你说什么?”王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再次询问道。 “我说,我不想做铁匠。”王劲威将那个崭新的锤子放回桌上,随后取出了那本《王氏药膳》: “爹,我找到了母亲留下来的这本书,我……我想做一个厨师,参加半年后的厨王比赛。” “啪!”一记沉重的响声。 “混账!”王劲威眼前金光乱冒,父亲极重的巴掌几乎打得他几乎腾空飞起,再次睁开眼睛,王劲威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自己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流了一地。 可他仍是抬起头,咬着牙看着父亲,眼神中充满着坚定与渴望: “爹,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变的,我已经听您话听了五年,这一次,你就支持儿子一次吧。” “反了,反了!”王铁的咆哮声几乎将房顶都快震塌了下来,他指着满脸鲜血的王劲威怒吼道: “滚!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王劲威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他已明白,也许父亲永远没法和自己互相理解。他挣扎着起身,向父亲伸出了手: “爹,请、请把菜谱还给我吧。” “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王铁怒喝,同时他抓起菜谱用力的挥舞: “这东西你休想再得到,我马上就会烧了它!” “不,不要烧,求求你,爹……”王劲威听父亲这样说,立刻跪下爬到父亲的脚边苦苦哀求,却被王铁狠狠惯了出去: “这可由不得你!王劲威,你今天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告诉你,你若敢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认我当老子!” 见王劲威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王铁心中暗自得意——以往父子争吵,只要自己撂出这句狠话,王劲威就会立刻回来求自己原谅,看王劲威一副被吓坏的模样,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可王劲威在看了父亲几眼后,留下一句话,一咬牙便扭头离去。 “爹,我走了,请、请你谅解。” 王铁实在想不到王劲威的胆子竟大到这种程度,他愣了半响后,抄起那柄崭新的锤子,狠狠掷在了王劲威先前站立的位置,整个铁锤直没至柄,足可见得他心中的愤怒与不满。 “给我传出话去,自此以后,整个巴郡,谁敢卖东西给王劲威这个小畜生,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反了他了,我看这个小子能闹腾多久!” 巴郡是铁器之城,王铁身为铁王,威望极高,此刻放出话来,谁敢卖食材药材给王劲威,谁就是与他作对,因此王劲威在离家后的那段时间十分不好过,甚至有几次都被饿得晕了过去,不过王劲威却有着一股韧劲,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回家。 为了生存下去,也为了参加半年后的厨王比赛,王劲威孤身一人去了野外,每日捡野果、捕野兽果腹,起初还十分生涩,可似乎是上天眷顾,在捕捉到第一只野兔后,便渐渐成了一个出色的猎人,解决了食物的问题,后来王劲威想起六月廿二的厨王比赛,于是着手寻找食材,颠沛流离,好不辛苦,可仍是差了好些材料,到今日早间,他搭江笑书一行人的船回巴郡,回来参加比赛……随后便是先前发生的故事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章:哑口无言 江笑书一行人听了这个故事,互相对视后,便相继沉默了,柳伶薇甚至眼眶都红了起来。 江笑书扭头看看两人: “哥几个,怎么说?” 柳伶薇试探着道: “江大侠,王劲威他好可怜,不如我们……” 江笑书抬手阻止柳伶薇继续说下去,随后抬头看了看盛于烬。 盛于烬十分不忿,他低头,握紧双拳: “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想法活?我若是这样想,我在五年前第一次被骂荒狼贱种时,就该听村口张寡妇的话赶紧去死。” 于是众人望着江笑书,等他决断。 江笑书思量片刻,豁的起身,拉起王劲威,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劲威,你虽然不会武功,胆子还小得很,可有这样的一颗心,你就有成为大侠的潜质了。走吧!去见你爹去。” “见他爹?江大侠,你不是说……”柳伶薇有些吃惊的捂住嘴。 王劲威沮丧的垂下了头,盛于烬的眉头微微皱起。 众人都十分不解,明明江笑书都认可王劲威了,为什么还要带他去王铁那儿。 江笑书一瞪眼: “看什么?忘了我们的目的了?” 盛于烬却反问道: “哪一个目的?” 江笑书不假思索的道: “当然是济人危难,路见不平啊!我都说了,王劲威这家伙既然是侠义之人,咱们帮助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走,咱们这就去会会他那个难缠的老爹!”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哈哈大笑,一同前去王铁住处。 ………… 再次来到石屋前,王铁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此处,正一个人坐在门前,抱着头坐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爹……”王劲威的声音将王铁从思考中唤醒,他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看见了满脸风霜之色的儿子,眼中立刻浮现一抹惊喜,可随后却又立刻板起了脸,他霍的起身,摩拳擦掌: “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王劲威脸色一黯,低下了头——他早就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即便过了半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柳伶薇却从王劲威背后钻出,挡在王劲威身前,王铁的巴掌便也硬生生停在了空中,王铁见是柳伶薇,忿忿道: “死丫头,又是你!” “骂谁死丫头呢,”柳伶薇毫不示弱,顶还了回去: “你想干嘛?想打我么?” 王铁愣了一愣,随后他不耐烦摆手: “你让开,我要管教这个小畜生!” “我不让,”柳伶薇断然拒绝: “王劲威是本女侠的朋友,你要打他,要先问过我。” “哼,我就说你这小畜生怎么敢回来,原来是找了人作靠山。”王铁斜睨柳伶薇,说道: “小丫头,你想怎么样?” “我有名字,叫柳伶薇,别丫头长丫头短的。” “你这丫头,真是……” “柳伶薇!不是丫头。” “我……好,柳伶薇,你想怎么样?” 柳伶薇这才罢休,她上下打量一眼王铁,随后道: “王铁师傅,你是不是想让王劲威当个铁匠?” 王铁不假思索的道: “这还用问?我号称巴郡铁王,我儿子自然也该是个铁匠才是……” 柳伶薇立刻追问道: “那为什么想让他做个铁匠呢?” 这下可把王铁问住了,他挠挠头: “为什么?这、这有什么为什么?” “哈,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但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柳伶薇一拍手,说道: “你想让王劲威当个铁匠,自然是希望他能有个得以傍身的手艺,以后能以此谋生。免得后半辈子颠沛流离、终日郁郁……你说是不是?” “说的对啊!我不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小子、这小子……”王铁一拍大腿,连连赞同。 “可是你现在做了什么呢?”柳伶薇打断了王铁的满腹牢骚: “你将他赶出了家门,这半年他岂不是正是颠沛流离、终日郁郁?” 王铁立即反驳: “这是他自找的,他……” 柳伶薇抢着道: “什么叫自找的,分明是你逼迫的,王铁师傅,你想想,自从你妻子去世后,你有哪怕一天对王劲威有好脸色么?每天他生活在你的逼迫和打骂之下,因此郁郁难安,难道这也是他自找的么?” 王铁一愣,随后梗着脖子道: “那又怎么样?棍棒底下出好人,若不是我这些年每天鞭策,他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成了一个好铁匠了么?”柳伶薇闻言冷笑: “听王铁师傅你这么懂得教养子女,想必王劲威现在应该是个极其出色的铁匠才对,不知按照千风的标准,他是‘大匠运斤’呢?还是已经是‘神匠’了?” “这!这这这……”王铁一瞬间失语,可随后他讪讪的道: “这个臭小子打铁造兵的水平,与寻常学徒无异……可是,这分明是他不争气。” “不争气,好一个不争气,”柳伶薇针锋相对: “因为你的一句棍棒底下出好人,王劲威遭受了四五年的打骂、贬低和打击,变得胆小怯懦、逆来顺受。他没有长成你规定的模样,又可以因为你的一句他不争气,你就可以摆脱所有责任,哈哈,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王铁见柳伶薇似乎话中有话,追问道。 柳伶薇静静的瞥着王铁,一字一顿的道: “我在可惜,这世上做什么都需要严苛的资格,读书要考功名,学武要技压群雄,即便当铁匠也要得到同行的认可……可为人父母却没有任何的测试与考核!” 柳伶薇气势凛然的向前一步,身躯娇小的她,却令铁塔般的王铁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柳伶薇迎着王铁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 “王铁师傅,你是个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铁匠,很可惜,你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这道声音并不大,可王铁却惊得整个人再次后退了一步,他眼中万般情绪交杂——迷惘、震惊、后悔、痛苦……可随后,他猛的一摇头,眼中只剩下熊熊怒火,大手向柳伶薇肩头抓来: “臭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称职?看我把你丢下山去!” “嗒,”王铁的手明明已几乎抓住了柳伶薇的衣衫,可是却丝毫不得寸进,王铁一扭头,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异族青年托住了自己的手腕。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一章:痛哭 王铁正准备把柳伶薇丢下山去,可手腕却被盛于烬托住。 王铁心中冷笑一声,手臂加力,他想自己作为铁匠,右手已挥了几十年的铁锤,力道自然是非同小可,这一压之下,非但这臭丫头会被自己抓住,就连一旁不自量力的小子也起码要摔个大马趴。 可王铁手上加力,柳伶薇仍是静静的站着,他的手竟似是被铁铸上了一般,丝毫没有移动,他扭头,恰巧对上了盛于烬平静且冷漠的眸子。 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王铁有些恼怒,他退后一步,拿起铁锤指向盛于烬: “好小子,仗着自己习过武,想考究老子么?” 盛于烬摇了摇头: “王铁师傅,我们只是想让你不要再逼迫王劲威学打铁,他做菜很香,其实做个厨子,是很有前……” “够了!”王铁一声断喝,随后他大手一挥: “好哇,天大地大,你们还管到我王铁的家事了,若要乱管,先问问我手中大锤答不答应!” 盛于烬虽然听不懂打断狗腿是骂人的话,可他此刻却知道王铁在向自己挑战,于是他伸出了手: “请。” 王铁手臂一振,铁锤就已抡了出去,可终究知道盛于烬不是仇敌,他只用了两成力,饶是如此,却也风声激烈,不容小觑,他怕盛于烬禁受不住,于是大喊道: “小心啦!” “嘡!”铁锤砸在了盛于烬胸口,却发出金铁交接似的声响,盛于烬身子顿了顿,肌肤上,赤红色一闪而逝。 “嗯?”王铁实在难以想象,怎么有人能以血肉之躯挡住这铁锤一击。 “啊!”柳伶薇惊呼一声,拉住盛于烬衣襟: “天呐,盛于烬,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不躲开……” 盛于烬摇摇头,轻声道: “他没用全力,伤不了我的。” “好狂的小子,”王铁气极反笑,大喝一声,铁锤再次应声而来,奔向盛于烬身躯。 盛于烬轻轻推开柳伶薇,随后闭上了双眼。 王铁自知这一击已用上了七成力,方才盛于烬的身躯抗两成力都有些摇晃,这七成力砸在身上,非得重伤不可,他见盛于烬闭上双眼,有些不忍,不由得出声提醒: “小子,这一下你可……啊?” 在某个微妙的瞬间,盛于烬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指头向前一伸,王铁仿佛将手腕关节之处送上来似的,撞在了盛于烬的指尖,铁锤不由自主的脱手,擦着盛于烬的耳旁飞出,盛于烬左手向后一探,已抓回失控的铁锤,将之递回了王铁眼前: “你的铁锤。”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王铁有些骇然的接过铁锤,他拿起铁锤反复端详,又反复翻转手掌观看,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铁锤怎么就会飞了出去,他略一思索,便已释然,对盛于烬道: “小子,耍些把戏、投机取巧算什么本事,是个男人,就正面接我一记重锤试试。” 盛于烬摇了摇头: “还是不比了吧。” “怎么,你怕了?”王铁有些不屑——这个小子看着好像有些门道,可胆子却小得紧。 “我怎么样都能接住,你找我试……没什么意义。” “狂妄!”这句话可是激起了王铁的傲气,他朝右手吐了口唾沫,搓搓手掌: “好小子,这一锤你倒来试试看!先说好,怕了你可以躲,我不算你没种!” 随后他猛地跃起,小腿肌肉骤然紧绷,腰随腿动、身随腰动、臂随身动、锤随臂动,一记近乎完美调动全身的重锤猛力击向盛于烬,因为用力协调均匀,这记重锤虽然快捷无伦、威力巨大,可几乎没有激起风声。 王铁虽然只是一个高明的铁匠,并无武艺傍身,可世间万法互有相通,他这记全力重锤,实在已经算的上得窥武学奥妙! 锤无声无息的来到盛于烬身前。 随后便无声无息的停住了。 盛于烬手迎着锤头伸出,在锤手相接的一瞬,手腕抖动,屈臂一让,恰巧卸下了最猛的那第一重力道,随后他后退半步,再手掌一扣,便牢牢抓住了锤头。 “噗,”与此同时,王铁也已落地,见自己这全力一锤逼迫得盛于烬都后退了一步,心下不由得有些得意,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再次离开了地面。 盛于烬伸直手臂,锤头以及锤柄末端二百来斤的王铁便被他缓缓的按原路送回了半空,他表情平静,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伸了个懒腰。 只见王铁挂在大锤之上,手臂微微抖动,脸色难看异常,脸庞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紫,他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王劲威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 “盛、盛公子,你赢了,请快把我爹放下来吧……” 盛于烬眉头微微一皱,迟疑片刻,还是将王铁放回了地面。 随着盛于烬松手,那个硕大异常的铁锤却轰然落在了地下,王铁看也不看这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老伙计,转而把矛头指向王劲威: “小畜生!就是你带了这些人来削我的脸面,现在你还敢假惺惺的替我求饶?你给我滚过来!” 见王劲威愣在原地不动,王铁心中怒火更盛,他握紧拳头,大步走向王劲威。 盛于烬见状正欲上前,却被柳伶薇拉住,盛于烬不解,柳伶薇朝王劲威身后一指: “咱们瞧江大侠的。” 父亲气势汹汹的向自己走来,醋钵大的拳头已提起,与王劲威往日恐惧的记忆重合交叠,这一瞬间,王劲威习惯性的低下头,等待王铁的殴打。 可就在眼角的余光都已瞥见父亲巴掌时,王劲威却觉得腰间一紧,已有人从后扯了自己一把,沉重的一掌贴着眼前被避开。 出手的自然是江笑书了,他说了声别怕,随后在王劲威肩头一拍,王劲威只觉得身子一软,已软倒了下去,江笑书托住王劲威身子,然后对王铁笑笑: “嘿嘿,王铁师傅,王劲威现在可是在我手里,你想打他,可得问过我……哎哟。” 王铁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可巴掌仍是朝着王劲威扇去,江笑书托住王劲威,一记“铁板桥”,二人脚下都未移动,可身子却向后仰去,王铁再次落空。 王铁见二人后倒,大手一伸便抓向了王劲威领口,可就差一寸之时,王劲威却猛然向下落去,王铁眼前一花,王劲威已被江笑书一个翻身背在了身后,江笑书坏笑道: “王铁师傅,我不离开这石屋门口的空地,你若能碰着我的一片衣角,你尽管领走你的宝贝儿子便是……哦,这就来了?” 王铁虽然看着是个粗人,但心思却也算得上缜密,江笑书刚一说出这句话,他便抬脚朝江笑书脚背踩去。 下一秒,“啪”的一声响,王铁的脚却落在了地面,王铁低头一瞧,江笑书的脚不知何时已停在了自己脚面。 王铁小腿一振,江笑书犹如一片纸鸢般背着王劲威飘了出去,王铁虎吼一声,张牙舞爪的向二人冲来,江笑书如同一只翩飞蝴蝶般,在王铁的擒拿抓抱中来去自如。 柳伶薇戳了戳一旁的盛于烬: “盛于烬,你看出什么没?” 这一问让盛于烬回想起自己与江笑书初遇时的那次打斗,脱口而出: “像一条泥鳅……” “切,一点诗意都没有,来,我告诉你,”柳伶薇得意的看向场中,显摆道: “这翻身后跃,是逍遥步里的‘拒人千里’;你看,他以手撑地,腾空而起,这招叫‘倒跃龙门’;啊?他从对方腋下钻过去了,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还不用御剑飞行呢……嘿,江大侠,好一招‘上天梯’啊!” 随着柳伶薇近乎喊叫的喝彩,王铁的双臂一环,已将二人围住,眼见就要落入掌控,江笑书凭空拔地而起,双足在空中潇洒的虚踩,已自王铁头顶越过,稳稳落在了王铁背后。 江笑书落地后,身后却并无响声,他扭头,只见王铁仍维持着先前怀抱的姿势,浑身一动不动。 “我没点他的穴道啊?”江笑书心中暗奇,正欲开口,却见王铁后背微微颤抖,正自奇怪之时,王铁后背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几人起疑,纷纷来到了王铁正面,却见王铁就地一坐,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命好苦啊。四十来岁死了老婆,现在儿子也不听话……” 王劲威立刻从江笑书后背跳下,惶急的来到父亲面前: “爹……” “你滚开,老子不用你管……”王铁一把将王劲威推了出去,随后旁若无人的大哭出声: “这臭小子跑出去半年,这半年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他担惊受怕,日盼夜盼他能回来,可……可他终于回来了,却说他还是不想当个铁匠……做老子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劲儿……” 几人面面相觑,都被王铁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痛哭乱了阵脚。 唯有柳伶薇反应了过来,他扯过江笑书与盛于烬二人,耳语一番后,便坐在了王铁身旁。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二章:对错 柳伶薇凑到痛哭的王铁身前,温言道: “王铁大叔,你别哭啦。” 王铁挪开半步,毫不领情: “你这丫头走开些,我自爱哭去,你又管得着?” 柳伶薇暗自吐了吐舌头,随后她摆手道: “那好吧,你要哭我也拦不住你,那你就哭个痛快吧。” 王铁倒也不客气,果然如她所言,哭得更加悲怆伤心了,连山林中的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可哭着哭着,王铁却察觉了异常,只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柳伶薇不知何时也随着自己哭起来,梨花带雨、惨惨戚戚。 王铁抹了把眼泪,顿顿续续的疑问道: “小、小丫头,你、你哭个什么?” 柳伶薇哇哇大哭,泪流满面的道: “反正你也不听我说话,我还不如哭死了的好……呜呜……哭死我算了……” 王铁挠了挠头: “这、这跟我说不说话有什么干系?” 柳伶薇仍大哭不止: “呜呜呜……反正你觉得我得罪了你,你又不肯原谅我,要在这里哭个不停,那我也跟你哭个天翻地覆,七荤八素……呜呜呜……” 王铁虽是一代名匠,处世多年也算成熟老道,可是他除了工作之外,便一心投入在儿子身上,哪里见过这小女孩撒泼耍赖的阵仗?一时间有些乱了手脚,结结巴巴的道: “那,那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柳伶薇哭声顿止,她扭过头去,气愤的道: “你这小丫头走开些,我自爱哭去,你又管得着——哼,这句话不就摆明了么?那还能怎么办?” 随后她又熟稔的哇哇大哭起来。 王铁连连搓手,只得无奈道: “好好好,我听你说话就是,别再哭了,房子都要被哭塌了……” “那你原不原谅我?” “原谅原谅……” “那你会不会继续对我恶狠狠的?” “我、我之前得罪了你,我保证不会了。” “好吧,”柳伶薇立刻从悲痛的哭泣中恢复,她笑嘻嘻的说道: “嘿嘿,那说话算数,可不能反悔。” 随后她递过去一张手帕,轻轻拍了拍王铁宽大的后背: “快把眼泪擦擦吧,王铁大叔,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你都可以给我说啊。” 王铁接过还没自己手掌大的手帕胡乱擦擦眼睛,朝柳伶薇一笑表示感激,随后垂首回答道: “我……我只是憋了太久了,自从阿妹去世以后,劲威便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半年前他一走,我心里就一直有一口气,我、我……” 说到此处,王铁又哽咽起来,柳伶薇替他锤锤肩膀,宽慰道: “王铁大叔,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先前说你的话有些过分,伶薇给你道歉啦。” “没有的事……柳丫头,我不怪你。” “哈,那就好……” ………… 见两人明明一盏茶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却你一句我一句,亲近得好像至交好友一般,看得盛于烬一阵发愣,这时江笑书用肩膀撞了撞他,悄声道: “这些小妞儿装哭耍泼的技俩,简直吓人得紧,你别看她表面上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模样,其实心里的算盘精着呢,不是骗你的糖人,就是要你给她许诺,要么就是惹了祸想往你身上甩,简直一肚子的坏水……可惜,小爷我十一岁、哦不,十岁那年就已经不吃这一套了。想不到王铁这个老大叔,都四五十岁了,还被骗的晕头转向,真是个笨蛋。” 盛于烬想起那令自己胆战心惊的几十碗绿豆汤、冰粉、醪糟……心下暗道: “原来我也是个笨蛋么?” 这边柳伶薇正和王铁说到方才的事,柳伶薇道: “王铁大叔,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就……” 王铁摇摇头: “唉……算来今年劲威也二十岁了,当真是翅膀长硬了,忤逆我就不说了,他、他居然还带了那两个龟儿来羞辱我……真是欺人太甚,柳丫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却浑然忘了,身边的柳伶薇正是和那两个“龟儿”一起来的。 “嗯嗯,果真气死人了,可是王铁大叔,你真的输了么?我不会武功,看不出来啊……” 闻言,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同时蹲了下来,江笑书拍拍王铁手背,笑道: “王铁大叔,谁羞辱你啦?” 对于他们,王铁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一把甩开江笑书手掌,怒道: “你这小白脸,别得了便宜还……诶?” 王铁吃惊的打开了自己手掌,只见其中正有一小片白色的布料,柳伶薇拍手道: “啊哈,王铁大叔,原来你不但碰到了江大侠的衣角,甚至还扯了一截下来呢……江大侠,愿赌可要服输哦。” 江笑书不甘的撇撇嘴道: “哼,若不是我一个不走运,那一记‘倒跃龙门’偏了半分,岂能……” 王铁看着自己手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那块碎布,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扯下的了,但见几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自己心下便也信了。方才的挫败感立刻消散不少,恰在此时,一双通红的手掌闯入了视线,盛于烬的声音响起: “王铁师傅,我、我的手充血发红了,但看在我也挡住了那一锤,咱们算平手好不好?” 见盛于烬左手颜色如常,右手却赤红不退,自然是自己方才那一锤造成的,王铁心中的郁闷又少了数分,问盛于烬道: “受伤了罢?” “没有,嗯啊……”盛于烬说着突然身子一僵,随后道: “是我逞强了,其实还是很吃力的,险些流血……” “嗯……”王铁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与此同时,柳伶薇同样满意的点头,将原本掐住盛于烬小腿的手收回。 王铁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左顾右盼一番,向站在稍远处的王劲威招招手: “小子,你过来。” 王铁抓住自己儿子的肩膀,对柳伶薇道: “柳丫头,你方才说的话的确有些说的在理,可是,有句话却是大错特错。” “哦?” “你说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句话可不对,不信你问劲威,我称不称职?” “这……”见众人眼光都向自己投来,王劲威嚅嚅嗫嗫道: “我爹,这些年,他,他工作很用心……我,我有饭吃,有衣服穿……” “谁要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王铁双眼一瞪: “来,我问你,是不是从你十五岁开始,我每天都会一大早便监督你起床习练造兵之道?” “是的。” “你娘走了以后,为了督促你成才,我除了工作时,有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不围着你转么?我有没有沉迷享乐,或是贪恋美色?” “没有……” “你打铁用的铁砧,是不是我从秦城那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的?” “是。” “每次购进崭新的煤炭,是不是都是你第一个挑,你挑完了,才轮到铁器厂的其他人?” “是。” “你起初半年打废了上百斤精铁,几乎是别的学徒的五六倍,我可因此心疼过哪怕半次?” “是。” “你……”后面,王铁如数家珍一般问了王劲威十余个问题,都是他为了让王劲威成为铁匠而做出的付出甚至是牺牲,而王劲威每回答一个是,眼中的希冀就弱下一分。 “诺,柳丫头,你瞧,”王铁一拍大腿,两手一摊: “这难道还不算称职的父亲么?” “啊,”柳伶薇听到此处,便摸了摸头: “王铁大叔,也许你是对的吧……” 王铁闻言大喜——王劲威找来的三个“靠山”,江笑书和盛于烬都败给了自己,而柳伶薇也承认自己是对的,那儿子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回家来,继续造兵打铁了…… “王铁大叔,你说的真有道理,伶薇为之前的话道歉。”见柳伶薇朝自己微微鞠躬,王铁连忙将对方扶起: “使不得使不得,柳丫头,我王铁把你当朋友,什么道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不过他心中却越发自得了。 “不行不行,我得给你赔礼道歉才是……”柳伶薇倔强的摇摇头,随后她思索片刻,拍手道: “啊哈,我知道啦,王铁大叔,我送你一个布娃娃好不好?” “布娃娃?”王铁有些啼笑皆非: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布娃娃?” “可是这个布娃娃很漂亮呢。” “哎呀,不用啦柳丫头……” “可是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布娃娃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不要不要……” “可是它的针线活很精细的,简直栩栩如生,生动极了。” “呃哈哈,这……” “而且……”柳伶薇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布娃娃的优点,王铁直待她说完,这才挠挠脸道: “柳丫头,你的心意大叔心领了,可是我还是要说句话,我是粗人,你别见怪——你说的这个布娃娃,它再好也不适合我啊,我也不喜欢啊……” 柳伶薇眼珠一转,连连点头: “说的对啊,真有道理。” 可随即她话锋一转: “那么当铁匠不适合王劲威,他也不喜欢,你为何还要一直逼迫他接受这个意愿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为此的付出,你这个要求他就必须做到么?” 王铁身子一震,吃惊的看向一旁的王劲威,见王劲威眼中露出期盼与渴求,一时间他竟被极大的动摇了。 可下一刻,他还是固执的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劲威他怎么可以做别的事?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如果说先前柳伶薇是半哄半骗,现在却是完全的肺腑之言了: “王铁大叔,王劲威做菜的天赋非常高,是不是天底下数一数二我不好说,可至少比他当铁匠的天赋高多了。你真应该尝尝他做的菜……” “我不会尝的,”几年的观念,怎么可能通过柳伶薇短短的几句话就全盘改变,王铁别过身去一摆手: “走,都走吧,把王劲威也带走,他不迷途知返,即便回来我也要赶走他。” 柳伶薇站在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王铁大叔,王劲威如果成了厨师,他的成就不会比你差,从此以后,他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也能每天快乐幸福、自信开朗,你们父子也不再有隔阂、父慈子孝……这不正是你的期望么?现在的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请你慎重。江大侠、盛于烬、王劲威,咱们走吧。” 王铁的脸上肌肉抽动,不过他背对众人,并未有人得见,听见几人离开,王铁艰难的起身,缓缓走回了石屋。 天色暗了下去。 他就怔怔的坐在那空荡的床上,良久后,拿起枕边一本书,他抚摸着这本书,喃喃道: “阿妹,我真的……错了么?” ………… “王铁,号称巴郡铁王,造兵之道被评为因循守旧,虽难脱古法拘泥之桎梏,然绝无差错,却也绝无仅有。各位,看看这王铁的资料……” “首领,这岂非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待他‘死去’,我们‘坟墓’里就会多出一个……” “噤声!” “是……” “那里的秘密,岂是你我能够议论的?” “属下知罪。” “哼,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待到他‘死去’,我们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那这次,他的死法……” “我早已调查清楚,王铁有个独生子,半年前离家出走了,他自己一直住在后山石屋中,现在思念成疾、悔恨难当,自杀于小屋中,岂非合理的很?” “哈哈,这可比‘医生’的死法简单多了……” “呵呵,亏你还笑得出来,‘医生’之死,你可是害惨了白沙寨的那个冤大头,他上刑场前肯定仍在骂你无情呢。” “那是他自己愚蠢,更何况,这个可怜虫因为我们的大计而死,应当荣幸才是……不过那个抓住他的小白脸,却险些害了我们大事。” “哼,你小子倒是够狠的,我瞧你能成大器……至于那个小白脸嘛,你不必担心,荒狼来的朋友也开始对付他了。” “首领果然英明。” “动身吧,咱们动作可得麻利些,别被荒狼的朋友比了下去。” “是。” 一团厚重的乌云罩住了明月,整片天空冷冷的压了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 今晚巴郡的夜,注定会漆黑如墨,黑到你连自己都会找不到。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三章:神奇药膳 一座小宅院内。 “唉,要饿死了……江大侠,王劲威他怎么慢吞吞的?”柳伶薇左手托着下巴,右手不住摆弄桌上的几个空盘子,百无聊赖的抱怨道。 “你省省吧,到现在为止,出锅了四样甜点,两个凉菜,可全都给你吃了,我们一口都没碰呢……”江笑书怀抱浪书剑,斜倚在窗边,无奈的扯扯嘴角,连头懒得回一下。 “柳小姐,你别急,这道‘瑞兽腾云’刚刚下锅,小火还得煮上一个时辰呢,”王劲威自厨房内走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柳小姐,看不出来,你个子娇小玲珑,可饭量却大得很呢,这几道菜加上‘瑞兽腾云’,前些年家母还在世时,一家人都不见得能吃得下呢……” “她饭量大?”一旁闭目养神的盛于烬立刻表示质疑: “格狗日勒,那为什么……” “哎呀,还不是因为王劲威的菜做得太香了,怎么吃都不腻,”柳伶薇打断了盛于烬的满腹牢骚,随后满眼忧虑的道: “唉,不过若是常常这么吃,非得吃成一个大胖子不可……” “柳小姐你多虑了,我做菜的宗旨,一重养身,二重美味,荤腥的量极少,即便你顿顿都吃这么多,也不会胖的。”王劲威笑着解释,柳伶薇听罢更加欣喜了,便又不住催促王劲威赶快把菜出锅了。 “黄芪人参粥就黄芪人参粥,还起个什么‘瑞兽腾云’,我说王劲威你这家伙莫不是小说看多了,不沾个龙啊凤啊妖魔鬼怪什么的不会取名是不是?”江笑书转过身来,有些嫌弃的说道。 “倒也不完全是吧,”王劲威挠挠头: “其实药膳之根本,源于五行,这黄芪人参粥健脾开胃,脾胃正对应五行中的土,而土之灵兽便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而这道菜白粥如云,其中黄芪人参色泽淡黄,若隐若现,所以就顺势起了个‘瑞兽腾云’的名字,倒也不完全是故弄玄虚……” “健脾开胃?这道菜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欸不对,难道我们几人中,有人脾胃不好么?” “正是,”王劲威转头看向柳伶薇: “柳小姐身子娇弱,略显消瘦,多吃些健脾开胃的菜肴,好处甚多……” “看你说的这么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那些医馆里的老郎中……”江笑书上下打量了王劲威两眼,仍是有些怀疑对方是在说大话,于是问道: “那么之前那道‘乌蛟化龙’,又是个什么名堂?” “那是为了报答江公子你的采药之恩。” “哦?” “蛟龙属木,木属肝脏,而首乌色泽乌黑,玄色对应北水,水属肾脏。我正是看出了江公子你肝肾……唔唔唔,江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王劲威正说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药膳知识,却被江笑书捂住了嘴,江笑书有些气急败坏的道: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厉害了,赶紧他娘的给我闭嘴……” 见众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江笑书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啊哈哈……话说王劲威,既然你手艺都这样好了,你爹他又顽固得紧,逼得你在整个巴郡都举步维艰,那你干嘛不自己去别的地方开个馆子谋生呢?” “我……很快就会去的,”王劲威闻言一愣,随后坚定的道: “明天之后,我就要同父亲告别,离开巴郡了。” “为什么非得是明天?” “厨王比赛,”王劲威再一次提到了此事: “厨王比赛是我们益州最重大的盛会之一,赢得比赛,就是公认的大厨了……我离家半年,四处搜集食材,便是为了它。” 柳伶薇插口道: “啊?只是因为这个比赛,你就辛苦了大半年么?可是你厨艺这样好,许多真正的大厨都比不上你,哪里还需要这个比赛来证明自己?” 王劲威垂下了头: “也许我真的成了厨王,我爹他……” 于是众人相继默然了,众人听过王铁父子之间的故事,刚才甚至还亲自见证过,王铁那深厚却又偏执的爱不但压得王劲威喘不过气,几人在一旁旁观,都为之深感头疼。大家这一刻都浮现出同一个想法——王劲威即便真的成为了厨王,恐怕在王铁的心里也只会显得不值一文,说不定会更加认为王劲威在离经叛道、忤逆不孝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咳咳,”江笑书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问道: “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直到昨天,食材都还差许多,还好遇见了你们诸位,这才把食材、药材都全部凑齐了。”王劲威回答道,可明明是一件好事,他的脸上却有些忧虑。 “他娘的,既然都凑齐了,那你干嘛还是一副死糜烂眼的样子?”江笑书疑道。 “明日大赛,总共有三场比试,前两场我都准备充足,可是这最后一场,却……”王劲威摇了摇头: “有些不尽人意。” “全都凑齐了,哪儿又不尽人意了?” “你们有所不知,最后一场,我决定做工序最繁复、味道最鲜美的一道‘欢聚一堂’……” “啊,”柳伶薇一瞬间想到了王劲威说过的故事: “是你家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的那道菜么??” “正是,这道‘欢聚一堂’汇集无数种珍奇药材,食材也讲究得紧,最后用特殊的手法融为一炉,最是中正平和、滋养身体,出锅时香飘十里,香气三日不散,几乎是药膳中集大成之作。” 随后王劲威沮丧的低下了头: “可惜这道菜我自己从未亲自做过,其中一道关键的步骤却是记不清了,是先放熟地黄还是先放鱼片,好像哪个都对,又好像都不对……那本菜谱又被我爹给烧掉,明日的比试,只能试着赌一把了……” 闻言,柳伶薇在一旁笑道: “王劲威,你真笨,到时候你用两种法子都做一次,哪种好吃就拿哪种来比赛,这不就成了?” “不成的,柳小姐,”王劲威落寞的摇摇头: “‘欢聚一堂’的工序繁杂,每一步都需极其细致入微,不能出半点差错,比赛时间内,即便是照着菜谱我都不见得能做的成,更别说同时做两样了……” “你那本菜谱,”一旁的盛于烬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道: “封皮是不是黄色的,大概两个巴掌这么大,不足一寸厚,上面有四个字?前两个字是王氏。” “正是……诶不对,盛公子,你怎么会知道?”王劲威疑道。 “石屋的床头,有一本这样的书。” “什么?”王劲威惊呼失声,不可置信的道: “我爹,他不是说,把它烧掉了么?” “我不知道,但我的确看见了这么一本书。” “让我来猜猜看,”江笑书插口道: “王劲威,你说你是在你母亲的墓碑后捡到这本菜谱的是么?” “正是。” “而且放菜谱的位置十分隐秘,只有贴着墓碑才能勉强看见,那我问你,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可能贴着你母亲的墓碑?” “这……” “他把这东西视若珍宝的藏在你母亲坟边,又怎么会说烧就烧掉呢?” “这?江公子,你是说?” “嘿,我只是一猜,谁知道准不准呢,”江笑书笑着摆摆手,随后他正色道: “盛于烬,你带着柳伶薇去看一看吧,注意别惊动了他那个顽固的老爹。” “啊!好啊,江大侠你不去,没人管我了,嘿嘿,我终于能大展身手啦……”柳伶薇兴奋的起身,拔腿就像门外冲去,却被江笑书一把揪了回来: “这一次任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跟好盛于烬,听他的指挥,能不能做到?” “啊,盛于烬又闷又笨,我为什么……” “嗯,说得好。我就猜到你做不到,那好吧,我们俩换一换,我和盛于烬去石屋取菜谱,你留下来保护王劲威。” “啊好吧好吧,那我听盛于烬的就是了……” 盛于烬正欲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江笑书道: “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应该是你去偷书才对,再说了,这种偷鸡摸狗……” 江笑书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还未答话,柳伶薇却一把拽着盛于烬出了门: “哎呀,快走啦!我们俩去就行了,让我跟着他,他非得唠叨我一路不成……” 于是盛于烬与柳伶薇便出发去石屋偷菜谱,房间内只剩下江笑书、王劲威二人。 王劲威深深一揖,诚恳的道: “江公子,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次,现在还为我取菜谱,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小意思小意思,哪里说得上什么报答?不过嘛——你以后出去若是遇上了漂亮的小妞儿,可要向她好好宣扬一下我的英雄事迹……” “这个自然,”王劲威答应了下来,随后他有些不解的问江笑书: “江公子,我不明白,你轻功高超,偷书这种事明明你自己出手最为稳妥,你为什么要派柳小姐和盛……江公子,你关门窗做什么?” “嘿嘿,小劲威啊,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嘛……”江笑书一面说话,一面密闭了所有门窗,随后搓搓手,坏笑着向王劲威走来: “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额……江公子你开口便是,我力所能及,一定效劳。”王劲威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笑书东张西望,再次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凑到了王劲威身边,干咳一声,有些扭捏的道: “咳咳,这个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明白么?” 王劲威懵懂的点点头。 于是江笑书又凑近了些,急切的搓了搓手,低声道: “你刚刚说的,药膳,关于补肾什么的这一方面……我感兴趣的很,赶快给我说道说道。”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四章:惊变 此刻已入夜,王家铁器厂后山寂静无声。 “窸窸簌簌……”一阵细小的动静自山中树林传来。 “这——就是你说的近路?”盛于烬终于从荆棘密布的林中钻出,扯下自己头顶的藤蔓,长舒了口气。 “盛于烬,盛于烬……”柳伶薇的声音自林中传来: “快过来,我被扯住啦。” 盛于烬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再度返回林中拉出了柳伶薇,柳伶薇一出来,便立刻得意的拍拍盛于烬肩膀: “嘿嘿,怎么样?这条近路是我白天发现的,很省时吧?” 于是盛于烬抬起头看向山顶——方才在柳伶薇的指挥下,二人从前山钻入林中,以最陡峭艰难的角度翻过整座山,又在荆棘丛生、蚊虫无数的林中穿越,加上盛于烬挥刀开路,这才勉强抵达…… “额……虽然遇见些困难,但你就说快不快吧?” “走正路用不了一炷香,现在已过了快半个时辰……” “唉……所以我就不想和你出来,江大侠若在,拉着我御剑飞行,早就到了……” “是你把我拖走的。” “你——”柳伶薇一时语塞,嘟囔了句无聊,便自顾自走向小石屋: “愣头愣脑的家伙,我不睬你……” 刚走了两步,一阵风迎面吹来,柳伶薇便被立即盛于烬拉住。这下柳伶薇可有些恼羞成怒,她扭过头恼声道: “盛于烬,你又干什么?再啰里吧嗦,瞧我不……” 盛于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石屋一指,面色凝重的摇摇头。 这下柳伶薇可有些心里发毛,她凑近些低声道: “怎么啦?” “血。” “什么?” “很重的,很新鲜的血腥味。” “啊?王铁大叔他……” “跟紧我。” 二人悄悄潜到石屋旁,盛于烬屏息一听,脸色一变: “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柳伶薇大急,立刻去向了大门,用力一推,但门却在内部被牢牢的锁住。柳伶薇又绕一圈,发现除了这道门以外,石屋已无别处入口。 “门打不开啊,我们要不要……”柳伶薇走到盛于烬身边,盛于烬却抬起了手,阻止了她剩下的话。 盛于烬仔细打量石屋,随后眼睛一亮,翻身爬上了屋顶,在屋顶张望一阵后,盛于烬屈指一弹,石子飞出正中一块石板,可这石板看似厚达寸余,却不堪一击,被一颗小石子打得碎裂开来。 这下可连盛于烬本人都十分惊讶,他深知自己的指力绝不可能强到这种地步,那这块石板又是怎么碎掉的? 无暇细思,盛于烬从空洞处一跃而入,忍受着扑鼻的血腥气,摸索着点亮了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惨烈的景象——两丈见方的屋内,四处溅洒着鲜血,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床边,王铁扑地而倒,身下一大滩血迹。 盛于烬已能想象出王铁的死法——他在锁好房门后,用小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如箭般喷涌而出,死前剧烈的痛苦使他痉挛抽搐,因此血才会溅得四处都是,最终,力竭的倒在了床边…… 盛于烬俯下身子,将死者翻了过来,眉目硬朗,身体健硕,果然正是王铁。盛于烬皱着眉打开了房门。 柳伶薇正在门外焦急的等待,见盛于烬开门,便立刻凑了上来: “怎么……怎么样了?” “死了。” “啊?”柳伶薇听见这个消息,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她不由得道: “怎、怎么会这样?明明白天还好好的……” “很像自杀,”盛于烬先说出猜测,随后又疑惑道: “那么为什么在房上会有一个假顶……” 柳伶薇却无心听盛于烬的推断,她泪流不止,突然拔腿向屋内跑去——他不相信不久前还活生生的王铁竟会这样就死于非命。 王铁大叔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我不信,我要亲自去看! 这个念头在柳伶薇心中翻涌,她冲入房内,王铁的惨状闯入她的眼帘,柳伶薇大骇,一股凉意自脊柱直涌天灵盖,她眼前一黑,便不由得跪倒了下去。 柳伶薇眼中泪水翻涌,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使得她不由得呕吐起来…… 片刻后,心中烦闷稍止,柳伶薇才感觉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背为自己顺气,一抬头,正是盛于烬,盛于烬低声道: “我第一次见到尸体也是这样,吐出来就会好受得多了。” 从这一刻开始,柳伶薇才真正的走出了那个深闺宅院,用最残忍和直白的方式见证了这个与她心中理想相去甚远的江湖。 “……”柳伶薇沉默半晌,随后起身抹了抹眼泪: “现在该怎么办?” “下山,去找江笑书、王劲威……”盛于烬转身,离开了小屋,可是他心中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于是顿了顿。 “怎么?”柳伶薇问道。 “没什么。”盛于烬摇了摇头,朝前走去,可那股不安仍然在心中萦绕。 柳伶薇紧随其后,但在踏上山路时,她回头朝石屋拜了拜: “王铁大叔,我们走了,你别害怕,我们马上……就会回来……” 说到此处,柳伶薇又不禁落下泪来。 “走吧。”盛于烬轻声道。 ………… 此刻,这边的小院内,江笑书与王劲威却对另一边完全不知情,江笑书此刻已摆开了笔墨,催促道: “快快快,下一道,猪肾山药汤,配方赶紧念……” “江公子,方才说了已经有二十多道了,够你吃好久了。而且有句话叫做虚不受补,你……” “少废话,他娘的,什么虚不虚的,别乱说啊,我这是替我京城的一个朋友……” “罢罢罢,哪里来的这么多肾亏的朋友……我给你说还不成么?原料是猪肾两只,山药二两,枸杞子一两……嗯?江公子,你怎么不记了?” 江笑书放下了笔,踱步到了窗边,笑道: “那两个家伙已经得手了,你的书有着落……” 说话间,江笑书已打开了窗子,可突然,他心中却一阵恶寒! “呼呜!”是一道奇异的声音。 然后王劲威就看到江笑书仿佛被人用绳子在背后猛拽了一把,毫无征兆的倒飞而出,痛苦且狼狈的撞碎桌子,狠狠砸在了承重柱上。 江笑书肩头钉着一支漆黑如墨的弩箭,刚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呕出,但王劲威还是看懂了江笑书的嘴型: “逃!” 王劲威立刻拔腿而逃、抱头鼠窜。 不到十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不少人将这个小院团团围住。 下一刻,漫天箭雨穿透窗棂,激射而至。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五章:剧斗 “停一下。”盛于烬与柳伶薇刚走到山脚,盛于烬便抬手示意。 柳伶薇已经知道,盛于烬不会无缘无故叫停自己,便停下脚步耐心等待。 果然,盛于烬在侧耳聆听片刻后,说道: “十七个、不,十八人,在铁器厂里面。” “是铁器厂的铁匠和学徒么?”柳伶薇刚问出这句话,就有些羞愧的掩住了嘴——如此深夜,铁器厂中怎么可能还会有铁匠和学徒?就算真的有忘拿东西的,又怎么会一来十余个?就算真的来了,铁匠和学徒又岂会不点灯? “绝不是,”盛于烬摇摇头否认: “铁匠和学徒都穿草鞋,这些人却是穿靴子。而且通过脚步轻重,他们明显有武功……” 轻重!这个词在盛于烬脑中猛地乍出,他立刻明白方才在石屋内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石屋中那具尸体,无论体型样貌都与王铁别无二致,可是自己举起过王铁本人,真正的王铁,比那具尸体沉了半斤! “你怎么了?”柳伶薇见盛于烬脸色大变,有些担忧的问道。 “快走,跟上这群人。”盛于烬拉住柳伶薇,不由分说地冲入了阴影之中。 “啊!怎么回事?” “那个死了的人不是王铁。” “这么说,那王铁大叔他……” “与这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 小院内。 在箭雨倾洒之时,第一轮尚有羽箭被反掷而回,甚至伤到了几名射箭的武士,可往后几轮,屋内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砰!”原本就已经被摧毁得摇摇欲坠的窗子被人猛力踢碎,两个人自缺口跃入。 他们晃亮了火折子,只见屋内插满了羽箭,屋子正中有一破碎的长桌,上面还留着一串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一丈远的承重柱上。 “神弩伤到了他。”举着火折子的人开口——是荒狼话。 另外一人同样用荒狼话发问: “人呢?” “中了神弩,即便未伤及筋骨,也至少半身酸麻,就算后发的箭雨没有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可能逃得远……这就去叫首领吧。”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道。 “嗯。”另一人简单的回应。 “你去吧。”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命令道。 同伴静默无声。 “你怎么回事?”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有些着恼,扭过头去,却忽然一阵头昏脑胀,仰天倒了下去。 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是一条从头顶软软垂下的手臂。 这条手臂的主人此刻如同一只蝙蝠般倒扣在天花板上,眼中杀气凌然。 夜愈发凝重…… “哐!”铁器厂的大门被人猛力踢开,惊得厂内众人纷纷侧目。 “在做什么?”破门的人发问。 “什么?”屋内反问。 “王铁怎么样了?” “与你何干?” “很好,我明白了。” “你是谁?” 门边之人再度发问,可惜,这次他得到的回答是一记狠辣的重劈。 “嘶啦——”鲜血四溅,这人软软的倒了下去,与此同时,火光亮起,一个农家青年的脸若隐若现,鲜血自他面无表情的脸颊淌过,他举起了刀: “要你们命的人。” 出乎意料的,在击毙一人后,敌人再也没有一人发出声音,霎时间,铁器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直到身后大门轰的一声被闭紧,这诡异的安静才得以结束。 “当当当!”三声巨响,盛于烬挡住了正面的三次攻击,随后他猛地向后踏出一步,两把快剑的袭击落空,恰巧自他肋下穿出,盛于烬双肘齐出,两声闷响后,那两人就已捂着喉头摔倒。 但就在此时,一把长枪自黑暗中窜出,直取盛于烬眉心,盛于烬侧头一避,长枪就钉在了身后墙上。 还未来得及趁机反击,盛于烬胸口就是一阵剧痛,此时黑暗中一人“咦?”了一声,便迅速遁去。 盛于烬低头,自己的胸前衣衫已被匕首贯穿,若非自己身具那偶然习得的奇怪横练,这一下已然重伤,饶是如此,胸前仍被刺出血来。 他着地一滚,退到了一个角落,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正在缓缓逼近自己的敌人们——正前方六人,左前方三人,右前方四人,还有三人在不远处掠阵,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鼓鼓的麻袋,不知是什么奇门兵器…… 见敌人愈发靠近,盛于烬心念电闪,已弄熄了手中火折——敌人能发现自己,全凭这火光指引,若铁器厂陷入黑暗,自己或许可以在乱战中取胜。 但盛于烬却忘了——在他进入铁器厂之前,这些敌人本就没有点灯。 火光熄灭的一瞬间,数道风声一齐攻至,盛于烬听声辩位,一一挡住,可突然又是肩膀一震,方才那个伤到自己的匕首敌人又趁机刺了自己一刀,所幸这一次仍是打在了有横练的肩头。 “点子扎手,有横练功夫,打他头脸!” 此令一下,敌人又自四面八方攻来,最令盛于烬吃惊的是,漆黑的环境似乎并未对敌人造成任何影响,几乎每一道攻击都在向自己的上三路招呼。 盛于烬刀刃一卷,使出一招“柳叶纷飞”,这一招名字甚是风雅,但在盛于烬手中却威风八面,只见刀光霍霍,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宛如煮开了锅一般,非但挡开了所有的攻击,两名敌人也在这精妙的刀法下丧命。 不待敌人再次围上来,盛于烬一步抢到了空处——这些敌人似乎夜能见物,自己弄熄火折子,却反倒处于了下风。 可一摸怀中,盛于烬心中却大叫一声不好——方才战斗激烈,火折子不知何时竟然遗失了。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盛于烬便觉后脑风声袭来,情急之下,他将手中雁翎刀一背,当的一声,架住了匕首的再次袭击,可随即右手剧震,刀已被对方踢飞了出去,“咔啦”一声砸碎了铁器厂中某样事物。 所幸盛于烬也算心思如电,在刀脱手的一瞬间,左手已反手拧住了对方手腕,若非如此,格挡的刀飞出,对方的匕首早已长驱直入,刺入了自己后脑。 “咔嚓!”小擒拿手中的“分筋错骨”使出,那拿匕首偷袭的敌人已被盛于烬以重手法拧断了手腕,随后盛于烬神力迸发,仅用单手使出一记“灵龟驮碑”,沉重的过肩摔把敌人砸了个七荤八素,在对方还未发出惨叫前,盛于烬伸足重重踏碎了对方的胸膛。 可就是这转瞬之间,身后其余敌人的攻击又已杀到,盛于烬向前一扑,躲开了大部分进攻,可一道沉重的重锤却狠狠砸在了他的背心,盛于烬一声闷哼滚落在地,嘴角渗出血来。 盛于烬强忍剧痛,摸索着捡起了自己的刀,可刀一入手,竟重了几分。 “难道我已被伤到气力不济?”盛于烬心中暗惊。 而漆黑的铁器厂内,敌人正在黑暗中迅速逼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六章:反击 小院周围。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矮壮的荒狼人正在低声怒骂: “进去了三批人,全都没出来,难道里面不是姓江的那个小杂碎,而是有一群光溜溜的娘们儿么?” 那漆黑的小楼摇摇欲坠,分明没有半点声音,却莫名有着森森鬼气。 他抬起手中神弩,发令道: “所有人,往前五步!” 于是一众荒狼武士缩紧包围圈,离小楼只有不逾一丈。 矮壮的荒狼人当是他们的首领,他透过破碎的窗棂向屋内张望了许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接过一个火把,丢入了屋中。 火把照亮了屋内,只见数个荒狼人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屋内,在屋子正中,一人身着白衣,浑身浴血,同样委顿于地。 “哼,这个该死的‘小江公子’果然有些门道,中了神弩一箭,临死反扑竟还能杀我几名荒狼儿郎……”那首领口中一面说,一面抬起了手中神弩。 “呼呜!”一声,漆黑的弩箭不偏不倚的射在了江笑书眉心,江笑书的头颅宛如熟透的西瓜一般炸了开来。不过这惨烈的一幕并未令周围的荒狼武士胆怯,他们反倒大声欢呼: “首领好准头。” “这‘小江公子’最出名的就是他的脑子,现在被首领一箭击穿,真是大快人心。” “如此一来,王爷便又除去了一个心腹大……” “噤声!”首领谨慎的制止了众人,此时那扔进去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先前的箭支,他望着这熊熊烈火,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不安。 火海瞬间吞没了小楼,小楼轰然倒塌,灰飞的碎屑与耀眼的火光激得人睁不开眼来,首领抬手遮挡,心下却暗奇: “怎么会燃得这样猛烈。” 不过江笑书已死,他也没有多想,而是回身吩咐道: “清点人数。” 队伍集结,首领数了一遍: “十六、十七……二十。齐了,出发。” 他转身带头离去,却被一名低着头的武士挡住了去路,他一把将愣头愣脑的手下推开: “滚开些。” 他瞥了一眼这个手下,嗤笑一声便向前走去,口中却讥讽道: “蠢东西,肩膀上中了箭不会取下来么,真是……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手下”肩膀上插着的根本不是寻常羽箭,而是漆黑的神弩弩箭! 他扭过头,手中神弩不顾一切的发射。 可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提前托住了弩机,反向一扣,恰好抵住了这首领的眉心。 “咔嚓!” 机括声响起,不久前“江笑书”的结局落在了这首领自己身上,他亲手用威力无匹的定秦神弩击碎了自己的头颅! 血肉四处飞溅,在无首尸体还未倒地之时,“士兵”长剑出鞘,一记愤怒而猛烈的横斩,将首领尸身和定秦神弩一同斩为两段。 这一击几乎卯足了力气,连持剑之人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一旁惊骇的武士们这才反应过来首领的阵亡,纷纷掏出了兵刃,向此人杀来。 此时,小楼的大火恰好熄灭,一阵浓烟滚滚飘来,待到烟雾散尽,那人也在烟中消失。 若非首领的尸首还在脚边,荒狼众武士们甚至都会认为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惶恐的围成一团,十余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楼废墟,每一道飘来的烟雾都会激起一阵恐慌,似乎敌人就在烟中藏着一般。 而此时,他们围成的小圈子正中,一把锐利的长剑已窜出七八分长的剑芒。 “聚气成刃!” ………… 漆黑的铁器厂,无数暗中的敌人同时发难,袭向已受暗伤的盛于烬。 面对合击,盛于烬闭上双眼,却反倒更能洞悉敌人的攻击轨迹,他艺高人胆大,不退反进,向前跨出半步后,迅捷的扭身,几道锋锐的武器恰好贴着身子滑了过去,随后盛于烬雁翎刀一旋,斩向了这几名贴身的敌人。 眼见又即将能斩杀几名敌人,可盛于烬却骤然呼吸一滞,不及细思,回刀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那先前伤了自己的巨锤被荡了开去,盛于烬恼于对方伤了自己,回身一掌暂屏众敌后,双手持刀,猛地跃起一记“力劈华山”砍向对手。 面对盛于烬这势不可挡的一击,对方却毫不畏惧,大锤一挺,迎向了盛于烬。 刀锤相交,却静默无声,持大锤的敌人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刀锤却仍黏在一处,拖得盛于烬也不由得一个踉跄。 这一瞬间盛于烬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大锤看似猛烈,暗地里却是一股柔劲,对手宁可被自己的巨力震伤经脉,却也要强行接住这一刀,这柔劲黏住自己,绝非片刻间可以挣脱,而身后的敌人此时围攻,自己岂非凶多吉少? 心中念头转动,一道更加刚烈的内力自丹田冲出,盛于烬一咬牙,强行将这磅礴内力运至手臂。 “格格格……”令人牙酸的声音发出,对方的大锤再也无法黏住盛于烬的刀,刀锤之间激出一丝火星。 “哧喇!” 一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铁器厂,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熊熊烈焰窜起,瞬间挟裹了盛于烬的刀刃! 持大锤的敌人始料未及,那火焰便如同一条饥饿的毒蛇咬上了他的脸庞,直烧得皮肉嗤嗤作响,他吃痛一颤,盛于烬的刀便长驱直入,包裹在烈火中的刀刃干净利落的斩断了他的腰椎。 盛于烬有些茫然的望着自己手中的“火刀”,鼻子一动,这才了然——方才刀被踢飞后,应当是打碎了油灯,灯油浸在了刀身,这才被一丝火星点燃,而自己方才拿刀觉得沉重,也正是为此。 随即,盛于烬不由自主的咳嗽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须知他方才摆脱大锤时强行运力,同样也伤了经脉。 “谁第一个上来送死?”盛于烬却浑未在意,威风凛凛的转身,耀眼的刀身照亮了铁器厂,敌人们的表情在摇曳的火光中忽隐忽现——惊讶、愤怒、恐惧、犹豫……他执刀指向众敌: “还是你们一齐上?” 震慑于盛于烬的神威,所有的敌人暂时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一齐围在了盛于烬周边,就连最远处那个拿着麻袋的敌人也放下麻袋,径自走了过来。 “呛啷!”对峙之际,却有一道莫名的金铁交接之声自一个隐秘的角落响起,随后挂在铁器厂墙上的武器胚模、锅碗瓢盆纷纷落下,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而盛于烬和众敌人也像约好似的,同时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七章:危急万分 一道锋锐无匹的剑光于那群荒狼武士正中间绽放,方圆一丈,剑锋所过,血肉横飞,如同一朵绽放的血色莲花。 倒下的武士们至死也没有想明白,敌人明明隐藏在烟雾中,是如何到了自己身后去的。 江笑书缓缓将浪书剑收回剑鞘,取下了荒狼武士的头盔,抽出了腰间的一条软鞭。 一阵妖异的风吹起,浓郁的血腥味飘来,剩余几个背对的荒狼武士似乎察觉了什么,纷纷扭头过来—— 踏着己方同伴们支离破碎的尸身,男子一步一顿的缓缓走来,左臂软软的垂下,他却淡然置之,连肩头的弩箭都仍未取出……激荡的风混杂着烟尘,吹散了他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也掩盖了他的表情……他手中软鞭一振,便如同鬼魅般飘飞而至。 他人掠过半空,软鞭同样随着人在地面迅速游动,正是一记惊蛇入草,待得他落在第一个敌人面前,那武士还未及提起刀来,便被地面窜出的软鞭缠住脖颈,江笑书手一扯,便将敌人贯倒,随后抬腿一记势大力沉的正踢,喀嚓一声,正中敌人面门,对手面骨碎裂,眼见是不活了。 江笑书长鞭一抖,任由死去的敌人倒下,他冷冷的开口: “谁会说中原话?” “什、什么?”稍远的一个较年轻的武士刚一开口,一道剑光便如同流光般飞至,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随后这个负伤的武士眼前一花,那道身影来到自己面前: “想死的话,尽管叫好了。” 他痛苦的低头,锋利的长剑穿透了自己的琵琶骨,将自己牢牢钉住,虽剧痛难当,但一时却并不致命。 再次抬头,江笑书已舞荡着软鞭冲向了自己的同伴。 烟尘疾风中,江笑书身影翻飞,于劲敌中趋退自若,来去如电,仿佛鬼魅般的出手,精妙招式层出不穷,每一次都能在敌人的身上留下不浅的伤痕,不出片刻,对手们都已鲜血淋漓。 斗到酣处,江笑书忽然定住,一个马步扎住不动如山,手中软鞭如长枪般戳出,柔韧的鞭身竟被内力激得笔直,以鞭使枪,堂堂正正的一记“定军枪”,活生生穿透了前方敌人的胸膛。 可这天马行空的招式却被抓住了破绽——中招的武士虎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了软鞭,甚至还在手臂上绕了一圈。 江笑书使一个枪法中的“淌”字诀,激荡的内力过处,立刻震碎了武士的脏腑,可这武士极为刚烈,即便死去,仍牢牢抓住软鞭不放。 其余武士见状,立刻齐齐抓住了让自己吃了无数苦头的软鞭,几人用力一扯,“波”的一声,软鞭已从中而断。 其余武士齐声喝彩——江笑书的佩剑钉在了墙上,现在软鞭也已毁坏,岂不是手无寸铁、无从抵抗? 他们立即挺刀向江笑书杀来,江笑书似乎被吓到了一般,愣愣的定住不动。 所有人都未发现——江笑书的足尖已抵住了地上遗落的一把长刀。 冲在最前方敌人的刀竖劈而来,江笑书一个侧身,刀刃贴着他的鼻尖划了过去,随后他足尖一挑,一把长刀凌空飞起,他接住长刀,“拂柳刀法”中精妙的一记“柳暗花明”,刀刃连闪如电,纵跃间连斩四刀,四名敌人应声落命。 江笑书又换路数,长刀招式精妙,轻巧如风,尽得拂柳刀法之精髓,如同下了数年的苦功一般,若是盛于烬在此,恐怕会惊掉了下巴。 余下几名荒狼武士哪里招架得住?在飘逸流转的长刀下,接二连三的倒下,不出一炷香时间,江笑书干净利落的斩下了最后一名敌人的首级。 丢下长刀,江笑书一个闪身来到了钉在墙上的武士面前,没有半句废话,握住剑柄轻轻一拧,那年轻的武士琵琶骨被牵动,便如同杀猪般痛苦的惨叫起来。 “派去对付她的是谁?”声音自年轻武士的耳边传来: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就会丢命。” 年轻武士抬起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来人的表情——那对狐媚眼里,充满着冷酷和愤怒。 ………… 随着铁器厂的那一阵巨响,盛于烬与敌人不约而同的杀向了对方。 盛于烬猛地跃向了敌阵,只见他左手拳掌势大力沉,右手长刀招式精湛,再附以火焰缠绕,真可谓气势惊人、如狼似虎。 深陷敌阵,盛于烬反倒越战越勇,刚有一柄刀砍中了他的手臂,他便大喝一声,震开了刀刃,随后一拳将敌人的胸膛都打得凹陷了下去。 斜刺里,一记阴狠的三节棍扫向盛于烬脚踝,他飞身而起,非但躲开了攻击,更是使出鸳鸯连环脚,一阵密集而又沉重的响声过后,使三节棍的敌人已不知断了十七廿八根肋骨,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盛于烬踢死敌人,人尚在半空,却如同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手中刀刃向后一挥,荡开了一柄长剑,甫一落地,盛于烬猱身而上,一阵抢攻,趁着对手疲于招架,盛于烬伸足一勾,对手仰天便倒,盛于烬抬手一挺,锋锐的雁翎刀穿入敌人胸膛,溅起的鲜血落在燃起的刀身,激起一串绿惨惨的火焰。 盛于烬蓄足劲力,回身便是一记朴实无华的横劈,可刀身上的灯油飞溅,竟被他斩出了一道火幕,身后近在咫尺的敌人被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头发衣衫立刻燃起火来,还未等他们扑打火焰,盛于烬接踵而至的攻击就已取了他们性命…… 说来也怪,在一见光亮之后,难缠的对手似乎弱了不少,就连反应都慢上了不少。 不过盛于烬却也无暇细思,他持着火刀在敌人中横冲直撞、霸道无匹,如同一条凶狠的猛虎,漆黑的铁器厂内,唯有这条浴火的恶虎张牙舞爪、奔袭腾挪。 铁器厂漆黑的墙壁上,火光忽明忽暗、不住闪烁,而每一次闪烁后,便会有一具尸体软软倒下。 少顷,盛于烬眼前便只剩下了一个敌人——他便是先前守着那个麻袋的人。 盛于烬拖着刀一步步走来,格格格的响声愈发激发了这人心中的惊惧,终于,在盛于烬走到一丈内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向外冲去。 原来是个怯懦的喽啰。 可盛于烬又岂能容他轻易逃走?盛于烬一跃而至,提刀一封,这喽啰便差点将自己的咽喉送到了刀下,那人大骇,连变方位,可盛于烬的刀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无论他怎样逃窜,打过一个滚,或是翻了个筋斗后,下一刻,刀锋都会横在他的咽喉前……在他最后一次逃跑后,盛于烬手腕一送,逼得他急退数步,盛于烬立于门口,已将他堵住。 犹豫了片刻后,这个喽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算什么?”盛于烬提刀指住此人的头顶要害: “你想留句遗言?” “大爷饶命,我……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那喽啰扑地便拜。 “没有意义的遗言。”盛于烬不为所动,手腕一送,但在对方说出下一句后,却又猛然一停。 “大爷,我知道王铁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放过我、放过我……”那喽啰不住的哀求,于是盛于烬问道: “告诉我王铁的事。”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慢慢慢!大爷别动手,我、我们首领身上有线索,我可以替您找来。” 盛于烬抬起刀来,隐约照亮了周围一片: “哪一个是你们首领?” 那喽啰颤抖的抬起手,向盛于烬后方一指: “您身后那一……” “我身后只有大门,没有尸体。”盛于烬冷冷的打断了他: “再敢想着逃跑,你就不会没有机会开口了。” “是是是……我们首领尸首在西南角,那个拿匕首的。”那喽啰见盛于烬不上当,忙不迭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所幸,盛于烬好像也没有与他计较。 盛于烬瞥了一眼西南角,喽啰所说首领正是使匕首伤了自己的人,盛于烬下巴一点: “去搬过来。” “遵命,小人这就……哎呀,”喽啰挣扎着爬起,可爬到一半,小腿却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又摔了回去,他苦着脸对盛于烬道: “大爷,您威风得紧,小人被吓得腿都软了,能扶小人一把么?” “好没骨气的东西。”盛于烬心中暗道,却还是向这喽啰伸出了左手。 可两人手一拉住,盛于烬便觉得掌心一阵刺痛,他暗道一声不好,低头看去,只见这喽啰脸上满是兴奋且狠辣的神态,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还未等盛于烬出手,此人再次发难,头一低,背上劲弩发射,直取盛于烬眼珠,盛于烬左手一挣,已甩开对方的手,随后向侧面着地一滚,才避开了眼珠,可弩箭仍是擦中了耳边,留下一道伤痕。 盛于烬万料不到对方故意示弱,用情报引诱自己,随后对自己突施偷袭,若非见机迅速,只怕已着了道。心中一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正欲上前厮杀,丹田却莫名一空,不由得一个踉跄,用刀在地面一撑,才勉强没有摔倒。 正在此时,刀身的灯油“嗤”的一声燃尽,整个铁器厂再次归于黑暗。 “小子——”对手此刻已隐于黑暗中,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感觉到了?这是我的独门毒药‘麻木不仁’,哼,你现在左臂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右半边脸也开始发痒?一盏茶之后,你就会动弹不得,然后在麻痒中气绝身亡……” 盛于烬立即提起左手,不顾敌人在侧,吮吸出其中毒液,待到他吸了几口,那人才阴恻恻的道: “小子,动作够快的,可惜,只要已经中毒,自己无论怎样吸,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加快毒素蔓延……哈哈哈哈,小子,你武功不错,可遇上了我,只能……呃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盛于烬强而有力的手掌卡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惊慌之下,右脚一记“蛟龙出洞”,狠狠踢向了盛于烬心窝,可刚一动腿,盛于烬已猛地跺在了他的足面,踩裂了他的脚趾。 盛于烬方才在黑暗中听声辩位,一出手便擒住了这个强敌。 通过方才的偷袭,盛于烬已知道,这群人中,眼前小喽啰模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角色,且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首领”,盛于烬有些喘着粗气: “解药和王铁的消息给我……我放你离开。” “哈哈哈……”对方猖狂的大笑响起,盛于烬手掌收紧,勒得对方咳嗽连连,可对方仍是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咳咳咳,好天真的小子,我的毒药是对付死敌的,又何必配解药?咳咳、至于王铁,哈哈哈,你一盏茶后自然会见到他的……” 盛于烬手掌猛收,几乎快挤断了对方的气管: “那个死人不是王铁。” “嗯?”对方似乎想不到盛于烬竟发觉了真相,于是动了动脑袋,待盛于烬略微放松些后,他说道: “真正的、真正的王铁就在……”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不可闻,盛于烬凑近了些: “什么?” “就在……”声音更小了,盛于烬即便把耳朵凑得接近一尺,也模糊不清,他喝道: “在哪里?” “在阴曹地府!”那人突然张口,一股毒雾喷到了盛于烬脸上,盛于烬急忙屏息闭眼,却仍是沾染了不少,制住对手的手掌也松了开来。 “哈哈哈哈……”那人怪笑一声,却没有进攻盛于烬,反倒飞身扑向了某处。 “当!”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呛啷!”铁器落地的声音。 “不——”那人凄厉的惨叫响起: “谁干的?我要你不得好死……” 盛于烬欲去瞧个究竟,可体内的毒素已蔓延开来,他只感到全身麻痒,再也无力支撑,仰天倒了下去,眼前逐渐漆黑。 在失去意识前,盛于烬仍听见那人断断续续却怨气冲天的惨呼: “赤明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为我们报仇……你、你们……挫骨扬灰!” 铁器厂中,再度陷入了黑暗与寂静,而盛于烬的生机,也正在悄然间飞速流逝。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八章:尘埃落定 此时,铁器厂另外一头的角落,却忽地亮起了一束光。 一盏茶后…… “唔……”盛于烬感觉,知觉渐渐回到了身体,随后他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打败了所有敌人,剩下了一个小喽啰,自己想从他身上套得情报,却屡次遭他暗算,最后在自己要捏碎对方气管时,对方却从口中喷出毒雾,自己中毒更深,但对方既没有追击,也没有逃走,反倒向屋内扑去,一声巨响后,那人便怨气冲天的哭号诅咒……再然后,自己就没意识了。 这群人是谁?这个小喽啰模样的人是谁?他是这群人的首领么?他为什么能从口中喷出毒来?那一声巨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怨念如此深重?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杀死?王铁在哪里……无数的问题萦绕在盛于烬的心头,一团乱麻一般,他又开始觉得头昏脑胀,随后再次晕了过去…… 不久后的再次转醒,盛于烬睁开了眼,眼中模糊不清:似乎有人正抬着他的左手鼓鼓捣捣,片刻后,盛于烬左手一抽——好疼! “呃啊!”盛于烬猛地坐起,缩回了自己的左手,反复看了几眼,整只手臂不知为何脏兮兮、黑漆漆的,但除了掌心的那个针刺伤口还未愈合外,似乎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啊,盛于烬,你醒了。”柳伶薇的声音传来,盛于烬抬头,只见一个满身满脸都黑漆漆的,唯有牙齿白得发亮的人一面擦拭着嘴唇一面抬手道: “欸欸欸,你别说话,这可不能怪我掉链子啊,你倒地以后我立马过来了,这不,才一盏茶工夫,我就把你救活了。” 这是谁?怎么乌漆嘛黑的?怎么说话声音和柳伶薇这么像? “喂,你傻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在盛于烬面前晃了晃: “干嘛这么奇怪的看着我?” 盛于烬仔细端详对面这个黑漆漆的人,才勉强从一团漆黑中看出柳伶薇的模样,他不由得道: “格狗日勒,为什么……” “啊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柳伶薇自信满满的打断了盛于烬,两排洁白的牙齿突兀而又滑稽的闪闪发亮: “嘿嘿,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女侠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吓死你……” 盛于烬见柳伶薇会错了意,指着对方的黑脸: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说你为什么这么……” “为什么这么神出鬼没是吧?”柳伶薇接过话茬,得意洋洋的道: “当时你把我丢在门外,让我不要乱跑,自己把门踹开就杀进去了,这你总记得罢?”柳伶薇说到先前的事情,语气还仍是有些不满。 “嗯……你继续说。”盛于烬见柳伶薇兴致正浓,便不忍心打断,只好点点头。 柳伶薇续道: “我就在门口,听见你们打得稀里哗啦的,我又进不去,帮不上忙,所以我就沿着这铁器厂绕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个大门,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烟囱,”盛于烬知道柳伶薇为何会全身上下黑漆漆的了: “你是从烟囱里钻进来的。” “啊?”柳伶薇奇道: “这你怎么猜到的?” 盛于烬瞥了一眼柳伶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再次抬头,却见柳伶薇捡起地上遗落的一个锅铲,警惕的指着自己: “你,你干嘛?又想咬人么?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呢……” “没什么,”见自己的笑又吓到了别人,盛于烬有些不好意思: “你继续说好了。” 柳伶薇仍是有些不放心,向后退了一步,才继续说道: “我从烟囱里爬了进来,听见你们打得不亦乐乎的,却一点光亮也不见,只好先找一个角落躲起来了。再然后,你的刀上突然就燃起火来,我终于看得清了,那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围着你,你却一点儿都不怕,你这家伙挺勇敢的嘛,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重点。”盛于烬打断了柳伶薇的引经据典,柳伶薇翻个白眼,续道: “这时候,我发现了那个麻袋……” 盛于烬心中一震,柳伶薇续道: “在之前我就发现,这群人无论怎么动,都隐隐围绕着这个麻袋,这时守着麻袋的家伙正好向你走过去,我就想啊,这麻袋里到底是什么呢?值得他们这样重视?” 随后她抬头,向墙壁上一指: “你看见墙上挂铁器的这根绳子了么?我当时捡起一把小刀,朝这绳子上一甩,绳子一断,上面的什么锅碗瓢盆、刀枪剑戟,全都一股脑掉下来啦……果然不出我所料,其中一口大锅,恰巧盖在了这个麻袋上。” 盛于烬扭头一瞥,果然看见了柳伶薇说的那口巨大的铁镬倒扣于地,那个险些要了自己命、喽啰模样的人正手脚扭曲的伏在大镬上。 盛于烬走过去翻过此人,只见他双目圆睁,目眦欲裂,显然在临死前兀自不甘与痛苦。 盛于烬伸入他怀中摸索,掏出了一张黄表纸—— 豺狐鬼接令: 汝即刻率人启程巴郡,务必于七月廿一当晚让王铁丧命,带他回墓中等候发落。 “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的……”柳伶薇自背后走来,拿起黄表纸叹道: “豺狐之心,意为凶残狡猾的心肠。这个家伙外号叫豺狐鬼,果然既残忍又阴险。” “可是,他们怎么把被杀死的人带回发落?”盛于烬有些不解。 “笨,人家不都说了回墓中么?”柳伶薇煞有其事的说道: “这可是道上最新的说法。把谁谁带回墓中等候发落,就是要取谁性命的意思……” 盛于烬不理会柳伶薇的胡诌,自顾自撬开了豺狐鬼的嘴,果然在豺狐鬼的舌底发现了一颗毒囊,豺狐鬼当时咬破此毒囊,便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自己当时虽然被喷了不少剧毒,可更多的剧毒却被豺狐鬼自己吸入腹中,死得只会更快…… “好狠的手段。”盛于烬不由得感慨,可看着死相凄惨的豺狐鬼,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柳伶薇,我……我怎么没事?” 柳伶薇早就等着盛于烬问这一句了,她拍拍胸脯得意道: “当然是本女侠的功劳啦,你和他同时倒下后,我才敢点灯,一到你身边,发现你已经像一具僵尸一样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了,我立刻就帮你把毒吸出来咯,然后你就醒了。” “谢谢。”盛于烬认真的道。 “不用谢不用谢,咱们是朋友嘛。”柳伶薇大方的摆摆手,随后便有些嫌弃的皱皱鼻子: “不过啊,不是我说你,盛于烬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个人卫生?瞧瞧你的手,上面黑漆漆、脏兮兮的,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才不愿意碰它呢……” 盛于烬看了看自己手掌上被柳伶薇蹭上去的煤灰,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柳伶薇,你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柳伶薇摸摸自己的脸: “莫非我也中了毒?脸色很差么?” “脸色,挺均匀的,看不出来差不差……” “说什么鬼话?”柳伶薇嘀咕一声,随后便指着豺狐鬼道: “盛于烬,他临死前打这口大锅,是什么意思?” “没有这口大锅,他就打在麻袋上了。”盛于烬掀开大锅: “看见麻袋里的东西,一切问题就都会有答案了。” ………… “江公子,江公子……”王劲威的声音传来,见江笑书静静坐在废墟上,一动不动,就像聋了一般。 “江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王劲威有些后怕的道: “还好你大展身手,打败了这群恶贼,只可惜放跑了一个,你肩膀没事吧,怎么还不把箭取下来……” 说着,他就伸手去拔箭,却被江笑书捏住了手腕,江笑书仰起头,双目通红,嘶哑着嗓子道: “给我找一壶酒来。” 王劲威从未见过江笑书这个模样,他愣愣的点点头,随后连忙去提了一小坛“八乡清”递给江笑书,江笑书接过酒,仰头猛灌一口,烈酒入喉,激得他连连咳嗽,可他仍是大口大口的喝酒,直如倒水一般。 “江公子,你慢些……”王劲威小声劝道。 “啪!”江笑书抬手一掷,空掉的酒坛被砸成了碎片,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道: “她当时为什么要走?” 王劲威有些发懵: “什么?” 江笑书咬着牙恨声道: “自作聪明的家伙,我现在还不是照样被人杀上了门?而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这种规模的袭杀,她……简直是愚蠢!愚不可及!” 说得激动,他握紧了拳头不甘的砸在地面,王劲威吓了一跳: “江公子,你……” 江笑书摇摇头,沉声道: “请再去找些酒给我……” 于是王劲威又去寻了好几坛酒,江笑书拿起一个酒杯,一杯接一杯…… 王劲威尴尬的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不自在得紧,所幸,片刻之后,一道惊奇的声音穿了过来: “天呐,咱们这里怎么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九章:五味杂陈 听到这声音,王劲威扭过头,只见盛于烬和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并肩归来,而盛于烬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定睛看去,竟是自己的父亲王铁! 王劲威大奇: “盛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柳小姐呢?刚刚还听见她声音……” “我就在这儿呢,什么眼神啊你?”旁边黑漆漆的人突然开口,吓了王劲威一跳,只见此人震惊的打量了周遭一圈,更惊奇的道: “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怎么把房子拆了?还放了把大火?” 王劲威指着这个黑漆漆的人道: “你是……柳、柳小姐?你怎么变得黑乎乎的?” “黑乎乎?”柳伶薇不解的自怀中摸出一个小镜子。 “啊——”锐利的尖叫响彻云霄,柳伶薇看着镜子中滑稽的自己,惊得险些把镜子都砸了出去,她掩住自己的脸转过身去,心中大窘: “我的妈呀,我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黑鬼模样了?想起来了,一定是爬烟囱的时候被蹭上了,啊不对!那岂不是……” 她怒气冲冲的指着盛于烬,指责道: “喂,你干嘛不提醒我?害我顶着这副鬼样子走了一路?” “我说了啊,可是每次你都要打断我……”盛于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啊!我不管,都是你的错!气死我了!”柳伶薇不由分说地扯过盛于烬衣袖,将自己脸凑上去一阵揉搓,这才露出了原本那张肤白胜雪、明丽动人的脸庞。 “你轻一点蹭,我这衣服补了好几次了,别又被扯坏了……”盛于烬有些心疼的扯回衣袖。 “还敢顶嘴、还敢狡辩啊你!”柳伶薇扬了扬拳头威胁道: “再啰嗦瞧我不揍你!” 这时王劲威打断了二人: “呃,你们二位先别吵了,我想问问,为什么我爹会被盛公子背回来……” “啊,我给你说好了,我们先是抄近路去了你爹的石屋……”于是柳伶薇讲述了他和盛于烬先前的遭遇: “……最后呢,我们就打开了那个很大的麻袋,谁知王铁大叔就被装在麻袋里,虽然还有呼吸,却怎么也叫不醒,我们就只好将他带回来咯。对了,你们这里怎么回事?” “你们走了之后,江公子和我讨论药膳的门道……”王劲威也将小院这边的故事叙述了一遍: “……我躲在树上,见江公子问了那个年轻武士几句话,随后便一脚把他踢出去了,然后我和江公子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来了。” 双方听完对方的故事,都不禁暗暗咂舌,随后又是一阵庆幸——如果盛于烬柳伶薇没有去石屋,那王铁早已被豺狐鬼一众抓走了;同样的,若是大家都在屋内,江笑书便不会去开窗,那群荒狼武士们的第一轮偷袭,就会令己方损失惨重…… “所以,现在怎么办?”柳伶薇发问,于是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后方坐在废墟上冷漠的喝着酒的江笑书。 随后柳伶薇走到江笑书面前,伸手去拔江笑书肩头的箭: “江大侠,你怎么回事,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 江笑书挡住柳伶薇手腕,随后自怀中摸出一褐二红两颗药丸,放入柳伶薇掌心: “你和盛于烬身上都还有麻木不仁毒药的残余,红色的一人一粒;王铁中了很深的迷药,喂他吃这颗褐色的药,等一盏茶他就会醒来……这里已经毁坏,去另外找一家旅店吧。” 随后他起身,拎着酒坛,自顾自向外走去。 柳伶薇托着那三粒药丸,目瞪口呆的看着江笑书背影——怎么回事?江大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还一副很深沉的样子?而且一句废话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自吹自擂都没有……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柳伶薇十分笃定的点点头,然后悄声问另外二人: “诶,你们说,他在干嘛呢?” 王劲威不解的摇了摇头。 “想女人。”盛于烬倒是言简意赅。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柳伶薇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领神会的说道: “那个住在长江下游长安城的女人……” ………… “啊……”王铁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四处打量,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并非石屋之中,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耳边传来柳伶薇的声音: “啊,王铁大叔,你醒过来啦?” “柳丫头?”王铁有些吃惊: “你怎么会……这是哪里?” “看来王铁大叔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柳伶薇笑道: “若不是我出手,你可是差点被人拐跑了哦……当然,盛于烬也帮了点小忙吧。” 王铁揉揉头: “柳丫头你慢些……你说的我都糊涂了,我就只记得,天黑了之后,我坐在床上,突然好重的瞌睡,倒头就睡了下去,等我睡醒,就到你们这儿了。” “我们跑到你那里去,看见门反锁着……”于是柳伶薇又对王铁说了一遍方才的事…… “有这种事?”王铁大惊——自己竟差点被人绑架,而且自己屋中还死了一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人…… “我们临走时收拾了现场,所有尸首都放在一个隐秘之处,你若不信,我带你去便是。”盛于烬说道。 “不必了,我相信柳丫头。”王铁说罢,感激的对柳伶薇道: “这么说来,柳丫头,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这不算什么,帮助别人正是我辈本分。”柳伶薇笑着说道,随后她轻轻拍了拍王铁的大手: “而且,王铁大叔你没事,才是伶薇今天最高兴的事,你不知道,当时看见那具假尸体,我以为你遭遇了不测,简直都要哭死了……” 王铁听得心中一阵温暖,他又讷于言辞,只得不住道: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随后他又不解道: “可是那个什么豺狐鬼……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问对人啦,”柳伶薇随后便解释了起来: “这群人背后其实有一个组织,他们用各种手段,使许多有本事的人‘死去’,这里的死去指的是在世人眼中,这个人已经死亡,就像今天我们不去那儿,那么在世人眼中,王铁大叔你就是自杀而死了……然后呢,这个组织再把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统一抓到一个地方,为他们做见不得人的事……比如锦官城前段时间被灭门的司神医,应该也是被这个组织抓走了。” “安?”盛于烬满腹狐疑: “这个不是……” “好啦好啦,你别插嘴,”柳伶薇打断了盛于烬即将揭穿她的话,然后解释道: “之前那是我一直没想出来嘛,现在略微一琢磨,不就水落石出了?” 其实这当然不是柳伶薇自己的推论,而是她缠着江笑书问出来的,否则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线索,她又怎么能统统知晓? “各位,快收拾一下桌面,要上菜咯……”一道声音自厨房传来,王铁立即脸色一变: “那小子也在这里?” “是啊,我和盛于烬去你那儿,他和江大侠就留在先前的院子中,也遭遇了敌人的袭击,险些丢了性命呢……”柳伶薇回道。 “险些丢了性命?”王铁听到这儿,有些焦急: “怎么回事?他有事没有?怎么会……” “王铁大叔你别急,听我说,”柳伶薇续道: “袭击的敌人是江大侠的仇家,而现在已经被解决了,至于你的宝贝儿子,现在还能给大家做菜,你猜他有没有事?” “啊,对哦,我倒是糊涂了,”王铁挠挠头,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翻身就下了床。 “诶,王铁大叔,你去哪儿?” “我去揍人。”王铁头也不回,挥舞着拳头道: “臭小子,还在执迷不悟,敢当着我的面做菜,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他……” 虽然他的锤子并不在身边。 “不许去!”柳伶薇声音不大,却好像有魔力般,将王铁定在了原地,他有些着恼的扭过头: “柳丫头,你为什么老要在这件事上为难王大叔呢?” “伶薇之前忙了一晚上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你舍得伶薇饿肚子么?”柳伶薇委屈的道。 “啊?这个这个……好吧,今天暂且先饶了他便是……”王铁泄了口气,又转身坐回了原位。 这时,王劲威也盛着菜走了过来,见父亲已醒了,正气忿的望着自己,心下有些打鼓,连脚也挪不动了。 “王劲威,你愣着干什么呀,都已收拾好了,快端菜来。”柳伶薇的声音响起,王劲威咕噜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桌前放下菜碗。 “劳烦你,给我盛个粥吧。”柳伶薇递过去一个碗,随后在接碗时,对王劲威悄悄道: “给你爹也盛一碗。” 王劲威愕然的抬头,柳伶薇朝着王铁的方向努努嘴,悄声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他认可嘛?机会不就来了?” 于是王劲威深吸一口气,盛上慢慢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摆在了王铁面前。 “干什么!”王铁一瞪眼,王劲威的手便是一颤,半句话也不敢说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柳伶薇,柳伶薇立刻会意,对王铁道: “王铁大叔,怎么了?” “我不吃,让他快拿走,不然老子可摔碗了!”王铁哼了一声。 “好啊,你不想吃,谁又能逼迫你呀?”柳伶薇笑着拿开这碗粥,随后说道: “王铁大叔,你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可是其中一句我最喜欢。” “嗯?”王铁想不明白柳伶薇为什么会提到这一茬。 柳伶薇拇指一竖: “你先前说‘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王铁大叔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非但明辨是非,还知恩图报,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提到这个,王铁自豪的拍拍胸脯: “那是自然,柳丫头、盛小子,以后只要我王铁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们只需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王铁绝不推辞……” “太好了,王铁大叔真豪爽,”柳伶薇拍手赞道,随后她笑嘻嘻的将饭碗递了过去: “那你快把这碗粥喝了吧。” “啊?”王铁有些愣住: “干嘛又扯到这碗粥?” “啊?王铁大叔,一碗小小的粥而已,又不是喝什么穿肠毒药,怎么你却推三阻四呢……刚刚不是还说上刀山下火海,你也绝不推辞么?唉,看来我先前以为你明辨是非、知恩图报,竟、竟是……”柳伶薇欲言又止,可那失望与委屈,却全被她写在了脸上。 “别说了,我喝我喝。”王铁哪里受得了激?他一把接过粥,刚凑到嘴边,就看见儿子王劲威期盼的目光,他一吹胡子: “看什么看什么?我这是给柳丫头面子,你小子可别得脸了。” 随后他将粥一饮而尽。 另外三人纷纷看向王铁,想听听他对王劲威的评价,可王铁喝完粥后,面无表情的放回了碗,三人什么都没看出来。 半晌后,王铁一言不发的起身,连一句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房间。 “王铁大叔,王铁大叔……”柳伶薇连唤数声,王铁却充耳不闻,径自离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柳伶薇一摊手: “这……怎么解释?” “不知道,也许我爹他不满意吧……”王劲威有些黯然。 “他心情很奇怪,”盛于烬开口: “很开心,又很悲伤;很激动,又很纠结;很不满,又很满意……格狗日勒,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 “少故弄玄虚啦,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不想了不想了,咱们吃饭吧……对了,江大侠怎么不在?”柳伶薇道。 “他叫我们别等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此时,在众人头顶的屋檐上。 江笑书伸手抓住那支弩箭的尾部,用力拔了出来,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他抬头望向了月亮,轻声问道: “这一箭若是中在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她会不很也像这么疼?” 没有任何的回答……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章:贤妻良母 犹自残余着血腥气的小屋中。 最近这半年,王铁好像已经习惯了住在这个狭窄的小屋,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到城东那个宽敞的宅院中了。 也许是他明白——心若难安,睡觉的地方只能叫做“房子”;亲人不在,何处都难为家。 黑暗的房内,他静静独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正自波浪滔天。 良久后,他摸索着点亮了灯,从枕头下掏出了一本书。 《王氏药膳》。 王铁轻声道: “劲威做的菜,和你做的一模一样,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许久后,他似是鼓足勇气般打开了这本书,映入眼帘的不是菜谱,而是一段娟秀的字迹: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的妻子了,我要把我最拿手的菜都做给他吃,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随后再翻一页,便是一道“黄芪鸡”的做法,下面是一行小小的批注:“当家的总说他最近很劳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法替他分担,但看着总归是于心不忍。” 黄芪鸡,调养躯体疲劳、体力下降。 再翻一页,“人参糯米粥”,下面的批注:“铁哥,你说你师父已病重了,你担心得紧,其他徒弟却总是惦记着师父铁王的名位,个个狼心狗肺,只会勾心斗角、争来争去……你说的这些阿妹都不怎么懂,可是看你整日劳神伤心的模样,我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人参糯米粥,补益元气、抗疲劳、强心。 下一页是“红枣糕拼莲蓉芝麻球”,娟秀的字迹明显轻快了许多:“铁哥果然好样的,阿妹就知道你一定会成为铁王的,今天你生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呕吐,先前一直没给他说,明日让他陪我去郎中那儿瞧瞧吧。” 红枣糕拼莲蓉芝麻球,又名“喜上加喜”。 再往后几页,每一页批注的开头不是“铁哥”、“当家的”,便是“他”,王铁噙着泪喃喃道: “傻瓜,干嘛一句不替自己……” 又翻数页,批注的开头终于不是这些字眼了: “我的小幺幺,娘终于看见你了,你好可爱哟,你爹给你取名叫王劲威,你一定要快快长大,像你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一页的菜,却是一道简单的“豆浆”,娟秀的字迹在下面潦草的补充道:“我的天,这么大一碗,不会把小幺幺给撑死吧?不行不行,我去问问隔壁何婆婆去……” 再下一页,“三两半”,奇怪的菜名,批注这样写道:“从码头的张叔那儿听来道菜,说江南那边的公子小姐从小就吃这个,长大后个个俊俏秀气的紧,不如给劲威试试罢……不过可别让铁哥知道了,劲威若是生的秀气了,他又要同我生闷气啦。”(在批注最后,还画了个小巧的笑脸,正俏皮的吐着舌头)。 三两半,江南著名药膳,可强壮筋骨,稚童食效最佳。 此后每一页下,都记载着日常的琐事,皆是关于王家父子的——王铁将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隐隐成了巴郡最大的铁器厂;王劲威上了学堂,回来向父母展示了一首《咏鹅》;王铁的名声传遍了中原大地,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一家人终于从后山小石屋搬到了大宅子;王劲威摔了一跤,头上起了老大个包…… 又翻了几十页,最后那一道“欢聚一堂”写了足足有三四页,足可见得其中繁复,批语写道:“真累啊,终于把这道‘欢聚一堂’琢磨出来了,这可是我自创的菜,只属于咱们王家人自己的,除了铁哥和劲威,我谁也不做给他吃……铁哥也真是的,多大个人了还和自己儿子吃醋,非要我多做些菜给他才行。不过这下好啦……” 字迹在此处忽然潦草错乱了,似乎当时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再往后,娟秀的字迹续道: “……这下好啦,这道菜他们两父子一个比一个喜欢,再也不用争来争去的了。” 后面已无菜谱记录,但每一页却依然有字迹: “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明明是菜谱,却被我当成记事本了,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写上来……” “劲威又长高了一寸……长高了七分……长高了一寸,今年我家小幺幺长了好多呢,最多再有两年,就比娘还高啦。” “一个叫千风的组织,给铁哥安了个‘大匠运斤’的头衔,文邹邹的我也听不明白,要我说还不如铁王来得实在,可铁哥却高兴得紧……” “好奇怪,这一年来总是头疼,一阵一阵的,疼时钻心,可说不上什么时候,便又一下子好了……铁哥最近忙,劲威也总被别的孩子欺负,我还是自己先忍忍吧。” “明日一早,铁哥就带我去锦官城找司神医看病了,我都说了没事,疼了三五年了也没什么,可他非要去,我也拗不过他……劲威总是惦记着锦官城的兔头,这次可得多称几斤回来,让他吃个够。” “头风,司神医说这病是因为我长期操劳,无药可治……我有什么操劳的?无药可治是什么意思?我会死么……我不想死,我死了,他们父子俩没人照顾,该多可怜呐……” 后面的话越来越短,字迹也越来越颤抖滞涩。 “昨日疼了好几个时辰,头都木了。” “铁哥和我吵架了,把锅碗都砸了出去,说不准我再做菜了……可是,我不关心你们俩,我去关心谁呢?” “铁哥最近脾气不好,总是吼劲威,我劝他,他却搂着我哭,说他舍不得我走。真是傻瓜,我怎么会走呢,不过是有些小毛病罢了……” “我好像快不行了,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耳朵也嗡嗡响。” “铁哥,你要把劲威养大,让他成为” 所有的话在此戛然而止,就像她的生命一样。 即便已看了无数遍,可每一次打开这本菜谱,王铁仍会泪流满面。 可他却总会在下一次再次打开这本书,因为看着这些琐碎的话,他会以为那个温柔的身影还在自己身边…… 王铁默默擦干眼泪,将菜谱轻柔的合上,可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的背后,却多了一行字,那是另外一个人写上去的,用手指沾着酱油: 娘,劲威好饿。 王铁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号啕大哭。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一章:轻松 次日清晨,巴郡义庄。 义庄独有的腐臭味和血腥气令张和泰不由得掩住了口鼻,他似乎有些焦急,于是凑上前小声的问道: “大人,还需要再确认些什么?” 前方这个生着狐媚眼的年轻人今早天还没亮就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未等自己发怒,却有一样东西摆在了自己面前——五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的秦麟天绝令。 “天绝使江笑书。一炷香内,叫上足够人手去王家铁器厂。”年轻人自报家门后,丢下一道命令。 随后县太爷只得顶着惺忪睡眼去一一叫醒昏昏欲睡的众多下属,众人一阵忙活,才把王家铁器厂的十余具尸首搬到这间义庄。 照理说尸首搬来后,秦麟的大人应该有些交代才是,可这位大人自顾自把十余具尸身翻来覆去看了半个时辰,却连半个字也没蹦出来。 江笑书听见了身后张县令的问询,他摆了摆手,随后将面前所有尸身的衣物尽数除去,又细细看了起来…… “这群死人个个白惨惨的,倒像是话本小说里的僵尸……这有什么好看的?快些结束吧,莫要耽搁了我的……”县令张和泰看着这群诡异的尸首,心下不禁暗自腹诽。 “身份……证明……没有……”江笑书似乎说了些什么,张和泰连忙凑了上来: “大人,有何吩咐?” 江笑书摇摇头,起身拍拍手: “都烧了吧……” 自己治下突然冒出这么多死者,张和泰倒是有些不敢大意,他小心的问: “大人,这群人的来历……” 一张写得满满的纸递到了自己面前,张和泰伸手接过,对方的声音传来: “他们是绑匪,昨天绑架王铁被我斩杀,这是王铁的口录,有他本人的画押和秦麟的章,你拿去交差就是。” “是是是……”张和泰接过这张纸,珍而重之的收好,心下暗喜——虽然一大早扰了自己清梦,可这人办事倒是挺讲究,这么棘手的事情几下就处理的妥妥贴贴。 但他却有些不解: “这种小事,本无必要惊动到大人您……” “我碰到了,我管了。” “是……” 尸体被送入大火炉,可江笑书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和泰不禁有些焦躁——昨日守后门的小董禀告自己,有一位“张公子”阔气得紧,今日有可能来拜访自己,此时只怕都已到了……一面是朝廷高官,一面是财神爷,自己哪边都不愿得罪,想求个两全其美,可江笑书却在此一直拖延,张和泰硬着头皮应付,心中早已叫骂不迭。 “快些结束吧……”县太爷暗自祈祷。 “停!”江笑书眼疾手快,一把扯出了刚烧了不到几息的尸身——在炉子中高温的激发下,死者空白的背上竟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图像是一把无弦弧弓,用刀将这把弓均匀劈成三段,每一刀的落点加上首尾两端共五个点,每个点上都有一个长条块横跨弓身。 奇异的纹身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浮现在死者的背上,最奇怪的是,这个图案下方某处,竟有一个血红的叉,江笑书习武多年,一眼便看出这个叉恰好在死者的“命门”穴上。 “这、这是什么?” “妖法,是妖法!” “要诈尸了,我就说不该这么早烧死人……” 众衙役陡然见到死人身上生变,直骇得个个面无人色,纷纷向后退去。 江笑书略一思量,便取过来一个火把,用火把在每一个死者的背后烘烤,果然在遇上温热后,每个人的后背都出现了这个奇怪的“五点无弦弓”图案还有那个血红的叉,而无一例外,这个叉都恰好点在“命门”穴上…… “这是什么图案?”江笑书喃喃自语,一扭头却看见了张和泰如丧考妣的脸。 “你有事?很急么?” 张和泰苦笑着摆摆手: “没,没有……” “没事就好,”江笑书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图案,随后道: “继续烧吧。” “遵命,”张和泰低头称是,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江笑书已自顾自走了出去。 终于结束了!张和泰心中大石刚刚落地,门口却又传来声音: “张知县。” “啊?”张和泰强行扯出一丝笑容。 江笑书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后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 “回去好好睡觉吧,那个张公子不会来了。” 其余衙役都有些莫名其妙,可他们的县太爷却好像见了鬼一般软软跌倒在地。 据后世县志记载,自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后,巴郡县令突然一改旧态,变得日日勤政、克敛爱民,在两年后卸任时,整个巴郡百姓人人感念,为其送上了一把万民伞…… 少顷…… “这位公子,在下千风龙宏远,不知……”酒楼内,对面的中年人刚刚拱起手,便被江笑书打断: “闲话少说,这是三百两,你且收好。” “这……好罢,公子请说。” “黎慕江的消息。” “公子说的黎慕江,可是三日前曾在雍州合阳出现的那个绝色女子?” “雍州合阳?”江笑书并不知道黎慕江到底去了哪儿,可是这世上可称之“绝色女子”的本来就极少,名字叫黎慕江的绝色女子更是只此一家。江笑书喃喃自语道: “合阳,是在长安的东面,向东而去,你还是要去京城么……” “公子?”龙宏远打断了江笑书的沉思,江笑书点点头: “就是她,你说吧。” “这位黎慕江姑娘,在合阳酒楼,向我们千风的同道打听了一个消息,有关寻人的……”说到这儿龙宏远顿了顿,想来黎慕江打听的是谁,是不能告诉江笑书的。 江笑书却心知肚明: “拓跋逐鹿,荒狼失踪多年的少主……” 龙宏远续道: “问询无果后,她遇到了突然的袭击。” 江笑书心下一紧。 “袭击者是三个中原高手与一群荒狼军士,他们似乎与黎慕江有深仇大恨一般,光天化日,在酒楼中便动上了手……” 江笑书面色十分凝重——对方既然敢在这种时机进攻,说明有短时间解决战斗的自信,那黎慕江岂非…… “十四回合时,对手一人挂彩,随后他用暗器凌厉反击,黎慕江跃上房梁躲避,左足仍是受创……二十一回合,荒狼军士用极其型似定秦神弩的弩箭重创黎慕江腰腹,她跌落在地,又被重手法掌力震伤……” “定秦神弩!”江笑书听见这东西,手指不由得用力扣住桌沿,连肩头的伤口迸裂了都未察觉。 “黎慕江使险招伤了拿弩机的荒狼军士,随后又被那三个高手夹攻致使伤势加重……眼见便要被擒,她左手忽地多出一把匕首,使出精妙的一记搏杀之术……” 听到黎慕江反杀了一名对手,江笑书本该松口气才是,可是他仍铁青着脸——他若是黎慕江的敌人,这时必然会选择游斗,待到黎慕江力气不济,就可以不战而胜…… “敌人畏惧黎慕江搏杀之术的威力,便在远处缠斗……又过数十个回合,黎慕江招式已然有些涣散,肩头又中一掌后,已然油尽灯枯,她提起匕首,刺向了自己心口……” 江笑书双目通红,牙关格格作响,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头却犹如埂住了一般,非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所幸,龙宏远继续说了下去: “这时,一道狼嚎响起,一头白狼和一个高大雄伟的青年从天而降,青年击塌了酒楼,救下了黎慕江……他将弩机夺到了手中,威慑那两名中原高手退离,随后击杀了了那几名荒狼军士后,带着受伤的黎慕江向东离去。” “说、说完了?”江笑书问道。 “是的。” “呼——”江笑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他连续几个深呼吸后,再次确认道: “说完了?” “是的,千风的情报就只记载到这儿,”龙宏远有些过意不去,提醒道: “公子,这消息本值不了三百两,你若还有别的问题……” “值得了,怎么会值不了?哈哈……”江笑书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脸上好似开出了朵花来,乐呵呵的又丢过去五十两银子: “好兄弟,且拿去买酒喝,我先去也,哈哈哈哈……” 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江笑书长声大笑而出,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诶,刚刚那个小子好怪。” “是啊是啊,最近巴郡多了好多外地人,好几个看着都像有病……” “嘘,小点声,刚刚这小子可拿着剑呢。” “这有什么稀奇,我昨天在朝天门喝酒,不也撞见个拿刀的小子,一惊一乍的模样,我看也是病得不轻……” 江笑书听得黎慕江无恙,心事一去,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都要比来时轻快了几分,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服的说道: “高大雄壮、寡言少语……他娘的,这有什么了不起?老子……” 后面的嘀嘀咕咕,便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二章:峰回路转 江笑书这边倒是无事一身轻了,可另外一头的众人此刻却一筹莫展—— 巴郡城西的一间大宅内,背着各自食材与调料的厨师们已经纷纷入场,益州最为盛大的“厨王大赛”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就要停止入场了。 方才出发前,王劲威还反复清点了自己的食材和调料,确定没有遗漏后便自信满满的上路了。可是,临进门时,柳伶薇朝王劲威喊了一声:“王劲威,你要加油哦,只要把‘欢聚一堂’做得漂漂亮亮的,冠军肯定就非你莫属了……” 王劲威身子一僵,在足尖踏入院门的前一刻收了回来,他返回二人面前,柳伶薇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盛于烬便脱口而出: “那本书……” 王劲威苦着脸点了点头。 柳伶薇也立即会意,她一拍额头: “呀,完了!” 昨晚风波迭起,直惹得众人疲惫不堪。忙到半夜后便各自睡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一件东西——王劲威参加比赛要用的那本菜谱。 王劲威落寞的蹲下身子,柳伶薇与盛于烬对视一眼后,便各自默然不语了。 王劲威握了握拳,抬起头来,强笑道: “没事的,本来我先前就不知道菜谱还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若是知道了,却没得到,不是会更……呃啊!”盛于烬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吃痛的缩了缩手,看见柳伶薇警告的眼神后,他才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不过却也为时已晚。 “是啊,”王劲威叹了一口气: “盛公子你说的不错,在这之前,我总是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差,可是知道菜谱还在之后,我却又觉得自己怎么都做不好了,不拿书来印证,竟是半点信心也没有了……” “在武学里,你这叫作道心已损,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柳伶薇下意识接过话茬,准备发挥,突然盛于烬在背后捅了自己一下,她才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这下王劲威更沮丧了: “武功全失……倒是贴切得紧,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只怕打个蛋都手抖。” 柳伶薇突然道: “现在去拿还来得及么?” 盛于烬摇摇头: “这里离石屋起码要走半个时辰,我即便跑得再快,一炷香之内也来不及,除非江笑书在这儿……” “他好像有事,从昨晚之后便没见到他了……”柳伶薇立刻否定了盛于烬的想法,可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别的点子,只得颓然叹气,眼眶也渐渐红了。 王劲威见状,连忙手足无措的宽慰道: “啊,别这样别这样……柳小姐,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这本就与你们二位无关,是我自己异想天开要参加这比赛,千万别坏了你们的心情……” “都怪我,”柳伶薇扁着嘴道: “我昨晚要是不走那条‘近路’,东西早就拿到了……” “可这样王劲威他爹可就被那群人抓走了,”盛于烬否定了柳伶薇: “是我的问题,我昨晚明明在石屋内看见那本菜谱了,就放在枕头边,可我却没有拿。” “盛公子别这么说,当时你们以为我父亲遇害,忙于调查,任谁也不会记起菜谱的事的。”王劲威连连摆手制止二人: “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千万别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怪,只能怪我没这个命罢。” 他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我该进去了,二位……请回吧,我只怕不会有什么好名次,怕辜负你们的苦心” “你等等,王劲威。”柳伶薇拉住王劲威: “还有半炷香时间呢,再等一等,说不定……” 可说不定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王劲威摇了摇头: “不必了,柳小姐,多待这半炷香,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他轻轻拨开柳伶薇的手,转身向大门走去,柳伶薇抬起了手正欲喊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默默放下。 “走吧,”盛于烬低声道: “他不想被别人看见他输。” “我不走,”柳伶薇抹抹眼泪,坚定的道: “在我心里,王劲威就是最好的厨师,一个比赛根本证明不了什么,我要在这儿等他出来,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我都要告诉他,他没有输!” “谁说他没有书?”一道爽朗粗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柳伶薇诧异的扭头: “王铁大叔?你怎么来了?” 王铁走到二人面前,大笑道: “小姑娘小伙子们,什么事这么垂头丧气?” 闻言,柳伶薇默默别过头去,盛于烬也闭上了嘴。王铁倒也不以为意,四顾一圈后,奇道: “那小子呢?” 盛于烬指了指大门: “马上进门了……” “这这、这可不行!”王铁闻言立刻朝着大门处大喝: “王劲威,你给老子过来!” 其实在王铁刚刚到时,王劲威就已经听到了,他心下一紧,生怕在这个节骨眼父亲还要阻止自己,于是暗自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待到听见王铁的大喝,他脚步更加快速了,简直和跑起来没什么两样。 “王劲威,你装死是不是?”王铁见自己越喊,儿子反倒跑得越快了,他十分不解的转头问二人: “这、这小子发什么疯?” “王铁大叔,”柳伶薇忽然转过头,红着眼冷声道: “我们已经很难过了,你要是在这时都还要阻止他比赛,那伶薇立刻就让盛于烬把你当众痛打一顿,说到做到,绝不留情!” 见王铁张口结舌愣住,柳伶薇再不管他,径直向一旁走去: “盛于烬,我们去那边。” “可,可是我不是来阻止他的啊。”王铁结结巴巴的解释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柳丫头你不是要告诉他,他没有书么,我这不就送书来了?” 王铁手中拿的,正是那本《王氏药膳》! 柳、盛二人诧异的转过了头。 马上就要冲进门内的王劲威身子再次一僵,再次把踏进院内的半只脚拽了回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三章:欢聚一堂 王劲威用比方才逃跑时还快的速度跑回几人面前,望着拿着菜谱的父亲,心中无数疑惑、无数心声、无数思绪,可张大嘴巴,却不知从何说起…… “啪!”王铁用力的把菜谱拍在儿子的怀中,然后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威胁道: “臭小子,你的手艺是跟你娘学来的,要是拿不到厨王,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你……” 王劲威呆呆地抱住菜谱,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大喜过望,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向大门。 王铁叉着腰,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喃喃点头道: “好小子,真是老子的好小子……” “王铁大叔!”柳伶薇冲过来拽住了王铁的一条臂膀: “嘻嘻,伶薇就知道王铁大叔最好了,你一来,咱们大家都开心了……” “哦,是么?”王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这时众人头顶却传来一道声音: “柳伶薇,你少瞎掰,刚刚你还说要叫盛于烬揍人家呢……怎么现在又这么亲热了?” 众人抬头,只见头顶的大树上,一道白影正懒懒的倚在树干上,江笑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柳伶薇白了他一眼,不满的撇嘴道: “哼!你还好意思说话呢,刚刚我们都快急死了,也没见你来帮个忙,真不知道你算哪门子济人危难的大侠……” “我把机会留给你嘛,”江笑书笑着解释道: “刚刚若不是咱们柳女侠多拉着王劲威多待了片刻,最后即便王铁师傅来了,也无济于事咯……” “啊?对哦,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柳伶薇闻言正自得意,却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你一直都在?” “倒也不是,我先前一直跟着王铁师傅。”江笑书双眼微眯,咧嘴坏笑,露出一排白牙。 “你这小白脸,跟着我做什么?”王铁有些莫名其妙,随后他立即会意,气恼的朝江笑书一指: “好哇,你是想打我的闷棍抢菜谱是不是?” “我可没说这样的话,不过无所谓了,”江笑书不置可否,双手一摊: “最终的结果不也正是大家想看到的么?” 听闻此言,几人纷纷点头。 两个时辰后…… 厨王比赛已进度过半,第一关刀工、勺功等基本功方面的考验就已刷下去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 而第二关则是限定做菜,这次的考题是“开水白菜”——这菜名为开水白菜,听着平平无奇,可是却是万千菜肴中最难做的几种之一,所谓的“开水”实际上用的是极其讲究的上汤,用老鸡,老鸭,火腿,肘子,干贝,等上等原料熬制成汤,再配以精湛的烹制技术熬制。高汤汤清如水,清澈见底,鲜香味浓,最重要的是汤中不见一滴油星,看上去就像白开水一样,种种条件,苛刻异常,实在是难到了极处,只有多年功力的老掌庖方可完成…… 这“开水白菜”的考题已经多年未曾出过,本次出此考题,是想借此筛选出手艺最精湛的厨师,代表益州参加明年在京城的比试,那可是三十年一度的“食神筵”! 两轮比试后,参赛者已十去八九,而经过这种严格的筛选剩下的参赛者,才是真正有实力的大厨,举目看去,不是某某著名酒楼的掌勺,便是某个达官贵人的私厨,或是往届几名老厨王的亲传弟子,个个都声名斐然、名动四方…… 唯一来头不明的,便是那个最后一刻才进场参赛的年轻小伙子。 前两轮的比试,对于王劲威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世人常以“庖丁解牛”形容刀工精妙,可若是用这个词来形容王劲威的手艺,却还嫌太侮辱了些,在他的刀下,冰冷的食材似乎活了一般,他心念一动,下一刻,诸多食材就按他的想法变成了卧佛托颐、龙翔凤舞、万千蛛丝…… 而第二轮的“开水白菜”,更是正中王劲威下怀,这开水白菜讲究食材珍贵、烹饪精细,恰好与王劲威最擅长的药膳不谋而合,不久功夫,他便完成了这道极难的菜肴——打开盖来,丝丝白气盘绕中,只见白菜翠绿欲滴,不见半分蔫颓,汤清澈如水,却浓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真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前两轮比试后,考官们的目光大多都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后生小子吸引了过去,都想看看他最后一轮自由发挥,能给大家多少惊喜。 可众人却看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竟珍而重之的拿出了……一本书? 难道他要拿这本书来炒菜么?考官们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王劲威轻抚着书页,他与这东西已分别了大半年,可再次入手,却无半分陌生的感觉,相反,他却感到一阵安定——先前他的心中总像是缺了一块,而这本书再次入手,恰好严丝合缝的补上了那块空白。 王劲威手指轻捻,翻到了“欢聚一堂”的那一页。 “第五十四步,是先放熟地黄还是先放鱼片呢?到底哪一种错了?”他喃喃自语。 一行娟秀的字迹:“第五十四步,待锅中略沸后,放入熟地黄,十息后,鱼片入锅……” 原来如此。王劲威满意的点点头,正欲将菜谱合上,下面的另一行字却让他有些奇异: “第五十四步……” 怎么又有一个五十四步?王劲威继续向下看去: “锅中稍沸后,放入鱼片,十二息后,再放熟地黄……” 到底先放哪一个?王劲威有些糊涂了——怪不得自己会记混淆,因为母亲写时,就写了两个五十四步。 可这是为什么?哪一个是对的? 于是他翻到了“欢聚一堂”的开头,那里有一行很细小的字,王劲威瞳孔一震: “劲威越发长大了,口味也刁得很,倒像是和他老子作对似的,铁哥喜欢吃什么,他便不中意,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常常争吵?不过这下好啦,这道菜他们俩都喜欢得紧,而且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呢。不过第五十四步我还是做了些改良——先放鱼片,菜性平和,最适合缓解铁哥的劳累;先放熟地黄,滋补养人,我家小幺幺吃了以后肯定长得比房子还高……这两种做法,味道没有差别,但功效各不相同,不过我才不告诉他们父子俩呢,要不然他俩又要争起来了。” 哪一个选择都可以,根本没有谁对谁错!王劲威脑中嗡的一响。 妻子对丈夫的关心,母亲对孩子的慈爱,家人之间互相的理解,真挚的关爱,全心的付出,尽力的呵护……原来这些东西,才是这道菜的真谛。 菜名,欢聚一堂。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四章:皆大欢喜 一个时辰后………… 宅院的大门缓缓打开,王劲威走了出来,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王劲威第一个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于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王氏药膳》,红着眼轻声道: “爹,娘说……” “欢聚一堂,”王铁用力的点点头: “你娘希望咱们俩一条心,可我以前……儿子,爹对不起你。” 说到此处,铁塔般的大汉竟有些哽咽了。 “爹!”王劲威热泪盈眶,与父亲相拥而泣…… 江笑书、盛于烬、柳伶薇三人看着这一幕,互相看看,也各自会心的微笑起来。 片刻后,父子二人携手走到几人面前,王劲威还未张嘴,却被盛于烬抢了先: “你身上好香,”盛于烬嗅了嗅鼻子,可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香得我流口水。” 四周的几名百姓立刻向旁边挪了几步,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盛于烬。 “王劲威,恭喜你们父子重归于好呀,”柳伶薇祝贺道,随后她小声道: “欸对了,你赢了吗?” “臭小子,干嘛不说话?”王铁拍了拍儿子后脑。 王劲威却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这……挺难相信的,我……” “到底输了还是赢了?”王铁也追问道。 柳伶薇有些不满的皱皱鼻子: “哎呀,王劲威,你怎么扭扭捏捏的比我还像个姑娘啊。” “我也觉得。”盛于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我……那个……我……”可王劲威竟像是舌头短了一截似的,几人越催,他却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江笑书懒洋洋的声音自几人背后传来: “切,这还不简单么?王劲威这家伙胆子这么小,他爹说输了就要揍他,他心里一定怕得要死……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那厨王自然非他莫属咯。” 三人闻言一惊,纷纷看向王劲威。 王劲威感激的点点头,还未张口,便有一道嘹亮悠长的声音自院内传来,声震数里: “本次厨王,乃巴郡人士王劲威!” 直到围观的百姓们都已鼓起掌来,几人才后知后觉的放声大笑起来。 “好小子!”王铁一把搂住王劲威的肩膀,狂笑道: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儿子!爹可真是服了你啦。” “耶!”柳伶薇欢呼雀跃,一把扑到一旁的盛于烬怀中: “盛于烬盛于烬,你看到没有,这也有咱们的功劳呢!你开心么?” “开心倒是开心,不过,”盛于烬无奈的拍了拍柳伶薇的背: “你先走开些,头发钻到我鼻子里了,格狗日勒,好痒……阿嚏!” “啊!”柳伶薇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摸了摸自己头,确认没有唾沫后,白了盛于烬一眼: “真是煞风景。” “我倒是觉得风景这边独好,”江笑书笑着走上前来,搭住二人的肩膀: “万事顺遂,咱们该去喝一杯才对。” 柳伶薇第一个赞成: “好呀,我同意。” 王劲威立刻附和: “各位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该好好谢谢才是……” 王铁闻言,大手一挥: “当然啦!走走走,我来请客。” 盛于烬却有些为难: “酒有什么好喝的……” “说得对,”江笑书凑过来,挑挑眉头: “我看啊,冰粉、醪糟、绿豆汤才好喝呢。” “……”盛于烬立刻住口。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 王家铁器厂内。 昨日深夜,铁器厂内出了诸多事端,据说连县太爷都被惊动了,再加上尚未消散的血腥气和少许未能扫尽的血迹,更加坚定了众人“出大事了”的看法。 “哎,你们说昨天是什么人进了咱们铁器厂?” “谁知道呢,这么多血,一准是和人动上手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铁王今天也没有露面,这未免……”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宝贝儿子,铁匠的儿子,竟要去做厨子,真是异想天开……” “诶,小何,这么热闹的大事,你也来一起说两句啊。” 伙计小何没有转过身来,反而赌气似的狠狠敲了敲面前的胚料,瓮声瓮气的道: “狗屁热闹,我现在听见热闹这两个字就烦……” 众人见往日素来闹腾的小何今天居然毫无兴致,纷纷嘘他没劲,然后便又各自讨论起来。 小何是个天生当铁匠的好材料,不过当了半年学徒,不仅进步迅速,而且他为人活泼,很能来事,为铁器厂拉来不少生意,在整个王家铁器厂的后生中,他是第一个有资格自己开炉的伙计。 他热爱打铁这门营生,而且他坚信,自己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铁匠。 可他现在却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痛打一顿外加扫地出门——因为贪图江笑书的一两银子,自己把他们一行人介绍到了铁王那里,可之后老张头来“看热闹”,一席话毕,当真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小白脸,”伙计小何小声咒骂: “一两银子就把我卖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心不在焉,却未发现,铁器厂内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铁匠们的讨论声不知为何已全部停了,诺大个铁器厂中,只有他自以为很轻声的自言自语: “我就不该把你们引到铁王那里去,他若是知道我……” “好小子!”一声短促的爆喝自门口传来,吓得小何一个激灵,他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声音——正是他此时最怕的巴郡铁王。 王铁携着王劲威站在门口,知晓他们父子不和的铁匠们有些诧异,可看见他们身后的三个年轻人后,众人的目光便又转移了过去——生着狐媚眼的英俊公子,异族长相的农家青年,还有一个精致的好像瓷娃娃一般的少女,众人看着这个如同画中走出的亭亭少女,个个都莫名的开心了起来。 说来奇怪,她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明明小得恰如其分,却让整间屋子的人都开出了笑容。 除了伙计小何以外。 他自顾自幽怨的盯着那个生着狐媚眼的青年,心中“臭小白脸”“死小白脸”已不知骂了多少遍…… “小子,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原来是你引见的?”王铁声如洪钟,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小何看去。 “我……不是……”在这之前,小何已预想过几百次这个场景,可那几百套说辞此时却被梗在了舌根,他软软的道: “那个,是……我……” “到底是不是?”王铁有些不耐烦,转头向江笑书: “是他么?” 江笑书笑着点了点头。 可这个笑容在伙计小何的眼中简直比地狱里的青面獠牙魔鬼还要邪恶,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向这个把自己害惨了的小白脸: “你、你这小白……” 话未说完,王铁已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扶住险些软倒的小何,大大咧咧的道: “说吧。” “说?”小何打量着铁王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哭丧着脸道: “我还没娶媳妇,别,别打脸……”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铁摇了摇伙计小何: “小子,你清醒些,你是老子的大恩人,谁敢打你的脸?说吧,想要什么回报?银子?地契?对了,你说媳妇是吧,要不要我帮你说个媳妇……” 伙计小何愣住了。 王铁这时看见了小何身后的铁坯,有些惊奇的问道: “这是哪个师傅的手艺?” 只见这块铁坯匀称规整、浑然一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可手法却甚是陌生,故而王铁有此一问。 “这是他自己打的。”一旁的人提醒道。 “哦,你就是那个何安平?”王铁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给我说出了个挺不错的学徒,半年不到自己开炉了,原来就是你小子呀。” 何安平已经越发糊涂了,但自己的名字他还是记得清的,于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凑巧了?”王铁大手一挥: “这样,我收你做亲传弟子,好好的学,以后艺成了,银子、房子、媳妇,自己去挣去……” “啊?”何安平惊得下巴都要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你不喜欢打铁么?”王铁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很喜欢,可是,”何安平张口结舌,指向王劲威: “那,那劲威哥他……” “他啊?”王铁摆摆手: “他是做厨神的料子,干嘛来硬学打铁?我已经把他逐出门墙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弟子了,怎么样?” 何安平万万想不到此等好运竟会落在自己头上,他连忙躬身道: “谢,谢铁王……” 王铁闻言,二话不说便朝他腿上踢了一脚: “你叫我什么?” 何安平立刻会意,纳头便拜: “谢师父,谢师父。” 王铁站在原地,静静等他行完拜师礼,这才将他扶起: “安平,你是个打铁的好材料,要好好的学啊,将来王劲威成了厨神,你要是还没成为铁王,被他比了下去,瞧我不抡起锤子砸死你!” 说罢,王铁示威似的举起了拳头。 “王铁大叔,你的锤子在后山呢,别总想着砸人啦。”柳伶薇笑吟吟的作揖: “恭喜王铁大叔喜收爱徒,恭喜何大哥得遇名师。” 铁器厂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道贺: “恭喜铁王。” “名师高徒啊……” “小何,有出息了啊!” “恭喜恭喜。” 何安平在众人的簇拥下,傻傻的笑出了声,拥挤的人潮中,一对狐狸一样的眼睛,朝他动了动眉头,何安平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怎么样,我这个小白脸似乎也没那么可恶吧?” 何安平重重的点了点头。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5000字)第七卷第三十五章:神兵宝甲 两日之后,酒楼客房内。 “你说吧,我来画。”柳伶薇提起了笔。 “他娘的,什么你啊我的,为什么不叫我江大侠了?”江笑书有些来气。 “哦?这个嘛,”柳伶薇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天喝酒时,你说我已经算是个合格的女侠了,但你一次也不肯叫我‘柳女侠’,总是‘哎’‘柳伶薇’‘柳大——小姐’这样叫我,我还一直叫你大侠,岂不是一点都不公平?” “我说过么?”江笑书质问道。 “你说过,”一旁的盛于烬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还说:‘盛于烬,你也马马虎虎算是个侠客了,你想要的漂亮小妞儿、八面威风肯定会来的啦……’这种话。” “可是我只是想要钱和被人尊重,不是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盛于烬补充道。 “他娘的,这……”江笑书眼见说不过二人,立刻岔开话题: “盛于烬,我叫柳伶薇帮我画个东西,你们俩干嘛这么多话?真是颠三倒四、不成体统……” “嗯?”柳伶薇立刻反驳: “明明是你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已经原谅你了,”江笑书摆手制止了柳伶薇: “你听着啊,你想象一下——是一把没有弦的弧弓,用刀将这把弓均匀劈成三段,每一刀的落点加上首尾两端,是不是一共有五个点?然后这每个点上都有一个长条块横跨弓身……画好了么?” 只见柳伶薇下笔如飞,极快地在纸上画出了江笑书所说的图案,江笑书一瞥,便接着说道: “很好……在右下角有一个叉,你试试看……不是那里,再往下些……再往右一点点……对对对……在往上抬一丝丝……对啦!” 江笑书一把拉过柳伶薇的画纸,展开后仔细端详,果然与自己几日前看见的如出一辙,不由得心下暗自嫉妒——他在义庄时并未临摹下图案,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记性十分自信,可回来之后才发现,图案倒是牢牢的记住了,可自己一落笔,却是歪七扭八,一塌糊涂,一连画废了几沓宣纸,才骂骂咧咧的找来了柳伶薇,本以为又要花费许久功夫,可谁知一蹴而就,简直轻松的不像话…… “然后呢?”柳伶薇抬起头问道: “底稿起好了,还要加什么图案?” “没有了,就是这样。”江笑书瞥了一眼房间角落,厚厚的废纸都还未丢出,他黑着脸道: “天赋不错,画得挺快啊……” “这算什么呀,”柳伶薇笑着摆摆手: “这种图案,连小孩子都是几笔就完成了,你这么夸我,我哪里好意思?” 江笑书鼻中哼了一声,悻悻的将图收入了怀中。 “这是什么图案?”盛于烬突然问。 “我要知道,干嘛还要柳伶薇画出来?”江笑书一摊手: “绑架王铁的那帮家伙,后背上都有这个纹身,鬼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先记下来,以后指不定用得上。” 盛于烬点点头,随后他突然说道: “王劲威来了。” 另外二人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息后,江笑书果然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对柳伶薇道: “去开个门。” “什么啊,我不去。”柳伶薇将头扭去一边。 “柳女侠,请你开个门好不好?” “好勒!”柳伶薇轻快的跑去打开了门,恰好见到王劲威刚刚抬起手。 王劲威一抱拳: “几位,我爹请你们过去。” 江笑书笑道: “他酒醒了?” 王劲威揉揉眉心,无奈的笑道: “算是醒了吧……他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呢过了,那天简直是拿人往酒里倒。” “王铁大叔这是要替我们造兵器了么?”柳伶薇有些期待。 “柳小姐真聪明。” ………… “喝——喝——喝啊!”一阵男子刚烈的低吼自后院传来。 王铁最享受这种声音,他坐在屋内,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拿起酒碗,意犹未尽的抿了一小口。 “王铁大叔!”柳伶薇一马当先,首先跑入了院内,王铁立马便乐开了花: “哎,在这儿呢。” 柳伶薇走进屋来,看见王铁,先是一喜,可看见王铁的酒碗后,便又闷闷不乐的扁起了嘴。 王劲威领着江、盛也进了屋,众人还未开口,柳伶薇便有些不乐意了: “王铁大叔,你干嘛还在喝酒呀?” “柳丫头,这……有什么问题么?”王铁实在想不通,自己喝酒为什么会惹得柳伶薇不高兴——明明两日前的酒席上,柳伶薇还夸自己海量呢。 “你喝酒了,头晕乎乎的,还怎么给我们打造兵刃呀?” “哦,是因为这个,呵呵,”王铁乐呵呵的笑道: “正要找你们说这件事呢,先坐先坐。” “铁大叔,后院是什么声音?”江笑书听着后院男子的一声声断喝,不由得问道。 “是安平那小子,”王铁自豪的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大弟子,我让他挥锤五百下,他却挥了一千六百多下了,你不去喊停,他能一直练到吃午饭……好徒弟,嘿嘿,真是好徒弟。” 王劲威闻言,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王铁却大眼一瞪: “你低什么头,我看你为了做菜,不也是废寝忘食的?着了魔的模样倒也不比他差。”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王铁前辈,你找我们来,是说兵刃的事,不知道……”待众人平息,江笑书试探着问道。 “问得好,”王铁说罢霍的起身,招呼道: “跟我来吧。” 于是众人随王铁在宅院中东绕西转,最终在西南角落的屋前停了下来。 “这里一点儿都不热,怎么打铁?”盛于烬小声道。 “这间屋子里全是我爹已造好的兵刃,任何一件拿到外面去,都有不少人争着要呢……”王劲威替众人解疑。 怪不得王铁仍悠哉游哉的喝酒,原来他替几人准备的兵刃,是早已造好了的。 “吱呀——”王铁推开大门: “请进吧。” 众人仿佛踏入了一个由金属组成的世界,只见整间屋子,除了天花板,其他各处都被五花八门的兵刃占满了,连落脚的位置都难找到,放眼望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更有各种暗器——飞刀、铁蒺藜、甩手剑、飞蝗石……真可称得上是堆积如山! 王铁到了此处,身上那种大大咧咧、粗手粗脚的气质顿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沉稳和郑重,他沉声道: “柳丫头,来这里。” 柳伶薇应声上前,还未开口,王铁打量了她一眼,便道: “娇弱得紧,又无武艺傍身,该穿一副内甲才是。” 江笑书与盛于烬瞪大了双眼,柳伶薇也又惊又喜,众人还未说话,王铁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内甲递给了柳伶薇: “穿上试试。” 柳伶薇应声将内甲套在了身上,左右整理一番后,惊喜的说道: “好合身呀。” “那当然,我的眼睛比裁缝的尺子还准呢。”王铁自得的说道。 “不过,这么薄,能防得住刀剑么?”柳伶薇有些担心。 “站好咯!”王铁闻言提醒一声,然后自地上捡起一把锋利的长刀,斩向柳伶薇肩头。 下一刻,盛于烬身躯向前一倾,一旁的江笑书却拉住了他: “挡得住,别怕。” “叮!”的一道轻响,王铁将刀抛下,笑道: “柳丫头,疼么?” 柳伶薇一愣过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王铁拿刀砍在了自己肩头,她伸手一摸,随后惊愕的说道: “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是当然了,”王铁大拇指一竖: “你身上这套内甲,名为‘百钢铠’,别看现在轻飘飘的不到两斤,可当时最初的材料可是有足足一百斤精钢!千锤百炼后,最终制出如发丝般粗细的钢丝,钢丝成环,环扣成铠,再混以少许乌金丝与古藤,别说我砍你一刀,就算盛于烬全力砍一刀,你也不过是有些酸痛而已……” 柳伶薇满意至极,连连点头,可看着盛于烬一脸不信,她便道: “怎么了,不信你就砍一刀便是咯。” “不砍了,”盛于烬摇头道: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真没劲,”柳伶薇翻个白眼,再次谢过王铁后,说道: “王铁大叔,谢谢你的宝甲,现在你替盛于烬打一把……” “别急别急,还没完呢,柳丫头,你瞧这是什么?”王铁摸出一个手环似的东西,递到了柳伶薇的面前。 “这个是?”柳伶薇将这东西戴在手上,端详一番后,忽然一拍手: “袖箭,这是袖箭。” “聪明,”王铁赞了一声,随后笑道: “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咱们柳丫头,你只需要抬手一扳,他就……” “抬手一扳……”柳伶薇重复着,然后便鬼使神差的扣动了机括。 “嗖嗖!”两道羽箭激射而出,江笑书长剑一伸,挡住了王劲威眼前的那一枝,而盛于烬则一个跨步,徒手抓住了射向王铁的羽箭,无辜的王家父子这才幸免于难…… “我就知道一准儿得出幺蛾子,得亏我提前拔了剑……”江笑书见怪不怪的叉腰,瞪住柳伶薇,招了招手,柳伶薇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让江笑书放过自己。 不过江笑书可不吃这一套,伸手一弹,便给了柳伶薇一个板栗,柳伶薇吃痛捂住额头,江笑书趁机手一拂,对方腕上的袖箭就已被他卸下: “没收了,这东西在你手上,我和盛于烬十条命都不够用……” 柳伶薇求助似的看看王铁,想请王铁为自己说些好话,可王铁却尴尬的笑笑: “柳丫头,大叔也觉得,先暂时放在江公子那里比较妥当。” 王劲威这时才回过神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咕噜……吓、吓死人了。” 柳伶薇见状,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岔开了话题: “呃,我们该给盛于烬选刀了,你们说是不是……” 随后他戳了戳盛于烬的胳膊。 “那就给我选吧。”盛于烬说道。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铁说道。 盛于烬依言伸手,王铁打量一眼,便疑惑道: “盛公子,雁翎刀在你手里,怎么竟成了双手刀?” 这下几人是真的佩服王铁的本事了——仅仅凭借对人简单的观察,他便能准确的推断出你的武功路数,更能为你提供最佳的建议。 “你用刀很是刚猛,是战场拼杀、大开大合的路数。雁翎刀对于你来说过短过轻了,不如选一把长刀试试。” 盛于烬立刻锁定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刀——刀身长三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似刀似枪…… 王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赞道: “好眼光,这是千牛刀,也叫苗.刀传说当年继光将军破倭寇,手下猛士就是用这种刀。后来边关将士也用此刀抵抗蛮子的骑兵……” 说到此处,王铁突然住口了——盛于烬是荒狼人,自己说什么“蛮子”云云,倒是有些不妥。 盛于烬却并未在意,他的目光已被这把千牛刀深深吸引,他不由得伸手一探,已将这柄刀抓入手中。 明明是第一次握住这把刀,可盛于烬却感觉无比的熟悉,刀柄入手,他的耳边竟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接着眼前便隐约出现了一片火海…… “唔!”头痛骤然袭来,盛于烬险些立足不稳,他踉跄一步,以刀拄地,正自咬牙抵抗头痛时,胸前两臂心经、肝经内力一跳,头痛便消失了。 “盛于烬,你怎么了?”柳伶薇附身问道,盛于烬却已站了起来: “脚滑了。” 众人闻言都未在意,唯有江笑书有些若有所思。 盛于烬拿起新到手的千牛刀挥舞了几下,竟是说不出的顺手,他双手握住刀柄,使了个“分花拂柳”的架势,斗室之内,立刻便风声呼呼。 “好刀,”盛于烬还刀入鞘,将整把刀架在肩头,随后拍了拍腰间雁翎刀: “的确比它更适合我。” “你能拔出这把雁翎刀给我看看么?”王铁说道。 “噌!”盛于烬拔出刀来,将刀柄递给王铁,王铁却摆摆手: “就这样看就好。” 于是盛于烬将手伸直,刀身陈列在王铁眼前,王铁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盛于烬有些不明白。 “我点头,因为这是把好刀,”王铁随后补充道: “摇头,是因为这把刀已经断了。” “王铁大叔,你看错了吧?这把刀明明完完整整的,哪里就断了。”柳伶薇插嘴道。 王劲威也上来打圆场: “爹,你别同大家说笑话了。” 王铁朝他们摆摆手,随后盯着盛于烬: “他们不信我,你呢?” 盛于烬一言不发,但内力已灌注到了刀身之中,只感觉内息流转于刀上,并无半分滞涩,所以他也默默摇了摇头。 “托!”王铁轻轻的屈指一弹,随后众人便看见盛于烬脸色一变,他惊讶的抬起头,王铁嘿嘿笑道: “怎么样?” 盛于烬一拱手: “了不起。” 原来方才盛于烬内力灌注刀身,可在王铁那一弹之下,自刀拦腰以下,自己的内力无论如何也激不起半分波澜,再也不受自己控制……雁翎刀表面看似完好无损,可内里实际上已折成了两截。 “这刀最近是不是被火烧过?”王铁一语中的: “内力灌注加之烈火焚烧,刀身不堪重负,内里损坏了。你把它留在这儿,待会儿我替你修修。” 这下众人才算是对王铁的技艺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大匠运斤,名不虚传。”江笑书点头赞叹。 “你想要个什么?”王铁冲他点点下巴。 “我?我就不必了。”江笑书摆摆手,随后拔出浪书剑舞了个曼妙的剑花: “这把剑可足够我用了。” 王铁拉过剑身,仔细端详一番后,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 “真厉害,真厉害……” 江笑书打量一番后,不解道: “哪有这么厉害?我看你房间里的剑,至少有三把比这把剑好。” “你知道个屁,”王铁没好气的说: “我不是说这把剑本身好,比它好的剑我少说也见过几十把了,你以为我是那些什么见识都没有的楞头小子么……我是说这把剑的前主人厉害,真可当得上‘用剑如神’四个字,你瞧,中线突起处为剑脊,剑脊两侧的坡状为剑从,剑柄端点处为剑首……” 听见王铁滔滔不绝讲了剑的好几处无锋且钝拙的部分,江笑书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位置我都认识,平时打架又用不上,你说这么多干嘛?” “这每一个部分,这把剑的前主人都用之杀过至少十人以上……”王铁淡淡的说道。 “你亲眼见到他杀的?吹的这么玄乎?我才不信呢。”江笑书翻个白眼。 “我的眼睛,比裁缝的尺子还准。别的你可以不信,这个你必须信。”王铁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哦,厉害就厉害咯,”江笑书摸摸鼻子: “反正现在是我在用。” “唉……”王铁深深叹了口气。 “爹,你干嘛叹气?”王劲威有些不懂。 “真是一把好剑啊。”王铁意味深长的说道。 江笑书立刻就不干了: “怎么个意思啊,你想说剑好人不行是吧?” “我可没说。”王铁耸耸肩。 “少给我瞎扯。”江笑书得理不饶人。 王铁一脸不屑: “谁叫你前天赖老子的酒,你这种人能是什么好人?” 江笑书拍案而起: “你放屁,他娘的,我能赖你的酒?自己喝醉了非说我一只手有七个指头,你伸个拇指喊八匹马,这才叫赖呢。” “你这是不服气啊?”王铁也寸步不让。 “是你不服气。”江笑书一搓鼻子: “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再输一次的机会。” “放你的屁。” “好臭好臭……” 盛于烬看着叫骂远去的二人,扯了扯嘴角: “这是,又要喝上了?” 柳伶薇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只喝一杯。” “这句话的意思是,喝一个杯子,”王劲威苦笑道: “杯子不碎,就喝个没完。”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六章:前往苗疆 数日后的清晨,巴郡驿站。 “大人名讳可是江笑书?” 江笑书似乎有些萎靡,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使自己清醒一些: “嗯,是我。” 驿站的小吏拿出一个钢制的圆筒,递向了江笑书: “请嵌令牌。” 江笑书纯熟的打开天绝令的机关,刻有他名字的平台升起,他拿起天绝令,嵌在了铁筒末端的机括之上。 “咔嚓……”一阵机关运行之声后,江笑书取回令牌,此时的令牌已恢复了原样。 这是秦麟传递信息的方式——秦麟会定时向整个大秦的所有驿站发送命令,用以调集人员或集中指令。而秦麟成员每到一个新的城市,都必须第一时间去驿站亮明身份,除了回禀自己的任务之外,还要查看消息,以配合行动。 而江笑书这种则更为特别,这是专人的特派消息,往往十分重要且隐蔽。会装在特制的铁筒之中,用最迅捷的信鸽送往特定的城镇,更是需要接令人用自己令牌内部精密复杂的独有花纹才能打开机括,拿到密令。 江笑书走出驿站,来到四下无人之处,这才打开了令牌,这一次升起的平台上,果然多出了一张小纸条。 “江笑书听令: 司神医、巴郡铁王等人失踪绑架一案,疑点颇多,汝即刻启程,南下苗疆诸地,彻查此事。 另,锦官城知府一事,朕已知悉。” 虽然没有署名,但江笑书却认得这个笔迹——这多年了,写字还是像鸡爪刨食似的,真丢人。他暗暗腹诽,随后他摩挲着下巴,坏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够朋友,把我派到苗疆去了……秦尊啊秦尊,在京城慢慢跟那帮大臣斗智斗勇吧,小爷我这就去也。” ………… “居然回来了?”柳伶薇有些吃惊——他和盛于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可这几日江笑书天天被王铁拉去斗酒,次次半夜了才醉醺醺的折返,让二人好生不满。 这不,今早两人一起床,又不见了江笑书的身影,柳伶薇正自埋怨呢,却见到江笑书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说对啦,不过我马上又要走了。”江笑书环起手臂。 “切,我就知道,”柳伶薇翻了个白眼: “回来拿什么东西?是酒葫芦还是银子?” “我来带两个拖油瓶。”江笑书指向正在扫地柳伶薇: “一个每天好吃懒做。” 然后他指了指旁边沉思的盛于烬: “另一个每天玩物丧志。” “好不要脸!”柳伶薇辩驳道: “好吃懒做、玩物丧志的明明是……诶,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走啦?” 柳伶薇后知后觉,开心的拍拍手,盛于烬也直起身来: “要走了?格狗日勒,在这里天天坐着,路也不赶,也没活儿干,我早就受不了了。” “江大侠,咱们去哪里啊?”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向南一指: “苗疆。” “苗疆?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 “嗯……天机不可泄露,到了再告诉你。” “切,又是这一套,真无聊。” “那到时候我单独告诉盛于烬,你千万别听。” “别啊别啊,我开玩笑呢……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那我们去向王铁大叔他们告个别吧……” “嗯……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等那老酒鬼拉着我再喝个十天半个月的践行酒,咱们说不定就能出发了。” “啊?那还是算了吧,留个纸条就快走吧。” “收拾东西,上路。” 片刻后,巴郡南城门。 “巴郡,告辞了您勒!”江笑书拔出长剑指向前方大路: “下一站,是……” “江公子,盛公子,柳小姐……”还未等江笑书说完,一道声音自几人身后远远传来,众人扭头,却是王劲威,他又背上了当初几人见到他时的那个大行囊,正气喘吁吁的向城门跑来。 “呼呼……江、江公子,留步……”王劲威跑到几人面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王劲威,你来做什么?”江笑书有些讶异。 王劲威却反问道: “几位要走了么?” 众人点点头。 王劲威深吸一口气,随后腰板一挺: “请带上我吧。” “听听,好熟悉的话,”江笑书朝柳伶薇挑挑眉,随后扭头对王劲威道: “不对啊,你一个厨子,干嘛突然想着跟咱们一块儿走啊?” “我想尝遍天下美食,用各地最新鲜的食材做菜,可是……”王劲威挠挠头: “可是若想要真正的体会,许多偏僻危险的地方总归是避不开,几位本事很大,若是能跟着你们……” “好哇,你这家伙当了厨王还不满足,这是要当厨神是吧?”江笑书打趣道,可随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想让我们做你免费的保镖的采药工,门都没有。” “别啊,我不白跟着。”王劲威有些着急,对盛于烬道: “盛公子,那些能强健体魄的菜,你说说有没有好处?” 这几日尝过这几种菜的盛于烬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随后王劲威开始劝说柳伶薇: “柳小姐,这几日别的厨师拜访,又新学了好些个新菜,你带我上路,包你吃上一百天都不重样……” “哇!一百天,真的假的,你可不能骗我。” “当然是真的了,而且每到一个新地方,又会有新的菜式呢……” “好呀好呀,那你快跟我们上路吧。”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江笑书鼻中哼了一声,暗道: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真丢份儿……” 王劲威这时来到了江笑书身边,神神秘秘的一把搂住江笑书肩膀,低声道: “江公子,我听说你在苗疆有个朋友?” 我他娘的都没去过苗疆,哪儿来的朋友?江笑书心中暗自疑惑,回答道: “怎么说?” “我已问过,苗疆地缘广阔,有各类食材,尤其是花江的狗肉、玉屏的板栗、赤水的石斛……这些拿来做药膳,对你那朋友的身子可是大有好处。” 江笑书一听这几样食材,立刻了然,他故作为难的道: “唉,可是带你上路,终究是……” 等了半晌后,他这才爽快的一拍王劲威的肩膀: “不过为了我那个朋友的身体,就把你带上吧。” “好说好说……”王劲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这就要走了?”街角传来又传来一道声音。 江笑书听到这声音立刻苦起了脸,他对王劲威小声道: “你给他说干嘛?” 王劲威道: “我给我爹道个别而已……” 来者正是王铁,他走上前来,手掌重重的拍在儿子肩膀: “小子,去外面千万别惹麻烦啊……” 王劲威默默点头,随后王铁却话锋一转: “真惹着麻烦不要怕,有他们几个罩着你,我看谁敢欺负你……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把你宝贝儿子交给我好了,不过,”江笑书有些警惕的道: “你大老远跑来,不单单是只说这几句话吧?” “哼,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这个小酒鬼拼酒么?”王铁话音未落,只见江笑书已经拉着几人退到了一丈开外,警惕的目光上下游走,但凡情况不对,立马开溜 “不过我倒是真有别的事情。”王铁朝儿子一招手: “儿子,过来,拿好。” 王劲威懵懂的接过父亲递来的包裹,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些什么,他疑道: “这是……” “锅瓢碗盏,菜铲菜刀……一整套的厨具。”王铁回道。 “您亲手打的?”王劲威有些吃惊。 “那当然,老子送儿子的东西,岂有找别人代工的道理?”王铁理所应当的道。 王劲威更吃惊了: “可你这几日,不是都在和江公子喝酒,哪里来的时间……” “啊,这个……收着就是了,废话恁多。”王铁有些尴尬的推着王劲威: “快走吧,少问几句。” “啊,我明白了,”一旁的柳伶薇笑道: “原来王铁大叔早在半年前就知道王劲威会成为厨王,早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 王铁面色一窘,王劲威感动的回过头: “爹,这……” 王铁更加尴尬了,他别过老脸,无奈的摆摆手: “滚滚滚,赶快滚,再不滚,瞧老子不抡起锤子……” “再给你打一套厨具。”江笑书冷不丁的接口,随后拉起几人便一溜烟跑了,只留下王铁独自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跑了一炷香,几人正式踏上了官道,王劲威仍自没有缓过来,他呆呆的道: “我爹,我爹他……” “他对你很好。”盛于烬接过话茬: “原来他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所以王劲威,你要加油哦。”柳伶薇戳戳王劲威的胳膊: “尤其是不能忘记研究新菜……” 王劲威这才后知后觉的笑了,他挠挠头: “我会的,肯定会的……”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哈喇子都快流到我这儿了。”江笑书的声音在前方遥遥传来,不知何时他已超出众人许多。 江笑书笑着拔出长剑,指向前方的路: “咱们四人,这就去把这个天下闯个天翻地覆!” (王劲威在几人的帮助下与父亲重归于好,同时也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厨王;巴郡的故事圆满结束,王劲威加入了旅行当中,众人一同结伴前往苗疆……可对江笑书的袭杀是否仍在暗中酝酿?那群绑架王铁、司神医的人到底来自哪里?北面黎慕江的故事又将怎么样继续?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八卷《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大秦往事六:浪子笑书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正月初八,刚刚入夜之时。 大秦皇宫西北角落的高墙上,两个鬼鬼祟祟的细小身影探出了头,东张西望了一阵后,蹑手蹑脚的跳出了皇宫…… “安然,咱们刚刚出来没惊动侍卫吧?”行了不久,略微远离皇宫之后,其中一人开口问向一同翻出宫墙的同伴。 说话之人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有几分瘦小,脸颊略有瘦削,浓眉大眼,虽然年幼,但眉目间却隐隐约约已然开始浮现雕刻般的轮廓,一眼望去,只见这男孩神色间充满着尊贵威仪之气,行为举止却又透露出些莽撞。 少年身上的衣饰也价格不菲,紫色长衣上用金线绣上朵朵祥云,明黄色长靴也是特制的正好贴合足部,最出彩的是那锦帽上镶的一颗宝珠,端的是玲珑剔透至极,于夜色下发出淡淡清光…… 任谁见了他,一眼便知此乃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哥哥,我出来的时候,侍女侍卫都睡着了,我猜应该是没被发现吧。” 两人此时走到了街上灯火微亮之处,只见回话的另一人是个小女孩。 这个女孩儿年龄则更为幼小,看去大致十二岁上下。梳着垂鬟分肖髻,将发分股,结鬟于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额头上有一头环,眉心之处有翠色美玉镶嵌。她身穿一件红色大袄,上绣仙女飞天、瑞兽齐行之图画。脚下的绣花鞋也绣了几朵牡丹。而她粉嫩的脖颈之处,挂着一把做工精致的长命锁,上书“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她双眼眨啊眨的,流露出灵巧之气,口中皓齿因为换牙落了几颗,小巧的鼻翼上渗出几许汗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因适才翻墙而产生的晕红。这个小姑娘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恬静优雅、如沐春风之感。让人不由得生起亲近之意,想把她轻轻的抱在怀里,捏一捏她尚有婴儿肥的小脸蛋。 这两兄妹各自继承了父母的一部分的外貌与性格。哥哥仪表堂堂,尊贵威仪,却又有些着莽撞。妹妹温暖可人,令人怜爱亲近。 哥哥咧嘴,然后继续开口道: “什么?安然,你居然等到侍卫、侍女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怪不得我刚刚等你那么久。” 妹妹安然瞪大眼睛诧异道: “哥,你不会是直接当着他们面出来的吧?” “那怎么会,我很小心的,我趁着他们在交接的时候,翻窗溜出来的。”哥哥自豪的开口回答。 安然扯了扯嘴角: “他们都有武功,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你出来,肯定被发现啦!” 哥哥愣了一下,随即做出思索状: “不能吧,笑书教过我的轻功的,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而且,你都说他们会武功了,那你凭什么就没被发现。” 安然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我以为你也会像我一样按计划进行呢……唉,我好像还是高估了你。” 哥哥惊奇道: “计划?什么计划,咱们不就是约好溜出来找笑书玩儿嘛,哪儿来的其他计划?” 安然气呼呼的说: “那上次笑书哥哥给咱们的迷香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让我们这次溜出来时趁着侍卫侍女睡着后点上,让他们无法察觉的嘛?秦尊,你真是笨的像个大猪头。” 秦尊脸上表情凝固,挠了挠头,尴尬的开口道: “好像他的确这么叮嘱过哈,可是我忘了,这……” 秦安然噘着嘴,气得跺了跺脚,垫脚伸手,粉嘟嘟的小手揪住哥哥耳朵,往后一扭,说道: “哼。你看,这不就一直跟着嘛,你还一直在问呢,笨猪,榆木脑袋,呸呸呸。” 秦尊一边对妹妹喊着“疼疼疼”,一边咧着嘴往后看去,只见夜色中,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正神情严肃、眼神低垂的候着,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兄妹二人身后。 其中一名侍卫看见秦尊和秦安然的目光看过来,拱手弯腰道: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皇上叮嘱过,随时随地贴身保护二位小主的安全,现在夜已渐深,近日京城又突逢大变,希望二位殿下外出散心片刻后便尽早返回宫中,若是有所闪失,属下万死莫辞。” “知道了知道了,去去去。”安然摆了摆手呼退这侍卫,继续与秦尊向前走去。 “这些侍卫跟着最讨厌啦,只要有他们这群告状精在一旁,咱们出来的所作所为父皇都会知道,每次闯了祸,哥哥就会被父皇禁足抄书,笑书哥哥更会被江伯伯责罚打骂……哎,我好不容易摆脱了我身边的侍卫,谁知道哥哥还是把他们引了过来。”安然心中思恃,不禁感到一阵恼怒,皱了皱鼻子,又狠狠地剐了秦尊一眼。 秦尊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连忙贴上来陪笑道: “安然,我们快去笑书家找他吧,咱们三人好久没在一块儿玩了。” 安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去去去,不想理你这头猪,这次要是笑书哥哥又被罚了,就全怪你。” 秦尊和安然向着城北走去。 ………… 不一会儿,二人以及侍卫停到了一处豪宅前。 这是坐落在秦城北部的一处建筑,为当今兵部尚书、定边将军江平的府邸。门前石狮子足有一丈二尺高,朱漆的大门透着古韵,白玉阶梯上残余着未及扫除的积雪,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书厚重大气的“江府”二字。 而在门外围墙下,立着一个少年,正双手托在脑后靠着墙看天。 这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长直发后梳,于脑后半扎,头顶金发髻,前额两侧发丝垂下成龙须之状,微微卷曲,于微风中缕缕飘扬;一张初显轮廓的瓜子脸,鼻梁高挺,双唇微启,嘴角带着坏笑,露出整齐白亮的牙齿。 最出彩的是他那双眼睛——像狐狸一样有些媚意的双眸,在黑夜中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眼角含笑,漫不经心的打量四周;本来他五官就十分俊美,再配上这双眸子,就如画龙点睛一般,让他整张脸看去潇洒异常,一丝阴柔之气又平添几分风流快意,而他坏笑的神色和漫不经心的姿态,令人看见他,不禁就想起了放浪形骸的太白诗仙、潇洒狂狷的阮嗣宗之辈。 他个子只比秦尊略高,可是却长身玉立,皎洁月光照在他洁白的长衣之上,衣摆在风中飘扬,诉不尽的倜傥之姿。 好一个写意风流的少年浪子! 这时,秦安然看见了大门侧面不远处的这道身影,雀跃一声,快步跑去,一把扑到了这人怀中,喜笑颜开的说道: “笑书哥哥,我想你啦!” “安然长高了哦。”那人笑着捏了一下秦安然的小脸,然后托着安然的腋下,往上一抬,说道: “来,让我看看变重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哈,好家伙,好像也变重了,安然很听话呢。” 秦安然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 “是的,我听笑书哥哥的话,每天都吃很多好吃的呢,嘻嘻。” “喂,安然,我才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每次都弄得他像你亲哥哥一样?”秦尊走了过来,无奈开口。 “去去去,笑书哥哥又聪明,而且对我那么好,最重要的是还长得比你好看,你什么地方比得上?”安然一脸嫌弃的看着秦尊说道。 秦尊一阵脸黑: “这,这,安然你现在居然把不如笑书好看都列为你不喜欢我的理由了,你果然是不把我当亲哥哥了。” 江笑书看了他兄妹争执,大笑着开口: “我说秦尊,你也忒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除了我和……咳咳,那个谁外,就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我一直都想有个妹妹,你家安然又这么可爱,所以我肯定把她当成我亲妹妹来看待啊。更何况,我的确长得比你帅嘛,对不对?” 秦尊捏了捏眉头,叹了口气,随之岔开话题,开口向江笑书问道: “笑书,今天咱们又去哪儿找些乐子啊?” 江笑书将小安然轻轻放在了地上,转头对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秦城北街,随后咧开了嘴坏笑——他自小就爱这样笑,嘴角上翘露出一排白牙,双眼微眯,好像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一笑就能轻轻带过,任何东西也不能让他看重半分的这种放浪形骸的坏笑。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前方繁华之处,轻声道: “小爷我啊,今天就带着你俩,再做件名动京师的大事。” ………… (少年江笑书终于出场,他与五年后有什么不同?前文中拓拔志一行的结局是怎么样?少年的江笑书究竟带着太子公主做了些什么,能弄得天下皆知,更令五年后的黎慕江心心念念?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七《醉霄踏云楼》)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一章:世外桃源 大秦嘉新三年,八月十四傍晚。 扬州府,余杭柳府正宅,书桌上摆着一封信—— 爹娘: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呢,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到苗疆了,我这里一切都好,别担心我。 江笑书,也就是我之前说的江大侠,我最近已经渐渐发现他的真实面目了,他一点儿也不听指挥,还总是跟我犟嘴。 那个荒狼的盛于烬倒是话很少,可是他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神神叨叨的,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样子。 总之呢,我是替这两个家伙操碎了心,唯一懂点儿事的就是王劲威了,他也和我们一起上路了,不愧是厨王啊,这两天我都快撑成一个大皮球了…… (一滴菜汤的痕迹落在此处,后面的一片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好了,先说这么多,总之呢,你们俩记得保重身体,马上中秋节了,可别忘了吃月饼,我很快就回家来,嗯……过年之前肯定能到,记得来接我哦。 (信纸最后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可爱女孩子头像) 柳长生放下信,一脸愁苦: “我苦命的女儿哟。” ………… 此刻,千里之外。 马背上的柳伶薇嚷嚷了起来: “江笑书,我好累啊,该休息了。” 前方的江笑书像聋了一般,连头都没有回,自顾自向前走去。 柳伶薇又嚷了几句,江笑书无动于衷,一旁背着大包小包的王劲威接话了: “柳小姐,咱们才刚刚休息过呢。”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火堆的灰烬还冒着残烟,显然是刚刚熄灭不久。 柳伶薇嘟哝道: “可是我这会儿怎么又开始饿了?” 替她牵马的盛于烬本来低着头一言不发,此刻却一把拽住了马: “柳伶薇,我要松手了。” 随后他作势就要松开缰绳,柳伶薇眨巴眨巴眼睛,闭上了嘴,似乎不放心自己的自制力,又伸手把嘴牢牢盖住。 终于消停一会儿了。前方的江笑书轻叹一口气。 他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柳伶薇若是待在某个地方,就会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出力。可一旦赶起路来,柳伶薇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呱啦的话能重复说上一百天,简直就是个拖油瓶。 最关键的是,“闭口禅”的说辞已经骗不了她了,每次江笑书一提这个,柳伶薇反倒气呼呼的反唇相讥:“我才不信你这一套呢,跟你走了这么久,半点儿武功也不教我……” 江笑书只好传了她一些鞭法,盛于烬教了她怎么拿刀,但柳伶薇仅仅学完鞭法的缠绕和单刀的竖劈后,就开始耍赖不练了,不是说自己手上起老茧变丑了,就是说扎马步一点儿也不雅观,要么就说自己头疼脑热,反正就是打死不练,一来二去,学功夫的事儿也搁置了下来…… 距离从巴郡出发已过了十余天,江笑书觉得自己早已在柳伶薇的磨练下变得心如止水,喜怒不惊了。 直到柳伶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笑书,我们多久到呀?” “他娘的!”江笑书跳起来骂道: “柳伶薇,这是今天的第二十七遍了,再罗里吧嗦,我把你绑了送回家去。” 柳伶薇胸膛一挺,针锋相对: “可是我们已经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了十多天了,这些奇珍树木刚看着有意思,可看多了都要腻死了,你难道不烦么?” “……”江笑书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副地图: “行行行,算我怕了你,先停一下吧,我看看还有多久到。” 片刻后,江笑书将地图一合: “成了,别叫唤了,咱们最多还有五里路就能到千户苗寨了。” “真的么?”柳伶薇立刻仰起脖子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失望道: “怎么会长这么多树啊,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有这条官道,我简直都以为我们迷路了。” “这条官道是崇煌帝派人修的。”江笑书望着与周围参天古木格格不入的青石官道,感叹道: “老皇帝抱负远大,抗荒狼、收苗疆、平辽东、覆百越……他样样都想做,可他一代人要做几代人的事,终究是力有不逮,最后正当壮年,就龙驭宾天了。” 柳伶薇奇道: “原来这条路是崇煌帝时期才修建的,我还以为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呢。” 江笑书解释道: “上古时期,苗疆人的先祖与人争斗失败,便来这西南大山之中隐居,那起码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咱们大秦都还没建国呢。就连大秦开国时,大家都不知道这大山之中有人居住……” 噌的一声,江笑书拔出长剑,心驰神往的说道: “直到太宗永朔帝出现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这里另有洞天……” “我知道我知道,”提到永朔帝,柳伶薇立刻激动了起来: “那是大秦武功最盛的皇帝,大秦就是在他手里从最初的九州增加到了十四州,他曾经到过苗疆么?” 江笑书点点头: “虽然史料没有详细记载,可关于苗疆以及千户苗寨的信息就是从那时才有的。” 柳伶薇有些奇怪: “永朔帝那样的雄主,居然没有把苗疆打下来?” 江笑书摇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从有关于苗疆的史料开始,苗疆人就对我们中原人敌意颇深,自永朔帝以后的一百年,这里都极少有人来。” 柳伶薇吓了一跳: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糟糕?他们不会把咱们抓来吃了吧?” 江笑书白她一眼,跺跺脚底: “这是什么啊?” “你的靴子。” “笨,这是官道……老皇帝修这座官道,不就是为了与苗疆人建交么?自从苗疆人能通过这条路来我大秦通商后,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融洽许多了,虽然不至于亲如一家,起码不会刀兵相见了。” “到了。”盛于烬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 几人一听,立刻加快了脚步,片刻后,一道高亢嘹亮的歌声自远处传来,用的是苗语,众人只听出了大致意思: 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妹好人才…… 随后又是一道甜美热情的女声响起,与这歌声遥遥相和: 太阳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坡,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哥唱山歌…… 柳伶薇听见这热情的山歌,脸一红: “他们唱的歌儿,怎么这么的大胆……” 江笑书笑道: “苗疆与中原习俗相去甚远,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与中原人讲究含蓄委婉不同,苗疆人的表达更加直白热情。在中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男欢女爱,在此处却可以大大方方的唱出来。 几人绕过一个凹口后,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众人正在一片山坡顶,头顶夕阳的映射下,一条彩虹横跨天际。 脚下,一截一截坐落有序的梯田一直绵延而出,而在梯田的终点,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庞大苗寨。 千户苗寨果然名副其实,足足上千个苗家木制吊脚楼依山而建,连绵成片占据了大半个山壁,造型优美的吊脚楼,成了此处最明媚的风景。 这些吊脚楼仿佛与四周的奇珍异木融为了一体,而吊脚楼中的苗疆人们,也与那些翠竹花鸟成为了友邻,花香阵阵,虫鸣声声,是群山对苗疆人最热情的告白。 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水环绕着这个巨大古老的苗寨,河水清澈见底,上面有五座美丽的风雨桥,造型奇美,兼具恢弘与精巧。 而此刻,河面的清波正微微荡漾着,正有许多苗疆女孩在河面洗衣服。 这些女孩子都穿着苗族特有的衣装,素净简洁的衣装下,是一条条用蜡染布缝制的长裙。 蜡染布的底色大多为蓝色,用奇特工艺染上各类精美的图案——蝴蝶纷飞、鱼跃鸟翔、星辰山川…… 这些女孩儿们头上有些包着头帕,有些则戴着华贵精巧的银饰。 她们在同伴耳边说着悄悄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一个女孩子眯着眼睛掩嘴偷笑,而她的同伴则羞红了脸,用手抄起河水泼洒过来,二女顿时嬉做一团。 苗寨中有一个广阔的广场,此时正传来一阵阵明亮浑厚的乐声,那奇异的音色立刻又将江笑书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十余个苗疆人正吹奏着芦笙,随着音乐跳跃舞动起来,他们的双脚按照芦笙的曲调节奏变换出优美的姿势,配上几位女子头上的锦鸡银饰,跃跃欲飞。 而在他们围成的圈中,有一个身着华丽盛装的美丽女孩,随着芦笙奏响翩翩起舞。 那妙曼的身姿与那浑厚明亮的音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在这少女身上构建出一种独特而又神秘的美丽。 天真而又灵动的眼眸,在她的笑脸上就仿佛一颗明珠。 正如眼前的千户苗寨,成了这深山之中最动人心魄的宝藏。 众人见到这瑰丽奇特的风景,心中有无数的感慨与疑问,却最终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千户苗寨用美丽回答了一切。 “好美。”盛于烬第一个开口。 “真想不到,群山之中还有这种宝地。”王劲威也啧啧赞叹。 “他娘的,让我一辈子住这里,就是少活十年也乐意啊……”江笑书有些呆了,喃喃自语。 “嘿——”柳伶薇将双手举在嘴边,呼唤道: “苗寨的各位,你们好呀!” 可惜她中气不足,声音虽响却短,还没传出就被风给吹散了,下方的苗疆人不见得能听见,倒是把一旁的江笑书等人震得耳膜生疼。 “我来吧。”江笑书气沉丹田,大喊道: “苗寨诸君,秦城人士江笑书携友来访。” 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随后,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那正自对歌的男女突然没有了声息;河边洗衣服的女孩们对视一眼后,便匆匆赶回了家;广场中跳着芦笙舞的一众苗疆人停了下来,纷纷转头打量江笑书一行。 戒备。江笑书读懂了他们眼里的话。 而那个身着盛装的少女停下舞蹈后,便冲着江笑书他们喊了几句话,只可惜她也不会武功,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众人心里泛起一阵疑问。 下一刻,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退出去,千户苗寨不欢迎你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章:戒心 循声看去,几十个拿着棍棒的苗疆汉子从寨中跑了出来,呼啦啦来到了江笑书一行面前。 为首是一个健壮的汉子,他拿棒子指着几人: “中原人,退出去。” 江笑书还未答话,就察觉到后方射来的一道目光,扭过头去,发现柳伶薇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你不是说不会刀兵相见么? 江笑书心里也很纳闷,这时那健壮汉子又说话了: “中原来的,让你滚你没听见么!” “喂!”柳伶薇闻言有些不忿: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们中原人怎么了?凭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哼!我们曾经相信过你们,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结果?”那健壮汉子冷笑着质问道。 柳伶薇有些懵懂: “我们才第一次见,哪里……” 健壮汉子打断了她: “快滚,别逼我们动手!” 柳伶薇后退一步,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江笑书一行人都皱起了眉头——从一开始,这群苗疆人就有着极大的敌意,屡次出言不逊,饶是几人知道其中定然有误会,却也心中暗暗有气。 听到他们不由分说就要动手,盛于烬直接向前跨了一步: “你可以试试。” “慢,”江笑书拉住盛于烬,问道: “我们第一次来千户苗寨,和诸位素无瓜葛,还请把话说明白。” 那健壮汉子呸了一口,指着江笑书鼻子: “好一个素无瓜葛,你们中原人身上都带着邪恶的诅咒,来我们苗寨为非作歹,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生!没一个好人。” “别的中原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没有对你们做过任何事。”盛于烬闻言,脸色阴沉起来: “我虽然是荒狼人,却最恨别人用民族来界定一个人的好坏。” 那健壮汉子道: “哼,原来是个荒狼蛮子。我今天偏要界定你们,你和这几个中原畜生,都统统给我滚!” 盛于烬反手握住千牛刀的刀柄: “你再乱骂,一定会后悔的。” “好哇,荒狼蛮子,你带着刀子,是想打架么?我们苗疆的好汉可不怕你!”那健壮汉子见状,发一声喊,几十个苗疆汉子就围了上来。 江笑书松开了盛于烬,低声道: “把他们制住再说,下手轻些。” 盛于烬松开刀柄,便撞入了这群苗疆汉子的包围中。 说来奇怪,这群苗疆汉子气势汹汹,可武功却是稀松粗浅得紧,盛于烬三拳两脚,就放翻了七八个,但这些苗疆人十分悍勇,即便被击倒在地,口中仍叫骂不已。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盛于烬就将这一群苗疆汉子纷纷击倒,本来还想给一直叫骂的那个健壮汉子补一拳,却被江笑书再次拉住。 江笑书将那汉子扶起来: “兄台,有何话说?” 健壮汉子头一昂: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可不会向你这种人投降!” “好汉子!”江笑书赞了一句,随后他反问道: “可是我真的想对你们不利的话,我朋友刚刚已经一刀一个把你们全砍了,又何必手下留情?” “谁要你手下留情!”健壮汉子丝毫不领情,反倒再度叫骂起来: “中原畜生,仗着自己有武功,欺我苗寨无人么?” 这人怎么如此蛮横!几人心中都冒出这个想法。 “你他娘的!不讲道理是吧?”江笑书瞪着他。 健壮汉子丝毫不惧: “你们也配让我讲道理?” “呵呵呵,想不到我一再忍让,你却是个睁眼瞎,半点看不到,”江笑书气极反笑,身上的傲气被激起,他指着这汉子: “好!你给我回去叫人,小爷我今儿就在这儿等着你,谁不来谁是我孙子!” 那健壮汉子哼了一声,随后便领着那群汉子跑回了苗寨中心。 “他娘的,欺人太甚!”江笑书叉着腰,犹自气愤: “这帮人是什么毛病?” 柳伶薇接口道: “不知道呀,好像是有很大的误会……” 江笑书一摆手: “不管了,管他什么误会什么毛病,反正老子是不会惯再着他了,他要喊人茬架,咱就奉陪到底,有什么话打完了再说。” 盛于烬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刀柄。 江笑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后一看,王劲威早已逃的影都没了。 “嗤,胆小鬼,次次打架,他一准儿第一个跑……”江笑书撇撇嘴,随后朝柳伶薇道: “这小子胆子还没你大,真是丢人。” 柳伶薇自豪的一挺胸,正准备说些什么,盛于烬沉声道: “来了。” 随后他冲了出去。 江笑书朝下方一瞧,果然有一道黄影从苗寨中奔出,与身着黑衣的盛于烬在山坡交上了手。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苗疆青年,身着黄衣,连兵刃都没带,竟空手来战盛于烬。 盛于烬二话不说,一拳便轰了出去。 黄衣青年伸掌相迎,拳掌相交,一股大力袭来,盛于烬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自出道以来,盛于烬曾面对不少强敌,可从来都是他的力道比别人更强,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是头一遭。 盛于烬心中不服,又是一拳打向黄衣青年,这一记进步崩拳,已是用上了九成力。 黄衣青年手一抬,同样一掌打出,迎向盛于烬拳头。 啪的一声,再度交锋,盛于烬气血一阵翻涌,竟退了两步! 盛于烬心中一震,知道这个黄衣青年武功很高,自己必须拔刀方能一战。 心念电闪,盛于烬反手握住了千牛刀刀柄。 可这时,方才还在被动防御的黄衣青年开始主动进攻,他飞身而起,双足连踢,直如擂鼓一般袭向盛于烬胸口。 盛于烬只得被迫出手相迎,勉力挡下这一套连踢后,双臂都有些酸麻。 急速后撤三步,盛于烬又反手拔刀,可对方岂能让他如愿?黄衣青年如影随形,欺近身来,急掏盛于烬腰眼。 盛于烬左手一格,对方立刻变招,手腕一翻,双指已插向盛于烬双眼。 盛于烬只得松开已拔出一半的刀,右手一劈,接下了这招。 随后黄衣青年便贴近身来,精妙的小擒拿手使出来,方寸之间直取盛于烬周身要害,一时间,盛于烬的五官、喉头、锁骨、关节,都被对方犀利的擒拿罩住。 这套小擒拿手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武功,盛于烬也曾在上面下了不少苦功,他同样施展起小擒拿手对攻,四只手就如同老树盘根一般绞在了一起。 越打下去,盛于烬就越觉得不妙——这黄衣青年非但力道比自己强,就连招式变化也比自己更为精妙。这人给自己的压力,简直与师父盛锋不相上下! 二人拼擒拿不过二十余个回合,盛于烬的大拇指就险些被对方扣住,若非那时飞起一脚暂缓了敌方攻势,只怕已伤筋动骨。 不行,我必须要用刀! 斗到酣处,盛于烬卖了个破绽,黄衣青年果然顺势挟住了自己左手手背。 盛于烬左手向内猛的一夺,右手同时握住了腰间雁翎刀。 如果黄衣青年牢牢抓住自己不放,那自己一个横斩,可就要了对方的命。 下一刻,盛于烬一震——他的刀居然拔不出来了。 一低头,才发现黄衣青年的另一只手已抵住了刀柄,将雁翎刀牢牢锁在鞘内。 同时,盛于烬左手手背已开始刺痛,对手已经开始发力。 若无法立即拔出刀来反击,盛于烬的左手可就要被活生生捏碎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射来。 江笑书出手了。 在盛于烬退第一步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这蛮力比牛还大的家伙,竟然跟人斗力输了一筹? 随后盛于烬被对方抢攻,连连后撤,最后竟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要受伤,实在是令江笑书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黄衣青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功夫? 长剑出鞘,江笑书内息流转,浪书剑被逼出剑芒,随后他手指连挑,剑芒化为剑气游浮,最后他抬手一引,肆虐剑气便在剑身环绕,最后他猛的一掷,正是一招化气成刃的飞剑。 这招飞剑是江笑书自张谦君处偷学而来,乃天绝门“地道”之高深招数,极尽内力运转之妙,端的是非同小可。 浪书剑射向黄衣青年的胸口,顿时激起一阵疾风。 而直面这一剑的黄衣青年,在此刻心中一凛,出于直觉,他撒开了盛于烬的手,猛的一避。 剑锋贴着他的眼前飞过,锐利的剑气削下了他一缕头发。 身随剑至的江笑书已抓住了剑柄,回手一挑,直取黄衣青年眉心。 而黄衣青年艺高人胆大,三指成抓,猛的一扣。 “邦!”一声脆响。 江笑书吃了一惊——浪书剑停在了对方眼前,剑身竟被此人牢牢抓住,半步不得寸进。 兵刃被对方控制,岂不糟糕? 而那黄衣青年好像吃惊更甚,他望着眼前长剑,失声叫道: “忠平剑?” 而盛于烬在缓过一口气后,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雁翎刀迅速出鞘,狠辣的向他斩去。 黄衣青年松开长剑,矫健的后跃一步,躲开了这一击。 随后他恭谨的抱拳问道: “阁下可是江笑书江少侠?” 几人顿时一愣,盛于烬的刀停在了半空中。 黄衣青年微微一躬身: “我们暂且罢斗,诸位听我一言可好?” 盛于烬与江笑书对视一眼,同时缓缓点了点头。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章:排斥、善意 双方罢斗后,黄衣青年一拱手: “江少侠,能否再借你佩剑一观?” 江笑书长剑一伸,递到了黄衣青年的眼前。 那黄衣青年盯着浪书剑左看右看,最后一点头: “果然是忠平剑,江少侠,先前险些起了误会,真是好险。” 江笑书纠正道: “现在叫浪书剑了。”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好彩头!”黄衣青年赞道: “江少侠在锦官城巧破奇案,天下闻名。果然虎父无犬子。” 江笑书眼睛一眯: “你认识我老爹?” 黄衣青年脸上露出恭敬之色: “前些年在江湖闯荡时,曾受过他老人家的指点,这些年一直铭记在心。” 江笑书听说对方认识自己父亲,于是问道: “阁下怎么称呼?” 黄衣青年一抱拳: “在下朱煜锦。” “朱煜锦!你就是朱煜锦?”非但一旁的柳伶薇惊呼出声,江盛二人也是一震。 朱煜锦,苗疆人士,二十四岁,原本默默无名,直到数年前,崇煌帝打通前往苗疆的官道后,这个苗疆年轻人走出大山,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他非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大方、处事练达,不过短短数年,就结识了无数的高手名宿、高官富商,甚至连朝廷中人,都有不少与他打得火热,人们甚至说,朱少侠就算半点儿武功都没有,就凭着他身上的关系网,也能随随便便捞个一官半职…… 当时江笑书给柳伶薇说完这个故事,真是把柳伶薇给激动坏了,嚷嚷着来到苗疆,一定要和这个朱少侠好好结识一番。 “在下正是朱煜锦。”朱煜锦朝柳伶薇一抱拳: “这位姑娘是……” 柳伶薇有些失望: “啊,原来你不认识我啊……我叫柳伶薇。” 朱煜锦一愣,随后笑道: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竟连柳小姐都没认出。柳小姐,令尊令堂安好?” 柳伶薇眼睛一亮: “我爹娘?” 朱煜锦惭愧道: “我早该认出来的,柳小姐你的眉眼与令堂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而身上这份贵气又与令尊如出一辙,若你不是柳家大小姐,这天下可再没谁能当得起这一殊荣了。” 朱煜锦不过短短一句话,就把柳伶薇夸得乐开了花,若不是江笑书戳了戳她,只怕她连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刀拳双绝,腰系虎皮,这位一定就是盛于烬盛少侠了。”朱煜锦伸出大拇指: “雅安剿贼,彭祖伏虎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盛于烬沉默回了一礼。 这时,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从身后树林钻了出来,他轻呼道: “江公子,完事儿了吧?” “好你个小劲威!”江笑书身形一闪,已揪住了王劲威: “他娘的,每次还没开打你就跑路,你这怂样怎么跟我闯荡江湖?” 王劲威很委屈: “我只是个厨子,个子又这么高,刚刚那群苗疆人那么凶,我若不跑,只怕要被当沙包狠狠揍一顿了……” “你还犟嘴!我……”江笑书还没说完,一旁的朱煜锦惊道: “王劲威?益州厨王莫非就是尊驾?” 王劲威一愣,随后连忙回礼: “你好你好,我就是王劲威,尊驾什么的可不敢当。” “当的起当的起。”朱煜锦走上前来,一把拍在王劲威肩头: “听说前些日子的厨王大赛上,尊驾一道‘欢聚一堂’,技惊四座,光是闻着香味,就有数位考官留下泪来,等菜真正出炉时,香气更是直飘数里,那菜品若是端上天宫,只怕玉帝王母吃了都要赞不绝口呢……依在下浅见,天下之大,怕只有京城刘食神的厨艺才能与尊驾媲美了……” 王劲威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和刘食神比。” 随后他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朱煜锦哈哈一笑: “想不到我朱某竟能同时邂逅锦官双杰、益州厨王和柳氏明珠,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众人又一同还礼。 见众人干站着,朱煜锦一拍脑袋: “哎呀,光顾着说话,险些怠慢了贵客,诸位稍等,我去找长老通报一声。” “哎哎哎,别急。”江笑书一把拉住朱煜锦: “怎么一回事儿啊?为什么你们苗寨对外人有那么大的敌意?现在连进来都得通报了?” 朱煜锦露出难色: “嗯……说来话长,几位先进了寨子再慢慢说吧。” 江笑书皱起眉头,朱煜锦则转身跑回寨中。 片刻后,朱煜锦领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苗疆老人来到了几人面前。 他向江笑书等人介绍道: “这是我们苗寨乌长老。” 江笑书一行人见礼,而乌长老却没有回应,反倒脸色十分严肃。 随后朱煜锦又指着江笑书一行人,用苗话向乌长老说些什么,想来是在介绍江笑书一行。 乌长老听完后,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问道: “够浦?” 朱煜锦连连点头: “够浦够浦……” 乌长老微微点头,随后用口音浓厚的中原话说道: “进来。” 乌长老背着手离去,朱煜锦面露喜色: “各位,乌长老同意了,请随我来。” 朱煜锦在前方带路,柳伶薇悄悄问江笑书: “唉,他们说的苗话你听得懂么?” 江笑书干咳一声: “咳咳,嗯……怎么不会呢?” 柳伶薇问道: “够浦是什么意思?” 江笑书脸色一窘: “嗯……很深奥的词语,一时间跟你解释不清……” “朋友,”盛于烬插口道: “够浦的意思是朋友。” “啊哈哈,对,就是朋友的意思,盛于烬,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也会苗话。”江笑书一拍盛于烬。 盛于烬摇摇头: “是我会,你不会。” “放你的屁,”江笑书大骂道: “老子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区区苗话,怎么可能不懂?” 盛于烬扭过头: “孟戛大地蒙?(你到哪里去?)” 江笑书胸有成竹: “嗯嗯,说得对。” 盛于烬又道: “孟奴礼相?(吃饭了么?)” 江笑书一笑: “啊哈,有道理有道理。” 盛于烬想了想,说道: “朗比当来斗塔没?(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江笑书立刻摆摆手: “这我就不敢苟同了啊,根本没有的事儿……” 盛于烬忍住笑意,由衷赞道: “听出来了,你是懂苗话的。” 江笑书一拍胸膛: “那是那是……” “各位,先暂时送到这里了,”将几人带到了广场边缘,朱煜锦转过头来: “各位可以在寨中逛逛,大家都很好客,不妨四处走走。朱某另有要事,先回一趟家,稍后再来拜访各位。” “朱少侠慢走啊!”柳伶薇笑着挥挥手,朱煜锦微微一笑,随后便离去了。 “唉,朱兄,我们该……”江笑书突然想起什么,朝朱煜锦背影呼喊一声,可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走远了没有听见,朱煜锦没有回头,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娘的,走得好急,我还有事儿问他呢。”江笑书有些懊恼。 “你要问什么啊?”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白他一眼: “忘了刚刚那群苗疆人蛮横的模样了?我们可是要在这儿待好些日子,想问问他哪里可以投宿,谁知道他却一溜烟儿跑了。” 柳伶薇宽慰道: “别人有事情嘛,他不是说大家都很好客,我们去问问好啦。” 随后柳伶薇兴冲冲的向前跑去。 王劲威犹自沉浸在方才被夸赞的喜悦中: “嘿,刚刚那个朱公子人真好。” “我不喜欢他。”盛于烬冷不丁的插口: “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得了得了,别骂街了,打架没打过嘛,下次赢回来不就好了。”江笑书笑着打趣一句,随后跟着柳伶薇走向了最近的那座吊脚楼。 盛于烬摇摇头,跟了上去。 王劲威还在乐呵: “我真的能和刘食神比么?呵呵呵……” 几人一齐走向最近的吊脚楼,可还没临近,门口晒太阳的苗疆汉子便霍的站了起来,他警惕的目光扫视众人,随后噔噔噔跑回屋中,猛的关上了门。 “砰!”门板被砸出巨响,几人都是心中一震。 “换一家好了。”江笑书眼皮一跳,随后转头朝隔壁走去。 到了隔壁的吊脚楼,房前空地没有人,听到吊脚楼二楼传来一阵织布的声音, 几人抬头向楼上望去,却与窗边一个苗寨孩子的眼神撞到了一处。 那孩子约莫三五岁,眼珠骨碌碌转着,倒也不怕生,看见江笑书一行,咯咯乐出了声: “哥哥、姐姐……” 总算有一个友好的人了,江笑书心里一喜,便抬起手摇了摇: “娃娃,你爸爸妈妈呢?” “阿爸在田里,阿妈……”孩子说到一半,织布声停了,一个苗疆妇人匆匆来到窗边,捂住了这孩子的嘴。 随后格的一声,窗户被放了下来,屋内传来妇人一阵责备,盛于烬为众人翻译: “这女人说——阿妈怎么告诉你的?不准和外人说话,不听话……” 江笑书缓缓放下手,怔了片刻后,对几人说道: “大家分散去看看吧,看有没有人愿意和咱们说话。” 几人点头,随后便四散而去。 ………… 不过半炷香,几人在广场中心聚在一处。 “怎么回事呀,他们好像都很讨厌我。”柳伶薇撅起嘴,很是沮丧。 “我也被人赶了,还差点打起来。”盛于烬忍不住道: “格狗日勒,他们莫不是都疯了?” “我也大差不差吧,”江笑书耸耸肩,随后好奇的看向王劲威: “小劲威,你怎么回事儿?喘得这样厉害?” 王劲威心有余悸的擦擦汗: “呼……我走到一个吊脚楼前,却被一个汉子拿着棒子追着打,若不是逃的快,只怕已吃了好几下了……”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啊?”江笑书叉起腰: “他娘的,小爷我走南闯北,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交口称赞?怎么到了这苗寨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关键是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另外几人自然也无从回答,默默摇头。 “几位怎么还站在这里啊?没有到处去走走么?”朱煜锦的声音传来。 “朱兄啊朱兄,你可愁死我了。”江笑书抱怨道: “我们在苗寨里可是碰了一鼻子灰,这可和你说的热情好客有些出入啊。” 朱煜锦一愣,随后歉意道: “是我想得不周到了,最近发生很多怪事,其他人又不知道各位的来历,所以戒备心强了些,诸位勿怪。” “朱大哥,你也来了?”一道动听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着惊喜。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十七八岁的苗疆少女向几人走来。 “依灵妹妹,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帮我。” 少女点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少女向几人轻轻施了一礼: “各位贵客,我叫向依灵。” 柳伶薇见她有些眼熟: “你是,先前跳舞的……“ 向依灵现在已从盛装换为常服,可柳伶薇还是认出,她就是之前那跳芦笙舞的少女,她那对天真灵动的眼睛,你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掉。 向依灵微笑道: “就是我呀,姊姊,我跳的好看么?” 柳伶薇毫不吝啬的赞道: “好看呀,舞美,人更美。” 向依灵一笑: “我可比姊姊你差远了。” 随后她对众人道: “各位贵客,我爹爹已在家中备上薄酒,希望各位能赏光前往。” 朱煜锦补充道: “向伯是我们苗寨的武师,他一定会很欢迎各位的,他家就住在苗寨北面。” 几人一同看向江笑书。 向依灵见江笑书一直沉默,便问道: “这位姊姊,你愿意来么?” “咳咳……”江笑书尴尬一咳: “向姑娘,我是男的。” “男的?”向依灵吃惊的掩住嘴: “对不住对不住,你长得好漂亮,我竟认错了。” “无妨,向姑娘请带路吧。”江笑书潇洒的摆摆手。 向依灵点点头,随后与朱煜锦为众人带路。 江笑书快步向前,与他们并肩而行,惹得后面的王劲威泛起嘀咕,他问盛于烬道: “盛公子,江公子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柳伶薇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平时都吊儿郎当的,哪有这么积极?而且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还蛮深沉的样子……” 盛于烬打量了一眼: “见到漂亮妹儿,然后不说话装高手。” 前方江笑书一个趔趄,嘴巴一张,刚想还句嘴,却又强行忍住。 片刻后,向依灵在一座吊脚楼前停下。 “咱们到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章:中邪 “前面那人就是我爹爹了,他老人家脾气有些古怪,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各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向依灵小声提醒道。 朱煜锦也苦着脸附和: “向伯人是极好的,可是脾气却未免……我从小就有些怕他,唉,这话也不对,即便现在我看到他老人家都还犯怵呢……” 几人闻言,纷纷点头。 向依灵家的吊脚楼在苗寨的边缘处,虽然偏僻了些,却也比其他人家宽敞许多,一个苗寨老者正悠闲的坐在门口躺椅上晒太阳。 老者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身穿苗疆服饰,脸色黝黑,相貌寻常,只是个寻常的苗疆老人。 唯一特别的地方,便是他手里那根巨大的烟杆了。 寻常烟杆不过一尺来长,拇指粗细,而他的烟杆却长逾三尺,粗如儿臂。 “啵”的一口,老者已猛吸了一口,烟杆末端顿时像亮起了一个灯笼,随后呼的一声,那浓如实质的烟雾喷出,直如烧火一般。 老者上半身微微一抬,似乎整个人都撞到了那团浓烟之中,要用浑身的毛孔来享受,一个呼吸后,他重重倒回躺椅,双眼眯得叠起了褶子,满脸的陶醉与悠闲。 “好!”江笑书不由得喝一声彩,他拍拍手: “别人用嘴抽烟,老伯却是用全身的劲儿在抽,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那老者坐起身来,从烟中探出头来打量江笑书: “你懂抽烟?” 江笑书笑笑: “略懂而已,说错了老伯别见怪。” “对的很对的很……”那老者把烟杆倒转,朝向江笑书: “来一口?” 江笑书一怔,随后倒也不客气,伸嘴就吸了上去。 这一口气势可就比老者差太多了了,烟杆末端不过微微一闪,烟雾更是少得可怜。 喷出烟雾,江笑书脸色僵硬: “好辣的烟。” 老者却瞟了江笑书一眼: “狮子双戏水,仙返蓬莱,还有我没见过的鞭法……你这小子挺聪明,武功也杂得很,有点儿意思。” 江笑书勉强一笑: “好眼力。” 其余几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先前烟嘴凑到眼前时,江笑书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那烟杆明明一动不动的放在眼前,可自己绝不能左右偏头或者后退,否则一定会吃大亏。 这烟杆用硬竹所制,首尾皆为纯铜包裹,若是挥舞戳刺起来,却也是一件厉害的兵刃。 江笑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他在第一时间就戒备了起来。 右腿微提,正是十二路谭腿中的“狮子双戏水”,一旦老者对自己不利,便连环飞踢脱身。 右手按在剑鞘上,拇指作势欲弹,正是“仙返蓬莱”的起手式。 而左手小指微微翘起,虚抓腰间软鞭,只要稍有异动,那连环迅猛的“龙蛇飞动”便会立刻攻向老者面门。 江笑书凑上去轻轻吸了一口,那烟杆明明还是原样不动,可那种强烈的不安竟突然消失了。 吐出烟雾后,一阵微风吹来,江笑书后背一凉,却原来已被冷汗浸透了。 向老者转回烟杆,浅吸一口: “这么看来,打伤人的不是你小子咯?” “爹,江大哥他……”向依灵在一旁解释,老者却一抬手制止了她: “他没长嘴么,让这小子自己说。” 江笑书一抱拳: “是我朋友,不过老伯算在我身上也无不可。” 向老者嘿了一声: “看你长得像个大姑娘似的,想不到倒有几分担当。” 江笑书摇摇头: “长相是爹娘给的,担当却是自己长的,满脸大胡子的懦夫比比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也多得很。老伯这句话,可有些不对。” 向老者眼睛一瞪: “好小子,打了人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敢犟嘴?” 江笑书咧嘴一笑: “我打小儿就爱跟人犟嘴,收拾倒是挨了不少,毛病却难改得很。” “有意思,你这小子有意思……”老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他站起身来: “都站在这儿做什么?我菜都炒好了,大伙儿进来吧。” 这句话自然是冲着其他人说的了。 向依灵领着几人上了吊脚楼,只有朱煜锦还站在原地。 向老者走到他面前: “小朱,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朱煜锦局促的笑笑: “向伯,有我的那份儿么?” 向老者想了想: “嗯……没有,你快滚吧。” 朱煜锦如获大赦: “是是是,我先走我先走,不打扰向老伯了。” 随后他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熊样。”向老者朝他背影揶揄一声。 随后他从怀中拿起一块儿牌子,端详片刻后,喃喃自语道: “秦麟来的小子、荒狼人、厨子、富家小姐……这一帮人怎么是凑到一路的?” ………… 吊脚楼上,众人围着一张方桌落座。 桌上的菜犹自冒着热气,一阵阵香味扑到众人脸上,那酸中带辣的滋味,只闻了一下便舌底生津、食欲大涨。 “酸汤鱼、老腊肉、素瓜豆……都是些家常菜,大家请随意。”向依灵一笑,随后递过最后一碗米饭。 江笑书将米饭接过,指着其中一道奇特的菜说道: “向姑娘,这细细一截,还带着小须的是什么菜。” 向依灵露出疑惑的眼神: “这是凉拌折耳根啊?你不认得?” 江笑书比她更疑惑: “折耳根?那是什么?” 向依灵吃惊更甚: “我们家家户户都吃的,你们中原没有么?” 江笑书摇摇头,随后挟了一筷,刚放进嘴里,只嚼了一口: “唔!” 江笑书脸色一下变得极为扭曲可怕,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满脸痛苦。 向依灵一惊: “江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其余几人也是一震,不知道江笑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盛于烬甚至已按住了刀柄。 “他娘的,好腥!”江笑书吃力张开嘴巴: “简直像生吞了一条刚捞上来的死鱼。” “腥?”向依灵立刻夹了一箸,嚼了几口后,她奇道: “哪里腥了?” 向老者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江小子,吐了吧。” 江笑书闻言立刻将折耳根吐掉,他苦着脸道: “这玩意儿也能吃?” 向老者摆摆手: “这折耳根,咱们苗疆人是越吃越美,可你们外人啊,却是碰都不敢碰呢。” “这是……鱼腥草?”一旁的王劲威端详这盘菜许久后,不大肯定的说道。 “啊?是的,你们中原人管它叫鱼腥草,真是古怪的名字,哪里有折耳根好听。”向老者笑道。 折耳根这个名字才不知所云好吧?江笑书心中暗自腹诽。 王劲威夹起一筷子,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一入口,辛辣寒苦的味道便直冲口鼻,浓厚的腥味一直呛到王劲威天灵盖,他喉头一紧,险些呕吐出来。 不过身为厨师,王劲威对食材的执着可不是盖的,他强忍难受,反而大嚼起来。 说来奇怪,又嚼了几口后,一种莫名的清爽和回甘渐渐袭来,王劲威直呼过瘾: “盛公子、柳小姐,这菜真不错,你们快尝尝。” 可盛于烬和柳伶薇看过江笑书方才的模样,哪里还肯尝试,都坚决的摇摇头。 江笑书更是竖起大拇指: “他娘的,小劲威,你以后指定是当食神的料子,连这玩意儿都咽得下去,神农尝百草也不过如此了……” 王劲威见同伴不理解自己,有些失落,不过这折耳根实在美味,他也不答话,又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一场小风波过后,大家落座,互相介绍了起来。 向老者真名向羽风,年轻时曾独自走出大山,在大秦学得一身本领,老来又回到千户苗寨当武师,先前与众人起冲突的那群汉子,就是他传授的武艺。 “是这样啊,”柳伶薇听完,疑道: “向老伯,我们和你的徒弟们起了冲突,你却反而收留了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向羽风嘬了一口烟: “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苗寨的人对外人很排斥。” 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把崇煌帝修官道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然后道: “……按照这么说,苗寨人不说与我们多亲近,起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敌意才是。” 向羽风点点头: “是啊,苗疆人天性好客,尤其以我们千户苗寨为最,直到一年前,外人来了都会被热烈欢迎,用最高的礼仪接待。” 一年前?说到苗寨的往事,几人都认真了起来。 向羽风续道: “从大约一年前开始,我记得那也是八月份……苗寨来了几个中原人,乌长老像以前一样将他们奉为上宾,欢迎贵客的拦门酒、芦笙舞、长桌宴……” 原来苗寨人以前如此好客?这可与先前那群汉子截然不同。 向羽风续道: “总之呢,该有的款待那是一样不少,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他们来的第二天……那一天,本来是小朱去款待他们的,可都快中午了,小朱还没来,乌长老气他怠慢了贵客,一趟跑到了他家,谁知道……” 即便朱煜锦方才还和几人说过话,可向羽风的表情凝重,语气森然,即便大白天,都隐隐透着寒气。 柳伶薇缩了缩脑袋: “朱、朱少侠怎么了?” 向羽风抿起嘴唇,似乎那段记忆并不怎么美好: “当时我也在场,推开院门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正在鸡圈里爬来爬去,那东西满身泥污,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我们到时,它正叼着一只死去的公鸡,明明全身抽搐痉挛的厉害,可嘴巴竟像生了根似的,四五个大汉也撬不开……” 柳伶薇颤声道: “好吓人的怪物,朱少侠没事吧?” 向羽风声音低沉: “那怪物就是小朱。” 几人悚然一惊。 “他中邪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五章:消失的天绝令 “中邪?”江笑书不理解: “好端端的,又没遇上妖怪,怎么就中邪了?” 向羽风叹了口气: “是啊,当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小朱中了邪,见人就乱抓乱咬,他身有武功,中邪后更是力大无穷,十来个大汉去抓他都被他伤了,最后还是我出手,才把他打晕了捆住。后来呢,乌长老就换了个人去招待那几个中原人,大家都没将此事和中原人联系在一起……” “那凭什么要这么仇视我们啊,好没道理。”柳伶薇有些愤愤不平。 “后面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向羽风续道: “当晚,大家喝个大醉,尽兴而归,谁知到了半夜,那几个中原人酒醒了,竟偷偷从乌长老家翻了出来。” “偷东西?”江笑书问道。 “是的,不过他们偷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向羽风脸色沉重: “七个苗疆女子,被他们先奸后杀。” “砰!”一直沉默不语的盛于烬忽然暴起,猛的一拍桌,震得桌上碗筷一跳: “你们把他们当朋友招待,他们却干这种事?” 向羽风点点头,盛于烬怒火更盛: “这些畜生应该被抽筋扒皮!” “盛于烬,”柳伶薇轻轻一扯他衣袖: “向老伯还在讲呢,你别生这么大气了。” 盛于烬一愣,随后坐下,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那团火却始终压不下去,气得他胸膛上下起伏。 向羽风说道: “你们中原人有支歌谣——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我们苗疆人自然也是一样,大家群情激愤,将那几人抓住后,全部押到风雨桥上斩首。” 风雨桥乃苗寨特有建筑物,又称花桥,塔、亭建在石桥墩上,有多层,檐角飞翘,顶有宝葫芦等装饰,异常华美精巧,因为行人过往能躲避风雨,故名风雨桥。千户苗寨的白水河上足足有五座风雨桥,几人当时看见时就印象颇深。 “斩了这几人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中邪发狂的小朱,竟突然就好了。从那时开始,苗寨中就开始传言,是中原人带来了诅咒……” “那帮恶贼的确该杀,”江笑书点点头,可随后他问道: “但这种坏人即便是我们中原人,也不能代表所有中原人都是坏人吧?而朱兄中邪之事虽然诡异,但将之与中原人联系在一起,却未免……向老伯,恕我直言,我认为这只是个巧合。” “不错,大家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向羽风喝了口酒,随后盯住江笑书: “可是如果巧合了十三次呢?” 几人瞳孔瞬间放大。 向羽风饮了一口酒,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叹道: “十三次……这一年来,每次有中原人进苗寨,第二天就会有人中邪发狂,那简直惨不忍睹,甚至有活生生将家人耳朵咬下来的……而那些中原人呢,明明刚来时看着和蔼可亲,可待了几天后,就开始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烧杀掳掠、擅闯禁地……把你能想到的坏事都干了个遍。不到一年,我们苗寨光是女子,都被害了足足五六十个……” “五六十个……”江笑书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失声道: “那先前……” 向羽风点点头: “是的,拦住你们的那群人,他们妻女都被中原人所害。他们在家中遭难后,纷纷跑来求我,我才教了他们些粗浅功夫保护寨子。” 众人听完,纷纷沉默起来。 “原来他们这么可怜……”柳伶薇眼中闪动着泪光。 “我先前不知道这事,抱歉,我下手还是重了。”盛于烬有些后悔。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王劲威也不由得感慨,随后他挠挠头,羞赧道: “唔……向姑娘,还有多的折耳根么?哦哦哦,在厨房,你别动你别动,我自己去拿就好……” 听完向羽风的话,江笑书脸色复杂: “可这么说来,千户苗寨不该放我们进来才对,但你们……” 先前发生这些事,朱煜锦和向家父女还愿意相信自己一行人,江笑书心中十分感激。 随即他起身朝向羽风深深一揖。 “省省吧省省吧。”向羽风摆摆手: “那是因为我和小朱都去外面闯荡过,知道你们中原人还是好人居多,所以才愿意和你们好好说上两句话。” 江笑书心中却知道这还有另外一层——向羽风与朱煜锦都武功不俗,这才敢和自己一行人打交道,其他苗疆人不过是普通百姓,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向羽风瞟了眼江笑书: “就冲你这小子敢抽那口烟,我姑且让你们住上一段时间……” 随后他神色一厉: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来了就要讲规矩,若是敢做什么坏事,我可绝不会手下容情!” 江笑书郑重一礼: “老伯放心,我们绝非坏人。” “这样最好了。”向羽风点点头,随后环顾一圈: “都吃好了吧?吃好了我就去休息了。依灵,你带他们去房间吧,回来记得洗碗。” 王劲威抢着道: “不麻烦向姑娘了,我来洗就好,顺便想借贵宅厨房一用,我研究个新菜式。” 首次尝到折耳根的滋味,王劲威有些迫不及待了。 “随你,别弄坏东西就好。”向羽风说完这句话,便提着烟杆转身回房了。 王劲威兴冲冲的收碗去了厨房,向依灵招呼道: “各位,请跟我来。” …… 几人走出吊脚楼,在向依灵的引领下去了隔壁两间一大一小空着的吊脚楼,随后安排柳伶薇独自住小吊脚楼,三个男子则共住另外那个大吊脚楼。 送到最后一间房前,向依灵施了一礼: “江大哥,你就住这儿好啦,这是四层顶楼,干燥通风,也安静得很呢。” 江笑书有些好奇: “向姑娘,吊脚楼一楼怎么空荡荡的?” 少女灵动的眼睛一眨: “难道江大哥想住第一层?” 江笑书一怔: “呃,哪一层都一样,看你安排就好。” “嘻嘻,”向依灵抿嘴一笑: “江大哥好笨,吊脚楼第一层是养牲口的,我若让你住那儿,可太不像话了。” “得勒,当我没说,”江笑书转开话题: “向姑娘,想不到你家还蛮阔气的嘛?” “哦?”向依灵不解。 江笑书手一环: “你父女两个人,却有三栋吊脚楼,这还不阔气嘛?” “江大哥,你误会了,”提到这个,向依灵的眼眸立刻垂了下来: “这另外两间吊脚楼,都是曾经邻居家的……” “那他们……”江笑书刚想问,随后立刻闭上了嘴。 两家人全部都消失了,还能因为什么?江笑书刚刚才听完向羽风说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他微微低头: “抱歉。” 向依灵摇摇头: “不碍事的,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可虽然如此说,向依灵还是十分伤感: “当时爹爹不在寨中,所以他们两家人才会……” 江笑书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向依灵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 “真是对不住,说起这些旧事,却在贵客面前失态了。” “无妨,是我唐突了。”江笑书摇摇头。 向依灵点点头: “那江大哥早些休息吧。” 门轻轻被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下楼去。 江笑书耸耸肩,随后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长叹一口气。 楼下悄无声息,可盛于烬那家伙肯定没睡,要么在练功,要么在发呆,这家伙最近总是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隔壁小楼传来柳伶薇的读书声,这小妞儿先前非说走在路上太无聊,路过青岩镇的时候,江笑书给她买了一箱子的侠义小说,可江笑书千算万算,没算到马背颠簸,根本读不了书,这才被柳伶薇烦了一路…… “鱼腥草,又名折耳根,可散热毒肿痛……可到底和什么食材相辅相克呢?”向家吊脚楼传来王劲威的自言自语,看来他又得折腾到后半夜了。 “他娘的,这帮家伙心里都不烦的么?”听着众人的动静,江笑书坐起身来,愤愤不平的骂道。 本以为受了柳伶薇一路折腾后,到苗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游山玩水了,谁知却是大大的不然。 这千户苗寨风景固然是美极了,苗疆美女也是别有风情,谁知道这里的人对中原人如此仇视,连带着自己心情也不怎么愉快。 “唉,罢了,瞎玩儿也没什么意思,现在又这么无聊,倒不如先把正事做咯。” 秦麟下发的命令,让江笑书来苗疆一带寻找线索,江笑书可一直都记在心里。 更何况,先前在路上又接到一则最新命令,说又离奇死亡了好几个名人,与先前司神医、王铁等人的绑架案似乎是同一人所为,命江笑书抓紧时间彻查。 “查吧查吧,查明白了老子可就撂挑子不干了……”江笑书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在怀中摸索。 下一刻,他全身一震—— 我的天绝令呢?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六章:谜云丛生 江笑书身形一闪,已钻出了门。 他喃喃自语: “寨口、广场、饭桌……到底落在哪儿了?” 他如一阵风般闪下了楼。 自己秦麟中人的身份必须要保密,所以江笑书没有惊动盛于烬等人。 先是在三栋吊脚楼之间寻找,可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随后来到了向家父女的吊脚楼前,江笑书推开了房门。 厨房里,王劲威仍在兴致勃勃的研究菜式,向家父女房门禁闭,向羽风的房间还传来阵阵鼾声。 饭厅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桌面一尘不染,江笑书只瞟了一眼,就失望的摇摇头。 一转头,他却猛的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谁!”江笑书一惊,手已搭在了剑柄上。 “做什么?”口音很重的官话,加上呛人的烟草味,来人正是向羽风。 江笑书舒了口气: “呼,向老伯你吓我一跳……我有样东西丢了,所以出来找找。” 向羽风吸了一口旱烟: “丢了什么?” 江笑书想了想道: “嗯……一块儿铁牌,是合金做成的,大概有这么大……向老伯可见过?” 他比划了一阵后,向羽风皱起眉头: “这破玩意儿又不值钱,不能明天再找,非要这时候吵我睡觉?” 江笑书笑着解释道: “倒的确值不了几个钱,可那是我发小送我的东西,丢了却有些麻烦。” 向羽风一指他背后: “是那个么?” 江笑书扭头一看,自己的天绝令竟然就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他失声道: “这!怎么会在这里?” 向羽风道: “你小子吃个饭也不安生,一会儿倒酒一会儿作揖的,想来是那时候掉了吧。” 明明刚才还没看到呢?江笑书心里泛起嘀咕,默默将天绝令拿起来。 随后他试探着问向羽风道: “向老伯,你认得这牌子么?” 秦麟的线索不会无缘无故指向苗寨,江笑书总觉得,苗寨之中肯定有秦麟中人。 而因为这一年来寨中发生的那些事,中原人在这里备受排斥,也只有秦麟中人愿意帮助自己了。 想来想去,唯有向羽风或者朱煜锦满足这个条件。 向羽风瞟一眼这牌子,随后不屑道: “不认得,这小牌子屁用没有,当暗器嫌大,擦屁股嫌硬,一看就知道是你们这些年轻小鬼搞的花花肠子,我又从哪里认得?” “倒也是。”江笑书一笑,将天绝令仔细收好。 随后他便告辞回房了。 坐在床上,江笑书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先启开天绝令,将密信反复读了几遍。 “看来向羽风不是秦麟中人,那盟友会是谁?朱煜锦?或者另一个藏在暗中的人……”江笑书自言自语。 江笑书习惯将那个秦麟安排在苗寨的另一人称为“盟友”。 随后他开始思索起来。 原本以为苗疆能找到些绑架案的线索,可谁知道这千户苗寨本身就风波迭起,正处于多事之秋,各种繁杂的事件像一团乱麻,江笑书思来想去也没能抓住其中关键。 江笑书想不出什么新东西,只好倒头睡去。 第二日…… “中原人,滚出来!” 一道断喝如打雷一般,睡梦中的江笑书被惊醒。 “他娘的,谁啊,大早上跑来骂街是怎么的?”江笑书骂骂咧咧的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这一看可不得了,三座吊脚楼前,已乌泱泱聚了一两百个苗疆人,他们大声的叫骂着: “让那几个中原人出来!” “中原畜生,又来害人。” “快滚出来。” 江笑书听懂了几句中原话的叫骂,其余人都是说的苗话,虽然江笑书听不懂,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发生什么了?江笑书心中一惊,随后他看到盛柳二人正挡在吊脚楼前,盛于烬操着苗话正在辩解着什么,可他说的话非但没有安抚众苗疆人的情绪,反倒争吵得越发厉害了。 “啪!”一道极响的声音,向家父女的吊脚楼内摔出一个茶碗,在空地前砸个粉碎。 嘈杂声一停,向家父女自楼内走下,向羽风严肃的喝道: “吵什么?” 江笑书赶紧跑下了楼,与盛于烬并肩而立。 而听到向羽风发话,众苗人又激动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又有人中邪了。 凌晨时分,寨中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乌长老带着一众壮丁赶到时,那些人已经彻底发狂了,轻些的不过咬死些牲口,而严重的,却抓住自己的亲人拼命撕咬。 譬如那小龙家的媳妇,一个娇滴滴的妇人,上个月才过的门,竟活生生从她丈夫脸上扯下一块肉…… 乌长老带领着壮丁忙活到天亮,这才将那些发狂的村民都控制住。 以往村民发狂,少则一两个,多也不过三五人,可这一次,却足足有十七人! “……最后,乌长老就带着人来讨说法了。”盛于烬替他翻译道。 “有这种事?”江笑书听完,脸色逐渐郑重起来。 而向羽风在听完众人的话后说道: “先把中邪的人带过来看看。” 他说话显然有些威望,众人叫嚷声渐止,不多时,人群中分开一条道,十七个捆得严严实实的村民被抬了上来。 向羽风走到其中一人身边,取下了那人嘴里的麻核。 一阵凄厉的叫声发出,尖锐且扭曲,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那人一面叫着,一面疯狂的扭动,被麻绳捆住的地方都被磨出了鲜血,手脚发乌,可他竟似浑然未觉,反倒挣扎的更用力了。 那人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咬牙切齿,好像要将面前的东西活活撕碎,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 眼见素来老实淳朴的村民变成了这副模样,众苗人顿时群情激愤。 尤其是“仇人”们就在眼前,他们的愤怒愈发加深了,不由分说的就将江笑书一行团团围住。 面对上百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江笑书低声道: “哥几个,这下可要挨揍了。” 盛于烬按住刀柄: “你怎么打算?” 江笑书运转内息: “你保护柳伶薇,我保护王劲威,咱们总得先冲出去。” “可是……”柳伶薇想说什么。 “不用说了,我当然知道起了误会。”江笑书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可他们不由分说就要上来围攻,我们若任人欺凌,天底下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不是……”柳伶薇见他会错了意,急道: “王劲威没在这儿啊!” 江笑书心中一凛,一扭头,果然不见王劲威的身影。 “他没人保护,被抓到可就惨了。”柳伶薇十分担心。 江笑书眉头紧锁,脑中飞速转动。 “我去找王大哥,带他离开。”向羽风身后的向依灵突然开口,随后便往四层吊脚楼跑去。 几人顿时心中一舒。 “呼”的风声传来,江笑书侧头一避,却是人群中砸来一块石头。 苗寨村民已经压抑不住怒火,开始动手了。 “走!”江笑书一声低喝,冲向人群。 盛于烬也拉住柳伶薇,跟着他冲了上去。 “住手!”一声断喝响起,随后一股巨力从天而降,冲在最前方的江笑书本来已点向一个村民的胸口,却被这股劲风激荡,退了一步,而那群村民被荡开得更远,顿时空出一大块地。 “向武师,你这是做什么?”村民看清了拦住他们的人。 “不是他们,”向羽风摇摇头: “他们昨天什么都没做,在我家老老实实的睡觉。” 众人十分不满,纷纷开口: “向武师,你是苗疆人,怎么替这些人说话?” “他们将寨子害成这样,你还在为他们开脱!” “难道你收了他们什么好处?” 向羽风闻言,负手傲立: “老夫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们信不过别人我管不着,现在连我你们也不信了么!” 乌长老拐杖一顿: “老向,你退开。” 向羽风一拂袖: “乌长老,我说了不是他们。” 剑拔弩张之际,四层高的大吊脚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是向依灵的声音。 众人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向依灵从二楼房间快步逃了出来,惶急的喊道: “快来人啊,又有人中邪了!” 江笑书一行脸色大变。 二楼正是王劲威的房间。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房间内追出,裹挟着恶风,扑向背对房门的向依灵。 向依灵看不见背后,眼见就要被袭击,众人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江笑书再顾不得许多,气沉丹田,一记“逍遥纵”,整个人如同一只苍鹰般飞身而起,在众人的头顶越过。 飞至高处,软鞭出手,已卷住了向依灵纤腰。 猛的一拉,向依灵惊呼一声,就被扯向了空中。 同时,“嗒!”的一声巨响几乎贴着她的耳后响起,这是上下牙咬空的声音。 若再慢上半分,这一下可就咬在了向依灵身上。 江笑书伸手一揽,接住向依灵,二人稳稳落地。 再抬头向二楼瞧去,向羽风不知何时也已到了,他面色微凝,手中烟杆朝前一指。 他指的方向,王劲威口中发出低沉的荷荷之声,如同一只野兽般四肢着地向他爬来。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章:担保 二楼走道上,王劲威已彻底失去了神智,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毫无差别的攻击身边所有的活物。 中邪的王劲威仇视凶戾的眼光盯着向羽风,尽管王劲威已失去神智,可静静站在那儿的老者依然令他感到危险。 “荷!”王劲威低吼一声,猛的往向羽风身上扑去,他恶狠狠的跃起,锁定了向羽风的脖颈。 向羽风烟杆微微一挑,恰巧点在王劲威下颌之上,王劲威嘴巴被迫合拢,这一咬瞬间落了空。 随后向羽风身子一低,就已托住了王劲威的身躯。 “接好!”向羽风虚抱浑圆,掌缘一拨,王劲威飞扑之力便被转换了方向,诺大的身躯从楼上飞出,直直射向人群中的盛于烬。 盛于烬瞧得时机,跳起一抓,恰巧扣住王劲威的腰带。 落地后,王劲威死命挣扎,口中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叫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目光仇视且怨毒,牙齿朝空处一阵乱咬。 盛于烬不明白向羽风为什么把人丢给自己,不过王劲威这个模样,只有先行将他控制住。 他提着王劲威着地一滚,随后便用绞技牢牢锁住了王劲威的四肢。 “大家看到了,这个中原人也中了邪。”向羽风已来到了众人中间,随后他反问道: “他们若真的害人,怎么会害到自己人头上?” 苗寨村民们闻言,皆是心中一动。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恰巧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来人正是朱煜锦。 朱煜锦快步奔到人群中,大声说道: “各位,这几位来自中原的都是好朋友,他们没有问题。” 乌长老严肃的说道: “小朱,你说话可要负责。” 朱煜锦毫不犹豫的说道: “当然,这就是我赶来的目的。” 随后他环顾众人: “我愿意替这几位中原朋友作担保。”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按苗寨的规矩,替外人作担保,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江笑书一行若是做了任何不利于苗寨的事,朱煜锦将会面临与他们同样的惩罚。 朱煜锦补充道: “有人中邪这件事,绝不能无缘无故算在江少侠他们头上,我会尽力解决这个问题,若是最后解决不了,也愿意一力承担。乌长老,这算不算给了个交代?” 他这几句话分量十足,周围诸人全部沉默了起来,虽然没有立刻散去,但敌意却已消散了不少,纷纷放下了手中武器,乌长老则盯着朱煜锦,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朱兄……见朱煜锦如此维护自己一行人,江笑书心中甚是感激。 “江大哥,请放我下来吧……”耳边传来向依灵的声音。 “哎哟,忙着看别处,倒委屈了向姑娘,真是对不住。”江笑书道声歉,轻轻将向依灵放下。 向依灵笑着摇摇头,随后她走向人群,朗声道: “我也要替他们担保。” 江笑书心中一震,众村民更是纷纷转过了头来。 乌长老严肃的说道: “小依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乌长老,依灵知道,”向依灵坚定的点点头,随后转向江笑书,侧头微微一笑: “在自身难保时还毫不犹豫救人,这种人怎么都不会太坏的,不是么?” 那对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令江笑书一愣,随后他拱手: “谢过向姑娘。” “哼……”乌长老又转过来,对向羽风道: “老向,你呢?” “啧……呼……”向羽风用力抽了一口旱烟,浓浓的烟雾飘了出来,他手指点点朱煜锦与向依灵: “你们两个小家伙,尽会找麻烦……” 随后他烟杆往背后一插: “不过小辈都站出来了,我这老家伙若是畏畏缩缩,可太也不成话了。江小子,你们安心住下就是。” 随着他反身上楼,乌长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招呼一声,便带头离去: “走吧。” 王劲威的“中邪”为一行人洗脱了不少嫌疑,再加上三人的担保,众村民便也纷纷随着乌长老去了。 ………… 片刻后,向家吊脚楼会客厅。 “谢过三位愿意信任我们。”江盛柳一同施礼,朱煜锦眼疾手快,一把将几人扶了起来。 “王厨子呢?”坐在主位的向羽风率先开口。 “已绑在房里了。”江笑书道。 向羽风叮嘱道: “嗯,记得每个时辰松松绳子,免得勒坏了。他现在没法吃饭,只能捏住鼻子灌流食。你们可得注意些,随时都需要人照料,免得他伤了自己……” 柳伶薇一一记下,随后跑了出去: “交给我吧。” “慢着慢着,”向羽风叫住她,随后对另外几人道: “再去一个,这丫头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我去好了,”盛于烬撂下这句话,便匆匆追随柳伶薇而去。 江笑书跟上去,对二人说了句话,随后又返回来,他关切的问道: “向老伯,王劲威什么时候能好?” “既然是中邪,自然没法用常理推测。”向羽风摇摇头: “之前村民中邪,有些几个时辰便好了,有些则三五天也不见好转,只有一种方法才能彻底好——杀死或赶走寨中的外人。” 江笑书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多谢向老伯,我去查查这件事。” 若是查不出来呢?难道就此退却么?江笑书自己也无法回答,不过他可不信“中邪”这种玄乎又玄的话,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江大哥,我陪你去。”一旁的向依灵自告奋勇: “我自小长在这里,可以为你带路,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朱煜锦也道: “江少侠,我也一起好了,我在寨中也略有薄面,大家不至于太过为难你。” 江笑书连忙道: “这怎么好意思?先前已承蒙你们关照了这么多,哪里能……” “让他们跟着吧。”向羽风打断他: “你小子少自作多情。若真能查出来些什么,这对苗寨也有好处,他们俩是为苗寨出力,可不是帮你。” 向羽风这样一说,江笑书明知此话不尽其实,却也不好反驳,只得告了声辞,三人便一同走向寨中。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八章:调查 走下吊脚楼,江笑书立刻道: “我们先去中邪的人家看看吧。” 随后三人便一路往寨中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足可见得中邪之人的惨状。 路过一家门口,江笑书正欲呼喊,朱煜锦却拦住了他: “江兄弟,你与他们有诸多误会,还是我来吧。” 随后他快步而去。 江笑书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道: “朱兄真是古道热肠。” 向依灵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朱大哥他对朋友最好了,听说他在外面的朋友啊,比咱们苗寨全部人加起来都多呢。你们中原人还把他与另外一个少年英雄并称,叫做、叫做……” 见她记不大清,江笑书笑着接过了话茬: “叫‘南猪北狗’。”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猪啊狗的,真是好奇怪的外号……”向依灵道。 江笑书解释道: “南猪自然就是朱兄了,北狗则是北方的另外一位姓苟的少侠,他们俩都以交游广阔、人脉广阔著称,绰号是奇怪了些,分量却足得很呢。” “江大哥也是中原人,你认识北狗么?”向依灵好奇道。 “不认得,”江笑书笑着摆摆手: “这些年少成名的人都神秘得紧,能认得一个朱兄,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啦……” “哦……”向依灵点点头,随后她眨眨眼睛: “江大哥在中原也很出名吧?” 江笑书一拱手: “呃……一般一般,小小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向依灵有些失望: “啊?江大哥竟然这么谦虚啊?” 江笑书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问题么?” “柳姊姊告诉我,说和江大哥说话的时候呀,他要是言辞谦逊,而且文质彬彬的,看着很像个人,那就说明他和你只是点头之交……若江大哥吹牛不打草稿,而且口无遮拦,这才是把你当好朋友呢。”向依灵说罢,有些失落的说道: “原来江大哥你没把我当朋友啊……” “这这、这……”江笑书顿时有些尴尬: “你什么时候又和柳伶薇说过话了?” 向依灵一笑: “女孩子之间说些悄悄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柳伶薇,老子回去扒了你的皮!江笑书心中暗自发狠,嘴上却道: “向姑娘误会了,伶薇最爱和人开玩笑,她说着玩儿呢……” “啊?怎么会……”向依灵皱起眉头,随后小声道: “其实我觉得江大哥真实的样子很有趣呢,能和这么多朋友可以一起打打闹闹,真让人羡慕……” 他娘的,我急着解释干嘛?江笑书一听,倒有些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却也收不回来,他只得搪塞道: “呵呵,和我相处久了,向姑娘自然就知道了。” 向依灵点点头,正想再问些什么,碰巧朱煜锦已走了过来,她便住口了。 “朱兄,怎么样?”江笑书迎上去。 朱煜锦脸有喜色: “好消息啊,这家中邪的人方才已好了。” “好了?” “是啊,我刚进去时还拼命闹腾呢,不过片刻工夫,竟一下就恢复了,与常人无异。” “果然是好消息,”江笑书心中一喜,说道: “我们赶快去下一家看看情况,若是也好了,说不定就能找到其中规律了。” “江大哥,中邪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向依灵小声提醒。 “我不这么想,”江笑书摇摇头,正色道: “天底下有很多看似离奇古怪的事,最终却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玄机,这也正是我要做的事情。” 随后他笑着点点自己脑袋: “我很聪明的。” 向依灵一愣,江笑书一招呼: “朱兄,请领路去下一家吧。” …… 很快,又到了下一家,一如先前,由朱煜锦进去询问。 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出来了。 “朱兄,怎么样?”江笑书问道。 朱煜锦摇摇头: “这家中邪的人,半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我都说没有规律可循嘛,江大哥还不信呢……向依灵扭头看向江笑书。 江笑书面色不改: “那去下一家好了。” 半个时辰后…… 朱煜锦从第十七家走出,缓缓摇了摇头。 “十七个人,有七个好了,十个没好……”江笑书喃喃自语: “而且好的那几个都是刚刚才好的,就好像……” “好像江大哥把他们的邪气吸走了。”一旁的向依灵接口道。 朱煜锦连忙道: “向家妹子,别这么说。” “啊,江大哥,对不住,我没说你身上有邪气……”向依灵赶紧解释,但似乎却越描越黑了。 难道我们中原人真的有邪气?江笑书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朱煜锦岔开话题: “说来当真可怜,你看阿龙嫂,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在半夜把阿龙咬成那个样子,若非及时发现,只怕损失还要更大呢……” 江笑书想起一事: “我听说朱兄也中过邪?” 朱煜锦点点头: “正是。” “朱兄可否说说,中邪后的感觉?” “嗯……似乎没什么感觉啊。” “哦?” “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觉,可这一觉却长得很,后来醒过来,才发现我被捆在柱子上,身上到处是伤,嘴里还有鸡毛。事后问别人,才知道我中邪了……” “原来如此,”江笑书追问道: “朱兄的家人当时被吓坏了吧?” 此言一出,朱煜锦脸色一僵,咬住嘴唇,似乎有些不悦。 “江大哥,别说这个……”一旁的向依灵连连使眼色。 江笑书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朱煜锦冷冷的道: “江兄弟为何来苗疆?” 江笑书见他神色大变,却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回答道: “调查一件事。司神医、神算张、丹青李、千面侯……还有好几个富商离奇死亡。有人告诉我,他们死亡的线索在苗疆。” 司神医未死的消息乃绝密,江笑书自然只能按外界传闻来说。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江兄弟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呢。”朱煜锦语气不善。 “哪里的话?”江笑书一惊,正欲解释,可朱煜锦下一句话却堵住了他的嘴: “是秦麟给的线索吧?” 秦麟!江笑书眼皮一跳: “朱兄如何得知?” “呵呵,有你父母、你师父这些关系在,你若不是秦麟中人,我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朱煜锦说话突然变得有些带刺,但道理倒是不差,江笑书没有跟他较劲,而是若无其事的反问道: “朱兄难道加入了秦麟?” 朱煜锦扭过头去: “我出身低贱,哪里攀得上秦麟的高枝?” 这个软钉子可碰得江笑书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他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中邪的事已查完,我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朱煜锦扭头便走。 “朱兄,且慢。”江笑书呼喊一声,可朱煜锦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他走得虽快,可江笑书轻功不俗,自然几个起落就能赶上,但他不知哪里得罪了对方,只好站在原地呼喊,但连喊数声,朱煜锦都没有转过头来。 “江大哥,别喊了,朱大哥他不会回头的。”一旁的向依灵小声提醒道。 “向姑娘,这?”江笑书连忙问道。 向依灵向左右一看,二人这会儿正在阿龙家的门口,周围还有不少人家,方才江笑书的叫喊,已引来了不少目光。 她向朱煜锦离去的方向一指: “江大哥,我们去那边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九章:旧事 片刻后,苗寨西南面…… 向家吊脚楼在苗寨北面,先前三人自北向南一家一户的寻找,到得阿龙家时,已到了苗寨的南端,而在向依灵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了白水河边。 白水河就是环绕整座苗寨的那条河,上面五座极其气派的风雨桥,给初到苗寨的江笑书留下深刻印象。 而此刻,二人在某座风雨桥上就坐。 向依灵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朱大哥是孤儿。” “什么?”江笑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依灵点点头: “朱大哥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 自幼父母双亡的孩子,日子自然不好过。 “朱大哥那年还不到十岁,虽然在寨中倒也没有坏人加害,可我听寨中老人说,其他孩子们总是会辱骂讽刺他,可朱大哥自小脾气孤傲,别人一骂他,他自然就不由分说的上去打架,自然是打不过人家的,那几年,不知受了多少欺凌侮辱……” 江笑书脸色一寒,因为他知道,半大孩子的恶,往往超乎人们的想象。 向依灵续道: “我听说,那时候朱大哥在寨中私塾旁听……” 私塾先生那句“下学了”,在别的孩子耳中是天籁,可对于那些被欺凌的孩子,这是噩梦的前奏。 这声音意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被角落的某个人揪住头发,狠狠的抽上两个耳光;或是逼着他爬入茅坑,沾上一身的恶臭;有时会有几个更大些的孩子,强行扒下他的裤带,然后掏出莫名其妙的东西抹上去…… 围观的其他孩子非但不会生出怜悯,反而会以此为乐,拍手大笑。 因为他们那时还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欺凌者那幼稚且毫无缘由的暴力,意味着话语权和反叛精神,这成为了英雄的象征。 若是朱煜锦仍是挺着脖颈,他们往往会非常失望,那下次,朱煜锦就会面临更残酷的欺凌,以及更严重的孤立。 在他们眼中,被欺凌者此时应该配合着卑躬屈膝,那哀求声与呜咽,就像胜利的号角一样令他们欣喜若狂。 这些半大孩子的世界简单又残酷——力量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衡量对错的唯一标准。 身为孤儿又性格高傲的朱煜锦,在这个标准里犯下了弥天大罪。 “……所以,朱大哥最不愿意别人提到家庭啊、身世什么的……江大哥你刚刚那样问,也难怪他不高兴了。” 听完向依灵的话,江笑书沉默良久后,叹道: “想不到朱兄早年竟如此……唉,我先前说错了话,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道歉才是。” “知错能改,江大哥好样的。”向依灵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亡羊补牢罢了,希望为时不晚吧。”江笑书苦笑道。 随即他想起什么,有些好奇的问道: “向姑娘,依你所说,朱兄小时候既然如此境遇,那后来又怎么练成这一身不俗武艺,闯下赫赫声名的呢?” 向依灵有些自豪: “因为我爹爹呀。” “向老伯?” “那是十七年前,爹爹回到了苗寨,见朱大哥好生可怜,便收留了他,爹爹武功很好,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朱大哥了。而爹爹也传了他不少功夫,后来大秦修官道入苗寨后,朱大哥就外出闯荡了,直到去年才回来。” “原来如此,”江笑书道: “想不到朱兄与你们家竟然颇有渊源。不过,我听朱大哥对你爹的称呼,他竟不是向老伯的义子或徒弟么?” “我从小就是朱大哥看着长大的,我也问爹爹,为什么朱大哥不是我义兄或者师哥。可你猜爹爹说什么……” 向依灵清了清嗓子,学着男子粗声粗气的腔调: “你说小朱?哼,我向羽风收徒的标准可严得很,他可差了不少。至于收儿子,他朱家只剩他一个了,若跟我姓向了,我可对不起他朱家人……” 随后她嫣然一笑: “江大哥,你说我爹爹他怪不怪?” 江笑书反倒点点头: “无名无分却多方照顾,向老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向依灵听他夸奖自己父亲,十分开心: “人人都说爹爹脾气差,可在我心里,他可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啦。” 江笑书笑着点点头,随后问道: “朱兄家住在哪儿?” 向依灵朝北面一指: “白水河上游第一家,那就是朱大哥家了,不过江大哥你现在去找他,只怕要无功而返。” “哦?” “朱大哥家常年没人的,他家经常大门紧闭,只有饭点时朱大哥才会回去。” 江笑书忽然想起王铁说过的一句话——心若难安,睡觉的地方只能叫做“房子”;亲人不在,何处都难为家。 联系到朱煜锦的身世,他十分理解的点点头: “这样啊,那只好饭点时再去打扰他了,厚着脸皮蹭顿饭,希望他别太介意。” 向依灵点头称是,随后问道: “江大哥,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距离饭点还有小半个时辰,若回到向家,一会儿再赶来,可实在是有些仓促。 于是江笑书道: “向姑娘,可以的话,请带我四处走走吧,顺便给我说说你们苗寨的故事,再把其他规矩习俗讲给我听听,免得我又无意间得罪人。” “好呀,不过江大哥想听这些,我们就不用走了,”向依灵爽快的答应,随后她朝脚下风雨桥一指: “这五座风雨桥上,就有江大哥想要的东西。” “愿闻其详。” 向依灵一指风雨桥对面: “看到了么,每座风雨桥对岸出口,都被铁门和荆棘封得死死的,因为对岸的西南山,就是咱们苗寨,乃至整个苗疆的禁地。” 江笑书这才注意到,风雨桥通往对岸的出口,果然被牢牢的封住,之前向羽风提到的“擅闯禁地”,原来指的就是这儿。 江笑书瞧了一眼河对岸,西南山的山峰果然比别面高了许多,可除此之外,倒也不见什么特别。 先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禁地,应该是祖坟、祠堂之类的地方呢。 谁知向依灵闻言却点点头: “江大哥猜对了,这座西南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坟墓。” “坟墓?” “不错,这西南山是苗王的坟墓,埋葬着一百年前的苗王,他也是咱们苗疆最后一位苗王。”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章:苗王墓 “一百年前”这个字眼,在向依灵这样天真无邪的苗疆少女心中,只能简单的与“久远”划上等号。可在江笑书心中,却别有深意。 一百年前,那时候的大秦皇帝,正是那位武功最盛的太宗永朔帝。 也就是那时,苗疆第一次出现在了大秦史书上,并且是以“敌视”的态度。 原来他们最后一任苗王也死于那个时候,那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便这看起来与绑架案、中邪案似乎毫无关联,但依然勾起了江笑书极大的兴趣。 他相信,自己掌握的消息越多,离真相就会越近。 向依灵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爹爹说,一百年前的时候,没有千户苗寨、郎德上寨、岜沙寨……现在这几十个苗寨,在那时是一个整体,就叫大苗寨。” “好简单直接的名字。”江笑书忍不住道。 “因为咱们苗疆人本来就是这个性格呀……哎呀江大哥,你别打断我,说漏了怎么办。”向依灵有些埋怨的瞪了眼江笑书。 “得勒,你说吧。”江笑书耸耸肩。 “大苗寨很大,几乎有现在十个千户苗寨那样大,而当时大苗寨的中心,是一座很高的山,这座山中间其实是空的,里面就是苗王的宫殿。” 很高的山?江笑书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的西南山,心中想象着当年苗王宫殿的模样。 “可一百年前,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进宫殿和苗王喝酒吃饭,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某一天,人们发现,宫殿的大铁门被牢牢封了起来……” 江笑书心中一震。 “后来那扇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过了好多天,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大家也打不开那扇门。从此,大苗寨便分为两派,一部分说苗王被那些人害死了,嚷嚷着要报仇;另一部分却很信任那些人,坚决不准……两派争执不下,最后便分裂了,主战的远走他乡,而且坚决不与外人来往,形成了之前说的朗德、岜沙……主和的则留了下来,成为了现在的千户苗寨……” 虽然故事中没有提到外来的那些人究竟是谁,可江笑书却知道,那一定是永朔帝派出的使者或是将军。 “两派分家时,主战那派说:‘你们不为苗王报仇,已是大大的不对,那我们走后,你们至少要保存好苗王的遗体,不能再让外人侵扰。’我们千户苗寨的祖先答应了下来,从此以后,昔日的苗王宫殿成了苗王墓,也成了整个苗疆的禁地。” 听向依灵说完,江笑书不禁看向自己脚下的风雨桥——一百多年前,这桥上一定热闹得紧,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偌大一个桥,只有自己和向依灵两个人。 向依灵强调道: “江大哥,你们可一定不能闯进苗王墓,否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江笑书微微偏头,想听听怎么个严重法。 “任何人进入禁地,尤其是外人,最后被抓住后,都会被斩首示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向依灵很认真的说道。 “好家伙。”江笑书吐吐舌头: “那我偷偷进去,没人看见算不算?” “不准。”向依灵立刻板起脸,向江笑书投去警告的眼神。 不过一个好看的女孩子,尤其是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说话的女孩子,她再怎么做出生气的样子,旁人看来也像是撒娇。 江笑书嘻嘻一笑: “逗你玩儿呢,瞧你急得那样。” 这下向依灵才肯罢休: “这才对呢。” 随后她忽然掩嘴笑了起来。 江笑书有些奇怪: “笑什么?” 向依灵看向他: “江大哥,看来柳姊姊说的很对啊。” 柳伶薇?江笑书泛起嘀咕: “他娘的,她又给你说什么了?” 向依灵笑意更盛: “看来一本正经、文质彬彬真的不适合江大哥,你先前的样子,和你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哪有现在这么开心随性呢?” 江笑书哑然失笑: “怎么的,听你这意思,客客气气说话还不对了是吧?” 向依灵眉头微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随后她道: “可是就像盛大哥说的,你客气的样子很别扭啊,一看就知道是在漂亮女孩面前不说话装高手。” “虽然我知道你当时听见这话了,不过,”江笑书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简单直接,这才是我们苗疆人的天性啊。”向依灵眨眨眼睛。 “简单直接啊……”江笑书重复一声,随后轻声道: “挺好。” 向依灵扭过头: “嗯?这是为什么?不是人人都这样么?” 江笑书没有回答这孩子气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江笑书顿时神清气爽,他打个哈欠,懒懒的向后靠去。 自从进苗寨开始,江笑书就感觉自己被接二连三的事情闹得不厌其烦,直到此刻,和身边少女打趣了几句闲话,才渐渐放松下来。 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托住后脑,江笑书安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一旁的向依灵倒也识趣,见江笑书静静安坐,她也不说话了,而是托起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她突然道: “江大哥,你真好看。” 江笑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嗯,我知道。” 听见这回答,向依灵一愣,闭着眼睛的江笑书又再次开口: “这次可不谦虚了吧?” 不谦虚倒是真的,可脸皮未免有些……向依灵心中一嘀咕。 “脸皮未免有些厚。”江笑书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忽然说道。 向依灵一惊,眼中满是惊讶。 “不过也没说错,”江笑书仍是懒洋洋的靠着,他咧嘴坏笑: “可惜啊,这事儿我也早知道了,就不劳向姑娘提醒了……” 向依灵心中一乐,玩心大起,正想再说些什么,可江笑书却猛的一下坐起身来,表情满是无奈。 “江大哥,你生气了?”向依灵有些吃惊。 江笑书恨声骂道: “他娘的,催命鬼,跑到这儿了都不放过老子。” 向依灵赶紧道歉: “对不住江大哥,吵了你休息……” 江笑书扭过头,满腹狐疑: “什么?” 向依灵有些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 “嗨呀,跟你又没关系,你瞎道歉干嘛……我是在说她呢。”江笑书赶紧解释道。 “她?” 向依灵没有武功,耳力平平,直到数息后,才听到寨中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江笑书,快回来,出大事啦!” 能让江笑书如此头疼的,除了柳伶薇还能是谁?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一章:清醒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王劲威房间。 盛于烬替王劲威暂时松绑活通血脉后,便又自顾自坐去了角落。 很多人都发现了,最近盛于烬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其实他最近在想一件事—— 我是谁?准确的说,“他”是谁? 盛于烬体内住着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人格,这个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的人格,才是盛于烬失忆前真正的样子。 在心里,盛于烬将这个人称为“他”。 自从在锦官城内力龙虎交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就像自己推测的那样,“他”被心经、肝经上的内力牢牢地压制住了。 可从巴郡出发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从自己身体里钻了出来。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哼,那羊皮纸没害死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第二句话: “羊皮纸上的功夫,可以压制你的心魔,可惜,我不是你的心魔。” 当这道狠辣乖戾的声音再次出现时,盛于烬的头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剧痛,他有些吃惊。 “感受到了?你的头不会再疼了,因为羊皮纸是压制病痛的,可我再也不是你身上的病了……” 奇怪的话一直萦绕在盛于烬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盛于烬开始陷入了长期的思考,而那声音不受自己控制,总是在他思考时,冷不丁蹦出两句话。 此刻,面朝墙壁,那道声音又开口了,当然只有盛于烬自己才听得到: “我最近好闷啊,你去杀两个人吧……那些苗人,一个个都是蠢货,早点给他们个痛快!咱们也痛快!” “闭嘴!杀个锤子。”盛于烬骂了一声。 “真不听话啊,嘿嘿……”那道声音笑道: “那你就发个火,说不定我能出来转转呢。” 盛于烬心中一震,失声道: “我发火你就会出现?” 可一声冷笑后,耳边便悄无声息了。 盛于烬感到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 房间里,被捆住的王劲威双目通红,奋力挣扎,一看就知道中了邪。 可墙角的盛于烬,表情古怪,自说自话,看上去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所幸周围并无旁人,否则盛于烬说不定也要被当做中邪捆起来。 盛于烬还想再问些什么,厨房传来了柳伶薇的声音: “盛于烬,到你了。” “呼……来了。” 走进厨房,柳伶薇做个请的手势: “菜都切好了,你来炒吧。” 盛于烬打量一眼菜板,随后眉头一皱: “好差的刀工。” 柳伶薇不服气了: “瞎说,我的手可稳了。” 盛于烬随手拿起两棵还残留着皮的土豆丝,一棵薄如白纸,另一颗却有半个巴掌厚: “这就是你说的稳?” “这个是意外而已……”柳伶薇白他一眼。 盛于烬环顾灶台——没去鳞的鱼、零零散散的肉块、四散而飞的葱姜蒜…… 他点点头: “一屋子的意外。” “哎呀,这不怪我……”柳伶薇脸一红: “是这些食材有问题。” 盛于烬侧过头,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柳伶薇很委屈: “我记得王劲威的食材可听话了,可偏偏我这一堆食材有自己的想法,叫它往东他偏偏往西……” “是你有问题,不是食材。”盛于烬丢下这句话,便俯下身子生火。 “盛于烬!”被他抢白,柳伶薇一跺脚: “你最近也像江笑书一样,越来越讨厌了,一开口就跟我犟嘴……” 盛于烬充耳不闻,自顾自忙活起来,等柳伶薇消停后,他才问道: “菜里没有折耳根吧?” 柳伶薇这才停止了絮絮叨叨,她后怕的摇摇头: “没有,肯定没有,你没看江笑书吃折耳根的样子么?那东西放菜里,王劲威吃了只怕就一命呜呼了……” “王劲威其实挺爱吃的。”盛于烬纠正了她,随后道: “不过最好还是别放了,不然我们也吃不下。” 盛于烬手艺虽然一般,可出菜速度却是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整治出四菜一汤。 两人提着饭菜去王劲威房间,却迎头撞见了朱煜锦。 “回来了,事情查的怎么样啊?”柳伶薇问道。 朱煜锦点点头: “查过了,十七个人好了七个,剩下十个没什么好转……” 柳伶薇朝他身后一望: “诶?只有朱少侠一个,江笑书和向妹妹呢?” 朱煜锦脸色一滞,随后笑道: “他们去别处了,我先过来看看王大厨的情况。” 柳伶薇撇撇嘴: “那家伙骗小姑娘最有一套,我待会儿可要给向妹妹好好提个醒。”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王劲威的房间。 “嗯?”朱煜锦首先察觉了不对,他抢上一步,扒了扒王劲威的眼皮。 “朱少侠,怎么了?”盛于烬问道。 朱煜锦沉声道: “拿水来。” 接过水囊,朱煜锦朝王劲威脸上一泼。 王劲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血色已经褪去,眼神十分懵懂: “朱少侠、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在我房间做什么?” “王劲威,你醒了!”柳伶薇欣喜的叫出声。 王劲威这才发现自己被捆着: “啊?我怎么……” 朱煜锦解开他的绳子,并把他中邪期间的事说了出来。 “那我梦里……”王劲威心中一震。 柳伶薇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柳小姐去做什么?”朱煜锦有些不解。 盛于烬道: “去叫江笑书回来。” 朱煜锦有些疑惑: “江兄弟?” “嗯,江笑书叮嘱过的,王劲威醒了之后,什么都别问,第一时间叫他过来。” “原来如此。”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柳伶薇便领着江笑书和向依灵回来了。 江笑书开门见山: “劲威,你中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王劲威眼神复杂: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提到这个梦,王劲威不由得双拳紧握,他咬紧牙关: “坏人,一群恶人,一群丧心病狂的恶人!” 看来这是个痛苦的梦,直到此刻,王劲威仍心有余悸。 “恶人?他们做什么了?”江笑书追问道。 “江公子,抱歉……我不想说。”王劲威拒绝重复自己梦里的场景,他只是说道: “我只能说,在梦里,我恨透了那些恶人,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王劲威先前疯狂的攻击他人,看来就是中邪时的幻觉印射到现实。 江笑书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他说道: “现在身体没什么异常吧?” 王劲威四处摸了摸,随后摇摇头: “有些头晕,还有些先前的擦伤,别的就没什么了。” “你昨晚去哪里了?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厨房研究新菜啊,后来困了,就自己回来睡觉了。” “有没有遇见过别的人?” “没有啊。” 江笑书眉头皱了起来——什么都没遇见,就莫名其妙发狂,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难道真像向依灵所说,“中邪”是没有规律可言的?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向羽风的声音: “江小子,事情查得怎么样?”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二章:卦里、心中 “八字没一撇呢。”江笑书苦笑道。 向羽风走了进来,听见这回答倒也毫不意外,他看了一眼屋内,随后摆摆手: “都先出去吧,让王厨子好好休息休息。” 朱煜锦一拱手: “向伯,我先告辞了。” 江笑书想喊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道歉的好时机,手抬起一半便又放下。 “向妹妹,你带我四处转转吧。”柳伶薇一拉向依灵的手。 “好呀,我带柳姊姊去占卜好不好?” “占卜?” “是啊,我们苗寨有一个神婆,算得可准了,咱们去看看吧。” “好呀好呀……诶,你们来不来?” 见江笑书、盛于烬都摇了摇头,柳伶薇嘀咕一声“没意思”,便挽着向依灵的手叽叽喳喳的去了。 “我去练功。”盛于烬提着刀走向后院。 江笑书则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 “他娘的,难道真的有邪祟?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别想了,”向羽风一拍江笑书后脑: “若是你小子绕一圈再想两下就给解决了,这问题至于困扰咱们苗寨这么久么?” 见江笑书默然不语,向羽风拍拍他肩膀: “江小子,你就好好在我这儿住下,难得来一趟,先好好放松放松,说不定再呆个一两天,就有新的发现了。” “一大堆的事儿可都压在身上呢,哪有放松的心情?”江笑书苦笑一声。 向羽风叼住旱烟,上下打量江笑书,随后道: “算一卦吧。” “嗯?” “洪武大帝、卫仲卿、阳明先生……都是在走投无路时去算了一卦。你小子不如也去试试” “我不信这些,”江笑书哑然: “真遇上事儿啊,这些玩意儿可靠不住。拿来骗骗漂亮小妞儿,倒是一骗一个准。” 说到这儿,他眉眼带着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向羽风咂了口旱烟,缓缓道: “算卦者,自称能算往事未来、祸福吉凶。这句话你信不信?” 江笑书咧嘴一笑: “他们还不如算算自己下一顿饭在哪儿呢。” 向羽风抬起头: “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算很多,却也绝对不少。至少洪武大帝、卫仲卿、阳明先生他们这些人,是一定明白的。” 这些大有作为的先贤们,当然不会轻易受人愚弄。江笑书点点头。 “那他们当时又为什么去占卜呢?” 这个问题甚是刁钻,看似自相矛盾,暗中却又别有玄机,江笑书没有轻易作答,而是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愚人求未来,智者求当下?” 向羽风不置可否,任由江笑书继续说下去。 江笑书抬起头: “智者求卦,求的是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其实在他们心中,早就有答案了。答案不在卦里,而在人心中。” “善。”向羽风点点头: “若是靠卦象能指点一切,这天下哪里还需要规矩和礼法?只需要几个神棍,天下就没有灾荒饥祸、水火兵虫。哼,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买卖……” 听见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江笑书不以为意,反而补充道: “如此说来,皇帝将军们每次打仗前,祭天、祭地、祭旗得来的凶兆吉兆……其实也不过是某些人早已定下的……” “江笑书!”向羽风出手如电,倒转烟杆敲了一下江笑书的头: “你胡说八道可别扯上我。我只是叫你算命,可没让你寻死啊……好小子,跟你说个话可危险得紧,不说了不说了……” 前一刻还言辞犀利的智者,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谨慎小心的乡下老农。 江笑书摸了摸隐隐生疼的脑袋,心中已有决断,他对远去的佝偻背影一抱拳: “多谢指点。” “啧……呼……”回答江笑书的只有一团呛人的烟雾。 那就算一卦吧。 江笑书走下楼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算命的神婆在哪里。 找人问问吧。江笑书走上向家吊脚楼,可先前分明看着向羽风进来了,楼内此时却空无一人。 “怪事。”江笑书拍拍脑袋,走向后院,人还没到,就呼喊起来: “盛于烬,别练你那破刀了,咱哥俩去找点儿乐子去。” 后院悄无声息。 “这家伙每天练武一个时辰以上,雷打不动,难道今天却偷懒了?”江笑书一想到这儿,就是一乐——好家伙,总是说老子懒,你今天被我抓着偷懒,以后可没话说了吧? 兴冲冲的转入后院,看见盛于烬一个人坐在树下,头埋得很低,双手抱住脑袋。 “好家伙,被我逮着了吧。”江笑书走近身去,笑嘻嘻的道: “这才练了一炷香不到呢,怎么偷起懒来了?看来咱哥俩也是半斤八两嘛……” “江兄弟。”直到走到他身边,盛于烬才猛的一抬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装聋不理人也不用这么假吧?瞧瞧你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江笑书点点自己耳朵: “你这儿可是比狗还灵,我用轻功都不一定绕得开,就这么大刺刺的走过来,你还装听不到,这可说不过去了啊……” 盛于烬脸色微动——在江笑书来之前,那个“他”又出现了。 “他”不停的劝自己杀人,而且似乎在有意激怒自己,直吵得脑中嗡嗡作响,这才不得已放弃练刀。 “他”在的时候,我连感官直觉都变弱了么……听完江笑书的话,盛于烬心中暗惊。 “错了,这感官和直觉不是你的,是我的。”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在脑中响起。 与此同时,江笑书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过分了啊,还在装聋是吧?” “吵死了!”盛于烬低声怒骂,身上爆发出一股莫名的戾气。 江笑书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发什么癫?” 盛于烬摇摇脑袋,不理会脑中的声音,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江兄弟,怎么了?” 面对盛于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笑书反倒舒服了许多,他兴冲冲的道: “走吧,算个卦去。” “先前就说不去了。” 于是江笑书把先前他和向羽风对话悟出的“答案在心不在卦”这个道理又说了一遍,随后一拍盛于烬肩膀: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哲理,说得对极了。” 谁知盛于烬却满脸疑惑: “安?像鱼的人(愚人)?胸上的罩(凶兆)……格狗日勒,听求不懂,不去。” 见自己说了半天仍是对牛弹琴,江笑书无奈的挠挠脸,只好使出杀手锏: “五百文一卦呢,我请你。” “走。” 出息……江笑书翻个白眼,腹诽一声。 盛于烬向一村民打听完路径,二人便向神婆处赶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三章:姻缘 替人占卜的女子,被世人称为神婆、仙姑子,在苗疆亦被称为“眉喇”。 她们往往身穿怪异的衣衫,上来后先说些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等着你自己拿身上的事往上凑。 若是“灵验”了几项,那你可就得乖乖掏银子了。倘若更进一步,主顾要请她替你“改命”,那花销可又没个谱了…… 这是这群人自古赖以为生的手段,几乎每个卜卦者都得按照这个路数来。 可千户苗寨的神婆却截然不同。 “仙姑,我想算……”柳伶薇刚一开口,就被神婆打断: “叫我眉喇。算卦五百文一位,先给钱再算。” 柳伶薇有些不满: “哪有算卦先给钱的啊?” 眉喇的声音毫无波动: “我这里就是先给钱,谁来都一样。” 柳伶薇向向依灵递过询问的眼神,见向依灵点头,她才递过一块银子: “喏。” 这银子足足有几两重,却已是柳伶薇身上最碎的银子了。 “两卦,一详一略。你可以问了。” “嗯……眉喇,我想问姻缘。” “生辰八字。” “崇煌九年一月……” 眉喇在红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后,她抬起头来: “你的姻缘不在未来,而在当下。” “嗯?” “我算出来——冥冥之中,命里注定。你二人佳偶天成,便是海枯石烂,也分隔不开。” 好怪的神婆,哪有把卦算得这么绝对的?柳伶薇心中暗道,随后她脸一红,低声问道: “是谁啊?” 其实一旁的向依灵也大为震惊——她自小便爱来这里听人算卦,可也从未见过眉喇将话说得这么死。 一旁柳伶薇却误会了她,柳伶薇嗔道: “向妹妹,你不准听,若让你听去,可羞死人啦。” 随后一双小手伸来,盖住了向依灵的耳朵。向依灵眨眨眼睛,朝柳伶薇做个鬼脸。 柳伶薇扭过头看向眉喇。 她已做好打算,若是对方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类的套话,她立马就加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谁知那眉喇却摇摇头: “我算不出。” “我加……嗯?你说什么?” “我算不出。” “啊?为什么?” “算不出就是算不出。详卦算完了,说略卦吧,想问前尘、当下还是未来?” 柳伶薇讨了个没趣,撇撇嘴: “向妹妹先问吧,我先留着。” 随后她转去一边,心痒难耐——怎么也分不开的人。他到底是谁啊?好烦好烦,偏偏不说清楚…… 向依灵走到了算命的小方桌前。 “小依灵,这次又要算些什么啊?”眉喇看着向依灵,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 按理说,占卜之人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可这苗寨眉喇却全然没有这些顾忌,若非她身上服饰花纹奇异,还算有些神秘色彩,她简直与一个寻常的苗疆老妪没有半点分别。 向依灵自小便爱缠着她,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缠着眉喇问来问去,春去秋来,就已长成了这个天真无邪的美丽少女。 可在老眉喇心里,向依灵始终是那个小娃娃,最爱叫她算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我家的鸡明天下几个蛋啊;朱大哥下个月会被爹爹骂多少次;我明年能长到桌子高么…… 向依灵小巧的鼻子一皱: “眉喇婆婆,你又笑话我啦。” “好好好,婆婆不说话了,小依灵问吧。” 向依灵放下半吊铜钱: “眉喇婆婆,我也算姻缘。” 老眉喇立刻严肃起来,她把铜钱塞回向依灵手中,板起脸孔: “胡闹!你才多大?算什么姻缘。” “眉喇婆婆,”向依灵将钱塞了回去: “依灵都十七岁啦。” 此时是大秦嘉鑫三年,须知在这个时代,女子不满二十成婚者比比皆是,十五六岁便成婚的也不是没有。向依灵年方十七,马上十八岁,这个问题倒也不突兀。 “十七岁?”老眉喇喃喃自语: “崇煌二十年到现在……哦,原来已过去了七年,依灵已是大姑娘了。” 生辰八字,顾名思义,应该从出生时算起才对,可这眉喇却从崇煌二十年,也就是向依灵十岁时算起,这种算法可有些奇怪。 柳伶薇自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便说了出来。 “那年我妈妈去世了……爹爹又去了外面,那时是眉喇婆婆收留了我,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向依灵解释道。 柳伶薇十分愧疚: “啊,真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向依灵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她对眉喇道: “眉喇婆婆,咱们继续吧。” 老眉喇自然知道向依灵的生辰八字,于是她也不多话,便又写画了起来。 写着写着,老眉喇脸色一变,沉思良久后,像是不甘心似的,她又重新写了起来。 不过一旁的柳伶薇却瞧得仔细,老眉喇两次写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向依灵却丝毫没察觉,等老眉喇写第三遍时,她开口了: “眉喇婆婆,这次怎么这么久啊?” “啪!”老眉喇手一颤,笔落在了桌子上,她抬起头,满脸怜惜的看着向依灵。 向依灵不解: “婆婆,怎么啦?” 老眉喇反问道: “依灵有喜欢的人了?” 向依灵一怔,先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老眉喇察觉到了不对: “什么意思?” 向依灵脸微微一红: “我不知道呀婆婆。我和他待在一起就会很开心,总想找些话和他说……这算是喜欢么?” 既然连她自己也答不上来,老眉喇又怎么能给出准确答案? 老眉喇默然。 向依灵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于是问道: “眉喇婆婆,你算出我的姻缘了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老眉喇立刻笑着摇摇头: “没有,婆婆算了几遍也没算出来,看来咱们依灵的姻缘妙得很,就是所谓‘天机不可泄漏’了。” 向依灵轻轻一笑,倒也不以为意。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嚯,这位置可真难找,累死小爷我了。” 向依灵一扭头,却是江笑书和盛于烬到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四章:谶言 “江大哥、盛大哥,你们也来啦?”向依灵挥挥手。 “哈哈,你不是说灵得很嘛,我俩过来瞧瞧。”江笑书走上前来,手往桌上一拍: “眉喇,你这儿有传说中那么灵没有?” 老眉喇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有。” “哟呵,还是个实诚人。”江笑书顿时来了兴致,他将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放: “规矩我懂,这是我和盛于烬的。” 老眉喇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漫不经心的问道: “谁先来?” 江笑书想了想,随后把盛于烬往前一推: “他来。” 老眉喇这才抬头,只瞟了盛于烬一眼,就皱起眉头,盯着盛于烬看了许久后,才拿起笔: “生辰八字。” “不知道。”盛于烬的回答令另外几人纷纷侧目。 “哼,果然”老眉喇倒是丝毫不意外,淡淡道: “两卦,一详一略。问吧。” 盛于烬本就是被江笑书强行拽过来的,倒也没想过该问什么,他想了想,才道: “先帮我算算,我会不会变得有钱?” 老眉喇下笔如飞,画了几笔后,说道: “卦上说——千金永伴身侧,命里贵人相扶。你以后不会穷。” “吁!”盛于烬不由得惊呼出声。千金,一千两黄金,要是换成银子,再换成铜钱……那铜钱堆成的小山已隐隐在盛于烬眼前浮现。 “这个好这个好。”盛于烬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旁的向依灵见了盛于烬的笑容,悚然一惊,立刻缩在了江笑书身后。 “欸欸欸,别傻乐呵了,没看见么,吓着人家了。”江笑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碎嘴道: “还有啊,不是我说你,你算的这个卦未免太没格调了吧?” “江兄弟,钱对我很重要。”盛于烬很认真的回道。 “邦邦邦”老眉喇敲了敲小桌: “你还有一个略卦,想问前尘、当下还是未来?” 盛于烬这才收回笑容,他心中一动——前尘。 盛于烬失去了被师父捡回来前的所有记忆,自己脑中的“他”,正是那段记忆的产物。 盛于烬深吸一口气: “我要问过去。” 老眉喇点点头,随后忙活起来。 “我要先问你一句话。” “嗯。” “你不会咬人吧?” 盛于烬摇了摇头。心中疑惑——她为什么觉得我会咬人呢? 老眉喇这才点点头,随后道: “那是一段很诡异的过去——有着君王般的气魄,偏偏命格低贱如野狗。” 盛于烬瞳孔一缩。 “我还看到了一颗狼牙,被血浸透的狼牙……我从没见过这东西,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盛于烬心中剧震——自从雅安城血战后,那颗狼牙便被他藏得极好,他敢保证,连江笑书和柳伶薇都没见过那东西……因此眼前眉喇说的话,才令他大吃一惊。 老眉喇缓缓摇头: “我看不懂你。” “多谢。”盛于烬从牙关间挤出这句话,随后默默走去了一旁。 柳伶薇向他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盛于烬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得勒,到我了。”江笑书笑嘻嘻的坐到老眉喇对面: “眉喇婆婆,我要算……” 老眉喇第一次认真打量江笑书,谁知看了一眼,她就全身一震,再认真一瞧,她立刻手一摆,打断了江笑书。 “咋了?” “崇煌八年五月廿九未时。这是你的生辰八字吧?” “嚯!这也能算得到?咋弄的,快教教我……” “少贫嘴!我问你,你娘临盆时,是不是梦见了一个老神仙?” 江笑书瞪大眼睛: “啊?你、你你你……” 他震惊得结巴起来——母亲临盆梦见神仙这件事,除了父母和兄长,天底下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梦里的老神仙,仙风道骨、和蔼可亲,而且吟了一句对子,是么?” 在这一刻,江笑书几乎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了。他呆若木鸡的点点头。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也是你名字的来历吧?”老眉喇最后说道。 什么对联嘛,我都没听说过,而且就连平仄都不对……一旁的柳伶薇心中暗道。 可江笑书却连连点头,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 “灵,太灵了。你怎么算出来的?你当真是神仙吧?” 老眉喇摇摇头: “不是算出来的。” 随后她续道: “这是我们眉喇这一脉的老祖宗传下来的。” “传下来的?”江笑书不明白: “难道你们老祖宗几百年前就算到有我这个人?” “正是。”老眉喇严肃的点头: “世上命格分无数等,绝大多数人都是凡人之命。像依灵天生聪慧,则属于少见的多福命格。这个荒狼来的,命格非常奇怪,既有霸主气概,又掺杂着低贱之命,连我也看不懂……” 吹牛。江笑书翻个白眼,盛于烬这家伙呆头呆脑、神经兮兮的,哪里和霸主沾得上边儿? 一旁的柳伶薇听她说得煞有其事,立刻追问道: “我呢我呢?” 老眉喇倒也不恼,算了算后,赞道: “卦上说——且取北斗盘云鬓,素手挥洒号群英。此乃统领群雄的儒侠之命。” 柳伶薇张大嘴巴,激动的说道: “啊?这么说我以后真的会成为一代女侠啦?而且是最厉害、最威风的那种?真的么真的么……” 老眉喇不置可否,转头过来看着江笑书。 江笑书自信满满: “有没有比这个儒侠之命更高的侠?” 老眉喇点点头: “你说的是全侠之命,那是所有侠客命格中最好的命格,集儒侠、道侠、释侠之优,却无迂腐之限、避世之嫌、舍身之祸……” 江笑书笑眯眯的点头: “啧啧啧,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跟你有什么关系?”老眉喇无情的打断了他。 “啊?”江笑书很失望——这全侠之命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凭什么我没有? 老眉喇叹道: “比全侠之命更上乘的,可就寥寥无几了,圣贤之命、真龙之命,还有……” “慢着慢着,打住。”江笑书立刻抬手: “我指定不是什么圣贤,你总不能说我是真龙之命吧?这可是诛心之言,说出来要掉脑袋的……” “你不是。” 江笑书舒了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又把这颗心顶了回来: “而你,则拥有至高无上的命格,天道之命。” 江笑书险些一跤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安?”他满脸不可置信,甚至串用了盛于烬的口头禅。 老眉喇表情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 “古人云——浮生若梦,敝屣荣华,不过转瞬,惟天道恒在,永无变更。” “天道之命,便是这世间的规则。入江湖便为全侠,登庙堂可化真龙,究学问则成圣贤…… “天道之下,乃芸芸众生,而天道之上……” “只有你江笑书一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五章:赠言、晚宴 天道之命!世间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命格。 江笑书一愣,随后笑着摆摆手: “拉倒吧,别开玩笑了老太太。我知道你算得准,可咱也不能瞎说啊。” “我说过,这是祖宗传下的的预言,不是我算出来的。”老眉喇表情严肃: “这天底下没人配给你算命。” 江笑书贫嘴: “可不能这么说,你老人家不是半仙嘛?” 老眉喇摇摇头: “半仙云云,我可担不起。况且就算这世上有真神仙,也算不了你的命。” “他娘的,真玄乎。”江笑书挠挠脸,随后嘿嘿一笑,低声道: “我就说从小老子就比他厉害嘛,看看,就连命格都比他高了半筹……” “你嘀咕什么呢?”一旁的柳伶薇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笑书打个哈哈。 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眉喇婆婆说你命格比皇帝还高呢,你不担心么?” 江笑书白她一眼: “担心什么?老子只想做个大侠而已,又不去篡他的位……” 随后他对向依灵道: “向姑娘,我可是上了你爹一个大当啊。” 向依灵不解: “嗯?” “你爹让我来算一卦,说用处大得很。可最后一来呢,敢情啥也没算着啊,净听这老太太夸我了。”江笑书乐呵呵的道。 向依灵摇摇头: “江大哥,眉喇婆婆算得很准的。” 江笑书反问道: “你难道也信我是什么天道之命?” “嗯。”向依灵坚定的点点头: “江大哥以后肯定会很了不起的。” 江笑书一怔,随后抱拳: “那就借你吉言了。” 向依灵微微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这时一旁传来老眉喇的声音: “依灵,过来。” “啊,”向依灵走到小桌前: “眉喇婆婆,怎么了?” 老眉喇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低头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她手中: “这是你的赠言。” 向依灵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后满脸不解: “婆婆?” 老眉喇一摆手: “别问我,这赠言冥冥之中暗合天意,我也解释不了。” 柳伶薇凑了过来: “眉喇婆婆,这赠言是什么呀?” “替某些特别的人算完卦后,天意会给予指点,这便是赠言了。” “这样啊,真有意思,我也有么?” “有。” “啊哈,这么说,我是很特别的那种咯?” “你、江笑书、小依灵都很特别。” “啊?”柳伶薇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呢,原来就只比盛于烬强一点啊? 她不知道的是,所有眉喇终其一生,也只能送四道赠言而已。 老眉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辩解,而是递过一张纸条。 柳伶薇拆开一看——今朝奇祸,来日鸿福。 老眉喇随后起身,将一张赠言送给了江笑书后,便背着手颤巍巍的离去了。 也正是从这一日开始,这个算了一辈子卦的老妪开始闭门谢客,余生再也没有接触神鬼之事。 而她今天所说的所有话,也都在未来一一灵验。 江笑书打开赠言——汝身万事,处处有通,当以系思之。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笑书皱着眉头,然后他问一旁的向依灵: “向姑娘,你的赠言是什么?” 谁知向依灵却一下将纸条藏在身后,连连摇头: “江大哥。赠言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否则就不灵啦。” 江笑书失笑道: “嗨,这玩意儿听听就得了呗,你还真信呐?” “不许这么说。”向依灵瞪他一眼。 一旁的柳伶薇也凑上来: “是啊,我看眉喇婆婆算得很准呢。” 江笑书白她一眼: “拉倒吧。人家说好话,你当然觉得准了。若是说了什么坏话,你肯定第一个跳起来说这玩意儿是迷信。” “呸呸呸。才没有呢,我都信。”柳伶薇吐吐舌头。 江笑书嘴一撇,正准备好好较劲儿,一旁的盛于烬也开口了: “她好像没有骗我们。说不定真有些道理……” 死心眼。见几人都这么说,江笑书腹诽一声,便也不再争论了。 “这卦算得很准,多谢你啦,向妹妹,”柳伶薇拉起向依灵的手: “那接下来你准备带我去哪玩儿呀?” “柳姊姊,抱歉,”向依灵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我答应过要陪江大哥一起办事,暂时不能陪你啦。” “我都跟你说了,少和他说话,他可不是什么好东……哎哟。”柳伶薇说到一半,就被江笑书弹了个板栗。 江笑书一戳她脑门: “你这小妞儿,胳膊肘朝外拐是吧。” 柳伶薇捂住额头: “呸!好不要脸,成天就会编瞎话骗小姑娘,我非得揭穿你不可……” “柳姊姊,你误会江大哥啦。”向依灵连忙解释道: “他先前和朱大哥起了误会,要我陪他去赔礼道歉呢。这可真没骗你。” “听着了吧?”江笑书挑挑眉: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哇,原来你这笨丫头才是胳膊肘往外拐呢,瞧我收拾你。”柳伶薇小嘴一撅,伸手就去呵向依灵痒。 向依灵吃吃一笑,躲了开去,柳伶薇穷追不舍,二女顿时嬉作一团。 江笑书无奈一笑,正准备叫住二人,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江兄弟,原来你们在这儿。” 江笑书惊喜的转过头: “朱兄?” 来者正是朱煜锦,他拍了江笑书肩头一把,笑道: “江兄弟,我家中略备了些酒菜,不知道晚饭时你可愿意赏光呐?” 江笑书一愣,随后携住朱煜锦手掌: “巧了嘛这不是?我一直想着去你家蹭个饭来着,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朱煜锦会心一笑: “早听说你好饮,我家中存有一坛十多年的好酒,不知合不合江兄弟胃口?” 江笑书哈哈大笑: “知我者,朱兄也。” 一旁的柳伶薇一听,立刻凑了上来: “朱少侠,有我的一份么?” 朱煜锦点点头: “当然,我想请你们四位客人,加上向伯和依灵妹妹同去,向伯已经答应了,就差你们几位了。” 柳伶薇大喜,向依灵也点了点头。 盛于烬却一皱眉头: “王劲威刚刚恢复,所有人都去了,可没人看着他。” 提到这一茬,另外几人便都想到了,纷纷点头。 “盛少侠果然心细如发。”朱煜锦赞一声,随后道: “不过我已安排妥当了,到时会特地为王大厨做份素餐送过去,味道虽然不入行家法眼,所幸分量倒是挺足,大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少侠想得真周到。”柳伶薇赞了一声。 “柳小姐谬赞,在下惭愧。”朱煜锦一拱手: “那就说好了,晚上各位可一定都要来啊。” 随后朱煜锦便告辞离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十六章:山雨欲来 “怎么样,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吧?”朱煜锦走后,柳伶薇霸道的一把拽住向依灵手臂: “还不快带我去玩儿。” “是啦是啦,”向依灵一笑,有些无奈的揽住柳伶薇,向江盛二人道: “江大哥、盛大哥,我们先去了,晚上见。” “理他们干嘛,走吧走吧……”柳伶薇连声催促,便拖着向依灵走开了。 随后江盛二人便一同往向家吊脚楼走去。 走着走着,盛于烬皱起眉头: “晚上我可以不去么?” 江笑书一愣: “咋了?” 盛于烬欲言又止,但随后还是摇摇头。 “他娘的,什么毛病?”江笑书骂骂咧咧道: “你记得你挺直接的来着,怎么这会儿变得比小妞儿还叽叽歪歪?快说快说。” 盛于烬这才道: “我不喜欢朱煜锦。” “哦?” “我先前就说过,他给我的感觉很怪……” “啧,又来了不是?不就是打架没打赢而已嘛,不至于惦记这么久吧?” 盛于烬沉默起来。 真是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江笑书心中暗骂,随后他一拍盛于烬: “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神叨叨的?” 盛于烬素知江笑书的本事——虽然经常不着调,可论推敲与思辩的能力,江笑书说自己天下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 盛于烬想了想,随后说道: “江兄弟,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 “嗯。” “我是谁?” “你是盛于烬啊。荒狼八氏族人,身高八尺有余,现住址益州康巴珠显村,未婚未育,家里有一头牛、两头猪、八只鸡,隔壁是二娃家,你师父喜欢村口张寡妇……”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盛于烬摆摆手,随后认真严肃的说道: “我是说,在去掉这些东西之后,我是谁?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未来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在“他”出现后,便一直在自己脑海中盘旋,所以此时便一股脑问了出来。 说完后,盛于烬长舒一口气,随后他有些期待的看着江笑书,等待回答。 江笑书眼珠一转,随后笑道: “盛于烬,这些问题很有深度啊。想不到啊,你这家伙还会想这些东西。” 听到江笑书对这些问题评价颇高,盛于烬立刻心热起来——若是江兄弟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就不用天天胡思乱想了。 “请讲。” “一般来说呢,思考这些问题的,无外乎两种人。”江笑书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种呢,是闲得卵痛。” “安?”盛于烬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回答,追问道: “那第二种呢?” “闲得蛋疼。” 盛于烬十分疑惑: “这……有什么区别么?” “没什么区别啊。”江笑书咧嘴坏笑,随后朝远处山上的梯田一指: “我意思是,你要是真闲得慌啊,就去犁两亩地。” “哈哈哈哈……”看着盛于烬懵懂的模样,江笑书终于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盛于烬无语的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诶诶诶,别急啊。”江笑书抢上前来,一把拉住盛于烬: “你瞧,又着急了不是?我这儿有法子啊。” 盛于烬扭过头: “哦?” 江笑书摇头晃脑的吟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听过这句话没有?” 盛于烬摇摇头,随后疑道: “杜康是谁?” “我一朋友。”江笑书煞有其事的说道: “他可是传说中的万事通,而且最喜欢替人排忧解难,不过呢,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他一面,要求可是苛刻得紧……” “这要求很难么?”盛于烬追问道。 “嘿嘿……说难也不算难,”江笑书神秘一笑,随后拍拍盛于烬肩膀: “今晚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盛于烬点了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到向家吊脚楼下,江笑书心中暗暗好笑,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嗯,那就说定了,今晚一块儿去吃饭啊。我去睡个觉,你到时候记得喊我。” 随后他打个哈欠,便爬上了楼。 ………… 一座风雨桥中,向依灵拉着柳伶薇坐下。 “哇,先前没细看,原来这风雨桥这般漂亮。”柳伶薇叹了一声,随后她看见了上面的牌匾,她大奇: “哿嗡僦?好奇怪的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向依灵解释道: “这是苗话的谐音。哿嗡就是龙潭,僦就是桥。咱们苗寨五座风雨桥上都有这种匾额,嘎銩僦是螃蟹桥,僦哟妃是情人桥,僦岽乧是学子桥,僦餸嗡是回龙桥……” “原来如此,”柳伶薇随后一指这几座桥: “你们老祖宗眼力真准啊,这五座桥之间距离大致相当,白水河恰好被桥隔成了几段,每一段都很均匀呢。” 向依灵自幼长在苗寨,对风雨桥早已司空见惯,从未细想过这些问题,听柳伶薇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抬眼一看,果然如此——弧状的白水河如同一张弓,而五座风雨桥的位置,恰好将这弧弓均匀的分成几段。 不过她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说出这个念头。 碰巧这时,远方响起了一阵歌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先是一道甜美的女声: “东坡倒来靠西坡,犀牛望月妹望哥。犀牛望月朝东海,想靠太阳落西坡。” 随后一道高亢的男声相和: “园中牡丹棵靠棵,月中嫦娥靠梭罗,妹无靠处来靠我,二人连姻幸福多。” 向依灵拍手雀跃: “哈,他们俩终于成了。” 柳伶薇听出这正是那日初来苗寨时对歌的男女,她问道: “怎么了?” “那是阿游和小曼。”向依灵十分高兴: “他们俩已定情了,今晚就要成亲。” 柳伶薇大惊失色: “成,成亲?” 向依灵扭过头: “是啊,你没听见他们对的歌么?” 柳伶薇脸一红: “我可没细听,羞死人啦。” 向依灵不解道: “阿游喜欢小曼,小曼也喜欢阿游,这种事为什么要害羞呢?” 柳伶薇瞪她一眼: “不害臊,难道你喜欢一个人,也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么?” “不然呢?”向依灵理所应当反问道: “不说出来,他怎么能知道呀?” 听着对方笃定的语气,柳伶薇顿时语塞,半晌后,她才嘀咕道: “你们苗疆人真奇怪。” “那你们中原人嫁娶是怎么样的?”向依灵反问道。 柳伶薇立刻滔滔不绝的说道: “当然是双方父母提前商量;然后呢,聘书、礼书、迎亲书,这叫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个就叫六礼。再然后是换庚谱、纳文定,彩礼嫁妆……等这些都弄完了,最后良辰吉日过大礼,才算真正成亲了呢。” 向依灵皱着眉头听完,随后吐吐舌头: “你们中原人真麻烦,成亲说到底不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嘛?这么多弯弯绕绕,问这个问那个的,烦得人头都大了。” 柳伶薇生于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这些礼法规矩,下意识的反驳道: “才不是呢。” 向依灵微微歪头,想听听柳伶薇的高见。 谁知柳伶薇脸涨得微红,嗫嚅半天: “不对,那个那个,嗯……哎呀,反正你说的不对。” 反驳倒是反驳了,可真让她说个一二三,她却反倒哑火了。 向依灵反问道: “照柳姊姊这么说,如果你爹娘安排你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会甘心么?” 柳伶薇一愣,皱着眉思索起来。 向依灵续道: “柳姊姊不是最爱看侠义小说嘛?我听你说过几段,那些侠义之士哪有这么多讲究?不都是和自己情投意合之人成亲了嘛?我瞧啊,他们倒更像我们苗疆人些呢。” 随后她指向歌声的方向: “你瞧,成亲就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啊,阿游和小曼对过这首歌后,今晚小曼就带着嫁妆住进阿游家里去了,等到明年啊,他们就生个大胖娃娃……” “向妹妹。”柳伶薇打断了她,随后朝她郑重的点点头: “一语点醒梦中人。听你这么一说,那些礼法规矩,好像除了能折腾人以外,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这才对呢。”向依灵轻笑道。 听着远处男女的对歌渐渐停息,柳伶薇突然想到一事: “向妹妹,原来你们苗疆人也有嫁妆这种说法?” 向依灵点点头: “从咱们苗疆女孩出生那天开始,妈妈就会用纯银替我们造一套婚衣,等到嫁人时,那套婚衣就是我们的陪嫁啦,当然只有一套婚衣也许不够,我们还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带到丈夫家去。” 一提到衣服,柳伶薇立刻两眼放光: “啊,我要看你的婚衣。” “想得美啦。”向依灵戳她一下: “婚衣只有出嫁那天才能穿,在这之前,只有妈妈能看,别的人啊,就连爹爹都见不着呢。” “啊,这样啊。”柳伶薇失望的撇撇嘴,随后她又兴冲冲的道: “那你别的陪嫁,总能给我瞧瞧了吧?” 向依灵又摇摇头: “不在我身边,那东西和婚衣都放在眉喇婆婆那儿。” “是什么东西?” “一朵灵芝。” “灵芝?” “是呀,我叫依灵。就是因为我刚一生下来,怀里就抱着一朵灵芝。” “哇!好神奇。” “那当然啦。” “带我去看看吧。” “才不要咧。” “啊?为什么?” “什么东西只要柳姊姊见过呀,就等于全天下人都见过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向妹妹,我向你保证,我绝对……呃,应该会守口如瓶的。” “这话说错了,要把应该去掉。” “嘻嘻,好妹妹,我就知道你相信我……” “然后呢,再把守口如瓶换成口无遮拦。” “好哇,你又笑话我……” ………… 此时,某个隐秘的角落。 “虺蛇,江笑书他们来了几天了?” “两天。” “我看那小子无聊得很,该给他们找点儿乐子了。” “您的意思是……”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说说,这个故事如何?” “……属下不敢妄言。” “你大胆说就是。” “属下以为,这个故事略显老套。” “说对了,可是——老套的另一个意思,往往代表着有效。他们大秦科举考四书五经已考了三百来年,但《论语》里的故事照样经典得很。” “赤明大人高见,属下立刻去办。” “江笑书这厮狡猾得紧,那个盛于烬也不简单,在巴郡就连豺狐鬼都着了他们的道,你行事可要小心些。” “多谢大人关心。属下定会小心谨慎,将他们除去,为豺狐哥报仇。” “下去吧。” “是……” 属下退去后,赤明转过身来,冲着面前的人道: “司神医,那个破了你家灭门案的人来了,一个让人讨厌的聪明人。可惜了,他马上就会死。” 对面之人挎着药箱,胡须半黑半白,耳垂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不是司神医是谁? 司神医垂下头,一言不发。 赤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个破案的家伙死了以后,会被埋在哪里,对么?” 司神医头埋得更低了。 赤明声音突然变得森然: “只有你们这些对我教大业有用的人,才配被埋在这座回生的坟墓。而江笑书这个小贼,只不过是一只嗡嗡乱窜的苍蝇,他最大的价值,就是被我亲手拍死。” 司神医跪下叩首: “小人愿为我教赴汤蹈火,忠心天地可鉴,您本不必说这么多的。” 赤明摆摆手,司神医便退了下去。 走回住处,司神医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不用眼睛看,司神医也知道在暗处有人监视着自己,一旦他轻举妄动,就会被人发现。 上一次被发现提笔写信,司神医挨了三天的饿,那濒临饿死的感觉令他记忆犹新,断然不敢再犯了。 暗处监视司神医的人当然也这么认为——司神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连身子都没晃动过。 此时,一道莫名的呜呜声从房外传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风刮到墓中通风口的声音。 同样,所有人也没发现,司神医的指甲,此时正在椅子的底部轻轻的划动。 要下雨了啊。 他微微仰起了头。 江笑书,一个古怪的名字,希望我能活着见到你。 大风还在不断地刮着。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七章:(biáng)当酒 傍晚,苗寨小道上,两个人正冒雨前行。 “益州的太阳,南诏的风,苗疆下雨像过冬。”江笑书念叨了一句不知哪里听来的谚语,随后拿肩膀顶了顶身旁的盛于烬: “诶,你们益州真有那么热么?” 盛于烬不假思索的说道: “热得很,格狗日勒,每年夏天的时候,简直像火炉。” “好家伙,还好小爷我是秋天来的益州。”江笑书耸耸肩,随后搓搓自己肩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唔……不知道南诏的风是什么鬼样子,可这苗疆的雨倒真是邪门到了极处,明明看着不大,落在身上却冷到骨子里去了。” “你干嘛不穿蓑衣呢?”盛于烬抖了抖身上的蓑衣,雨水四溅。 “他娘的,别抖了。”江笑书忙不迭跳开,躲避洒下的雨水,随后他斜睨一眼,不屑道: “去,谁穿你们这破玩意儿,丑得要命,活脱脱一个大扑棱蛾子。我若穿上它,哪里能彰显出我的英俊潇洒、风流……阿嚏!唔噜噜,冷死老子了……” “搞求不懂……”盛于烬看着他落汤鸡的模样,不解的摇摇头。 江笑书不屑: “东坡居士说过——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小爷我这叫做名士之风,你懂个……阿嚏!” 盛于烬若有所思——原来这东坡肉还会吟诗作赋,怪不得卖得死贵…… 哼哼,被老子震住了吧?江笑书见对方低头反思,不由得得意起来。 “江大哥、盛大哥……”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抬头一看,却是向依灵拿着伞迎了上来。 “江大哥,我来接你。”向依灵小跑到江笑书身边,将伞分了一半过去。 “哎,慢着慢着,不需要。”江笑书立刻推回了伞。 向依灵不解: “怎么了?” 江笑书立刻将方才东坡居士的一番言论重述一遍,随后道: “……所以,我这可是名士之风,若是接了你的伞,岂不是大煞风景?” 向依灵惊讶道: “原来这就是名士之风啊。” “那当然了。” “可我觉得还差了不少呢。” “哦?” “江大哥应该把衣服裤子都脱光才对。”向依灵严肃的说道。 江笑书一愣: “啊?” “既然提到名士,我就想起醉侯饮酒的故事了。”向依灵一本正经道: “刘醉侯乃“竹林七贤”之一,当然是大大的名士了……我听说啊,他在家中饮酒,客人来访,却见他赤身裸体,席于屋中,客人大惊,问其原因,醉侯反道:‘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怎么钻到我裤裆里来了。’千百年来,这故事都为人们津津乐道呢……” 向依灵眼珠一转,随后续道: “江大哥学东坡居士淋雨固然是很好的,可不免有模仿之嫌……我看啊,不如把东坡居士和醉侯结合,江大哥若能赤条条的淋一场雨,岂不是空前绝后,传为后世的一段佳话?” 见江笑书瞠目结舌,向依灵奇道: “咦?江大哥怎么还不脱?需要我帮你么?” 说罢,向依灵竟真的作势去扯江笑书衣带。 江笑书哪里还装得下去,立刻灰溜溜的钻入向依灵伞下: “得得得,我打伞就是了,怕了你了……” 江笑书苦起脸——这年头的小妞儿一个比一个聪明,可越来越不好骗了,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向依灵嫣然一笑: “原来江大哥的名士风度也没那么多嘛。” 江笑书没好气道: “差不多得了啊,我看你认识柳伶薇不到两天,好的不学,牙尖嘴利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谁知身旁少女反倒下巴一扬: “柳姊姊才说不过我呢。” 一旁的盛于烬闻言悚然一惊——连柳伶薇都吵不过向姑娘?怪不得她几句话就能压下江笑书的气焰呢…… “难怪,”江笑书打趣道: “原来你先前斯斯文文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是吧?实际上你嘴巴倒厉害得很。” “这不矛盾呀。”向依灵思索一下,随后侧过头,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江笑书: “那江大哥喜欢我什么样子呢?” 江笑书一愣,随后笑道: “这么大个人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呗,问我有啥用,我又管不着。” 向依灵还未回答,几人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江兄弟,盛少侠,你们可让我等得好苦哇。” 原来几人已走到了朱煜锦家门前,朱煜锦此时已快步迎了上来。 朱煜锦走到几人面前,笑道: “你们俩可来得迟了,待会儿得罚酒才是。” 江笑书笑着答应下来,盛于烬却摇摇头: “我不喝酒……嗯?你戳我干什么?” 后半句话自然是冲着江笑书说的了,江笑书一拽他,低声道: “还想不想见我那朋友了?” 这朋友自然是传说中那个叫的“杜康”家伙了,盛于烬立刻点了点头。 “那就甭说话了啊。”江笑书叮嘱一句,随后斜过朱煜锦的手: “朱兄,咱就别干站着啦,这就走吧。” 朱煜锦一愣,随后笑道: “哈哈,怪我怪我,见到二位太高兴了,竟忘了正事。请——” 朱煜锦与江笑书在略前方并肩而行,朱煜锦低声问道: “江兄弟,盛少侠这是……” “嗨,他就一死心眼,一句话能呛人半天,你别往心里去,待会儿我来跟他说。” “我听你们说,好像还有别的同伴?” “嘘……我这是在唬他呢。” “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还好?” “若是江兄弟你们还有别的同伴,我却没请到,岂非太失礼了?” “朱兄多虑了。” 说话间,三人已走入朱煜锦家的小院。 朱煜锦的家是近年来新起的,因此与别家有些小区别——除开苗寨特有的吊脚楼外,朱煜锦还在周围圈了一个几亩见方的小院落,堆满了稻草,颇有中原乡间房屋的风格。 “嚯,”江笑书赞道: “中原的院子里修个吊脚楼,朱兄这房子倒有点儿意思。” “自从我去了中原后,终日庸庸碌碌、虚度光阴,什么也没学到,”朱煜锦闻言自嘲道: “学来学去,就只学会了建房子要修个院子,实在是惭愧得紧……江兄弟这么夸,倒让人不好意思了。” 江笑书摇摇头: “朱兄谦虚了,若是连你都庸庸碌碌,那我可就是实打实的混吃等死了。” 谈笑间,几人已走上楼梯,刚一进屋,就听见了一阵声音。 “咚咚咚,”主位的向羽风拿起烟杆在桌子上墩了墩,他下巴朝江笑书一指: “江小子,早就听说你能喝得很,是不是真的啊?” 江笑书咧嘴一笑: “马马虎虎吧。” “这可马虎不得,”朱煜锦也已走了上来,他拍拍桌上酒坛: “江兄弟,这坛(biáng)当酒可足足有十三年,今天喝不完它,你可不准走。” 只见那酒坛底部兀自残留着泥土,看来果真放了许多年,江笑书心中暗喜,可随后疑惑道: “什么酒?” “(biáng)当酒。” “哪个字来着?” “江兄弟在长安待过,那里有一种(biáng)(biáng)面出名得紧。咱们这酒,就是这个(biáng)字啦。” “‘biáng’是个拟声字,这是描述做(biáng)(biáng)面时,大师傅把面团摔在案板上的声音,这倒好懂,可你们这酒,又为什么也叫这个名目?” “对极了。这‘biáng’字正是用来描述摔东西的声音,而这酒啊,恰恰就对应上了。” “愿闻其详。” “这(biáng)当酒是用红糯米酿成,而且添加了上百种苗疆特色的深山草药,喝在口中甘甜无比、蜜香扑鼻,半点酒味儿也没有。” “没酒味儿也叫酒?” “嘿嘿,这才是(biáng)当酒的厉害之处呢。这酒虽闻起来香甜得紧,可实际却猛烈无比,初尝者将它当作蜜水,喝个不停,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却早已烂醉如泥了,只需风轻轻一吹,‘(biáng)当’一声过后,他便立刻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豁!”饶是江笑书见多识广,却也头回听说这样的酒,他半信半疑: “朱兄,逗我玩儿呢吧?这世上哪有这种酒?” 一旁的向羽风摇摇头: “小朱没骗你。这酒源起于东南方的百越之地,后来百越四分五裂,百越人有一支迁来了我们苗疆,这才带来了这种神奇的酒。” “有那么神没有,我咋就不信呢?”江笑书抚着下巴,他素来嗜酒,酒越烈便越冲鼻子这个简朴的道理,他自幼便知道了,自然觉得这所谓的(biáng)当酒不怎么可信。 “江大哥别不信,等会儿有得你受呢,到时候可别叫人抬你回去。”向依灵在一旁坐下,笑着打趣。 “切,放马过来就是。”江笑书先前刚被向依灵奚落过,现在哪里肯示弱,胸膛拍得啪啪响。 向依灵掩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各位稍等,容我去收拾个客房。”朱煜锦笑着抱声歉。 “慢着,朱兄你收拾客房干嘛?”江笑书看着朱煜锦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把拉住了他。 “江兄弟这么不信邪,今晚肯定要醉个不省人事了,我先提前准备准备。” “啧!朱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可是出了名的海量,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呢?” 朱煜锦笑着拨开江笑书手,随后便转身去了内室。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八章:大醉 忙活一阵后,厨房传来朱煜锦的喊声: “各位,开饭了。” 随后便是一阵香气袭来,随后几道精致的小菜便被端了上来。 看着这几道菜,几人都是一惊。 江笑书眼睛瞪得老大: “饼皮、黄瓜条儿、葱丝儿,还有这酱、这烤鸭……” 朱煜锦微微一笑: “江兄弟是秦城人,不知可入得法眼?” 江笑书早已卷好一份烤鸭,放入嘴里,不过嚼了两口,便竖起了大拇指: “啧啧啧,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朱煜锦点点头,随后冲柳伶薇道: “实在找不到龙井茶,只好用同属绿茶的洞庭碧螺春代替一下了,实在委屈了柳小姐,不过这虾仁却是一个时辰前我亲自捞的,新鲜得紧,不妨尝尝。” 柳伶薇夹起一口“碧螺春虾仁”,小嚼一口后,眼中立刻闪起光来: “哇!好香。和龙井虾仁很像,但又别有风味。” 朱煜锦道: “柳小姐喜欢就好。” 盛于烬吃了一口面前的川味回锅肉,随后道: “很好吃,比我炒的好,但比王劲威差不少……” “盛于烬,你这家伙。”柳伶薇白他一眼。 “哈哈,我不过学了些皮毛,盛少侠拿我同王大厨比较,倒是抬举我了。”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一份面食递给向依灵: “快尝尝吧,你一直吵着要吃的关外锅盔。” 向依灵喜滋滋的接过锅盔,轻轻咬下一口,随后道: “我下次想要荆州的腊鱼。” “傻依灵,腊鱼是湘州的。” “我没出去过嘛……那就湘州的腊鱼好啦。” “好,我明天托朋友问问。” 看来朱煜锦常常给向依灵带外地的特产美食,这才如此熟稔。 见向羽风打量着自己,朱煜锦小心的问道: “有、有什么不妥么,向伯?” “熊样,你怕什么?”向羽风瞪他一眼,随后点点头: “想不到你还花了不少心思,不错,没丢我的人。” 朱煜锦陪笑道: “向伯教的好。” 向羽风摆手: “去!跟我还来这套,我这臭脾气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孩子……行了,少说废话,大伙儿开动吧。” 既然向羽风发话了,众人便不再拘谨,纷纷大快朵颐起来。其中尤其以江笑书和柳伶薇最为突出,那烤鸭和虾仁,几乎都进了他俩的肚子里…… 这个朱煜锦好会笼络人心,能把每个人都哄得那么开心……盛于烬冷眼旁观,心中不由得暗道: “能把那些食物都带到这深山环绕的苗寨里,看来江笑书说的不错,他果然朋友很多……菜也炒得不错,功夫也很强,格狗日勒,这人还怪厉害的。” 忽然一股浓郁醇厚的蜜香传来,直冲鼻腔,盛于烬扭头一看,江笑书已启开了那坛(biáng)当酒。 “乖乖的了不得!”江笑书眯着眼笑道: “好香好香……” 随后他迫不及待,忙不迭的斟上慢慢一杯,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后,仰头一饮而尽。 美酒入腹,江笑书却一呆,随后他咂咂嘴: “这酒是不是跑气了?” 一旁的朱煜锦摇摇头: “(biáng)当酒就是这个味道,江兄弟只管喝就是。” 江笑书顺着自己喉咙管摸到腹部,似乎是在感受烈酒特有的灼烧感,摸了几圈后,他眼中惊奇更甚: “他娘的,半点感觉没有,这算什么酒?倘若我肚子够大,喝一池子也没问题。” 向羽风闻言一笑: “嘿嘿,你小子说话倒豪气得紧,那你喝个给我看看?” 江笑书又连斟两杯,直如喝水般倒了下去,越喝越快,同时脸上的怀疑就越深,待他斟第三杯时,朱煜锦拦住了他: “江兄弟,喝快了伤身,说好的三杯已罚完了,咱们缓缓吧。” “欸我说朱兄,你不是和向老伯串通好骗我吧?这分明是糖水嘛,哪里和酒沾得上边儿?不行不行,我再尝一杯……”江笑书似乎觉得朱煜锦骗了他,有些不满的去抢酒坛。 “不成不成,这才刚开始呢,江兄弟醉了岂不糟糕?” “醉个屁,你给我……” 见二人你推我攘,盛于烬低声道: “酒鬼。” 江笑书耳朵却是极灵,他一抬头,锁定了盛于烬,立刻来劲了: “嘿!又和老子杠上了是吧?你可还欠着三杯呢,赶紧喝了去。” “我不喝酒。”盛于烬摇摇头。 “扫兴……”江笑书不屑的摆摆手,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凑了上来: “哎,你不是想见我朋友么?” 若不是想见这个杜康,我根本就不会来了,盛于烬点点头。 “把这三杯干了先。”江笑书抬过三杯(biáng)当酒,神神秘秘的说道。 “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盛于烬反问。 “嗨呀,我都说了嘛,要想见杜康,条件可是很苛刻的,你连这三杯糖水都不愿意喝,还想见人家,做梦吧你……”江笑书白他一眼。 盛于烬闻言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便试探性的抿了一口。 好甜。这是盛于烬第一反应。 很顺、很香。盛于烬心中暗道。 这酒……嗯?没了? 不经意间,盛于烬竟已干完了一杯。 “好家伙,猛!”江笑书竖起大拇指。 盛于烬抬手就将剩下两杯喝完,身体竟半点儿异状都没有。 放下酒杯,盛于烬问江笑书: “你朋友多久能来?” 江笑书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咧嘴一笑: “等着吧,他来了我喊你。” 盛于烬点点头,便闭上了嘴静静等待。 “三星照”、“对门坐”。 “对门坐是个什么?” “小子,教你个乖,咱们苗疆划拳的二,就是对门坐,三呢,叫山花开……” “好家伙,三花开,山花开……你们苗疆人平翘舌不分是吧?” “少废话,听得懂不就得了?来来来,走一个……” 只见江笑书、向羽风、朱煜锦三人已划起了拳,喝得好不痛快。 而一旁的柳伶薇则拉着向依灵说着悄悄话,说着说着,柳伶薇也盛了一杯(biáng)当酒。 “柳姊姊,喝不得。”向依灵连忙抢过酒杯。 “切,可别小瞧了我,我酒量可大得很呢……”柳伶薇夺回酒杯。 “撒谎。”盛于烬如同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 柳伶薇立刻转过头怒目而视: “盛于烬,你又犟嘴!” 盛于烬想起柳伶薇为数不多的几次喝酒——不过几钱的小杯子,一口下去,不出一炷香就能趴着酒桌睡着。 盛于烬摇摇头,没有搭话。 柳伶薇见盛于烬闭上了嘴,这才心满意足的转头,她朝向依灵一挑眉: “看着,本女侠给你来个鲸吞百川……” 向依灵脸色一变,刚抬起手想阻止,一杯酒已尽数倾入了柳伶薇腹中。 “柳姊姊,快给我。”向依灵眼神带着些责备,夺过柳伶薇手中酒杯。 “这是,酒?”这酒简直柔滑到了极处,都已入腹,柳伶薇才反应过来,同样的,她身体也没有半点儿异状。 “等下有你好受的。”向依灵鼻子一皱,随后别过头去: “可别想着让我背你回家。” 柳伶薇不以为意,一把揽过她: “哎呀,这算什么?咱们不管这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柳伶薇又和向依灵聊起天来,另外一头江笑书三人则在猜拳取乐。 我果然不该来这儿,和哪边都说不上话,还不如回去练刀。盛于烬心中暗暗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江笑书——江兄弟怎么还在划拳?那个杜康什么时候来…… “吱——呀”吊脚楼小窗被吹动,刮进来一阵风。 “啊,柳姊姊!”向依灵突然一声低呼。 随后盛于烬就看见,上一刻还和向依灵说着话的柳伶薇突然头一偏,便毫无征兆的软倒。 盛于烬大惊,一把托住柳伶薇,随后暗暗皱眉——好重的酒气。 柳伶薇双颊通红,小巧的嘴唇微启,眼神迷离,一股芳香混着酒气喷在自己脸上。 柳伶薇如同喝醉一般呓语: “嗯唔……我还能……呼……不行了,困……” 怎么回事?若说是喝醉,哪有醉得这么突然的?盛于烬心中暗惊。 “哈哈,想不到柳小姐竟先醉了。”朱煜锦立刻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随后他一拍江笑书: “瞧,我没骗你吧,这酒可猛烈得紧。” 江笑书探过身子一打量: “他娘的,这么邪门儿?这就醉了,啧啧啧……” 盛于烬问道: “确定是醉酒么?” 见江笑书毫不犹豫的点头,盛于烬这才心中稍安。 得把柳伶薇送回去睡觉。盛于烬暗道,随后他扶着柳伶薇站起身来: “江兄弟,把杜康找来见我吧,我问完他话之后,就带柳伶薇回去了。” 江笑书还未答话,朱煜锦就抬起了手: “盛少侠,还未尽兴怎么就……不对,你要见谁?” 看着朱煜锦奇怪的神色,盛于烬重复了一遍: “我要见杜康。” “哈哈哈哈……”向羽风闻言立刻大笑起来。 “盛少侠别开玩笑了。”朱煜锦打圆场道。 “我真要见他。”盛于烬再次重复。 “了解,”江笑书反倒严肃得很,他走到窗边,将窗格抬起一半,顿时一股风灌了进来。 “你马上就看见杜康了。” 风吹到脸上,盛于烬感到一股凉意。 可还来不及感受这凉意,盛于烬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地上。 (biáng)当! 看来这酒的名字果然起得极好,盛于烬摔倒时果然就是这个声音。。 盛于烬猝然摔倒,他扶着的柳伶薇便砸在了他身上。 柳伶薇那对杏眼微微睁开,眸子中满是朦胧: “好硌的枕头,去去去……” 似乎是不满意这个‘枕头’,柳伶薇用力推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睡去。 她倒是满意了,可盛于烬的脖子却险些被掰折了…… 一旁几人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将二人扶起来。 江笑书一把将盛于烬提回座位,随后吐吐舌头: “好家伙,这酒原来这么厉害?” 向依灵托起柳伶薇: “我送柳姊姊回去休息。” 随着二女离开,思绪才渐渐回到脑中,醉醺醺的盛于烬问道: “杜、杜康呢?” 江笑书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只呆头鹅。” “什么?”盛于烬晃晃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笑书指着他,十分得意: “死心眼儿的家伙,回回叫你喝酒都不来,还天天阴阳怪气我。这下你也成了条醉猫,以后可没话说了吧……” 盛于烬不耐烦: “跟我醉了有什么关系?杜康在哪儿?” “砰砰砰,”江笑书乐不可支,连连拍桌: “杜康是酿酒的老祖宗,早死了几千年了,你上哪儿找他去?” “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指的是酒不是人。这句话是说人忧愁了,就得喝酒。你看看,你现在喝了这么多,岂不是什么烦恼都没了?哈哈哈哈……” 盛于烬这才知道自己被江笑书骗了,他啧了一声,骂了句白痴,正准备继续骂,奈何酒劲上涌,半天都缓不过来。 “嘿嘿嘿,可惜有人还是被白痴给骗了,怎么样,感觉如何啊?”江笑书笑嘻嘻道。 盛于烬扶住额头,没有再理会江笑书,江笑书见对方不理自己,顿时觉得无趣,嗤了一声后便又去划拳了。 盛于烬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就如被拆开了一般,哪里都不听使唤,明明稳稳的坐着,却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倒。 醉酒的感觉真不舒服。盛于烬心中十分后悔——喝醉了能解哪门子忧?我怎么就信了江笑书这龟儿的屁话…… 盛于烬从前从未喝过酒,更没有喝醉过,头一回体验这思绪翻涌、混乱不堪的感觉,这让他除了难受外,还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玄妙。 这醺然大醉的妙处,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体验过了,尤其是那些才子诗人,不少人醉后吟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佳篇,多半就与这醉后的玄妙息息相关。 盛于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他此时同样开始思绪飞扬。 我是谁?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该……盛于烬脑中闪过这些问题,这一次,他不再是一无所获。 他看见了一个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 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这景象已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 火。 大火。 漫天袭来,仿佛连灵魂都能烧毁的大火。 不同的是,这次的画面里,多出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那人影转过头来: “来了?” 盛于烬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根根竖了起来,明明四周都是大火,他却感觉如坠冰窖。 这声音。正是“盛于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九章:波谲云诡 “你!”盛于烬瞳孔一缩。 “想起来了?”对方眼里带着玩味。 “想起什么?”盛于烬眉头紧锁。 对方手朝后一探,竟抓起了一团火: “看着它。” 那火焰燃烧的异常猛烈,直烤得皮肉嗤嗤作响,可对方却浑然未觉,仍是稳稳的将这团火送到盛于烬眼前。 盛于烬看着这团上下蹿动的火焰,心中忽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撕心裂肺的悲痛与复仇的渴望,在盛于烬脑中交缠。 盛于烬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盛于烬,盛于烬……这个名字不错。”那人皮笑肉不笑: “很适合你这样的,弱者。” 盛于烬心中戾气横生,他瞪着对方: “把嘴闭上!” “哈哈哈哈……”面对盛于烬的威赫,对方非但不怕,反倒猖狂的笑起来: “盛于烬,你难道想跟我斗狠?哈哈,你配么?” 盛于烬眼中杀气凛然: “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你这条被江笑书牵着走的野狗。”对方不屑道: “做狗就该有做狗的觉悟,别问不该问的问题。” 盛于烬握住了刀柄: “再啰嗦一句,你口中的野狗会杀了你。” “盛于烬!”那人突然震声怒骂: “你忘记了你的使命,忘记了你的仇恨,忘记了你的名字!你宁愿相信那些废物,也不愿意相信我……你这个孬种、懦夫、蠢货!” “噌!”盛于烬双刀齐出,斩向对方。 “嘭!”对方已被烧成骨架的手一握,那团火焰猛的炸开,逼退了盛于烬。 火焰迸裂成无数块,却没有四散而飞,反倒飞向了天际,随后如同流星一般洒落。 盛于烬看见,每一颗“流星”之上,都是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易子相食的父母,他们脸上的麻木; 被狼群撕咬的可怜人,发出来声若蚊蝇的哀嚎; 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兵们,长矛上插着的是谁的头颅?而他们首领的面目,又为何如此狰狞可怖? ………… 流星落下的速度极快,盛于烬明明看见了许多许多,却连一幕都记不清。 透过这雨幕般的火流星,盛于烬看见了对方的眼神,眉宇倒竖,目露凶光。 这是狼的眼神。 盛于烬觉得自己脑袋仿佛被狠狠锤了一榔头,眼前开始发白。 “呛啷!”双刀落地,盛于烬满眼不甘的倒了下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后。 意识渐渐回到体内,盛于烬觉得自己的头已没有那么晕了,看来酒劲已消退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和不安。 知觉也开始回复,盛于烬感觉自己躺在了坚硬的地板上,同时他听见了江笑书的声音: “真昏过去了?呼,朱兄,拿绳子来……” 这是怎么了?盛于烬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自己仍在朱煜锦的吊脚楼中,可长桌已被从中斩成两段,饭菜散落一地,自己的两把刀插在了脚边,而长桌对面,向羽风和朱煜锦正用戒备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看着他们的眼神,盛于烬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发深重了。 而江笑书则蹲在自己面前,注视着自己: “好家伙,喝酒喝中邪,你倒是第一个。” 中邪!盛于烬猛的一震。 “小心!”向羽风突然一声暴喝,盛于烬只觉眼前影子一闪,还什么都没看清,江笑书就已被向羽风提到了角落。 江笑书被放下地后,才反应过来: “豁!好快的轻功……诶不对,向老伯,你提溜我干嘛?” 向羽风朝盛于烬一指: “他醒了。” 江笑书明显不怎么信: “不是刚刚才昏过去嘛?这就醒了?” “是的,我醒了。”盛于烬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谁知盛于烬的话却并未让三人放松,他们反倒更警惕了。 盛于烬刚站起身来,就听见江笑书警告的声音: “别动!” “嗯?”盛于烬不解的抬起头。 “你是谁?”江笑书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 “盛于烬啊,你憨求了?”盛于烬不耐烦的说道。 江笑书指指自己: “我呢?” 盛于烬手指连点: “你是江笑书,他是向前辈,他是朱少侠。你问这个干嘛?” “呼……总算回来了,他娘的。”江笑书舒了一口气。 “安?回来了?什么意思?” “嘿,我也说不好你刚刚是中邪了还是发酒疯——他娘的,本来我喝的好好的,你突然就开始发癫了,冲着朱兄说什么‘你想起了什么?’,咱们当你发酒疯呢,没管你继续侃大山……” 盛于烬眼皮一跳——这不就是自己在梦里的第一句话么? “当时吹到哪儿来着?对了,我正在说秦城阳春馆花魁和我之间的爱恨纠葛,你倒好,哐一下跳起来,叫我闭嘴,那眼神语气,简直是要吃人。” 盛于烬大惊——我在“梦”里的所作所为,居然会映射到现实? “……小爷我能他娘的惯着你?马上就起来质问你了,我说你发什么颠?你却一把握住刀柄,说什么我骂你野狗,我再骂你就砍了我。我寻思我也没骂街啊,寻思到一半儿呢,你一刀就劈了下来……” 盛于烬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砍了一刀过后,自己一定是呆在了原地,但眼神却四处游动,口中喃喃自语,说不定表情还十分复杂。 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癫了。盛于烬默默想着。 “我们终于反应过来,是你这家伙发癫了,正准备上来抓你呢,你倒配合得紧,刀一扔,往后一躺就不管了……然后就是现在了。” 盛于烬默默捡回双刀,随后对朱煜锦道: “对不住,毁坏这么多东西,我赔你。” 朱煜锦摆摆手: “无妨,盛少侠你……身体没事吧?” 盛于烬摇摇头: “喝多了发酒疯,现在酒已经醒了。” 除了师父,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脑中有另外一个“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朱煜锦了。 更重要的是,即便知道自己方才失态的真相,盛于烬心中那种不安与危机感却依然挥之不去,反倒越来越深了。 盛于烬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 “这是赔你的,不够再找问我要。”盛于烬塞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随后不由分说的道: “我要走了。” 见状,江笑书立刻皱起了眉。 “盛少侠你留……”朱煜锦一惊,正欲挽留,可盛于烬脚步很快,一个大步就已出了门,朱煜锦只好跑到窗边,开窗大喊: “盛少侠,我送你。” “我自己能走。”盛于烬的声音自雨中传来。 朱煜锦讨了个没趣,苦笑道: “盛少侠真是挺……独特的。” “(biáng)当!”身后传来一道响声。 一扭头,只见江笑书竟也已醉倒了,狠狠的摔在了地下。原来他喝的酒早已过了他的酒量,此时已支撑不住了。 门口突然“嗖”的一声,朱煜锦抬头,竟是盛于烬又回来了。 盛于烬耳目极明,竟在暴雨中都听到了江笑书摔倒的声音。 盛于烬立刻折返,二话不说便扛起了江笑书,向外走去。 “盛少侠,外面雨大,今晚便留下来吧。”朱煜锦连忙道。 走到门口的盛于烬顿了顿,随后扭头道: “我和江笑书睡觉都认床,我带他回去了……这里就请你和向前辈收拾一下吧,谢谢你们。” 随后盛于烬扛着江笑书大步奔入雨中。 “这……”朱煜锦手抬起一半又放下,随后他摇摇头: “盛少侠行事作风,未免……他身为晚辈,怎么能让向伯您替他收拾这一地狼藉呢?岂不是有些无礼?” 向羽风猛吸一口烟,随后缓缓道: “他刚刚转头的模样你看见没有?” “嗯?” “他转头时,上身未动,脸却几乎正面朝后。” “此乃……鹰视狼顾之相!” “嘿,这荒狼人时而狠厉、时而质朴,时而木讷、时而多疑……我看他不是深藏不露,就是真的有什么癫病。” “当真是好古怪的人。” “别想了,咱们爷俩儿把这烂摊子先收拾了吧。” “是。” ………… 大雨中,盛于烬越跑越快。 他虽然出生贫寒,却也不是全然不懂礼数之人,方才之所以如此无礼,是因为他的心已经全然乱了。 从“梦”中醒来后,盛于烬便一直处在不安之中,他不明白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敏锐的直觉曾无数次救了他,所以他立刻离开了朱家吊脚楼。 当听到江笑书摔倒时,盛于烬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 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我要叫齐所有同伴,立刻离开这个见鬼的苗寨。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失态。 “啪啦啪啦……”盛于烬撒开丫子狂奔,雨水被他踩得四散飞溅。 突然,盛于烬停了下来。 他猛的扭头,利箭般的目光射向身后的一片漆黑。 有人,好多个武功不弱的人。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和雨幕,照亮了那片漆黑。 盛于烬眼神一凝!险些叫出声来。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个“自己”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而更恐怖的是,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狐眼带魅,不是江笑书是谁? 盛于烬头皮一炸。 那我背上的是什么东西? 电光一闪而逝,天地重归与黑暗,不远处的那两人也再次化成了一片漆黑。 随后一道炸雷响起。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震得盛于烬太阳穴直跳,他牙关紧咬,脸上肌肉都开始抽动。 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眼中冒出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 我背上的是不是江笑书? 这苗寨不是只有向羽风、朱煜锦两个高手么?那刚刚我感觉到的那些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刚看到的“我”和“江笑书”,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我为什么在害怕?我在怕什么! 雷声轰隆不断,在盛于烬耳边不断炸开,可听在他耳中,无异于一种挑衅与戏弄,盛于烬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大喝: “出来!装神弄鬼的畜生,我杀光你们!出来!出来……” 雷声停歇,只有盛于烬的大喝隐隐传来回声: “出来,出来……” 听着自己的声音,盛于烬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呼吸,随后朝后一戳。 “他娘的,你戳老子干嘛……来来来,你是好小子,有种的和小爷我再喝上三百回、回……呼……呼……”背后的江笑书大着舌头说起醉话,说了不到半句,却又酣然睡去。 听着这熟悉的叫骂,盛于烬心中稍安——看来这个江笑书是真的。 盛于烬再次扭过头,面朝之前那个方向,闭上了眼睛。 他在用自己异于常人的感知,探查那一片黑暗。 半晌后,盛于烬愕然睁开了双眼: “格狗日勒,什么都没有……” 心中的危机感与不安仍然存在,盛于烬感觉自己如芒在背。 他低下头,强迫自己仔细思考。 不到片刻,他猛的一抬头,眼神开始迷惘: “难道,我真的疯了?” 如果这样解释,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宴席上,自己喝醉后,实际上就已经精神失常,因此才会有那些举动;而自己心中不安什么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癫子心里的妄想;先前感知到的那些所谓“好手”和看到的那些东西,则是癫病发作时的幻觉…… 盛于烬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疯了?” 不可能的。盛于烬立刻摇了摇头——自己现在思维清晰,逻辑分明,哪里有半点疯样? 可先前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盛于烬又强迫自己想了想,可越想,反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精神失常的癫子。 “格狗日勒,先不管。”盛于烬自记事起便失忆了,久而久之,自己精神、记忆方面出现问题时,盛于烬也能比常人更快接受。 因此,在粗略推断出自己有可能精神失常后,盛于烬反倒不再纠结,而是思考起下一步行动。 我得马上回去,就算不立马离开苗寨,至少也要确认柳伶薇、王劲威的安全。 言念于此,盛于烬再不犹豫,继续扛着江笑书冒雨往向家吊脚楼跑去。 “呼……呼……呼……”少顷,盛于烬在三栋吊脚楼前的空地停了下来。 一抬头,三间吊脚楼内都点着灯,盛于烬顿时宽心了大半。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盛于烬扛着江笑书,走上大吊脚楼,随后推开了王劲威的房间。 “盛公子?这……” “接好。” “哦哦……江公子这是喝醉了?” “顾好他,不要让别人碰他。” “怎么了?” “照我说的做。” “好、好的。” 王劲威今天还怪听指挥的。盛于烬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心中暗道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神情恐怖,直如恶鬼一般,王劲威刚刚是被吓住了。 要不要去柳伶薇那里看看呢?盛于烬眺望着小吊脚楼的灯光,心中思恃。 思来想去,盛于烬摇摇头,便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虽然盛于烬并不十分拘泥于礼节,可男女有别这个道理他却是明白,自然不好深夜去闯女子房间。 更何况,柳伶薇现在喝醉了酒,自己再去人家闺房,岂不是太不成话了…… 慢着。 盛于烬脑中嗡的一响——柳伶薇喝醉了,哪里用得着点灯? 她房间里有其他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二十章:百口莫辩 “嘭!”门板碎裂。 “嗤……”下一刻,油灯被人打灭。 盛于烬的刀已出鞘,他觉得自己的手冰冷得可怕。 虽然灯光立刻就被扑灭了,但他却早已将屋内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了床上犹自昏迷的柳伶薇那张红红的脸。 他看见了床边四个陌生的男人。 他看见了地下已碎裂的罗绸。 他看见了一只肮脏的手,正拽住柳伶薇雪白的臂膀……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滔天的愤怒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盛于烬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显是愤怒已极。 只一瞬间,盛于烬的眸子就变得殷红如血,甚至连眼珠眼白都分不清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指甲已深深嵌入肉里,淋漓鲜血顺着刀柄流过刀身。 可他却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红,脑中的情感思绪越来越淡。 极度的愤怒,令他的身体脱离了控制! 屋内四人立刻狼狈的逃蹿。 盛于烬身形一晃,便已欺到了窗前,手一探,那即将跃出窗外的敌人就被他拖了回来。 左手成抓,已牢牢扣住此人面骨。 “咔嚓!”骨骼碎裂的声音。 盛于烬一甩,那人便如同一团稻草般飞出窗外。 随后一道刀光自屋中射出,锋利的雁翎刀一瞬间捅穿了他的咽喉,将他牢牢地钉在一棵大树之上。 掷出雁翎刀后,盛于烬没有丝毫停留,“呛啷”一声,背后的千牛刀就已出鞘。 一记饱含愤怒的横斩。 这一斩充满了力道,辅以千牛刀惊人的长度,整间卧房内,刀光暴闪。 “轰!”“啊!”房屋的承重柱被一刀斩断,同时被斩碎的,还有近处一名敌人的腰肢。 惨叫与房屋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外一头的窗口,剩余的两人已被盛于烬这一刀之威吓破了胆,忙不迭的向外逃去。 “蓬!”盛于烬足底一蹬,沉闷的响声后,他已如一头猛兽般扑向二人。 “杀!”一声爆喝响起,比方才的雷声还震人,直如天神之威。 二人耳中嗡的一响,略后方那人直吓得肝胆俱裂,脚底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可他还未倒地,盛于烬的攻击就已到来。 他只觉后颈一痛,盛于烬已揪住了他的头,他吃痛转头,只看见了一只势大力沉的膝盖。 盛于烬宛如一只扑杀猎物的鹰隼,这飞身一膝,正中对方下颌。 “咔嚓。”此人面骨顿时碎裂,他头向后一仰,飞出了无数混合着鲜血的牙齿。 他身在半空,还未落地,甚至连疼痛都还未感受到时,盛于烬便已出现在了他的正上方。 此人生前的最后一幕,是如同开天巨斧般的一肘。 盛于烬腾空而起,向下打出从天而降的 一肘,狂烈的劲道加上他的体重,直击对手胸膛。 俗话道“肘过如刀”,盛于烬暴怒之下的全力一肘,威力更是难以想象! 那人胸膛间便如同炒豆子般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肋骨内脏只一瞬间便化为了碎片。 鲜血还未从他口中喷出之时,二人便已落地,余势未消,直接击穿地板砸入了一楼。 嘭的一声后,盛于烬起身,将自己的手肘从对手胸膛拔出,手肘甫一脱离,伤口中的血肉内脏就已溅了他满脸。 “咯吱咯吱……”盛于烬抬头,只见整座吊脚楼都已摇摇欲坠。 盛于烬暴怒之下,杀气冲天,威势惊人,不过三招两式,便拆掉了这座矗百年不倒的吊脚楼。 盛于烬毫不停留,快速上楼,褪下腰间虎皮,将床上犹自昏迷的柳伶薇紧紧裹住。 随后她轻柔的抱起柳伶薇,跑出了吊脚楼。 “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吊脚楼倒塌,可盛于烬连头都没回,直直奔向王劲威的房间。 王劲威自然听见了先前的异响,他刚一拉开门,正与浑身浴血的盛于烬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倒在地。 “盛公子!”王劲威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问道: “柳小姐这是?” “闭嘴!”盛于烬杀气骤显,血红的双眼直欲喷出火来。 他走到床边,将柳伶薇轻轻放下,随后扯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嗯……再喝!”醉酒的柳伶薇轻声呢喃道。 盛于烬眼角一抽,手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语气控制得温和,但他的嗓子已沙哑得不像话,半点听不出温和的味道: “酒已经喝完了,该睡觉了!” 柳伶薇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盛于烬目光低垂,再度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了头。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或者,“他”在想什么。 下一刻,他起身朝外走去。 王劲威赶紧朝旁一让。 盛于烬略微一停,对王劲威道: “收拾东西,我回来咱们就走。” 王劲威本想问他要去做什么,可盛于烬此时情绪极不稳定,简直像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他只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盛于烬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随后便一头闯进了雨幕当中。 盛于烬走到楼下,略一停顿,随后便朝苗寨深处跑去。 方才那四个男人,都穿着苗疆服饰,跑掉的那个,盛于烬甚至还认得他的脸,他们都是苗寨里的村民。 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会砍下你的头。 盛于烬脚程极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停了下来。 那人的气息在这里消失了。 盛于烬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已跑到了苗寨中心的广场。 随后他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此时已是深夜,更何况下着大雨,按理来说,应该人人都在家中熟睡才是。 可盛于烬眼前的广场,却有足足数百人,他们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把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最离奇的是,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目光紧紧的盯着北面,夜雨中,他们仿佛成了一座座雕像。 见盛于烬提刀奔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最前方的乌长老更是怒火中烧,大喝一声: “站住!” 盛于烬充耳不闻,手中千牛刀猛的一掷,刀去如电,射向了人群。 这一刀来得好快,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人琵琶骨已中刀,被牢牢的钉在地下。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在周围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盛于烬一个箭步撞入人群,一脚踏在此人胸前。 中刀这人,正是先前逃走的那个。 他狂呼乱叫起来: “乌长老,快救我,我们撞见了他奸污民女,他现在要杀我灭口!” 奸污!盛于烬闻言立刻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咔嚓一声,就已踏碎了此人的胸膛。 狂呼声戛然而止,此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是不活了。 “嗤啦——”盛于烬拔出了千牛刀,血光飞溅,他环顾四周勃然变色的众人,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我要杀光他们!给柳伶薇报仇! 这念头在脑中越发强烈,盛于烬努力控制自己的手,才没让刀挥出去。 与此同时,盛于烬感觉自己握刀的手变得有力了起来,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已经走了。 “盛于烬!你大胆!”乌长老大骂道: “你敢当着这么多人杀了阿虎?” 盛于烬面如寒霜,瞪着乌长老: “如何?” 乌长老大怒: “好猖狂的狗蛮子!欺我苗疆无人么!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随着他发一声喊,人群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将盛于烬围了起来,盛于烬只听身后呼的一声响,已有人一棍向他打来。 盛于烬无意与他们纠缠,向后一踢,袭击者应声飞出,盛于烬手一探,抓住了那根木棍。 棍棒打横一抡,近处村民纷纷倒下,盛于烬趁此机会跳出了包围。 他转头厉声道: “滚开!跟你们无关!谁再上前,格杀勿论!” 乌长老手一抬,阻住众村民,他道: “好一个跟我们无关,盛于烬,你害了我们苗寨中人,难道还想活着出去。” 盛于烬手中刀猛的一颤,他抬起头来,鲜血自脸上滑落,极为骇人: “他该死。” 乌长老还未说话,人群中的几个女子就哭喊了起来: “就是他。” “呜呜呜……是这个人。” “他们闯进我家,他杀了我相公,另外那个把我……呜呜呜,乌长老,你要替我做主。” “恶人,你还我丈夫命来!” 乌长老气得浑身颤抖,他提起拐杖指向盛于烬: “听见了么!狗贼?你们犯下滔天大罪,以为杀人灭口就能逃脱么?江笑书呢?让他一起出来受死!” 盛于烬听见那几个女子的话,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大喝道: “放屁!是那四个畜生,他们、他们趁着柳伶薇睡着,闯进她房间……” 说到这里,盛于烬已说不下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乌长老立刻道: “你说他们祸害了柳伶薇。证据呢?” “我亲眼看到的。” “那你就是没有物证了!而且仅有的四个知情者也被你全部杀死,你有的只有自己的一面之词!那你看好了,”乌长老手一挥: “都出来。” 七八个女子抽抽噎噎的走到人群前方,她们哭得伤痛欲绝,其中一个更是哭得晕了过去。 乌长老指着这群女子: “她们,还有她们的邻居,侥幸未死的家人,都可以作证,是你和江笑书侮辱了她们,并且想杀人灭口!这是人证!” 乌长老咬牙切齿道: “她们身上,有你们强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我们的物证!只要脱光衣衫,就一目了然,荒狼蛮子,你敢看么?” 盛于烬脑中一片迷乱,闭上了眼睛,狂暴的怒气与被冤枉所产生的不可置信,这两种思绪在他脑海中疯狂纠缠碰撞,他面容扭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乌长老见盛于烬不说话,便朝众人道: “大家看到了,这荒狼狗贼无话可说了。他只有一面之词,而我们人证物证俱全,瞧他还能如何抵赖!” 随后他指着盛于烬: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把江笑书交出来然后束手就擒,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盛于烬心中一团乱麻,可他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和江笑书绝没有干过这些坏事。 想到这儿,盛于烬奎然大怒道: “那四个畜生害了她,你们为了包庇他们!竟用这毒计陷害我们!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他刀一挺,便向前踏了一步,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苗寨村民们见识过他的功夫,顿时紧张起来。 可只踏出一步,盛于烬便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在进入柳伶薇房间后,“他”就开始接管盛于烬的身体,直到杀掉最后一人时,盛于烬才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也是他突围时用棍棒而非用刀的原因。 可随后苗寨村民们将莫名的重罪扣在自己头上,这天大的不白之冤再次激怒了盛于烬。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场景时不时的会闪过一片血红,而那时的自己就会戾气横生。 “他”在抢我这具身体。 盛于烬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意识到了另外一点——自己一定和乌长老他们产生了误会。 “你在犹豫什么!杀了他们!”脑中的声音勃然大怒。 “是啊,”盛于烬自言自语道: “我该杀了他们……” 随后他再次向前一步。 苗寨众人见他神情可怕,自说自话,说不出的诡异难言,个个全神戒备起来,几百只眼睛死死盯着盛于烬。 盛于烬的神色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可说出来的话却荒诞不经: “不!住手!那四个畜生已经死了!不要再让我乱杀人了” 苗寨众人面面相觑——他在说什么? “杀四个怎么够?老子要杀光这群苗寨的蠢货!”脑中声音再次响起。 盛于烬立刻变得杀气腾腾,他环顾苗寨众人: “我杀光你们!给老子死!” 可他嘴上喊着,脚下却纹丝不动,片刻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苗寨几百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盛于烬接踵而至的攻击。 可攻击没有到来,他们只看见了一幅怪异蹊跷到极致的画面。 盛于烬大口喘着粗气,朝着乌长老的方向道: “滚出来!” 然后他阴森森的抬起眼眸,满是怨毒与暴虐,语气浑然不同: “我要把这群苗疆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盛于烬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能杀他们!有人在捣鬼!” 然后他猛的向地下一斩: “少给自己找借口,你个懦夫、孬种,想想她……哼!老子才不管那么多!老子就是想杀人!” 盛于烬满脸痛楚,提起拳头往自己太阳穴砸去: “闭嘴!闭嘴!闭嘴!” 然后他跪倒在地,脸孔深深的埋入雨后泥泞的土地。 “啊啊啊!” 盛于烬号叫一声,声音如狼嗥,似鬼哭,纠结痛苦,悲愤难当。 这号叫震耳欲聋,周围诸人脑中都是一阵晕眩,最近的几人更是不由自主的站立不定,跌倒下来。 等众人缓过来时,才发现盛于烬已消失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二十一章:背后 “狗蛮子要逃,大伙儿快追!”乌长老大喊道: “分两批人,一批去寨口,一批去向家!把他们抓回来。” 苗寨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各有一二百人呼啦啦的涌向寨口和向家。 广场旁的一间吊脚楼,主人已闻讯出门抓捕“中原恶贼”,房屋便空了出来。 而此时,二楼的会客厅内,柳伶薇、王劲威正在大口的喘着粗气,地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盛于烬、江笑书。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收拾东西,我回来咱们就走。”盛于烬撂下这句话,扭头便跑了出去。 王劲威一呆,随后便按照嘱咐收拾起了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不过几个小小的包袱,王劲威上了趟楼,便已打点好三个男人的包袱。 去把柳小姐的行李装上,她的那些武侠小说可不轻。王劲威寻思着,走下了楼,却迎面撞见了向依灵。 “王大哥,怎么了?”方才睡梦之中,向依灵被一声巨响吵醒,便睡眼惺忪的下了楼,恰巧撞见王劲威。 “嗯……”王劲威沉吟了一下。 看盛于烬先前的模样,自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道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向依灵打个哈欠,随后一扭头,顿时便清醒了——旁边那座小吊脚楼竟已塌了。 “啊?这是!”向依灵大惊: “怎么突然塌了?柳姊姊没事吧?” 柳伶薇倒是性命无忧,可想起之前盛于烬看她的那种眼神,王劲威实在没信心说柳伶薇没事。 见王劲威又沉默起来,向依灵大急,一跺脚,便撇下他快步跑向了小吊脚楼废墟。 王劲威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收拾行李的任务,连忙也跟了上去。 “啊——”向依灵发出一阵惊呼,王劲威走近一看,只见废墟之下,竟压着无数支离破碎的血肉,正向外渗着血。 向依灵大惊: “柳姊姊!你怎么了?” 听她的语气几乎急得快哭出来,王劲威低声道: “不是柳小姐,柳小姐在我房间里。” 向依灵顿时放心了些,随后她奇道: “那这些人是……” “啪!”一道响声突兀的响起,二人同时看向了吊脚楼后方的一棵大树。 树脚下,那具咽喉中刀的尸体已落地,那把锋利的雁翎刀兀自插在他的脖颈上。 二人走上前,王劲威小心的翻过此人身子,向依灵捂嘴惊呼: “阿远哥!” 看来此人是苗寨里的村民。王劲威心中暗道,随后他神情复杂的看向那把雁翎刀。 这是盛公子的刀,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呢…… 向依灵忽然扭过了头: “王大哥,我认得这把刀。” 王劲威闻言一震。 向依灵眼神惊骇的打量着王劲威,王劲威也没说话,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姑娘,你想错了。”一道声音自背后传来,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神秘人如凭空出现一般,静静的站在二人身后。 “四个苗疆人奸污了柳伶薇,被盛于烬撞见,盛于烬已经杀了三个,现在要去广场杀第四个。”黑袍人的声音十分怪异,沉闷得紧,而且口音奇怪,谁也听不出他的来历。 “什么!”王劲威大惊,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不可能!柳、柳小姐怎么会被……” 一旁的向依灵先是一震,随后反问道: “你是谁?” 谁知黑袍人却骤然出手,一指点中向依灵脖颈,向依灵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你!”王劲威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颤巍巍的提起手指: “你干什么?放开向姑娘。”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继续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不出两柱香的时间后,你们四个就会被愤怒的苗寨人撕成碎片。”黑袍人语气中充满着威慑力: “第二个选择,现在立刻带上江笑书和柳伶薇,去广场救盛于烬的命。” “怎么会?我……”王劲威十分不解——柳伶薇到底怎么了?盛于烬为什么会有性命之忧?苗寨人为什么要杀死己方一行人?这黑袍人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些……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王劲威脑中环绕,单独任何一件都够他想上许久,更何况这么一堆。 王劲威感到十分彷徨。 黑袍人嗤了一声,随后俯身抱起向依灵。 王劲威见状一惊,可他不会武功,又十分胆小,只敢站在原地警告道: “你要做什么?放下向姑娘。” 谁知黑袍人毫不理会他,转身就走,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么多问题……提醒你一句,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随后王劲威只觉得眼前一闪,黑袍人和向依灵就已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王劲威僵在原地。 我该怎么办? 大雨已渐渐停了,嘈杂的雨声也已消失,四周立刻变得寂静起来,展现出深夜该有的模样。 盛于烬先前可怕的表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柳伶薇,倒塌的楼,三具凄惨的尸体,神秘的黑袍人,下落不明的向依灵……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充满着诡异的味道,加在一起,配合着深夜骇人的寂静,足以把任何一个人逼疯。 王劲威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他全身开始打颤,牙齿不由自主的格格作响。 他痛恨自己的胆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声的重复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所幸,这样的恐惧没有持续太久。 “妈呀!这是怎么了?”一声惊呼传来,王劲威如获大赦的抬头,柳伶薇走了过来。 “柳小姐。”王劲威连忙迎上去。 “欸?王劲威?我就说你怎么没在房里,原来跑这儿来了,这是怎么了?”柳伶薇笑嘻嘻的走上来,一拳捶在王劲威肩头。 王劲威一愣——柳小姐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如果按照黑袍人所说,柳小姐不是已经…… 柳伶薇见他神色有异,奇道: “怎么啦?” 反正那么多问题我也想不明白,还是全告诉柳小姐,让她一起想想,两个人的主意总比一个人多。 王劲威心中一打定主意,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于烬扛江笑书回来之后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柳伶薇。 “……最后,那个黑袍人把向姑娘掳走了,然后柳小姐你就来了。” 柳伶薇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喝醉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庞大的信息涌入脑中,她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柳小姐,你……”王劲威欲言又止。 柳伶薇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红: “我没事,我刚刚……” 柳伶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顿时一惊。 她从被中钻出,发现自己身上还裹着盛于烬的虎皮,旁边的江笑书呼呼大睡,而自己又在王劲威的房内,令她万分费解。 她拽过床角的一个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便匆匆跑向自己房间,却发现楼已倒塌,随后遇见了王劲威。 王劲威这才注意到,柳伶薇穿了一件粗麻制的劲装,宽大的衣裳直如一口硕大的麻袋般,将她娇小的身子装在其中,一张小脸都被衣领遮去了一半。 “我就说做梦的时候,梦见我家丫鬟给我换衣裳呢,想不到竟是那几个恶人……”柳伶薇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 “还好还好,多亏了王铁大叔……” 在巴郡时,王铁曾给柳伶薇打了一件“百钢铠”,这铠甲上身后,从肩头到大腿一整块都包得严严实实,直如铁桶一般。 柳伶薇收到后甚是珍视,按照王铁叮嘱,时时刻刻都穿在身上,今晚那四个苗疆人撕下了她的外衣,可始终解不开这百钢铠,这才捱到盛于烬前来相救。 “呼……那就好那就好,柳小姐吉人天相。”王劲威松了口气,随后问道: “柳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柳伶薇想了想,随后当机立断: “东西不收拾了,背上江笑书,我们马上去广场。” 王劲威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呆了一下,随后便被柳伶薇一扯: “快走,盛于烬现在肯定有危险,我边走边告诉你。” 二人快步上楼,王劲威背上烂醉如泥的江笑书,便跟上了前面疾奔的柳伶薇,王劲威问道: “你相信那个黑袍人说的话?” 柳伶薇点点头: “江笑书醉倒了,盛于烬不在,剩下的我们几个都不会武功,他要真想害咱们,哪里用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而且,按照你说的,在盛于烬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戒备了……他肯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那个黑袍人也一定知道,所以才指点我们去广场。” 随后,她一咬牙,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二人奔到广场边缘,便听到了盛于烬警告似的叫喊: “不能杀他们!有人在捣鬼!” 他和谁吵起来了?二人不禁起疑。 随后盛于烬便骤然大喝起来,声音中充满着怒其不争: “少给自己找借口,你个懦夫、孬种,想想她……哼!老子才不管那么多!老子就是想杀人!” 柳伶薇与王劲威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盛于烬好像很不正常。 二人快步前进,转过一个拗口,看到了奇诡的一幕。 数百苗寨村民缄默不言,脸上充满着愤怒与吃惊,他们都已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却迟迟没有进攻。 他们的对面,盛于烬浑身颤抖,表情痛楚,拼命击打自己的脑袋: “闭嘴!闭嘴!闭嘴!” 随后便是那声穿透云霄的号叫。 这声号叫令周围众人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就连王劲威都是脚底一软。 可柳伶薇却当机立断,扯过江笑书的软鞭,目不转睛的盯着盛于烬。 她在等一个时机。 那号叫如此惊人,乌长老身旁提着灯笼的汉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他先前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陷入了黑暗。 就是现在! 柳伶薇软鞭出手,缠住了盛于烬的脚后跟,她扯住软鞭,足底用力,如同拔河一般整个人向后倒去。 盛于烬的身躯,恰巧从那片黑暗中穿过,在周围人看来,盛于烬就如凭空消失了似的。 王劲威赶紧来帮忙,二人合力将盛于烬拉到身旁,只见盛于烬双目紧闭,已晕倒了过去。 王劲威见己方唯一的战力盛于烬也已晕倒,又想起先前黑袍人说的话——苗寨人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王劲威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柳伶薇背起了盛于烬,快速的环顾一圈,便朝旁边的房间一指: “我们进去。” 今晚发生太多超出王劲威认知的事,他早已没了主意,听柳伶薇这么一说,便呆呆的跑到门前,一推没开,他抬脚就要踹,却被柳伶薇一把拉住: “这下可把人全引来了。” 那门怎么开?王劲威呆住,碰巧这时乌长老下令捉人的声音传来,王劲威心中一颤,整个人呆呆定住了。 “哎呀,笨死了。”柳伶薇埋怨一声,随后抢上前来,夺过雁翎刀,一记竖劈斩断了锁链。 柳伶薇一共就学过两招功夫——刀法的竖劈和鞭法的缠绕,想不到恰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听得村民们的脚步声已近,她一扯僵立的王劲威,二人便进了屋中。 柳伶薇回手一掩,立刻关上了门。 几乎是同时,那群村民从门口呼啦啦的跑过。跑在最前方的那个汉子若是再快上半分,甚至都能看见柳伶薇焦急的表情。 柳伶薇后背紧紧贴着门,待门后的嘈杂与怒骂渐渐远去后,她才松了口气,大口的喘息起来。 稍作喘息后,柳伶薇走上前来,戳了戳地下的江盛二人: “快醒醒,盛于烬、江笑书……” 可二人都丝毫没有反应。 柳伶薇抬起头,问王劲威道: “王劲威,现在我们去哪里?” 见王劲威表情骇然,嘴巴动了动,却没半点声音,柳伶薇皱起眉: “我听不见。” 王劲威很惶急,嘴巴动得更夸张了,似乎在重复着两个字,却依然没有声音。 柳伶薇不耐烦道: “哎呀,你吓傻了么?怎么……” 她突然住口了,然后便是一阵发毛。 她读懂了那两个字: “背后!” 柳伶薇全身一寒。 什么东西在我背后?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二章:绝路 向依灵再次被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 她明明记得,先前柳伶薇房子倒塌时,自己下楼查看,遇见了王劲威,看见了被盛于烬杀死的苗寨村民阿远,那时突然跳出来一个黑袍怪人,说柳伶薇被强暴,盛于烬是在报仇,然后自己就昏了过去。 可是现在?向依灵环顾一圈,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床上,连衣服都和睡前别无二致,一低头,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放在床脚,连水痕都没有。 我先前……向依灵心中思恃,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 这时门却如同擂鼓般响了起来。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急促且用力,显然门外的来客焦躁异常。 向依灵上前打开了门: “乌长老,有什么事情么?” 乌长老面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向羽风和朱煜锦呢?” “爹爹在朱大哥家喝酒呢,我提前回来了……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依灵沉吟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不知道呀,柳姊姊喝醉了,我将她送回来后就睡下了……乌长老,到底怎么了?” “出来。”乌长老命令道。 向依灵点点头,走出房门,随后乌长老身后便蹿出两条大汉,一把扣住了向依灵肩膀。 向依灵猝不及防,尖叫一声挣扎开来: “乌长老,这是做什么?” 乌长老反问她: “你可记得白天在这里时,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要替江大哥他们担保。” “你肯认,那就好办了。就在刚才,江笑书、盛于烬奸污民女,还伤了近十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在。担保人视为共犯,要遭连坐。”乌长老说完,便示意左右: “先绑起来。” “不可能!”向依灵大惊,反驳道: “江大哥他怎么会……怎么会奸污民女?一定是弄错了。” “我说了,人证物证俱在!无论你怎么替他们开脱,都无济于事。” 向依灵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愣在了原地,旁边两个汉子趁此机会,便又上前来擒住她双手,欲将她反剪缚住。 “怎么回事!住手!”人群后方传来了一声怒喝,随后人影一闪,向羽风已来到了屋前,他瞪大眼睛,环顾众人: “谁要动我女儿!” “向羽风!你来得正好。”乌长老见到向羽风,义愤填膺: “那几个中原人已犯下了弥天大罪,你们当初硬要包庇他们,现在有何话说?” “弥天大罪?这、这是怎么回事?”向羽风明显一惊。 “爹爹,乌长老说、说江大哥和盛于烬奸污民女,还杀了人……” “放屁,一个时辰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他们哪里来的时间?” “说得好!”乌长老闻言冷笑: “恰恰就是一个时辰前,他们犯下了第一桩案子,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他们那时刚好从朱煜锦家出门!” 向羽风闻言一震,说不出话来。 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江盛二人确实有作案的时间,而且,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向羽风、向依灵!给我束手就缚!”乌长老大喝一声。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声音: “绑来了!” 众人一看,却见几个汉子,已押着五花大绑的朱煜锦走了过来。 “朱大哥!”向依灵一惊。 朱煜锦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悲戚: “向伯、依灵妹妹……对不起,我害了你们。” 朱煜锦被推搡到向家门前,乌长老抬手就是一巴掌: “够浦!当时是谁跟我说的够浦?” 朱煜锦垂下头: “是我。” 乌长老拐杖一顿: “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煜锦黯然摇头: “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我罪孽深重,对不起咱们千户苗寨……” 乌长老点点头,手一挥: “绑了他们三人,押去风雨桥,等抓到那几个中原人,一齐斩首!” “不不不……”朱煜锦惶急的抬起头: “那些人是我带进来的,向伯和依灵妹妹并不知情,我一人承担罪过就是,求乌长老……网开一面。” “不可能。”乌长老断然拒绝: “担保的是你们三个,连坐的也必须是你们。我们苗疆人最重诺言,岂有更改的道理。” 向依灵大急,还想说什么,却被向羽风抬手止住。 向羽风挡在了向依灵身前,紧闭双唇,背负双手。 乌长老望着向羽风: “向羽风,难道你敢拒捕?” 向羽风道: “绳子。” “嗯?” “绳子给我,依灵由我来绑,然后你们再绑我去风雨桥便是。” 旁边人立刻抛来一截绳子,向羽风转过身,将向依灵牢牢捆住。 “爹爹!这里一定有误会!你……”向依灵大急。 向羽风一言不发,绳索在向依灵身上绕来绕去,绑了个严严实实。 众村民虽恼恨向羽风“包庇”凶手,可见他绳索连绕,又打了数个死结,亲手将女儿绑牢,却也不由得佩服他的大公无私。 同时包括乌长老在内的众人都心中暗叹——向家父女和朱煜锦都乃良善之人,却因为轻信了外人,反倒落了个杀身之祸,实在可惜。 待到又绑好向羽风时,一个汉子急匆匆跑了过来,乌长老一见他,便问道: “阿雄,拦住了么?” 乌长老派了两批人,一批随他来向家,另一批则在苗寨北面唯一的出口堵截,这汉子阿雄便是另一批的带头人。 听见乌长老的询问,阿雄却摇摇头。 众人都是大奇——那几个中原人要逃的话,只有北面唯一的出口,现在向家也找不见他们,寨口也没有,他们能去哪儿? “不好啦!不好啦……”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苗寨南面传来: “有人闯入禁地!” 众人立刻大骇,乌长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就连被绑着的朱煜锦都惊呼失声: “不可能!” 苗寨南端,人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谁这么大胆子,敢闯入禁地?” “还能是谁?就是几个中原人恶贼!” “乌长老呢?怎么不管管?” “乌长老去北面堵他们了,谁知道他们胆大包天,竟闯入了禁地……” 乌长老扭头看向被绑的三人,那眼神好像在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随后他将自己随身的拐杖一掰,已取下了拐杖的杖头,那是一个磨损的极其严重的大牛角。 看见这个老旧牛角,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乌长老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呜——”牛角被吹响,浑厚磅礴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回声震动了千户苗寨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苗寨村民不约而同的往家中奔去,他们冲入家中,从床底、地窖、暗室等处拖出一个个大箱子。 箱子里,是一整套的甲胄和弓箭刀枪。 千户苗寨大长老的牛角,一旦吹响,便代表着最高禁戒。 苗寨中无论老弱妇孺,在这一牛角吹响之时,都要拿起家中最锋利的武器,成为千户苗寨最前线的战士。 这一刻,全民皆兵。 乌长老放下牛角,脸色平静深沉。那群中原人的恶行,将他仅存的一丝情感消磨殆尽。 “把他们三个严密关押,剩余所有人,同我去风雨桥,从现在开始,山上不能放下一只苍蝇。” 与此同时,苗寨北面的官道旁。 “听见了?”带头之人沉声道。 “虺蛇哥,这似乎是……苗寨大长老的牛角声吧?” 被称为“虺蛇”的那人点点头: “想不到江笑书那个小贼竟还敢在苗寨逗留。” 他的下属道: “那赤明大人的任务……” 虺蛇抿紧嘴唇,半晌后: “千户苗寨此刻已全民皆兵,江笑书他们武功就算再强十倍,也不是这数千人的对手……他们死定了。” 下属附和道: “赤明大人只要江笑书他们死,死在我们手里,还是死在那群苗子手里,都算完成任务了。” 虺蛇点点头: “转移,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是。”下属呼哨一声。 先前还寂静无声的头顶,立刻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至少有十余棵大树轻微颤动了起来。 上面埋伏的几十个身手矫健的杀手听令后悄悄转移。 …… “呜——” 这次的风声,可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司神医从风声中听出了号角的声音,他虽然不知道这号角声的意义,可在听见苗寨人们急切的呼喊、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的脚步声后,他略一思索,便已了然。 千户苗寨遇见了巨大的变故,正在全民动员。 司神医眼神一动,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名字——江笑书。 看来这个人不但还活着,而且还让整个苗寨都大动干戈。 借着外部传来各种声音的掩盖,司神医的指甲又在椅子底部划动起来。 他在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 ………… 与苗寨隔白水河相望的西南山,也叫苗王墓,据说一百年前,最后一任苗王和一群中原人困死在了这座大山之中。 眼前是一块足足两丈高,丈余宽的实心大铁门,简直比一座小山还要厚重。 柳伶薇要把头仰高,才能望见大铁门的顶端。 而大铁门与山洞的所有接缝和气孔,都被铁水封了个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不可能飞得进去。 柳伶薇心中凉了半截——我们被骗了,这是一条绝路。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三章:闯入禁地 先前在广场旁的房间时,王劲威不停的示意自己背后,可把柳伶薇吓坏了。 那一瞬间,她有些六神无主。 可看着地上昏倒的江盛二人,她突然镇定了起来。 柳伶薇,想一想他们会怎么做? 下一刻,柳伶薇毫无征兆的出手,回手便是一刀。 一刀落空,柳伶薇顺势转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怪人。 “王劲威,是不是他?”柳伶薇全身戒备,刀尖指住黑袍人要害。 身后传来王劲威颤抖的声音: “是、是的,他就是先前的黑袍人。” 柳伶薇毫不松懈,对黑袍人道: “你是何人?” 黑袍人的声音怪异沉闷,口音奇特: “原来你会武功,可惜,会的不多。” 柳伶薇心中一紧——我只会一记竖砍砍和起手刀势,万万对付不了这个神秘的黑袍人。 黑袍人见柳伶薇不答话,轻笑出声: “呵呵,你不是说过,以我的武功,想杀你们根本不用兜圈子么?怎么现在反而这么怕我?” 柳伶薇眼神一震: “你一直跟着我们?” 见黑袍人不作声,柳伶薇刀身一挺: “你到底是谁?向妹妹被你带到哪里去了?” “向依灵没事。但苗寨长老已经封锁了整个苗寨,没有任何人能跑得出去,他们马上会来搜捕你们。”黑袍人随后指着几人: “有事的是你们。” 柳伶薇沉思不语,随后道: “你既然一直跟着我们,那当然听见了我说的另外一句话。” 黑袍人点点头: “盛于烬知道一个你们不了解的内幕,我也知道。” 柳伶薇道: “是什么?”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随后道: “我在苗寨里见到了七个盛于烬、五个江笑书。” 柳伶薇十分不解,瞪大眼睛: “什么?” 黑袍人笃定的点点头: “我不会看错。” 柳伶薇思索片刻,随后道: “你是说有人在搞鬼?”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朝西南面指了指: “苗王墓。” 柳伶薇没听过苗王墓的故事,她见黑袍人的手指的方向,皱眉道: “苗寨禁地?” “正是。” “那里怎么了?” “那里有你们唯一的生路。” “唯一的生路……”柳伶薇沉吟一下,随后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我们的生路?我们和你素不相识,你凭什么救我们?苗王墓里到底有什么?” “聪明,”黑袍人拍拍手,随后道: “苗王墓里当然不止有你们的生路,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所有谜题的答案。” “谜题?” “苗寨为什么会有人中邪,你们为什么会蒙受冤屈,江笑书来苗疆真正的目的……” “我听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所以需要你们替我进去。” “我如果不去呢?” “你们没有选择,”黑袍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他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进入苗王墓内部,解决掉所有问题,你们才有可能活下来。” “喂,你等等!”柳伶薇大急,可那黑袍人却早已去得远了。 “柳小姐,我们……”王劲威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刚才若是往外跑,说不定就已经逃出苗寨了。现在被困在这儿,迟早会被找到,难道真像黑袍人所说,我们必须去禁地不可么? “呃——呼!真沉啊!”柳伶薇嘟囔一声,已扛起了盛于烬,她扭过头道: “王劲威,看来这禁地我们非去不可了。” 王劲威天性胆小,想到向羽风说过擅闯禁地要被杀头,他心中就打起鼓来,可他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扛起江笑书,跟上柳伶薇的脚步。 经过方才的骚乱后,苗寨已有不少人家点起了灯,二人东绕西绕,在绕到阿龙家门口时,还是被发现了。 “站住!”一声断喝冷不丁在背后响起,二人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 阿龙的妻子中了邪,狠狠咬了他一口,现在脸上还裹着纱布,他本就对中原人积怨颇深,现在听说中原强盗又作了恶,哪里还能忍住心中怒火,二话不说,提起柴刀便追了出来。 柳王二人不要命似的朝最近的“僦哟妃”风雨桥狂奔,可他俩都不会武功,而且背上又负着人,哪里跑得过愤怒的阿龙? 柳伶薇落在后面,听见耳后响起刀刃破风之声,可偏偏步子以没法加快半分。 柳伶薇心中大骇,脚步一错,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柳伶薇大急,眼角余光已看见斩向自己的刀光。 “啊——”柳伶薇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面对死亡威胁时,仍是忍不住尖声大叫。 “呛啷!”刀落地的声音。 柳伶薇转头,只见阿龙倒在了自己脚边,似乎是被点中了穴道。 柳伶薇来不及多想,爬起身继续奔跑。 她的背后,双目紧闭的盛于烬手一垂,又软软的落了下去。 若非得益于他惊人的感知,在昏迷中仍会用本能反击,盛柳二人此时已遭殃了。 跑上风雨桥,柳伶薇惊奇的发现,通往对岸的出口不知被谁动了手脚,缠绕着荆棘的铁门大大敞开,形同虚设。 柳伶薇不及细思,一溜烟跑了进去,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阿龙的喊叫: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闯入禁地!” 面前的道路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柳伶薇沿着前方王劲威奔跑路径一路跑向西南山主干。 跑了十余丈后,整个苗寨响起了那奇异的号角声。 柳伶薇耳中一震,扭过头去,只见苗寨中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陆续亮了起来,同时已有持着兵刃的人快速向风雨桥奔来。 再次扭过头来,柳伶薇便已抵达了西南山脚下,前方,王劲威正愣愣的抚摸着山壁。 “王劲威,犯什么傻啊,继续跑啊。”柳伶薇气喘吁吁。 王劲威颓然摇了摇头。 柳伶薇跑近,才发现前方已没路了,二人面前,矗立着一块小山般的大铁门,放眼望去,高逾千仞的整座西南山,仅有此处可以通往山腹。 而这个入口,却被无数的铁水封住,人力根本无法打开。 柳伶薇心中顿时一凉——这小山般的巨石将苗王墓的入口堵得严丝合缝,自己焉能入内? 这西南山四周群山环绕,瘴气丛生,根本无法穿林而行,唯一的出路,便只有后方的五座风雨桥。 柳伶薇与王劲威靠着巨石坐下,正在思考对策之时,江笑书终于醒了过来。 “他娘的,我酒还没醒?”江笑书揉揉脑袋,四处打量,发现自己竟到了荒郊野岭。 “江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啊。”王劲威的声音传来。 “嗯?”江笑书甩甩头,这才确定自己已清醒了,他一下跳起来: “这、这是咋了?” “盛公子把你扛回来之后……”王劲威快速说了一遍先前的事情。 江笑书越听脸色越凝重,听见那个黑袍人时,甚至连眼皮都跳了一下,沉吟片刻后,他先问道: “柳伶薇,那四个狗贼死透了吧?” 柳伶薇点点头。 江笑书眼中隐隐露出杀机: “杀得好……盛于烬干得不错,可惜下手还是太轻了。换做我来,那几个畜生连全尸都别想留下。” 柳伶薇低声道: “我没事……” 江笑书打断她: “哼,你要是有事,可就不是现在这个说法了。” 柳伶薇默默点头,随后问道: “现在怎么办?” 几人扭过头,后方的风雨桥上已挂上了灯笼,亮如白昼的河边挤满了苗寨村民,个个手持兵刃,蓄势待发。 “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江笑书看向头顶的西南高山: “先朝上走吧。”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四章:命门 盛于烬觉得自己有点儿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睁开眼睛,竟看到了星空。 星空里突然冒出了一张俏脸,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啊,盛于烬,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会……”盛于烬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处高山的顶部,山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你那时候突然就晕倒了,咱们还以为你发癫了呢,吓死人了……还好本女侠灵光乍现,加上身手高强,这才把你救了回来呢。”柳伶薇得意的说道。 “我……我之前走火入魔了。”身体里的那个“他”是盛于烬最深的几个秘密之一,他早已发誓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走火入魔?怎么会突然这样?” “应该是因为酒,我喝了酒之后,就会失去控制……以后绝对不能再喝了。” “怪不得呢,就说你这么神神叨叨的……这下好多了吧?” “没事了。”盛于烬点点头,看着柳伶薇,他却猛地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 盛于烬低声道: “都死了。” “什么?” “四个都死了。” 原来他之前那么凶狠,是因为我啊……柳伶薇心中一动,随后道: “忘记告诉你了,我没事。”随后她说了王铁打造的软甲的事。 “没事……这很好,”盛于烬顿了顿,随后点点头,语气加重: “格狗日勒,很好。” 柳伶薇莫名的沉默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哟!柳大小姐。”江笑书这时也走了过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夸张的大喊道: “你脸红啦?” 柳伶薇剐他一眼: “去你的,我……” 江笑书挑挑眉: “你怎么样?” 柳伶薇还未答话,一旁的王劲威突然大叫一声: “啊!我知道了!” “胡扯,你知道什么?”柳伶薇扭过头去,狠狠瞪了王劲威一眼。 “不是不是,是中邪的事情。”王劲威连忙解释道。 “中邪”的事情?几人顿时停止了嬉闹。 “劲威,你细说。” 王劲威点点头,随后笃定的说道: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中邪,我觉得,那更像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 “是的,我在梦境中看见恶人在残害我的家人,梦中画面十分扭曲变形……这分明就是吃了某种相克的食物,最后产生的致幻现象!” “可是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只有你中毒了,而我们没事呢?”柳伶薇奇道。 江笑书突然抬起手: “不,有一样东西不一样。”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 “折耳根。” 折耳根乃苗疆特有食物,一行四人,只有王劲威吃得下,而且他为了研究新菜式,一整晚都泡在厨房里,肯定吃了很多的折耳根。 柳伶薇突然想到一点: “不对啊,那向家父女怎么会没事?他们也吃了折耳根啊。” “所以劲威不是误食导致的食物中毒,而是被人下了毒。”江笑书说道: “吃了折耳根的人,只要吸入一点点那种相克食物的粉末,就会致幻发狂,劲威在进苗寨时就被人盯上了。” “是谁?”柳伶薇追问道。 “不知道。”江笑书心中其实有一个很逐渐成型的想法,但这个猜想缺少一个关键性的证据,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王劲威取下背后行囊,忙活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有如此大的威力……食物有相克,自然也有相生,我不但要搞明白中毒的原因,还要把解药也一并做了……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研制出好几种新菜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王劲威的眼睛焕发出光彩,看来研究新菜才是他最上心的事情。 王劲威闷头忙活起来,柳伶薇却皱起眉头: “江笑书,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下毒啊?” “除了王劲威这种倒霉孩子,苗寨其他的外来人绝不会吃折耳根的,而每当有外人来苗寨时,他们就到处下毒,第二天,外人们生龙活虎,可苗疆人却有人中邪,岂不正应了那句‘中原人的诅咒’?” “中原人的诅咒……啊!我明白了,用这种方法激发、加深仇恨,下毒的人好像很不希望中原苗疆和平相处,巴不得打起来才好。” “你不笨嘛,能想到这一步。” “开玩笑,你别忘了,不是我关键时刻救了你和那个笨蛋盛于烬,你俩早被人抓来打死了。”柳伶薇想起自己先前救人时的种种表现,不由得有些自豪。 “瞧你美的那样,”江笑书见状一笑,随后下巴一挑: “那聪明的柳女侠,不如说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当然是等王劲威弄出解药之后,咱们下去给村民们解释咯。” “嗯哼?” “是啊,分明是有人陷害我们嘛,给王劲威下毒,还想对我……然后诬赖你们俩滥杀无辜、奸污妇女。咱们下去说明白,然后大家一起把那些坏人揪出来,不就……唉,你怎么就坐下了,我还没说完呢。” “打住吧你……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小妞儿只有遇见事儿了才有脑子,稍微安定点儿啊,就一副傻不啦叽的模样,”江笑书翻个白眼: “凭什么你说啥,苗寨人就得信啊?人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能证明我和盛于烬干了坏事。而且盛于烬还当着他们面杀了那个淫贼,更是死无对证了。关键是咱们还跑人家禁地来了……这其中任意一条,都够把咱们砍了,光是证明中邪这事儿有人捣鬼,可救不了咱的命。” “什么嘛,原来说这么半天,咱们还是只能坐以待毙啊。”柳伶薇扁扁嘴。 “哎,不急嘛,让我看看。”江笑书说着便站了起来。 几人现在正在山顶的一处平地,江笑书往崖边走去。 “你看什么啊?”柳伶薇问道。 江笑书咧嘴坏笑,瞎扯道: “看看风水呗,照你说的,反正都坐以待毙了,不如挑个……啊!” “怎么?”柳伶薇、盛于烬同时一惊。 当江笑书走到崖边时,便俯瞰到了整个千户苗寨——因为乌长老的那声号角,全苗寨的村民都被动员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聚在了那五座风雨桥边。 村民们手中的火把将风雨桥照得亮如白昼,火光散开,蜿蜒的白水河也若隐若现。 江笑书脑中浮现出一副图画——一把没有弦的弧弓,被五个点均分,每个点上,长条块横跨弓身! 白水河的形状,正是弧弓的模样,而从上俯瞰,五座风雨桥恰好呈长条块。 绑架王铁的那帮贼人后背上的奇异纹身,竟是一副千户苗寨的俯瞰图! 江笑书记得,那图案上还有一个血红的叉。 命门穴! 江笑书猛地转头,看向了山林深处。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五章:剑拔弩张 苗疆人们都有自己的小名,男子的小名叫阿x,女子则是小x,这个x,则取自他们名字中的某个字。 阿康和小念这两个称呼就是这样来的,不过他们俩现在简直烦透了这个小名。 “阿康、小念!走快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俩赶紧给我打起精神。”前方又传来了呼喊,不用看也知道,这破锣一般的嗓音来自柏长老,寨里地位最高的大长老。 “来啦。”阿康无奈的答应道,随后朝小念吐了吐舌头,快步跑到队伍前方。 小念望着阿康健壮厚实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你这小子!”柏长老提起拐杖,敲在阿康头上: “马上打硬仗了,还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康缩缩脑袋: “知道啦,你瞧,我的箱子可随身带着呢。” 看着小伙子肩上的大箱子,柏长老的气才稍微消了些,他语重心长的道: “阿康,这次行动事关重大,不单单是咱们,所有苗疆人都被卷入其中……你万万不能纠结于儿女情长,却将大事抛置脑后。” 阿康听到这里,郑重的点点头,随后向柏长老展示了自己强健的臂膀: “柏长老放心,真打起来,我一定能把你和小念保护好的……” “去!我可用不着你个毛头小子保护。”柏长老脸一板。 阿康嘿嘿一笑。 柏长老行了数十步,冷不丁道: “等这次结束了,你就和小念成亲吧。” “啊?”阿康以为自己听错了: “成……成亲?这么说,柏长老你同意了?” 柏长老轻轻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我孙女嫁给你不丢人。” 阿康心中喜不胜收,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儿的傻乐。 “站住!”绕过一个凹口,前方传来一声大喝。 阿康和柏长老立刻神情严肃起来。 终于到千户苗寨了。 “你们是……朗德寨的?”拦路之人认清了柏长老一行人的来历。 一百年前,大苗寨分裂后,厌恶中原人的一批出走苗疆各地,形成了朗德、岜沙、南花……十几个新的苗寨,而柏长老他们一行,正是来自朗德寨。 柏长老走到了队伍正前方,上下打量一眼拦在寨口的那群年轻人,随后不屑道: “哼,果然是真的。” 拦在寨口的约有上百人,领头者正是汉子阿雄,他现在已穿上了甲胄,手中提着大刀。 阿雄走上前来: “柏长老,有什么事么?” “叫乌永寿来见我。”柏长老丢下一句话,随后便转头冲着朗德寨的村民喊道: “披甲,取刀。” “是!”朗德寨的数百人发一声喊,随后纷纷打开自己的箱子,箱子中的甲胄和弓箭刀枪,与千户寨村民们的别无二致。 “且慢!”阿雄见状大惊: “柏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柏长老斜睨他一眼: “蠢货!马上大祸临头了,还在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阿雄脸色沉了下来: “什么意思?难道朗德寨要和我们火并?” “白痴!”柏长老闻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的就提起拐杖。 阿雄身后的汉子们立刻警惕起来,甚至有几个都已搭上了弓。 朗德寨的众人也毫不示弱,纷纷凑上前来。 “柏石!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大老远跑来我这里耍威风么?”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传来,众人侧目,乌长老已风风火火的赶来。 见乌长老到了,柏长老大骂道: “乌永寿,这个小子蠢得可以,难道你也老糊涂了?” 乌长老走到他面前,自然也看见了他身后严阵以待的数百人,乌长老眉头紧锁: “把话说清楚。” 柏长老从怀中摸出一张纸: “自己读。” 乌长老展开这张纸,便是一震,他沉着脸读完,随后抬起头: “当真?” 柏长老一指落款: “大秦官府的公章难道都有假?” 乌长老默默点头,随后扭过头对阿雄道: “让路,迎接贵客。” 阿雄一愣,但大长老在苗寨地位举足轻重,他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办。 柏长老领着朗德寨数百人马浩浩荡荡开入了千户苗寨。 “乌长老,咱们怎么能让朗德寨的人进来?当初分家的时候可说好了……” 乌长老递过那张纸条,打断了阿雄的话。 青岩军镇听令:钦差江笑书奉命前去千户苗寨查案,反为苗夷加害,身陷险地、命在垂危,尔等受令后,即刻率精兵前往千户苗寨,务必将钦差顺利救出。——益州都指挥使司 青岩军镇乃大秦西南边境的军镇,距离千户苗寨不过一两日路程。而都指挥使司负责掌管一州军事,长官都指挥使更是朝廷三品大员,位高权重。 那个小白脸,竟惊动了这么大的官?阿雄心中一惊,随后便知道了来龙去脉——江笑书一行人在苗寨犯下数项死罪,更是闯入了禁地苗王墓,这触犯了所有苗疆人的逆鳞,绝无转圜余地。 而青岩军镇却已派兵来营救江笑书,这势必会引发巨大的矛盾,甚至极有可能刀兵相向。 朗德寨虽然素来与千户寨不睦,但当此危急时刻,却几乎倾巢而出前来助拳,怪不得乌长老将他们当作贵客…… “阿雄哥,岜沙寨的也来了。”一道声音打破阿雄的沉思,他点点头,前去迎接。 一个时辰后,天已渐渐亮了…… 千户苗寨,乌长老家的会客厅,十六个老人在长桌边围坐。 苗疆共有十六个苗寨,而这些老人,正是这十六寨的大长老。 他们在收到消息后,便带领人马日夜兼程赶往千户寨,几乎同时抵达了千户寨。 十六寨人数最多的自然是千户寨,足足有数千人,最少的则是南花寨,却也带来了上百人。现在,千户寨中,足足有近两万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的民兵。 除了堵住五座风雨桥的人外,剩下大部分人都在原地静坐,他们与这间屋内的十六个老人一样,正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大秦使者来了。”门外有人通报。 一个老者沉不住气,豁的站了起来,险些拔出了手中大刀,乌长老按住他的刀柄,低声道: “放松,只是使者。” 老者脸一红,讪讪坐下。 大秦使者走了进来,他十分瘦弱,头戴方巾,像是个读书人,他环顾众人: “谁管事?” 乌长老回答: “我们十六个人一起管。” “杂乱无章,无君无父。”大秦使者嘀咕一句,随后朗声道: “传都指挥使大人口谕:苗夷若即刻恭送钦差江大人出寨,大秦朝廷既往不咎,如怙恶不悛,当立诛苗夷,绝不姑息。” 乌长老中原话本就不甚精通,哪里听得懂这文绉绉的话?他道: “什么意思?” 大秦使者撇撇嘴,随后道: “听好了,大人的意思是,把江钦差送出来,就不再追究你们。如果你们不听劝,甚至江钦差有什么闪失的话,你们都会死,够明白了吗?” “放屁!”柏长老拍案而起,就要去揪使者的领子,却被乌长老拉住,乌长老冲使者道: “青岩军镇只有一千五百士兵吧?” 使者反问道: “什么意思?” “江笑书犯了重罪,我们一定会将他斩首。”乌长老沉声道: “你应该看到,千户寨里现在有近两万人。” “哈哈哈,荒谬!”使者哈哈大笑: “莫说你这里只是群乌合之众,根本挡不住我大秦精兵强将。就算比人多,西北荒狼国三十万大军难道不比你们多?他们在玉门关外陈兵多年,又岂是我大秦百万雄师的敌手?” 乌长老眼神一凝,闭上了嘴。 “江钦差的父亲乃兵部尚书,母亲乃大长公主,皇帝陛下也对他信任有加,你们若是伤了他半分,我大军一到,顷刻之间,便将此处夷为平地。” 使者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整个苗寨,竟无一人阻拦。 ………… “阿嚏!”江笑书打了个喷嚏: “谁又在念叨小爷我?” 旁边的柳伶薇已等不及了: “喂,在这里坐了好久了,天都亮了,还不走?” 话说在先前发现千户苗寨俯视图与豺狐鬼一行背后的纹身图案相吻合后,江笑书便立刻告知了几人这个消息。 柳伶薇更是取出当初画好的那幅图,一点一点的比对研究,果然没有半点儿差错。 几人都想起了从豺狐鬼身上搜出的那张纸条——务必于七月廿一当晚让王铁丧命,带他回墓中等候发落。 这个“墓中”,江笑书一直推测是某个代指,却没想到指的就是几人脚下的苗王墓。 江笑书推断,“命门穴”的对应位置,极有可能就是苗王墓的入口。 可是说完这些后,江笑书反而倒头就睡,告诉柳伶薇天亮了再喊他,上一句刚说完,接着就打起了鼾,直弄得柳伶薇莫名其妙。 终于挨到天亮,江笑书醒来,刚出发,就听柳伶薇问道: “诶,为什么非要等到天亮啊?” “既然要下到地底去,白天晚上下都没区别,人人都觉得晚上适合偷袭,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就在大白天闯进去,肯定能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哦哦,原来这么讲究啊……”柳伶薇若有所思,随后她不解的戳戳旁边的盛于烬: “你为什么不问呢?” 盛于烬很莫名其妙: “我知道为什么要问?” “胡说,连我都不知道,你这种笨蛋怎么可能知道?” “格狗……”盛于烬骂到一半,突然住口。 三人已走到了命门穴对应的位置。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六章:入墓 说来奇怪,按江笑书的推测,此处应该有一个朝下的地洞才是,可这里只有繁密的树木,几人找了一圈,却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入口。 就在三人围着大树四处寻找入口时,一旁的密林深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呼喊: “江兄弟……江兄弟……你们在么?” “是朱少侠!”柳伶薇雀跃一声,正欲张口呼喊,一只手伸来,牢牢盖住了她的嘴。 她气呼呼的扭头,却看见了江笑书脸上严肃的表情。 江笑书在她耳边低声道: “柳伶薇,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开始行动了,还记得当初的约法三章么?” 柳伶薇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严肃,但约法三章倒是还记得,她懵懵的点头。 江笑书仍是捂着她的嘴巴不放: “你记住,我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我要你跟紧我和盛于烬,而且不能发出半点儿声音,明白了?” 见柳伶薇再次点头,同时表情也认真起来,江笑书才放下了手。 手放下后,柳伶薇紧闭双唇,绷起脸孔,果然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看来在经过几次历练后,当初那个冒冒失失的大小姐,已真正开始有些江湖中人的模样了。江笑书想到此处,便朝柳伶薇竖了个大拇指。 随后江笑书冲那边道: “朱兄,我们在这儿。” “啊!是江兄弟么?” “是我。” “大家都还好吧?” “大家都好,你先过来同我们汇合吧。” “好。” 随后那个方向的树林传来一阵骚动,朱煜锦朝几人这边赶了过来。 “呼!”片刻后,几人前方的灌木丛探出一个人,正是朱煜锦。 只见他满脸疲惫,全身都是草屑,衣衫都被荆棘扯得稀烂。 “朱兄,你……”江笑书见朱煜锦这般模样,有些吃惊,迎了上去。 “是依灵妹妹把我放了出来。”朱煜锦脸色低沉,长话短说: “寨里人说你们犯了大罪,我要遭连坐,随后他们把我绑了起来,我被牢牢捆住丢在了房里,我知道你们一定受了冤枉,却又无计可施,正自彷徨无计之时,依灵妹妹来到了关押我的地方将我放了出来,说你们来到了禁地,让我赶紧来找你们……还好还好,几位都没事,我总算没有来迟。” 江笑书反问道: “朱兄现在还愿意相信我们?” 朱煜锦坚定的点点头: “几位的人品都是极好,决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你父亲曾经对我有大恩,江兄弟你是他的骨肉,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你们遇险。” 柳伶薇听到这儿,朝江笑书丢过去个眼色,好像是在说: “瞧瞧,若不是你爹当年积德行善,今天我们可就惨了……” 江笑书没有理会柳伶薇戏谑的眼神,径直走上前去,携住朱煜锦的手: “方才我还以为你是来捉拿我们的呢,想不到……朱兄危难之际仍然愿意出手相助,我、我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必客气,”朱煜锦拍拍江笑书,随后问道: “现在是怎么打算?” 江笑书往北面一指: “反正现在河那边堵得水泻不通,从那儿指定是下不去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找别的路了。” 朱煜锦却皱起眉: “江兄弟,恕我直言,这座西南山甚是高大,且周围密林环绕,瘴气丛生,想要下山,唯有北面的那五座风雨桥……” 柳伶薇听到这儿,正准备说话,却想起先前江笑书的叮嘱,自己不能说话,于是便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 江笑书道: “既然出不去,那就进去好了。” “嗯?”朱煜锦有些疑惑。 噌的一声,江笑书长剑出鞘,随后他回手一剑,便已斩断了背后的一棵大树。 朱煜锦猝不及防,吃了一惊: “江兄弟,你!” 身后大树轰然倒塌,江笑书朝朱煜锦挑挑眉: “朱兄,我背后的树桩上,是不是有个通向地底的洞?” 朱煜锦这才看见,大树残存的树桩中心果然是空的,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展现在众人面前,深不见底,直通往山腹中去。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江笑书咧嘴一笑: “怎么样?很潇洒吧?” 朱煜锦张口结舌: “江兄弟,你怎么知道这棵树下有暗道的?” “我之前偶然看到过一张地图,上面显示苗王墓的入口就在这一块儿。”江笑书说着指了指四周的树木: “你看,这棵树的光照位置是最佳的,却偏偏比其他树细了不少。” 几人一瞧,果然如此,朱煜锦一时没想明白其中逻辑,问道: “这能说明什么?” 江笑书没有回头,笑着道: “盛于烬,看看斩断的树干中间是不是中空的?” 身后传来盛于烬的声音: “是的。” “那就对啦,”江笑书满意的点点头: “我猜啊,这个洞应该是大概十年前挖的吧,挖洞的人从树顶打洞,直通地底,这个树表面上完好无损,内里却受了极大的损伤,所以十年下来,自然就比其他的树长得慢咯。” “照你说的这样子挖洞,岂不是很麻烦?”盛于烬奇道。 “麻烦是大了点儿,可用处却也不小。”江笑书转身走到洞口前: “除了我这种聪明绝顶的人,谁会想得到入口会在树中心呢?就算有人侥幸到了这儿,在四周一顿瞎找,也找不出个什么,这掩人耳目的手段,岂不是厉害极了?” 朱煜锦也走到了入口边,他叹道: “早听说江兄弟天纵奇才、世所罕有,我先前还一直有些怀疑,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嘿嘿嘿,虚名而已,朱兄过奖了。”江笑书笑嘻嘻的一抱拳。 “什么人会挖这么一条通道呢?”朱煜锦疑问道。 江笑书收起笑脸,正色道: “一群居心叵测的人,我现在暂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我们来到苗寨后发生的所有怪事,甚至是我们来到之前的那些怪事——莫名其妙的中邪、突然性情大变的中原人、柳伶薇的遭遇、我和盛于烬蒙受的冤枉……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朱煜锦默默点头。 江笑书又续道: “而且这帮恶贼绝不仅仅做了这些,朱兄,还记得我说过我来苗疆的目的么?” “记得,江兄弟你说过,来苗疆是为了调查司神医、神算张、千面侯他们离奇死亡的真相……”朱煜锦自然记得起这件事,随后他一震: “难道说?这地道尽头的那群恶人,竟然还参与了这件事?” “正是,他们先前的某次行动被我撞破,我才跟随线索来到了此处。” “那么那张地图也是那时候得到的了?然后你们才顺着命门穴的位置找到了这个入口?” “不错。” 朱煜锦十分气愤: “想不到这群恶贼竟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还惊扰了苗王的遗体,真是罪大恶极!江兄弟,我们这就下去揪他们出来吧!” 说着,朱煜锦就要往洞里钻,却被江笑书一把拉住,他不解的抬头,江笑书却尴尬的一笑: “呃……朱兄,我先去放个水,你一起么?” 朱煜锦一怔,随后摆摆手: “江兄弟请便。” 江笑书哈哈一笑,随后便自顾自去了一旁树林。 “我也去。”盛于烬丢下这句话,便也跟了过去。 柳伶薇扭头看向二人背影——这两个家伙真磨蹭,以前也不这样啊,今天怎么回事? 只见盛于烬在江笑书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江笑书拿肩膀一撞他,随后也附在他耳边也说了句话,盛于烬点了点头,二人随后转入树丛背后。 片刻后,二人折返,江笑书哈哈大笑,显然非常得意。 “江兄弟,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朱煜锦不解。 江笑书抚着下巴,咧嘴坏笑: “哎呀呀,还是我宝刀未老啊……” “嗯?” 江笑书一挑眉,随后一指盛于烬: “这不自量力的家伙,竟敢和我比谁远,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没想到起码比我近了四尺,真是不堪一击……” 远?近?他们在比什么?柳伶薇满腹狐疑,半点儿也听不懂。 朱煜锦同为男人,自然知道两人在比什么,他哑然失笑: “这……江兄弟你们真是,呃,真是童心未泯啊。” 江笑书耸耸肩: “嘿!这玩意儿我从小比到大,可是一次都没输过……欸,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不信是吧?不信咱下次比划比划……” 朱煜锦十分尴尬: “啊……我信我信,就不用比了吧。” 江笑书这才放过对方,随后他正色道: “不扯淡了,咱们这就下去吧。” 一听到行动开始,几人立刻严肃起来,郑重的点点头。 “我走最前面,朱兄武功最好,稍后要劳烦你守住我背后;盛于烬你跟在朱兄后面,随时准备和我们配合;柳伶薇,记住我的叮嘱,跟紧盛于烬,不要出声,不要离开我们身边……大家都没问题吧?” 见几人答应下来,江笑书再不废话,抢先一步,嗖的一声钻入那个地洞,几人紧跟而入。 四人在狭隘黑暗的斜道中迅速下行。 最后方的柳伶薇爬着爬着,突然明白江盛二人在比什么了,她脸一红,啐了一口。 好无聊的两个家伙。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七章:深渊 一炷香后。 前方传来嗒嗒嗒三声轻响,看来已经出地道了,柳伶薇心中有些炽热——接下来是不是马上就要大战一场了? 这里好黑呀。这是柳伶薇爬出地道后第一个想法。 此处位于很深的地底,没有一丝阳光能透进来,可奇怪的是,这里一点儿火光都没有。 难道躲在这里面的人不需要光就能看见东西么? 前方传来朱煜锦的声音: “江兄弟,咱们走左手边的通道。” 哪里来的通道啊?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柳伶薇心中大奇。 黑暗中传来摸索的声音,随后江笑书道: “朱兄指的是?这一条?” “正是。” 听得前方脚步声响起,柳伶薇却丝毫看不见,她只好试探着朝前走去,手刚一往前探,却抓住了一人的衣袖。 “嗯?”盛于烬的声音响起。 柳伶薇顿时心中一安,她戳戳盛于烬的后背,示意他朝前走,带上自己。 四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又走了片刻,前方终于传出光亮。 柳伶薇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此间,发现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头顶无数钟乳石垂下,怪石嶙峋,十分奇异;山风从溶洞的缝隙吹拂而进,发出呜呜的声响,而脚下深处又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看来这山腹中有不少地下暗河。 此乃苗疆等地特有的岩溶地貌,后世西方学者亦称之为喀斯特地貌,地表石芽溶沟密布、伴有不少的落水洞、溶蚀洼地和峰林;而地下则是溶洞、地下河与暗湖。 柳伶薇想起曾经在书中看过的一个故事——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一群人曾到苗疆深山中旅行,其中一人不慎失足落入了一个岩缝中,他的同伴们钻入岩缝中寻找他,却发现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岩缝,里面却大得吓人,又深又黑,根本见不到底,他的同伴们寻他不得,只得作罢,而这些会吃人的岩缝也让这些旅人动了逃离的心思,他们连夜向外逃去,用了三天三夜才离开了苗疆,筋疲力尽的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扎营,第二天,却在岸边发现了失踪同伴的尸体,早已被水泡的发白。这才明白这同伴先前是落入了地下暗河,顺着水流,却又阴差阳错的漂到这儿…… “咦……”柳伶薇想到这儿,脑中想象那被水淹了三天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赶紧摇摇头,心中默念: “柳伶薇,你可不要自己吓自己啊……” 朱煜锦低声开口: “有灯的地方就有敌人,我们往黑暗的地方去,摸清状况后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江笑书依言往暗处走去,大家紧跟而上,走了几丈后,盛于烬忽然开口: “黑暗的地方,也许会更危险。” 朱煜锦奇道: “盛少侠何出此言?” 柳伶薇曾经在王家铁器厂和盛于烬一同对抗过豺狐鬼一行人,闻言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道理——豺狐鬼他们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多半便是因为长时间在这苗王墓中生活,而现在己方即将面对的敌人,应该也有同样的能力才是,黑暗之中,己方反倒会处于劣势。 但盛于烬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此时几人又已重新钻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柳伶薇明明什么都瞧不见了,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盛于烬似乎闭上了眼睛。 再度进入黑暗,柳伶薇走得十分艰辛,脚下道路时高时低,时而平整时而崎岖,时而干燥时而湿滑,短短半炷香,柳伶薇就已失足三次,若非盛于烬及时拉住她,只怕早已摔倒尖叫出声了。 “不要怕。”前方传来盛于烬闷闷的声音。 可这句话却没能给到柳伶薇半点力量,反倒使她更担心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人家越告诉自己不要想某件事,这件事反倒死死纠缠着你不放。 柳伶薇刚刚明明也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在险些经历三次跌倒后,她又担心起来——这苗王墓是在一个天然大溶洞的基础上建造的,自己方才踩到了许多石板木块,想必这才是人为搭建上去的。 那这些石板木块下面,会不会就是那一个个会吃人的岩缝?脚底落空,会掉到哪里去?柳伶薇想到这儿,脸都有些白了,用力攥紧了盛于烬的衣袖…… 江笑书始终一言不发的在前方领路,他面无表情,绷着脸孔,后方柳伶薇出现的小意外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在走过一块大石板时,江笑书、盛于烬同时心中一凛。江笑书立刻抬起手,阻止几人前行。 可下一刻他就大骂自己糊涂——此处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人焉能看得见自己的手势? 猝不及防的朱煜锦猛地撞到了江笑书后背,江笑书一个踉跄,向前多踩了一步,右足落地之处,顿时发出一道机括声! 咔嚓! 电光火石之间,哗啦一声,几人脚下的大石板便以极快的速度缩到了旁边的石墙里。 脚底落空,猝不及防,江笑书心中一惊,一股真气直冲天灵盖,使出一记“上天梯”,腰腹一振,就已减缓了下落的趋势。 可这世上再高明的轻功,施展时也需要有所凭借,就算是小说里,那些轻功高手最起码要踩一片树叶或者羽毛。 江笑书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下一刻,他猛地一脚朝侧面踢去,同时手臂抓向陷阱边缘。 若是这一脚能蹬到陷阱的墙壁上,自己就可以借力逃离了。 可这一着却想错了,上面盖住陷阱口的石板只有丈余见方,可下面陷阱所在却似乎及其宽阔,江笑书一脚蹬出,却落了个空。 所幸,脚虽然没蹬到墙上,但手却够到了陷阱边缘,将身子堪堪挂住。 江笑书心中一喜,正准备向上爬,此时盛于烬的低吼和柳伶薇的尖叫却同时在身后传来。 不及思索的,江笑书左手向后一够,恰巧抓住了盛于烬的手,随后便是一股大力向下猛坠,江笑书扣住陷阱边缘的右臂巨震,连指头都咔咔作响,险些连他自己都扯了下去。 所幸,江笑书猛地一咬牙,这才勉强稳住。 看来我把盛于烬和柳伶薇都救了下来。江笑书心中一喜,可随后他发现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三个人的体重,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拉不上去啊! 容不得他细思,咔嚓一声,机括复位的声音响起,那收入石壁的大石板又滑了回来,眼看就要重新盖住陷阱。 糟糕!江笑书心中顿时大骇。 他抬起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知道自己的右手承受三人体重的猛拉,已经血管爆裂,受损不轻。 他更知道,那几百斤重的石板已离自己手掌已经非常近了,甚至连细碎的石粉和陈年青苔的气味都近在咫尺。 下一刻,这块大石板就会夹断他的手,然后三人落入完全不知底细的陷阱。 一瞬间,江笑书脑中想出无数个法子,可每一个点子在细细推敲后,都指向了同一条路。 死路。 柳伶薇的尖叫在耳边环绕,回声把江笑书的耳朵震的生疼,这倒与他脑中正在想的东西不谋而合——在江笑书心里,黄泉路,也就是死路上,一路上肯定全是这种女人的尖叫,又凄厉又惨痛,还怪吓人的…… 他娘的,老子居然就这么死了?真憋屈啊,不说死在美女裙下,起码也得马革裹尸或者大醉而死才符合我身份嘛?哪里像现在,只能听着柳伶薇这震耳朵的尖叫摔成一滩肉泥…… 慢着!震耳朵?这是回声! 有回声,说明下面没我想的那么深。 此时,江笑书右手汗毛都已竖了起来——这是马上要被压到的前兆! 江笑书再不犹豫,松开右手,三人落向了深渊。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八章:司神医 坠落的时间很短,三人还来不调整姿势,便已落到底部。 咕噜……咕噜……咕噜…… 三声奇异的响声过后,陷阱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下面竟然是软的?江笑书心中大奇,伸手向下一探,竟抓到了一团冰冷湿润黏稠的东西。 什么鬼东西? 在漆黑的环境中摸索莫名其妙的东西,这种感觉谁都不会喜欢。 得见亮才行,江笑书眉头一皱,准备取怀中火折子。 然后他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的手似乎被拽住了。 这是谁的手啊?这么埋汰?江笑书心中暗暗撇嘴,随后冲着身边道: “撒开。” “你说什么?”盛于烬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江笑书心中一宽: “嗨,你在那儿啊?那抓着我的就是柳伶薇咯。柳小姐,柳大——小姐,快撒开我……” “她晕倒了,在我旁边,你和谁说话呢?”盛于烬疑道。 什么!听到这话,饶是江笑书胆识过人,却也冒起一阵白毛汗——那这抓着我手的是什么玩意儿? 江笑书用力一挣,想把自己的手扯出来,谁知那东西劲力奇大,一下竟没能挣脱,反倒将他又是一扯,方才只是手掌被控制,现在则是半截小臂都被牢牢擒住了。 这是他娘的什么妖怪?江笑书大骇,随后便飞起一脚,踢向那个方向。 不踢不要紧,一踢过后,江笑书才发现了大问题——我的腿怎么也被拽住了? 江笑书心中十分惶急,所幸那缠住自己的东西似乎并没有主动进攻,他用左手掏出火折子,猛地一晃。 陷阱内亮起了微弱的灯火,江笑书借着火光一看,顿时便呆住了。 江笑书僵硬的扭过头,恰好对上了盛于烬的眼神,两双迥然不同的眸子中,在此时竟浮现出同一种色彩。 绝望。 ………… 什么动物是人们最讨厌的? 牧人们最讨厌狼,农户们最讨厌蝗虫,女人和孩子最讨厌蛇和老鼠……好像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但如果把地点限定在苗疆,那么就只有一个标准的答案——蚊子。 苗疆的毒蚊子与别处差异极大,寻常蚊子叮人不过半个指甲盖大的包,可若是被苗疆深山中的蚊子咬一口,被咬的那一整块儿皮肤都要肿胀起来,丝毫不逊色于蜜蜂所蜇。 最气人的是,苗疆的毒蚊子生命力极强,到了秋天不但没有绝迹,反倒越发活跃了。 负责监视司神医的两位杀手,他们便饱受这毒蚊子的侵扰——尤其是昨晚还下了雨,蚊子拼命往这洞里钻,他俩又有任务在身,不得驱赶,更不得擅离职守,只好傻蹲在暗处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更可恶的是,司神医以前睡觉前都会点一盘蚊香,两名杀手也能跟着沾点儿光,可昨晚司神医却忘了这回事,倒头就睡,直把两名杀手气得牙痒痒。 赤明大人也真是的,不过是围剿四个小贼而已,一次叫出那么多弟兄,害得我们哥俩到现在都还没人接班……两名杀手同时打了个哈欠,他们已熬了一晚了,十分的疲惫。 所幸,房内的司神医终于点燃了蚊香,他们俩神情一松,各自默契的往房间靠了两步。 等捱到交班,我要一次睡个够。其中一名杀手朝监视的小窗靠了靠,随后便觉得眼皮越发的沉重。 等他惊觉过来时,已经全身乏力,委顿在了地上,他想出声示警,却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听见暗处啪啪两声响,房内的司神医立即起身,迅速的打点好一个包裹,夺门而出。 司神医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简直快从嗓子眼蹦了出来——用几种特殊药材调制出的助眠粉,十倍的剂量洒在蚊香上,侥幸一试,竟真的让那两个杀手昏迷了过去。 如果这次再失败的话,只怕真的下半辈子都要被囚禁在这古墓中了。 从司神医被绑来此处之后,几十天来,他无时不刻在想着逃离,江笑书一行进入苗寨后,苗王墓中好手尽出,这才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按照早已在心中谋划过无数遍的路线行走——绕开所有灯光,朝最黑暗的地方走。 因为黑暗的地方,才是三清教恶徒们扎堆之处,而此时,他们大多数都已经被首领“赤明”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所以黑暗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苗王墓中亮灯的房间则住着像司神医一样的人——在外界看来已经“死去”的人。这些人各自身怀绝技,却被三清教带来此处,以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司神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刻在了房间的板凳底,希望将来能被侠义之士捡到,铲除这群藏匿于古墓中的恶贼。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活着出去。司神医在心中为自己鼓劲,随后加快了脚步。 大石板到了。司神医踩到脚下那块丈余见方的石板后,心中一喜——过了这块石板,再走一段路,就能到出口了。 踏上石板后,司神医突然一震。 “救命……朱……是……么……”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了司神医的耳朵。 难道被人发现了?司神医浑身冰凉,可随后他又反应了过来——这苗王墓里哪来的女人? 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司神医自我告诫一番,随后径直朝前走去。 “朱少侠!快救我们!”这声音如此真切,绝对假不了。 司神医脚底一软,啪嗒摔在了大石板上,他声音颤抖,甚至连官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是哪个?” “司神医?”脚下传来一道男声,司神医这才发现声音竟是从大石板下发出来的。 “你……认得我?”司神医问道。 “认得,太认得了,”下面的男声道: “你胡子半黑半白,耳垂上有黑痣,说不定现在还挎着药箱呢,对吧?” 司神医拢了拢自己的药箱,心想底下的难道是什么妖怪?此处一片漆黑,他又被镇压在地底,却如何能知道我的模样和名字? “哎!别瞎想了,小爷我不是妖怪。”下面的男声似乎有些急切: “我叫江笑书,奉命来救你们的。” 江笑书!司神医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他不但没死,而且还打了进来。 “不过呢,我看不如你先救救我吧,不瞒您说,我现在就剩张嘴还能动了。” ………… 很多年以后,司神医和江笑书聊起了两人的这次初次见面。江笑书很自信的说,你当时是不是就被我的人格魅力给折服了?可司神医却道,你从陷阱里爬出来的时候,简直像极了一条刚被痛打过的落水狗,若不是当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是万万不会相信你的。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九章:淤泥酒坛 先前,在江笑书晃亮火折后,发现扯住自己手的,根本就不是人或着野兽。而是一团极其黏稠厚重的淤泥。 江笑书低头一瞧,自己的下半身已被淤泥吞噬,整个人正在不受控制的缓缓下沉。 在河流繁密的丛林地区,常常会出现沼泽,表面看上去与积水无异,可一旦贸然踏入,便会深陷其中,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逃出,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深不见底的淤泥吞噬。 据说在沼泽中溺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几种死法之一,之所以那么痛苦,不单单是因为窒息或是沼泽中的蛇虫猛兽。 而是因为,你能准确的预见自己的死亡,但却连一丝一毫也改变不了。 后世有成语“无法自拔”,便是由此而来。 而江柳盛三人现在面对的境况,却比陷入沼泽更加恐怖。 这陷阱中的淤泥乃是特制而成,比寻常沼泽更加黏稠且难缠,好比江笑书先前,不过手掌被一块淤泥扯住,他身为习武之人一时竟尔挣脱不开。 三人在淤泥中缓缓下沉,而江笑书举起火折子照了照四周后,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好狠的手段。 看着困住己方的这个大陷阱,江笑书不由得想起了酒坛子。 上面的石板就像酒坛的“坛封”,被坛封盖住的丈余大小圆口,就是“坛口”,而从坛口往下,便是一个庞大的“坛腹”,呈圆弧状延伸而下,非但十分光滑平整,而且足有四五丈那样宽。 触发机关,石板被抽离时,这个杀人陷阱就开始全速运作。 人自坛口落下,轻功卓绝者往往会试图蹬墙,可墙壁在坛腹上,足有四五丈远,又哪里能蹬得到? 随后落入坛中,这不断吞噬你的淤泥就足以让大部分人九死一生。 就算你武功卓绝或是有保命手段,挣脱出了淤泥,却也万万别想逃离。 顺着坛腹用“壁虎游墙”之类的武功固然可以爬上几尺,可越往坛口爬,弧度便越陡峭,接近坛口时,人几乎只能倒附在墙上,可这世上有谁的功夫能仅凭内力倒吸在光滑的墙面上呢? 倘若不靠爬,靠跳呢?可坛口距离淤泥便足有一丈有余,能跳一丈有余的已是极少,更何况在淤泥之中,借力定然十分不便,实在是万分艰难。 纵然你轻功卓绝,足以跳出此陷阱,可跳到顶端时,你才会发现,小小的坛口早已盖上了封,几百斤重的大石板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咱们仨就像三颗被丢入酒坛的果子,可惜了,泡咱们的不是美酒,而是一堆又臭又黏的烂泥。”江笑书看着淤泥已淹没了自己的腰部,无奈的打趣道。 “怎么办?”盛于烬问道。 江笑书摇摇头。 “你总有办法的,不是么?”盛于烬皱起眉头。 江笑书环起手臂: “嗯……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等人来救我们。” “什么人会来救我们?”盛于烬反问道。 江笑书还未答话,柳伶薇却开口了,原来她已醒了: “当然是朱少侠啊,他不是没掉下来嘛,肯定会来救咱们的。” 江笑书耸耸肩: “但愿吧,说不定他那儿也遇见麻烦了呢。等到他来啊,咱们仨说不定都给泡包浆了,到时候拿去炉里一烧,啧啧啧,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人佣,值老鼻子钱了……” 盛于烬看他一眼,并未答话。柳伶薇则嗔怒道: “还在瞎扯呐。” “瞧你说的,小爷我要是不瞎扯,还能叫江笑书嘛?”江笑书嘿嘿一笑,可发现这样自己下陷得更快了,于是赶紧打住。 “大酒坛”内,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江笑书忽然道: “柳伶薇。” “嗯?” “我问你,假如咱们哥仨今儿真交代在这儿了,你害怕么?” “啊……我不怕。” “哟呵?这倒挺意外的啊,我正想着,死前还能看你哭次鼻子,倒也挺有意思的。” “少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哭呢,”柳伶薇白他一眼,随后很认真的说道: “当初的约法三章可说过了,我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后悔,虽然我平时总和你犟嘴,但这一点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柳伶薇指指江笑书: “我记得你原来是个很跳脱的人,可自从我来了之后,你却天天要顾着我,连酒都喝不尽兴,甚至连想那个长江下游长安城的女人的时间都没有……虽然我总是添麻烦,但你从来都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儿委屈。江笑书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大侠,也是我的榜样。” 随后她又指指盛于烬: “你嘛,除了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之外,其他时候都蛮好的,只要你在我旁边,我就什么危险都不怕。而且这次我险些被人欺负,你竟然生那么大的气,宁可得罪整个苗寨也要给我报仇,真是谢谢你啦……先前我总叫你笨蛋盛于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那只是因为你有点神经,其实你好像还是蛮聪明的……” 随后她再指指自己: “你们看,我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女侠了吧?女侠为正义而牺牲,岂不是威风得很?我如果躲在余杭的大宅院里,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所以,我干嘛要伤心呢?和你们相遇然后走了这么远,咱们四处行侠仗义,最后在这里共赴黄泉,却也不枉这一生了……” “他娘的,离死还得好一会儿呢,这么煽情干嘛?”江笑书碎了句嘴,随后感叹道: “啧啧啧,听见咱们柳女侠懂事了,我简直比赌钱赢了还开心……虽然但是,我还是要纠正你,长安城在黄河的上游,和长江呢,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至于那个臭小妞儿嘛,以后有机会给你们讲。” 盛于烬言简意赅: “格狗日勒,很好。” 柳伶薇表情不悦: “就不能多说两句嘛?我可是说了好多呢。” 盛于烬摇摇头——他更喜欢用行为来代替语言。 “所以我们真的是没法子了么?”柳伶薇问道。 江笑书反问: “你淤泥淹到哪儿了?” 柳伶薇一怔,随后道: “胸口。” 江笑书点点头: “等淹到肩膀的时候,会有人来救咱们,等着吧。” 说完,他竟开始闭目养神。 柳伶薇素来相信他的本事,听他这么一说,便半点也不担心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盛于烬却十分不解: “你这么肯定?” 江笑书点点头: “除了白痴以外,没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他们当中大概率会有人路过咱们头顶的。” 盛于烬不理解对方口中的“他们”是谁,但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问道: “大概率?那如果发生了小概率的事……” 江笑书悠悠开口: “那就选呗。” 盛于烬侧目: “选什么?” 江笑书指指脚底: “我猜的没错的话,脚底下的淤泥有近两丈深,咱们三个叠在一起,正好有一个能活下来……所以,选谁来呢?” 盛于烬点点头,没有再回答他。 江笑书忽然一笑: “你最好还是祈祷头顶有人经过。虽然我知道咱们俩都挺有种,而且不怕死,但毕竟还是活着要有意思点儿……” “来了。”盛于烬突然说道。 柳伶薇闻言立刻大叫起来: “救命,朱少侠,是你么!” 谁知头顶的脚步略微停顿后,竟又继续动了起来,柳伶薇大急: “朱少侠!快救我们!” 扑通一声,头顶的人摔在大石板上,随后一道声音传来,还带着口音: “你是哪个?” 江笑书一下便听出这是锦官城的口音,而且又传来了木箱摔在石头上的声音,他顿时便确定了头顶之人的身份,于是出言呼喊,这才与司神医通上了气。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章:深陷 “只有嘴巴能动?江公子,你们下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头顶传来司神医的声音。 “嗯……下面是一个沼泽,现在我们仨快淹到脖子了都。”江笑书努力举起双手,避免被淤泥缠住。 “啊!沼泽?这溶洞中哪里来的沼泽?”司神医不由得大惊。 “我说,甭管是咋来的,你先想个法子救救我们吧……”江笑书道。 说来正巧,司神医年轻时曾在益州四处游方行医,在路过红原县时,曾误入过著名的日干乔大沼泽,当时被困了两天两夜,险些丧命,若非当地向导相救,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也就是在那之后,司神医的寒疾加重,无力再四处行医,最后才去到锦官城开医馆。 尽管如此,每每回想到沼泽,司神医仍是心有余悸,所以他在闲暇之余,便自己总结出了一套脱离沼泽的法子,这也是后世普遍认为最安全的脱离方法。 “江公子,你们千万保持冷静,一定不能挣扎,越挣扎就陷得越快!”司神医指示道。 “然后呢?”江笑书问道: “好家伙,我现在简直冷静得不像话,可要是再拖一会儿,就不仅仅是冷静了,直接整个人都冷了……” “你们听我说,现在,张开手臂,慢慢向后躺。”司神医的语气斩钉截铁。 向后躺?那不是一下就陷进去闷死了?三人都将信将疑。这时司神医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增大自身和沼泽的接触面积,就能下沉得更慢。” 三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将信将疑的做了,果然,三人向后一躺,非但没有陷入,就连一直挣脱不开的腿脚都开始松动。 三人大喜过望,加速向后躺去,只不过数息,便拔出了脚,平躺在淤泥之上。 “虽然几位已经脱离了危险,可其实你们还是在下陷,只不过速度减慢了许多罢了……现在,听我的,拉住周围的野草和藤蔓,慢慢爬到地面……”司神医再次指示道。 柳伶薇四顾,随后不解道: “这黑咕隆咚的地底,哪里来的藤蔓野草,就算有,这里就这么点儿大,又能爬去哪里啊?” 听见这话,司神医顿时愣住了。 所幸,江笑书早已想好了对策: “司神医,去找一根长点儿的棍子。” 司神医虽不知江笑书是何意,但想来对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于是他便去寻了一根棍子来: “然后呢?” 江笑书扯出软鞭,向头顶石板某处一打: “听见是哪儿在响了吧?” “听见了。” “你别站在石板上,然后杵刚刚这个点。” 司神医依言用棍子一杵。 “咔嚓!”机括声响起,同时响起哗啦一声,石板果然收回了墙壁,可下一刻,石板却又收了回来,嘣的一声将坛口盖住。 “这机关会自己复原,按了也没……”柳伶薇话刚说一半,便被江笑书抬手制止。 此时,江笑书闭上了眼睛,在天绝门学艺时的场景逐一在脑海中浮现—— “机关术,变幻莫测,玄妙非常……机关术同样分为很多门类,例如武器、军械、防具、暗器、巧锁、陷阱……陷阱机关的分类,共有十七种,分别是……” 刚才这个机关的响声……江笑书脑中飞速运转,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 “我明白了。” 司神医俯下身子: “什么?” 江笑书道: “司神医,再去找一根筷子粗细的小木棍来。” 片刻后,传来司神医的声音: “找来了。” “好,用这根木棍敲一敲刚刚的机关。” “邦邦邦。”头顶立刻传来敲击的声音。 江笑书此时已心底雪亮,他指挥道: “继续敲,好,向左一点……再左一点……欸过了过了,回来一点……对,就是此处。竖着刺下去!” 司神医犹豫了一下: “江公子,有把握么?” 江笑书点点头: “这是陷阱机关分类的第九种,整个机关依托的便是触发口下方的合页,只要稍微卡住这个合页,就能将这个陷阱打开……还愣着干嘛,刺啊。” 司神医这下便毫不犹豫,猛地向下一刺。 “咔嚓……格!”机关触发的声音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司神医向下一瞧,石板已开了一半,但并未像之前那样回弹。见状,司神医张大了嘴: “好厉害……江公子光靠听就能破开这个机关,当真是神乎其技!” 他娘的,总算知道当初老头子叫我学的这个“鬼道”学的是什么鬼了……江笑书心中暗叹一声,随后道: “司神医,我把软鞭丢上来,你拉我们上去。” 淤泥毕竟并非坚实的地面,三人虽然已按照司神医的指示平躺在淤泥上,可身子仍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陷。但所幸,按照江笑书的推断,剩下的时间,已足够司神医把三人救上来了。 谁知司神医一句话,却令江笑书心中一寒: “江公子,老朽不会武功,而且这些年被恶疾缠身,力气微弱,只怕拉不动你啊……” 江笑书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一着。 他表情凝重,沉声道: “先试试吧。” 随后他将软鞭抛上去,司神医接住,用力拉扯,下方江笑书的身躯却岿然不动,司神医一个用力过猛,反倒将自己扯倒,险些摔入陷阱内,直吓得魂飞魄散。 听见司神医急促的喘息,再感受软鞭那头微弱的劲力,江笑书叹了口气,随后他询问司神医上面是否有足够沉重的大石头,好将软鞭绑上去。 回答依然是没有。 江笑书眉头紧锁,努力思考对策,片刻后,他看向盛柳二人,脸色却十分难看。 “想出来了?”盛于烬问道。 江笑书点点头。 柳伶薇的头发已完全没入淤泥中,就快淹到耳朵了,她有些急切地道: “那你快说啊,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呀。” 江笑书咬咬牙,表情沉重: “这是个很危险的法子。” “你先说。” “你们俩并排躺在一起,然后我踩着你俩身子跳上去,等我到了上面,再用软鞭把你们拽上来……” “这不挺好的么,哪里危险了?” “你不明白——我上跃时需要的力量很强,在我起跳的那一瞬间,你们俩会被反震之力猛地压入淤泥中,说不定整个人都会陷进去……” 若是整个人都陷进去,江笑书想要营救可就千难万难了……一旦错过救援的最佳机会,便是九死一生! 盛柳二人陷入短暂沉默,随后他们异口同声道: “来。” 江笑书恼道: “我没和你们开玩笑,会死人的!你俩不要命了?” 柳伶薇道: “我们也没和你开玩笑。” 江笑书眼神一凝。 柳伶薇道: “刚才咱们三个要一起死的时候,我都不怕,现在能多活一个你,难道我会改变主意么?而且你说了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说不定我和盛于烬还有一线生机呢?快来,再晚可就真没机会了!” 盛于烬开口: “这也是我的想法。” 江笑书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骂人很难听的。” “安?”“什么意思?”盛柳二人有些惊奇。 江笑书紧闭双唇,随后用肩膀发力,慢慢挪到了盛柳二人中间,他说道: “意思就是——你们俩都他娘的给我好好活着,谁要是敢死了,老子骂臭他祖宗十八代……伸手!” 于是盛柳二人双掌交叠,放在了胸前,江笑书抓住他俩的手,用力一撑,便脱离了淤泥。 一压之下,盛柳二人迅速下沉,淤泥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耳朵。 江笑书身在空中,两腿向外一分,已踩住了盛柳二人,随后他真气运转,运劲一跃,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蹿向了天空。 这一跃的反震之力实在是非同小可,柳伶薇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重重一锤,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下猛沉。 看来江笑书的估算还是太过理想了,一跃的反震之力,直接让盛柳二人同时被淤泥吞没。 莫说江笑书此时还身在半空,未能完全逃离,就算有人立刻施救,完全被淤泥掩埋的盛柳二人都已凶多吉少了! 冰冷厚重的淤泥包裹住了柳伶薇的全身,重压令她感到痛苦万分,更要命的是,淤泥没过了她的口鼻,瞬间袭来的窒息感使她大脑瞬间空白。 忽然,身旁淤泥一震涌动,将柳伶薇的意识拉了回来,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只强有力的臂膀穿过淤泥,揽住了她的纤腰。 下一刻,这只臂膀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柳伶薇被猛地向上抛出。 本已完全沉没的柳伶薇破开了淤泥,被丢上了半空,新鲜的空气涌入口鼻,柳伶薇张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子飞速上升,她眼神里充满了懵懂。 这是……怎么了? 这一切犹如电光火石般发生,柳伶薇甚至连念头都没转过来,便腰间一紧,被拉出了陷阱。 站定后,柳伶薇回头望向下方已经恢复平静的污泥,她才突然明白了一切。 是盛于烬! 先前江笑书一跃之下,盛于烬同样被踩得迅速下沉。 在马上要被吞没时,盛于烬扭过头,看向了身旁,眼前的最后一幕,是淤泥淹没了柳伶薇的口鼻。 毫不犹豫的,盛于烬将柳伶薇丢上了半空,而他自己,则因为反推之力,以更快的速度沉了下去。 盛于烬的身子飞速下降,如同一块被沉入池塘的大石。 说来奇怪,这一刻,盛于烬没有感到太多的悲伤。 他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脑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这值得么?” 这是“他”的声音。 盛于烬语气平静: “一个愚蠢的问题。” 随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渐渐吞噬。 ………… 明白发生什么后,柳伶薇眼前立刻模糊了,她哭喊道: “江笑书,你快救他!” 不用柳伶薇提醒,江笑书也知道该怎么做,他运气于臂,软鞭猛地抽向先前盛于烬躺的位置。 啪一声闷响,淤泥被这势大力沉的一鞭打得四处飞溅,淤泥组成的平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江柳二人都看得真切,这缺口之下,还是墨绿的淤泥,没有半点儿盛于烬的踪迹。 大缺口开始呈漩涡状缓缓合拢,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盛于烬——”柳伶薇失声尖叫,足底一软便跪了下来,她伏地痛哭,泪如雨下。 江笑书呆呆站着,目光定定看向脚下,满脸都是不甘。 一旁的司神医虽不认得盛于烬,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暗自感慨——真是个重义轻生的好汉。 死寂的陷阱内,已没有半点生息。 女孩的泪水自脸颊滚滚滑落,其中一颗坠了下去,恰巧滴入了那漩涡之中。 晶莹的泪珠被卷入其中,漩涡也开始收缩,到它完全平复时,那痛彻心扉的悲伤也已完全渗了进去。 柳伶薇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头,死死的盯住下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静止。 下一刻,污泥中猛地钻出一只手,抓住了垂下的软鞭!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一章:誓不两立 青岩军镇,位于益州的最南端,也是大秦和苗疆边境上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这里施行大秦边军特有的“军屯制”,也称为卫所制度。天下分为军户和民户两种户籍,他们在平时没有差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地耕作;而一旦战火燃起时,军户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士兵,迅速参与到战争当中。 军屯制共有三大好处——一是可以稳定军队数量,战时快速动员,征调速度堪称神速,足以应付边境上瞬息万变的局势;二是兵农合一,军屯的粮食全部供给军队,大大减少了国家养兵的负担;三是避免了开战运转粮食时产生的巨大损耗,可以省下更多的钱粮。这个制度推行百年直到今日,都被认为是完美无缺的。 而此刻已近正午,正是劳作的好时间,青岩军镇外的农田里却空无一人,田边的官道上,更是竖起一块块牌子,牌子上的字殷红如血。 战。 青岩军的首领周参将,今天发出了总集结的命令,所有军户都已去了军营,肃杀之气令空气都有几分凝滞。 军营主帐内。 “啪!”一个木盒子被参将周礼津狠狠砸在了地上,帐内众将都是一惊,感受到周礼津的愤怒,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木盒被摔碎,骨碌碌滚出一个人头,死者头戴方巾,表情骇然,显然临死时都想不到对方敢对自己动手。 已有人认出了这是谁——正是昨日被派去千户苗寨送信的使者。 “时日仓促,多有怠慢,小小回礼,不成敬意。下番来访,并江.贼之首俱送,以见我苗疆之诚。”周礼津沉声念完,随后环顾众将: “今早,辕门外送来了这个木盒和这句话。” 好猖狂的苗子!帐内众将闻言,无不勃然大怒。 周礼津站起身来: “这些苗子斩了我们的使者,还如此挑衅;探子传来消息,江钦差已被他们困于深山之中;苗疆蛮夷倾巢而出,足有两万之众陈兵于千户苗寨,现在我想问诸公一句话——” “我大秦雄师何在!” “在此!”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千总拍案而起: “参将大人,让我领兵踏平他们千户苗寨!” 周礼津赞许的点点头,随后看向其余诸将: “益州都指挥使大人已知道了此事,他刚刚传来了命令,青岩军镇,全军出击!” “是!”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军营广场。 披上战甲的周礼津策马行到了军队最前方。 将士们手中的刀剑闪耀出刺眼的光芒,胯下战马不住的打着响鼻,似乎已迫不及待。 周礼津拔出腰刀,刃指正南: “出发!” 军队犹如一支刚刚从酣睡中醒来的野兽,咆哮声响彻天际。 足足五千精兵朝千户苗寨直扑而去。 ………… 与此同时,千户苗寨。 一棵大树下,朗德寨的小念与阿康并肩而坐。 小念挽住了阿康的手: “阿康,我好无聊啊。” 阿康点点头: “自从来到千户寨,柏长老他们就一直在商量事情,也不知道中原人什么时候打来,弄得大家都很紧张……欸,你不是说去找眉喇算卦去了吗?怎么样?算出什么了?” 提到这个,小念有些不高兴: “早就听说他们千户寨的眉喇算得最准,谁知道我去找她,她居然说她不算卦了。” 阿康眉头一皱: “听说这个眉喇已经算了好几十年的卦了,怎么会突然就?” 小念撇撇嘴: “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所以我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算的,她居然说从昨天开始的……哼,分明就是瞧不上我们朗德寨嘛,还找这些借口,真没意思。” 阿康宽慰道: “好了好了,咱们不和她一般计较。” “可是一直这么干等,真的好没意思啊……”小念仰起头感叹道,随后她眼珠一转: “欸?阿康你刚刚是不是说我爷爷他们一直在商量事情?咱们去偷听吧?” “啊?这,这不好吧?”阿康有些为难。 小念白他一眼: “胆小鬼,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罢她起身就走,阿康一愣,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走到千户苗寨中心的乌长老家,小念观察一番,随后便绕到了吊脚楼后方。 阿康心里觉得,自己应该把小念拉回来才是,可小念朝他勾勾手指,他的脚就好像不听使唤似的移了过去。 小念挥挥手掌,示意阿康伏低身子,自己好踩上去。 阿康扛起小念的脚站起,小念踮起脚尖,恰好能望到屋内。 下一刻,下方的阿康只觉得肩头一震,小念便猛地跌落了下来,他大惊,接住小念后,低声道: “小念,怎么了?” 小念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动,愣了一下,随后将脸埋进了阿康怀里,哭了起来。 阿康轻拍她的后背,好一会儿后,小念才抬起头来: “十多个人,全死了!” 阿康自然知道先前江盛二人在寨中作恶的事,他低声宽慰道: “不怕不怕,等我们杀了中原强盗给千户苗寨报仇。” 小念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不是先前死去的,是刚刚死的!我、我看见阿明了,他们个个被开场剖肚,还流着血……” 阿明!这不是我们朗德寨的人么?阿康心中大震,失声道: “什么?” 与此同时,头上吊脚楼传来乌长老的大骂: “中原狗贼欺人太甚,我与他们不共戴天!嗯?是谁在偷听,滚上来!” 听到朗德寨有人遇难,阿康已顾不得别的,他一拉小念: “我们上去。” 随后二人快步走上吊脚楼,推开大门,阿康低头恭声道: “是朗德寨的罗康、柏念。” 乌长老扭头看向柏长老,柏长老点点头: “我孙女和孙女婿,阿康武功很好,可以让他来看看。” 乌长老说了声进来吧,阿康与小念便走了进来,走入会客厅,小念便尖叫一声,缩在了阿康怀里。 阿康自然也看见了眼前的情景,只看了一眼,他便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会客厅中央的长桌已被撤去一旁,十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字排开,摆在此处。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通过服饰,阿康判断他们恰好分别来自苗疆十六寨。 尸体皆被开肠剖肚,血液内脏流淌,洒了一地,血腥味直冲口鼻,直如人间地狱一般。 死者们的表情皆十分痛苦,甚至有些连面部的表情都抽搐变形,阿康习武多年,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中原人抓住了他们后,竟活生生的剖开了肚皮,掏出内脏,他们不是流血过多而死,而是疼死的! 阿康随即看见,死者的脸上被利刃雕上了字,每人脸上一个,连起来组成一句话。 在看见这句话后,阿康脸色剧变,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沸腾了起来,他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唯有杀光来犯的所有中原人,才能洗清我们苗疆的耻辱! 这十六个字如同瘟疫般扩散了出去,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越传越快,越传越广,不过转瞬之间,嘈杂的苗寨鸦雀无声。 沉默之中,开始燃起滔天的愤怒。 因为每个人都听见了同一句话: “番邦苗夷凡不服王化者,戮之以儆效尤。”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二章:再逢三清教 与此同时,千户苗寨北面密林之中。 “虺蛇大人,事情已办妥了。” “现在什么情况?” “回禀大人,青岩军镇倾巢而出,约有五千兵马向此处杀来,一日内便可抵达。” “那群苗子也动起来了,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你做的很好,事情结束后我会替你请功的。” “谢虺蛇大人……主要还是各位大人的计划天衣无缝,属下只需照做,便绝不会出半点岔子。” “倒也不全是……江笑书那小贼跑到西南山了,素闻此子奸诈似鬼、狡猾如狐,若是让他误打误撞闯入墓中,可有些麻烦……传令下去,所有人换装易容,立刻返回墓中相助赤明大人。” “是。” ………… 苗王墓内。 用手鞠起最后一捧水仔细擦了擦脸,江笑书昂起头,见司神医注视着自己,江笑书弹了弹头上龙须,挑挑眉头: “怎么样,是不是很潇洒?” 想起先前江笑书三人刚刚获救时浑身糊满淤泥臃肿不堪的模样。司神医便不由得有些好笑——三人那时身上牢牢包裹的淤泥没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这也导致他们走路都变得十分艰难,行走的动作更是诡异到了极处,当时司神医偶然间一个回头,倒以为是撞见妖怪了。 听见江笑书的问题,司神医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诚意。 江笑书倒也不以为意,他四处打量一番,随后赞道: “能在这七扭八拐的溶洞里找到这么神奇的地方,司神医,真有你的。” 此处已几乎是溶洞的最深处,江笑书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面厚重的石壁,说来神奇,这石壁上分明没有裂缝,可顶部却有源源不断的水留下来,汇成了一条尺余宽的小细流。三人便是借着这个水勉强冲洗了一番,才除去了污秽。 司神医看向前方的石壁,若有所思的道: “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是因为试图逃跑而被关了禁闭……那是几十天前的事情了,我被关到第三天时,又渴又饿,晕了过去,可醒来时,却感到有水滴落在了我脸上……” “慢着,”江笑书打断了他,随后道: “你是说,这个石壁是从几十天前才刚刚开始渗水的?” 见司神医点了点头,江笑书更是大奇: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形成一条小溪?” 司神医有些欣赏的看了眼江笑书,随后附和道: “不错,世上河流的形成,往往需要许多,即便是下最大的暴雨,要形成一条江河,也起码需要数月……” 江笑书心下已是了然: “据我所知,苗疆从没有下过你说的这种暴雨……所以,这石壁后面根本就不是一条地下河。” 司神医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他追问道: “所以江公子认为这背后是什么?” 江笑书心念电闪,随后笃定的道: “石壁后面是一个密室,灌满了水的密室!” “啪啪啪……”司神医听罢,不由得拍手叹道: “江公子真乃神人也!实不相瞒,那天我回去后,想了好些天方才想通其中关键,当时还沾沾自喜呢。想不到你只听我说了两句话,谈笑间便解开谜题。” “夸到点子上了,小爷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奇才,天底下哪有什么事儿能难得住我呢?阴谋诡计也好,无头公案也罢,通通都不在话下……”江笑书笑嘻嘻的自吹自擂道。 提到这个,司神医却突然神色一黯。 江笑书立马知道司神医想起了什么,随即敛起了笑意。 他轻声道: “是……想起你的家人了?” 司神医神色悲痛: “江公子,他们真的全部都……” 江笑书默然点头,司神医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双手的盖在脸上,无声的呜咽起来。 片刻后,司神医抬起头来,哽咽道: “杀人凶手可伏诛了?” 江笑书点点头: “武佑死了,脑袋挂在刑部衙门。白沙寨也被我和盛于烬灭了。” 司神医立刻拜倒: “多谢江公子破了此案,还了我家人一个公道。仇人都已伏法,如此一来,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江笑书连忙将他扶起,随后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恩情二字,以后休要提起……不过司神医,你刚才说错了一点。” 司神医愕然: “哪一点?” 江笑书沉声道: “你的仇人还有不少仍逍遥法外。” “怎么会……”司神医万分不解——明明武佑和白沙寨都已消亡,自己哪里还有别的仇人呢? 江笑书缓缓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早就开始酝酿的阴谋——苗王墓的人很早就盯上了你的医术,他们怂恿并且协助和你有仇的武佑灭你满门,却在最后关头用替换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这样在外界看来,‘司神医’已经死在了灭门惨案中,而你,则失去了在这世上存在的资格,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司神医一惊: “当真!” “这些话是我从武佑嘴里套出来的,绝对句句属实。虽然直接动手的是他,但背后支持他的苗王墓势力,却更加可恨。” “好狠毒的狗贼!”司神医恍然大悟,随后握紧拳头: “我早该想到的。他们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在死前最后一刻被他们带来的,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三清教,好一个三清教!我司华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三清教。江笑书瞳孔一震,连忙问道: “司神医,你刚刚说了三清教?” 司神医点头: “不错,苗王墓是三清教的一个重要据点,他们的首领被称为赤明,他有两名得力下属,一个叫豺狐鬼,另一个叫虺蛇,还有杀手若干,起码不下于四十人,剩下的就是像我一样被抓来的人了,有千面侯、神算张、丹青李……” 江笑书心中一一记下,随后问道: “你能认得出赤明和虺蛇么?” 司神医道: “这恐怕有些难……我见过他们数面,可他们常常都带着人皮.面具,容貌经常改变,难以确认他们真实的样子。不过他们的声音我却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江笑书眼神一动,立即了然: “人皮.面具,这自然是千面侯的手笔了。” 司神医点点头: “我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刻在了我房间的板凳底,里面的信息也许会有用……” 说话间,二人后方传来了柳伶薇的声音: “呼……终于弄好了,真费劲啊。” 二人扭过头,只见盛柳二人并肩走了过来。 “柳大小姐,”江笑书无奈的环起手臂: “解释一下吧。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第一个洗好的,我都洗完和司神医都聊了半天了,你才慢吞吞的过来……还有你,盛于烬,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柳伶薇嘟起嘴: “还不是因为盛于烬的头发乱糟糟的,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江笑书大奇: “怎么扯到盛于烬的头发上去了?” 柳伶薇朝背后一指: “洗好了之后,我就到那边梳头去咯。后来盛于烬也过来了,我看他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就说我帮他扎头发好了,谁知道他头发太乱了,弄了好久都不顺,倒还赔了我一把梳子进去……” 几人这才注意到,盛于烬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个漂亮的髻,看上去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行啊,挺好看的嘛。”江笑书难得的夸了一句。 盛于烬有些尴尬: “格狗日勒,这头发像个婆娘一样,一点儿都不利索……等会儿我就拆了重新弄。” 柳伶薇则立刻不干了: “你敢!盛于烬,这可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给你扎的,你要是拆了,瞧我不把你头发一根根全揪下来。” 盛于烬脸色一僵: “刚才扎的时候就已经揪下来很多了……柳伶薇,你扎头发的水平好差。” “你!”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柳伶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拳头就准备敲过去,可随后后领一紧,已被江笑书拖住: “别嚎了别嚎了,等会儿把敌人引来,咱可就玩完了。” 柳伶薇这才作罢,哼了一声,把头扭去一边。 消停下来后,江笑书对司神医道: “司神医,依你所见,现在应该怎么办?” 司神医毫不犹豫的道: “当然是彻底灭了这群三清教的贼子!我对这里很熟,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江笑书反倒摇了摇头: “不行。”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侧目。 江笑书解释道: “据司神医所说,这里除了赤明、虺蛇之外,还有近四十个杀手。光是这些我们就不一定应付的了,如果司神医跟着来,我们根本分不出人手保护他。” 几人闻言纷纷点头,司神医则道: “那江公子的意思是?” 江笑书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司神医神情立刻变得十分奇怪,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江笑书制止: “嘘,记在心里,不要声张。” 司神医会意的点点头。 突然之间,“噌”的一声,盛于烬拔出了双刀,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几人立刻脸色微变。 有敌人。 尤其是柳伶薇更是心中惴惴——不会真的是我和盛于烬拌嘴引来了敌人吧? 不过她随后便狠狠瞪了盛于烬一眼,心中暗道: “哼,都怪你。说的什么话啊,我不生气才怪呢……” 盛于烬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先是有些不解,随后他下巴一努,示意柳伶薇到自己身后来。 江笑书此时也已听见了声响,不远处有人正在厮杀打斗。 谁和谁打起来了?江笑书心中大奇。 下一刻,他一拍脑袋: “他娘的,那是朱兄啊,他和敌人动上手了,我们快去帮他。” 几人立刻恍然大悟——陷阱启动时,三人落了下去,却一直没等到朱煜锦前来救援,原来他是被敌人缠住了。 四人快步朝打斗的方向潜去。 江笑书心中暗骂: “三清教三清教,和小爷我杠上了是吧?长安、合阳、巴郡、苗疆……你们这群反贼的势力还他娘挺广的啊。” 老子现在就来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三章:攻守之势异也 片刻后,几人在一处拐角停下,打斗声近在咫尺,拐过去就能碰见。 柳伶薇已跃跃欲试,正准备冲出去大展神威,却被江笑书严厉的眼神制止住。 江笑书冲她打了个手势——我和盛于烬出手,你在这里保护司神医。 柳伶薇心中暗道一声没趣,可还是点了点头。 “喝!”拐角后传来一声低喝,果然是朱煜锦的声音。 江笑书朝盛于烬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冲了出来。 围住朱煜锦的足足有五个人,陡然见到江盛二人跳出,他们都是一愣。 可江盛二人可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盛于烬暴喝一声,一记猛烈的重拳狠狠击在了一名敌人胸膛,那人被一拳轰飞,还未落地就已鲜血狂喷。 江笑书剑光嚯嚯,一记“凤凰三点头”,同时抢攻三名敌人眉心,三名敌人格挡跳跃,避开了这精妙的一剑。 可还未来得及高兴,他们就感觉脚底一股大力传来,猝不及防,纷纷摔倒。 原来“凤凰三点头”只是一记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如同灵蛇一般在地下游动的软鞭。 三人倒地,架势一乱,江笑书和盛于烬的刀剑就已取了他们性命。 “江兄弟!”身后传来朱煜锦的声音,显然十分吃惊。 口中惊呼,手上也没闲着,江盛二人出手后,朱煜锦便只需面对一名敌人,压力顿时大减,不过三招两式,敌人就已险象环生。 江盛二人从背后一夹攻,三声异响发出,那人就已软软倒下——朱煜锦踢中了他的胸膛,浪书剑从他后背透出,他还来不及叫喊,锋利的雁翎刀就已割断他的咽喉。 最后一名敌人满眼不甘的倒下,显然十分吃惊。 比他更吃惊的是朱煜锦,他望着江盛二人,愕然道: “江兄弟,你们从那个陷阱出来了?我正要去救你们呢,这是怎么回事?” 江笑书揉揉眉心: “唔,我们怎么出来的可就说来话长了……朱兄,你先说说你这是什么情况吧,怎么会伤成这样子?” “打完了?”此时柳伶薇从拐角走出来,看见朱煜锦的状况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捂住嘴巴: “天呐,朱少侠,你怎么会……” 只见朱煜锦全身的衣衫都已破损不堪,好多地方连皮肤都裸露在外,而他本人则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手脚脖颈都被擦伤得不轻。 一经对比,已清洗过的江盛柳三人反倒显得从容多了。 朱煜锦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随后他缓了口气,说了自己的遭遇—— 在先前踩到大石板陷阱时,江盛柳三人掉了下去,可朱煜锦武功最强,慌乱中侧身一滚,竟逃离了那个陷阱。 “我当时立刻就想回来救你们,可是那时突然我遭受了袭击。”提起这个袭击,朱煜锦仍心有余悸。 朱煜锦刚刚爬起身,突然间后脑便中了狠狠的一拳,直打得他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随后又是一个会鹰爪功的敌人从正面袭击,在朱煜锦胸前留下狠辣一击。 朱煜锦虽然武功不逊色于敌人,可先受了偷袭,本就摇摇欲坠,加上身处黑暗中,根本察觉不到敌人的位置,在两个杀手的夹攻下,数招之下,朱煜锦就已连续中招,险象环生。 “情急之下,我只好用了下三滥的招式,扑地一抱,搂住了那个使鹰爪功杀手的腿,随后他也跌倒了,我和他就一路滚了下来……” 先前大石板陷阱处,有一个甚是陡峭的斜坡,司神医领众人过来时,虽然专门提醒过那个斜坡,但柳伶薇还是险些跌倒。故几人印象都十分深刻。 滚下斜坡后,到了一个稍亮的地方,朱煜锦与那鹰爪功杀手在地上翻滚缠斗,不出十个回合,朱煜锦就骑在了对手身上,用锁喉手扼住了对方气管。 “当时我用上了十成力,最多再有两息、不,最多一息,他就会被我扼死……谁知道这时候我后心又是一痛,那个先前打我后脑的杀手竟追上来了。” 朱煜锦再次被打翻,受伤不轻的他只好选择撤退,可论对苗王墓的熟悉,他怎么比得上那两个杀手?跑了几步,就又被追上,朱煜锦边打边退,好不容易寻隙解决了使鹰爪功的杀手,谁知后方竟然又冒出了好几人。 “天呐。”虽然只是听朱煜锦的转述,可柳伶薇仍是感觉到了当时的危机和紧张。 “所幸,当时我已经逃到了一个有光的地方,说来奇怪,这群杀手在黑暗的地方好生厉害,可到了明处,反而稀松平常得紧了……都怪我,先前盛少侠说过黑暗的地方也许会更危险,我还以为是一句玩笑呢。” 盛于烬默然不语,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可朱煜锦也伤得不轻,经过一番鏖战后,终于杀死了所有敌人。 虽然他只是一句带过,可看着他身上的种种痕迹,可想而知当时是有多么的惨烈。 “我运功疗伤了一会儿,就想着赶紧来寻你们,可是我抬头一看,却傻了眼,刚刚打得昏天黑地,我早已迷路了……我绕了好久,却在这里又被这五个杀手缠住,我受伤不轻,若非你们来救,只怕就糟了……真是万幸,几位都没事。”朱煜锦说完,欣慰的拍了拍胸膛。 “听见朱兄没事,我们也高兴得很。”江笑书叹道。 随后他站起身来: “既然朱兄都回来了,咱们就走吧。” 朱煜锦问道: “目的地是哪儿?” 江笑书说道: “我们去找千面侯。” “千面侯?”朱煜锦十分不解: “江兄弟,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 江笑书有些歉意的说道: “抱歉,朱兄,因为事关重大,我先前骗了你,其实千面侯、司神医他们……” 随后江笑书简要的讲述了苗王墓内酝酿的阴谋,甚至连三清教、赤明等信息都一并说了。 朱煜锦听罢瞪大了眼睛: “让一个人在世人眼中‘死去’,最后再把他们抓来做事,这种手段真的有人能做到么?还有你说的那个三清教,他们和千户苗寨有什么仇,干嘛要在苗寨捣鬼呢?天呐,江兄弟,这、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倒希望这都是假的,”江笑书苦笑道: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 朱煜锦沉吟片刻,随后道: “先去找千面侯,又是什么道理?” 江笑书道: “江湖上易容术最强的人,便是这位秦千面秦侯爷了,据说他制作的人皮假面,你带上之后,就连你的老婆都认不出你是谁,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足以见得他易容术的天下无双……可惜,就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千面侯于家中暴毙身亡。” 朱煜锦立刻接话: “据你所言,千面侯当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被三清抓到了这儿,是么?” 江笑书点点头: “半点不错,朱兄不妨想想,一年前,千户苗寨发生了什么?” 朱煜锦眼神一震: “一年前!正是在那时,苗寨出现了‘中原人的诅咒’,每当有中原人来时,寨中就会有人中邪,而且那些中原人待了两天就会突然变得无恶不作……我明白了!是三清教的人带上人皮假面作恶,嫁祸给那些中原人。” 江笑书脸色严肃,缓缓道: “他们把那些中原人抓回来,然后扮成他们的样子干坏事,干完坏事,面具一摘,再把那些中原人丢回苗寨,等千户苗寨把中原人都杀了,就永远死无对证了。由此一来,千户苗寨对中原人的误会就更多了一层……我和盛于烬被打成淫贼,用的当然也是这个手段了。” 朱煜锦感慨道: “还好你们并非常人,不但没有落入圈套,反而进到了这里,查明了事情真相……江兄弟足智多谋,让我好生佩服。” “那就走吧,找千面侯去,”江笑书随后呼喊一声: “出来吧,司神医,带我们去找千面侯。” 后方寂静无声,众人大奇,江笑书一个箭步抢了过去,绕过拐角。 眼前空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影子? “奇怪了,刚才还在的呢,怎么回事?”柳伶薇跟来一看,同样很讶异。 “难道被人抓走了?”朱煜锦猜测道: “是我们说话时,敌人趁机劫走了他么?” “绝不会。如果被人劫走,以我们几个人的功夫,绝不会毫无察觉的。”江笑书摇头。 盛于烬却突然开口: “一个非常厉害的高手,也许能做到这一点。” 几人立刻心中一寒——如果盛于烬说的是真的,这种身手的敌人,咱们可万万对付不了。 对视一眼后,几人同时想起了一个名字。 苗王墓的首领,赤明。 “真的会是他么?”柳伶薇小声道。 江笑书当机立断: “走。” 柳伶薇一惊: “啊?不管司神医了么?” 江笑书表情严肃: “当然要管。所以我们才要立刻出发。” 说着,他就已站起身来,朝前走去,盛于烬朱煜锦倒也不废话,仍保持最初的阵型跟了上去。 柳伶薇有些懵懂,小跑到江笑书身旁: “去哪里?” “去司神医的房间。” “嗯?” “司神医现在的下落、有关赤明的消息、千面侯的位置、苗王墓的内幕……这一切谜题的答案,都刻在司神医房间的板凳上。” “好。” 走在最前方的江笑书眼睛微眯,眼中精光爆射,亮得吓人——想牵着我鼻子走的人,你马上就该大吃一惊了。 等着瞧吧,即将到来的反击,会将你所有的手段技俩粉碎殆尽。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字)第八卷第三十四章:百年前的真相 千户苗寨内。 “刷刷刷……”打磨刀刃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磨刀之人似乎烦躁极了,磨刀的速度越发加快,力道也一次胜过一次。 “阿康,歇歇吧,已经够了。”身旁传来一道女声。 “……”磨刀声停顿了一下,可下一刻又响了起来。 “刷刷刷……” 那女声无奈道: “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十多把长刀、短矛、匕首……现在连箭头都被你磨得发亮了,你歇歇吧,我给你揉揉肩。” 阿康摇摇头,脸上的愤懑之色犹自未消,他紧咬牙关,低声道: “把武器磨快一点,到时候好多杀几个中原强盗!尤其是那个姓江的狗贼!他来我们苗疆做尽了坏事,以为凭借大秦朝廷的庇护就能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罗康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提到江笑书,小念也是一脸悲戚,她眼眸低垂: “就是为了救他,大秦官军才残杀了那么多苗疆人。一想到阿明他们十六个人的惨状,我的心就抖个不停,一刻也停不下来……这群凶残的中原人,真该个个都下地狱。” 提到同寨的阿明,阿康立刻握紧了拳头,他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上个月,阿明十七岁生日,我答应过他,会给他物色个好媳妇,会教他功夫,会、会……” 阿康已说不下去,不由得眼眶通红,涕泗横流,他用臂弯擦了擦眼睛,随后再次用力的磨起刀来。 提到这个,小念也没有再劝他了,甚至也捡起了另一把刀,和阿康一同磨了起来。 片刻后,所有的武器都已打磨锋利,小念拉过阿康的手,发现虎口处都已出现了好几个水泡,她心疼的抚摸着爱人的手,随后道: “阿康,我一直不明白一个问题。” “你说。” “虽然听说那姓江的中原强盗武功不弱,但我们苗疆此刻足足有两万之众,便是一人朝他吐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所以我一直在想,既然大家都恨透了这个人,为什么不直接去禁地抓他来处死呢?” “每个苗疆人在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家里大人就会告诉他——千户寨西南山是安葬苗王的地方,是绝不能涉足的禁地。既然定下这个规矩,当然所有人都要遵守了。” “可是那五座风雨桥明明就在那里,抬个脚便走过去了。” “小念,千万别有这种想法!各寨大长老三令五申、反复强调过,苗寨人绝不能踏足西南山。两个时辰前,南花寨的那几个小伙子便因为这个原因被当众斩首,你难道忘了么?” “规矩规矩……中原人还没打来,自己人倒杀了不少,这算什么规矩?”小念摇摇头,随后叹道: “未免太死板了吧?” 阿康还未答话,耳旁却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小丫头,你说错了。” 这声音出现得太过突然,就像凭空冒出似的,着实把阿康小念吓了一跳。 阿康背身抬手,将小念护在自己背后,警惕的打量来人。 来者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面容黝黑,身材中等,头帕包髻,身上的衣服还有些黄土,裤脚挽得老高,肩上背着个长长的褡裢。 此人无论衣着打扮还是气质,都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苗疆老叟,在千户苗寨里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 随后阿康气机运转,目光飞速的打量起这个老人,见老者举手投足间质拙松散,根本没有半点武功在身上。同时他转念一想——此时千户寨人满为患,岂能有敌人混得进来?于是便放下了戒心。 老者没有理会阿康的审视,反倒看着小念,重复了自己的话: “小丫头,你刚刚说咱们苗疆的规矩太死板了,这句话却是说错了。” 小念看了眼阿康,见阿康点了点头,她才对老者道: “老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反问道: “刚刚这个小子说每个苗疆人从小就被告知苗王墓是禁地,可为什么那里是禁地呢?” 阿康立刻道: “一百年前,苗王大人被外人困在了苗王墓,大苗寨分作两派,一派坚决要报仇,另一派却选择相信那些外人,大家起了争执,最后分家。分家的时候,双方定下约定——为了保存苗王大人的遗体不被人侵扰,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踏入苗王墓,否则格杀勿论……这不就是原因么?” 这个故事与向依灵对江笑书讲述的故事如出一辙,看来即便朗德等十五寨远走他乡,仍将这个规矩牢记于心,并一代代传了下来。 “不错,这是所有苗疆人都知道的故事,你记得很仔细。”老者点点头,随后追问道: “那你可还记得,那当初分家的原因是什么呢?” “当初分家,是因为两派争执时打了起来,两边都死了几百上千人,为了避免继续自相残杀下去,大家才决定好好谈,最终才分家的。” “不错,现在苗疆十六寨的前身就是当初的大苗寨,百年前大苗寨的声势之壮,就算没有两万这么多,起码也有上万人。” “那当然,只可惜千户寨的人太软弱,不肯为苗王报仇,否则大苗寨仍存,岂能让江笑书这种狗贼横行霸道?”阿康说着,不由得啐了一口,显然是有些不屑。 阿康天性质朴,素来心直口快,这番话脱口而出,却也没有过多考虑。 一旁的小念却看见对面老者的服饰是千户寨的,她赶紧扯扯阿康的衣袖,低声道: “阿康,别这么说……” 老者却不以为意,笑呵呵道: “无妨,你们十五寨的人来了之后,这些话我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再听一遍也无妨。” 这下阿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 “老伯,我嘴巴快,你别介意。” 老者摆摆手: “不介意不介意……而且你刚刚说得很对啊,当初的大苗寨虽然人数差了些,可大家统一听苗王号令,上下一心,只怕比现在苗寨里的两万人强得多呢……现在的十六寨互有芥蒂,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大大小小的摩擦了,若不是大秦军队马上就到,人人都悬着心,只怕真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咱们苗疆人早已自己火拼起来了。” 阿康深以为然: “不错。老伯说得对。” 老者眼珠一转,冷不丁问道: “当初的大苗寨如此强大,为什么在苗王被困后,不是第一时间前去营救,反而自己内斗起来了呢?” 阿康小念闻言顿时一惊,随后细细一想,立刻觉得自己从小熟知的故事透着诡异——从苗王被困到两派分家,这中间起码有一个月时间,但正如老者所说,似乎大苗寨从没有过营救苗王的举动。 简直太奇怪了。二人心中同时道。 老者咧嘴一笑: “知道为什么?” 阿康抢着道: “应该是因为困住苗王的陷阱太毒辣,大家都救不出来。” 老者摇摇头: “错了,两万人,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把整座西南山挖去一半了。而苗王宫殿的大门只是被铁水浇灌了一道,虽然棘手,要破开却也不算难事。” 阿康陷入沉默,片刻后,小念突然眼睛一亮: “莫非……当初大苗寨的人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无法靠近西南山?” 老者点点头,示意小念继续说下去。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苗王才被活活困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苗王墓才成为了苗疆禁地。” 老者赞许着连连点头,冲阿康道: “你媳妇比你聪明多了。” 阿康嘿嘿一笑,十分自豪,小念脸皮薄,小脸一红,赶紧引回话题: “可这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老者望向远处的西南山,喃喃道: “苗王被困的那天,正是现在这样的秋季,雨水绵绵,下了整整一天,雨水浇过山岭,到处都冒出了野草、菌子、藤蔓……你瞧,昨天恰好下了大雨,当时的情形只怕与现在差不多呢。” 说着,他的手指向几人身旁的一刻大树,阿康小念顺着看去,果然在树干上看见了新冒出的菌子。 “大家都待在家中休息,直到第二天,有人才发现苗王宫殿被铁水封住了。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苗寨,人们纷纷爬上西南山,更有不少青壮年,提着锄头、铁铲准备营救苗王……” 老者说到这儿,却话锋一转: “你有没有听说过,千户寨这一年来不断有人中邪的事情?” 不是在说营救苗王么?怎么突然说这个?二人一愣,随后小念道: “中邪?是你们这里盛传的那个‘中原人的诅咒’么?” “不错。”老者缓缓道: “中邪之人,会失去神智,攻击身边的一切活物,而我们千户寨这一年来,每次中邪不过寥寥几人,最多的就是这次,却也只有十七人而已……” 阿康忍不住道: “十七人,而已?” “十七人听着倒是不少,可如果和两千人相比呢?” “什么!”“怎么可能!” 无视二人惊诧的目光,老者低下头,目光中带着怜悯与伤痛: “在苗王被困的那天,西南山上起码有两千人中邪,他们发了疯似的一样攻击身边的同胞,一旦有人死去,便会立刻被他们分而食之,简直比最残忍的野兽还要不堪……西南险峰,高逾万仞,可在那天过后,半边山峰都被染上了血色,山林中到处挂满了断肢残骸、肠肝肚肺,暴雨冲刷了一天一夜,血腥气飘散数里,无数的尸体滚落在白水河,竟将河流都阻断了……中原有句诗叫‘杀人无昏晓,尸积填江湾’,写得传神极了,却也难以描述当时惨状的万分之一。” 二人已是听得呆了,小念连脸色都有些煞白,显然是吓得不轻,半晌后,阿康才磕磕巴巴道: “怎么就突然中邪了呢?” 老者摇摇头: “中邪是没有规律可言的。但后来人们推断,这是苗王墓里被困死的那几十个中原人所带来的,他们怨气环绕在整座西南山,恶毒的诅咒所有苗疆人,因此,苗王墓才会成为禁地,苗王才会被活活困死,大苗寨在等待一个月后,终于选择了分家。” 阿康骇然道: “意思是,两派没有火并过?死去的人,其实是被中邪的同胞给……” 老者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叹道: “苗王的宫殿和陵寝,却被下了针对苗疆人的诅咒,这是我们所有苗疆人的耻辱,因此这个话题成为了禁区,任何人不能谈论,一两代过后,故事就成了你们现在听到的样子了……而至今还能知悉这个真相的,只有那十六位大长老,他们只有在临终前会告诉下一任大长老,用以保守秘密。” 小念立刻察觉到不对,反问道: “可老伯你并不是大长老啊?” 老者一愣,随后道: “这是我和乌长老喝酒时,他有次说醉话告诉我的。” “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十六位长老不让大家去禁地呢。”小念听完这个故事,后怕的吐吐舌头——刚刚我还想悄悄领着阿康上山呢,如果真那样做了,可就糟了…… 阿康不甘的一拳打在掌心: “真是便宜了姓江的那个狗贼,让他们多活了两天……” 小念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叹道: “唉……更可怜千户寨的那三个担保人,被这些恶人牵连,最终丢了性命。” 提到这个,老者顿时脸色一黯。 阿康却四处环顾一圈,然后小声的问老者: “那三个人是不是逃了?” 老者眼神一动。 “逃了!”小念则是一惊,阿康连忙掩住她的嘴: “嘘,小声点儿……” 老者反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逃了?” 阿康道: “我见千户寨乌长老的脸色非常差,而且不停的派人四处搜查,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是真的,想不到你这小子虽然笨了些,眼力倒是不差,”老者说罢一顿,然后道: “我两个娃娃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吧……但老头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领罪受罚。” 小念不由得道: “都跑了还会回来么?” 老者点点头: “他只不过有必须要做的事,做完了之后,他自然会信守承诺,回来给千户寨一个交代的……” 小念阿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欲再说什么,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 “阿康……阿康……你在哪里?” 阿康听出这是朗德寨的同村,于是站起声大喊道: “我在这儿,怎么啦?” 不多时,跑来一个朗德寨的汉子,他气喘吁吁的道: “阿康,柏长老叫你立刻去见他。” 阿康点点头就欲离去,小念却多问了一句: “爷爷叫阿康什么事?” 那汉子摇摇头: “不知道,但好像是件挺麻烦的事情,非得要阿康去不可。” 小念立刻道: “那我也去。” 随后小念朝老者施了一礼: “老伯,我们有事先走了,谢谢您给我们讲的故事。” 随后他们便匆匆离去。 几人走远后,老者从背上褡裢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杆足足有三尺长的巨大烟杆。 老者点着火,猛地吸上一口,浓浓的烟雾冒出,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烟雾中传来低声的自言自语: “小朱已经带着依灵逃远了吧?远些好,是非少……江小子,老夫我喜欢你得很,可千万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否则咱们爷俩就只能在黄泉里做伴儿了……” 烟雾渐渐消散,老者的身形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五千大章)第八卷第三十五章:赤明 苗王墓内,几人正快步往司神医房间而去。 江笑书记忆力极佳,先前与司神医攀谈时了解到司神医房间的位置,此刻他足下不停,摸黑行进,不过片刻,几人就已来到了司神医房间的门前。 前方的江笑书一抬手,阻住了几人。 房间里是什么声音? 江笑书拇指一推,浪书剑便已出鞘数寸,他将光滑如镜的剑身往前一递,通过剑身倒影观察房内情况。 只见屋内两个黑衣杀手一面急匆匆的朝外走,一面着晃动脑袋,看来他们刚刚才从昏睡中惊醒。 江笑书立刻转头朝众人打了个手势。 抢攻,留活口。 手一摆,几人便立刻开动。 江笑书一进门,便是一记白蛇吐信,直取屋内二人的腰腹。 盛于烬双刀齐出,往敌人脚下斩去。 可二人攻击还未奏效,便觉得耳边刮起一阵疾风,朱煜锦掠过二人身前,点向了敌人咽喉。 好快的出手!江盛二人心中同时一赞。 朱煜锦出手快如闪电,一招便点住了两名杀手。 江笑书收起长剑,便准备走上前盘问二人。 谁知下一刻,朱煜锦抓住江笑书肩头猛地倒跃而出,噔噔噔连退几步, 江笑书猝不及防,大叫一声,险些被拖倒。 他抬头一看,顿时心中一阵后怕,喃喃道: “他娘的……朱兄,若不是你反应迅速,只怕我已遭殃了。” 视线尽头,两名杀手已软软倒下,双眼瞪得老大,逐渐失却了神采,眼见是不活了。 而他们的嘴巴不过张开了一条缝,却有一股股青色的毒烟不断冒出。 盛于烬飞身上前,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出了门外,随后掩住口鼻,皱眉道: “麻木不仁……这是豺狐鬼用的那种毒药” 看来这两名杀手受制后,竟咬破了口中毒囊,宁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不愿意落入敌手。 毒烟喷出的速度极快,离他们最近的朱煜锦首当其冲,脸上沾染了不少毒雾。 其实这毒烟虽然来得突然,但以朱煜锦的功夫,也未必躲不开。 可坏就坏在,当时他恰好站在两名杀手正前方,背后的几人视线被挡,看不真切,江笑书上前准备问话时,两名杀手突然发难,朱煜锦只得带着江笑书一同后退,这才慢了一步,被毒雾所侵。 这“麻木不仁”的毒药凶狠异常,此时不过短短数息,朱煜锦便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江笑书连忙上前,抵住朱煜锦的后背,为他运功解毒。 片刻后,朱煜锦呕出一口紫血,长舒一口气后低声道: “好狠辣的毒药,若不是江兄弟助我,我只怕凶多吉少了。” “哪里的话。来,先吃了这个,”江笑书将一颗药丸塞入朱煜锦口中,随后感激道: “朱兄若不是为了救我,这区区毒雾,又怎么奈何得了你?” 朱煜锦勉强一笑: “行走江湖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义字,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遑论这小小毒雾呢……而且我相信,若是方才你我异地而处,江兄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么?咳咳……” 似乎是说话太急了,朱煜锦连连咳嗽,嘴角又溢出不少鲜血。 江笑书连忙拍背替他顺气,随后动容道: “朱兄一直以来对我们种种维护,现在更是舍身相救,如此高义,当真令人敬佩……若是此间事了我们都能活着出去,笑书定要好好报答朱兄恩情。” 朱煜锦摆摆手,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响起啪啪两声,原来盛于烬已将毒雾吐尽的两名杀手扔了回来。 江笑书撬开两名杀手紧闭的嘴,果然从中挖出了两颗瘪掉的毒囊,他拈起毒囊在朱煜锦面前晃了晃: “朱兄,就是这两颗小小的玩意儿,险些要了咱们的命呢。” 朱煜锦叹道: “想不到这群恶贼如此狠辣,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用起来竟也毫不犹豫……” 江笑书问道: “朱兄没事了吧?” 朱煜锦运转一遍内息,随后惊喜道: “胸口一阵清凉,全无阻塞阻塞之癔了……江兄弟,多亏你的灵丹妙药,我已无碍了。” 江笑书一把将他拉起身,随后还不忘吹嘘道: “那当然了,这毒药里的奥妙,可是‘天绝鬼道’中的重点,我学了好些年呢,区区毒雾,还不是挥手即除?” 一旁的柳伶薇闻言撇撇嘴,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江笑书见状立刻道: “怎么着,不服气啊?” 柳伶薇毫不示弱: “自吹自擂的厚脸皮。” 江笑书抬手就要敲她,柳伶薇头一缩,连忙藏到了盛于烬身后。 盛于烬背后一紧,原来是柳伶薇为了壮胆,用力拽住了他的衣服,他骂道: “格狗日勒,别扯,补衣服很贵的……” 朱煜锦则拉住了准备追过去揍人的江笑书,陪笑道: “江兄弟,我们还是先看看司神医留下的凳子吧。” 江笑书这才作罢: “朱兄说的在理……都怪这小妞儿胡搅蛮缠,我本来正准备去看来着。” “略略略……”柳伶薇探出脑袋,朝江笑书做个鬼脸。 见柳伶薇挑衅自己仍是紧紧躲在盛于烬背后,一副怂兮兮的模样,江笑书不由得心中暗笑。 出息。江笑书肚子里嘟囔一句,随后便不再理会柳伶薇,径自走到床前,将凳子提了起来。 翻转凳子,上面果然被指甲刻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字,几人立刻凑了上来。 第一行: “笑口常开者,为赤明所食。” 看着这奇怪的话,江笑书骂道: “说的什么屁话?赤明难道是个食人魔?那被他吃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开心,还他娘的笑口常开……” “天呐,食人魔……真是丧心病狂。”柳伶薇有些骇然。 朱煜锦则宽慰道: “司神医用这种方式留信息,只能尽量精简了,我们看不懂也很正常。江兄弟,继续往下看吧。” 于是几人看向第二行: “侯爷房间,百余苗疆人面具。” 柳伶薇立刻拍手: “我明白了!” 随后她解释道: “想欺负我的那四个人,根本就不是苗寨村民,而是戴着面具的三清杀手。” 江笑书却不太相信: “我听说了当时的情形,那四人中起码两个的面部是被重创了的,如果戴了人皮假面,怎么会掉不下来?” 朱煜锦表情犹豫,随后道: “唉,这话倒也不是为我们苗寨开脱,但是……恕我直言,那四个村民的人品我素来知悉,他们绝不像能干出那种事的人。我私以为柳小姐说的有几分道理。” 江笑书听朱煜锦也这样说,便不再多言,几人看向第三条: “风池穴。” 江笑书啧啧赞叹: “你瞧瞧,这就叫做专业,被三清抓到这儿来了,都还不忘研究医术……” “真的是研究医术么?”柳伶薇问道。 “当然不是了。”江笑书耸耸肩。 柳伶薇白他一眼: “那你还在这儿瞎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江笑书回以白眼: “他娘的,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跟你瞎扯?下一条。” 于是几人看向第四条: “穿堂风,赤明房间,出口。” 江笑书心下立刻了然——这里会有风声,说明空气对流,能形成对流,显然不止一个风口。 除了己方先前从树洞钻进来的入口外,赤明的房间还有另一个与外界连接的通道。 柳伶薇惊奇道: “哇!通过风声就能算出有其他入口,司神医好厉害呀。” “司神医能推测出这一点,看来他非但医术高超,对于地理水土同样十分精通啊。”朱煜锦赞叹道。 江笑书却想到了另外一点——赤明房间的出口必定通向苗寨,西南山与苗寨隔了整条白水河,要从河底挖过去,工程量必然不小。 如果我是当初挖地道的人,我会把另一头的出口选在哪里?江笑书双眼微眯,仔细琢磨这个问题,片刻后,他眼睛一亮。 几人随即看向第五条: “赤明,年轻。” 朱煜锦皱起眉头: “赤明竟然是个年轻人么?可年轻人哪里来的这种功夫和手段?我看司神医多半是弄错了吧?” 江笑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娘的,肯定弄错了,我在年轻一辈都是数一数二了,赤明的功夫却比我都高,怎么可能也是个年轻人呢?我看啊,他肯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妖怪……” 柳伶薇撇撇嘴: “我看不见得,赤明说不定真是个年轻人呢。你瞧,朱少侠也很年轻,武功也比你高不少啊……” 江笑书面色一窘,随后啐了一口: “呸!你懂个屁,既然我数一数二,那朱兄肯定就是数零数一了,所以他比我厉害一小丢丢,也是很正常的嘛……是吧朱兄?你赶紧给解释下。” 朱煜锦一愣,随后连声道: “呃对对,其实江兄弟的武功,在年轻一辈还是蛮不错的,柳小姐以后就知道了。” 柳伶薇满腹狐疑: “是么?可是他好像比盛于烬都还差些呢……对不对,盛于烬?喂,笨蛋盛于烬,我叫你呢!” 面对柳伶薇的叫喊,盛于烬充耳不闻,他眼神深沉,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事实上,从看到板凳留言开始,盛于烬就一直没说过话。 直到柳伶薇戳了戳他,才把他从思索中带出,柳伶薇问他是不是比江笑书厉害,盛于烬眉头一皱,随后道: “在锦官城我内力长进了,可他好像也学了好多乱七八糟的鞭法刀法……我觉得应该差不多,问这个做什么?” 笨死了!柳伶薇瞪他一眼,随后冲江笑书道: “好吧,就算你和盛于烬差不多,可我还是觉得赤明是个年轻人。” “放屁放屁,大放狗屁!”江笑书怒骂起来,完全不能接受赤明和自己差不多大。 柳伶薇却不理他,冲朱煜锦道: “朱少侠,我们看最后一条。” 看完后,柳伶薇奇道: “密室?” 江笑书一笑: “此处地缘广阔,内部四通八达,有个密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原来最后一条写的是——涌水处,密室。 朱煜锦奇怪道: “密室?三清教躲在这儿已经够隐蔽了,还弄个密室做什么?” 江笑书一挑眉: “我猜里面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是金银珠宝什么的呢……” 说着,他和柳伶薇的目光同时瞟向盛于烬——提到金银珠宝,这家伙肯定又要激动起来了。 谁知盛于烬面无表情,就像聋了一般,根本就没将这些话听进去。 又在神叨叨的了。两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朱煜锦则自言自语道: “涌水处的密室……哪里的涌水处?” 江笑书笑道: “哟呵,看不出来,朱兄也是个财迷?居然这么上心。” 朱煜锦闻言一楞,随后解释道: “江兄弟取笑了,我只是在想,密室既然如此隐蔽,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呢。” 江笑书点头道: “对极了,等解决了这群狗贼,咱们就去这个密室一探究竟。” 朱煜锦眼睛一亮: “这么说,江兄弟知道密室的位置?” 江笑书点点头: “算是知道吧。” 朱煜锦神色一动,赞道: “江兄弟真乃神人也!来此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发现如此惊天秘密。” 江笑书嘿嘿一笑: “开玩笑,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奇才,这点儿小事岂能难得倒我……好啦好啦,不瞎扯了,既然都看完了,咱继续去找千面侯吧。” 随后江笑书放下板凳,带头离去,几人按照先前的站位陆续出了门。 柳伶薇见盛于烬似乎已恢复了正常,便戳戳盛于烬: “哎!你刚刚想什么呢?” 前方传来盛于烬的严肃的声音: “跟在我背后,少说话,最好不说话。” 什么嘛,不说算了,凶什么啊。柳伶薇朝对方背影做了个鬼脸。 前方,朱煜锦略微朝前赶了两步,低声对江笑书道: “江兄弟,前面走左边岔路。” “哦?” “我先前走过右边那一条路,一片漆黑,千面侯绝无可能住在里面的,里面还有不少杀手,咱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先找到侯爷再说吧。” “原来如此,多亏了朱兄先前探路,否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只怕要浪费不少时间。” “探路这话说的太委婉了,应该是逃命才对,当真惭愧得紧。” “哈哈哈……你脸皮看来还是不够厚啊,那就走吧。” 于是几人走入左边岔道,果然路过了两个点着灯的房间,可房间内却空无一物,看来千面侯并不在此处。 又继续走,几人在朱煜锦的指点下绕过了好几条岔路,果然一路上见到的全是点灯的房间,而且没有碰到任何敌人和陷阱。 多亏了朱少侠,我可不想再掉到沼泽里去了……柳伶薇感慨道,随后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嘶,这里风真大,怪冷的。 这条通道之后已没有路了,视野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这里在通道的尽头,而且关得这么严实,肯定是关最重要的人,”朱煜锦欣喜道: “多半这里就是千面侯的居所了。” 柳伶薇心中开始期待——听说这个千面侯能扮成各种样子,美女、公子、老头、孩子……甚至连妖怪都能扮,不知道他真实面目是什么样子呢? 哎呀!柳伶薇撞在了盛于烬的后背上,险些叫出声来,她有些恼怒——干嘛突然停下来啊,也不事先说一声。 一直沉默的盛于烬突然开口: “江笑书,你葫芦里还有酒么?” 江笑书扭过头: “啊?” 盛于烬重复一遍: “我问葫芦里还有没有酒?” 江笑书提起葫芦摇了摇: “有啊。” 盛于烬道: “口渴了,给我喝一口。” 柳伶薇有些不耐烦——在上面说要撒尿,下来又要喝水,这两个家伙最近怎么老是婆婆妈妈的啊! 而且,盛于烬不是说喝酒会导致走火入魔,所以再也不喝了嘛?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出尔反尔的人,我还以为只有江笑书会这样呢…… 下一刻,她的眼睛逐渐睁大,表情变得有些疑惑——盛于烬怎么把刀拔出来了?是有敌人么? 听见盛于烬讨酒,江笑书一笑,将酒葫芦递给朱煜锦: “朱兄,劳烦你了,帮忙递一下。” “无妨。”朱煜锦接过酒葫芦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本该来接的手。 取而代之的,是当头而来的寒光! 盛于烬表情狠辣,双刀齐出,毫不留情的斩向朱煜锦头颅。 朱煜锦还未反应过来,后心传来剧痛,已被利刃刺中。 朱煜锦双掌一合,夹住盛于烬的双刀,可事出仓促,肩头仍是中了一记。 朱煜锦翻身一扭,滚到了前方紧闭的门前。 柳伶薇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惜。”盛于烬惋惜的叹了一声,随后反手将柳伶薇护到自己背后,狼一样的目光死死注视着丈许外的朱煜锦。 朱煜锦按住自己的伤口,看着杀气腾腾的二人以及地上自己洒落的鲜血,骇然道: “盛少侠、江兄弟,你们……” 江笑书充耳不闻,反倒朝着那扇紧闭的门道: “狗杂碎们,你们再不出手,他可就没命了。” 朱煜锦表情依旧茫然: “你在对谁说话?” “你奉献了一场动人的表演,可惜遇上了我这个无趣的看客,在最精彩之处打断了它……” 江笑书转过头,眼神锐利,语气冰冷如刀: “你现在心里一定失望极了,对么?赤明大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六章:神医中邪 “呼……呼……”司神医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安逸的笑容。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被关了很长时间后,陡然再次见到阳光和花木,即便是最无情的人也会忍不住歌颂生命的美好。 更何况,司神医本就是个热爱生命且重情重义的人,因此他先前一路爬上来所导致的疲惫在此刻简直不值一提。 用力的深吸一口气,阵阵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司神医坐起身来,看着身边那险些将自己余生都禁锢的地洞,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会儿我会和一个人说话,注意分辨他的声音,如果他是虺蛇,你就跳出来指明他的身份;如果他是赤明,你就立刻逃走,任何人,包括我在内,谁叫你你都不可回头,这个时间点你不会遇见任何阻拦……到外面山上后,一定不能下山,先去山顶找一个叫王劲威的大个子,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先前江笑书交代这段话时,司神医只觉得莫名其妙,全然摸不着头脑,简直以为江笑书在和自己开玩笑——若是遇见虺蛇或者赤明,早就大打出手了,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么肯和你坐下来好好说话呢? 不过当时江笑书表情严肃,而且司神医也知道对方的本领,想来不至于用这种事情和自己开玩笑,这才勉强跟着他们去救所谓的“朱兄”。 等到了那里之后,那个“朱兄”一开口,司神医便是脚底一软。 这哪里是什么“朱兄”,分明就是三清教的赤明!声调、音色、口音处处吻合! 司神医见江笑书真的和赤明说上话了,而且双方之前就认识,立刻便明白了江笑书的用意——他早知道这个“朱兄”不对头了,但不确定他是虺蛇还是赤明,所以才交代自己那些话,通过自己的行为来确定“朱兄”的身份。 想到此关,司神医哪里还有半点犹豫,缩起身子就蹑手蹑脚的逃了出去,逃得四五丈远,便不顾一切的大步狂奔起来,后方似乎传来江笑书隐隐约约的呼唤,可他牢记先前的叮嘱,脚下丝毫不停。 果然如江笑书所说,跑了一路,司神医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最后,他找见了出口——那条向上的通道。 他手脚并用的艰难爬行着,一盏茶的时间后,终于在前方看见了明媚的阳光…… 不过二十来岁,却已有如此谋略胆识,此人真当得起“绝代天骄”这四个字。司神医不由得暗自感叹,心中越发钦佩江笑书的神机妙算。 司神医随后站起身,朝山顶走去——江公子叮嘱过,要去那里找一个叫王劲威的大个子。 可走了两步,司神医便觉得自己眼前景色开始扭曲模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了一圈。 这是,幻觉? 我中毒了!司神医身为医者,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感受着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司神医深吸一口气,朝山顶大喊一声: “王劲威!” 随后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司神医猛的坐起身来。 面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拉着自己的手,仰起头道: “爹爹,等孩儿以后有出息了,给您起一个大宅子,比现在的司府还大十倍呢!” 司神医抚摸着司家小少爷的脑袋,十分欣慰: “呵呵,真是长大了,乖孩子……” 司少爷还没有答话,突然口中便喷出了鲜血,溅了司神医一脸,司神医大吃一惊,忙托住儿子,这才看见儿子的背上插着一支漆黑的弩箭。 这是大秦的定秦神弩! “嘿嘿!尝到这个滋味了?”前方传来一个充满匪气的声音,司神医抬头,只见司家上下三十余口人悉数被缚,背后的绳子被系到了一处,而绳子的另一头,握在一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人手中。 白沙寨主武佑! “你干什么!放开他们。”司神医大喝一声,却反倒惹得对方嘿嘿狞笑: “司狗贼,当初对我兄弟见死不救时,可想到有这天?” 司神医想冲上去解救自己的家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武佑提起一把尖刀对准司神医妻子的咽喉: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救我兄弟!” 司神医一怔,武佑已手起刀落,一刀刺死了司夫人,随后他连没有给司神医任何反应的时间,又拿刀对准了司神医的二房夫人: “回答我!” 司神医哪里还敢发呆,连忙颤声道: “你们是匪,我是民;而且当时官府正在捉拿你们,我不敢惹火上……啊!不要!” 话音未落,二房夫人也已被刺穿咽喉,不知是武佑刻意为之还是意外,这一刀刺得偏了些,二房夫人倒地后竟一时未死,用肩膀蹭地向自己爬来,眼神中满是恳求。 司神医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房夫人爬了近一丈后,双眼圆睁着死在自己面前,她的身后,已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武佑的眼中露出一种癫狂的喜悦,他哈哈大笑: “司狗贼,看清楚,你错误的回答害死了你的家人。” 见武佑又提刀对准了自己的亲人,司神医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跪倒在地,朝对方拼命磕头,哭号道: “我错了,放过他们吧,我救你的兄弟,我一定救你兄弟,求你放过他们,求你了……” 可武佑却丝毫不留情,一刀又一刀,将司府上下全部屠戮殆尽。 司神医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亲人,悲伤堆积得已开始变得麻木。 武佑走上前,提刀在司神医脸上拍了拍: “来啊,像狗一样对我求饶,看看我会不会放了你。” 这时,司神医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毫不犹豫的,他一把夺过武佑手中的刀,反手捅入了对方胸膛! 随后在武佑还没发出惨叫时,司神医如同一只野兽般将他扑倒,他用拳头打,用脚踢,用指甲抓,用牙咬,疯了似的攻击的武佑。当真应了那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随着他的攻击,他的视线也开始越发扭曲和模糊不清…… 没有任何人给司神医下毒,他却依然“中邪”了。 就像一百年前那两千自相残杀的苗寨人一样。 究竟是如传言那样“中邪是没有规律的”? 还是这西南山本身就是一种毒? 片刻后…… 当王劲威赶来“命门穴”这里时,只看见了一个浑身扭曲抽搐的陌生人,口中正死死咬着一只不知哪儿来的田鼠,双眼充满着仇恨怒视天空,口中荷荷作响。 王劲威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腿肚子都不由得发软。 随后令他更加恐惧的一幕出现了。 中邪之人缓缓歪过脑袋,目光锁定了自己。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七章:剑开天门 与此同时,苗王墓内。 江盛二人身上浓厚的杀气,角落里血流不止的朱煜锦剧烈的喘息声,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火把,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柳伶薇脑中好像打了一个响亮的霹雳,一时间连脑筋都转不过来了——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反目了呢? 如果这是江笑书的计策,那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尤其是江笑书的那句话,柳伶薇简直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 “你现在心里一定失望极了,对么?赤明大人。” 朱少侠是赤明!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柳伶薇心中万千不解,可看着江盛二人冷厉严肃的表情,她将心中的无数疑问压了回去,把目光投向了朱煜锦。 朱煜锦缩在通道尽头的角落,肩头后心的伤口血流如注,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的头垂得极低,看不清表情: “江兄弟,我不明白……” “你太明白了,比任何人都明白。”江笑书打断了他: “所以你退到了这扇门边,如果我和盛于烬穷追不舍,门背后的几十个杀手就会一拥而上。” 门背后有杀手!柳伶薇又是一惊。 朱煜锦沉默起来。 江笑书只是冷笑,也未着急出手。 终于,朱煜锦起身,语气不善的命令道: “一群废物,还不快出来!” “嘭”一声巨响,他身旁的大门碎裂,几十个杀手鱼贯而出,将江盛柳三人团团围住。 柳伶薇瞪大了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已完全被惊呆了。 挡在她前方的盛于烬却丝毫没感到意外,反而向她打了个手势。 跟紧我。 柳伶薇捏捏他手掌,表示自己明白。 朱煜锦盯住江笑书,神情复杂: “小贼,你果然有些门道,能在最后一刻识破我,险些令我受重创……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江笑书平静的回视: “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朱煜锦讽刺道: “一直听说你器宇不凡,非同寻常,想不到你竟也会说出这种话——早就知道了?可笑,若是早就知道,你就不会死得这么早。” 随后他手一挥,杀手们组成的包围圈便开始逐渐合拢。 望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杀手,江笑书却冷冷的一笑。 呵呵。 朱煜锦见状,扬起下巴: “你和盛于烬武功很好,可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你是天底下第一个。” 江笑书反问道: “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朱煜锦嗤笑一声,越发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江笑书,你总喜欢说一些愚蠢的话。” 江笑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后挥挥手: “那咱们就待会儿见吧。” 朱煜锦握紧双拳,内息运转全身: “你没有逃跑的机会。” 江笑书连忙摆手: “误会了不是?我说待会儿见的意思,不是说我要逃跑。” 他环顾周围一圈: “既然这帮狗杂碎马上就要把我乱刀分尸了,那你我就只能在黄泉再会了。” 朱煜锦冷哼一声: “临死反扑拉我垫背么?大言不惭。” 江笑书在自己身上一比划: “极泉、青灵、灵道、通里、神门……只怕都有些不对劲吧?” 朱煜锦眼神一震,立刻运气检视身体,随后他猛的抬起头。 江笑书似是在自言自语般: “这五个穴道怎么开始痛痒起来了呢?你说巧不巧?它们所属的手少阴心经,只怕也已经有滞涩之感了……” 朱煜锦眼神骇然: “小贼,你!”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可惜你左耳进右耳出,”江笑书指指自己: “天绝鬼道的传承者,解毒是一把好手,下毒的本事当然也不会太差。” 朱煜锦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时朱煜锦中了“麻木不仁”的毒雾,江笑书喂他吃了一颗丹药解毒,还自吹自擂道:“这毒药里的奥妙,可是‘天绝鬼道’中的重点,我学了好些年呢……” 原来我竟是在那时着了这小贼的道儿! 朱煜锦暗骂一声,随后又听江笑书道: “现在你只要一出手,气机牵引之下毒气攻心,你立马就会暴毙而亡……” 朱煜锦脸色阴沉,急忙从丹田运功驱毒,谁知江笑书却早已料到这一点: “这毒药本来已经该发作了,可看你内功那么好,要是运功抗毒,起码还能再活个半柱香,加把劲吧。不过你千万别想着还能活下来,可我这毒药用内力是解不开的……” 呵呵。 面对江笑书的嘲讽,朱煜锦也冷笑一声,语气语调竟与江笑书先前如出一辙。 “学我是吧?”江笑书双眼微眯,摇头叹道: “唉,真是可惜了,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的,你只能排第二个。” 可朱煜锦脸上表情仍无半点变化,笑意不减。 身后沉默许久的盛于烬低声道: “这毒他解得开。” “什么!”江笑书失声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众人的一齐看向朱煜锦,只见他全身在这一瞬间变得通红,尤其是脸庞,红得简直像戏台上的关公,如同要滴出血来! 下一刻,朱煜锦长啸一声,声音震耳欲聋,足可见得其内力充沛。 可他非但没有像江笑书说的那样暴毙而亡,啸声反倒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直震得众人心中怦怦直跳。 几名功夫较差的杀手以及柳伶薇听见这啸声后,连站立都显得十分艰难,若非同伴扶持,只怕已被震倒了。 啸声到达最高点时戛然而止,朱煜锦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双眼暴出得像要掉下来似的,表情狰狞得简直不像人类,随后从他喉中发出咯咯的响声。 常听戏文评书的人都知道,这是僵尸起尸时的声音。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僵尸?就算有僵尸,朱煜锦分明是个大活人,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来? 咯咯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可奇怪的是,这声音听来如此毛骨悚然,朱煜锦扭曲的面容却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表情越发的平和淡然,竟显现出慈眉善目的模样。 他表情瞬息的转变,就像一只恶鬼变成了一尊菩萨,随后又恢复成了常人,一张脸上竟浮现出许多张面孔。 望着这一幕,众人不由得想到——这么多张面孔,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在表情完全恢复时,朱煜锦全身那古怪的通红也立刻隐去,咯咯声也随之停止,他嘴一张,呕出了一团漆黑粘稠的液体。 他甫一张口,众人便不由得掩住口鼻,纷纷散开。 这黑色黏液的味道,简直比世上任何一种味道都要难闻百倍,粪便和尸体的味道与之相比,简直可以说的上是香气扑鼻。 在场众人只有盛于烬知道这是什么味道——这是中了“笑口常开”这个刑罚的人死后的味道。而且这个死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雅安城俞雪超! “嗤……”那黑色黏液落地后,地面竟被灼出响声,众人见状,更是无不骇然。 他呕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竟如此狠辣,连石制地板都被腐蚀成这样?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从人的肚子里吐出来呢? 朱煜锦擦擦嘴角,内力一运转,方才中招的穴道经脉已无碍了,果然已将毒素尽数驱除。 盛于烬侧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随他后猛的抬头,叫出了这门功夫的名字: “血尸术!” 血尸术是什么?众人都是头一回听说这门武功,不由得大奇。 若是放在以往,江笑书见到这种自己都没听说过的解毒法子,定然会立刻问个明白,可惜,他现在没有半点这种心思。 因为朱煜锦已命周围的杀手散开一条通道,正向己方缓缓逼近,眼中杀机盎然、怒火滔天。 江笑书扭过头,与盛于烬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了然——血尸术虽然能解毒,但也一定让朱煜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才会令他如此愤怒,不惜亲自下场格杀自己。 再回过头来时,朱煜锦已走到了自己身前一丈处。 朱煜锦先是看向盛于烬: “你这狗蛮子竟然知道血尸术,看来之前倒是小瞧了你。” 随后他转向江笑书: “小贼,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我都有些欣赏了,我可以让你选一个喜欢的死法。” 江笑书丝毫不惧,不屑道: “赤明狗贼,你这血尸术虽然解了毒,但只怕也损耗了不少功力吧?别以为我会怕你。” 朱煜锦脸色一变,随后内力涌动,双手垂在腰间,随时可以出手: “大言不惭的小贼,你可以试试。” 江笑书倒也不废话,一把抖落长剑上的鲜血,随后缓缓提剑对准对方,剑身上,剑芒闪烁跳跃,显然已蓄势待发: “我这一剑你可接得住?” 朱煜锦心下雪亮——这小贼最强的一剑,也不过就是那记“化气成刃”,虽然有些棘手,却绝非无法应对。 他已凝神屏气,没有回答江笑书的话,可内力已飞速流转起来,他盯着浪书剑上的剑芒,已想好了对策——化气成刃启动时,剑芒尽出,剑气四溢,那个时机看似稍纵即逝,可对于自己却并不难掌握。 而那就是自己一招制敌的关键点。 那时自己只需要左手锁夹剑刃,右步欺进身去,反剪双腿绞住江笑书的腰间,借势一扳,对手必定倒地,任我宰割。 这记小擒拿手中的“乌龙绞剪”,定能破了对方的“化气成刃”。 朱煜锦甚至已想好了后招——待江笑书被扳倒后,自己右手先一记“二龙戏珠”夺其双目,若是他缩头躲过,那就用重肘劈他胸膛,他翻身一拧,似乎能避得开这一肘,可我左手这时已锁住他的剑,只需要往前一放,他就会自己把脑袋送上去砍成两半…… 转瞬间,朱煜锦已算到第四招,这一招几乎已算是毫无生路,江笑书必定会倒下。 其实朱煜锦也想出了一个极险的破解之法,能破除第四招的杀招,但能破解自己第四招的对手,先前又岂能被“乌龙绞剪”缠住呢? 江笑书绝没有这样的本事,朱煜锦心中暗暗摇头。随后他信心倍增,等待江笑书接下来的进攻。 江笑书却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般,恍然道: “啧,差点忘了,你好像能接住化气成刃,那这招却是不能用了。” 好诡诈的小贼。朱煜锦算盘落空,不由得有些恼怒。 不用化气成刃?那会是哪一招——白蛇吐信?仙返蓬莱?还是有凤来仪……朱煜锦心念电闪,天绝门的狠辣剑招在脑中迅速闪过,似乎哪一招都有可能,又似乎哪一招都不像…… “你好像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全猜错了。”声音传来,想法再次被说中,朱煜锦眉头紧皱,看向对方。 江笑书沉声道: “此招唤作‘剑开天门’,是一记仙人留在凡间的剑法。” 当日在京城,武举结束,江笑书与张谦君插科打诨时,曾提到这一招的名字,当时张谦君只当这是江笑书信口胡诌,训斥一顿后便不再留意。 可看眼下此景,难道江笑书真的练成了这一招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剑法? 剑开天门?如此夸大的名称,简直不像江湖上的招数,反倒有几分志怪小说的味道了…… 朱煜锦闻言不由得道: “仙人之剑,好大的口气。” “这一剑,威力如雷霆万钧,巧妙似鬼出电入,可与它最妙之处相比,这两点却又不值一提了。” “哦?” “最妙之处,就在于它攻击的方位。” “方位?” “不错,我一旦使出剑开天门,只会攻击你一个点。” “哪一点?” “你的背后。” “嗤,荒谬,”朱煜锦冷哼一声: “我们二人正面相对,你却想攻击我的背后,简直是异想天开。” “说对了,若非异想天开,岂能叫做仙人之剑?”浪书剑上的剑芒暴涨几分,江笑书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凌厉异常: “先前一剑伤到了你的后心,这一剑同样也会分毫不差的落在那儿,伤上加伤,可顷刻间取你性命!” 朱煜锦不由得后背发毛,他死死盯住对手,准备面对接踵而至的惊天一剑。 他摇摇头道: “我不会给你出手的机会。” 江笑书点点头: “嗯,你说得对。” 什么! 非但朱煜锦吃了一惊,其余众人也是愣了一下。 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江笑书已飞速转身,和盛于烬扯着柳伶薇一路狂奔而去,转瞬间,三人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剑开天门是假的,夹攻也是假的,从朱煜锦解毒成功的那一刻开始,江笑书真正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逃跑。 直到江笑书猖狂的大笑声自远处传来,朱煜锦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十八章:赤明的信 江盛二人后来回忆起此番经历,聊到这里时,盛于烬总是会皱眉头: “如果不是你给我使过眼神,那时我简直以为你真的能剑开天门了。” 江笑书哈哈大笑: “从那天开始,世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宁愿被狗咬上一口,也绝不愿意被江笑书耍一次。哈哈哈哈……这话是不是说得对极了?” 盛于烬不置可否。 江笑书随即笑问道: “那你呢?是愿意被我耍还是被狗咬?” 盛于烬摇头: “我两样都不愿意。” ………… 朱煜锦绝对是这世上第一个明白这个道理的人。 江笑书的大笑声仍在耳边回荡,朱煜锦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见杀手们个个面面相觑的盯着自己,他大怒: “盯着我顶劳什子用!一群白痴!” 余怒未消,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正中身边杀手的脸上,这巴掌十分沉重,直打得那杀手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其余杀手这才醒悟,于是纷纷行动起来,不等朱煜锦指绘,便分作了三批,其中两批守住苗王墓的两个出口,剩下一批则由虺蛇亲自带领,在墓中搜捕江笑书三人。 见一批杀手要走进身边的房间,朱煜锦命令道: “去跟着虺蛇,这里由我来。” 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面侯的房间,而是朱煜锦在苗王墓的居所,这个房间里,便有另一个通向苗寨的通道。 方才在房内埋伏的几十名杀手,正是通过这个入口返回,收到朱煜锦的命令在此埋伏,在朱煜锦把江笑书一行引过来后,发动突袭。 谁知道,在最后一刻,江盛二人反倒突然发难,朱煜锦不但算盘落空,还差点被当场格杀…… 朱煜锦面色阴沉,随后走入了房内,房间中除了桌椅书架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朱煜锦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册子,随后伏在案上,动笔写了起来: “上承主上浩荡威德,中依天尊同寅帮扶,下赖教中弟兄用命,苗疆之计,诸事顺宜。属下依锦囊妙计行事,施以手段,一切诚如主上所料,秦寇已出兵千户寨,苗疆诸寨亦已集结,不日当有大战……” 写到这儿,朱煜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想到秦兵的刀剑会杀死苗寨里无辜的村民们,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想到苗寨射出的羽箭令大秦军马人仰马翻时的景象,他简直兴奋得险些叫出声来。 他恨千户寨,恨大秦朝廷,恨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恨冷漠旁观的人,恨所有比自己过得快乐的人…… 在他的心中,这些人若自相残杀起来,那厮杀哀嚎声便是世上最动听的乐声。 《上品大戒经》中曾这样记载赤明——至赤明开光,天地复位,我又出世,号无名之君,出法教化,度诸天人……我过去后,一劫交周,天地又坏,复无光明,幽幽冥冥,五劫之中…… 五劫中,只有“赤明”同时代表了灾难与光明。 朱煜锦正是这样的人。 世人将他称为“南猪”,似乎人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交友之广,江湖上已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可在三清教内部,因为朱煜锦,“赤明”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 提到赤明二字时,所有人的心里会同时冒出无数个词汇——残忍、冷漠、阴暗、笑里藏刀、扭曲挣扎…… 三清教内有不少人讨厌他,因为没人会喜欢一个阴鸷且城府极深的同僚。 除了神通广大的主上。 主上能掌控所有。这一点就连朱煜锦自己也会欣然的承认——唯有跟着主上,所有人的梦想才会一一实现! 朱煜锦提笔继续写到: “秦寇苗夷混战之际,属下定按计划挑动争端,为大业略尽薄力……江笑书已为属下困于墓中,随时听候主上发落。” 写完后,他信心十足的放下笔。 先前江笑书虽然不知如何识破了自己,自己反倒吃了些亏,可己方对这墓中了如指掌,再加上自己这一身高强的武功,擒住江笑书三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若不是主上要留活口,我必要拿你这小贼来练血尸术!一想到江笑书,他就不由得怒气横生。 “大人。”门外一道呼喊打断了朱煜锦心中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见这位杀手,立刻想起自己先前单独交代给他的任务: “送饭回来了?那就去帮虺蛇他们吧……” 杀手却小心翼翼的打断他: “大人,那位姑娘……” 朱煜锦追问道: “她怎么了?” 杀手为难的道: “她……她已绝食了一整天了,我刚刚去时,前几顿饭还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呢。” 朱煜锦沉吟片刻,随后道: “她有话要你带给我?” 杀手点点头: “正是。小姑娘说,叫朱……叫大人您亲自去见她,否则她宁愿饿死,也不会碰一下……” 说到这儿,他表情有些难看,不太敢说下去,反而是朱煜锦替他接了下去: “否则她宁愿饿死,也不会碰一下这拿人血做的饭菜。是么?” 杀手连连称是: “一个字也不差!这女人尖嘴薄舌,实在是找打得紧……” 朱煜锦倏的扭过头,语气十分可怕: “你打她了?” 杀手连忙摇头: “不敢不敢,大人交代过,绝对不能动粗,属下岂敢违背……” 朱煜锦摆摆手打断了他,随后将信折好,递给了对方: “寄给总坛。” 杀手领命而去,朱煜锦有些颓然的坐回座位,喃喃道: “为了那些无知之人的几条贱命,何苦与我生这么大的气呢?与其让这些贱民愚蠢昏昧的留在世上干更多的丑事,一个痛快的死法,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依灵,你为何不能明白?”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他始终没有起身。 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面对亲人失望的眼神。 朱煜锦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呼吸也不再和缓平静,牙不由得咬了起来。 即便先前与江笑书斗得那样厉害,他都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的心已乱。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五千大章)第八卷第三十九章:清算与了断 送饭的人已经走远了吧。向依灵心中暗道,随后便再也忍耐不住,无声的哭泣起来。 这世上谁会相信自己的亲人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呢?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却令向依灵不由得不信。 她开始回想先前发生的一切—— 苗寨将三位担保人绑住以后,锁在了一间空出的吊脚楼上,乌长老还安排了专人看守。 向依灵坐在地下,心乱如麻: “我先前看见盛于烬的刀插在阿远哥脖子上,还遇见一个黑袍人,他说柳姊姊也被人强暴了,然后我就晕了过去,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若说是梦,可事实上柳姊姊住的吊脚楼确实塌了,阿远哥他们也真的死了,江大哥一行也真的消失了,若说那是梦,岂能与现实如此吻合? 可若说那是真的,那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又已经回到了床上,全身上下一点变化都没有,连鞋子都是干的? 向依灵想起了那个黑袍人: “难道是他把我送了回来?” 想来想去,向依灵也想不明白——这个黑袍人与自己非亲非故,怎么会如此好心? 但终归是确定了黑袍人是友非敌,于是向依灵继续往下想: “如果按黑袍人说的,柳姊姊被欺负了,盛于烬杀了阿远……” 随后向依灵皱起眉头——在她的印象中,死去的阿远四人十分淳朴,怎么会突然就兽性大发了呢?真是蹊跷。 “但愿柳姊姊没事……”向依灵十分虔诚的轻声祈祷。 这声音引起了看守的注意: “干什么?老实点儿。” 见向依灵默不作声,看守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 “向依灵,你们真是糊涂,为什么收留几个中原狗贼,还要替他们做担保呢?他们杀人放火,奸污妇女,做尽了坏事,你们却要陪他们一起砍头,白白送了命,真是不值。” 向依灵闻言,坚定的摇头: “江大哥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汉子大怒: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能有假?再有,那些被祸害的大小媳妇们难道都疯了,要拿自己的清白来诬赖你的江大哥!向依灵,你再敢替这些狗贼说话,瞧我不给你一个大耳掴子!” 见向依灵低下头去,那汉子才骂骂咧咧住口: “妈的,算你这丫头识相……” 而向依灵低头却并不是因为怕他打,而是想起了一个很大胆的假设——阿远四人平日里老实本分,却突然兽性大发,原本谁都不会信,可盛于烬却的确为了复仇大开杀戒;江笑书素有侠义心肠,竟也被人指认强暴妇女,而且指认他的正是受害者自己,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性……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没有冤枉对方?向依灵眼睛一亮: “阿明他们四个和那个无恶不作的江大哥,其实都是假扮的,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虽然她不知道苗王墓内“千面侯”的存在,可这番推演已然十分接近。 想到这儿,向依灵心中大震,恨不得立刻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赶紧抓出真凶,还江笑书他们一个清白,也让父亲和朱煜锦免遭连坐。 可实际情况是,她正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丢在地下,连起身都困难得紧。 向依灵身上的绳索由父亲向羽风亲自捆绑,一环扣一环,无数死结相互缠绕,别说解开了,就算拿刀割,只怕都要割许久…… 向依灵叫道: “石叔叔,我想见乌长老。” 姓石的中年汉子转过头: “见他干什么?” 向依灵道: “我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想……” “少来这一套!”石叔打断了她: “乌长老说了,你们和那群中原恶贼连坐,别说你根本就没法替他们翻案,就算你巧舌如簧,替他们洗脱了所有罪过,他们进入禁地这一死罪却是板上钉钉,你少做无谓的挣扎,等着砍头吧!” 那汉子说完这些,已是不厌其烦了,快速的把头扭向别处,看来向依灵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再理睬了。 向依灵却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沉默起来——江大哥啊江大哥,你们跑的时候,为什么不往外跑,反而跑到禁地里去了呢?我给你说的话,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心急如焚之下,向依灵不由得用力一挣,这一挣不要紧,她竟发现反剪自己双手的绳索松了一截! 若是有妙手神偷或是名捕在此,定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绑住向依灵的绳索,看似一堆死结互相牵扯,实则上一个死结为下一个死结的开口,环环相扣,十七个死结恰好成了一个圈,乃是一个极其精妙的神仙扣。 而这种神仙扣,看似绑得十分紧实,实则略一用力,便能挣脱开来。 向依灵紧张的抬头,只见负责看守的石叔脸仍别向一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边的状况。 她三下五除二的挣脱绳索,随后四处环顾,却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 可这时身上束缚已松,向依灵微微起身,顿时便觉得自己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一摸,竟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铁锁。可她从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带了这样一件东西。 拎起铁锁,她的目光移向了石叔的后脑勺。 ………… 片刻后,向依灵紧张的走向隔壁房间,她在门前停下,沾湿唾沫戳破窗纸,向内张望。 房内关押的正是向羽风,而负责看守的人显然比石叔负责得多,始终盯着父亲。 向依灵握紧铁锁,瞧了瞧房门,随后一个闪身躲在了门后,待看守之人开门的一瞬间,向依灵抬手就是一击,看守人显然没料到有此一着,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晕了过去。 向依灵连忙进屋,还未开口,却听到了父亲的吩咐: “去救小朱,让他带你走。” “什么?” “我会弄些动静出来,你们俩趁机逃跑。” “爹爹,江大哥他们是受了冤枉,这里有很多误会……我们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认罪!” “我都知道,所以你和小朱才更要先走。” “什么?” “只有你们俩走了,我才能安下心来调查所有事情……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是,爹爹,你要小心。” “嗯。” 向依灵退了出来,去找关押朱煜锦的房间,同样走到门前时,戳破了窗纸窥探。 这一看,向依灵险些被吓得叫出声来。 屋内一人伏地而倒,一动不动,地上一滩鲜血淋漓,显然已是死了,死者身上绑着绳索,身着黄衣,不是朱煜锦是谁? 向依灵脑中立刻响起了一道霹雳——朱大哥被看守人杀了! 看守人静静坐在朱煜锦身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面朝里屋,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依灵再也忍耐不住,一颗泪水滑落,“啪”的砸在地下。 这声响虽轻,可屋内看守人立刻一震,向依灵只觉得眼前一花,屋内看守人便不见了,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人卡住脖子提了起来。 这只大手如此有力,毫不留情的收紧,只一瞬间,向依灵就两眼发白,猛烈的挣扎起来。 “嗯!”一道惊疑的声音响起,随后卡住脖子的手便松了。 向依灵奋力睁开眼睛,却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面前之人正在揉按自己的脖颈,替自己活血化瘀,看见自己的目光投来,这人一笑: “怎么啦?” 这人?怎么会是朱大哥? 向依灵若有所思道: “朱大哥,我们俩这是来到阴曹地府了么?” 朱煜锦一皱眉: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向依灵环顾四周,自己仍在关押朱煜锦的房门口,她朝屋内一指,懵懂的道: “我俩不是都被看守你的人杀了么?” 朱煜锦这才明白向依灵的意思,他一笑,随后拉着向依灵进了屋: “这个家伙被我解决了,我换上他的衣服,正准备来救你们呢,哪知道你已先到了,还险些误会了呢。” 走进屋内,冲鼻的血腥气令向依灵皱起眉头,听到朱煜锦的话,她骇然道: “朱大哥,你、你为什么不打晕他呢?干嘛要下杀手?” 朱煜锦摇摇头: “仅仅是打晕的话,他们若是醒过来大叫大嚷,我们焉能有命在?” 向依灵看着死者的惨状,不由得道: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只要不让他们说话就是,总归该留一条命的。” 朱煜锦闻言脸色一沉: “他们要砍我们脑袋的时候,却也没想着留一条命。” 向依灵一愣,一时倒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转开话题: “朱大哥,我有发现。” 随后她就将有人假扮他人作恶挑起矛盾的事情说了,随后她道: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江大哥他们是被冤枉的,他们根本没罪。” 朱煜锦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朱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按向伯说的,咱们俩先逃吧。” “可谁来替江大哥他们洗脱嫌疑呢?” “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想别人的事。” “但是……” “好了,站好别动。” 向依灵依言站定,只见朱煜锦取出一张像纸一样的东西覆在了自己脸上,随后一阵调整后,取出一根银针,扎在了自己后额的某处穴道,似乎是用来固定这件东西。 “这是什么?” “一种面具,带上之后就会是别人的样子。” 面具! 向依灵顿时一惊,心中开始隐隐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在看见朱煜锦熟稔的带上面具,瞬间变成了一个寨中的中年汉子时,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朱煜锦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道: “怎么了?” 向依灵觉得自己的手脚开始冰凉,心中冒起一阵恶寒,面前的人明明笑得如此和善,她却好像看见了最可怕的怪物,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她捂住嘴巴,流着泪拼命摇头,根本不愿相信事实的真相。 朱煜锦的神色渐渐冷下来,半晌后,他叹了口气: “依灵,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会多出很多的烦恼,你总是不明白……” “你住嘴!”向依灵尖叫一声,她颤抖的手指向朱煜锦,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你简直、简直枉披了这张人皮!” 朱煜锦沉默片刻,才反问道: “我做了什么?” “我明白了,我全部明白了,你是去年回来的,就在你回来没多久,寨中开始出现了‘中原人的诅咒’,苗寨深受其害,也冤枉了很多中原人……原来这全是你的阴谋,朱煜锦,你可知你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无辜?好一个无辜,他们对我做过什么,难道你爹没有告诉过你?” “这!你是说你小时候……” “原来你知道,你全都知道。那我问你,当初他们欺辱我的时候,有没有人像你现在这样,骂他们枉披了人皮?” “……”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那个公正又无私的乌长老,在我被害成残废的那一天,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我……” “他告诉大家。这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的。哈哈哈哈,你听见了么?原来是闹着玩儿的!真是笑死我了,哎哟,不行了,哈哈哈哈……” 他简直像提起了全世界最好笑得事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直流。 望着朱煜锦的嬉笑怒骂,向依灵呆住了,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在这一刻竟是可怜到了极处。 大笑声戛然而止,朱煜锦阴侧侧的抬头: “从那天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找欺辱我的人复仇,我要找袖手旁观的人复仇,我要把这肮脏到骨子里的千户苗寨杀得鸡犬不留,最后一把火烧个精光!” 他双目布满血丝,咬牙切齿的呜咽低嗥,目眦欲裂,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般,饱含着无穷无尽的仇恨。 听到这刻骨铭心的诅咒,向依灵猛的一激灵,突然醒悟到面前之人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侮的孤儿,而是一个背负无数血债的魔头。 朱煜锦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平复表情,却根本无济于事,那骇人的嘴脸上撕扯出的温柔眼神,就像一副东拼西凑的人像画,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他说道: “依灵,听话,跟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这群贱民通通死绝后,我再带你出来与向伯相聚,那时候我带你们去看辽东大雪,荒狼戈壁,漠北草原……” 他越说眼神越炽热,好像那种日子他已盼望了很久,语气中充满了希冀与迷离。 直到向依灵的耳光打断了他。 “啪!” 朱煜锦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眼神立刻清澈起来。 清澈的好像一滩死水,没有半点生机,却准确的倒映出向依灵眼中的失望。 向依灵悲痛的摇摇头: “我们亲如兄妹,你受的苦,我愿意替你分忧,用我最大的努力去替你平复那种伤痛,哪怕花费再多时间精力也在所不惜……可让我继续看着你害更多的人,甚至祸及整个苗疆,却是万万不可……唔!” 朱煜锦突然出手点晕了她,随后扶起她走下楼去。 走在苗寨中,此时其余十五寨的人已陆陆续续到了,寨中挤满了人,任谁也不会注意到这边两个寻常的中年夫妇。 随后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向依灵意识模糊之前,隐约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三个担保人跑了?” “跑了?” “是啊,我家隔壁的小四亲眼看见的,向羽风携着那两个年轻人,一趟钻出去啦。” “不可能吧,乌长老没说啊……” “你傻啊!现在十六寨齐聚准备作战,乌长老怎么能在他们面前失了面子,咱们悄悄说说就是,千万别让外寨的人听了去……” ………… 待到转醒,向依灵便已在这苗王墓中了。 朱煜锦犯下的罪行、朱煜锦幼年时的凄惨境况、父亲的去向、江笑书一行的安危、苗寨即将与青岩军镇的大战、自己未卜的前路……这一件接一件压在向依灵的心中,每一件都重如泰山,早已将她压得不堪重负直到麻木。 她不吃不喝不睡,心中仅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见朱煜锦,亲口问个明白。 待到送饭的人走后,向依灵无声的痛哭起来,悲伤与无尽的彷徨将她深深淹没,如同溺如了看不见底的大海。 “呛啷!”这是斩断门锁的声音,一束光透了进来,有些刺眼。 向依灵抬起头。 来人执剑站在门口: “抱歉,我来得有些晚了。” 向依灵泪如泉涌,望着眼前的人,竟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还哭着呢?”那人见状,挑挑眉头: “原来我来得晚了,开门却是早了,该等你擦擦再进来的……” 向依灵猛的起身,扑入了江笑书的怀中。 江笑书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道: “苗寨是个很美的地方,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人的生命是可贵的。” “嗯?” “践踏美景乐土,令漂亮姑娘流泪,屠戮无辜之人……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野心,只要做出这种事的人,都应当得到应有的清算。” 他顿了顿,随后坚定道: “向姑娘,请稍等片刻,我会给这一切做个了断。”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四十章:早生疑心 江笑书一行再度回到了先前洗衣的地方。 向依灵望着这逼仄的小室,心中暗道: “先前救出我后,江大哥既没有寻地方隐藏,也没有尝试反攻,反倒去找了一个看上去很奇怪的人,和那人聊了几句后,便跑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她十分信任江笑书,既然对方不说,她也不再追问,反倒是柳伶薇嚷了起来,拉着江盛二人问东问西: “你们怎么识破朱煜锦的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刚刚那个怪人是谁?他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咱们又跑回这里做什么……” 江笑书摆摆手: “这些问题马上你就全知道了,用不着我告诉你。你们过来,我给大家说个计划……” 于是几人凑到江笑书身边,听他说完计划后,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这、这计划未免太冒险了吧?向依灵心中不由得道,她看向盛柳二人的表情,想来他们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江笑书又重复一遍,随后问道: “清楚了么?” 见三人点点头,江笑书道: “那就等鱼上钩吧……” 说完这句话,没过数息,前方的通道果然传来对话声: “千面侯说的就是这个方向。” “这边只有一个牢房,他们……” “嘘……” 其中一个杀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扭过头来,突然大叫一声: “江笑书!” 江笑书持剑站在牢房门口,笑而不语。 几名杀手慌忙的掏出武器: “你在这里!那个荒狼蛮子呢?” 江笑书笑道: “在你们背后。” 两名武功较弱的杀手几乎同时后心一痛,随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其余杀手骇然的扭过头,发现不知何时,盛于烬已倒了他们后方。 盛于烬抖落刀上的鲜血,从他们中间径直穿过,走回了江笑书身边,几名杀手已被惊呆了,竟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己方擦肩而过,无一人出手。 江笑书拄着剑,沉声道: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还不走的人,我的剑会落在你的咽喉……去告诉赤明,我要请他看一出好戏。” 江盛二人加起来,连朱煜锦都险些受重伤,几名杀手哪里还敢逗留,纷纷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不多时,朱煜锦已领着杀手们纷纷就位,一窝蜂的堵在了这座逼仄的牢房前。 朱煜锦道: “小贼,你还在装神弄鬼,还不快出来受死?” 房内江笑书悠然道: “既然知道是我装神弄鬼,干嘛不直接带人打进来呢?” 朱煜锦朝几名杀手使了个眼色,几名杀手便悄悄朝门内摸了进去。 朱煜锦盯着几名杀手的背影隐进门内,心中一喜,正欲下令猛攻,瞳孔却猛的一震。 房内丢出了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同时江笑书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狗贼,多谢你挑的这个好地方,如此窄小的入口,真是应了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再多十倍的人,小爷我也是一招一个,比杀鸡还简单,还有多少人,尽管派来就是。” 朱煜锦脸色阴沉,沉默片刻后才道: “你想怎么样?” 江笑书回答道: “我说了,要请你看一场好戏。” “好戏?” “这场戏,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场戏演完后,某个自作聪明的混蛋会丢掉一切——他的阴谋、他的势力、再加上他的猪脑子。” 朱煜锦心中大怒,却并不答话,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窄小的牢房口,心中突然生出一计,立刻低声向属下吩咐着什么,十余名杀手领命而去。 随后他说道: “阴谋?哼,被识破的才是阴谋,可此刻,你们被我诱来受困于此,难道这就是你演的大戏?” 江笑书笑道: “你以为你真的能把我骗得团团转?不妨告诉你,你早就露出破绽了,不信我大可一一说给你听。” 大言不惭。朱煜锦心中不屑道,不过江笑书要继续说话,这倒遂了他的心意。 “哼,我倒想听听看。” 于是江笑书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在赤明房间门口时,盛于烬察觉到了房内有埋伏,他自来不喜喝酒,却用喝酒来暗示我,那时我便立刻明白了,所以才夹攻你,可惜你油滑得紧,竟让你逃了。” 直觉?朱煜锦略微有些吃惊——盛于烬的功夫并不如何高强,竟能拥有这么强的直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想不到是这荒狼蛮子坏了我的好事。哼,可那时你们已深入彀中,醒悟的却未免太晚了吧?” “哈哈,看来你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久前还差点丢了半条命,你倒像是记不得了。” 在司神医房间,朱煜锦中了“麻木不仁”毒药,江笑书假借解毒之名,喂他吃了颗毒药,若非他用奇异功夫解毒,只怕早已殒命了。 “这么说,是在司神医房间我露出了破绽?” “司神医房间的两个杀手,死的时候嘴巴几乎完全闭紧了——如果我死前想和敌人同归于尽,咬破毒囊后,一定会用吃奶的力气喷到对方脸上,怎么反倒闭得这么紧呢?” 一旁的盛柳二人立刻想起,死在巴郡的豺狐鬼,死前嘴巴也是张得很大,那次若非柳伶薇相救,盛于烬只怕凶多吉少。 “所以,他们嘴里的毒囊,是你塞进去掐碎的,因为你那时还没有把我们引入埋伏,生怕他们俩揭穿了你的身份,这才痛下杀手。” 朱煜锦皱眉道: “想不到你这小贼眼力倒还不差,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你竟想了这么多……原来你是从那时候发现的。” “错了,我发现得比这早多了。” “哦?” “我叮嘱过司神医——听见你的声音后,如果你是虺蛇,就直接指认,如果你是赤明,就逃之夭夭。所以在他消失时,我才确定了你的身份。” “司神医逃出去了?” “不错。” “哼哼……”朱煜锦冷笑一声,有些得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逃出去后,很快就会出意外,大概率是中邪,对不对?” “这!” “不劳你费心了,我猜王劲威就算没治好他,起码也已经捆住他了。” “那个厨子?” “对,一个你认为胆小如鼠的厨子,却是第一个看清中邪真相的人,你是不是很意外?” 朱煜锦头一次陷入了沉默,随后他问道: “所以你识破的时间还要更早?” “别急嘛,咱们慢慢说——那个沼泽陷阱你还记得吧?” “你们居然能逃出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你明明有夜视能力,却在我发现危机时假装看不见我的手势,撞我踩机关。而你武功虽然很强,但轻功最多与我半斤八两,又被夹在中间,万万逃不掉,但你没落下来,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可能,除非这早在你预料之内。” 朱煜锦当时人手不足,又没事先吩咐手下,机缘巧合之下,只好行此险着了。 他在江笑书踩到机关前,便纵身一跃,自然躲开了陷阱,他当时以为江笑书一行必死无疑,所以便回房间去给返回的杀手们交接任务了。直到听见墓中有异响,他竟发现江笑书一行逃了出来,这才故意在江笑书一行附近制造响动,并编造了一段经历,试图引诱江笑书一行进入包围圈。 “不过你几乎成功了,那里的确凶险得紧,我们仨差点儿送了命。” 盛柳二人对视一眼,回忆起沼泽陷阱,兀自心有余悸。 向依灵更是捂住了嘴巴——江大哥他们竟遇见这么多凶险,相比之下,我来到这儿的经历就平和多了。 朱煜锦不由得道: “我当时若在上面守上片刻,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江笑书摇摇头: “相对于我的死活,你更大的重心是放在你所谓的大业上吧?而且那种必杀之局,谁也想不到我们能逃出来的。” 朱煜锦追问道: “那时我没跟着落下,所以你确定我有问题?” “又错了,还要更早。” 朱煜锦再次沉默,随后听见江笑书道: “在上面寻找苗王墓入口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朱煜锦思索了一下,随后便立刻大悔——我竟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当时江笑书说了自己来苗疆是为了调查司神医等奇人异士失踪的真相,并说自己在豺狐鬼一行后背上发现了一副地图。 当时朱煜锦顺嘴接了一句话: “那么那张地图也是那时候得到的了?然后你们才顺着命门穴的位置找到了这个入口?”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江笑书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到过“命门穴”这三个字! 江笑书说道: “你凭什么能知道命门穴呢?那时我就知道,你只怕不单单是苗寨内的奸细,而是苗王墓里的某个重要人物……所以我假装拉着盛于烬撒尿,其实已借机通气,准备下来动你手了。” 柳伶薇这才醒悟——我还说这两个家伙屁事这么多呢?原来那是他们俩在对暗号。 朱煜锦道: “不错,这里的确是我疏忽了……哼,我当时本来有些起疑,可你说什么比远近,我竟被蒙骗了过去。” 江盛二人对视一眼,江笑书甚至还咧嘴坏笑起来。 看来他们的确比了,而且江笑书真的远了四尺。 江笑书扭过头,继续道: “其实真正让我确定你嫌疑的,恰恰就是你出现在了西南山——河边被团团围住,你怎么过来的?想来想去,你只有可能是从墓内出来的了,这坐实了你的嫌疑,我可以确定你有问题了,不是参与者,起码也是奸细。” 朱煜锦闻言,不由得扭头瞪了眼身边的虺蛇——若不是他们没有杀掉江笑书一行,岂会有后面这些事? 江笑书声音传来: “我猜:事出仓促,谁知道我们竟然没往北跑,虺蛇他们扑了个空,你只好亲自来找我们了。” 朱煜锦失声道: “不可能!你凭什么会知道虺蛇他们在埋伏?” 其实北面有埋伏这件事,是那个神秘的黑袍客告诉己方的,可江笑书却道: “很多人以为自己很聪明,可实际他却是个猪脑子。” 牙尖嘴利的小贼!朱煜锦脸一黑: “继续说。” “哈,你这次倒学聪明了,不敢说我是那个时候才识破你的了?”江笑书讥讽一句,随后道: “还有就是你和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你说是向姑娘救了你,可是苗寨众人已全民皆兵,个个要砍你们的头,她救了你之后往哪儿躲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想来她是被你抓到墓中了吧?” 提到向依灵,朱煜锦手一颤,低声道: “依灵……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没有做错。” 向依灵闻言立刻就要反驳他,却被一旁的柳伶薇捂住嘴巴,柳伶薇在她耳边低声道: “计划,计划……” 向依灵这才点点头,把话咽了回去。 “没人会理解你这种草菅人命的狗贼的。”江笑书摇摇头,随后道: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有人捣鬼,但一直不知道是谁,所以发现地图上的命门穴后,我没有立刻进苗王墓,而是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想着想着,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汝身万事,处处有通,当以系思之。” 非但朱煜锦有些莫名其妙,另外三人也大眼瞪小眼,江笑书才解释道: “这是眉喇婆婆给我的赠言,说我所有的经历都是有关联的,当时我没当一回事儿,可后来,把我在苗寨的经历串起来一想,果然让我发现了不对,但我当时没有指认你的证据,只好假装睡觉等天亮,其实就是在等,如果你真的找了过来,就说明我的猜测没错。” 盛柳二人对视一眼——怪不得要等那么久,当时的理由是是天亮了本不适合偷袭,己方便反其道而行之,想不到还有这层意思。 江大哥,赠言说出来就不灵了啊……向依灵却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朱煜锦咂摸江笑书话中的意思,随后道: “见到我才坐实了我的嫌疑,所以你起疑的时间更早?” 江笑书则拍拍盛于烬肩膀: “多亏了盛于烬,平时我总骂他是蠢夫,可不是这个蠢夫啊,只怕当时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呢。” “盛于烬?” “我说过,他直觉很准,准得吓人。” 于是盛于烬便长话短说,讲了他的见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十一章:火海 盛于烬在最初入苗寨时,就很不喜欢朱煜锦,当时他告诉了同伴,江笑书还打趣,说他打不过人家就开始诋毁了。 但盛于烬素来不是个狂妄之人,而且十分输得起,若说他仅仅因为较技输给对方而对他人有敌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盛于烬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最终却一无所获,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隐隐觉得,自己如此厌恶朱煜锦,多半与脑中的那个“他”有关。 后来朱煜锦通过浪书剑认出了江笑书的身份,双方化敌为友,便攀谈起来。 朱煜锦既然被称作“南猪”,说话自然十分得体,他当时不过寥寥数语,便夸得江柳王三人喜不胜收,可他当时恭维盛于烬的某句话,却令盛于烬十分不自在: “雅安剿贼,彭祖伏虎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当时盛于烬只淡淡回了一礼,回来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直到那个“他”出现时,盛于烬与“他”一番对话—— “盛于烬,想我没有?” “你!你回来了……” “我从来没有走过。” “……你想做什么?” “现在我的心里只剩下仇恨,足以覆盖整片草原、整个荒狼国、整座天下!” “关老子求事?” “懦夫!孬种!本事低微就罢了,连最刻骨铭心的仇恨都能忘记,你怎么不立马死了!畜生、野狗……” “我现在活得很好,你很失望么?”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冷不丁道: “你好久没杀人了。” “什么?” “你还记得吗?那个叫俞学超的狗贼,那天咱们杀得多过瘾?” “俞学超!” 盛于烬心中剧震,后面的话便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了。 我在雅安城的事情,连千风都不知道,朱煜锦怎么会知道? 除非,他救下了俞学超,从俞学超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一个苗疆的人专程跑去益州雅安的深山老林中救人,实在是处处透着诡异。 不过朱煜锦即便见过俞学超,也不足以证明他有问题,所以盛于烬没有告诉别人,只是心中的戒备越发加深了。 后来发生许多事情,朱煜锦始终站在己方这一边,这一度让盛于烬自我怀疑——这个朱煜锦明明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啊,为什么我对他有这么大的偏见? 直到在朱煜锦家吃饭时,盛于烬酒醉,在半睡半醒之间,看见了“他”。 “他”依然怨气冲天,杀气腾腾,在梦中对盛于烬破口大骂,骂到酣处,“他”甚至抓起火焰,徒手捏碎,火星如流星雨般飞溅,每一颗流星上都有着一幅幅画面。 那是盛于烬的丢失的记忆。 流星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盛于烬根本记不清所有,只能隐隐约约有些大概。 其中大部分是民生艰苦的画面,剩下的则多数与战火、屠杀有关,盛于烬醒来后都已模糊不清,无从描述。 唯独有一段回忆,令盛于烬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浑身透着邪气的人,他挖出了另一人的肠肝肚肺,贪婪的享用着,随后他全身冒起妖异的血红,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这是“血尸术”的修炼方式,原来自己失忆前见过。 更令他吃惊的是,自己对这门功夫似乎很熟悉——这是一门至邪内功,修炼方式为生啖活人内脏,加以密术修炼则可增长功力,习练至大成者,无一不是杀人无算的屠夫。 据说创立这门功夫的人,正是一位沙场上的悍将,于死人堆中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被食之人在秘籍上被称为“药引”,药引的好坏,则决定了产生的效果。 一般来说,药引要么是武林高手,要么是死前情绪极其激荡之人,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用这类人练功,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而每服下一个新的药引后,修炼者的身上就会隐约冒出那个药引死前的气味。 那是血腥与尸腐的味道。 受了“笑口常开”刑罚之人,死前的味道极其特殊,盛于烬绝对忘不掉的。 而朱煜锦身上,就有这种诡异的死人味,这味道的来源,正是盛于烬恨之入骨的俞学超! 这个道理盛于烬很后面才想通,可他在酒醒后,潜意识立刻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令他忍不住想要离开。 “……修行这种功夫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正派之人呢?而且,你既然专程去找过俞学超,多半早已定下了针对我的阴谋……” 除了有关“他”的部分被刻意略过,盛于烬简要的叙述了他见闻与推测。 柳伶薇忍不住道: “那个叫俞学超的人,先是遭了你的酷刑,然后还被朱煜锦给……未免太凄惨了。” 盛于烬冷声道: “他做的事,配得上他的遭遇。” 柳伶薇还未答话,朱煜锦却开口了: “荒狼蛮子,你好狠啊,在俞雪超死前最后一刻,真是连半点儿人样都没有了……一个普通人却有着滔天的怨气,令我血尸术大增,我真该谢谢你才是……嘿嘿,如此狠辣,倒不枉了你这幅鹰视狼顾之相。” 他却不知道,这些暴虐的手段,并非完全出自盛于烬本意,而是受了“他”极大的影响才促成的。 盛于烬咬咬牙,不再理会朱煜锦。 一直旁听的江笑书突然叫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朱煜锦反问道: “明白了什么?” “我还当你这血尸术有多玄妙,连我的毒药都解得开,原来是壁虎断尾,弃车保帅的手法——我猜,每一个被你拿来练功的人,榨出的内力最多只有一两成进了你的丹田,而剩下的则附着在你的周身经络之上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 “在受重伤或者中毒时,你可以用秘法剥离经络上的内力,将之逼出体外,自身便无大碍了……不过这种法子听着不错,代价也不小,只怕你现在最多还剩下六成功力了吧?怪不得刚刚那么生气……” “不可能!此等神功,你这小贼怎么会窥得奥妙?”朱煜锦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先前听盛于烬说了血尸术后,江笑书便一直觉得有些蹊跷,猛然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偷学的一门功夫。 化气成刃。 化气成刃是用内力化为剑芒附着于剑之上,而这附着而出的内力,脱离了自身后,无论是外力打击还是毒药侵蚀,都半点影响不到本人。 将剑芒替换为血尸功力,再将剑身换成人体经络,化气成刃岂不是就变成血尸术了? 所以江笑书立刻便想通了血尸术的本质,脱口而出,果然令朱煜锦大吃一惊。 但江笑书自己也纳闷——天下第一剑宗的功夫,怎么会和邪功如出一辙呢?因此朱煜锦后面的话他也没听进去。 朱煜锦大叫一声后便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嘴。 若是按他先前的实力,他早已亲自冲进窄室抓捕对手了,可正如江笑书的推测,在中毒后使用了“弃车保帅”之法脱险,他现在的实力仅有全盛时的五六成,这才选择在此与江笑书一行拖延时间,好施行另一个计划。 江笑书暂时不再去想血尸术与化气成刃之间的关系,又说回了先前的问题: “盛于烬的直觉准得吓人,如果不是他武功太差,我简直要以为他有‘烂柯眼’了……因此在他说了好几次你很奇怪后,我也开始往这个方面想,一想之下,果然发现你很早就有问题了。” 朱煜锦心中的震惊一次大过一次,心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傲气,闻言只是沉默,并不答话。 江笑书道: “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话得罪你时,你便总用各种原因回家,可向姑娘告诉过我,你是孤儿,没事是不会回家的。而且每一次你匆匆离去,很快就会发生变故,其实你那时是来这里筹划阴谋了吧?” 朱煜锦喃喃道: “我不爱回家……我自己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江笑书继续道: “查中邪的时候,从头到尾只有你接触过病人,每一个恢复的病人都是在你进门后才好的,当时向姑娘说是我把邪气吸走了,这种话我当然不信……我猜,你之所以单独进去,是怕你在给解药的时候被我看出端倪吧?你治好了一部分人,好让大家相信中邪是没有规律的,由此众人也可以推定,中原人狂性大发也是没有规律的,当后面我们受冤枉时,自然也百口莫辩了。” 朱煜锦哼了一声,看来对方说的不假。 “我曾问过你,中邪是什么感觉,你说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睡觉一样。可王劲威告诉我,他中邪后见到了仇人在残害他的亲人。你们两人中有人说了假话,而王劲威没有骗我的理由……你是第一个中邪的人,本来想借此摆脱你的嫌疑,可惜你做戏没有做个全套。”江笑书摇摇头,续道: “再然后,我突然发现了规律——那群在寨口拦住我们的汉子,老婆中邪的阿龙,还有被盛于烬杀了的阿远四人,这些遭了秧的人都是二十五岁上下,和你的年纪大致相仿……他们多半小时候欺辱过你吧?所以才遭到这样的报复。” “住口!”朱煜锦呼吸突的粗重起来,他大骂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贼,待我抓住你,第一件事就是割下你这条舌头!” 江兄弟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这就开始放狠话了,赤明大人,你现在真是一脸的败相。” “你!”朱煜锦被噎住,心中大怒,便准备破口大骂。 正在这时,朱煜锦身后传来了响动,他扭过头,不自主的笑了起来。 “狗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笑得这样开心?”房内的江笑书听见这笑声,十分疑惑。 “啪啪啪……”房外传来朱煜锦的鼓掌声。 朱煜锦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与自信: “江笑书,能在那么早就识破我,我很佩服,不得不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得连为自己挑的墓地都如此合适。” 江笑书回敬道: “去你娘的,这里风水好得很,小爷我能在这儿和你耗到八十岁,你打不进来就别在这儿嘴硬!” 朱煜锦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森极了: “嘴硬的是你,小贼!” 随后他大喝一声: “动手!” 身边的杀手立刻行动起来。 下一刻,房内便稀里哗啦响作了一团,显然江盛二人被什么东西给逼退了。 随后江笑书惶急的叫声响彻整个苗王墓: “火!大火!这狗贼玩儿阴的!” 无数木板稻草堆在了门前,浇上火油后被付之一炬,滚滚浓烟涌入房间。 冲天的大火彻底堵死了出口。 “狗贼!你活着是个王八蛋,投胎做个活乌龟,你朱家十八代祖宗个个都被我烧成乳猪吃了,你他娘的心里不服,才用这毒计对付老子,我去你的……咳咳咳……”江笑书的大骂声传来,不过立刻就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哈哈哈哈……这么快就开始骂人了?”朱煜锦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他站在火海外,大笑道: “小江公子,你现在真是一脸的败相!” 火势极其猛烈,不到数息,房内便没了生息。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十二章:一场空 第一批杀手被江盛二人格杀时,朱煜锦便在心中思索破局的方法。 这牢房门极其狭窄,仅仅够一人通过,江笑书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真是分毫不差。 朱煜锦功力受损不轻,虽自恃能胜过江盛二人,但房内太过逼仄,实在不愿以身犯险。 若是这件牢房有另一个出口就好了。望着唯一的出口,朱煜锦不由得这样想。 随后他突然灵光一闪——如此狭小的地方,又仅有一个出口,用火攻岂不是事半功倍? 于是他立刻开始行动,表面上和江笑书说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实际已命手下找来了无数易燃的东西,准备一举把敌人烧死。 此举果然奏效,虽然江笑书的言辞令他十分恼怒,可最终火已放了起来,江笑书一行断然没有逃生的可能。 “牙尖嘴利的小贼,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熊熊火焰蹿起两三丈高,火舌四处乱咬,犹如一条恶龙活了过来,恶龙爪牙所到之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浓烟滚滚,直熏得石壁都是一片焦黑,宛如实质般涌向洞内,瞬间就将窄室填满,如此威势,人就算没给烧死,也被熏死了。 朱煜锦命令杀手们严阵以待,守住出口,一旦江笑书一行难以忍受,破火而出,面对的就是十余把锋利的刀剑。 朱煜锦自己则皱起眉头后退两步——即便离着火源四五丈远,仍有无数爆裂的火星飞溅而出,烤得他的脸一阵生疼,额前发丝也被热浪灼出阵阵焦味。 而真正直面大火的江笑书一行,面临的境遇绝对比自己糟糕百倍。 终于结束了……朱煜锦喃喃自语,随后闭上眼睛,深深吐了口气。 “火!火熄了!怎么回事……”虺蛇惊慌的喊叫声传来,朱煜锦睁开眼睛,看向牢房口。 火势节节败退,再也不复先前的嚣张气焰,火焰铸成的巨龙就像被巨灵神擒住了咽喉,不甘的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不到片刻便灰飞烟灭。 火灭了!怎么可能!朱煜锦瞪大眼睛,望向牢房口,却被浓烟遮挡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随后他觉得脚底一凉,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后退数步,这才发现地下竟不知何时积满了水,已漫到脚脖子那么高了,非但如此,水位还在不断的上涨。 “哗哗……”前方传来流水声,朱煜锦抬起头,牢房内竟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水,水流甚急,而且有源源不绝之势。 就像在苗王墓中凭空凿出了一条河来。 水流越来越急,转瞬间便冲散了火堆,站在门边的杀手们猝不及防,武功稍弱者竟被冲倒,横七竖八摔了一地。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奇、太诡,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摔倒的杀手们爬起来,还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朱煜锦不愧为首领,短暂的失神后,他立刻飞身而起,一个腾身扎向了牢房口。 他运气双掌,猛的击向粗壮的水流,巨力所致,水柱被破开,他身形一动,已如一条游鱼般钻入了牢房内。 牢房此时灌满了水,犹如一个巨大的鱼缸。 朱煜锦使个“千斤坠”的功夫,极速下沉,落地后他运气于掌,蓄势待发,敏锐的目光四处扫视,寻找江笑书一行的踪迹。 可放眼望去,牢房中除了滚滚浓烟及四处飘散的草石木屑外,竟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朱煜锦一扭头,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个牢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了? 他向内游去,在某处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块石壁,当初司神医试图逃跑,便被锁在了这里。 可现在,石壁已经消失,后面不是想象中的山石,而是一块极大的空间。 密室!朱煜锦脑中嗡的一响,司神医的留言在他脑中浮现。 涌水处,密室。 原来这里就是那个密室!朱煜锦简直快咬碎了牙——身为苗王墓的主人,却从不知道这个地方,而外来者甚至用这密室破了自己的杀局,这教他如何不怒! 密室内原本灌满了水,当石壁破碎时,水流涌出,这才冲熄了火焰。 水流终于全部涌尽,水位逐渐下降,朱煜锦探出头来呼了口气,随后突然想到一点。 这密室后面难道有另外的通路,江笑书他们从那里跑掉了? 这时水流渐缓,杀手们也奋力挤了进来,朱煜锦立刻命虺蛇带人调查刚冒出的密室。 过了数息,虺蛇的声音传来: “大人,这密室是封死的,没有任何出口。” 朱煜锦脸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走近一看,果真如此,这密室就像一个大盒子,四处都封得严严实实,别说能供人逃出去的出口,就连虫子也飞不出去。 可江笑书一行去哪里了呢?众人心头都冒出这个疑问。 “大人,这里有发现。”一个杀手突然道。 此时水位已下降到腰部,原本被水淹没的事物逐渐显现出来,大家顺着那个方向一看,看见了两具骷髅。 其中一具穿着大秦的甲胄,另一具则穿着苗疆服饰,头顶还有一个华美的头冠。 两具骷髅并肩靠在角落,手臂紧紧挽在一处,苗疆骷髅的另一臂微微弯折,成虚抱装,似乎生前抱着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却已不见了。 两具骷髅都已腐朽成焦黄色,一看便知死去了多年,断然不会是江笑书一行。 朱煜锦看见这两具骷髅,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是苗王和永朔帝的将军,怪不得找不到他们的尸骸,原来是死在了这密室之中……” “大、大人……”虺蛇犹豫了一下,随后道: “现在该……” 朱煜锦扭过头: “再继续找,他们不可能逃得掉。” 此话的确不假,密室既然没有出路,那么此间仍是只有一个出口,所有杀手都守在出口,江笑书还能飞了不成?就算他会飞,在此处却也是插翅难逃。 可随着杀手们一个一个前来回禀,朱煜锦的脸渐渐阴沉了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带来了他不喜欢的消息。 此时水位已下降到了小腿处,房内的情形更加一清二楚,可朱煜锦瞪大眼睛四顾,除了自己的手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哎哟!”一个杀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狼狈的爬起身,连水都顾不得擦,缩首而立,生怕触了上司的霉头。 “干什么!连站都站不稳了么?” “赤明大人,水底下好像有东西,我被绊倒了。” “拿起来给我看。” “是。” 于是杀手俯下身去一阵摸索,随后哗啦一声,提出了某件东西。 女相最丑不过无盐,男相最恶不过八戒,这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话,足可见得无盐八戒的丑恶。 可房内的杀手们此刻却纷纷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他们的赤明大人。 因为朱煜锦这时候的脸色,简直比无盐八戒加起来还难看一百倍。 那是一个竹篮,杀手将它提起,篮内的水立刻漏光了。 “我说过要请你看一场好戏,名字就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四十三章:速战速决 四十三、速战速决 好吵啊。听着朱煜锦的怒吼与众杀手四散的声音,老叟不禁这样想到,随后他端起面前的茶碗细啜了一口。 老叟名叫秦政和,乃崇煌先帝的堂弟,当今天子的堂叔,大秦皇室正统,赐封朝歌侯。 不过江湖人早已记不清他的真名与封号,几十年来,大家更喜欢叫他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 千面侯。 千面侯一年前突发恶疾死于府上,江湖中人无不惋惜,纷纷前来吊唁,就连皇帝陛下也送来一幅挽联,大家看见这幅挽联,皆是啧啧赞叹,都说作得妙极了。 千古一辙慕贤士,一人千面朝歌侯。 谁也不知道,千面侯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被三清教抓来了这座苗王墓,成为了他们苗疆计划的关键一环,在胁迫之下造了无数人皮.面具。 自小便有封邑的千面侯过惯了受人追捧、衣食无忧的日子,刚到此处时曾激烈的反抗过,可他在见到某一次赤明练血尸术后,便再也没有动过这种念头了。 刚刚杀手们过来询问他时,他也乖乖的指出了江笑书一行藏身的牢房。 此时外面脚步声再度响起,四个杀手走了进来,带头那个下巴一扬: “见到江笑书那小贼没有?” 千面侯抬眼打量了一眼来人,慢悠悠的点点头: “见到了。” “快说他在哪里?” “他就在我这个房间。” “你的房间?” “他现在正站在我的对面。” 杀手愣在了原地,随后大笑一声,在后脑一按,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娘的,侯爷,你当真是神了!带上这玩意儿,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此人狐眼带媚、五官英俊,不是江笑书是谁? 掩上门后,另外三个杀手也取下了面具,正是盛柳向三人。 江笑书笑嘻嘻的走到千面侯身边,抢过茶壶猛喝一口。 千面侯瞥他一眼: “看你还有闲心抢我的茶喝,想必刚刚的计划完成的很圆满了?” 江笑书嘻嘻一笑,并未答话。 盛柳向三人则回想起先前江笑书的计划: “朱煜锦很快就会找来,但他胆小得很,多半不敢直接直接打进来,而是会选择智取——我们所在的这个牢房十分狭窄,他多半会放火烧我们……” “啊!那我们岂不是糟了?” “笨小妞儿,别插嘴,听我说——这里背后是一个灌满水的密室,一旦火烧起来,咱们打破墙壁,密室里的水涌出,这火半点儿也伤不了咱们……喏,给你们,把它戴好。” “这是,人皮.面具?啊,我明白啦,刚刚见的那个怪人就是千面侯对吧?” “不错,咱们把这面具戴好,再换上杀手们的衣服,等大水涌出,顺着漂出去就是,那时候肯定乱成一锅粥,没人会注意咱们的……” “朱煜锦武功很好,眼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能骗过他么?” “不必担心,我早有安排——待会儿他命人找东西的来烧时候,一定会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到时候我会将他彻头彻尾的揭穿,再说些话激怒他,这多半能扰乱他的心智,那样我们的机会就能大很多了……” “可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朱煜锦的武功太强,再加上那么多杀手,正面对抗,我们断然不是对手。唯有制造混乱,在混乱之中,我们才能找到取胜的良机……大家都清楚了吧?没问题就按这个计划行事。” 后来事情果然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朱煜锦被一步步揭穿后恼羞成怒,草料火油到位后立刻放起了火。 火舌与浓烟涌入,江笑书一行却早已做好了准备,全身浸满了水,而且早早捂住了口鼻,大火固然猛烈,却暂时奈何不了四人。 聚在一处后,江笑书低喝一声行动,随后便对门外的朱煜锦破口大骂起来,营造出束手无策的假象。随后便一剑刺向了石壁。 这石壁厚达尺余,以江笑书的功夫,便是让他刺上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把整座石壁摧毁。 可石壁后灌满了水,便截然不同了——只需在石壁上刺出一个小洞,磅礴的水流立刻就会拼命往洞口涌去,巨大的水压能在一瞬间将这厚重的石壁撞垮。 大水涌出,易容成杀手模样的四人被冲出,与外面摔得七零八落的杀手们混成了一团,就此逃出了牢房。 ………… 说完,江笑书哈哈大笑: “当时看到那个竹篮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朱煜锦的脸比腊肉还蔫,比猪肝还紫,他一通大骂,却不知道小爷我就在他旁边,真是笑死了,哈哈哈……” 千面侯忍不住道: “你从小鬼点子就多,本以为长大了能好些,想不到却越发变本加厉了……” 江笑书嘿嘿坏笑: “过奖过奖……” 柳伶薇奇道: “你们俩早就认识啊?” 千面侯摇摇头: “岂止是认识而已,老朽的挽联就是小江公子替我写的——千古一辙慕贤士,一人千面朝歌侯……有意思,我很喜欢。” 江笑书揉揉眉头: “喜欢自己的挽联,侯爷只怕是从古至今第一人了。” 千面侯笑道: “给活人写挽联,此举只怕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江笑书抱拳笑道: “过奖了,你的脾气还这么好,我在上下联里藏了一句‘朝歌暮弦’,你也不生气。” 千面侯摇摇头: “这算什么,我本来就是个沉迷享乐的闲人而已……” “不对啊,侯爷你死最多也不过一年前的事情,可刚刚明明提到江笑书小时候了……”柳伶薇奇道。 千面侯微微皱眉,似乎那段记忆并不是十分美好: “八年前我进京面圣,先皇特地恩赐我一同用膳,席间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皇上突然说想见识我的易容术,我也就取出行头变了几张脸,我自认为手法可算得上十分巧妙,可席上众人却哈哈大笑,我连忙取下面具查看,却见几张面具上都被画上了大王八……” 说到这里,他看向江笑书,江笑书咳了一声,骂骂咧咧道: “是是是,是小爷我干的没错。可我老爹那次把我捆到你面前揍了一顿的事儿,你怎么半个字也不提呢?尽搁这儿扮可怜呐……” 千面侯想起那个孩子一边挨打还一边大喊我下次还敢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他拱拱手: “倒是我连累小江公子了,该赔个不是才对。” 江笑书则大度的摆摆手: “罢了罢了,看你这么诚恳,原谅你了……” “不要脸。”盛柳二人低声骂道。 向依灵轻笑: “原来江大哥小时候那么调皮啊……” 江笑书挠挠脸,岔开了话题: “小时候的事儿就别提了……诸位,我刚刚有意外收获,想不想看看?” “意外收获?” “当时大水涌出,突然在密室深处看见了,就顺手取回来了。”随后他取出怀中事物,丢在了桌上。 一个巨大的牛角及一张牛皮纸。 这是什么?众人不解。 可向依灵却惊呼失声: “这是……苗王号!” 根据传说,当初大苗寨还在时,苗王有一个神牛角制成的号角,一旦吹响,会发出全天下最雄壮威严的声音,这声音被深深刻在苗疆人的内心深处,每一个人都会发自内心的顶礼膜拜。 十六位大长老的牛角,便是仿造苗王号制成的,可曾经听过苗王号响声的人都说,大长老们的号角声总缺了些什么,比苗王大人的差远了; 听向依灵说完,江笑书啧啧称奇: “拿着号角一吹,就连胡子花白的乌长老也会把我当成苗王,给我磕个响头?啧……我看悬,你没见乌长老那臭屁的样子。” 向依灵摇摇头: “这也只是传说,谁知道呢,江大哥,这羊皮纸写的什么?” 江笑书拿起羊皮纸,看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念道: “叩吶罗讷它母苗卢……他娘的!这写的什么东西?何止是狗屁不通,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羊皮纸上的字江笑书明明都认识,连起来读却完全不知所谓。 盛于烬则皱起眉头: “这是句苗话,意思是——大苗寨的人听……” 向依灵直接接过羊皮纸念了起来: “叩吶罗讷它母苗卢嘬木落哭……” 除了盛于烬外,其余众人都满脸疑惑,等她念完,盛于烬则为大家译解道: “大苗寨的众人听令:今天我接待中原的贵客,却被一群巫师困在了宫殿里,那群巫师来自三清,我已经活不长了,你们记住,我们苗疆人是打不倒的,不要中了那群巫师的计。要与中原大秦的朋友好好相处,替我们向三清报仇,一定要团结,不要让大苗寨分裂。——向山天绝笔。” 他读完后,几人都相继沉默,江笑书先开口: “这个向山天……” “这是苗王大人的名讳,他同时也是我家先祖。”向依灵低声道,随后忍不住垂泪道: “苗王大人被三清教的奸贼所害,临死前却仍心系寨中大事,叮嘱我们要团结、不要仇视中原人,替他向三清教报仇,可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分裂得七零八落、与中原人势同水火、还被三清教牵着鼻子走,全然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柳伶薇拍拍她后背: “别哭啦,至少你做得很好啊。至于其他那些大事你一个小丫头又哪里管得了呢?” 向依灵擦擦眼睛,可情绪仍是十分低落。 江笑书突然正色道: “向姑娘,我会尽力去完成你们苗王的遗愿的。” 向依灵有些吃惊的抬起头: “江大哥,这是为什么?” 江笑书笑道: “我是个大侠,大侠帮助别人,哪里还需要理由呢?” 向依灵不解: “可是你是中原人,这明明与你不相关的……” 江笑书一指那封信: “虽然这个苗王大人的信我是一个字都读不懂,不过我蛮喜欢他的——即便行将就木之时,仍在为他人着想,以大局为重,简直可以称得上英雄了……能替一位英雄完成遗愿,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 向依灵更加不解了: “可你连苗王大人都没见过,怎么会……” 江笑书一笑: “谁说没见过?这两样东西我不就是从他手里拿的嘛?可惜他老人家连嘴皮子都没了,没能和我说上话。” “江大哥你别贫嘴,我说真的……” “神交的好友当然也是好友,故事里的英雄自然也是英雄。替一位英雄了得的朋友做些事,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了。” “可是,这件事很难很难……” “因为一件事难而不去做,这是多数人的选择……可我却认为,一件事当做则做,既然有了该做的理由,就不该去找不做的借口。” “江大哥……” “知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不枉了这一身本事,才不负心之所安、义所当为。”江笑书说罢,笑道: “大侠最爱做这样的事。你说巧不巧,我恰好就是个大侠。” 向依灵螓首轻点,随后深深一揖,江笑书连忙将她托住。 柳伶薇戳戳盛于烬: “你有没有觉得,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真的挺潇洒的诶?” “不错,我认识他这么久,这是他最像人的一次。” 千面侯则笑呵呵道: “想不到昔日的京城第一纨绔竟有如此侠肝义胆,真是开了眼了。” “你们几个,又拿我开涮是吧?”江笑书走到几人中间,随后叹道: “哥几个,好好珍惜这扯淡的机会吧,等会儿行动起来,咱们个个都九死一生,说不定再见面就到了阴曹地府了,那时候我看着你们打招呼,诶这不是盛于烬嘛,好家伙头上这么大个疤,柳伶薇更惨,被人架到火上烤熟的……” 柳伶薇怒道: “凭什么我这么惨?那你怎么死的?” 江笑书翻个白眼: “废话,小爷我能和你们一样么——当然是贫嘴贫死的……” 向依灵鼻子一皱: “江大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是是是,我这不怕你们紧张嘛,那我就给大家说计划了,每一个人都有任务,向姑娘和我一起,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侯爷呢,要劳烦你带上行头,然后……” “盛于烬则……” “柳伶薇呢,你要……” 一炷香后…… 江笑书环顾几人,正色道: “可都记住了?” 见众人纷纷答应,江笑书强调道: “每个人的任务都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一旦有一人出了纰漏,大家都将万劫不复,诸位可明白?” “明白。”大家齐声答应。 “速战速决,出发!”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十四章:登台亮相 赤明房间,虺蛇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仍是没有发现。” “是按照我的要求找的么?” “是的大人,每一处石壁背后都敲打过,再没有别的密室了。但始终见不到敌人的踪迹。” “……” “大人,他们会不会已经逃出去了?” “逃?他们往哪里逃?逃回西南山么?费了这么大的劲潜到这里来,什么都没干就走了?若是真逃到西南山,等秦军与苗疆的战争结束后,他们岂不是成了板上鱼肉?任我宰割?他们可没这么蠢……” “大人说的是。” “继续找,找到后立刻回禀我。” “是,属下告退。” 二人都不认为江笑书一行会从赤明房间的另一个出口逃出去,因为这个出口的尽头,是一块精钢所制的厚重铁板,人力决计打不开,只有赤明才有开启铁板的钥匙。江笑书一行若是走到这条通道里去,简直就与寻死没有区别…… 虺蛇走了两步,朱煜锦叫住了他: “慢。” “大人?” “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小姑娘暂时无恙,不过仍是不吃东西,哭个不停。” “……下去吧。” 虺蛇告退后,朱煜锦在房中来回踱步,随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快步出了门。 ………… 千面侯房间。 四处搜寻的杀手们倒也路过了此处,发现千面侯竟不在了,可千面侯武功低微,又向来老实得很,即便一时不在,众人也觉得无关紧要,更不会将这和闯入的敌人联系到一起。 千面侯享誉江湖数十载,易容功夫天下无双。更是第一位被抓到苗王墓中的江湖异士,足以见得三清教对他的重视。 实际上,若没有千面侯这精妙的易容本事,三清教在苗疆几乎寸步难行。 千面侯在来到这里后,一直作出唯命是从、毕恭毕敬的模样,包括赤明在内的所有人,都渐渐对他降低了戒心。 苗王墓众人甚至有时还会给予他一定的特权,不少人更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们认为这是对千面侯的垂怜与赏赐,能换来对方更多的忠心。 可惜,忠诚是一颗生长环境极其苛刻的种子,没法在不平等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不平等的土地上,最容易长出的是两种野草,一棵叫仇恨,另一颗叫反抗。 千面侯自始至终都记得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我是他们的囚犯。 他表面上与他们虚与委蛇,暗中却早已打造了很多张面具。 每一张面具都生动的吓人,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后来他才明白,这是因为仇恨的浸染。 此刻,千面侯与这些面具同时消失了。 ………… 苗王墓甫道内,盛于烬正举着火把大步前行。 他没有隐藏自己,坚定厚重的脚步声与漆黑诡秘的苗王墓格格不入。 就像一头恶狼闯入了蛇穴,肆无忌惮的亮出自己锋利的爪牙。 胆大包天的外来者引起了毒蛇们的警惕,它们昂起脖子盯着对方,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 当虺蛇率人将盛于烬拦住时,不由得一愣: “只有你一个?” 盛于烬双刀齐出,气势滔天: “一个就够了。” ………… 柳伶薇已酝酿了一炷香的时间。 从自己七岁那年,糖葫芦掉在地上那件事开始,一直到刚刚江笑书说自己被人烤熟……柳伶薇在短短一炷香时间把所有糟心事都想了一遍。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只要柳伶薇想,随时就能痛哭起来。 这一点连江笑书都忍不住佩服: “小妞儿撒泼装哭这事儿,我没见过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可她们没一个比得上你,哭得这么惨就算了,还能循序渐进、层次分明,简直让老子大开眼界。” 当时柳伶薇甚是得意,可江笑书的下一句却让她撅起了嘴: “要我说,以后咱要是落魄了,根本就甭担心——柳伶薇就去白事上给人哭丧,不出三年,咱们准能在京城买套大宅子……” 更可气的是,盛于烬还在一旁连连点头: “大宅子?这个好这个好……” 两个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柳伶薇想到这儿,脸不由得一板。 随后她托起香腮,低声自语: “第一次单独行动就给我这么难的任务,你们俩的心还真是大……我现在手都还有些抖呢。” 随后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柳伶薇,你得振作起来,这是第一次单独行动,要是搞砸了,他们俩非得把你笑话死不可。” 其实若是真搞砸了,她连命都会丢掉。 柳伶薇当然清楚这一点。 但她虽然武艺不高,却好像生来就是个重义轻生之人,为了侠义之事而献出生命,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与之相比,她反倒更怕下到地府后,江笑书贼兮兮的笑声和盛于烬的碎嘴…… 柳伶薇再次清点了自己先前做好的各项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随后她伏在了桌上,开始静静等待。 ………… 苗王墓正出口前,此时已水泄不通。 十余名杀手虎视眈眈的四顾,一旦发现江笑书一行的踪迹,便会一拥而上。 “你说,江笑书会来我们这里么?” “我猜不会,他只不过有些阴谋诡计,正面对敌,哪里是咱们的对手?他要是敢来,我一刀就砍下他的狗头……” “真是可惜,他若是真来了,咱们还能立些功劳。” “他不敢来的……” 杀手们窃窃私语,纷纷讥讽江笑书胆小如鼠。 而他们若是有人肯抬头看看,就会发现头顶那团有些奇怪的阴影。 阴影之中,江向二人早已到了。 向依灵也许是这个计划中最平静的人。 因为她的任务够简单——稍后下面的骚乱开始时,她只需一路逃出去与司神医王劲威汇合就好。 也因为她够简单——江大哥一定能做到的。 向依灵侧头看向旁边的男子,下方的火光闪烁不定,男子的侧脸也若隐若现,他此时正闭着眼,似乎在等待。 向依灵眨了眨眼,灵动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 江笑书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亮如闪电。 时机已至。 他双眼微眯,朝着赤明房间的方向沉声道: “我说过的,要请你看一出好戏。” 随后他一跃而下。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四十五章:唱念做打 苗王墓正出口前,众杀手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已落在了众人面前。 “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吓老子……嗯!这是?” “江笑书!站住!” “不要跑!” 江笑书落地后,扭头看了众杀手一眼,随后便施展轻功一趟钻入了黑暗中,疾若奔马。 杀手们哪里肯罢休,他们一边叫嚷,一边挺着兵刃追了上来。 跑在最前头的那个杀手转入黑暗中,突然撞到了某个人,他恼怒道: “滚开,别挡老子……” “你说什么?”来人淡淡问道。 那杀手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便冷静了,他低头道: “赤明大人……属下不知道是您。” 看着随后奔来的杀手们,朱煜锦冷哼一声: “你们去干什么?” “回禀大人,刚刚我们看见江笑书了……” “什么!江笑书?” “不错,他往您身后跑了。” 朱煜锦扭过头,果然在黑暗深处看见了江笑书,对方笑吟吟的站在不远处,看见自己竟也不逃。 朱煜锦沉声道: “小贼,又在捣什么鬼?” 江笑书回敬道: “狗贼,你太蠢了,耍你耍多了都没什么意思了……你是个好小子,过来和你江大爷大战三百回合啊!” 狂妄!众杀手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赤明大人天赋异禀,外加主上教授神功,今年虽不满二十五,武功却已远超同侪,这姓江的小贼在江湖上连二流都算不上,怎么敢独自迎战赤明大人? “大人,让我们取他头颅来!”一个杀手请命道。 朱煜锦点点头,众杀手便鱼贯而出,可他突然抬起手: “慢!” 随后他脸色一变,立刻命令道: “你们立刻回正出口固守,没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 众杀手面面相觑,随后立刻便了然——江笑书太过狡猾,这只怕又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己方若一拥而上,反倒遂了他的心意。 众杀手立刻便返回原位,朱煜锦则一个闪身,向黑暗中的江笑书冲去。 江笑书大骂道: “他娘的,没想到你这猪脑子也有学聪明的时候,小爷我可不奉陪了,拜拜了您……哎哟!” 随后传来呛啷一声,他的兵刃竟已被打落。 朱煜锦的声音杀气腾腾: “你哪里都去不了!” 众杀手听见江笑书受伤,便各自安下了心——好猖狂的小子,没了阴谋诡计,不过三招两式就给交代了。 不过二人在黑暗的转角处打斗,众杀手没法窥见赤明大人大展身手,不免有些遗憾了。 没有人发现,身后已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钻了出去。 只听得剑刃破风之声越来越急,想来江笑书拼命挥舞护住周身。 朱煜锦骂道: “小贼,看你撑得到几时!” 随后呼的一道猛烈的掌风刮起,江笑书闷哼一声,然后破口大骂: “呼!老子能撑到八十岁!撑到你全家从坟堆里爬出来都不会停!” 呜呜之声响起,众杀手不禁一愣——这小贼竟识得使软鞭? 软鞭飞荡,在通道内打得啪啪作响,听上去倒是威势不小。 “花拳绣腿!”朱煜锦一声断喝,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响起。 鞭声便似被扼住咽喉般戛然而止。 “噗——”江笑书一面吐血一面含糊不清的骂道: “呕唔……呸!好硬的猪蹄,老子总有一天把它炖来喂狗……唔!” 众杀手面面相觑——被打成这样还敢骂人,这人莫不是疯了? 朱煜锦气极反笑: “哈哈哈,好好好,好啊!我马上会把你的整张嘴都凿下来。” 掌风腿影阵阵,呼啸连连,长剑软鞭的还击声就如狂涛中的小船般,那样的弱小可怜。 便是聋子也听得出来——江笑书已被朱煜锦逼得手忙脚乱,再也抽不出空来说话了…… 石壁之后,却是另一番光景。 “朱煜锦”将外衣解下,不断甩动,发出猎猎风声,同时嘴里还不时发出几声低喝。 江笑书坐在一块儿大石上,右手武器朝空处不断挥砍,左手则提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下一刻,他夸张的喷出一口酒,然后掐着自己喉咙断续道: “王八蛋,你……你有种放、放我下来啊!咳咳咳……老子神功一动,马上砍了你的猪头……你的猪头来下酒,呃咳咳咳……” 随后他朝“朱煜锦”动动眉头。 侯爷,该唱下一出了。 ………… 通道内,虺蛇已命一众杀手围了上去。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对手显露出的狂妄往往意味着无知,而带血的刀剑和皮肉外绽的伤口,是最适合这类对手的一门课。 不过学费有些昂贵,绝大多数人都付不起。 虺蛇残酷的笑了起来。 数息之内,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会惊恐,会害怕,会跪地求饶……不久之后,他会求自己给他个痛快。 杀手们围了上去,十余名杀手里里外外将盛于烬团团围住,刀剑已出鞘,指向盛于烬的周身要害,只等待虺蛇的一声令下,盛于烬会在一瞬间化为肉泥。 可盛于烬却好像已成了一座雕塑,对包围的敌人和近在咫尺的利刃熟视无睹。 他全身上下好像只有眼睛会动,静静的盯着虺蛇,没有丝毫波动。 虺蛇有些吃惊,也有些不满——至少从目前看来,盛于烬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虺蛇打量着对方深邃的五官,眼中突然冒出奇异而兴奋的光芒,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他原本是三清安插在荒狼国的探子,他的前半生几乎全部消耗在了荒狼白沙城,那座终年有大风的城池。 后来自己被慕江一族的人抓住了,险些被砍头祭旗,用尽浑身解数才侥幸逃命,逃回来后反倒被上司一通责骂,好些年没得到重用。 直到某天,新晋的赤明大人找到了自己: “跟着我做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大人说笑了,我上司不会同意的。” “他死了,你现在归我了。” “什么?” 朱煜锦丢过一个头颅: “他是个不会用人的废物,三清教不需要废物。” 那赫然正是自己上司的头颅,不过他平日趾高气昂的样子半点都没有了,只有惊恐的表情和一对死了都不敢闭上的眼睛。 朱煜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是你欠我的,你该回报我。” 当时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回报?” “你要学最好的功夫,杀最多的人,办最多的事,最后带人杀回荒狼,把你的仇人屠戮殆尽……这就是对我的回报。” “啊?” “你听不懂?” “大人如此厚爱,家豪受宠若惊,实在是……” “你现在叫虺蛇,是我最得力的干将。” 从那天之后,虺蛇丢掉了“秦家豪”这个平庸的名字,跟朱煜锦一头扎入了这苗疆大山之中。 五六年过去了,虺蛇得到了赤明的传授,学会了血尸术,杀了无数的人,做了无数的事,越发受到教中重用。 可他最想杀的,还是荒狼的慕江一族,可惜苗王墓这边的任务越发紧张,他终日待在这昏暗的墓地中,连活人都难见到,更何况是荒狼人。 复仇的渴望无时不刻灼烧着内心,终于再次见到荒狼人,而且能亲手结果他,这让虺蛇如何能不兴奋? 他叹道: “荒狼人,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盛于烬神情不变,就像聋了似的。 虺蛇忍不住问道: “你是吞江还是慕江的?” 盛于烬摇摇头: “不知道。” 虺蛇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我见过不少荒狼人,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盛于烬早已闻到了虺蛇身上血尸术的味道了,此时虺蛇走进身来,他更是眉头微皱。 几个时辰前,他拿十六个人练过功。 于是他举起双刀: “我杀过很多畜生,你与他们一模一样。” 虺蛇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随后便一声断喝: “动手!” 十余柄蓄势待发的刀剑,同时斩向了盛于烬。 ………… 关押向依灵的房间外。 朱煜锦已在门口站了一炷香时间,听着屋内若有若无的啜泣,他的手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伏桌痛哭的向依灵根本不理会他,仍是哭个不停。 朱煜锦只当没看见: “依灵,听说你找我?” 向依灵不住摇头,却什么话也不说。 朱煜锦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抚摸她的秀发。 向依灵身子一颤,随后拼命往里缩去。 朱煜锦的手悬在半空,就像他的表情一样僵硬。 他叹了口气,随后自顾自说了起来: “依灵,你明白吗,我一直把你爹当亲生父亲,把你当亲妹妹。” 向依灵哭声略微一顿。 朱煜锦坚定的道: “依灵,我发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虚言,必定不得好死!” 向依灵似乎被震住了,片刻后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朱煜锦低声道: “向伯收留我的第十年,那年我正好十七岁,他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千户寨,那时我年轻气盛,也想出去闯荡,恰好那时大秦正在往苗疆修路,我便跟着一批工匠跑到了大秦……我记得那天你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我却一把将你甩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煜锦叹了口气: “若是你当时拉住了我,说不定一切都会不同了——我来到江湖上,却因为武功低微吃了无数的亏,这时一个老人找到了我,他教我功夫,教我为人处世,听到我小时候的遭遇后对我百般安慰……我当时把他当做神仙来崇拜,想着在他的教导之下,我总有一天会功成名就,风风光光的回苗寨来。” 向依灵有些呆住,她从来没听过这些。 “在我终于有了好多本事之后,我向老人告别,他却突然打昏了我,等我醒来,便已是在牢笼之中了,他正在牢笼外冷漠的看着我。”朱煜锦眼眸低垂: “我拼命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是三清教的首领,需要我的仇恨替他完成大业,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很美女人走了进来,那是他们三清教的圣女,最离奇的是,她身上连一块布条都没有,她坐进我怀里,然后……” 向依灵耳朵通红,似乎很难为情。 “啧,我不该给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朱煜锦轻轻一笑,随后话风一转,语气中充满森然之气: “片刻之后,圣女伸手一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扭过头对首领说,他果然是个残废,已不中用了!” 朱煜锦目眦欲裂: “是的,拜苗寨里阿龙、阿远他们这群畜生所赐,我早早地成了一个废人!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那时圣女赤裸的身躯与无情的讥笑,却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此生再也不会熄灭!” 朱煜锦神情惘然,继续道: “这时首领站起来问我,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杀人?我当时大声叫道,我要报仇,我要杀光那群畜生!” 说到这里,朱煜锦不自禁的大吼起来,直震得室内回声阵阵、嗡嗡作响,好像那天的情形再度重现了似的。 向依灵听得胆战心惊,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已经过去了,别怕。”朱煜锦连忙拍拍她手背,然后继续回忆: “首领传给了我一门叫做血尸术的功夫,从此我便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三清教……这血尸术十分玄妙,每练一次,功力就会大增,渐渐的,我越来越强,比其他修炼者都强上几倍,心中的仇恨也越来越重……” 他痛苦的看向向依灵: “我刚刚才突然醒悟到一件事——血尸术本就是给心中有仇恨的人修炼的,你的恨越深,就练得越好。可与此同时,每练一次,你心中的仇恨就会更深一寸,直到深入你的骨髓和灵魂!” 随后他握紧拳头: “可是依灵,我明白你说的道理,我不能在继续下去!我已打算好了,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会与三清断绝关系,从此与你和向伯远走高飞,再也不问世事……好么?” 向依灵一动不动,呼吸却有些急促,似乎正在纠结。 扑通一声,朱煜锦跪了下来,声音中满含悲苦: “依灵,我的仇报完后,绝不再杀任何一人,我会自废武功,以示诚意,可以么?” 朱煜锦猛的磕了一个头,鲜血与泪水从他脸上同时滑落,他嘶声道: “依灵,你答应我!” “嗯。”向依灵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短短一声,却令朱煜锦欣喜若狂。 他只觉自己这一生从没这样快乐过,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一般,他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向依灵的头。 向依灵这次没有再躲开,反而拉住了他的手腕。 朱煜锦满脸欢喜,却突然心中“咯噔”一声。 近在咫尺寒光猛的射向了胸前!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五千大章)第八卷第四十六章:锣鼓喧天 苗王墓正出口,江笑书与朱煜锦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 众杀手竖起耳朵倾听动静,随后不屑的嘲笑起来——那小贼先前如此猖狂,可现在还不是如草芥般不堪一击? 江笑书似乎已被扼住咽喉,束缚收紧,他只能发出垂死前的嘶嘶声。 朱煜锦低声怒喝: “小贼!受死吧!” “呃!”江笑书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众杀手已能想象出江笑书现在的模样——眼珠爆出,舌头吊在嘴边,满脸紫黑,说不定都已大小便失禁了…… 血尸术对人功力的提升,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几年前,虺蛇还和众杀手一样,武艺平平,毫无特殊之处,可得蒙赤明大人传授血尸术后,现在已远超众人。 而赤明大人天赋异禀,加之心中仇恨滔天,血尸术更是练得炉火纯青。 他的一对铁掌,就连刀剑都能拗断,何况人的血肉之躯? 最多再有两息,江笑书就会气绝而死。 “啊!”朱煜锦突然狂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江笑书冷哼一声: “这让你很意外?” 腾腾几声响起,朱煜锦似乎在手忙脚乱的后退,他大叫起来: “阴阳极意!你怎么会阴阳极意?不可能,不可能的……” 哒哒哒……江笑书不疾不徐的靠近他,声音突然变得雄浑而高昂,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威严: “我是‘青龙’的关门弟子,凭什么学不得阴阳极意?” 阴阳极意!众杀手立刻悚然一惊,更有甚者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短短四个字,却有着能令整个江湖都为之癫狂的魔力。 因为它是青阳明笃的一生武学之精要。 青阳明笃,一个三百年前的剑客,一个古往今来最出名的剑客。 他有很多很多身份,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以睥睨群雄。 而这些所有称号加起来,便是对他一生最佳的注解。 独领风骚三百年,纵横天下无敌手。 这个称号当然不是谁封给他的,而是他一剑一剑斩出来的。 他的第一剑斩在东南沿海,那年他不满而立。倭寇自东洋而来,视中原百姓为猪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当时官府昏聩,只图自保,沿海百姓饱受涂炭之苦……这个无门无派的青年横空出世,一人一剑一旬,将两千武士浪人屠戮殆尽,他后来更独乘一叶扁舟,追随残党远渡重洋,半年之后,他又独自而归。 没人知道那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只知道,自此以后,东瀛四岛六十六诸侯国,立誓撤兵中原。倭国武道好手成百上千,无人敢称剑圣。 第二剑斩在豫州洛阳,他放出狂言——剑乃百兵之君,引得天下使别般兵器的高手纷纷挑战,他则在龙门石窟独战群雄,或坐而论道,或出手交战…… 九天九夜后,那句狂言成为了真理。 第三剑斩在长安,他独入宫门,数千铁甲竟不能挡,昏君授首,易朝自此覆灭,天下混战结束,中原建立起了一个强大得前所未有的王朝——大秦。 第四剑、第五剑、……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出剑,因为他认为天下已没有什么值得他出剑,所以毅然决然退出了江湖。 他于青州琅琊郡隐居,百无聊赖,便收了五名弟子,创立了一个门派,门派以他的佩剑为名。 佩剑名,天绝。 哪一个江湖人心底里没有仰慕过他举世无敌的气魄?他的名字早已与江湖本身划上了等号,成为了三百年来每一位江湖人心中的信仰。 可惜的是,在他日薄西山之际,他消失了,神兵天绝剑与他的武学精要《阴阳极意》也不见踪影。 那一天来得如此突然,好像上天都嫉妒这样的人,在一瞬间抹去了他存在的痕迹。 可倭国不敢再犯中原;龙门石窟剑气纵横;大秦帝国越发强盛;天绝门依旧人才济济……他的英姿被永远的留在了世间供人传颂。 江笑书竟学过《阴阳极意》? 众杀手个个瞠目结舌,连上前助拳都忘了。 难道青阳明笃是老死在了天绝门,只是弟子们秘不发丧,天下才误以为他失踪了? 而神兵天绝剑与《阴阳极意》,其实一直都在天绝门内,一代代传了下来? “青龙”冯易鸿乃当今天绝门掌门,江笑书是他的关门弟子,若是得到传授,却也不是不可能…… 朱煜锦嘶声叫道: “小贼,你骗得我好苦!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嗤,”江笑书轻蔑一笑,似乎听见了一个并不怎么幽默的笑话: “我若不藏拙,你岂能上当?狗贼,纳命吧!” 嗡—— 这是一道极其古怪的剑鸣声,似乎那柄剑已活了过来,如一条蛟龙般腾挪闪动。 众杀手无缘窥得这一剑的威势与精妙,可那暗道转角闪烁的光芒,距离数丈仍清晰可见。 这哪里是人间能有的剑法? 朱煜锦虎吼一声,伴随着劲风扑向这道剑光。 一剑过后,悄无声息。 谁赢了? 众杀手面面相觑,但《阴阳极意》的玄妙与那恐怖的剑光,已令他们胆战心惊,万万没有胆子凑过去了。 下一刻,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走了出来。 江笑书! 他扬起下巴,眼神微眯,睥睨众人: “现在束手就缚者,可免死罪。” 一名杀手立刻道: “凭什么?” 江笑书抬腿一踢,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如同皮球般咕噜噜滚动,停在了众杀手面前。 “赤明大人!”众杀手认出了人头的主人,失声大叫,几名杀手更是脚一软,跌坐在地。 “你们没得选。”浪书剑一振,抖落鲜血,不少飞溅到了杀手们的脸上,兀自滚烫。 可他们连擦拭的功夫都没有了,他们时而看看地下人头,时而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年轻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人脑中都像打了个响雷,脑中一片空白。 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出于本能的,纷纷挺起了手中的刀剑。 江笑书神情不变,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轻描淡写的一步。 嗒。脚步声不轻不重,但在静得出奇的墓中,却激起阵阵回声。 杀手们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前方的敌人仿佛一只索命的恶鬼,自己无论怎么抵抗,最终都会落命于此。 而那阵阵回声,像极了恶鬼索命前的低语。 终于,一个杀手支持不住,呛啷一声,抛下了手中的大刀,跪了下来: “我投降,我投降!求小江公子饶我姓名……” 就如会传染一般,兵刃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众杀手再也生不起半点反抗或逃跑的心思,纷纷跪地求饶,束手就擒。 ………… 通道内,盛于烬与众杀手相对而立,五具尸体隔在两方中间,兀自鲜血直流,洒得满地都是。 先前虺蛇下令围攻时,盛于烬内力极速运转,那不知名的横练施展开来,身躯顿时坚硬如铁。 “叮叮叮……”数声金铁交接之声响起,盛于烬硬抗下所有人攻击,随后一跃而起,在空中双刀连斩,转瞬间割下四人的首级。 落地后,身后风声袭来,盛于烬耳朵一动,犹如背后生了眼睛般,一脚倒踢而出,一名杀手胸口正着,只听得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杀手肋骨已断了十余根,胸膛塌陷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盛于烬闪身后退,贴紧石壁,双刀封住门户,与敌人对峙起来。 众人们见他出手狠辣精妙,转瞬间伤了五人,更有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无不变色,纷纷瞧向虺蛇,等他发号施令。 虺蛇万料不到盛于烬竟有如此好本事,不由得呸了一口: “狗蛮子,之前倒小瞧了你!” 盛于烬冷声道: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打架是用手脚,而不是用嘴巴。” “嗯?” “为什么你喜欢在开打前说这么多屁话?” 虺蛇脸色顿时一僵。 盛于烬嘴上得便宜,手上却也不闲着,身形一动,便向虺蛇杀了过来,逼近身侧时,兜头便是一刀。 一旁的杀手们立刻夹攻而上,一瞬间,左边三把剑加一根长枪,右边一刀一剑一板斧,共六件兵刃同时砍向盛于烬头脸。 盛于烬收回刀来,双刀呈剪刀状抬手一架,已同时接住六样兵刃的合击,可六人之力毕竟非同小可,盛于烬不禁被压弯了身子。 虺蛇见有机可乘,抬手便鼓足劲力向盛于烬头顶拍来。 这顶门是何等脆弱之地,岂能让功力强横的虺蛇拍上一掌?盛于烬百忙中猛一侧头,这一掌便落在了肩膀上。 “啪!”一声闷响,盛于烬肩头剧震,横练险些破功,身子又向下低了一尺。 眼见虺蛇收掌发功,拍来了第二掌,且招式更为精妙,掌影嚯嚯,如铺天盖地一般,万难躲避。 危难之际,盛于烬眼神一闪,已瞧出虺蛇这一掌中的某个极小的破绽。 他双臂一振,便已放脱了双刀,将头顶六把武器微微一抬。 随后他双手合十,恰巧夹住了虺蛇的手掌。 盛于烬虎吼一声,神力迸发,向内一夺。 这一招唤作“倒拽九牛尾”,练到精深之处,便连九牛所拉的车都拽得回来,对敌之时,一旦揪住对方肢体,只需这样一夺,敌人立足不稳飞向自己,便已稳操胜券了。 这本是脱胎自草原摔跤中的妙招,对手一旦中招,便有源源不断的后着加以配合,端的是十分厉害。 此时,虺蛇万料不到盛于烬突然舍弃双刀扣住自己手掌,一个晃神,大力袭来,那“倒拽九牛尾”已将他拖翻,砸向盛于烬。 盛于烬若抬腿一记“蛟龙出渊”直袭敌人心口,虺蛇肋骨多半要断上数根;若翻身背摔压制,虺蛇只怕要被砸得晕头转向;或者用头锤痛击敌人面门,也能取得非常显著的效果。 可盛于烬一招得手后,反而什么都没做,直直向后倒去,任由虺蛇往自己身上压来。 此时那围攻的六名杀手武器被震开,正卯足了劲再度劈砍下来,谁知定睛一瞧,刃下之人不知何时已从盛于烬换成了虺蛇。 这下投鼠忌器,他们立刻想收回手中招式,可使足全力的招式哪里能轻易收回?只见六人中,有三人急转身形改变进攻方向,如陀螺般转了起来;另外二人则强行收力,兵刃活生生顿在了半空,可他们脸色一阵惨白,已受了暗伤;剩余那使板斧的那人武艺本就逊色,加之兵刃沉重,实在收不住,结结实实劈在了虺蛇的腿上。 盛于烬则抓准时机,翻身一滚,便已抱住了使板斧那人的脚踝,他猛力一扳,那人便已倒地,盛于烬双手向后一接,双刀重回手中,随后干净利落一刀,便将此人斩杀。 回过头来,虺蛇已撑着站了起来,一条腿鲜血淋漓,显然是伤得不轻,他身后剩下的九名杀手见到盛于烬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畏惧。 虺蛇此时心中万分后悔——自己一时托大,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夹攻盛于烬,待到发现不对抢攻时,却又被对方抓住破绽,反倒又被伤了一人,实在是太过糊涂。 盛于烬毫不犹豫,又冲杀了上来。 这蛮子莫非不会累不成?众人见盛于烬气势非但不减,反倒愈发凶猛了,心中不由得这样想到。 可虺蛇武功高出众人不少,认真一瞧,已看出了端倪——盛于烬虽气势汹汹,可他整条左臂正自微微颤动,看来先前自己那一掌虽然没有伤了他,却已令他的横练险些破功。 “打他左肩!”虺蛇一声号令,九名杀手立刻扑了上去,纷纷往盛于烬左肩招呼过去。 盛于烬虽然打发了性,可眼神心思只有比平时更加迅捷,眼见对方针对自己左侧,立刻便做出了应对。 他左手千牛刀如刀似枪,可砍可刺,他随手便是一刺,招式平庸,劲道微弱,立刻便被对手抓住了机会——锁拿他兵刃者有之,直刺他手腕者有之,挥刀砍他手肘者有之,扑向他肩膀者亦有之…… 盛于烬毫不犹豫的弃刀缩手,随后使个铁板桥向后急倒,针对他左侧的攻击顿时纷纷落空,待到身体几乎与地面呈平行状时,他翻身一脚反踢,足尖恰巧撞在了刀柄之上,原本下落的千牛刀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瞬间将两名杀手串在了一处。 盛于烬翻身反踢余势未消,身子继续急转,待到他正面再次转向敌人时,敌人眼中只有闪动的刀光与拳风。 这一记“柳暗花明”,乃“拂柳刀法”中的妙招,左拳右刀,一明一暗,若虚若实。 敌人面对这招时,若应付看似凶猛的右手刀,左手的拳掌立刻便会变成实招,痛击地方软肋。可你若是铁了心不顾刀砍,只拆解拳掌的招式,那拳掌立刻就会收回,教你扑个空,待你反应过来时,刀锋已取下了你的头颅。 这虚实之间,全在于临场变化与瞬间的判断,一个不留神,便要栽在这一招下,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立刻后撤,暂避锋芒。 可盛于烬先前如陀螺般旋转,身形挡住了双手,这一招来得猝不及防,七名杀手已来不及后退,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这一招。 只见刀光霍霍,拳风阵阵,一轮攻势后,盛于烬身形暴闪,已退了开去。 七名杀手,在这一招之下死伤殆尽,五人当场毙命,剩下两人一个被斩断双手,疼得满地乱滚,另一人胸前被指力掏出一个血洞,伤及肺腑,也暂时没了可战之力。 盛于烬嘿了一声,随后自左肩拔下一把长剑——虺蛇的计策倒也不算太过糟糕,自己的横练终究是被破了。 “啊——”一道凄厉的长啸传来,盛于烬扭头,只见虺蛇满脸通红,表情扭曲了起来。 这是血尸术爆发的前兆! 朱煜锦曾用这种方式疗伤解毒,其实这一招同样可以用来搏命——将附着于经络上的内力揉碎,强行灌入丹田,可以使人在短期内实力暴增。 这一招的后遗症当然也极其严重,可虺蛇似乎顾不得这么多了,盛于烬的武艺超出了他的想象,手下尽数殒命,不用此等邪术,他实在不知如何打败对手。 盛于烬自然知道这招的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内力也急速运转开来。 “喝!”虺蛇断喝一声,身形比先前快了近一倍,一掌向盛于烬拍来。 盛于烬提刀一斩,虺蛇一记手刀,恰巧敲在刀身之上,以盛于烬之腕力,竟拿捏不稳,刀脱手飞出。 盛于烬倒也不惊慌,虺蛇一掌打来,拳掌相交,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虺蛇表情扭曲,不住喘气,随后足底一蹬,冲天而起。 如果让他扑下来,居高临下攻击,只怕更难以应对。盛于烬想到这儿,也冲天而起,袭向虺蛇。 “嘭嘭嘭……”二人在空中连对五掌。随后同时落地。 二人死死盯着对方,都未抢着出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噗!”终于,盛于烬猛咳一声,一口鲜血呕出,脸上充满了痛楚。 他望着对手,忽然咧开牙笑了起来。 然后他捡回自己的双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奇怪的是,虺蛇自始至终都没有干扰他。 直到他走后,虺蛇的眼睛都还在大大的睁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五掌过后,他震伤了盛于烬,可他自己,已为血尸术所反噬。 数息后,虺蛇的身子发出放鞭炮似的响声,爆出无数个血洞,鲜血飙射。 他已经脉寸断,碎体而亡。 ………… 关押向依灵之处。 朱煜锦以为自己说服了向依灵,正自高兴之际,却有一道寒光朝他的胸口直射而来。 眼见情况危急,朱煜锦立刻一个筋斗倒翻而出,他望着插在自己小腹上的弩箭,骇然道: “依灵,你怎么会?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向依灵”朝后脑“风池穴”一按,脸上顿时便脱下一层东西,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她问道: “谁是你的依灵?” 见射伤自己的人竟是柳伶薇,朱煜锦不禁又喜又悔——喜的是向自己出手的并非真正的向依灵。悔的是若早知对手是假冒的,就该一掌拍去,不但能格开弩箭,还能取了对手性命。 朱煜锦咬牙道: “你敢骗我!” 柳伶薇做个鬼脸: “被自己发明的手法骗成这样,真是笨到家啦。” “依灵呢?” “不知道。”柳伶薇一顿,随后笑道: “刚刚和江笑书一起走的,说不定他俩私奔了。” “那个小贼不配!”朱煜锦面目狰狞: “快告诉我,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么?我倒想看看。”身后传来江笑书的声音: “狗贼,在你顾影自怜的时候,你的狗腿子已经被我们全被剿灭了!” 江盛二人堵在门边,柳伶薇在屋内,三人已将朱煜锦团团围住。一拳轰出,直取虺蛇心口。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十七章:曲终人散(上) 此时,西南山顶。 “王大哥,你要的东西来了。”一道声音传来,王劲威抬头,只见向依灵已挎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竹篮中装满了各种花草。 他立即凑了上去,七手八脚的取出竹篮里的东西。 向依灵帮他把东西取出后,盘膝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树上绑着的人,不由得道: “王大哥,司神医没事吧?” 先前司神医逃出来时,竟莫名其妙的中邪了,他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大叫一声,引来了王劲威。 王劲威那时正在研究中邪的解药,可始终不得要领,正自苦苦思索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呼喊自己,他还以为是江笑书一行回来了,便喜滋滋的跑了过去。 王劲威赶到时,司神医已完全失去了神智,无差别的攻击所有活物,在见到王劲威后,立刻发了疯似的扑了上来。。 正当盛年的王劲威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后方年近花甲的司神医穷追不舍,二人在西南山满山乱蹿,王劲威心中叫苦不迭。 “老汉你是谁啊?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你别追了,我求你……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要死人了啊!”王劲威听得身后呼吸声已近,不由得狂呼乱叫起来。 可司神医哪里听得进去,趁着王劲威呼吸换气的工夫,他一个猛扑,便抱住了王劲威的小腿。 王劲威直吓得魂飞天外,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一整条右腿都已僵住了,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完了完了,这老汉肯定一口一口把我右脚全啃光了。王劲威想到这里,哪里还站得稳,嘭的一声,便摔倒在地。 他艰难的爬起来,刚一扭头,就与司神医的目光撞个正着,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呼吸可闻。 司神医张开大口,猛的朝王劲威咽喉咬来,王劲威已吓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奋力缩成一团,手脚全架在了身前。 后来他向别人叙述这个情景时,对方往往会露出疑惑的表情,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姿势,他多半会难为情,只好说道: “就像一只肚皮朝天的乌龟,手脚乱动,却连翻个身都办不到……” 他手脚乱舞,司神医的撕咬却丝毫没有停止,只听得“咔”一声轻响,司神医又咬在了王劲威小腿上。 疼痛袭来,王劲威下意识的一脚蹬出,却踢了个空。 怎么回事?那个中邪的老汉呢?王劲威死里逃生,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司神医四肢着地,正在自己一两丈外不住绕圈,好像捕猎者在试探自己的猎物。 王劲威屏住呼吸,以手撑地向后退去,背靠一棵大树后,才大口的喘息起来。 他想了想,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把不到四寸的小刀。 一把削水果的小刀,上面还沾着不少果皮,刃也钝得不行了。 可手里有家伙后,王劲威还是安心了许多,他颤颤巍巍的提起刀,指向仍在不远处徘徊的司神医: “老汉,求你了,我只是个厨子而已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司神医喉中突然发出一阵荷荷声,似乎有些不耐烦,王劲威立刻便闭上了嘴,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惹怒了对方。 不过司神医虽然十分躁动,却始终没有再近自己的身,王劲威略微舒了口气,随后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司神医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疯了。 他眼神中除了先前的仇视与疯狂外,竟多了几分忌惮与谨慎。 忌惮?他在怕什么?我身上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王劲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果刀,又短又钝,只怕杀只耗子都要捅半天……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东西能有多少威慑力。 王劲威突然想起——先前司神医抱住自己右脚时,那时我明明摔倒了,可他没有咬我的脚,反而大费周折绕了一圈来咬我脖子。 包括刚刚,司神医的撕咬被脚给挡住,却没有继续攻击。 难道说,是我的脚太臭了?连中邪的人都瞧不上…… “没那么臭吧?”王劲威自言自语,随后拉过自己的腿,只见裤管都已被荆棘划得稀烂,满腿沾满了各种花草的汁液与碎屑。 汁液与碎屑!王劲威心中一震——司神医怕的是某种花草的味道。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找不到的,破除中邪的解药么! 他大喜过望,险些叫出声来,随后他嘿嘿一笑,望向司神医,除下了自己的鞋子…… 制伏司神医后,王劲威立刻将他五花大绑,随后便见到了刚刚逃出来的向依灵。 他立刻招呼向依灵,请她替自己采摘刚刚自己逃命那一路上的花草。 ………… 向依灵返回后,又将花草分门别类,终于弄完后,向依灵有些劳累,额头都渗出汗珠来。 “有劳向姑娘了。”王劲威十分感激。 “不碍事,”向依灵摆摆手: “王大哥你不方便,就由我来就好。” 王劲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赤足,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司神医真的不会有事么?”向依灵望着司神医,只见他被绑在大树上,脸上还绑了一双脏兮兮的草鞋,虽然人早已昏厥,不知为何,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这……”王劲威挠挠头: “当时事急从权,只好这样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狂了罢……” 向依灵提起竹篮: “那就去试药吧。” 二人来到司神医面前,除去了他脸上的草鞋,不到片刻,司神医便猛的睁开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 向依灵递过各类花草放在司神医面前,却没有作用,直到递过一截藤蔓后,司神医的眼神剧变,拼命向后躲去,显得怕极了。。 “有门!”王劲威喜道,随后抖出其花粉,司神医闭上眼睛,拼命挣扎,可奈何被绑着,花粉还是顺利被他吸入了鼻中。 “阿嚏!”司神医猛打了个喷嚏,随后茫然的抬起了头。 “司神医,你醒了!”向依灵喜道。 司神医望着二人: “你们是……” 王向二人自报家门,他才想起了一切——自己从苗王墓中逃出,却不知为何出现了幻觉,想来是自己失去意识前那声大叫引来了二人,自己这才获救。 替司神医松绑后,二人递过那截藤蔓,并说了情况。 望着眼前这截牵牛花,司神医陷入沉思,良久没有开口。 “司神医,怎么了?”王劲威道。 司神医眼神复杂: “与这牵牛花相克的花草,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南诏那边的白青花菌……” 那不就找到了祸源么?王向二人不明白,为什么司神医是这种表情。 “可是我中幻觉之时,明明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断然不会是这牵牛花的清香……” 王劲威脸色一僵,向依灵赶紧打圆场: “那是神医你的错觉,解药就是这牵牛花,别想了。” “是么……” “当然是了,我们来调配解药吧……” 一炷香后…… “食用过鱼腥草的人,一旦吸入白青花菌的香味,便会出现幻觉,狂性大发,二者缺一不可,这才让人以为中邪毫无规律——毕竟谁会注意某人吃没吃过鱼腥草呢?”司神医拈动胡须,啧啧赞叹。 “我倒是听说过,每年南诏都有不少人吃菌子中毒,他们真奇怪,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呢……”向依灵皱皱眉头。 王劲威附和道: “南诏人吃菌子中了毒,永远只会认为自己没煮熟,而不是菌子本身有问题……真是难以理解,那菌子凭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事情倒是寻常的很。”司神医接过话茬: “可来自南诏的菌子,却长遍了苗寨的整座西南山,这却太不寻常了……肯定是三清贼子捣的鬼,营造此地有邪气的假象,好让人不敢来这座西南山,他们就可以在苗王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了,真是一群狗贼。” 提到这个,向依灵脸色顿时黯淡下去,她岔开话题: “司神医,配出解药了么?” “那是当然,”司神医自信道: “阴阳合一地天泰,水火既济气化成。医道原本调平衡,阳化阴.精成气形,阴阳合一是为气,气化百病不能生……这鱼腥草与白青花菌的毒性固然猛烈,可却被牵牛花克制得死死的,再辅以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例如……” “金银花、黄芪、连翘……”王劲威接口道。 “你不是厨子么?怎么还懂医道?” “我是做药膳的。” “原来如此,说得虽然不差,可黄芪用在此处却不大合适……” “怎么讲?” “牵牛花粉下气,黄芪却补气,二者同服,多半会胀气腹痛……” 司神医与王劲威兴高采烈的谈起医道来,向依灵插不进嘴,便独自走去了崖边,盘膝坐下。 举目远眺,向依灵看见白水河边已水泄不通,苗疆人们聚作一团,个个手持刀剑,全神戒备。 向依灵见状,眼眸低垂: “朱煜锦……我多希望不是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和爹爹很好很好,我向来都当你是唯一的兄长。可你、可你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过,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实在、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 “你若真的死了,我一定会很难过,虽然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法骗自己。” “我没有替你求情的资格,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资格……” “呜呜呜……” 少女掩面痛哭,泪流不止,她将脸埋入双膝之间,背脊不断的耸动…… 良久良久后。 向依灵抬起头,擦擦脸,望向远方。 她突然脸色一变,随后立刻起身,朝苗王墓入口跑去。 王司二人大惊: “向姑娘,你去干什么?” 向依灵头也不回: “我去拿遗令和苗王号,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王司二人万分不解,实在捉摸不透她的用意,二人只好来到了崖边她先前待的地方。 只见脚下情形一如之前,全副武装的苗疆人们聚在河边。 他们按寨子分成许多派别,一部分人与同乡窃窃私语;一部分朝别的寨子吹口哨挑衅,险些爆发冲突;剩余的则保持沉默,不知出自大战将至的紧张还是出自对中原人的滔天仇恨…… 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浑没察觉到远方的动静。 可王司二人此时身处西南山顶,视野极广,他们极目远眺,北面官道隐约扬起无数烟尘。 烟尘之中,一面大纛迎风飘扬。 即使隔得非常远,大纛上的字依然清晰可见。 秦。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字)第八卷四十八章:曲终人散(中) 苗王墓内,江盛柳三人围攻朱煜锦。 “嘭嘭”两声闷响,江盛二人肩头中掌,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朱煜锦上身赤裸,雄奇的肌肉如盘虬卧龙般隆起,他额头上的一根青筋暴起,显得极为凶狠暴怒。 他的大吼声在墓中回荡,直震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来啊!就这点本事,也敢自称什么锦官双杰?也敢来插手我教的大事!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 先前,江盛堵住门口前,已将苗王墓残党残党尽数解决,满拟着擒住朱煜锦后,便可大功告成。 可他们却想不到,朱煜锦功夫如此了得,先前接连受到偷袭,又用血尸术秘法解毒,功力剩下不过四五成,仍压得江盛二人喘不过气。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江盛二人身上已多出了七八处伤口,每一处都伤得不轻,血流不止。 江笑书最重的伤在左胸,朱煜锦的一记鹰爪,险些要了他的命,若非当时盛于烬使了个“围魏救赵”,一记重刀劈向朱煜锦后脑,朱煜锦不得不抵挡,这一招最多再深半寸,只怕江笑书的心脏都要被活生生的挖出来。 盛于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救下江笑书后,朱煜锦便全力攻向他,对手拳如猛虎,腿如蛟龙,变幻非常,精妙绝伦,不出五十个回合,盛于烬就已险象环生。 盛于烬第一次与朱煜锦交手时,曾处于下风,但那时他虽承认朱煜锦比自己强,可若让自己拔出刀,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荒谬。 现在自己双刀齐出,狂挥乱舞,刀势施展开来,只怕连水都泼不进来,可朱煜锦仍能寻到机会欺近身来,在自己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而初见时的朱煜锦正当全盛,若是全力施为,只怕自己二三十招之内便已殒命了。 趁着盛于烬心神微动之际,朱煜锦又抓住了机会,双手连动,残影纷飞,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招招不离盛于烬手腕关节,一旦命中,兵刃立刻便会被卸下。 盛于烬哪里能让对手轻易得逞,眼见朱煜锦攻势袭来,他横刀一抹,双刀如一把大剪刀般绞向对方手臂,朱煜锦若是再不收招,双臂便给活生生的切下来了。 朱煜锦果然立即缩手闪避,但还容不得盛于烬高兴,他的耳中便嗡嗡一阵响声,便已中了朱煜锦的一记追魂夺命腿。 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原来朱煜锦空手入白刃是假,这一记重踢才是他真正的杀手,盛于烬应付了上路的攻势,却万万避不开这一脚了。 这一脚唤作“飞来横祸”,追魂夺命腿七十二式中,属这一招最为阴毒狠辣,出招时上身不动,腿却疾飞而起,直崩敌人耳后,劲道沉重,快捷无伦,万万难以躲避。 盛于烬右耳结结实实受了这招“飞来横祸”,人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下。 “唔!呃啊……”盛于烬只觉得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脑中一阵阵嗡嗡声,险些晕了过去……他猛咬一口舌尖,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倒地不起,面前的地上一滩鲜血,全是从自己口鼻中溢出的。 盛于烬突然心中一凛,鬼使神差的翻滚了半圈。 “嗯?”后方响起一道声音,充满了疑惑,似乎万万料不到盛于烬能躲开这招。 而在盛于烬先前倒地的位置,双刀深深插进了地面,刀柄兀自不住颤动。 若盛于烬仍待在原地,早已被斩成数截了! 盛于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扶住山壁,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喉中痒得厉害,几乎要呕吐出来。 喝了一缸biáng当酒,只怕也没这般难受,盛于烬忍不住想到。 其实这是因为他耳朵受到重击,波及后脑,这才连站都站不稳了。 强烈的晕眩中,盛于烬看见前方黄影一闪,快得异乎寻常。 不好!他心中大叫一声,立刻架起双手,护住了面门。 随后双臂剧震,盛于烬竟被这一拳打得直飞出去,后背重重的砸在了石壁上。 朱煜锦身形却只有比他更快,在盛于烬还未滑落时,他已一个健步蹿出,拳呈锥状,砸向了盛于烬的咽喉。 先前阴差阳错,这蛮子一个翻身,竟躲开了我的掷刀……哼!这一招看你拿什么躲! 朱煜锦拳出如电,眼见马上就要把盛于烬的脖子整个砸碎! 可下一刻,他的拳头却停在了盛于烬身前三寸处,如同定格了一般。 “嗯?”朱煜锦眼神一凝——不知何时,他的手臂已被软鞭缠了数圈,而自己置盛于烬于死地的一拳,正是在最后一刻被这软鞭拽住了。 朱煜锦转过头,软鞭紧绷得如同一根木棍,另一头,江笑书正咬着牙奋力拉扯。 “喝!”朱煜锦短促的一声断喝,用力一挣,啪的一声,软鞭就已断裂。 可江笑书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丢下软鞭,猱身而上,剑光瞬间罩住了朱煜锦上身要害。 这一招乃是虚招,朱煜锦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他双手一个虚抱浑圆,以逸待劳,防得密不透风,绝不给江笑书使诈的机会。 江笑书长剑挽个剑花,随后忽的倒转剑柄,把剑塞入了朱煜锦手中。 临敌之时把兵刃送到对手手里,莫说天绝门绝无此招,就算放眼整个江湖,也找不出这种自杀般的打法。 而送剑给朱煜锦后,江笑书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俯身拉起了盛于烬。 好狂的小子,竟如此辱我!当着我面救人,是要试试我剑是否锋利么!朱煜锦握住剑柄,怒从心起,顺势便一剑捅向了江笑书腰间。 剑光闪动,转瞬即逝。 江笑书已拖着盛于烬退在了两丈外,虽气喘吁吁,却没添半分伤痕,那一剑竟没伤到他分毫。 “呛啷。” 一声异响在江盛与朱煜锦中间响起,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没有剑柄的剑落在了地上。 朱煜锦望着自己手中光秃秃的剑柄,一瞬间竟有些懵了。 江笑书先前中招,胸口被硬生生剜下了一块,钻心的疼痛险些令他昏厥过去。他强忍疼痛爬起来时,恰巧见到盛于烬被一拳击飞的景象。 他立即出手缠住朱煜锦右臂,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盛于烬。 看着盛于烬失神的双眸,江笑书心中不禁大急——朱煜锦若是再对他出手,我该怎么办? 心念电闪之际,江笑书已有计较,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伸指一拗,长剑便已从根折断。 随后他提起这把断剑向朱煜锦攻去,在近身时突然使出送剑怪招。 朱煜锦接过剑柄后,果然顺势便一剑刺出,浑没料到剑刃早已折断,如此狠辣的直刺,却是用又短又钝的剑柄使出来的,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这下江笑书没有杀到,反倒让他从自己手下救走了盛于烬,朱煜锦恼羞成怒,猛的丢出剑柄。 江笑书托着盛于烬,低声道: “怎么样?” 盛于烬含糊不清道: “好晕……” “噌噌!”两声,江笑书拔出地上的双刀,塞回了盛于烬手中。 刀一入手,就似被施了魔法一般,盛于烬睁开了眼睛,望着双刀,他脑中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厉害的邪魔外道!哼,交给我吧。” 随后他眼前景象渐渐暗了下去,直到失去所有意识…… 江笑书则震惊的扭过头: “这么快就好了?” 盛于烬盯着前方,淡淡道: “来了。” “还敢闲聊?受死吧!”朱煜锦大喝一声,向二人攻了过来。 江盛二人立刻挺兵还击,奋力挡住了朱煜锦如潮水般的攻势。 斗了几招,朱煜锦“嗯?”了一声。 盛于烬竟突然换了一套刀法。 他先前的“拂柳刀法”,轻灵精妙,变化非常,虽然他使刀时总是刚猛狠烈,却终究没有逃出拂柳刀法的桎梏。 但现在,他的刀势已完全变了,虽然看上去笨拙了许多,却每一刀都十分有效,直来直去,质朴无华,朱煜锦的攻击每每要得手时,总被他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刀法逼退。 这蛮子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朱煜锦先前和盛于烬交手,自以为早已摸清了盛于烬的套路,此时盛于烬突然用出另一套武功,着实把他逼了个手忙脚乱。 其实,非但朱煜锦大吃一惊,江笑书亦然——他和盛于烬相识日久,已见过许多次盛于烬出手,却从未见过这套刀法,与拂柳刀法非但截然不同,简直就是背道而驰。 不过大敌当前,却也不急细思,江笑书剑光连闪,抢攻朱煜锦面门。 朱煜锦矮身避开这一剑,随后一记顺势手刀斩向江笑书肩头,这一招来得好快!江笑书避无可避,眼见就要中招。 “呃!”朱煜锦一个翻身退开,举起手掌——掌心竟被斩了一条不浅的口子,鲜血淋漓。 这一刀正是出自盛于烬。 朱煜锦手刀斩江笑书时,特意看了盛于烬当时的站位,那时自己恰巧与盛于烬错身而过,无论如何,盛于烬也没有攻击自己的角度。 可盛于烬却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倒转刀柄,一刀从自己肋下反手斩出。 这招简直诡异极了,却偏偏正好替江笑书挡住了攻击,斩到了朱煜锦的手掌! 朱煜锦后退数步,重新打量盛于烬,却半点异样也看不出来。 江笑书看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心中一动,他拍拍盛于烬,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 什么!江笑书大惊,一扭头,盛于烬竟先自己一步撤退了。 江笑书立刻施展轻功跟上: “他娘的!你这蠢夫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朱煜锦望着他们离去,却并未出手阻止,他皱起眉头: “一体双魂?这种人竟能活到现在都没疯,真是个奇迹……” ………… 江盛二人直跑了好远,才停了下来。 先前大战,凶险至极,刚刚又狂奔一通,江笑书气喘不止,盛于烬突然道: “江兄弟,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朱煜锦呢?” 江笑书扭过头: “你又在说什么屁话,你自己先带头跑的,你问我这是哪儿?喏,这不那块大石板嘛,咱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原来二人已跑回了“淤泥酒坛”陷阱处。 盛于烬若有所思点点头,他眼神迷惘,似乎刚刚睡醒似的,浑没有先前撤退时的果断。 江笑书耳朵一动,随后苦笑道: “催命鬼又来了,开打吧。” 二人同时扭过头,朱煜锦也已接踵而至了。 “撕拉”一声,朱煜锦撕开上衣,他沉声道: “无论你们有什么把戏,该结束了。” 他已准备发挥自己最强的力量。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字)第八卷四十九章:曲终人散(下) 朱煜锦飞身而起,朝江盛二人猛扑而下,人还未到,已激起一阵疾风,直如猛虎下山一般。 江盛二人避无可避,只得举掌相迎,四掌相接,江盛二人喉头一甜,同时呕出一口血来。 吐出的鲜血还未落地,朱煜锦的攻击又已到了,他双掌一错,如大鹏展翅一般,手刀直取江盛二人太阳穴。 所谓手刀,不过是手掌劈砍的一种形容,可朱煜锦这记手刀使出,竟隐隐生出一道锋锐的掌风,刮得江盛二人皮肤微微刺痛。 这样的攻击,丝毫不逊色于刀剑挥砍,若是中实了,哪里还能有命在! 江笑书着地一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招,手掌从头顶略过,咯咯几声脆响,身后的石壁竟都被斩碎开来,江笑书看见这骇人的威力,不由得心惊肉跳。 盛于烬却没有江笑书这样敏捷的身法,眼见手刀斩来,快如闪电,他心一横,运气双掌猛的一抓,硬生生拿住了这记手刀。 朱煜锦双腿豁的蹬出,如鬼似魅,同时踢中了江盛的胸前,而他自己则借着这反推之力一个后翻,稳稳的落回地面。 江笑书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胸前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挣扎着爬起,胸口却是一紧,随后便是一阵阵如潮水般的疼痛袭来,简直像活生生凿进去了一根钉子。 他低头一瞧,只见胸前伤口早已崩裂,鲜血将前襟染得通红,湿透的血衣紧紧贴在身上,躯体的轮廓一览无余,江笑书眼神一震,发现自己的胸前某处竟突兀的凹了下去。 这是我断掉的肋骨……江笑书咬咬牙,强撑这站了起来,可他胸口受创颇重,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噌”一声响起,浪书剑刺入地面,江笑书扶住剑柄,才勉强立住,他微微侧头,看向盛于烬。 盛于烬半跪于地,气喘如牛,双臂剧烈的颤抖着,如同筛糠一般。 朱煜锦的一记手刀,将他掌心重创,斩出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鲜血自掌心不断流下,颗颗落在了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声音有些像下雨,却丝毫没有雨露的诗意,血一滴滴落下,空荡的苗王墓发出清脆的回响,好像在做着什么倒计时,充满了残酷的意味…… 朱煜锦武功高强,本就在江盛二人之上,现在更施展出“祸福相依”这样的绝技,直如摧枯拉朽一般。 朱煜锦丝毫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身形暴起,又攻向了盛于烬。 盛于烬双拳一握,猛的打出,竟舍弃了防守,抢攻朱煜锦腰间。 “蓬蓬”两道闷响,盛于烬肩头中招,一跤坐倒,肩头衣衫被震破,碎布片如蝴蝶般纷飞。 这一幕煞是好看,可只有盛于烬知道,他硬受了这招,若非体格粗壮,肩骨只怕也要如这些布片般,碎成无数块了,饶是如此,他的整条左臂也已软软的垂了下来,半点力也使不上了。 朱煜锦则略微后退半步,腰腹一阵翻涌,疼得他面容都扭曲起来——盛于烬这一拳击打的部位十分巧妙,恰巧正中他肝脏之所在。 人体肝脏,最为敏感,便是轻轻一撞,寻常人也经受不起,何逞盛于烬的重拳击打,朱煜锦只觉得腹部好像被挖去了一块,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 不过这击打肝脏的攻击虽然极疼,却远远无法击毙对手,朱煜锦正是考虑了这一点,才敢顺着盛于烬的意图以伤换伤。 果然,一番交手,盛于烬的左臂几乎被废掉,可自己不过疼上片刻便无恙了。 这样换招,必死无疑,这蛮子难道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朱煜锦心中略一盘算,便觉得胜券在握。 肝脏受击,虽无性命之忧,可那剧痛却绝不是假的,朱煜锦眼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他的脑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湿润的洞穴,四溅的鲜血,几乎停止的心跳声,握住剑柄的手掌,漠然的眼神,诡异冷酷的人影。 朱煜锦只觉寒毛乍起,一股凉意自头皮直灌到脚底,在这一瞬间,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江笑书出手了。 身为天绝鬼道的传人,江笑书最擅长的就是袭击与刺杀。 盛于烬以重创为代价,换来了朱煜锦某一瞬间的剧痛与失神。 江笑书读懂了他的用意,终于在这一刻悍然出手。 如同从虚空中凭空闪现,江笑书突然出现在了朱煜锦的后方,他跃于半空,反握长剑,狠狠的捅向朱煜锦颈后那根粗大的血管! 没有半点杀气,剑刃无声,亦无光。 浪书剑好像鬼差手里那条勾人琵琶骨的锁链,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几乎没人能看得见。 唯有死亡真正来临,人们才终于肯相信自己寿元已尽。 那时他才会发现,那条勾魂夺魄的锁链早已套在自己颈中,再也无法挣脱。 一剑过后,所有人都似定格般停住。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朱煜锦眼珠缓缓移动,最终锁定在自己的肩窝。 浪书剑插在肩窝之上,已没入了七八寸。 在那一剑几乎快刺中自己时,朱煜锦毕竟武功高出江笑书不少,终于反应了过来,可那时躲避或反击都已太慢了。 毫不犹豫的,朱煜锦的一股真气直冲顶门,膝盖未弯,竟凭空向上窜了一尺。 这招源自“僵尸拳”中的纵跃之术,在最后一刻替他躲开了致命一击。 江笑书的一剑本是刺向他的脖颈,可这一跃之下,便失了准头,收势不及,一剑刺进了朱煜锦肩窝之中,虽然同样重创了对手,却离一击致命差得远了。 事发突然,江笑书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喉头一紧,被朱煜锦牢牢掐住! 朱煜锦的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扭,身后的江笑书便被他重重砸飞。 江笑书如同一捆稻草般砸在角落,只觉得腰像要断了一般,又呕出一口鲜血,随后便晕了过去。 朱煜锦握住肩头剑柄,狠狠一拔,鲜血四处飞溅,他也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这一剑已重创了他的肺叶。 肩窝涌出的鲜血溅了朱煜锦满脸,他却毫不在乎,更显几分狰狞,他握紧浪书剑,恨声道: “小贼,咳咳……领死吧!” 随后他长剑一振,便向江笑书狂奔而来。 江盛二人武功明明比自己差这么多,自己却三番五次的吃亏,朱煜锦现在心中怒不可遏,誓要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望着地上已经昏迷的江笑书,朱煜锦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去。 “叮!” 朱煜锦眼神一凝,随后又是一道劲风袭来,他只得回身防守。 在江笑书的勾魂一剑失利时,盛于烬便已爬起来,向朱煜锦狂奔而至,总算在江笑书惨遭毒手的前一刻架开了朱煜锦的攻击。 他此时虽左臂已损,可右手雁翎刀如却发了狂般狂劈乱砍,皆是进手招,已全然没了章法,尽是搏命的路数。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我绝不能让他杀了江笑书。 所以他一面打一面不住的挪动脚步,拼命将自己隔在江笑书与朱煜锦中间。 面对如此疯狂的打法,便是朱煜锦也有些手忙脚乱,他剑刃连挑,盛于烬身躯各处便不住冒出血花,可盛于烬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这伤痕反倒更激发了他的凶性,攻击越发的激烈了。 朱煜锦又是一剑刺在盛于烬腿上,盛于烬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地,本来下盘受损,应当立即翻滚躲开后续攻击才是,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反手一撩。 这一刀来的凶险至极,朱煜锦一个不留神,膝盖竟被划中,一个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盛于烬虎吼一声,抛下刀便合身扑到了朱煜锦身上,二人立刻滚作一团。 盛于烬只管抱住朱煜锦猛摔猛翻,如同一条刚出水的鱼。朱煜锦腰间被他拿住,挣扎不开,被他摔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的在洞内四处翻滚。 朱煜锦猝不及防,被盛于烬摁住猛砸,头脸磕在地上,不出几下就鲜血淋漓。 盛于烬猛摔猛砸,自身全没防备,终于在砸到第七下时,全身一麻,被点中了穴道。 朱煜锦扳开他的手掌,爬起身来。 此时他整个头脸都已肿了起来,衣衫都快碎成了布条,身上的四五处伤痕崩裂,鲜血狂涌,腿也跛了一条。 他望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怒吼一声,一掌拍在了盛于烬胸前。 盛于烬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倒地。 此乃“祸福相依”中掌力最中的一掌,唤作“昂霄耸壑”,掌力如万仞山峰般沉重,别说盛于烬此时被点穴无力抵抗,就算运足横练功夫,也会被一掌破功,当场毙命! 杀掉盛于烬后,朱煜锦起身走向了江笑书,在其身前停下。 他突然抬起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别急,下一个才轮到你!” 那正是柳伶薇躲藏的方向。 那个方向的啜泣声虽然只响起了短短的一瞬,但朱煜锦已锁定了柳伶薇的位置。 …… 朱煜锦转向江笑书,内力涌动,又是一记昂霄耸壑拍向江笑书头顶。 暗处的柳伶薇早已泪如泉涌,朱煜锦已发现了自己,全神戒备之下,她出手几乎不可能成功。 而且她深知,即便自己立刻发射弩箭,最多也不过要了朱煜锦的命,江笑书却决计救不回来了。 就像她先前救不下盛于烬一样。 她拼命咬住嘴唇,目眦欲裂: 盛于烬、江笑书。对不起,我可能没法替你们报仇了,不过你们别怕,你们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倩影从另一头蹿出,扑在了江笑书身上。 她的秀发被狂虐的掌风激得四散飞舞,可她却毫无惧色,用力抱紧了江笑书。 眼见下一刻,朱煜锦便要一掌将二人毙于掌底。 谁知,掌力却在来人后脑几寸处硬生生停下了。 便是一记普普通通的招式,只要用足了全力,强行中止时往往也会因反震之力受暗伤。 而“祸福相依”这套奇功,本来发招之后便再也停不下来,若强行中断出手,便有走火入魔之危。 更何况,朱煜锦恨江笑书入骨,这一记“昂霄耸壑”全力施为之下,若是猛然收力,便和全力打在自己身上没有分别,只怕立刻性命之虞。 但他仍然不假思索的停手。 “噗——”朱煜锦口中鲜血狂喷,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他的七窍都在一瞬间溢出血来,他咬着牙: “依灵!退开!” 来人正是向依灵。 在忘到秦军开赴苗寨后,向依灵独自返回了苗寨,想用遗令和苗王号劝住被蒙蔽的双方,阻止战争爆发。 在她返回时,听见了打斗声,循声赶来,恰巧见到朱煜锦对江笑书痛下杀手。 毫不犹豫的,她挡了上去。 朱煜锦的警告没有对她起到任何作用,她只是最后望了一眼江笑书,随后便闭上双眼,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朱煜锦胸中血沸如煎,突然停手已令他受伤颇重,接近走火入魔,他全力控制着自己,低下身去拉开向依灵。 就在他的手伸出的一瞬间,江笑书突然一脚踢出,恰巧踢中了他膝盖的刀伤,他一个立足不稳,随即跌倒。 这小贼居然没昏!朱煜锦大惊,生怕江笑书又使诈,立刻一个翻身滚到了一旁。 抬头一瞧,却见江笑书仍躺在原地,非但没有追击自己,就连气息都衰微了下来。 哼,原来是回光返照,临死反扑。朱煜锦有些不屑。 “嗖——”弩箭破空之声响起。 柳伶薇终于出手了。 朱煜锦听得真切,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这一箭起码偏了五尺。 而且在他看来,这弩箭射出的时机也十分糟糕,即便准头分毫不差,也决计伤不了自己。 柳伶薇一直没有出手,他还当对方深藏不露,毕竟先前一箭的确将他伤得不轻,可现在看来,却是对方眼见穷途末路,只好随便射一箭了。 盛于烬已死、江笑书也已强弩之末、柳伶薇不足为惧。 只要杀光他们,就都结束了! 想到这儿,即便濒临走火入魔,朱煜锦也不由得浮现出欢喜的神色…… 可突然,他脸上的喜色一僵,好像想起了一件极其可怕,极其重要,但偏偏被自己忘掉了的事。 咔嚓! 弩箭打中了某处,触发了机关。 朱煜锦身下一空,瞬间落下。 下方,正是他自己精心设计的沼泽陷阱。 漫长的等待后,柳伶薇终于等到了那个一箭封喉的时机,随后果断出手。 她根本没有打偏。 朱煜锦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滚到了那块大石板之上,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好戏唱完,曲终人散。 三清教赤明,恶贯满盈,终于自食其果。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五十章:无能为力 向依灵双眸紧闭,却迟迟没有等来朱煜锦的一掌。 “啪!”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被丢到了自己身边。 她懵懂的睁开眼,那是一把形态怪异的钥匙。 她随手将钥匙收入怀内,扭过头,朱煜锦竟已消失了。 他离开了?向依灵四处环顾,仍看不见朱煜锦的身影。 方才她头脑一片空白,一切都发生得兔起鹘落,她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噔噔噔……急促如鼓点般的脚步声。 向依灵抬起头,只见柳伶薇疯了似的向盛于烬奔去,号啕大哭、涕泗滂沱。 奔到盛于烬尸身前,她忽的停下,双目无神,定定的看着盛于烬。 向依灵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盛于烬已成了一个血人,身上的伤疤纵横交错,尤其其中几个深深的血洞,简直快贯通整个身躯,足可见得先前剧斗之恶。 他满脸黑气,直直的躺着,凌乱的发丝盖住他的面孔,半点气息也无。 见盛于烬死状如此凄惨,即便与他相交不深,向依灵也不禁恻然。 出乎意料的,柳伶薇先前明明已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此时来到盛于烬身边,她反倒安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往向依灵处走来。 “柳姊姊,你别……”向依灵开口安慰,却被柳伶薇制止。 柳伶薇望着江笑书,随后道: “他醒来后,请替我转告他——我做了一件永远不会后悔的事,请他不要悲伤,继续走下去。” 向依灵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仍是隐隐感觉到不安,她劝道: “柳姊姊,人死不能复生,盛大哥牺牲,你也不要……” 柳伶薇凄然一笑,随后自顾自走回盛于烬尸身前。 “我已替你报了仇。”说完这句话后,柳伶薇回转手臂,对准自己咽喉。 随后她闭上双眼,扣动扳机。 咔嚓! 向依灵大惊,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嗖—— 破空之声响起,弩箭如流星般刺向柳伶薇光洁柔嫩的脖颈。 肃杀之气与倾城的仪态容貌交织在一处,形成了一副残酷而美丽的图画! 向依灵伸出手,可这她离柳伶薇足有丈余,这种距离,平日里不过几步便能抵达,可在这一刻竟似相隔万里一般。 嗡!剑鸣声在同一刻暴响,一道剑光自后方射来,贴着她脸颊蹿出,瞬间打断了柳伶薇的弩箭。 是江大哥! 向依灵扭头,只见江笑书已醒了,他勉强支起身子,鲜血自口鼻溢出,含糊不清的道: “别干傻事!” 柳伶薇一愣,可瞟到一旁的盛于烬,死志又已坚决。 江笑书又呕出一缕鲜血,断断续续道: “你、你停手,听、听我……” 柳伶薇扭过头,眼神悲凉: “我说了,我永远不后悔。” 她的手再次搭在了机括上。 “放你娘的……咳咳……老子!咳……”江笑书满脸通红,显得气愤已极,终于憋足一口气,大骂道: “没死!没死!他娘的犟驴!为什么不探一探再寻死?”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脑袋邦的一声砸回去,又晕倒了。 “什么!”柳伶薇尖叫一声,就如濒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手忙脚乱的跪在盛于烬身前,伏身听他的心跳。 果然盛于烬的心跳虽然甚轻,却十分平稳有力,半点没有死亡的迹象。 可朱煜锦那一掌昂霄耸壑何等凶狠,盛于烬怎么还能留得命在? 柳伶薇已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个问题,感受到盛于烬无恙,她喜极而泣,就这么伏在盛于烬胸口大哭起来。 格狗日勒!好重,快把我压死求了……盛于烬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见一个脑袋压在自己胸前。 他不耐烦的将脑袋推去一边: “又在发什么癫?” 柳伶薇豁的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你说什么?” 盛于烬刚刚才醒来,哪里知道之前的事,他皱眉道: “好端端的,你压我胸口干什么?快闷死了。” “你、你再说一遍!” “滚滚滚……别来烦我。” 柳伶薇气得嘴都要歪了: “不识好歹的王八蛋!” “安?”盛于烬万分诧异: “格狗日勒,你凭什么……” “王八蛋!有眼无珠!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我看啊,刚刚就该让你死了才好!” “我……” “你给我住嘴!你凭什么这么横,一醒过来就推我?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了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狗咬吕洞宾……” 望着眼前怒火中烧的柳伶薇,盛于烬简直莫名其妙,他拍拍自己脑袋,确定自己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呼,原来我没事,那就好……只是柳伶薇疯了而已。 ………… 盛柳二人争论不休,向依灵却眼眸低垂。 柳伶薇自戕时的遗言在她耳边回荡。 我已替你报了仇。 “杀死”盛于烬的,正是朱煜锦。 他死了…… 虽然早已遇见了这个结局,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仍如遭雷击。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每一件都与朱煜锦息息相关。 牙牙学语时,小婴儿第一个学会的词语是哥哥。 过了几年,到了孩子贪玩的年纪,小丫头最爱四处跑跳,她一钻进背篓中,那个少年就会无奈的笑笑,随后背起背篓,在山林中四处攀爬。 每每爬到高处,少年就会一跃而下,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少年虽然吓得不轻,却总是装出勇敢的样子哈哈大笑,他扭过头,看向背篓里的人儿,那小小的脸庞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的,见他回头,小丫头咯咯直笑。 “依灵,那么高你不怕嘛?” “不怕。” “为什么呀?” “因为哥哥你也不怕啊。” “其实、哥哥很怕啦……只是装作不怕而已。” “那我还是不怕。” “嗯?” “有哥哥在,依灵什么都不怕。” 向依灵本以为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自己早已记不清楚,可此时,那一幕幕逐渐浮现,清晰得好像就在自己眼前重演。 她真切的看见,那少年泪流满面,抱着背篓抽泣不止。向依灵觉得,自己现在伸出手,就能替他擦去泪水。 那时,小丫头不明白哥哥为何哭泣。 可现在,自己为何哭泣,向依灵却比任何人都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一直糊涂下去?。”向依灵喃喃道,泪水一颗颗洒落下来。 她突然明白了朱煜锦先前对她说的一句话: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会多出很多的烦恼。 ………… 片刻后,盛柳二人的争吵以双方满意的场面结束——从此以后,盛于烬多了一个外号叫“碎嘴烬”,而一切结束后,柳伶薇会被带到司神医处治疗发癫。 见二人走过来,向依灵连忙擦干眼泪。 柳伶薇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道: “向妹妹,怎么了?” 向依灵看向大石板: “那就是你们先前掉入的那个沼泽陷阱吧?” 柳伶薇点点头。 向依灵轻咬嘴唇: “朱……他就死在这儿是么?” 柳伶薇恨声道: “这正是他们三清教设计的陷阱,他自食其果,罪有应得……真是可惜了,让他死得这样便宜。” 向依灵犹豫片刻才道: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绝没有,从他落下到现在,几乎有一炷香这么久,陷阱里半点声音也没传出来。” 以朱煜锦的功夫,落入陷阱后绝对不会立刻死去,但他在死前的那段时间,却安静得异乎寻常。 他拒绝向敌人解释自己的失败,拒绝留下所谓的遗言,拒绝一切在他看来毫不重要的事情。 他选择坦然面对死亡。 闻言,向依灵眼眶一红,别过脸去,却听见了江笑书的声音,原来他又已醒了: “一个个强大的,值得尊重的对手。” 盛于烬深以为然: “虽然他做了很多坏事,可他的确很强,若不是最后你将他踢到石板上,只怕最后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江笑书哑然失笑: “这得多谢向姑娘——她那时头发被掌风激起,恰巧飘进我鼻孔里,我受不住痒,打了个喷嚏便醒了过来,然后就一脚给他蹬过去了。” 随后他朝向依灵拱手道: “向姑娘舍命相救,大恩大德,日后定有重谢。” 向依灵脸一红,随后摇摇头: “这不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江大哥现在没事了吧?” 江笑书轻笑道: “多半是死不掉了……不过现在脚却麻的不行。” 向依灵一低头,立刻面红过耳——自己先前扑在江笑书身上,后来一直便未起身,回忆与哭泣时,也始终坐在江笑书脚上。 江笑书托住向依灵,二人同时起身,他笑笑: “能给向姑娘你当次板凳,倒也有趣得很。” “江大哥取笑了。” 柳伶薇则翻了个白眼——明明早就醒了,偏偏等到脚麻得不行了才说,早干什么去了? 江笑书忽的出手,在她额头一戳: “少跟我在这儿扮鬼脸,先前若不是傻不愣登的非要寻死,老子至于又吐了口血么?你这小妞儿真不让人省心……” “安?寻死?”盛于烬张大嘴巴——原来柳伶薇的疯病竟比我想象的还严重,居然还有自杀倾向…… “闭嘴!”柳伶薇白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 我不和癫子计较。盛于烬心中默念一句,随后闭上了嘴。 江笑书拍拍他胸口: “什么东西这么硬?不拿出来给大伙儿见识见识?” 先前朱煜锦的昂霄耸壑,威力巨大,却只不过把盛于烬暂时打闭气过去,自然是因为被某物阻挡。 这东西,正是盛于烬的那颗血色狼牙。 说来真是神奇——朱煜锦之掌力,连寻常刀剑都能折断,可这颗装饰品似的狼牙,竟将他的掌力完全挡住,而且丝毫没有损坏,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现在江笑书问起,却教盛于烬犯了难——他早已发誓,绝不能让别人看见这颗狼牙。 略一犹豫,他还是决定撒个谎: “那个,我师父留给我的一块铁牌,上面是我们这一派的武功心法……” “那就算了,没什么看头。”在武林各派,心法都是不传之秘,江笑书一听是这东西,立刻便收回了好奇心。 江笑书转向向依灵: “向姑娘,你为什么又回来此处了?” 于是向依灵便说了她在外的见闻,听得司王二人研制出解药,众人都是一喜,可听到秦军已开至千户寨,大家顿时一惊。 江笑书略一琢磨,随后道: “事不宜迟,大家快动身!” 向依灵紧跟其后,二人往朱赤明房间走去。 后方的盛柳二人对视一眼,柳伶薇不由得道: “我觉得……” 盛于烬打断了她: “我也这样想,但先听江笑书的吧。” “嗯。”柳伶薇点点头,二人便跟了上去。 走入赤明房间,一番摸索,江笑书便找到了出口之所在。 他带头走入,几人先是向下一路顺行,深入地底后通道才打横,且湿滑异常,潮气逼人,行了数十步后,江笑书在尽头停下,突兀的停了下来。 向、盛二人走到他身边,竟同样停了下来,且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怎么了?柳伶薇快步走进几人,听见了江笑书的喃喃自语: “他娘的,完了。” 完了? 柳伶薇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象,也如三人一般僵住。 “格狗日勒……”盛于烬咬牙道。 “真完了。”柳伶薇接下了下半句话。 四人头顶,一个重逾数千斤的大钢板将出口牢牢压住,凭四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破开。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五十一章:诈尸 千户寨内。 先前郎德寨的人叫阿康赶紧去见各位长老,说是有某件事非他不可,他兴冲冲的赶去,以为有什么重任。 那时,乌长老拍拍他的肩膀: “阿康,听老柏说,你武艺高强,胆识过人,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时候。” 阿康握住腰刀柄,目光沉稳: “中原人的武艺没什么了不起,我定要让他们尝尝我苗疆好汉的厉害!” “很好很好……”见众位长老赞赏有加,阿康的胸膛越发的挺起来了。 乌长老将他领到一辆板车前,随后意味深长道: “这件事别人都做不来,必须要你才行,加油吧!” 阿康望着那辆巨大的板车,满腹狐疑。 ………… 某废弃的吊脚楼内。 “呼——”阿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无奈的摇摇头: “所谓重要的事,就是让我来运尸体,我还当是中原人打来了呢……” 他却不知道,这件事远没他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那些示威的尸体死法太过惨烈,骇人异常,本就没几个人愿意接触。 更关键的事,死者们分别来自各寨,十六寨就如何收拣尸体争执不休——统一收拣还是各自收各自寨的?收到什么地方?土葬还是火葬(注:古时皆为土葬,可按苗疆某些地方的习俗,非正常死亡则需火葬)?怎么做法事…… 争吵半天,也没个结果,郎德寨的柏长老早已不耐烦了,砰的一声拍在桌上: “别吵了!仗打起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呢!现在却连尸体怎么处理都没个准信……我看啊,大家干脆趁早投降算了,一群乌合之众,还想挡住中原人的兵马?” “你倒说的轻巧,难道你郎德寨就要高明些?” “哼!我郎德寨说不上多厉害,却比某些婆婆妈妈的直娘贼高明多了!” “柏石!你在说谁?” “说谁自己心里清楚!” “你!” “干什么?中原人还没到,就要自己先火并是么?哼!你们百花寨的小子先前曾挑衅我们,我还没跟你算呢!来来来,你过来,看我郎德寨的好汉怕不怕你……” “放屁!明明是你们郎德寨先动的手!” 见二人动怒,大家连忙将二人分开,情绪稍定后,千户寨乌长老出来打圆场: “江.贼一党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视我苗疆于无物,现在更有大秦朝廷为那江.贼撑腰,各位不远千里前来助拳,千户寨感激不尽……如今大敌当前,咱们该团结对外,才能打胜仗,各位说是也不是?” 提到江笑书的恶行与即将到来的大秦军队,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乌长老此言甚是有力,众长老都默默点了点头,唯有柏长老甚是不服,啐了一口: “呸!漂亮话谁不会说,真遇见事,又开始吵翻天了。” 乌长老闻言倒也不恼,他心中一动,便道: “若是有一个人能暂代昔年苗王之任,大家统一听他指挥,多半就能好得多了。” 十五寨人马到千户寨后,或因宿怨、或因习俗诧异、或因各种规矩,已发生不少摩擦,正应了小念先前的一句埋怨。 规矩规矩……中原人还没到,自己人倒杀了不少,这算什么规矩? 所以听见乌长老这句话后,众人都默默点了点头。 又是柏长老唱起反调: “哼!代理苗王,真是好威风,这个位置自然是你乌永寿大长老来坐了?” 乌长老倒也不恼,反倒摇摇头: “我认为,柏石兄弟你来做临时苗王,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柏长老如此出言不逊,乌长老却第一个推举他。 乌长老道: “柏石兄弟武功超群,手下郎德寨也英雄辈出,论打仗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若是他来当代理苗王,大家定能大败中原强盗。” 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不禁打起了算盘。 这代理苗王的位置,虽然权利很大,可责任也不小,到时若打了败仗,那责任可没谁承担得起,让柏石来顶替,总比我上好……想到这儿,那些生性谨慎的几位大长老便默默点了点头。 战场在千户寨,而且他们人最多,理应乌永寿来当此任才是,可他主动推举柏石,不知有什么谋划……想到这里,其余几位大长老便认为十分不妥。 但他们转念一想——麻鸟寨和百花寨关系近,卡拉寨与格多寨世代联姻,原来以为千户寨和大家都不怎么对付,可来了才知道,久吉寨原来和他们打得火热…… 人人都有各自的盟友,若让别人当上临时苗王,多半会有所偏袒。可唯独柏石性格暴躁,与谁都不对付,反倒能一碗水端平,而且他最爱逞英雄,仗打起来一定先动他们郎德寨的人,由他担当此位,倒的确…… 想到这儿,众人心中便都有了谋划。 柏长老听到乌长老推举自己,也是大为震惊,他上下打量乌长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服我?不过光你服也没什么用,他们不服我也……” “我同意乌长老的建议。”百花寨大长老率先举手,打断了柏长老,柏长老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理解。 “我也同意。” “柏长老很能服众,我也赞成。” “就让柏长老暂时统领我们吧。” “赞成。” ………… 十五寨纷纷表态,竟全票同意柏长老上位。 柏长老瞪大眼睛——这些老家伙,十五个人起码被我骂了一百五十句,居然个个都这么服我? 乌长老上前微微躬身: “代理苗王,请下令如何收拣尸体。” “啊?”柏长老一楞,颇不习惯的道: “嗯,你们千户寨腾一间空房子出来,然后让人运过去罢,先暂时收着,等打完仗再各自领回去处理。” “空房子不难,可派谁去呢?”乌长老话锋一转: “我看不如让代理苗王所属的郎德寨先开个头功,为大家做个表率?” 柏长老点点头: “来人啊,去吧阿康叫来,让他把尸体都运过去。” “关于作战部署与统调,各寨的分工,与中原人谈判……这些问题,代理苗王也给大家说一说罢。” “这些?嗯……”柏长老挠挠头: “我也不懂啊!老乌你说的头头是道的,就按你的安排来吧……” “好,我认为,作战时的部署……” 再后面,就是先前的事情了,阿康来到众长老处,被乌长老半哄半骗的叫来运尸体。 十六寨统一调度,大家的胜算也会提升不少吧……阿康想到这儿,不由得想道: “刚刚随便听了几句,乌长老这个代理苗王倒真是有模有样的啊……” 柏石长老只下达了唯一一条命令,让所有人知道他担任了代理苗王,随后便立即被彻底架空。 阿康停在某处废弃吊脚楼的门口四处张望,却始终没看见吴老头。 吴老头是千户寨的一个孤寡老人,年事已高又无儿女,生计十分困苦,乌长老收留了他,让他做些浇花扫尘之类的轻活,此时寨中大乱,死了不少人,他便被乌长老拍来看管尸体。 本来阿康只需要送到门口就是,可吴老头不在,他便只好自己亲自将尸体扛进来了。 搬完最后一具尸体,阿康身上沾满了鲜血与难闻的气味,他皱皱眉头,便想赶紧回去复命。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眼神一动,随后他一个箭步跨出,一把将门后的人揪了出来。 “啊!疼!”被擒住的人传来一声娇喝。 阿康大吃一惊,连忙放开手: “小念,怎么是你!” 小念转过身来,委屈的道: “好不容易才找着你,你倒好,不记我好倒还罢了,反倒打起人来了。” 阿康赶紧连连作揖: “我错了小念,关键我也不知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敌人呢……” “好哇,”小念扭过头去,小嘴一撅: “认识这么久,连我的脚步都听不出来。” 阿康伸手替小念揉肩,一边揉一边道: “小念,你们女孩子走路声音都差不多,我哪……” 小念身子一振,甩落了阿康的手: “哼,我就知道。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阿康一愣: “啊?交代什么?” 小念环起手臂: “你一来千户苗寨,肯定听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走路的声音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楚?” “我……我、我不是,我没有……”阿康本就不善辩,再被小念一抢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吃吃的道: “小念,你、你怎么能冤枉我……我只喜欢你啊,别的女孩子我哪里知道?” 小念注视着他: “真的?” 阿康忙不迭点头,犹如小鸡啄米。 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小念的气顿时消了,她扑哧一笑: “真是个大傻瓜。” 阿康见她笑了,也憨憨的跟着笑起来。 小念道: “先前听说你来送尸体,我就有些害怕不敢来,可你一走,又想你得紧了,便悄悄跟来了。” 阿康拉住她的手柔声道: “我本来就心焦得很,巴不得早些回来见你,你倒懂我,自己先来了。” “骗人。”小念撇撇嘴,却看见阿康肩头的几缕血迹,想到这血迹的来源,再看看这废弃的吊脚楼,不由得心下有些紧张,她低声道: “咱们出去吧,阴森森的。” 于是二人便走了出去,可走到门口时,阿康竟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立即毛骨悚然起来,忍不住大叫失声。 房间内原本堆满了尸体,尸体躺在一张张门板上,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 可阿康分明看见,一个人正直直的立在自己和小念的背后!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五十二章:一发不可收 阿康立即转身,将小念护在自己身后,大喝一声: “是谁!” “呼……”回应他的是一团浓如实质的烟雾。 阿康小念飞速后撤,掩住口鼻,生怕这烟雾中包含着什么毒辣手段。 可烟雾飘过,竟半点儿异样也无。 烟雾散尽,一个老者的身影显现出来,他的旱烟管粗如儿臂,被抽的叭叭作响。 这不是?先前给我们讲故事的老伯么?阿康小念心中同时道,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老者下巴一扬: “年轻人,又见面了。来做什么啊?” 阿康拱手道: “长老们让我运尸体过来,谁知来了却没见到交接的吴老头,就自己先搬进来了。” 老者一拍脑袋: “我收到消息,说代理苗王的郎德寨派人运尸体过来我这儿,没想到居然是你啊?” “原来老伯您便是吴老头。”阿康立刻了然,随后道: “先前怎么没见你?” 吴老头朝房后一指: “嘿,去上了个茅房,哪知道你手脚这样利索,已经替我搬完了,多谢你了年轻人。” 原来他之前在房后,倒是虚惊一场了。阿康放下了心,随后一抱拳: “吴老伯您客气了……我和小念先去了,就不打扰了。” 随后他拉着小念转身离开,可还未走出门,便听见了吴老头的呼喊: “诶,年轻人,替我把你脚边的白布盖回去罢。” 阿康低头,果然见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块白布,扭过头去,一具遗体已暴露在外。 “好的。”他笑笑,随后将白布盖了回去,可在看到死者遗容之时,脸色微变,不由得叹道: “好狠辣的出手,这中原强盗果然有几分门道!” 这名死者正是被盛于烬钉杀于柳伶薇房间外的阿远。 “什么?”小念闻言,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阿康脸色凝重,却没注意小念的话,反倒朝吴老头道: “老伯,请问我能瞧瞧这些尸体么?” 吴老头点点头。 阿康眼疾手快,转瞬间便将所有白布扯了起来,他逐一打量遗体,可大多都是一眼略过。 最终,他停在了阿远等四人的遗体前,眼神严肃,口中喃喃自语,甚至还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些伤痕。 吴老头远远的看着,倒也没有阻止他,反倒饶有兴味的又抽了一口旱烟,眯着眼端详他的表情。 “阿康,你怎么了,阿康……”小念见他一瞬间就变得魂不守舍,连自己的话都听不见了。不由得有些害怕,她走近身去,朝阿康肩头一戳。 “啊!”阿康就如刚刚被叫醒一般恍然失声,他望着小念,茫然道: “小、小念?怎么啦?” 小念嗔道: “你傻了不成,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 提到这个,阿康不由得摇摇头: “很厉害,可是为什么……” “厉害你个头!”小念伸手在他头上一敲: “什么为什么啊?瞧你说的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 阿康揉揉脑袋,一指那四具尸体: “哎哟,别打我啊,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杀他们的人,武功很厉害,你瞧——” 阿康俯下身子,一面轻轻翻动,一面道: “你看这一具尸体的致命伤,是被刀穿咽喉,用的好像是……雁翎刀。可是,实际在他咽喉中刀前,他的面骨已被人弄碎了,而且,是用手活生生捏碎的!” 小念捂住嘴巴: “用手捏碎面骨!天呐,好大的蛮力。” 阿康默默点头,又翻动另几具尸体: “这个是被一种刀刃细长的刀腰斩,一刀两断,干净利落;这个死得最惨烈,膝顶面门后,被一肘轰碎胸膛;最后这个,你瞧他的表情,显然死前都想不到敌人敢对自己出手,再看他微耸的肩和抬高的脖颈,他是在人堆中被攻击的,细长的刀钉穿他的胸膛,随后被一脚踩死,那个出手的人根本毫无顾忌……” 小念听到此处,不由得揽住阿康手臂,低声道: “好凶狠的中原强盗,武功又这么强,若不除之,真不知他还会干出多少坏事……” 阿康却皱着眉: “我却始终没有想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这四人面部受到重创,骨骼都碎裂了,可面皮却完好无损呢?” 小念不会武功,自然无从回答。 一旁的吴老头却插了句嘴: “听说他们中原人会练内功,打人的时候,敌人表面上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可里面却都是内伤,会不会这个中原人内功也很好?” “绝不可能。”阿康断然摇头: “他的内功不错,可要做到这种程度,却远远不能够……” 吴老头嘿了一声,便不再搭话,可小念却疑惑道: “阿康,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阿康指着四具尸体: “你瞧,伤口的深浅、出血量、精准度……这些东西看起来毫不起眼,可学问却很大呢——我能从这些东西里,分析出这个人的功力深浅、用刀习惯、眼力与手劲……” 小念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佩服道: “哇,阿康你真厉害。” 听见心上人夸奖自己,阿康不由得一喜,但随后摇摇头: “我这不算什么,如果是真正的行家,甚至能判断这个人的武功来历,师承门派呢……把武功比作写字,那对手身上的伤口就是每个人的笔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旁人休想模仿。” 小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旁的吴老头则踱上来盖好了白布,他扭头朝阿康道: “小伙子,你叽里呱啦的,尽说些我老头子听不懂的东西……不过听着倒挺像那么回事,你有功咯。” “嗯?” “那当然了,你给大伙儿说说凶手的武功路数,岂不是一份绝佳的情报?”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找各位大长老。”阿康恍然大悟,小念也十分替他欣喜,二人向吴老头告谢,随后匆匆去了。 望着他们俩的背影,吴老头将烟杆收回褡裢,走入内室。 床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静静躺着,似乎被点中了穴道,他走过去,拍拍老人后背: “吴老哥,得罪了,此事过后,我若还有命在,定向你好好赔罪……” 他沿着床边坐下,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耳朵一动,闭上了嘴。 他脸色骤变,随后朝西南山方向望去。 江小子,我这边都已经打起来了,你怎么还没出来? 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已消失。 ………… 阿康小念得了“吴老伯”的提醒,兴冲冲的来到众长老议事处,阿康一进门就喊道: “各位大长老,我有新发现……” 可说到一半,他便住嘴了。 长老们怎么都挤在门口了? 乌长老看见他,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已经知道了。” 阿康十分费解: “怎么会?我……” 乌长老则摇摇头,从他身侧钻了出去,其余大长老也鱼贯而出。 阿康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随后拉住走在最后的柏长老: “柏长老,你们去干什么?” “嗯?”柏长老显然一惊,随后皱起眉头: “你不是知道了嘛?” 阿康点点头: “我刚刚看过尸体后,知道了杀人凶手的武功路数……” “哎,原来是这个,这种小问题以后再说不迟……”柏长老摆摆手阻止阿康继续说下去,他一个闪身出门,转过头急匆匆道: “快去披甲取刀!” 什么!阿康一惊,随后他听见了一阵雄浑整齐的鼓声自北方传来。 嘭嘭!嘭嘭!嘭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声啼声与骏马嘶鸣。 秦军已至。 “呜——”“呜呜——”“呜!”鼓声到来的一瞬间,千户寨各处,响起了大同小异的号角声,雄浑壮阔,此起彼伏。 阿康与小念随即看见,四散的苗疆人们纷纷汇集了起来,如同潮水般向寨口涌去。 开战了。 “我去打头阵,你随后来。”阿康叮嘱一声,随后便一个纵身跳下,冲入了那潮水之中。 他身形迅捷,很快超越了众人,跑在了所有人前头,隐约成为了所有人的先锋。 小念也丝毫没有耽搁,跟随大伙儿冲向了寨口。 ………… 即便早已得知秦军的实力,可当他们真正到来,仍给予了苗疆众人极大的震撼。 数千兵马,伴随着腾腾鼓声,停在了寨口,覆铁甲的重骑、倒持长戈的轻骑、目光锐利的枪兵、步兵的腰刀锋芒逼人、盾手的战盾坚如磐石、弓弩手们早已蓄势待发,寒光四射的箭头直指苗疆诸部…… 众军凛然立于当场,个个傲然挺立,瞧他们的神色,好像觉得自己一个人便能挑了整座千户寨似的。 苗疆人不断从寨中涌出,可他们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所有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帅的身上。 为首一将,身姿挺拔,气质刚健,战甲金光闪闪,光彩耀人,披风随风飘扬,威风凛凛。 苗疆诸部也纷纷涌了出来,虽不及秦军之整齐划一,如臂使指,然人数却足有两万之众,一齐出马,挤得水泄不通,倒也威势非常。 秦军主将周礼津一抬手,鼓声就已停止,他纵马而出,睥睨道: “我奉益州都指挥使大人之命,迎接钦差江笑书江大人。” 柏长老上前一步: “滚你的江钦差!那狗贼胆大滔天,连犯我苗疆数项重罪,你想迎接他,那也好办,再过五日来替他收尸吧!” “呵,”周礼津嗤笑一声,随后提起马鞭便夹头劈了下去。 “啪!”柏长老猝不及防,便已受了这一鞭。 “狗强盗!”一道怒喝响起,柏长老身边一人已身形暴起,正是阿康。他飞身而起,一掌打在周礼津胸口。 周礼津鞭笞柏长老,本想借此杀杀这群苗夷的气势,谁知阿康骤然出手,竟一拳将他砸下了马。 阿康还想再上前去揍周礼津,可一支羽箭直袭他胸膛,他闪身躲开,发现周礼津已被众将迎了回去,鼓声咚咚,已发起冲锋之令。 柏长老自来受人敬重,何时受过此等鞭笞之辱,又见到秦军已冲锋而来,此时他哪里还忍耐得住? “噌”一声响起,柏长老拔出腰刀,大骂道: “他妈的强盗,老夫跟你们拼了!” 箭雨互相倾射,直如蝗虫一般,而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苗疆方的阿康带领五百名会武的好手,与秦军的前锋部队撞在了一起。 局面立刻一发不可收拾!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五十三章:势均力敌 随着双方主帅遇袭,秦军与苗疆诸部同时发起了进攻,混战在一处。 苗疆方的前锋按照先前的安排,由五百名精壮且习武的汉子组成,个个身手矫健、力可拔山,其中尤以郎德寨的阿康最为悍勇,他冲在最前面,如一头狂牛般碾向对手。 秦军方飞射的箭弩落在他的身上,转瞬间便将他的铠甲刺破打碎,可他却浑然未觉,鼓足真气,反倒愈发加快了步伐,任由身上溅出缕缕血花,他却双眼发红,直扑而上。 “秦军弩箭凶狠,可填装却有间隙,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箭手,这个间隙不会超过三息……阿康,你们要做的就是贴近身去,扰乱他们弓箭的发射,和他们斗狠,跟他们搏命,五百人中,只要有一半能冲入敌阵,便可大功告成!记住,不要回头、不要躲避,你们的生路只在前方!” 乌长老的命令,牢记于五百前锋的耳中,尤其是阿康,他年纪虽轻,却武功高强,悍勇过人,于是他主动承担了现在的位置,一个战场上离死亡最近的位置。 前锋中的前锋,敢死队中的敢死队。 “当!”阿康挥刀格挡开一束直射面门的羽箭,随后重重一踏,如流星般冲天而起,直砸而下。 他的上身铠甲在方才短短十余息的冲锋中,已被箭矢活生生撕碎,现在仅剩一块支离破碎的血布挂在肩头,而他宽厚的胸膛上正有鲜血汲汲而下,上面起码有十余处伤痕,肩头的弩箭扎得颇深,似乎卡住了肩骨,竟一时拔不下来。 他的伤势已颇为严重,可身在半空的他,严重却露出喜色。 我做到了! 他离最近的弓弩手,已不足一丈,面对飞身而起的他,那个秦军眼中明显露出惊慌之色。 “砰!”阿康悍然落地,势大力沉的拳头居高临下,一拳打在那弓手胸前,瞬间将其震飞! 阿康拳打脚踢,单刀飞舞,直如虎入羊圈一般,瞬间解决了七八名秦军。 “唔!”背心一痛,阿康转过身,只见身后两步,站着一个秦军弓手,可他双手持弓,却不知是怎么伤了自己。 无暇细思,阿康兜头便是一记狠辣沉重的劈砍! “噗——”阿康肋下一痛,大惊失色,噔噔连退两步,骇然的目光注视着那弓手。 他分明看见,在自己出刀时,弓手的肋下突然戳出了一截枪头,自己猝不及防,肋下便中招! 可他双手明明拿着弓箭,是怎么刺中我的?难道他们大秦的弓手,竟长着四只手么! “啊!” “唔!”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阿康循声一看,只见不少弓弩手的肋下同样刺出枪头,那些苗疆好手们大多武功弱于自己,后退不及,便被穿了个通透。 苗疆方先锋队本已冲过来了三百余人,入了弓手阵后便基本没有伤亡,可仅阿康所见,方才这一轮枪头齐捅,便瞬间便取了四五十人的性命。 “狡诈恶徒!”阿康鼓足中气,大喝一声: “弓手背后有枪兵!断他们枪头。” “是!”苗疆先锋们齐声答应。 先前一瞟之下,他已看到了隐藏在弓手后的长枪手,他们静静守在弓兵之后,如同耐心过人的钓叟,绝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不无功而返。 阿康纵步上前,抬刀一挥,使个虚招攻击弓手。 “呼!”枪头果然挟裹着劲风而至,可阿康武功高强,岂能连中两次偷袭,他横刀一封,“叮”的一声,枪头便已点在了刀身之上,被阿康强横的劲力一崩,枪头失去了控制,如风中枯草般摇曳起来。 阿康眼疾手快,大喝一声,一刀砍去,干净利落的斩下枪头。 随后他伸手一擒,便已抓住枪杆,猛力一夺,长枪手与弓手竟被他一人拖了过来。阿康手一扬,两名惊慌失措的敌军便已授首。 其余苗疆先锋队的好手们依葫芦画瓢,纷纷锁拿秦军枪头,成功者四五,受伤者二三,殒命者又二三——虽不至于个个成功,却比之前无从抵御,任人宰割好得多了。 打开缺口后,他们便一个纵身插了进去,继续向前冲锋。 阿康是第一个打开缺口的人,他钻入后直往前冲,却发现先前拼命抵挡的弓手与枪兵迅速往两侧散开。 刚才那样拼命阻挡,现在怎么散了? “轰轰轰……”前方地面传来震动,好像正有一条巨龙在地下翻身。 这是,马蹄声! 阿康抬起头望向正前方,脸色剧变。 数百披着铁甲的重骑,不知何时已冲锋了起来,胯下的骏马经过十余息的提前奔跑,现在速度已达到了最快,以不可阻挡之势向苗疆先锋队碾来。 在苗疆诸部冲锋之时,秦军也在做同样的事! 不过苗疆诸部的冲锋此时已几乎停滞,秦军的却锐不可当,势头正旺! 最前方的重骑兵,伏低了身子,眼神锐利。 如同他手上长达丈余的骑兵巨矛。 ………… 苗疆诸长老处。 一个传令兵狂奔而至: “报——秦军重骑出动,一轮猛冲,我方先锋队溃散,请众位长老下令。” “重骑?”“重骑兵最需要速度,他们连冲锋的距离都没有,凭什么能击溃我军先锋?”“重骑军?哪些是重骑?是那些披铁甲的么……” 传令兵单膝下跪: “回禀各位长老,秦军以少量弓兵枪兵作掩护,稍阻我军先锋队,后方的重骑却暗中冲锋,待到我军先锋队突破后,恰好便直面骏马冲撞,这才……” 众长老听完,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会想到,秦军的调兵遣将竟如此之妙,第一番交战便已失了先机。 “代理苗王呢?”有人问了这么一句,大家四顾,却看不见柏长老的身影。 “代理苗王身先士卒,此时正与敌军恶战,他走时将指挥权交给了我,全军暂时听我指挥。”乌长老回答道。 众人一听,倒也无甚异议——十六寨大长老,若说好勇斗狠,那是谁也不服谁,可论调兵遣将,却只有乌长老能来,先前诸多战令都是他下达的,虽说不知具体效果如何,却仍听得其余长老瞠目结舌,个个暗中嘀咕: “老乌天天待在寨中,从哪儿学来这些兵法?” 于是乌长老开始指挥: “传令下去,弓弩手继续发射攻击秦军,中军,向前五十步!取绳索与……” “是!” ………… 战场上,秦军重骑已冲出好远,来到了两军之间。 苗疆诸部远远的看见重骑,心中已开始打起鼓来——这些重骑兵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就连胯下战马都覆了一层甲,直如一块儿飞速移动的大铁锤,实在是难以招架。 就说先前的先锋队,那些会武的汉子们,面对这重骑的冲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重骑的巨矛一架,任你用刀身,盾牌拼命抵挡,在这长达丈余,锐利无匹,速度如飞的巨矛前,都如纸糊也似。 不少人亲眼看见,那矛不过是轻巧得一挑,连骏马速度都没怎么下降,中矛的好手们身上便已多了个海碗般大小的窟窿,他们被串在巨矛之上,一动不动,骑兵的手一抖,他们便如稻草般落回地面,浑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 而侥幸躲过巨矛的好手们,却再也躲不过骏马的冲撞,他们挥刀猛砍,试图斩断马脚,可手中单刀的长度岂能比得了那硕长的马蹄?任何人的身子只要略微接触到那飞驰的马身,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而出,重重的摔在地下。 即便这一撞一摔没有要了他的命,可在他狂喷鲜血,还未爬起来时,后方接踵而至的铁蹄就讲他踩成了肉泥…… 此时,苗疆诸部的中军刚刚收到了向前五十步的命令。 铁蹄轰轰,如打雷一般,最前方的苗疆士兵们头皮都已开始发麻。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步…… 终于在二十步时,柏长老的暴喝声响起: “绊马索!” 苗疆诸部分散而开,中军顿时出现了一条十余丈宽的大道,任由秦军重骑穿越而过。 在这大道正中,早已拉好了上百条粗如儿臂的绊马索。 “重骑军冲锋起来,锐不可当,血肉之躯绝难抵挡,可重骑兵有着一个缺陷——厚重的盔甲令他们转向极其困难,他们只能一路向前冲杀,然后在极远处掉头。我们只需让他们冲进来,然后用将他们绊倒,失去骏马的重骑兵,行动极为不便,我们将之一围,乱刀齐下,便可解决他们……” 乌长老的计策不可谓不好,一瞬间便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啪!”坠马声不断。 “啊——”惊呼声不绝 “吁——嘶!”骏马嘶鸣声响彻云霄。 上百名重骑兵果然中计,纷纷马失前蹄,栽倒在地。 不可一世的重骑兵落入手中,苗疆诸部士气大振,大伙一拥而上,往骑兵身上狂劈乱砍! “当当当……”乱刃落至铁甲之上,当当声四起,如同打铁。 ………… 第一轮,苗疆先锋敢死队尽数溃散,可秦军重骑也已身陷重围,秦苗双方,竟斗了个势均力敌。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五十四章:乱战,大势已去 重骑兵纷纷落马,迎面而来的攻击令他们猝不及防。 苗疆诸部本就不忿于秦军的霸道蛮横,在阿康等五百先锋尽数被灭后,苗疆诸部的血性彻底被激起,发了疯似的攻击眼前的铁骑。 重骑兵们身披重甲,又从疾冲的骏马下跌落,便是钢筋铁骨也禁受不起,而每个重骑起码要面对十数人的围攻,别说还手,就连站立做不到,他们蜷缩着身子,拼命护住要害,任由密集的攻击落下。 “叮当叮当……” 饶是秦军重骑的铁甲坚固异常,却也受不住这样的围攻,很快,头盔被挑下者有之,铁甲破损者有之,要害受击者有之……惨呼声不断传来,重骑兵们已经开始减员。 五百重骑,竟在这一刻沦为了板上鱼肉…… 高处的乌长老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暗暗窃喜——重骑兵何等珍贵,我却用五百先锋为饵,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秦军就可阵脚大乱了。 可下一刻,他突然眼睛一凝。 随后他发了疯似的大喊: “包围!包围!不要让他们的援军插进来!” 只见秦军的一千步兵,已如一支利剑般插向了战阵。 将重骑兵们围住猛攻的苗疆诸部,个个摩拳擦掌攻击重骑兵,浑没注意身后快速奔来的敌军。 于是,乌长老紧急的军令几乎与秦军步兵的长刀同时到达。 “啊!”“小心背——啊!”“后面!后面!”“围起来啊!围起来!” 惶急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却大都没有说完整句,便戛然而止。 秦军步兵杀声震天,且有条不紊、进退有度,只朝包围圈中最薄弱的那个点猛攻,不到数息,便已从苗疆诸部的包围中破开了一个两丈宽的缺口,军士们鱼贯而入。 远处,秦军阵内。 周礼津望着远处战场,见己方训练有素,调度统一,占了不少的上风,在打开这个缺口后,心中不由得嗤笑一声: “区区蛮夷,也敢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嗯?” 他望着那个缺口,罕见的皱起眉头。 这群苗子,难道都不要命不成? 苗疆诸部包围圈的那个缺口被打开后,步兵便鱼贯而入,纷纷前去支援倒地的重骑兵,可苗疆人哪里能让敌方得逞,拼了命的去填补那个缺口。 苗疆汉子们义无反顾的跳入缺口处——这里几乎是战阵里最危险的地方,前有敌方奋力挺近的步兵,腰刀锐利,气势汹汹;后方则是缓了一口气后纷纷站起反击的重骑兵们,铁甲振振,长矛挥舞刺劈如蛟龙出海。 腹背受敌之处,血肉之躯焉能填补? 更何况,即便是两侧的友军,此时也都各自杀红了眼,刀剑、枪矛、羽箭……都一股脑的攻向缺口处,哪里分得清是敌是友?苗疆汉子们跳入缺口后,倒有近三分之一是死在友军手里了。 可他们仍然没有半点迟疑的扑向缺口,意图用血肉之躯堵住此处,只见方圆不过几丈的缺口处,血肉横飞,断肢残臂落了满地,不过数息的时间,起码交代了上百人,尸体堆垒,高处足有五六尺,人力绝难逾越。 秦军步兵自然也在奋力涌进,前方的军士就连刀都砍得卷了刃,却仍是寸步不得进。 苗疆诸部,竟活生生用上百条人命,堵住了秦军破开的缺口,完成了对内重骑兵的彻底包围。 这群苗夷,好生勇悍!周礼津眼见此等惨烈的景象,饶是他久经沙场,却也忍不住暗自心惊,心中对苗疆诸部的轻视之心也顿时消散。 未经训练整备,战意却如此顽强,实在是…… 周礼津微微摇头,将其它思想驱除出脑海,对身侧的两位千总道: “张千总,去助他们破阵……李千总,让你的将士们出击!” “是!”“喏!”二位千总领令而去。 …… 乌长老见缺口被己方勇士用命堵住,不由得拍拍心口——若非我苗疆儿郎悍不畏死,只怕现在已溃败了。 随后他又是一连串军令传下: “后方弓手散开,去高处齐射敌人阵前步兵,务必将他们逼退!” “缩紧包围,将重骑兵全歼!” “后军做好准备,等我号令。” ………… 弓手本重膂力,往往由猛士担任,至于女子,多做些后勤、运输、传令的工作,可小念却是少有的几个例外。 她自幼受祖父柏石教导,不满六岁便扎马步、练拳法、弄刀剑,小小年纪便习得一身足以自保的功夫。 而她的情郎阿康,更是她们郎德寨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二人自幼相识相恋,颇受彼此影响,因此小念的功夫也愈发厉害了。 如今她的武艺,虽不能与未长渺、黎慕江等江湖奇女子相提并论,却比寻常江湖豪客、剪径强盗强上不少。 因此,身为女子的她竟也得了个弓手的职位。 此刻,她死死咬住嘴唇,握紧手中的短弓。 苗疆先锋队已尽数溃败,乱军之中,阿康又深陷敌阵,多半凶多吉少。 小念听见乌长老发出的号令,作为弓手的她便立刻就位,她的嘴唇都被已咬出血,可她却没有流一滴泪。 她本不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她看见尸体会害怕,听见可怕的事会尖叫失声,也会为了许多事流泪哭泣…… 可在这一刻,身处厮杀哀嚎不断的战阵,听闻了情郎的死讯,她竟出乎意料的冷静。 哭泣或崩溃,只能换来友方的怜悯,或是敌方的嘲笑,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是仇敌血债血偿! 阿康,我定为你报仇! 弯弓、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呃——”一个秦军的眉心中箭,箭矢直贯入脑,闷哼一声便软软倒下。 小念的这一箭,如同拉开了序幕,这一箭过后,弓手们纷纷就位出手,万千箭矢如同蝗虫般袭向秦军步兵方阵。 “唔!”“啊!”“他们在放箭,躲啊,躲。”“不许躲!给我往前凿!”“救命,我的耳朵,耳朵啊啊……” 箭雨泼洒,秦军喊声不绝于耳,面对猝不及防的射击,素来稳固的阵型竟开始出现散乱。 苗疆诸部也借此反攻,刀剑纷纷招呼上去,秦军步兵们上要面临泼洒的羽箭,下要应付砍来的刀剑,顿时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小念手中的动作已形成了记忆,搭箭、瞄准、射击……每一箭射出,都有一名秦兵失去性命,她的手稳定得吓人,展示出坚定的决心。 小念的嘴唇已被咬出了血,她却浑然未觉,她的表情同样古井无波,全身上下如同一尊雕塑,只有手臂在不断的振动,发射出一支支夺命之箭。 “扑!”第十一箭落下,却不再是刺入血肉的声音,而是一种似革非革、似木非木的异响。 小念放下短弓,连放十一箭后,她的手臂刚一落下,就已剧烈的痉挛颤抖起来,虎口与臂弯早已鲜血淋漓。 她盯着那挡住自己羽箭的东西,眼中满是不甘。 秦军张千总领命而至,他带来的数百盾兵如同最坚实的屏障,将友军与敌方隔开,大盾高八尺,宽四尺,厚数寸,用最坚韧的藤条编制而成,上覆厚重铁皮,重达数十斤,便是劲弩也难以穿透,苗疆诸部的羽箭打在上面,根本起不到半分效果。 大盾挡住了攻势,苗疆诸部的民兵自是不甘,他们如潮水般向大盾攻去,想掀翻大盾,绞杀内部的敌军。 可他们才凑到大盾的一丈之内,盾牌下方便冷不丁杀出无数钩镰枪,专攻下三路,苗疆诸部猝不及防,腿脚纷纷受创,尽皆倒地。 原来盾兵之后,竟还有持钩镰枪的士兵蓄势待发,他们只有一个任务——阻止敌军贴紧己方盾兵。 苗疆诸部被钩镰枪挑翻后,腿脚受创,苦不堪言,还未来得及呼喊示警,就见到前方大盾一让,忍气吞声许久的步兵纷纷涌出,腰刀居高临下的斩落,顿时死伤无数。 斩出一刀后,无论是否建功,步兵们便已立刻返回盾阵之中,大盾再度合拢,苗疆弓手的羽箭再度被挡下。 盾阵缓缓回推,再度来到了先前的缺口处,此处本已被步兵凿开,却被苗疆诸部用命填住,尸体堆积如山,挡住了盾阵前进的步伐。 盾阵在缺口前被围住,此时钩镰枪又再度探出,勾住一具具尸体,甩去一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缺口就已空无一物。 而打开缺口,盾阵便与受困许久的重骑兵汇集。 重骑兵遭受猛烈的围攻,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几乎损失过半,而有战马者更是寥寥无几,仅剩十余人还在马上冲杀斩击,他们身陷重围,本已心灰意冷,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现在,他们陡然见到援军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围解救,顿时精神一振,心思也灵活起来,纷纷拉住四散的骏马,上马作战。 但战马受绊马索摔击,亦是损失不小,于是重骑兵们便二人一骑,或是捡起腰刀,充当步兵隐入盾阵作战。 快速调整好后,重骑统领大喝一声,率先往敌军后军杀去。 先前被绊马索绊倒围攻,他们自是难以招架,可此刻,后方盾阵的掩护直如铜墙铁壁一般,重骑兵们齐头前进,于敌军后方杀出一条血路,竟硬生生将战场分隔成两块! 铁骑凶悍,无人可敌。巨盾坚实,不动如山。钩镰阴狠,伺机而动。腰刀锋锐,势不可当! 苗疆诸部节节败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秦军的精妙配合下,苗疆战阵中的那条通路越来越宽,越隔越远,苗疆诸部彻底被分为了两块! 秦军的弓弩手更是发起狠来,毫无差别的射向敌军——己方将士,要么躲在盾牌庇护之下,要么是身覆重甲的铁骑,几乎不受箭弩影响,而苗疆民兵大多披着皮甲甚至无甲,自己只管往人多处猛射便是,必定是苗疆人死伤无数! 小念等苗疆弓手则恰恰相反,他们面面相觑,畏手畏脚,生怕伤了自己人,箭搭在弓上,却迟迟不敢发射。 但是若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溃败! 突然,苗疆弓手们不约而同的向自己身后看去。 他们为了射击,本就四散在山林高处,可此时,他们的更高处竟传来了猛烈的异响,连地面都隐隐颤动。 “轰轰轰……” 小念转过头,脸色剧变,面如死灰。 这是! 大秦的轻骑兵,不知何时已到了山腰,现在正以极快的速度,居高临下冲锋而至!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五十五章:擒贼先擒王 青岩军镇李千总,统领数百轻骑,于山腰埋伏,在此刻发起进攻。 “李千总,你们出击后,不必涉足主战场,只需在外围游击,扰乱苗夷弓手,追剿逃窜敌军即可。” 参将大人的叮嘱仍在脑中回响,李千总自然不敢怠慢,在发起冲锋前,就已将此令传达了下去。 轻骑的“轻”字,来源于他们胯下的骏马——每一匹马皆为良驹,奔袭快速,进退自如,且体力超群,在外围游击、追剿、奔袭的场景中,轻骑兵的威力被施展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重骑兵是破阵的大锤,能踏破一切坚实的防御,那轻骑兵则是一把夺命的宝剑,专挑敌军最薄弱之处下手,斩断敌军的臂膀,将整个战阵完全搅乱。 此时,秦军轻骑已冲杀而至,居高临下,风驰电掣,飞一般来到了苗疆弓手们的面前。 苗疆弓手们听见蹄声,不过是数息之前,他们有些的弓还没搭起来,迎面便刺来一杆锋锐无匹,速度惊人的马槊。 轻骑速度快捷已极,他们手中马槊不过轻轻一撅,便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苗疆弓手们的身躯。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李千总呼哨一声,举起手中令旗一挥。 轻骑们立即勒马转向,绝不往战阵中心闯去。 他们如风一般掠过苗疆弓手,随后刷刷抽出了马刀,俯身一兜,便斩落一颗颗人头。 他们左手马刀,右手持槊,如闲庭信步般扬长而去。 “嗖嗖嗖——”苗疆弓手们被一顿冲杀,早已积怨多时,此时岂能让他们如愿撤退,纷纷弯弓搭箭,朝他们后背射去。 可轻骑们不过轻轻一拍马颈,他们胯下的骏马便兜着圈子奔腾起来,朝他们射来的羽箭,倒有大半落了空。 随后伏在马背上的轻骑们转过头来,手中已端起一把把骑兵劲弩。 秦军轻骑每人除配备一支长达丈余的马槊外,更配有马刀、骑弩,可谓能远能近、可攻可守,在乱战之中,他们就像一群刺猬,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咻咻咻——”劲弩发射。 苗疆弓手们为了射中秦军轻骑,个个寻找制高点拼了命的射击,几乎个个都把身子暴露了出来。 他们哪里料得到敌人还有远攻的手段,此时劲弩射来,无数苗疆弓手纷纷中招,倒了一地…… “哈哈哈……”漫山遍野四处倒满了苗疆弓手,李千总不由得哈哈大笑: “哼!凶悍?再凶悍的人,遇见我大秦雄师,也只有落花流水,抱头鼠窜的份儿!” 随后他令旗一换,猛的向下挥动! 所有轻骑兵都看懂了这个命令——游击追剿,全力出击! 李千总看了看身边亲兵们: “都去吧!多砍两个脑袋,回来老子给你们升官,哈哈哈哈……” “是!” 亲兵们见己方摧枯拉朽,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早已按捺不住,不过碍于自己是李千总的亲卫,绝不可擅离职守,这才迟迟没有动静。 此时李千总本人亲自发话,他们个个喜出望外,只恨自己的马没长八条腿,不要命的往战场冲杀而去。 身边荡然一空,李千总却浑不在意——苗夷被杀得四散而逃,我这里半个敌人也没有,与其让秦兵在这儿发呆,倒不如让他们下去拿些战功呢。 想到这儿,李千总笑笑——平日里咱们轻骑营总是没有用武之地,今日一战后,却是大不一样了,弟兄们升官发财自不必说,我李涛凭此战功,多半能谋个好前程…… 直到一支刁钻的羽箭,打断了他封妻荫子的臆想。 他右前方数丈处,是一块青碧的山石,可此时,那山石竟射出了一支箭,直取李涛面门! 李涛猛一低头,羽箭贴着他头皮飙射过去,掀翻他的头盔,连发髻都被震碎了。 李涛大骇,滚下马来,他披头散发,失声大喊: “谁!是谁!滚出来!” 任凭李涛大声叫骂,一箭过后,那块山石便再无动静。 李涛拔出佩剑,死死的盯住那块山石,随后一步步走近。 来到近处,李涛方才看清——山石上长满苔藓,碧绿的颜色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而苔藓之上,竟有一个浅浅的人形。 看来袭击者就是躺在这块山石上攻击了自己。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双眼睛,怎么会凭空潜过来一个人呢? 李涛严守门户,放眼四顾,可周围除了花草树木,再没有任何东西。 远处厮杀声不断传来,人声鼎沸,可百余丈外的李涛,却觉得自己身边鬼气森森。 他喘着粗气,靠在了一棵树上,随后他大声发令: “来人!来——” 声音戛然而止,李涛的手脚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异常。 他的咽喉已被利刃抵住。 李涛忽然明白了什么,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敌人为什么能在山石上射击自己而不显踪迹? 敌人出手后,为什么下一刻便没了踪影? 现在抵住自己咽喉的人是从哪儿来的? 望着垂在肩头的树枝,李涛明白了一切。 敌人扮成了一棵树,恰好就是自己靠着的这颗!颜色与山石如出一辙,始终待在原地,根本没有离开,直到自己自投罗网…… “树”开口了,竟是个女子: “委屈你了,跟我走一趟。” 李涛茫然,随后他后颈一麻,便软倒下去。 ………… 轻骑下冲之时,小念那时也慌了阵脚,一支马槊向她撅来,她猛的一翻,才躲开了这一击。 可随后那名轻骑一扭头,便又向小念冲杀过来。 小念慌忙起身躲避,可人的速度又哪里比得过骏马?不过两息,那轻骑的马槊又已来到了她后心。 小念听得身后马蹄声近,心如死灰,便也不再挣扎,惨然闭上了眼。 阿康,阿康,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见你了…… “呃!”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惨呼声。 随后小念觉得自己肩头被一撞,便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我,我怎么没事?小念茫然睁开眼睛,只见一匹无主的骏马已奔远了,看来自己正是被它撞翻的。 而先前追杀自己的轻骑,正倒在不远处,眉心一个血洞,正流出汩汩鲜血,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喂!”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小念抬头,却皱起眉头——头顶这棵树怎么会出声呢?我莫非是幻听了? “这呢这呢!”头顶再度传来声音,同时一截树干摇了摇,小念凝目看去,才发现那是个浑身覆满树叶的人。 那人朝她打个手势,小念会意,便爬了上来。 爬到树上,小念才发现这人竟是个极美的女子,虽然脸上搽满了灰,却仍不掩其姿色,肤白胜雪,五官娇丽,见小念来到自己身边,她粲然一笑,脸上顿时浮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那人对小念道: “叽里咕噜!花不溜秋?咯噔咯噔咯噔……” 小念茫然——这是哪个寨的口音? “什么?”小念忍不住道。 那人一笑,随后用中原话道: “唉,怪我,我口音有些怪,咱们说中原话罢。” 这未免太怪了吧?小念忍不住腹诽,随后用生硬的中原话道: “多谢你,救我了。” “不必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小念。” “我叫……小薇。” “小薇姊姊,你这是……”小念望着小薇浑身覆满树枝草叶,匍匐在树上,不由得问道: “你在树上做什么?” “嘘……”小薇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指: “你瞧。” 小念顺着她手指一看,只见轻骑们冲杀一轮后,竟取出了劲弩,反身回射苗疆弓手,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好凶的骑兵!”小念见友军受损,不由得恨声道。 “完了,他们也会射箭,这下连树顶也不安全了……诶,你趴低些。”小薇喃喃自语,随后揽住小念,将她按低。 小薇的眼光在战场上四处游动,随后她眼神一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小念顺着看过去,发现小薇目光所至是一群骑兵,大约二三十人,他们正中那个佩宝剑的人,正挥舞着手中的令旗。 “那就是这些骑兵的首领了,官还不小呢,是个千户……诶!你看,他的亲兵们也下场了。” 果然,轻骑首领在对身边亲兵说了什么后,他的身边立刻荡然一空。 “小念,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人被秦军抓走了?”小薇突然道。 “啊,”小念一惊,随后垂下头: “我、我不知道,他在先锋队里,至今生死未卜……” “肯定还活着呢,你这么挂念他,他不舍得死的。”小薇道。 “真、真的?”小念眼睛一亮。 “绝对是真的。”小薇的语气不容置疑,随后她问道: “想不想救你心上人?” 小念连忙点头。 于是小薇道: “我去抓那个军官,命他们轻骑撤退,然后咱们俩带他去换你心上人。” 随后小薇一个纵身跳下,将小念留在了原位。 片刻后,脚下传来小伟的声音: “下来吧!” 小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抓住了秦军千户李涛。 小念跃下,二人同时挟住李涛,走到了一个显眼处。 小薇一掐李涛人中,见李涛悠悠转醒,她命令道: “让你的轻骑撤退!” 李涛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小薇也不和他客气,手上加力,李涛喉头顿时溢出鲜血。 李涛无奈,只得大喊道: “轻骑营听令,原路撤退,立刻向周参将禀明情况!” 同时他提起令旗,发出撤退的指令。 轻骑兵们纷纷奔袭到此处,李涛的亲兵更是大喝: “兀那女子,放开我家大人!” 小薇冷冷一笑: “回去告诉你们周参将,拿郎德寨罗康来换你家大人。” 随后她再不搭话,架着李涛便走。 小念心下忐忑的跟在她身后,直到身后蹄声远去,才松了口气,她不由得道: “好险。” “富贵险中求嘛,投鼠忌器,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小薇嘻嘻一笑,见到小念惘然的表情,她解释道: “这是中原人的说法,叫擒贼先擒王。” “擒贼先擒王……”小念若有所思,随后加快脚步,二人往众长老议事处赶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八卷五十六章:号角声,最大的叛徒 苗寨长老议事处。 先前轻骑从山腰冲下,大肆屠戮苗疆弓手,那来去如风的骑兵让每个人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也就是在那时,众位长老的矛盾开始激化。 面对突如其来的奇袭,乌长老只下达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命令——继续强攻盾阵。 “那咱们的弓手呢?”有人问道。 “情况紧急,咱们主力要先合围,管不了弓手了。”乌长老咬咬牙。 那位长老一愣,随后道: “可你至少要……” “不必多言!”乌长老打断了他们,随后对传令兵道: “让中军补上去,把盾阵破开!” 传令兵退下后,乌长老闭上了眼睛,可其余长老们都已来到了窗前,中军腹地被盾阵割成了数块,无数苗疆儿郎扑上去,却纷纷倒下。 外围的轻骑正自耀武扬威,漫山遍野的追杀苗疆弓手们。 面对这副兵败如山倒的景象,大家已对乌长老颇有微词。有人更是想: “若是老石在这儿,定不会让咱们的人白白送死……” 同样也有人想到: “先前乌长老指挥如此精妙,现在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已来了三波传令兵,可每一次,乌长老的话都没有任何改变。 强攻,用命强攻…… “报——”传令兵飞奔而至: “乌长老,请问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乌长老手一挥: “传令下去,继续猛攻,一定要破开秦军的盾阵!” 传令兵受令离去,可屋内却已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 “第四次了,怎么还在下猛攻的命令?” “是啊,那盾阵何等顽固?岂能轻易攻得开?” “咱们苗疆儿郎的命不是命么!” “乌长老在想什么,怎么还在……” “嘘……现在代理苗王都已不知所踪,咱们只能听他的了。” “哼,他让咱们送死,难道咱们也……” ………… “够了!”乌长老怒喝一声,打断了众长老,他转过身来,脸色阴沉: “现在苗疆正处于危机存亡之际,咱们内部却吵个没完,难道是嫌输得不够快么!” 一位长老反唇相讥: “照现在这样打下去,难道就能赢?” 乌长老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却听见楼下传来消息: “各位长老!秦军的轻骑退了,咱们的弓手已成功脱险!” 退了?众人皆是一惊,明明己方对轻骑的袭击束手无策,他们怎么会突然…… “是郎德寨的柏念,她抓住了一个军官,逼迫轻骑撤退。”传令兵十分激动。 乌长老一脸愕然,随后问道: “人呢?” “人在这儿!”楼下传来小念的声音,众长老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军官,被小念和另一个女子押了上来。 “怎么回事?”乌长老走上前。 “这个人叫李涛,是青岩军镇的千户,轻骑营统领。”小念将李涛往前一踢,随后对乌长老抱拳道: “咱们可以用他来交换俘虏。” “对啊!”“咱们先锋队好像被抓去不少人,这个人官这么大,能换回不少人呢。”“小念真是好样的!”众人连连赞叹。 可乌长老思虑片刻后,竟手一挥: “左右,将他绑了,押到阵前。” “斩首示众!” “什么!”小念不由得失声: “斩了?” “不错!”乌长老恨声道: “他的轻骑营先前不是好生威风么?那咱们就斩了他们的统领,挫一挫敌人锐气!鼓舞我军将士。”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暗暗点头,似乎认为此计不错;有人低头沉思,权衡利弊;小念更是垂下泪来…… “别担心。”小念觉得自己手被人轻轻捏了捏,随后小薇的声音传来: “马上就结束了。” 结束、了?小念惘然的抬头,撞见了小薇坚定的目光。 “报——”传令兵再度来报: “秦军退兵了,请下令!” 乌长老一惊,随后就欲发话,却被一道爽朗的大笑打断。 “哈哈哈……老乌啊老乌!”柏长老的声音传来,他一进屋,便将乌长老的肩膀拍得震天响: “我当真是服了你啦!我就说交给你指挥准没错,当时先锋队受了伏击,我还当要输了呢,没想到你居然把他们打退了,哈哈哈……” 只见柏长老身上箭伤无数,连上衣都碎成了一截截布条,裸露的皮肤无一处不是伤痕,仍在不断流着血,可他精神矍铄,哈哈大笑,显然十分满意。 他虽名为代理苗王,却将指挥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乌长老,他自己只管在前方厮杀,于战场中的诸多变化反转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在自己第四把刀都被砍缺了之后,秦军终于退却了,他大喜过望,连忙回来汇合。 乌长老脸色僵硬: “托代理苗王的福。” “诶——见外了见外了,哈哈哈。”柏长老一笑,随后四处一顾,看见了跪在下方的李涛: “这是?” 乌长老连忙道: “这是抓来的秦军轻骑营统领。” “好样的!”柏长老大拇指一竖,随后道: “怎么处置?” 乌长老脸色阴狠,做了个手势: “押到阵前,斩了!” 柏长老一把将李涛揪起: “我来!” “爷爷!”后方传来小念急切的声音: “阿康他们还在秦军手里。” “哦?”柏长老一愣,随后一拍脑袋: “是啊,杀了多可惜,可以拿他去换俘虏啊……嘶,到底该怎么办?” 众人见柏长老完全没有主见,不由得皱起眉头。 选他当代理苗王,咱们苗疆焉有不败之理? 包括柏长老在内,所有人目光再度投向乌长老。 乌长老清咳一声,随后沉声道: “按代理苗王的意思,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将这个军官推到阵前斩首,然后全军冲锋,冲杀秦军……” “不行!”一位长老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 “下方战报,大家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方的伤亡起码是秦军的六七倍!防守都已如此艰难,主动出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大家都默默点了点头,方才战报如潮水般传来,尤其是秦军结盾阵后,当真是死伤无数,惨烈至极。 “啊?”柏长老更是一惊——怎么会死了这么多?咱们不是胜了么? “嘭!”乌长老闻言,却将桌子拍得更响: “秦军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一阵冲杀,他们必定溃不成军,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代理苗王,快传令下去追击,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位长老却冷笑一声: “强弩之末?放你的屁!人家盾阵仍在,轻骑不减,后方的军士更是以逸待劳,就等着你下套!乌永寿,你指挥不是很有一套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乌长老涨红了脸: “不行,必须打,一定要打!” “我看你是巴不得咱们苗疆诸部被灭吧!你安的是什么心?” “你!放肆,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又安了什么好心!若不是代理苗王在这儿,我非得给你个大耳括子!” “你来啊!” 乌长老与那位长老越说越激动,二人挥舞着拳头就要动起手来,众人上前拉架,指挥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 苗疆诸部战阵内。 上方迟迟没有传来号令,众民兵也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各自待命,或席地而坐、打磨兵刃;或四处奔走,抢救伤员;或茫然四顾,手足无措。 不过更多的人,都在等待指挥厅发出最新的号令。 “你们听!”某人突然叫出声来,他的耳力甚好,似乎隐约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奇异的声音,他明明从未听过,却不由自主的想要膜拜。 那种雄浑与壮阔的袭来,往上飘去的越发自由广袤,随后发散开来,笼罩了整片天空;向下涌动的则越来越厚重,渗进土地里、河床内,最终包括了整片大地。 铺天盖地的声音逐渐响亮,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直到越来越多的苗疆人抛下刀剑,朝那个方向五体投地,人们才明白——它在呼唤每一个苗疆人骨子里的信仰! “呜,呜呜……”奇异的号角声一声亮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它像一只沉睡了百年的神明,正在用这种壮阔的方式呼唤自己的子民,昭告自己的伟大。 “苗王大人!”一道哽咽的声音道出了这号角的来历,随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早已泪流满面。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已热泪盈眶。 这一刻,他们已等了一百年。 ………… 指挥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呜,呜,呜呜——”两短一长,号角声正在发令。 我的子民们,来我的身边。 整个苗寨都动荡起来,脚步声浩浩荡荡,连地面都被震动,苗疆诸部尽数往西南方而去。 指挥厅内,长老们也已热泪盈眶,纷纷启程。 “不能去!”乌长老走到门前,拦住众人: “不可以去!进攻,去进攻秦军!” 柏长老眉头一皱: “老乌,你难道没听见?” 十六位大长老的号角声加起来也比不上的,除了苗王号还能有什么? “听见了,我当然听见了……”乌长老垂下头,可随后他脸色变得极为可怕,他“噌”的一声拔出门上挂着的腰刀,指向众人: “退回去!柏石,给我下令强攻!快!” 众人被吓了一跳,乌长老腰刀发了狂似的挥舞,将众人逼退。 他双眼通红,声音都颤抖起来,狂吼道: “谁敢撤退,我就与他同归于尽!快!快下令猛攻!” 乌长老莫非是疯了?众人面面相觑。 柏长老喝道: “老乌,你做什么!” “不准动!”乌长老刀尖一逼,险些刺伤柏长老: “快下令强攻,绝不能退,退了我就完了……不能退,不能退啊!” “完了?”柏长老一惊: “什么完了?” “呃呜呜呜……”乌长老痛哭流涕,不住的摇头: “人已退走,晚了,晚了啊!来不及了……” 什么?众人十分不解,可望着乌长老这幅癫狂的模样,却又没人敢出声。 乌长老颤抖着转头四顾,似乎在寻找着谁,他哀求道: “你们应该看得很清楚,我早已尽力了!,求求你们,求你们高抬贵手……” 似乎是没有等到他意想中的回答,乌长老嘶声大叫起来: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随后他一刀朝地下李涛的头上劈下! 众人俱是一惊,实在不明白乌长老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奇怪。 小念更是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嗖——”破风之声。 “呛啷!”腰刀落地。 “不!”乌长老痛苦的惨叫。 “哗——”翻腾之声。 众人回过神来,李涛仍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下,可乌长老却已跌倒,他的手掌被一支弩箭钉在地下。 一道身影,正用膝盖压住乌长老的脖颈,她提起右臂,弩机死死抵住乌长老太阳穴。 这是谁? 在场众人只有小念认得此人。 那个擒住李涛的小薇。 看见小薇,乌长老挣扎的更激烈了,怨毒的声音自喉间发出: “柳伶薇!你该死!你这贱人,快放开我……” 她原来叫柳伶薇,真好听的名字,不过,怎么有些耳熟?小念心中思恃。 方才情景兔起鹘落,在场众人都已惊了,一时竟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柳伶薇对乌长老的辱骂充耳不闻,反倒质问道: “你还要干多少坏事?” “你放开我!”乌长老拼命挣扎: “你这贱人,我杀了你……” 柳伶薇更加用力的压制住他,右手已搭上了机括: “乌永寿!你好不要脸。我真是恨不得立刻给那些无辜的人报仇!” “你动手吧……呜呜呜!”乌长老大哭道: “我做了这么多,他们还是要被害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听到此处,柳伶薇才神色一松,她低声道: “你家人没事。” “什么!”乌长老大惊。 柳伶薇点点头,随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后,便站了起来,对众人道: “大家先去集结吧,一切都结束了。” 见众人都没动,望着地上的乌长老,柳伶薇摆摆手: “这里有我,大家放心离去便是。” 众人这才纷纷离开,在绕过倒地不起的乌长老时,大家看见了他的脸色。 茫然,庆幸,悔恨…… 柳伶薇俯下身子: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替你争取一线生机。” 乌长老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五十七章:厚礼 时间回到一年半之前。 自从大秦兴建了一条官道通往苗疆后,来往的人便络绎不绝,不少中原人来到这群山中,想一睹苗疆的风土人情。 作为千户寨大长老,乌永寿自然乐见其成,自建交以来,苗寨涌现出无数的新奇事物——中原话、四书五经、成群的商队、来自神州大地的各样丰富物产…… 寨门口,乌永寿与一群中原商人勾肩搭背的走出, 一位商人拱手: “我们这次的货物,倒有大半是被贵寨买去了,乌长老如此热情,咱们真是感激不尽。” “诶!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乌永寿故意板起脸,连连摆手: “各位都是并州来的好朋友,说这些话岂不见外?” 并州地处北方,这群晋商竟不远万里来此,足以见得开辟官道后的巨大成效。 “贵寨如此好客,乌长老又这么热情,等咱们回去,一定要告知亲朋好友,让他们都来千户寨见识见识。”那位晋商笑道。 “都来都来,咱们千户寨最欢迎外面的朋友,”乌永寿大笑,随后豪爽的一把拍去,险些将那位晋商拍了个踉跄: “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下次过来,你们不把家乡的汾酒带上,休想教我老头子开门。” 那位晋商苦笑道: “是啦是啦,绝不能少了您老的酒。” 乌永寿这才放下心: “嗯!那我就不送了,你们去罢!” “乌长老客气了。” ………… 望着晋商们的背影,乌永寿又不由自主的咧开嘴,自言自语道: “这才通路了几年,咱们千户寨就越发兴旺了,中原来的朋友又客气又有本事,当真是我千户寨之幸啊……诶,又来人了!” 寨口进来了二人,一人身着劲装,看着倒是个武人,另一人则身着华贵的锦绸,尤其是那手上的扳指,更是用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精巧的花纹汇集在一处,成了一条腾蛟,凸显着此人的尊贵身份。 要知道,在大秦只有公侯才有资格佩蛟龙饰物。 不过,这位爵爷此时脸色却十分难看,好像在做着一件极其不情愿的事似的。 乌永寿迎了上去: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请问……” “你是乌长老?”那个武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乌永寿。 乌永寿一怔,随后点点头。 武人道: “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乌永寿望了一眼旁边的爵爷,顿时一喜: “好哇,欢迎欢迎,两位请进吧,咱们千户寨中心的广场,最适合卖货……” “不必了,”武人再次打断他: “我们生意很大,你领我们去你家谈吧。” 这人似乎,有些无礼……乌永寿心中嘀咕一声,不过转念一想——老话说有本事的人脾气多半有些怪,这倒也不打紧。 于是乌永寿点点头,将二人领进了家。 一进家门,乌永寿最小的孙子便叫喊起来: “爷爷又领客人来啦。” 随着孩童一声喊,乌永寿家上下十余口人便一股脑聚了过来,纷纷向两位客人问好。 家中女眷拿出早已备好烧酒,排成一排,笑吟吟的望着两位客人。 那武人皱眉: “怎么回事?” “这是拦门酒,贵客初次到来,都要喝的。”乌长老笑着解释道。 那武人瞥了眼旁边的爵爷: “他不能喝酒,我替他喝。” “无妨,请吧。”乌长老一笑,随后手一摆,女眷们便唱了起来,先是一道欢迎的敬辞—— 贵客远来,不辞辛苦。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随后芦笙奏响,女眷们边唱边跳,用苗语欢快的唱道: 山路虽然狭窄陡险,总有你落脚的梯坎,泥泞虽然脏滑,青石板路平稳又闪光。 …… 苗寨虽然偏僻贫寒,但苗家个个都有一颗火热的心肠。没有什么好地东西接待你们,苗家的包谷烧酒格外甜蜜飘香。 …… 拦门酒是苗家待客的最高礼节,请你们不要担惊慌。一碗酒是苗家的深深情意,一碗酒是苗家献给你的一颗火热的心房。 …… 喝了这碗香喷喷的拦门酒,你的贵体将会更加健康强壮。喝了这碗同心酒,我们的心贴得更紧,我们的友谊更加深。 ………… 苗语清脆悦耳,芦笙雄浑厚重,不多时,拦门酒的祝词也已唱完。 那武人虽是初次到来,却好像对规矩熟悉得很,祝词收尾时,他恰好喝完最后一口拦门酒,放下酒碗。 乌永寿的家眷见来客如此守礼节懂规矩,对他的好感又增一层。 “好啊,好!”乌永寿赞道,随后对家眷道: “快去准备长桌宴,我和两位贵客边喝边谈……” 就在他吆喝时,那武人扭过头,对那爵爷道: “记清楚了?” 爵爷默然点头。 “确认?” “嗯。” “乌长老不必麻烦了!”那武人立即喊道。 乌永寿愕然转头,只见那武人递过一个极其沉重的箱子,塞到他手中: “初次见面,你们这里很好,这是一些礼物,我们有其他事,生意就下次再谈罢。” 说罢,他拉过那爵爷,不顾乌长老的挽留,扬长而去。 “这……”乌永寿望着来去如风的二人,一时摸不清对方用意,他低下头,边开箱子边道: “真是奇……天呐!” 乌永寿的失声大叫,家人们纷纷赶来,在看到箱子中的东西后,都愣在了原地。 箱子中,塞满了银锭,只怕足足有一千两! 先前那些晋商来寨中做生意,他们的商品十分紧俏,一出售便大卖特卖,足足猛销了三五天,也不过赚了几百两而已! 乌永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手一颤,箱子坠地,银锭四散,整个屋内都亮起银灿灿的光…… 他的大儿子俯身捡起一块儿,几乎带着哭腔道: “新房子、耕牛和木梨、娃娃上学堂、媳妇的首饰……这些全都有着落了!爹,你从哪里认识的这么阔气的朋友?” 乌永寿呆呆的摇头,仿佛还在梦中,而他的家眷们,早已将银子瓜分,就连那最小的孙儿,都美美的捧了一块……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五十八章:回礼 事后,乌永寿总觉得哪里不妥,便将全部银锭收了回来,藏在床下,一个子也不让动。 可七八天过去了,那两人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完全没了音讯。 这天,乌永寿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他们这段时间来找自己的次数,只怕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 “爹,我们三个都娶了媳妇,可是始终没修新房子,总和您挤在一处,要让别人家笑话的。” “是啊爹,你的吊脚楼就只有这么点儿大,十几个人挤来挤去,多不方便。” “那箱子既然是贵客送你的礼物,礼物礼物,您安心花着就是了,干嘛一个子也不让动啊……” 自从这个箱子出现在家中后,三个儿子是地也不耕、活也不干、生意也不做,终日缠着自己,非要把这些银子拿出来分了。 听着这些陈词滥调,乌永寿气不打一处来,痛斥儿子们不学无术,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听罢,转身就下了楼。 “咱们再穷,我还不是把你们三个养到这么大了?又替你们张罗了媳妇,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哼,老三还敢跟我耍脾气,反了他了……滚!都滚!”乌永寿破口大骂,驱赶自己两个儿子,可二子却不为所动。 “你们!”乌永寿瞪大眼睛,却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小儿子又回来了,还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 “你做什么!”乌永寿大喝。 可小儿子却置若罔闻,反倒掂了掂小孙子,凑在娃娃耳边道: “阿星,阿星……你的泥人、糖葫芦、蛐蛐儿,都没有咯。” 小孙子嘴一扁: “爹,为什么呀?我要,我要捏泥人儿,我要蛐蛐儿!你给我,你买给我……” “不准买!”小儿子脸一板。 小孙子哪里肯依?撒泼道: “我不!我不!爹爹快给我买,给我买!” “闭嘴!”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小孙子吃痛,顿时大哭。 “哭哭哭!”小儿子骂道: “别说什么泥人糖葫芦了,通通没有!你还说长大想上私塾?呸!现在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少不得要把你饿死……” 小孙子听到自己要被饿死了,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哇哇大哭起来。 稚童哭泣不已,三兄弟却同时冷眼旁观,无一人上前安慰。 乌永寿知道儿子们是什么意思,只扭过头去,来个不理不睬。 小孙子哭声渐止,小儿子拉过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随后朝床上的乌永寿指了指。 乌永寿觉得自己后背被戳了戳,随后传来了小孙子的声音: “爷爷爷爷……” 乌永寿只装睡,不去理睬,可小孙子越戳越重,小嘴里的“爷爷”叫得直叫得人心都化了,乌永寿哪里遭受的住? 终于,他翻过身: “说!” “爷爷,阿星想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好好孝敬您……爷爷,阿星不想被饿死,呜呜呜……” 乌永寿霍的站起身来,啪啪几巴掌抽在三个儿子的脸上,一跺脚出了门。 “三个小畜生!拿了赶快滚!” ………… 几天后,乌家便新修了三幢吊脚楼,而且每一幢都是罕见的四层高,阔气至极。 从此以后,千户寨村民们更是常常看见一道奇异的景象——乌家人们,天还没亮时,便一股脑扎在寨口,举目张望,瞧见外来的客商,便拼了命的往家里领,好酒好菜只管呈上,生怕别人跑了…… “不去干活,吃什么啊?”一位村民问。 “这是在为千户寨做贡献,你懂得个逑?”乌家老三回以白眼。 “乌长老也不管管……”于是有人去问乌永寿,却只得到一顿臭骂: “滚!那三个小王八蛋的事,你跑来问我顶什么用?让他们守着罢!饿死了也跟我老头子无关。”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村民们发现,乌家三兄弟都胖了起来,媳妇也不和他们争吵了,反倒终日红光满面,好像碰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逢人就夸自己丈夫有本事。 ………… 这天是中秋,乌永寿早早的洗漱一番,便准备去三个儿子家。 中秋节,苗疆的传统与中原大同小异,不但要团聚,而且还要在月下载歌载舞,称之为“跳月”。 更别说,这些年苗寨也开始时兴吃一种中原传来的面食,名字乌永寿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东西来了之后,每年的中秋节是越来越有氛围了。 乌永寿妻子前些年逝世了,与三个儿子分居后,家中更是空荡荡的,他心中寂寞,却又拉不下脸去见儿子们,只得深居简出,独自生闷气。 恰好今天是中秋,乌永寿便想趁此机会,与儿子们修好。 “我这可不是为了那三个王八蛋,我是想我家阿星了……阿星阿星,也不知道你长高了没有,想不想爷爷?”乌永寿自言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随后便准备开门。 “乌长老。”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乌永寿吓了一跳,扭过头,不知何时,自己的床上竟坐着一个黄衣青年。 “你是谁!”乌永寿大惊失色,不由得质问道。 “呵呵,”黄衣青年淡淡一笑: “乌长老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 “你?”乌永寿仔细端详黄衣青年,随后恍然大悟: “你是?老向家的那个小朱!嘶……叫什么名字来着?叫朱……” “朱煜锦。”对方提醒道。 “对对对,朱煜锦!”乌永寿连连点头,随后一拳打在朱煜锦肩头,笑骂道: “混小子!学了两年功夫,连我都敢捉弄了?刚刚吓我一跳……多久回来的?” 朱煜锦微笑: “刚到,回来过中秋。” 乌永寿忍不住道: “你虽然不是老向的亲儿子,却比我家那几个……唉,不说了,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朱煜锦点点头: “有的。” “嗯?说罢。” “乌永寿,得我教纹银一千两;乌家长子,得黄金八百两,纹银一千八百两;乌家次子,得黄金一千两,古董四件;乌家三子,得纹银两千两,古董六件,字画三副……” 朱煜锦念完,随后看向乌永寿: “根据查实,这些钱都被你们花光了。” 原来那些“贵客”背后的人就是他! 乌永寿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朱煜锦道: “想请乌长老帮忙,替我教做些事情。” 乌永寿反问道: “什么教?” “三清教。” 乌永寿一惊,这三清教,他多有耳闻,似乎是个邪教叛党,与大秦朝廷势如水火,自己万万不能与他们沾染。 看着乌永寿的眼神,朱煜锦了然的点点头: “看来乌长老是不愿意合作了?” 乌永寿脸色一沉: “你想威胁我?” 朱煜锦摇摇头: “乌长老在千户寨说一不二,我怎么敢威胁你?你只需把送给你乌家的东西还给我教,小朱抬腿就走,绝不啰嗦。” “没有。”乌永寿回答得倒是干脆: “既然是送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朱煜锦笑得更灿烂了: “乌长老教训得是……那与我教合作,就当成回礼如何?” 乌永寿毫不犹豫的拒绝: “想都别想!朱煜锦,滚出我的房子!” 朱煜锦咧开嘴: “遵命。” 随后便直直走了出去,不过他也没走远,而是蹲在了吊脚楼前的树下。 乌永寿匆匆出门去找自己的儿子,路过朱煜锦身旁时,啐了一口: “你最好滚远些!见完老向赶紧离开,永远不准千户寨,否则有你好看。” 朱煜锦置若罔闻,直到乌永寿走远后,他才淡淡的道: “不愿意回礼的人,多半心胸狭窄……无妨,他很快就会大方起来,连本带利的还给我。” 一炷香后,乌永寿发了疯似的跑了回来,在朱煜锦身前站定。 “我就知道乌长老是个大方的人。”朱煜锦很欣慰。 乌永寿全身颤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我愿意跟你合作。” 朱煜锦伸出手,按住乌永寿头,不住摩挲: “乌长老,当年我受人欺凌,你却无动于衷,和稀泥了事时,可曾想过今天?” 见乌永寿一言不发,朱煜锦猛的一个耳光甩去: “磕头!” 乌永寿竟半点不敢反抗,只管朝他猛磕头,额头的血溅了一地…… 朱煜锦哈哈大笑,因为他知道刚才乌永寿看见了什么。 包括那个小孙子在内,乌家十余口人,全被带人皮假面的杀手所替换。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八卷五十九章:苗疆新王,大秦钦差 “所以,朱煜锦用你的家人做要挟,命你同他合作?”柳伶薇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是啊……”乌长老满脸痛苦,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不知道他具体干了些什么,只管照着他的吩咐做。可是,他就像一个瘟神,回到千户寨的这一年里,咱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好后悔,可、可我已回不了头了。” 柳伶薇看着眼前涕泗横流的老人,不禁生起一丝恻隐之心,刚想安慰两声,却心中一凛: “他是千户寨最大的内鬼,是三清教最大的帮凶!我若可怜他,谁又来可怜那些被害的无辜之人?” 想到这儿,柳伶薇便冷起脸: “后面你做了什么,我们都已了解,就不必说了。” “你们,你们全知道了?”乌长老愕然。 “你忘了我先前告诉你的话么?” 乌长老垂首——先前柳伶薇制住他,他拼命挣扎,直到柳伶薇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彻底放弃了抵抗。 朱煜锦死了。 乌长老嘴唇颤抖: “朱……他真的?真的死了?” 柳伶薇点点头,随后看向了自己的袖箭。 当时我若偏了半分,哪里还有站在这里的机会? 乌长老却会错了意,猛的跪下,连连叩首: “柳姑娘,你如此神通广大,连那魔头都被你斩杀。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家人们吧,他们是无辜的,求求你,呜呜呜……” 柳伶薇望着眼前的乌长老,卑微且惶恐,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气魄?她叹了口气: “你家人现在被盛于烬保护着,都很安全。” 乌长老愣住——先前盛于烬被冤枉,他明知其中有误会,却仍按照朱煜锦的吩咐,不由分说的绞杀人家…… 可现在,自己家人竟要盛于烬来保护。 “盛大侠不计前嫌、义薄云天,”乌长老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我乌永寿愧对他!” 柳伶薇望着这一幕,只觉得万分的讽刺,待到乌长老打得脸颊都肿了起来,她才低声道: “你家人无恙,可是你本人……” 乌长老闭上双眼: “我罪孽深重,早该死了,柳姑娘随时来取便是。” 柳伶薇摇头: “处置你是你们千户寨的事,我无权插手……我们只需要你当众把你做的事情说清楚。” 乌长老愣住——他一生清贫,在寨中威望极高,自来将名声看得极重,要他自陈其罪,倒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过犹豫一瞬间后,他便点头: “听凭吩咐。” 柳伶薇将他拉起,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不过说的是苗语,她却听不明白,于是望向乌长老。 乌长老立刻道: “是郎德寨的罗康,他在问人家,秦军千户李涛在哪儿。” “叫他上来。” 乌长老一声呼喊,随后便有一道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门一开,进来了个健壮厚实的汉子,正是阿康。 阿康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扶起了地上绑着的李涛,揭开绑缚后,便对李涛道: “回去罢。” 李涛转头,发现救自己的竟是一个面生的苗疆汉子,不由得一呆。 而阿康也没对他解释什么,只管将他向外推去。 见李涛目光射向乌长老,阿康扭过头: “乌长老,秦军已将我放了回来,我这便放了他们的千户。” 让阿康意外的是,乌长老竟叹了口气,随后看向一旁的柳伶薇。 柳伶薇默默点头,乌长老便探出身子,朝下方大喊道: “俘虏交换完成,秦军李涛离寨,任何人不得阻拦!” 李涛这才放心离开。 房内,乌长老目光呆滞,阿康也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乌长老如梦初醒般朝门口大喊 “柳姑娘,你去哪里?” 柳伶薇扭过头: “我去苗王号那儿看看情况。” “我也去。”乌长老站起身。 阿康回过神,追问道: “那真的是,苗王大人的号角声?” 柳伶薇想了想: “嗯,号角倒是货真价实的苗王号……可她当不当的来苗王,我可就说不准了。” ………… 苗寨“僦哟妃”风雨桥边,此时已聚满了人。 众人将桥伟的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桥上。 桥上荡然一空,只有一个女子静静伫立,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硕大的牛角,她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而她不开口,众人竟也无人敢发问。 向依灵望着脚下流水,不由得心中暗叹——上一次来这儿,那时还在和江大哥说笑话,可短短几天过去,却早已物是人非…… “各位,让让我们……”一道声音打断了向依灵的思绪。 柳伶薇领着乌长老和阿康来到,小念见到阿康,激动得一把扑进了对方怀中,泪流不止。 而柳伶薇则在乌长老的带领下,挤进了人堆。虽有不少千户寨的人认出她,可见她呆在乌长老身侧,自当她已为乌长老擒获,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到桥上。 向依灵望着计划里本该在墓中的柳伶薇,不由得一惊。 可随即她的目光便被胡子花白的乌长老吸引了过去,她望着乌长老,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虽然江笑书早就同她说过乌长老有问题,她也相信,可真正见到真人,她仍是十分不忍,心中百感交集。 柏长老看见乌长老,便咧嘴一笑: “老乌,大伙儿都等你呢!你终于舍得来了。” 随后他转头对向依灵道: “十六寨大长老齐聚,你可以说了。” 向依灵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朗声念了起来: “叩吶罗讷它母苗卢嘬木落哭……” 这段话乃苗语的音译,实际含义乃是: “大苗寨的众人听令:今天我接待中原的贵客,却被一群巫师困在了宫殿里,那群巫师来自三清,我已经活不长了,你们记住,我们苗疆人是打不倒的,不要中了那群巫师的计。要与中原大秦的朋友友好相处,替我们向三清报仇,一定要团结,不要让大苗寨分裂。——向山天绝笔。” 苗王遗令一出,大家表示认可,但无论如何,要抓江笑书来报仇。 向依灵摆摆手: “我不善言辞,替他开脱也难以服众,不如让他亲自来给大家说。” “亲自来?”众人诧异。 可他不是被困西南山么? 这时一道命令自寨口传来: “大秦钦差江笑书求见!” ………… 一炷香前。 李涛被捕,周礼津暴跳如雷——他们会武的人不都被我们抓了嘛!凭什么李涛能被人抓住? 据亲兵解释,李涛好像还是被一个年轻姑娘抓住的。 “哼!真是连女人都不如……先退兵。” 周礼津身旁的某位亲兵,扯扯嘴角,似乎十分无奈。 你倒是出来潇洒了,那边儿的活,又全丢给盛于烬了。 想都想得到,盛于烬肯定经不住柳伶薇的连哄带骗,只好一个人揽了两份活。 受伤这么重,还被小妞儿骗得团团转,好一只不折不扣的呆头鹅…… “大人,那女子说,要用罗康来换李千户” 带罗康! 阿康被押来,痛骂周礼津。 周礼津听他骂完,走下台来: “打了我一拳的就是你吧?” “是我!我只恨没要了你的狗命!” 周礼津语气森然: “我一刀斩了你!” “哼!先前在战场搏命,我尚且不惧,难道现在会怕你斩首?可笑!”阿康说完,便闭眼等死。 “左右!”周礼津大喝。 “在!” “给他松绑。” “嗯?”阿康只觉得身后一松,绑缚竟已解除。 “嗯?” 周礼津望着他,缓缓道: “你们苗疆人的排兵布阵,简直是一塌糊涂,除了刚开始的指挥还有点儿意思,后面简直就是一坨牛粪……呵呵,糟糕,糟糕透了。” 阿康听他评价苗疆打法,但语气却转变,没有半点轻蔑,于是便扭过头,听他下文。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么差的指挥,凭什么打到最后,你们非但还有一战之力,更有越战越勇的趋势……”周礼津走下,与阿康对视: “直到我看见了你,我方知世上勇悍之人颇多,却以你们苗疆为最,苗疆诸部,虽是两万个乌合之众,可这群乌合之众,却个个是你罗康这样的好汉。” “我们是敌人,你不必夸我。”阿康摇头。 周礼津摆摆手,十分感慨的道: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惨烈至极……可一个场景,几乎贯穿了这一战的始终,在战场的任何一处,都随处可见——好几次你们苗疆诸部都要一溃千里,可关键时刻,却总有无数人用命去填缺口,扳回局势……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阿康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说。 “但说无妨。” “我想说,既然知道我们的厉害,就退兵罢。” “呵,”周礼津淡淡一笑: “好啊,你们把江钦差送出来,我们立刻退军,绝不停留。” 阿康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脸一热,倒也没有辩解。 “呜——呜呜”苗寨内突然传来一道响彻天地的号角声! 阿康一惊: “苗王号!” 随后,毫不犹豫的,阿康朝那个方向虔诚的鞠了一躬。 周礼津大奇: “十六寨各自为战,群龙无首,哪里又冒出来个苗王?” 阿康摇头: “我不知道,但这绝对是苗王号。” 荒谬。周礼津心中这样想,却也不与这个年轻人争执,他拍拍阿康: “去吧,回去把李千户换回来,下一次见面,我们仍是敌人。” 阿康点点头,心中嘀咕——阿明他们十六人,真的是被他给…… 他拱手,孤身离去。 他走远,周礼津坐回位置: “好汉,真是好汉……左右!” “在!” “传令各营,李千户归来后,立刻猛攻!” “大人,我看就不必打了罢。” 周礼津发怒: “放肆!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江钦差已脱险,咱们何必继续乱战,徒增损失呢?” “放你的屁!江钦差被困在他们那劳什子禁地,随时命在垂危!你却说这种风凉话!再这么没规矩,本将把你军法处置!”周礼津大怒,揪起这个亲兵领子,发现对方甚为面生,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上司是谁?” “将军消消气,”那亲兵捏捏周礼津的手,随后塞过一块牌子: “这是小人的腰牌。” 周礼津接过一瞥,随后猛的抬头,呆若木鸡。 牌子上赫然写着—— 秦麟天绝使,江笑书。 ………… 一炷香后,苗寨大门。 通报以后,千户寨就骚动起来,片刻后,向依灵便领着人到来,他朝江笑书一指: “那就是江大哥。” 江笑书闻言,跃阵而出,来到双方中间。 “在下想请诸位听一段故事。” “有关大秦的永朔帝。”江笑书看向秦军。 “也有关向山天苗王。”他扭头,面对苗疆诸部。 “百年前就已尘封的一段故事,今日方才真相大白……江某不才,愿阐述一二,请诸君静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章:百年往事,诸君静听 一炷香前,秦军军营。 听闻李涛被捕,周礼津暴跳如雷——他们会武的先锋队被灭的灭,杀的杀,那抓走李涛的又是何方神圣? 传令兵连忙解释,说李涛好像是被一个年轻女子抓住的,那女子用一把弩箭抵住李涛,逼迫轻骑营退兵。 奇怪的是,明明是苗疆人,那女子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哼!堂堂军官,竟连个女人都不如。”周礼津听完不由得骂道,随后一拍案: “那就先退兵罢,弟兄们损失不小,正好趁此机会歇歇手脚。”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而周礼津身后的某位亲兵,帽檐拉得极低,只见他嘴角扯了扯,似乎十分无奈。 “柳伶薇啊柳伶薇,你倒是出来威风够了,那边儿的活,又全丢给盛于烬了呗……” 想都想得到,盛于烬肯定经不住柳伶薇的连哄带骗,只好一个人揽了两份活。 受伤这么重,还被小妞儿骗得团团转,好一只不折不扣的呆头鹅…… 正在此时,传令兵再度折返: “对了大人,那女子还说,要用郎德寨罗康来换李千户。” “罗康?”周礼津一愣,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传令兵去前线下达撤退的命令,而周礼津则大喊一声: “带罗康!” 片刻后,帐外传来了一顿怒骂: “天杀的中原狗强盗!尽管把手段使出来罢!看看我罗康会不会皱半下眉头!你们这帮狗贼、畜生、杂种……” 随后一个健壮厚实的汉子被推了进来,正是阿康,他被五花大绑,身上布满了创口,都还在流着鲜血,可他却勇悍至极,仍在大声叫骂。 走进帐内,阿康望着将位的周礼津,不屑的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周礼津起身,打量阿康许久后,问道: “打了我一拳的就是你吧?” 阿康昂首道: “不错!正是你爷爷我!你这畜生,手段忒也狠毒!我只恨没要了你的狗命!” “放肆!”“嘴巴干净些!”亲兵们纷纷出言呵斥。 阿康瞪得一双铜铃大眼: “我呸!爷爷今日犯了晦气,碰上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我骂得再难听,也比你们做的事干净得多!” 几名亲兵立刻上前,对阿康拳打脚踢,可阿康却毫无惧色,亲兵们打得越狠,他骂得越凶。 一番纠缠后,阿康被几名亲兵惯倒在地,将他的头死死摁在地上。 周礼津下巴一扬: “再骂啊?” 阿康瞪着他,咬牙切齿: “贱种!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你对付阿明他们时的手段呢!怎么不用了!” 周礼津皱皱眉头: “阿明?阿明是谁?” “你还敢提他!”阿康猛一挣扎,震开几名亲兵,随后向周礼津冲来,可他被绑的结结实实,只跑了两步,就又被擒住。 “噌!”周礼津快刀出鞘,抵住阿康脖颈,语气森然: “再敢胡搅蛮缠,我一刀斩了你!” “哼!先前在战场搏命,我尚且不惧,难道现在会怕你这把破刀?可笑!”阿康说完,便闭眼等死。 “左右!”周礼津大喝一声。 “在!” “给他松绑。” “嗯?”阿康只觉得身后一松,绑缚竟已解除。 他又在弄什么诡计?阿康心下盘算,只瞪着周礼津,连骂人都忘了。 周礼津望着阿康,缓缓道: “你们苗疆人的排兵布阵,简直是一塌糊涂,除了刚开始的指挥还有点儿意思,后面简直就是一坨牛粪……糟糕,真是糟糕透了。” 阿康听他评价苗疆诸部的行军布阵,虽评价颇低,但语气诚恳,没半点轻蔑,倒是出乎意料。 我且听他说些什么,阿康皱起眉。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么差的指挥,凭什么打到最后,你们非但还有一战之力,更有越战越勇的趋势……”周礼津走下,与阿康对视: “直到我看见了你,即便被五花大绑,即便在面对死亡,你对我的杀心却依旧不减……我才知道——这世上勇悍之人颇多,却以你们苗疆为最,苗疆诸部,虽是两万个乌合之众,可这群乌合之众,却个个是你罗康这样的好汉。” 阿康摇头道: “我们是敌人,你不必夸我。” 周礼津摆摆手,十分感慨的道: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惨烈至极……可一个场景,几乎贯穿了这一战的始终,在战场的任何一处,都随处可见——好几次你们苗疆诸部都要一溃千里,可关键时刻,却总有无数人用命去填缺口,扳回局势……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阿康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说。 “但说无妨。” “我想说,既然知道我们的厉害,就退兵罢。” “呵,”周礼津淡淡一笑: “好啊,你们把江钦差送出来,我们立刻退军,绝不停留。” 阿康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脸一热,倒也没有辩解。 “呜——呜呜”苗寨内突然传来一道响彻天地的号角声! 阿康一惊: “苗王号!” 随后,毫不犹豫的,阿康朝那个方向虔诚的鞠了一躬。 周礼津大奇: “苗疆十六寨各自为战,群龙无首,哪里又冒出来个苗王?” 阿康摇头: “我不知道,但这绝对是苗王号。” 荒谬。周礼津心中暗道,随后他拍拍阿康: “我不喜同人争执,你这就走吧。” “走?”阿康一惊。 “不错。”周礼津点头。 阿康却面色低沉: “什么意思?想用这种方式收买我?” “你误会了,这次放你,只是用你去交换李千户而已,所以我对你没有恩。”周礼津解释道: “下一次见面,你我仍是敌人,拿出你最狠的手段罢,无需对我容情。” 随后他手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康默然——阿明他们十六人之死,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做的么? “我会把李千户送回来。” 阿康拱手,随后孤身离去。 他走远后,周礼津坐回位置,不由得叹道: “好汉,真是好汉啊……左右!” “在!” “传令各营,李千户归来后,立刻猛攻!” 本来应去传令的某位亲兵却说道: “大人,我看就不必打了罢。” 周礼津怒道: “放肆!哪里有你说话的份?给我去传令!” “大人息怒,听我说——您对罗康说,江钦差安然无恙,我们就可退兵,现下江钦差已安全了,咱们又何必继续乱战、平添伤亡呢?” “江钦差安全了?拿什么安全?拿你的嘴么!”周礼津多次被顶撞,怒从心起,霍的起身,一把揪起这个亲兵的领子,发现对方甚为面生,便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上司是谁?” 那亲兵举起双手,笑着道: “我说出来,怕参将大人不信。” “嗤!”周礼津气极反笑: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叫江笑书,乃朝廷钦差,上司乃当今皇帝陛下?” 令周礼津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 ………… 一炷香后,苗寨大门,江笑书站在最前方,身后是周礼津与众将。 周礼津走上前: “江大人,您……” 江笑书赶紧摆手: “周参将,我都说了好几次,你叫我江公子就好,也别您啊您的,老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 周礼津点点头: “是,江公子,那个,你吉人天相,既然已从千户寨退了出来,咱们回去复命便是,你再度折返,不知是何用意……” 江笑书转过头,一脸坏笑: “周参将,我若是说,我想寻他们的晦气,你敢不敢再继续和他们打?” 周礼津一怔,随后躬身: “小江公子,依末将之见,咱们还是就此离去便好。” “哦?” “苗疆诸部虽然勇悍,可我大秦雄师却也不惧,但江公子你既已脱险,正如你先前所说,何苦无谓之争,平添伤亡呢?” “原来你虽是武将,却也不是那种好战如命的匹夫,青岩军镇有你周参将,算得上我大秦之幸了” “江公子谬赞。既然江公子也无心交战,那来此处究竟是……” “我之前呢,钻到一个大坟墓里,给人唱了出大戏,虽然丢了半条命,却过瘾得很……现在呢,我想再过把瘾。” “江公子的意思是?” “戏唱完了,就该听段评书才得劲儿,所以我准备请一堆人来,临时当个说书先生,给大家说段故事。” 纨绔膏粱,最爱熬鹰斗狗、听戏评书、流连勾栏、游手好闲……这点周礼津自然知晓。 而且坊间传言,京城小江公子顽劣至极,乃纨绔之最,周礼津也早有耳闻。 可给人唱戏,还要给人说书,这又算哪门子纨绔膏粱? 周礼津费解的摇了摇头。 随着江笑书的通报递了进去,千户寨内就骚动了起来,片刻后,一群苗疆人浩浩荡荡向寨口走开,为首之人正是向依灵,她朝江笑书一指: “那位就是江大哥。” 江笑书闻言,跃阵而出,来到双方中间。 “在下想请诸位听一段故事。” “有关这次乱战的起因,有关咱们大秦朝廷受到的蒙蔽。”江笑书看向秦军。 随后他扭头,面对苗疆诸部: “也有关西南山内的真相,苗疆诸部受到的欺骗。” “百年前就已尘封的一段故事,今日方才真相大白……江某不才,愿能阐述一二,请诸君静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六十一章:杀手甲、南诏 在很多年前,还没有加入三清教的时候,他叫做王思继。 不过在他跟随自己主人的那天,烧红的烙铁在他胸前猛的一压,从此以后,他丢掉了自己的名字。 杀手甲望着胸前那个鲜明的“甲”字,他明白,自己从此成为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奴才。 三清教,圣子。少年的身份似乎十分尊贵,杀手甲忍着剧痛,向少年行礼。 “当啷……”少年丢下烙铁,未脱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笑容,他按住杀手甲的头: “你是我的第一个杀手,我会教你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功和最狠辣的手段,不出十年,你便可横行天下。而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助我当上三清教主。” 在说这番话时,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可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应当,似乎他决定的事情,一定都能实现。 少年野心似乎整个天下都装不下。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拥有掌控一切的自信,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可以毫不吝啬的付出。 此时,杀手甲成为了三清圣子付出的对象。 杀手甲抬头望向自己的主人。 少年等来了自己最忠诚的下属。 杀手甲看到了值得追随的领袖。 主仆二人相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此时却同时会心一笑。 ………… “轰!”三清某分舵内,传出一道巨响,整座建筑在顷刻间倒塌,惨叫声此起彼伏,硝烟滚滚,浓烈的火药味飘了过来。 花枕戈望着眼前景象,陶醉的闭上眼,享受了片后,才一挥手: “去!” “是!”手下齐声答应,挺起兵刃向废墟处冲去。 “不必去了。”低沉的声音传来,花枕戈睁开眼睛,露出他标志的神经质笑容: “还是你办事,我最放心,这些奴才加起来,也比不过你半根脚趾头。” “没弄错吧?”来人手臂一抬,赫然提着一个人头: “他要略微棘手些,用了七招才拿下。” “没弄错,正是这个老杂碎。”花枕戈望着那颗人头恨声道: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称圣子?拿下去,一点点切碎了喂狗!” “是!”一名手下立刻照办,从来人手中接过人头时,这手下谄媚的低笑: “甲老大,好俊功夫。” “替主人用心做事,你也可以的。”甲老大拍拍那手下肩膀,随后对花枕戈躬身一礼,便站在了一旁。 “哈哈哈!”花枕戈显然心情不错,他笑道: “从此以后,三清教便只有我花枕戈一个圣子了……” “恭贺主人!”手下们齐声道,唯独甲老大却默不作声。 花枕戈见状,皱眉道: “在想什么?” 甲老大直言不讳: “我在想,该向主人求什么赏赐。” “你跟了我五年,替我杀了上百人,现在三清教内,除了教主便以我为尊……”花枕戈爽快的道: “说罢,但有所求,无一不允。” 甲老大想了想,随后一躬身: “我想学经商。” “要多少本钱?” “一百万两白银。” “回去以后,找我来取。” ………… 南诏国都城。 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疯拥出了家门,带上银子奔赴市集。 今早最新的消息,贾老板的最新一批货物又运到了。 苗疆已在天下的西南边陲,可南诏却比苗疆更西更南。 最近这些年,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可南诏竟未受半点儿影响,照常生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称世外桃源。 但世外桃源有不受战乱波及的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地处偏僻,常年闭塞的南诏,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却早已远远落后于外界了。 直到贾老板赶着望不见尾的商队来到此处,为南诏国注入了新的血液。 贾老板,一个来自中原易朝的大商人,为南诏带来无数的书卷典籍、农桑用具、珍奇特产……他的商队一到南诏,便被一抢而空。 说来也怪,将中原的货物倒卖到南诏这一行当,始终只有贾老板一人,其余人也曾零星干过几次,可往往干了一次,便即销声匿迹,再也不见踪影了。 说来也怪,这些人消失后,他们的货物却会在下一次贾老板到来时再度出现,不过这次,却挂着贾家商号的名头出售。 于是南诏开始有人传言——贾老板看似只是个寻常商人,可实际背地里却杀人越货、手段残忍,那些失踪的其他商人,便是被他…… 不过很快,这种说法被证实乃是谣言——起因是,在某次南诏王公贵族的宴会上,贾老板醉后吐真言,无意中提及了自己的身份。 贾老板乃是中原易朝的王族,在整个易朝九州,只有他贾家商队才能合法的进出南诏,其余的商人,则会被朝廷定性为走私。 堂堂王族,怎么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呢?南诏国居民们听说了这件辛密后,纷纷笑言。 贾老板的身份很快传遍了南诏国上下,虽然他酒醒后极力否认,说自己最后胡言,可俗话说“越描越黑”,大家哪里肯信这番说辞? 况且,有不止一个南诏官员道,当时贾老板还向自己出示了商队的通关文牒,上面分明盖着易朝皇帝的玉玺,且对贾老板的称呼是“贾卿”。 消息越传越广,最后就连南诏的国王陛下都被惊动了,他焦急的找来贾老板,开口第一句便是: “贾老板,你们商队的行为,是否能代表了你们朝廷的态度?” 在每一个南诏人眼中,东方那块被称为“中原”的土地,充满了神秘。 中原易朝,只在开国时,向南诏发来了一封诏书,宣布自己乃中原共主,此后几百年,两国都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而来自王族的贾老板,千里迢迢的来到南诏行商,莫不就是易朝朝廷的探路石? 面对国王的质问,贾老板终于不再隐瞒,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下一次来南诏,会带来易朝皇帝的口谕…… 今天,贾老板的商队如约而至,商品的质量过硬,数量繁多,引来了无数居民的疯抢,大家换来自己心仪的商品,个个兴高采烈。 这时有人传言,他刚刚亲眼看见贾老板进了王宫。 他果然带来了易朝皇帝的口谕。 第二天,整个南诏国的人都知道了口谕的内容: 自即日起,易朝、南诏二国,同气连枝,互相帮扶,永为兄弟之邦。 ………… 听到这儿,苗疆柏长老不由得插嘴: “怎么扯到南诏国了?这和我们苗王大人有关系么?” 江笑书一笑: “当然有关系,柏长老莫要心急,我且问你,关于刚刚提到的易朝,你知道多少?” 柏长老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当然,易朝乃你们大秦之前的中原共主,于三百多年前就已覆灭。他们与南诏建交,只怕又是更早前的事情了……” “不错,”江笑书点点头,随后摇摇头: “可惜,柏长老说错了一点。” “哦?哪一点?” “杀手甲的故事,根本不是发生在三四百年前,而是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 众人面面相觑:一百年前,那时候大秦已开国二百余年,哪里还有什么易朝? 江笑书沉声道: “不错,三清教反贼,正是由易朝余孽组成,他们不肯承认大秦共主之位,反倒自居正统,四处兴风作浪!” “竟有此事?”这下非但苗疆诸部大吃一惊,就连大秦众将也大惊失色。 “我倒是听闻过三清教,却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情,想不到,他们竟存在了如此之久?”周礼津叹道。 江笑书从怀中摸出一叠文书,交给周礼津和柏长老: “二位请看,这是我在苗王墓内缴获的书信,他们三清教众称首领为‘主上’,而这个主上书信所用的印章,正是易朝皇帝的玉玺。” 二人接过文书一瞧,果然在发现了一个叫“赤明”的人与“主上”的书信往来,零零碎碎拼接起来,恰好是杀手甲的故事,与江笑书方才所言吻合。 而主上书信的末尾盖着大大的章,上书“万法自然,天人合一”,终易易朝,始终崇尚道教“无为而治”的思想,就连玉玺上也刻着相应的话。 柏长老虽不是什么学识渊博之辈,可这八个字与大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截然不同,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随后柏长老又注意到,尽管妥善加以保存,可这些信件中,仍有不少卷边泛黄,至少放了三五年之久,断无伪造的可能。 柏长老点点头: “这些书信没有假,看来这三清教确实是易朝余孽,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杀手甲的故事,和咱们苗疆有什么关系。” 江笑书点点头: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杀手甲与苗疆之间,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当年向山天苗王的逝世,便是他一手促成!” 于是众人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 话说易朝南诏建交后,贾老板便成了南诏国的座上宾。 南诏地处荒僻,国家弱小,南诏国王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中兴,而此时中原易朝主动来访,如何不教他欣喜如狂? 他找出最好的美酒佳肴,成车的绫罗绸缎和数个美若天仙的侍妾,全部一股脑送去了贾老板处。 可第二天清晨,这些东西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回了王宫。 南诏国王连鞋袜都没穿好,便一趟跑到了宫门前。 “这、这这,贾老板是什么意思?” “陛下美意,贾某已心领,请国王陛下把这些东西收回去罢。” “啊?贾老板不喜欢么?” “非也,放在平时,见到这些东西,贾某哪里会拒绝,只嫌给得不够多……可现在,贾某既然代表易朝王族,若再收陛下的赏赐,便是坏了礼数了。” “不不不,这只是孤的小小心意而已,贾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安心收下便是……” “陛下与我朝交好之心,天地可鉴,贾某回朝后,定会向皇帝如实禀报,两国之交,定能长久……至于这份礼物,就请陛下收回罢。” 说罢,贾老板深深一揖,便飘然离去。 南诏国王愣了半晌,才拉过一个太监: “贾老板刚刚说什么?” “贾老板说,从此以后,易朝南诏之交,会很长久……” “会很长久、会很长久……”南诏国王重复了几遍,随后道: “把这些礼物折成银粮,以贾老板的名义,发给全城的百姓。” 三日后,南诏都城的每一户家中,都多出了几袋细粮和些许碎银两,他们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贾老板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贾老板和易朝地位,在南诏百姓的心里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几乎与“正统”、“光明”划上了等号。 后来坊间传言,某一天,南诏王宫来了一位外人,国王陛下和他谈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大发雷霆,派人将他驱逐出了南诏。 南诏国王大骂: “什么中原共主?你们这些反贼也敢称帝了?易朝大军一到,转眼间就将你们通通剿灭……告诉你们的主子,我们南诏不欢迎你们这群反贼!赶紧给我滚出去。” 大家都笑话那个被驱逐的家伙是个疯子,在被架出宫门时仍在说着胡话呢,说什么易朝已覆灭二百余年了,哪里有什么大军…… 后来贾老板得知了此事,便又运了一批货物,分文不取,直接赠予南诏,并带来了易朝皇帝的圣旨: “秦逆猖狂,扰攘四方,南诏驱赶其使者,大煞匪首秦征武之锐气……特令贾卿携礼物若干相赠,以纪两国相交之笃。” 自此以后,贾老板在整个南诏国的地位越发超然,除了国王陛下,人人见到他都会自发的行礼。 ………… 秦征武!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周礼津试探着问道: “江公子,这个秦……是哪一位?” 他说到那个人名,便即住口。 为尊者讳。 江笑书点点头: “不错,当时被南诏赶出来的使者,正是咱们大秦的使者,当时大秦皇帝乃永朔帝,名讳上征下武!”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五千大章)第八卷六十二章:花枕戈 所有人都知道,永朔帝乃大秦英主之一,一生征战,开疆拓土,将大秦九州硬生生扩张到了今天的十四州。 而苗疆大长老们更清楚,永朔帝秦征武的使者们,与苗王大人共同被埋葬在了西南山。 “永朔帝的使者被南诏赶了出去,后来呢?”柏长老追问道。 ………… 与外界不同,三清教内有一套另外的纪年方式,他们使用每一任教主的名讳来作为年号,暗示自己才是正统,不屑用秦逆的国号。 今年是中兴二十七年,诸事顺利。 花枕戈这样想着,同时看向了远处的夕阳。 记得自己刚刚成为圣子的那年是中兴十七年,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中兴教主赐予自己“圣子”的身份,并将一个人赏赐给了自己。 那个人有很多的身份——杀手甲、甲老大、贾老板。 “狗奴才,这些年倒发了不少横财。”花枕戈嘴上虽然在骂人,可他眉眼带笑,哪里有半点责罚的意思? 事实上,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甲几乎是最大的功臣,尤其是前段时间与南诏通商,更是得到中兴教主亲自嘉奖…… 此时,花枕戈正在一座殿外等候。 “让圣子进来。”殿内传来一道声音,花枕戈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殿内,单膝跪地: “花枕戈参见。” 能让他如此恭敬,主位之人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花枕戈,你可知罪!”教主严厉的呵斥道。 “我!”猝不及防,花枕戈抬起头,结结巴巴: “我……属下愚钝,不知您指的是什么?” 教主伸出手指: “中兴十八年,你带领手下,将延康截杀,顺势收取其手下势力;同年年底,你又用同样的手法杀了李圣子;中兴十九年,圣子张图家中发生爆炸,你的甲号杀手于乱中偷袭,取了张圣子的首级;中兴二十年,圣女龙露与你发生争执,三日后,她于沐浴中被缢死,死后被人侵犯,手段残忍至极!凶手下落至今不明……” “中兴二十一年……中兴二十五年……” 教主一条一条的说着,每一项都事无巨细,层次分明,把花枕戈及手下的龌龊事一一讲述。 花枕戈之名,取自“枕戈剚刃”,意为“枕着兵刃睡觉,随时准备杀敌复仇”。 而花枕戈的敌人,除了大秦朝廷外,更多的则是教内同僚,花枕戈将他们每一人都视作与自己竞争的仇人,势同水火。 一旦让他抓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的毁灭对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花枕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花枕戈的手脚却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心砰砰直跳,几乎快到了嗓子眼。 他本以为随着证人的死亡,这些事情早已无人知晓,却没想到全在教主的掌握之内。 今年是中兴二十七年,距离自己第一次犯案,已有近十年。 这些年来,教主一直在暗中观察我,而我却一无所知! 花枕戈心中开始涌起恐惧,他伏地叩首,头死死抵住地面,颤声道: “属下知罪,求教主责罚!” “起来。”听到教主的命令,花枕戈抬头望向教主,听得对方道: “残杀教内兄弟,乃是死罪,告诉我,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 花枕戈心中一紧,他哪里知道教主一直冷眼旁观的原因? 忽然,他灵光一闪:我残杀同僚之事,教主早已知悉,却在今天才发难…… 联系到最近发生的大事,花枕戈立刻道: “属下有一个猜测,请教主指点。” “说。” “我猜,教主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对付秦征武的人。” “……”教主陷入了沉默。 花枕戈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心下又不禁打起鼓来——近两年来,秦逆首领秦征武大动刀兵,短短两年,中原便已爆发五次大战……而这逆贼行军打仗的本事倒的确不小,连下三战,还昭告天下,说什么天下自此多出五州…… 据传言说年后,秦征武便要再兴一场战事。 “花枕戈,我问你,”教主的声音将花枕戈拉回现实: “前任延康,用兵如神,常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你可知道?” “知道。” “他既然死在你的手下,那领兵平寇的事情,你自然责无旁贷。” “属下……接令。” “李圣子,张圣子二人武功高超,常以诛杀秦麟高手夸耀于人,你应该很清楚。” “一年后,属下带一颗四凶或四圣的人头交给教主!” “至于龙圣女,还有……” 属下都明白!”花枕戈竟打断了教主的话,他一咬牙: “该他们做的事情,只管着落到枕戈头上便是!” “哼!好大口气,他们这么多人的事情你一个人扛,你扛得起么!” “枕戈……尽力而为。” “你诛杀教内英才,扫除异己,便是为了教主这个位置,那好!我成全你。这么喜欢独揽,就让你揽个够!” 中兴教主拍拍自己的座椅: “你听清楚——接下来的一年里,用尽你的一切手段,挡住秦征武的扩张,剿杀他的秦麟,为他树立更多的敌人……你若做得到,一年以后,这个位置你来做!” 花枕戈猛的抬起头,眼中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住,他又露出了那神经质的笑容。 秦征武!等着我。 ………… “江公子,”周礼津听到这儿,已是大受震撼,他追问道: “这个花枕戈,成功了么?” 江笑书沉吟半晌,才道: “那一年,花枕戈带领三清教军队,开入塞北大漠,与草原诸部联合,一同猛攻大秦边关,在南方征伐的永朔帝不得不调兵北上,双方大战,互有胜负,虽然三清教与草原诸部耗不过大秦,可短期之内,却也的确暂缓了永朔帝向南征战的意图。” “可永朔帝哪里肯就此罢手,同年,他派使者南下西南边陲,同时拜访苗疆和南诏。” “啊!”周礼津一惊: “这就是之前贾老板故事里,被赶走的大秦使节?那这么说来,当时苗疆也……” “不错!”江笑书点头: “针对苗疆的阴谋,就在那时开始酝酿,而且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二章:三清真言乱人心 千户寨门口,两军阵前。 “十日后,长城仍未破,花枕戈便与杀手甲结伴而行,共赴苗疆……”说到这儿,江笑书长长舒了一口气。 呼,他娘的,头一回知道,给人讲评书原来这么累人。 “江大哥,给你。”向依灵走到他身边,替他递上一个水囊。江笑书接过猛灌几口,随后一笑: “同样的故事听了两遍,倒是委屈你了。” “不会的,”向依灵摇摇头: “江大哥说得很好,听多少遍也不腻。”有这么好么?江笑书一愣,随后递还水囊,又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是八月十日。这是大秦使节团来到大苗寨的第十天。本来计划三日之内就将建交一事解决的,可他们没想到,到了苗疆,没过一个早上,苗王便已将此事敲定。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向山天苗王太过热情了,拉住大秦使节团热情款待,坚决不放他们走,非要喝个痛快方肯罢休。 朝廷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分欣喜,传来消息,只有寥寥几字——盘桓数日,亦无不可。 短短八个字,便让使节团连喝了十天,几乎没有那一天能走着回住所,全是被人抬回去的。 苗疆人如此热情好客,再这么喝下去,不知哪天是个头……在不知第几次扶着猪圈狂呕后,使节团首领刘辛决定要想个法子。 一个既能离开苗疆,又不辜负苗王美意的法子。苦思冥想到第二天清晨,刘辛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立刻兴冲冲的找到苗王,拿出朝廷的消息,指手画脚的解释道: “苗王大人,这朝廷的命令是数日,数日的意思呢,就是不超过十天,所以最多待到第十天,咱们就该走啦,若是超过了,皇帝陛下可要砍头的。” “这样啊?”向山天十分遗憾——本来想着起码把客人们留到十五日,过完中秋再走呢…… “好,那今晚你把所有好朋友都喊来,咱们再痛快饮上一场罢。”…………傍晚时,外面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大苗寨内的村民们早早关上了门窗歇息,而苗王宫殿内,却灯火通明,一片热闹景象,大家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西南山上,不知何时已聚集起近百名黑衣人。细雨让整片天地都充满了潮湿的气味,而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等待了很久。 随着一声令下,他们四散而开,从囊中掏出一断断毫不起眼的短木,抛向了漫山遍野。 杀手甲与花枕戈望着这一幕,相视一笑。南诏国将贾老板敬若神明,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贾老板提出想要种些白青花菌时,第二天,贾府门口就堆满了一截截的短木——白青花菌多生长在段木之上,而这些短木,便是南诏百姓们从最产白青花菌的段木上锯下来的,据他们说,这种短木,只需放在潮气的房子里一个晚上,第二天便能长出一堆白青花菌……而一炷香后,这种短木就会丢遍整座西南山,经过一晚上细雨的浇灌,第二天,西南山便会生出无数的白青花菌。 吃过折耳根的人,吸入白青花菌的香味,会出现强烈的幻觉,而且暴躁异常。 一位多嘴的手下问杀手甲: “甲老大,真是神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二者同食会有这种效果的?”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杀手甲的脸上仍挂着笑容,可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寒。 回想到最近莫名消失的几个同伴,那个手下激灵灵打个寒颤,便不做声了。 片刻之后,众手下返回,花枕戈拍拍杀手甲的肩膀: “去吧。”杀手甲领着一众手下潜向苗王宫殿。抵达门口时,杀手甲一跃而出,佩刀出鞘,快如闪电,四名看守喉头一凉,随后便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陌生人。 “来者何人?”他们本该这样呵斥的,可他们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掉了下去。 此处是平地,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掉下去?可四个守卫的确觉得自己在不断的坠落,随后耳中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他们似乎视线有些模糊,不足以看清眼前的景象,所以他们不住的眨眼,眼睛瞪得老大,这才终于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是四具无首尸体,兀自直直的站立着,维持着生前的模样!他们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惧,但下一刻又马上烟消云散——因为死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杀手甲手一挥,手下便立刻忙活了起来——十余人从背后行囊中取出了一个袖珍的冶炼炉,随后发起火来,而其余人则取出大块大块的铁锭,丢入冶炼炉中。 ………… “原来真的是三清贼子干的好事!”柏长老自然知道杀手甲他们在做什么,于是恨声道: “在西南山下毒,再用铁水封住苗王宫殿,真是罪恶滔天!”苗疆众人闻言,皆纷纷点头。 “江公子,末将有一事不明——据你所说,自始至终,三清逆党都没有在众人的视野中出现过,”一直旁听的周礼津突然开口: “在他们封住苗王宫殿后,苗王与使节团自然也无法逃脱,可我却听说苗王留下了遗令,提到了三清教,这可有些解释不通。”众人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无数双眼睛望向江笑书,等待他的解释。 江笑书反问道: “诸位可知,我们是在何处发现了苗王大人的遗体?”众人纷纷摇头。江笑书道: “那是苗王墓中的一间密室。” “密室?”柏长老奇道: “难道苗王大人是被关进了密室里?”可这么说,却也十分不合理——苗王宫殿只有一个出口,三清教既然已铁水封门,里面的人必死无疑,又何必多此一举,又将苗王关进什么密室呢? 只见江笑书果然摇头: “不,那个密室是苗王大人亲自制造,主动进去的。” “什么?”柏长老不由得失声,他眉头紧锁: “这,这是什么道理?”江笑书一笑,随后朝某个方向挑了挑下巴。于是众人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被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向依灵不免有些局促,她一跺脚,嗔道: “江大哥……”柏长老盯着向依灵左看右看,却也不明就里,就在这时,周礼津却大叫起来: “原来如此!”面对周礼津,柏长老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没好气道: “嗤,你又知道了?”周礼津指着向依灵腰间号角道: “苗王号,三清教的人想抢苗王号!”柏长老心中一震,望向江笑书,果然见到对方微微点头。 这大秦的军官,倒还有些本事。柏长老鼻中瓮声瓮气的低哼一声,便闭上了嘴。 ………… “来来来,再来一口,祝大秦苗疆永为兄弟!”向山天举起酒杯,豪气逸发。 使团首领刘辛左手揽住向山天的肩膀,右手将美酒一饮而尽,大笑道: “苗疆自向苗王以下,皆热情好客,礼遇待人,日后定会有更多合作的机会,这一口,就敬咱们万事皆顺,共获双赢!”一言未毕,满堂便响起了响亮的喝彩: “好!” “刘大人说得对极了!” “来一口来一口。” “万事皆顺,共获双赢!” “哈哈哈,你赢我也赢,说得好……”满座皆十分尽兴之时,苗王却觉得心中一漏,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唤过一个手下: “上一轮换班是多久的事了?” “嗯……”手下一琢磨: “一个时辰还要多了吧?” “我就说哪里不对,一个时辰一岗,殿门守卫怎么还没来交班。” “回苗王,他们一个人都没来。” “一群猴崽子,肯定又躲到山上喝酒去了,明天有得他们受的。”向山天一笑,随后拍拍手下: “去叫他们换班,外面蚊子又多人又少,喝着多没劲?告诉他们,若能灌醉中原来的朋友,我不但不罚,还有赏。” “是。”手下领命而去,向山天便又与大秦使节团攀谈起来: “你们大秦,真的有我大苗寨千个万个这么大?” “那当然了,从苗疆到秦城,快马加鞭也要好几个月呢。” “刘老弟,你又吹牛骗我,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我,我哪里吹牛了?” “你还说你们有两条大河,一条很黄,另一条长得很,每一条都有几百丈宽,长得看不到头,这难道还不是吹牛?” “哎,我哪敢骗苗王大人啊?你若不信,我哪天带你去亲眼看看。” “诶!等的就你这句话,说罢,什么时候去?” “好哇,苗王大人在这儿等着我呢,真有你的……那说好了,等我回京复命,下次回来就去。”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喝一个……”又是一阵推杯换盏,向山天放下酒杯,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还不见人来回禀。 “佐天行化,助国救民;齐同慈爱,异骨成亲……”突然,通道尽头响起了一道声音,用极其肃穆的语气诵读着。 “谁!”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这念的什么?”殿内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纷纷出声。向山天望向刘辛,递过一个眼神,却见刘辛断然摇了摇头。 于是向山天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那人毫不避讳: “三清圣子座下杀手,代号甲。” “三清教,那是什么?”向山天问道。杀手甲沉默片刻,随后又念起那段话: “佐天行化,助国救民;齐同慈爱,异骨成亲……”这什么三清教,莫非是一群巫师不成? 众人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纷纷看向苗王,等待他指示。向山天脸色却开始凝重起来——来人说话声虽然不响,可却一瞬间就将方才大殿内的嘈杂压了下去,足以见得来人内力之深厚。 这个杀手甲,武功很强!向山天使个眼色,手下们便立刻了然——立刻行动起来,将大秦使节团以及醉倒之人护送到后殿。 说来也怪,苗疆人们刚一起身,便纷纷跌倒了下去,他们惶急的喊道: “坏了。” “我,我动不了!” “手脚好软。” “唔,头疼!” “我也……呃啊!好痛啊!”一瞬间,苗王宫殿众人,竟都动弹不得。这时,向山天也发现了异样——自己丹田内的气息,正在微微颤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了起来。 他猛的转头,看向通道的方向。通道空无一人,可杀手甲的诵读仍在一遍遍的重复,声音与回音叠加,一浪接一浪,铺天盖地的涌来。 佐天行化,助国救民;齐同慈爱,异骨成亲……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四章:侠之道 以魔音伤人之术,自古便极为稀少,不过狮吼功、金刚狮子吼、碧海潮生曲等区区数种,而精熟之人,更是寥寥无几,实乃此类功夫修炼极难,且需有高明内功作为支撑。 世人常将这类功夫比为 “鸡肋”,鸡肋者,弃之可惜,食而无味也。试想,若一个人真修炼到这么高的内功,那武艺又岂能差了?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又何必使这种消耗极大,不分敌我的功夫呢?可此时,苗王殿内的众人在亲身面对这种武功时,才方知其可怖可畏! 杀手甲念诵真言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一层叠一层,回声与本声交相糅杂,最终钻入你的耳中,如魔音贯耳,扰得人心神不宁。 这功夫在空旷之地,便足以使人心旌摇曳、浑身酸软,而此时在这密闭的洞穴之中,更平添几分威力。 苗王殿内,除向山天外,人人脸上都开始浮现痛苦之色,会武的卫士们,额头都已渗出豆大的汗珠,身子不断颤抖,运功抵抗,已是十分狼狈。 不会武的其他人,则更为不堪了。使节团刘辛大人,满脸错愕之色,张口结舌,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他盯着自己的手,拼命想要抬起来掩住耳朵,可奈何手好似有千斤重,他费尽全力,也没法将手取离桌面。 使节团其余人,则已经痛苦难当,如遭受酷刑般满地打滚,发出阵阵惨叫。 苗王请来的各家男丁们,似被闪电击中般扭曲抽搐,有些人的眼神开始涣散,有些人嘴角溢出了白沫。 随着杀手甲越发接近,魔音的威力也愈发显现,终于,一个苗王卫士大叫一声,如一条跃出水面的鱼般猛的窜高,随后便似一根木头般直挺挺的摔下,口角歪斜,双目无神,眼见是不活了。 “放肆!”向山天发出一声如霹雳般的断喝,随后解下腰间号角,鼓足丹田中气,猛的吹响! 呜——苗王号雄浑壮阔的声音拔地而起,简直比整座西南山都要厚重,狠狠撞上了杀手甲口中真言。 两股声音战在了一处,互相角力,号角声严守门户,如封似闭,真言声如同潮水,无孔不入。 当号角声响起时,苗王殿众人便是心中一松,胸中的窒息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斗志与坚定的信心。 “刷刷”亲卫们拔出了刀,便要去迎战来人,可这时,号角声一变,他们便一愣,扭头朝苗王看去。 呜,呜,呜呜——这是?撤退的信号。虽不明苗王用意,但他们还是立刻执行,带着剩下的人,躲入了后殿。 待殿内荡然一空后,向山天开始发起了反击。号角声从一座敦实的山峰,化作了一记横亘于天地间的巨锤,朝四周不断涌来的狂涛猛的一击! 巨锤落下,海浪被逼得倒卷而回,再也不复先前的气势。察觉到这一点,杀手甲的真言声也是一变,他的语气开始变得起伏不定,而速度也越来越快,原本十分庄严的真言,瞬间变得邪气森森。 碧蓝的海浪,变得漆黑如墨,诡异难言,向那柄巨锤缠了上来。好难缠的巫师! 向山天心中冷哼一声,真气顷刻间运转周天三十六次,涌现出一道极为精纯锐利的内力。 “噌噌噌——”号角声不再如先前那样浑厚博大,而是变得高亢尖锐,肃杀之气一闪而过。 巨锤化作一把利剑,直进中宫!黑潮旋绕,形成大小漩涡数百,往剑锋缠去,可还未近身,便被尽数搅碎,灰飞烟灭。 剑势极快,瞬间没入了黑潮,不留痕迹。 “呃!噗……”通道处传来一声闷哼,真言声戛然而止,黑潮也立刻化作虚无。 向山天放下苗王号,傲然而立。苗王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一个神号……”许久后,杀手甲叹道: “没有这东西,你未必伤得了我。” “不错,你很强,”向山天冷声道: “可我苗疆先祖庇佑,自能却敌万里,战无不克!” “嗒,”一道脚步声,向山天抬头,看见了满脸疤痕,嘴角溢血的杀手甲。 向山天望向他: “三清教的巫师,为何无辜闯我宫门?” “你不该和秦征武合作。” “嗯?” “他穷兵黩武,四处扩张,与你苗疆建交不过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他会发兵征伐你们。” “这种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不出三年,他一定会在苗疆腹地驻军,目的就是伺机而动,吞并你们。” “我听说中原十分强大,若真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大苗寨岂非已是俎上鱼肉?” “不错,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与我们合作。” “与你们合作?” “交出苗王号,杀掉秦征武的使臣,把大苗寨交给三清教掌管,我保你们苗疆自此以后高枕无忧,他日入主中原,你们亦有从龙之功……” “闭嘴!”向山天猛的一拍桌: “你这信口雌黄的小人,休想骗得了我!说什么掌管苗疆,入主中原……哼!你们若真有这个本事,怎么只敢在暗中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用魔音偷袭我的子民和贵客,还用花言巧语欺骗于我?哼!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也敢痴心妄想,妄议天下大势,可笑!”此话说得义正言辞,断然没有回旋的余地,杀手甲脸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盯着向山天,手指在刀鞘上摩挲,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 向山天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于是大喝一声,抽出案上长刀: “要动手就来罢,犹犹豫豫,算什么大丈夫?”他一抽刀,杀手甲反倒放脱了刀鞘,他恨声道: “向山天,你辱我圣教,罪无可恕,只恨我大意为你所伤,今日暂且饶你一马……可你记得,苗王号、你的性命、你的子民、你们引以为傲的大苗寨,都会毁在我的手中……”随后他毅然转身离去。 向山天同样忌惮于杀手甲的实力,又恐对方设有埋伏,竟也没有追击,放任杀手甲离去。 待杀手甲走远后,向山天才独自走回了内殿。此时众人已逐渐恢复了过来,向山天便向众人说了方才的事,随后皱眉道: “刘大人,那巫师说你们大秦将来会对苗疆发兵,可是真的?”这问题其实十分尖锐,可向山天作为苗王,苗疆人的直言不讳更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这一开口,刘辛倒呆住了,结结巴巴道: “呃!这……这个……怎么会……” “你说实话便是,”向山天拍拍他的肩膀: “朝廷是朝廷,你是你,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会把你安全送出大苗寨……若大秦皇帝没有征伐之心,下次见面,你便带我游览中原;反之,我们也可大大方方做敌人,我苗疆虽小,却也不惧强暴,敢战至最后一人。”此话说得光明磊落,苗疆人们自是不必说,就连大秦使节团众人,也不禁钦佩苗王大人的胸襟气魄。 刘辛深深一揖,随后道: “皇帝的想法,我们做臣子的哪敢妄言?您这样问我,却实在无法回答。不过刘某可以保证,这次出使,绝对没有征伐之意……他日,若皇帝陛下当真出兵,刘某舍得顶上乌纱不要,也会劝阻皇上发兵,若实在无法阻拦,刘某便自尽于两军阵前,以谢苗王大人高义。”他说完后,长揖到地,而使团其余人听得此言,心潮澎湃,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纷纷跟着拜了下来,做出了同样的许诺。 望着眼前一幕,向山天顿时流下热泪。他虽把大秦使节们当贵客,却不免会觉得他们有些不够男子气概——身材瘦小,又文质彬彬,喝酒还总是喝不痛快……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真正的男子气概,在于轻生死,重然诺,肝胆相照,光明磊落。 眼前人,已尽显大丈夫之本色。他俯身将刘辛扶起,二人皆已热泪盈眶、心潮澎湃,他们二人不住点头,心中本有千言万语,可望着对方同样诚挚的双眼,便已一切尽在不言中,向山天携起刘辛的手臂,高高举起: “自此以后,只要我苗疆尚存,使节团的各位,永远都是我们最好的贵客!”众人齐声欢呼,欣喜鼓舞,自是不在话下。 ………… “……苗王与刘辛大人当即撮土为香,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江笑书说完,黯然的叹了口气: “后面的故事,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杀手甲无力抢夺苗王号,退去后便立刻命手下铁水封门,彻底断了苗王殿的生机,而第二日前来救援的大苗寨村民,却碰上早已布置好的白青花菌,导致两千余人发狂,自相残杀,数千人殒命,最终大苗寨分崩离析,与大秦建交一事也就此不了了之……”此时,四周已陆陆续续响起了哭声,抬头一瞧,只见苗疆人们早已涕泗纵横,漫山遍野,悲声一片,好不悲凉。 柏长老大哭: “苗王大人和大秦使节,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却毁在三清贼子之手;咱们大苗寨为其所惑,不明真相,分崩离析;现在成了这番田地……我,我柏石与三清教不共戴天,誓杀这群贼子!”其余苗疆人一听,也纷纷应和,一时间,四周响起一阵阵喊声: “报仇!报仇!报仇……”江笑书望着这一幕,心中感触良多。八面威风、美人环绕、自由自在、天下闻名……从五年前许下了某个诺言开始,他便一直以为这才是所谓大侠。 可现在,看着苗疆人眼中的光,他忽然觉得,若是能常常看见这些光,别的东西,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扶正黜邪、化解仇怨、济人困厄、重义轻生……这些东西,成为了他现在的侠之道。 恍惚中,江笑书好像看见一个孩子正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既张狂又骄傲。 那是五年前的自己。孩子看着江笑书,嗤了一声: “切!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天下第一了呢,五年过去,还是这幅半吊子的模样,真丢人……”欠揍的小鬼头,江笑书嘴角微微一扯。 “不过呢,你做的事儿倒还算马马虎虎吧,好像还怪厉害的嘛?嘿嘿,不错不错……”孩子走上前,拍拍江笑书肩膀。 江笑书同样拍拍孩子的肩膀,却不过用上了些真气,直疼得那孩子龇牙咧嘴。 “他娘的!还是这么小心眼……”孩子白了江笑书一眼,随后潇洒转头离去,不过走到一半,他忽然举起拳头,威胁似的说道: “你爱当什么大侠,随你的便。不过,要是连妞儿都忘了泡,我可饶不了你!”江笑书愕然,随后与那孩子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两对一模一样的狐媚眼,隔着五年的光阴,露出了一样的笑容。 “放心吧。”江笑书轻声道。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五章:抽丝剥茧 片刻后,叫嚷声停止,柏长老又问道: “那苗王大人,他们……”江笑书叹了口气: “被封的苗王大人,隔着铁墙听见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悲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正欲自尽,却刘辛大人拦住,刘辛大人道,三清很有可能在我们死后来拿苗王号,借此控制苗疆,我们即便要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他们建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密室,在奄奄一息,几乎快饿成一具骷髅时,二人带着苗王号和遗令,从头顶不到一尺的缝隙中挤进了密室,携手而亡……” “后面呢?”柏长老追问。江笑书一怔,随后摇摇头: “后面记载的,都是花枕戈和杀手甲的事迹,已与苗疆无关,就不必细表了……这一叠信,记录了刚刚我说的事情,请柏长老收好,作个依凭。”柏长老接过信,略微一翻,果然无误,他朝江笑书一躬身: “多谢你们替苗疆查明真相。”其余苗疆人见状,也纷纷躬身表示感谢。 江笑书端正身子,受了这一礼——苗疆人恩怨分明,谢过自己的恩后,就该报先前的怨了! 自己若不受此礼,万难解除误会。果然,柏长老挺起身子,冷声道: “江笑书,你们擅闯禁地,本是死罪,但最终解开了百年前的真相,又替向姑娘取得了苗王号,这也算功过相抵……不过,你们奸污妇女,滥杀无辜,却绝无半点宽恕的可能!”柏长老按住刀柄: “先前你在西南山,我们奈何不了你。可现在你已来到此处,我们绝不会任你一走了之!”苗疆人们闻言,顿时想起了自己来千户寨的目的——剿杀罪恶滔天的江笑书一行,抵御助纣为虐的秦军! 顿时,不少苗疆人也开始蓄势待发, “哼!想动江公子,是视我青岩军镇于无物么!”周礼津一声断喝,朝苗疆诸部怒目而视。 场上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剑拔弩张!柏长老回击道: “哼!若任由江笑书离开,岂非也是将我苗疆诸部视若无物?”周、柏二人谁也不让着谁,眼见就要动起手来。 直到各自有一只手搭在了他们二人的肩头,他们才各自沉默。柏长老转头: “啊,向姑娘,您……”向依灵眼神坚定的摇头: “柏长老,咱们不能在这么打下去了!”柏长老十分不满: “可是,难道任由他逍遥法外?”向依灵还想解释些什么,却听到江笑书再度开口了: “说的对!杀人偿命,自古有之。犯了重罪之人,当然不能逃脱法网!若是为了包庇一个罪人大动刀兵,更是万死难辞其咎……”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他们本以为双方又要再有一番恶斗,可听江笑书这话,非但要主动伏法,甚至还对庇护他的人出言不逊。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场诸人,除了知晓内幕的向、柳二人,便只有千户寨乌长老听出了话外之意,羞愧的低下了头。 可江笑书却偏偏朝他道: “乌长老,请你说一说,我们犯了什么罪过?”乌长老抬起头,嘴唇不住嚅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老乌,你怎么回事,实话实说就好了啊!”柏长老扭过头,语气有些不满。 乌长老紧闭双唇,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他听见了柳伶薇的提示: “照大家都知道的版本说。”乌长老这才道: “这一年来,中原人抵达千户寨,就会有村民中邪,而后中原人便会兽性大发,做尽坏事……江笑书他们来后,我们千户寨就出现了十七个,再然后……” “好,就先说到这儿。”江笑书抬手打断,随后冲众人道: “大家听了百年前的故事,自然知道中邪是什么导致的了?”众人纷纷点头——白青花菌与折耳根互相作用,最终导致人陷入幻像,如同中邪。 “中邪的内情,已被我们破获,大家请随我来。”江笑书说罢,当先而行,朝苗寨内部走去。 众人见状,连忙跟上。…………僦哟妃风雨桥处,江笑书停步。随后他朝山上大喊: “王劲威、司神医,下来罢!”王劲威之名,大家还多少有所耳闻,那这司神医又是哪一位? 片刻后,王、司二人下了山,望着风雨桥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王劲威不由得脚底一软: “这么多人!这……” “出息,”司神医嘀白他一眼: “要是是来报仇的,江笑书早被人剁成肉酱了,哪里还有机会喊咱们?”说罢,他先行而去。 王劲威左右为难,但见司神医一个瘦弱干枯的老者都毫不畏惧,便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见王司二人走进,江笑书迎了上去: “配出解药了么?”见二人同时点头,江笑书才放下了心来,他携着二人,对乌长老道: “乌长老,人呢?”在来时,江笑书就已叮嘱,将中邪之抬送到此处。人群哗啦啦让开,十个被捆上的中邪之人被抬了过来,口中麻核一取,顿时发出尖锐惨烈的叫声! 王司二人立刻抢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用指尖一沾,随后便涂在了中邪之人的鼻头。 不过数息,中邪之人便恢复了正常,他们望着眼前奇异的一幕——外寨的人,大秦官兵,战场的狼藉、被捆住的自己……他们不由得询问发生了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把他们抬下去罢,”江笑书指挥道,随后问十六位长老: “请各位长老各选出一个体格健壮、值得信任之人。”众人虽不知江笑书在打什么主意,却已开始对他言听计从,不到片刻,十六个壮汉便被推了出来。 江笑书命人将他们捆缚住,随后朝王司二人点了点头。王劲威举起手中一把形态奇异的菌子: “这便是白青花菌。”随后司神医取出折耳根,喂东首的八个壮汉吃了折耳根,王劲威拿着白青花菌,在十六人鼻前一掠而过。 一瞬间,东首的八个汉子脸色大变,他们口中荷荷而号,眼神变得充满了愤怒与疯狂,正与先前中邪的人一样! 而剩余八人,却半点儿异状也无。王司二人替东首八人解了毒,退到了一旁。 直到此刻,大家才彻底相信——根本没有什么 “中原人的诅咒”,所有所谓的 “中邪”,不过是被人下了毒。 “那这么说,早在一年前开始……三清教便再度回到了苗疆,筹备新的阴谋!”柏长老想到此节,恨声道: “这群贼子,真是阴魂不散!”江笑书道: “三清教卷土重来的时间,比一年还要更早,不过现在不忙着说……乌长老,现在中邪这一条罪状不成立了,我们第二条罪状是什么?”乌长老低沉的声音传来: “滥杀无辜,奸污妇女。”江笑书点点头: “按苗疆规矩,这是死罪……若真是我江某所做,我愿立刻引颈就戮,绝不逃避!周参将,若我当真因罪伏法,你与将士们便只管离去,禀告朝廷,想我大秦乃礼仪之邦,自也不能包庇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周礼津一抱拳: “是。”这话说得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毫无擀旋余地,不少苗疆人望着江笑书这幅模样,心中开始动摇——他真的做了那些事么? 随后,江笑书走到众人中间,对乌长老道: “请你带人证来指认罪犯。”不多时,数个女子被带到了此处,她们,便哭泣起来: “你!就是你!你这恶魔,呜呜呜……” “乌长老,快杀了这个畜生!” “你,你怎么不去死!禽兽,呜……” “就是这个人,他和那个荒狼人,他们、他们,哇啊……我可怜的相公啊……”众人听得几个女子哭得如此真切,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对江笑书的怀疑,又再度迅速涌起,纷纷对江笑书怒目而视。 可江笑书却脸色如常,站在当地,待几名女子骂完后,他才说道: “请各位看清楚,那晚的人,他的眼睛和我长得可的眼睛——一对十分别致的狐媚眼,眼头钩圆,眼角上翘,即便此时神情十分严肃,却也难掩其中的风采……望着这对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双的眼睛,几名女子犹豫了,面面相觑,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更有一人不敢再看,捂住脸啜泣起来。这?怎么刚刚还言之凿凿,现在却反而不确定了? “把各位嫂嫂带回去好好安置罢,”江笑书轻叹一声,随后道: “大家请随我来。”…………江笑书的脚步停在了白水河上游第一家,千户寨村民们知道,这外圈是中原院墙,内里是吊脚楼的奇怪房子,是朱煜锦的屋子。 说来也怪,三位担保人逃脱,向依灵已返回,还得到了苗疆人们的拥立,可朱煜锦与向羽风却不知所踪……千户寨不少村民心中暗道。 走进院内,江笑书命人搬开了最大的稻草堆。稻草堆搬开,露出了下面的地面,众人不由得发出惊呼。 “怎么会!” “这是?” “天呐!” “原来如此,怪不得……”下面赫然是一块硕大的铁板。江笑书敲了敲: “盛于烬、柳伶薇,可以出来了!” “柳伶薇?她不是在外面么?”不少人奇道。可江笑书却充耳不闻,仍在继续敲,呼喊 “柳伶薇”三字时,还着重强调了语气。看着四周射来的目光,本想躲在人群中蒙混过关的柳伶薇吐了吐舌头,瞪了江笑书一眼,随后小跑过去,拉开了铁板。 铁板一拉开,第一个便是全身负伤的盛于烬,随后又陆陆续续跑出了七八人,那七八人出来后,便向人群走去,可看见他们的脸,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尖叫。 此时太阳明明还挂在当空,人山人海,但大家~~的心中却不寒而栗,如同白昼撞鬼。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六十六章:面具 人山人海的小院中,骤然钻出的七八人,惹得大伙连声惊呼,就连胆子最大的人,也不由得眉头紧锁。 他们虽然穿着不同的衣饰,可个个长发后梳,额有龙须,脸型如瓜子,眉似飞剑,鼻梁高挺……分明便是江笑书的模样! 小院内,七八个 “江笑书”同时停步,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各位,”江笑书的声音响起: “看他们的眼睛。”众人回过神来,仔细观察七八个假江笑书得眼睛,这才发现,这些人虽然别处像极了江笑书,可唯独眼睛,虽然也是狐媚眼的形态,可其中神韵,却与江笑书截然不同。 “辛苦诸位了,都取下来罢。”江笑书一声令下,那些假江笑书在后脑的风池穴一按,脸上人皮假面脱落,露出了他们原本的面目。 江笑书从怀中取出一个面具,往脸上一带,然后在后脑风池穴一扎固定,他的脸竟变成了盛于烬的模样,脸庞方正、五官深邃、瞬间棱角突出,除了眼神略有不同,其余地方都像到了极处。 他冲众人道: “那一晚,正是三清教杀手扮作了我和盛于烬的样子,四处为非作歹,当时天色已晚,又在混乱之中,任谁见了,都会弄错的……”众人虽有人听闻过人皮假面的厉害,可当真见到其中神奇时,仍忍不住大加赞叹。 听江笑书这么一说,似乎颇为有理,纷纷点头。可千户寨却有不少村民发出了质疑: “可即便有人皮.面具的存在,你又怎么证明你们有没有混在其中呢?光凭这个,可证明不了你的清白……” “证明我们清白,光凭这个当然不够,我自然会拿出有力的证据。”江笑书说罢,继续问道: “还有别的疑问么?都说出来,我一一解答。”另外一个脸上包着伤口的村民道: “那晚杀了阿远他们四人的,难道不是真正的盛于烬?他身上那股荒狼人的蛮气,旁人可决计伪装不来的。这你又如何解释?”江笑书打量他一眼: “阁下是阿龙罢?”这小子怎么会认得我?阿龙一愣,随后点点头。江笑书冷冷一瞥: “那死了的四人,欲对柳伶薇图谋不轨,盛于烬杀了他们,哪里做得不对?”阿龙哼了一声: “我千户寨的人,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杀?”江笑书闻言,哈哈大笑: “哈哈,荒谬……若按你的逻辑,我江笑书乃大秦人,即便做了坏事,是不是也轮不到苗疆来杀呢?”此乃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阿龙哪里答得上来?顿时语塞: “这、这……”江笑书又道: “我且问你——方才在众人面前,我说过,若我有罪任凭处置,你难道没有听见?”阿龙自然听见了,只得尴尬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难道苗疆杀得大秦的罪人,大秦却杀不得苗疆的败类?”江笑书咄咄逼人: “恶贯满盈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连这道理都不懂的人,自是心术不正的幺麽小丑,又哪里有资格代表苗疆质问我!”阿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可我看柳伶薇也没什么事……”江笑书面如寒霜: “在你这种人看来,一定要事情不可挽回后,犯事者才能被判定有罪……你自幼时起便始终这样想,可惜报应没有落在你的头上!这才让你苟存至今,还能在我面前说这些无耻之言!”阿龙气急败坏,张口结舌: “你!你这小白脸,你敢……”江笑书盯着阿龙,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你的口才比你的品格还差劲,与其辩下去自取其辱,倒不如赶紧闭嘴,少替你们苗疆丢人。”苗疆诸部一直听着,便知江笑书所言比阿龙有理有据得多,又听见阿龙做过一件卑劣之事且未受责罚,不由得皱起眉头——这种人说的话,也配代表我们大家么?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嘘声。 “阿龙,闭上嘴,退下去。”直到乌长老开口,阿龙灰溜溜的退下,这场闹剧才结束。 江笑书朝乌长老一拱手: “乌长老,请带大家去停放尸体的地方,那里有证据证明我们的清白。”于是众人便浩浩荡荡朝停尸荒楼走去。 队伍之中,柳伶薇与盛于烬并肩而行,盛于烬望她一眼: “你不想解释一下?”柳伶薇讪讪一笑: “嘿嘿,我这不是相信你一个人可以嘛……这才跑出来的,我跟你说,我不仅抓了一个秦军千户,而且还探到了乌长老的阴谋……怎么样,很厉害吧?”盛于烬却不买账: “厉害个锤子。” “碎嘴烬,”柳伶薇白他一眼: “半点儿不知感恩的家伙,我走之前给你包扎伤口,你倒全忘了……”盛于烬一言不发,只将自己的双手伸到了柳伶薇眼前——用了足足七卷纱布裹成的手,比柳伶薇的脑袋都还大上几分。 “呃……”柳伶薇眨巴眨巴眼睛: “你就说包没包上吧?”盛于烬保持沉默,不置可否。片刻后,柳伶薇拿肩膀一顶盛于烬: “诶,刚刚江笑书替我出头,发了好大的火呢。” “不全是为你。” “那还为谁?” “朱煜锦。” “啊!我想起来了,他小时候曾被这个阿龙……这人真可恶,骂得好!” “柳伶薇,我想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江笑书刚刚说——恶贯满盈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可阿龙他们这群人,为什么现在还能活得这么好,而且再也不会受到处罚?” “这……我不知道。” “找机会便问问他罢。” “嗯,到时记得叫上我。”二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开始静静思索,这时,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 “阿龙阿龙,你瞧,我全好了。” “你跑来做什么?” “我中邪刚好,就立刻来见你了呀。” “跑来看我?哼!看你花枝招展的模样,只怕是来看哪个小白脸的罢?呸!臭婆娘。”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辱我!” “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谁惹你恼了么?发这么大脾气?” “你少胡说。惹恼我?谁敢惹恼我?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要哭滚回家里哭,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再敢聒噪,瞧我不抽你两个耳刮子!” “呜呜呜……”阿龙家媳妇上个月刚刚过门,听说夫妻感情十分要好,可此时却莫名吵了起来,不少千户寨村民看了,都啧啧称奇。 只见阿龙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妻子的身上,每打一拳,他脸上的积怨就少上几分,他听着妻子的哭喊,反倒越打越欢畅了。 “住手!”柳伶薇怒骂一声,喝止了他。阿龙扭过头: “我打自己老婆,和你有屁相干?”柳伶薇却半点也不废话: “好啊,你老婆挨了一下打,你便要挨十下,我说到做到!” “就凭你?一个小丫头?” “我没有揍你的本事,可是江笑书不仅有这个本事,而且早就有这个想法。你若不信,不妨试试!”提到江笑书,阿龙顿时蔫了,嘴里嘀咕一声,便拉着妻子回家了。 “好没出息!在外面受了气打老婆。”柳伶薇撇撇嘴: “咱们走。”走了几步,盛于烬扭过头,看向走远了的阿龙。夕阳照过来,在阿龙的脸上跳动,不屑、讨好、卑微、暴戾、狡诈、愚昧……这些东西也跟着夕阳的跳动此起彼伏,一时间,他像长出了好多张脸似的,每一张上都刻满了荒诞与丑陋。 望着这些脸,盛于烬没来由想到——千面侯的面具,和眼前的东西,哪一个更可怕?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七章:云开雾释 进入停尸荒楼后,望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众人皆不由得恻然,他们望着江笑书,看他怎么解释。 江笑书却扭过头: “运送尸体的是哪位?” “我。”柏长老身边一人举手,正是阿康。江笑书便道: “罗康兄弟,你是运送尸体来的人,请你给大家说说你的发现罢。”众长老这才想起——在刚刚开战时,阿康恰好返回,似乎有事禀告,可那时大家忙于应战,一场恶战后,早已忘了这一茬。 唯有阿康心下诧异——我在尸体伤痕上的发现,这江笑书是怎么得知的? 但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阿康便朝众人说了他先前的发现——杀死阿远四人的,是一个力道雄厚,刀拳皆精的好手,而且下手十分狠厉……这不就是他么? 众人便纷纷朝盛于烬望去。可盛于烬却一言不发,半点不为自己作辩解。 江笑书听得连连点头,随后又追问道: “还有没有别的看法?” “当然有,”阿康指着那四具尸体: “他们的面骨受创,可面皮却完好无损,以杀人者的功夫,断然做不到这一点……啊!”恍然大悟似的,阿康突然一声惊呼。 他一直跟在柏长老身边,自然见证了先前的所有场景,在看见七八个假江笑书爬出地道时,他便心中觉得有些异样,却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直到再次看见阿远四人,他才悚然一惊。 他一个健步来到尸体前,冲江笑书道: “哪个穴?” “凤池。”江笑书指指后脑。阿康立刻照着一按,果然,四具尸体的脸上脱落一层面皮,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人不是真正的苗寨村民,而是三清教杀手假扮! 大家连忙围上,只见四副陌生的面孔,脸孔都已稀烂,七窍流血,惨状难当。 “这面具材质极为特殊,寻常孩童用力一撕便能撕开,可若是正面击打,任你有千钧之力,也决难伤其分毫。”江笑书提起面具: “这面具带上时需针刺风池穴,以此联通面部血脉融入面具,达到惟妙惟肖的效果。只要不按压风池穴,便是人已死亡,这面具仍会紧紧贴合。” “这等技艺,简直巧夺天工!”阿康被人皮.面具所震撼,不由得道: “这,这三清教的手段,实在太过可怕。”此话一出,却没人觉得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反倒引来一阵阵附和。 “原来欺负女人的不是咱们苗疆人,而是三清的狗贼,这我就放心了……”柏长老则想到了这一层,随后一声叹息: “可惜了那四个村民,肯定已经被……”江笑书摇摇头: “我们在苗王墓发现了一群被三清关押的人,其中正有阿远他们四个,稍后各位长老便能见到他们了。” “啊,那太好了!”柏长老一喜。而一旁乌长老更是涕泗纵横——柳姑娘没有骗我,他们都还活着……江笑书又冲阿康道: “罗康兄弟,请你再看看剩下的遗体,说说你的见闻。”于是阿康又逐一检查了另外的遗体,兜了一圈后,他走回原位,缓缓摇头: “他们都不是盛于烬杀的。” “不是盛于烬,那是谁?”柏长老追问。阿康道: “那些被辱女子的丈夫,是死在不同人的手中。而阿明他们十六个,被擒时受的伤,也是这群人干的,但将他们开肠破肚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武功不弱的人……他们来自一个群体。”有些望向了大秦参将周礼津——青岩军镇岂非正是一个群体? 可包括长老们在内的大多数人却立刻就将青岩军镇排除在外——女子被辱,丈夫被杀的那一晚,江笑书他们还没被困,大秦军队自然没有出发,怎么可能来千户寨杀人呢? “那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了,”阿康望向江笑书: “你,或者假扮你的三清教众。” “噌!”毫没来由的,江笑书长剑出鞘,众人都吃了一惊。江笑书二话不说,便朝阿康肩头刺去。 阿康猝不及防,一个打滚才堪堪避开,可江笑书的剑却如影随形,紧跟着追了上来。 可阿康却也已反应了过来,一脚蹬出,开始还击。霎时间,两人斗作一团。 “干什么!” “怎么动刀子了!” “怎么回事?” “住手!”柏长老等人不明白为何江笑书突然攻击阿康,纷纷出言怒喝,立刻准备出手相助。 “大家别慌。”向依灵跳了出来,拦住了众人: “大家刚刚没听阿康说么——把武功比作写字,那对手身上的伤口就是每个人的笔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旁人休想模仿。”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江笑书要让阿康亲自试过自己的武功,来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于是望向场内,只见阿康纵跃如风,拳踪腿影把江笑书牢牢罩住,而江笑书身随剑走,如穿花蝴蝶般四处闪避,倒也防得甚是巧妙。 又是斗了十余招,众人只见人影一闪, “啪”一声响后江笑书便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血丝。而阿康立即将他拉起,眼中的散发出复杂的光芒。 江笑书脸色发白,勉强一笑: “好功夫,等我伤好了,咱们再打一场。”阿康扶住他,转头对众人道: “罗康愿以性命担保,江公子绝非杀人凶手。”在接了江笑书三招后,阿康便认为他并非杀人凶手——江笑书的剑势、力道、持剑习惯、招数,都与真正的凶手截然不同。 可阿康却转念一想——万一江笑书武功奇高,在同我演戏,那我岂非受了他的利用? 于是他心一横,招数一变,招招皆是进手招数,抢攻江笑书要害。此举甚为冒险——若对方当真隐藏了实力,那自然能明白自己的用意,若是碰上心狠手辣之辈,将自己一刃封喉,自己多半连揭穿他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他武功本较江笑书逊色,可一来江笑书先前被朱煜锦重创,二来阿康舍弃防守,拼着受伤也要抢攻,一时间倒把江笑书逼得手忙脚乱。 斗到酣处,面对江笑书刺向胸前的一剑,阿康竟不闪不避,朝江笑书一掌轰去。 他在赌,赌对方没有撒谎,赌对方没有隐藏实力,赌对方和那周参将一样,是个光明磊落、不欺暗室的君子。 筹码,是他自己的性命。他赌赢了。在即将刺中自己胸口时,长剑收了回去。 江笑书仓促的一掌拍出,与阿康对了一掌,随后被拍飞倒地。江笑书本就负伤不轻,强行对了这一掌后,已全身发麻,短时间内阿康若上前猛攻,他根本无力抵抗。 可他还是没有朝阿康刺出那一剑。没有半分迟疑的,阿康选择了相信江笑书,他将一切告诉了众人。 “……在离死亡如此接近之时,没有人能撒谎!”阿康的话掷地有声。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窃窃私语,而后又保持了沉默。江笑书借着阿康的肩膀勉力支撑,对大家道: “真正的凶手,已经为我所擒,大家请看。”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十余人被押了上来,个个垂头丧气、蔫头耷脑,正是三清教杀手。 他们到来后,围着尸体纷纷指认,哪些地方是自己动的手,哪个伤口是谁造成的…… “这十六个人的脏腑,都被虺蛇拿去练功了。”其中一个杀手颤抖着说道。 众人一听,纷纷义愤填膺: “他人在哪里?” “这里。”盛于烬解开一个麻袋,正是虺蛇的尸身,随后他拔出刀来,指向虺蛇胸腹: “一刀下去,就能看见那些被他吃下的肠肝肚肺,需要看么?”苗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默契的摇了摇头。 柏长老与乌长老对视一眼,同时走上前,扶过江笑书: “江公子,你的伤势不要紧罢?”江笑书笑着摇摇头,眼中满是欣慰。我们所承受的不白冤屈,终于在这一刻被尽数洗清。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八章:功行圆满 朱家小院,洞口处。 “剩下的内情,就在其中,诸位请随我来。”说完,江笑书领头钻入,身后,乌长老紧跟其后,似乎有些急切,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洞口,苗寨其余长老却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苗王墓是禁地,这个思想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即便听过江笑书的一番说辞,他们仍有些难为情。 直到向依灵开口: “苗王大人的遗体还在其中,自当由咱们苗疆人取出厚葬,总不能麻烦外人罢?”见向依灵发话,而且确实有理,众长老这才纷纷钻入了地道中。 甫一进入,柏长老便惊呼: “好厚的钢板,若是被锁住,便有千钧力只怕也无计可施。” “有两个通道,而且……”向依灵低声道: “我这里有钥匙。” “啊,那就不碍事了。”柏长老放下心来,随后突然有些奇怪: “向姑娘,这钥匙你哪里来的?”向依灵身子一顿,随后摇摇头,没有回答。 柏长老心思粗犷,倒也不以为意,他在通道中四处环顾,不由得叹道: “三清教贼子好大的本事,这地道从河底直通山腹,定位准确,施工手法也精妙,真是……” “那是一个极通堪舆之术的高人。”向依灵接话,随后一指前方: “到了。”眼前豁然一亮,众人已来到赤明房内。 “呜呜呜,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三个汉子垂着泪,与乌长老相拥而泣。 而另外几个妇人和孩子,更是放声大哭,唯独有一个例外——那个只怕还不满七岁的娃娃,只呆呆的望着乌长老,眼中颇为茫然,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乌长老撇下儿子们,一把将那娃娃搂在怀中,老泪纵横: “阿星,阿星,爷爷没用,让你们受苦了……”阿星与乌长老分别了一年有余,孩童记性浅,几乎快把乌长老忘了个干净,见眼前激动的老人紧紧抱住自己,他身子一缩,哭出声来: “哇啊,你是坏人,离我远些,别碰我……”小娃娃手脚乱挣,乌长老险些抱不住,见最心疼的孙子都没认出自己,他更是满脸痛苦之色。 乌家小儿子一巴掌打在阿星屁股上,呵斥道: “这是爷爷,不是坏人!”阿星吃痛,哪里听得进去,更是哭个不住,谁劝也不好使。 直到江笑书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头: “阿星,想不想吃糖葫芦?”对于江笑书,阿星却是认得的,知道这是救自己出来的好人,闻言,他抽抽噎噎道: “想,江叔叔你买给我好不好?” “江叔叔最后那点儿零嘴全给你了,哪里还有啊?”江笑书一摊手。正当阿星小嘴一扁,又要哭出声时,江笑书一指乌长老: “可爷爷这里有,不只有冰糖葫芦,糖人儿、糍粑、醪糟、冰粉、糖画,阿星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你买……是不是,阿星爷爷?”乌长老忙不迭点头,捏捏阿星肩膀: “别说是这些,就连天上的星星,爷爷都要替阿星摘下来,要不然咱们怎么能叫阿星呢……”听着这句十分熟悉的话,阿星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老叟,是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自己最喜欢扯他的大白胡子,老人的口袋好像是个无底洞,总能变出吃的玩的,永远都掏不完……阿星盯着乌长老,歪着头道: “爷爷?” “诶——”乌长老应了一声,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我想吃糖。” “糖啊,有有有……”乌长老连忙在怀中摸索,可他与孙子分离日久,哪里还揣得有那些东西? 摸了个空后,他愣住。这时有人在背后戳了戳自己,乌长老背过手,悄悄接过一盒点心。 乌长老对阿星道: “哎呀,爷爷翻不到,阿星自己翻罢。”阿星扑上来,在乌长老的怀中四处翻找,果真一无所获,他抬头: “在哪儿呢?”乌长老戳戳娃娃脑门: “看后面。”阿星一转过头,果然见地下放着一盒桃酥,不由得雀跃: “好耶!爷爷好厉害。” “那当然啦……”乌长老搂住孙子,对江笑书和柳伶薇投过感激的目光。 其余众长老见乌长老一家团圆时的场景,也均十分感动,纷纷感叹: “老乌真不容易啊。” “是啊,这么小的孙子,都被人抓走,唉……” “还好还好,终究是救回来了。” “多亏了江公子、向姑娘他们……”柏长老早已看见了其余被关押的人,正包括阿远等四人,这下,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都已消除,对江笑书深深一揖: “江公子,柏石先前冤枉了你,当真是,唉……请你原谅。”江笑书摆摆手: “听见同族有危,不顾嫌隙,仍不辞辛苦奔赴而来,此乃男儿本色,笑书佩服得紧……至于先前误会,那是奸人从中作梗,苗疆诸部不明真相,又有何错?道歉云云,再也休提。”这时,乌长老命人护送乌家人离开后,走了上来,对江笑书一抱拳: “江公子,请你吩咐。”旁人听来,自然是此时以江笑书为尊,听从调遣,可江柳向却明白更深层的意思——乌长老已决定自陈其罪。 江笑书盯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道: “那咱们先去收拣苗王大人的遗体罢。”乌长老一愣,随后抱拳称是,便默默跟在了后方。 众人向牢房,也就是苗王遗体处走去,一路上看见各类房间机关,个个啧啧称奇。 “苗王宫殿的恢宏精巧,我只在传说中听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柏长老赞道。 前方的江笑书道: “三清在这里待了一两年,却仍没将这里摸透……天可怜见、机缘巧合,恰巧让我们寻到了苗王大人埋骨之处,否则真不知事态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一两年?”柏长老奇道: “不是一百年前,那个花枕戈施行计划后,三清教就掌控了这儿么?”江笑书摇头: “三清进入苗王墓,仅有一两年而已。”此言一出,众长老纷纷称奇,忙问原因。 “在苗疆大乱后,花枕戈又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终于在不久后,成为了三清教主,可在他的手里,三清教屡遭重挫,近乎绝灭,终于在数年后,随着花枕戈的死亡,三清教销声匿迹……”听到这儿,不少长老心中已经有数——给予三清教重挫的,除了大秦朝廷还能有谁? 不过江笑书没有细说,他们也没有追问。 “三清教销声匿迹了九十年,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门派已不存在了的时候,三清教再次崛起,而这一次,他们的首领,被称为‘主上’……”主上,这个主上与赤明的书信,都还在各位长老手中,自然对此人熟悉得很。 “主上这个人,隐藏极深,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就连三清内部,也只有极少数成员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在十多年前,他因为某件大功,一跃成为了三清首领,自此以后,三清开始再度冒头,无孔不入的渗透江湖与朝廷,就连苗疆,也没有逃离他的魔爪。” “这么说?千户寨有他的内鬼?”柏长老失声道。队伍后方,乌长老埋下了头。 “不错,千户寨朱煜锦,便是三清教‘五劫’之一的赤明!” “什么!” “朱煜锦?” “是不是那个担保人?” “天呐,他是苗疆人,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各位长老闻言大惊,议论纷纷。 江笑书则顺着说道: “主上在七年前看中了朱煜锦并加以培养,可对于苗疆的计划,却更在他渗透朱煜锦之前!足足可追溯到十年之前。” “某天,主上翻阅三清教典故,意外发现了有关花枕戈的记录——三清教蛰伏数十年,正是因为花枕戈,三清教早已将这位昔日教主定性为罪人,有关他的记录,也被尽数销毁,却唯独遗漏了主上找到的这一份。”失败? 苗疆众长老不由得心中摇头——花枕戈一人之力,险些毁了整个苗疆,若他都算失败,那还有几个称得上成功? “主上看过花枕戈的传记后,对花枕戈十分欣赏,当即在教内为花枕戈平反,最终给出盖棺定论——对错难明,功过参半……而后,三清教接手了花枕戈生前未能来得及做的众多事业,正式把手伸向了苗疆。”众长老个个凝神屏气,精心倾听。 “在主上的书信中,提到了一个极其精通堪舆之术的奇人,奇人虽不属于三清,却是主上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主上将他带来西南山,要他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苗王墓……这奇人经过勘测,最终在西南山山腰某处敲定了一个点,说照他的方式开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苗王墓。”原来苗王墓头顶还有另一个入口。 众长老纷纷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稍后我们会从那儿出去,诸位不必着急。”江笑书随后续道: “八九年后,三清教竟真的从西南山腰,在没有任何人知悉的情况下,硬凿进了苗王墓……通道开启后,他们又从地底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白水河上游处,最后,朱煜锦在那里修了一间带围墙的房子掩人耳目,三清的计划自此初步成型。” “怪不得那房子那么怪,原来是这样。”柏长老点头。 “三清教在苗王墓的计划有两个,第一,便是借助苗王墓的掩护,挑拨苗疆与大秦的关系,最好让大秦和苗疆斗个两败俱伤。所以,自一年前开始,只要有中原人到千户寨,朱煜锦便会伪造中邪的假象,并抓走那些中原人,让手下带着那些中原人的面具为非作歹,待千户寨群起而攻之时,又将中原人们丢回来,千户寨将中原人们尽数斩首,便再也死无对证了……待仇恨挑拨到位后,他们便默默等待大人物的到来。”原来,我们亦错杀了不少好人,听到此处,众长老纷纷垂首,若有所思。 江笑书说到这儿,苦笑一声: “所谓大人物,自然就是区区江某了,他们用计挑拨我们与千户寨,待我们被困甚至被杀死后,朱煜锦利用自己江湖上的影响力,往大秦朝廷通风报信。这便是想利用我们,挑起战争,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不然,十五寨距离千户的距离各自不同,为什么能几乎同时抵达?因为你们收信、集结、赶路的时间,早已被三清教算好了。就盼着你们一来,就与青岩军镇打得不可开交,不给双方解释的机会。”众长老立刻心中一亮——果真如此! 我们先前却没想到这一点。柏长老更是叹了口气: “若不是江公子你即使出面,只怕就要让三清教得偿所愿了……老朽再度谢过江公子。” “谢过江公子。”其余众长老也一同抱拳。江笑书回礼,随后道: “至于三清教的另外一个计划,则是借着苗王墓这天下最隐秘之处,强行拐来各种奇人异士,为他们三清教卖命,我在锦官城时……”听了了司神医、王铁、千面侯等人的故事,众长老纷纷恻然——为了对方的特殊能力,甚至不惜屠灭对方满门,三清教之残忍,实在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幸,最终他们的阴谋都被打破,大家联合了起来,终于让三清教铩羽而归!”苗王遗体已被收拣,苗王死前仍与刘辛大人手臂紧挽的场景,众人见到后,自然又是一番感慨与叹惋。 此时,大家已从 “命门穴”之处走了出来。望着天上高悬的圆月,有人忽然想起,过两日便是中秋了。 “江公子,周参将传信过来,说您若没有命令,他便领兵回青岩了……”一位亲兵跑了过来。 “有,当然有。”江笑书说了一句,随后转过身,看向众位长老,笑问道: “笑书一行加青岩将士数千,苗疆可还招待得起?”众长老立刻拱手,齐声道: “求之不得!”江笑书指着自己: “各位长老,你们苗疆的芦笙舞,拦门酒,高山流水、长桌宴,我江笑书可有份么?” “江公子义薄云天,金口解惑,妙手泯仇,你们一行人,永远是苗疆最尊贵的客人!”众长老躬身道。 向依灵朝他粲然一笑: “喝高山流水,我亲自给江大哥倒酒,到时候可别出丑哦。”江笑书畅怀尽兴,放声大笑: “通通放马过来罢,哈哈哈哈……”百年之前,苗王本想与使节团共度佳节,可事端变幻,最终难偿所愿。 此刻,功行圆满。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六十九章:归宿 八月十三,清晨,千户寨中。所有的事迹与真相,迅速传到了所有人耳中,非但大家的敌意尽数消除,江笑书一行的美名,更是被大家争相传颂——智珠在握、不计前嫌的江公子;当机立断、斩杀贼首的柳姑娘;亲身试毒、奋不顾身的厨王;果决狠辣、功夫高强的盛于烬……不过被传颂最多的,还是向依灵姑娘。 据说苗王大人的神意,早已附在了向姑娘的身上,在冥冥中的指点下,无论何时,她都坚定不移的相信江笑书一行,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据说,她虽然不会武艺,可在面对杀人无算、心狠手辣的赤明时,她仍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将生死置之度外。 据说,正是她一番慷慨陈词,动摇了赤明恶魔的道心,大家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还据说,她与赤明自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妹,可得知赤明恶行后,她仍毫不犹豫加以剿除。 天选之人、明智、果敢、正气、大公无私……人们将这些形容赋予给这个女孩,毫不吝啬。 她的形象越发的高大伟岸。她来统领苗疆诸部,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 无数苗疆人心中这样想道。听说向姑娘正与众位长老共同讨论此事,大家的心中便期待起来。 马上要到来的中秋佳节,更令苗疆人们精神一振,个个都兴高采烈、精神焕发。 可有一个人,这时心情却不大好。吴老头乃孤寡老人,本就对团圆的节日无感,至于其他事情,他也仅仅知道不用死人,不用打仗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他现在唯一想的便是——我看管遗体的那天,是哪个王八羔子给了我一闷棍冒充我? 害我被绑到晚上,才被救出来……吴老头此时刚刚摘完菜,往乌家回去——这几日屡发大事,老乌连口像样的饭都没吃成,这可要不得,正好今天炒几个小菜,我们两个老头都好好补一补。 熟练的忙活一阵,一肉一素一汤便已出锅,吴老头揭开一旁的锅盖,蒸汽扑起,他深深一嗅: “嗯……真香啊。”随后他看了看天色,不由得皱眉——这个老乌,快午时了还没起床,真是的。 “咚咚,”吴老头敲敲乌长老的门: “老乌,老乌……” “吱呀——”门没锁,一敲就开了。 “啪!”吴老头手中的饭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救命啊,快来人!快——”…………江笑书走进乌长老的房间,望着地下静静躺着的乌长老——他已被人从横梁上取下,可脖子上深深的勒痕,还是能知道他是自缢而亡,乌长老表情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就像睡着了,正在做一个美梦。 他第一个赶到的人,准确的说,他比老吴头还要更早知道乌长老的死讯。 昨日,众人散去后。 “江公子,老朽有一事不明。” “问吧。” “您刚刚在揭露真相时,我便一直等着自陈其罪,可从头到尾,你也只说了朱煜锦一人,而没有提到我,不知这是为何?” “……” “江公子?” “阿星的爷爷,乌家三子的父亲,千户寨的中流砥柱……这样的人,不该是一个包庇罪恶、同流合污的人。” “可是,我的确是这样的人……骂名和唾弃,都是我罪有应得。” “不错,可是你说,阿星、你的儿子、千户寨乃至于苗疆,他们是需要一个为国捐躯、英名永存的乌长老;还是一个助纣为虐、被抓来问斩的乌永寿?”说到这儿,江笑书轻叹: “你是个体面人。” “我明白了……谢江公子成全。”…………哭喊声把江笑书拉回现实,他扭过头,却是柏长老到了,他俯在乌长老遗体身边,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柏长老拿起了一旁的遗书: “吾身为一寨首领,却昏聩无能,误为奸人所欺,令贵客饱受不白之冤……后又挑动大战,以至苗疆子弟惨死无数,大秦豪杰伤亡颇重,吾实罪恶滔天也……而今,三清祸首难寻其踪,吾自知罪孽深重,只得以死谢天下。盼后人以吾为诫,明辨是非、赏罚分明、不图小利、不畏强暴,再不重蹈今日之辙……”读完,他再度大哭失声: “老乌啊老乌,这错是三清奸贼铸成的!你怎么全揽在了自己的头上?就算你嫌自己干得不好,又哪里用得着以死谢罪?你怎么就想不开,就这么走了啊!呜呜呜,老兄弟,你答应我的酒,咱还没喝呢……”向依灵亦已赶到,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捂住了嘴,泪水无声的滑落,虽然她明白,这是乌长老能有的最好结局,却仍难抑制自己内心的情感。 各位长老陆陆续续赶到,见到这一幕,亦是感到惋惜,深表遗憾。有人戳了戳自己,江笑书转头,却是柳盛王三人到了。 柳伶薇低声问道: “你早知道他会这样?” “他是个体面人。” “他,他究竟从哪里开始走错了的?” “他家人被抓走的那天,他们花掉那一千两那天,朱煜锦被欺辱的那天……或许会更往前罢,我也不知道。” “恐惧、贪婪、不经意的冷漠……这些东西加起来,竟能毁掉一个人?” “不全对。” “嗯?” “不用加起来,就能做到。” “江笑书,其实我们有问题想……”柳伶薇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扭过头,十余人涌了进来。 最后到达的,是乌家人。他们围着乌长老遗体大哭,哭了几声后,乌家小儿子却抬起头: “我爹死后,谁来当千户寨大长老?”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在此关头,他竟问出这样的话。 柏长老脾气暴躁,抬手就要给这个不孝子一巴掌,却被向依灵拦住,向依灵冲乌家小儿子道: “乌三哥,此事需大家商议才能定夺,你且少安毋躁。”乌家小儿子这才作罢,可他身后的江笑书一行,却听着他嘀咕了两句,不由得色变。 他说的是: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真倒霉……”江笑书看了眼柳伶薇,随后伸出一根手指。 看,一样就够了。乌家满门哭泣了片刻,便都止住了哭声,唯有阿星仍在不停的扒拉乌长老。 乌家小儿子皱眉: “收回去!碰死人做什么?”阿星一惊,连忙缩手,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爷爷,他怯生生的问道: “爷爷,这一次,你又要给阿星变什么呀?”…………朱煜锦为何能得到特批,在苗寨修建中原的院墙? 三清教作恶一年,从没被人抓到现行,为何事发一两个时辰后,乌长老便会准时的紧急动员? 乌长老家人被抓走一年多,他为什么从不对人提起?乌长老推举柏长老作代理苗王,随后立刻架空对方,是不是为了既能指挥大局,又能推卸责任? 刚开战时,乌长老的指挥十分巧妙,后面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在苗王号奏响时,乌长老为何拼命拦着大家,要坚持打下去? 那时他那些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问题,有不少人其实已经隐隐想到,可为乌长老扶灵的人选公布之后,一切怀疑,便都化为乌有。 江笑书、向依灵、柏石、周礼津、乌家三子、乌家长孙。当日,八人亲手将灵柩入土,随着土一抔一抔落下,向依灵开口,下了盖棺定论。 乌长老,原名乌永寿,千户寨大长老,任此职长达四十余年,对内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外勇武善战、指挥若定……三清逆党一事中,乌长老过分自责,选择自缢身亡。 乌长老事迹堪诵,风骨犹存,是每一个苗疆人的心中楷模……厚葬之,规格仅次苗王。 …………从乌长老坟上归来没一会儿,江笑书便又收到了讣告。千古一辙慕闲士,一人千面朝歌侯。 江笑书之前还笑称这副挽联没起到作用,想不到一语成谶!千面侯也自尽了。 江笑书火急火燎的赶来,千面侯的尸身仍未移动,他用一把裁面具的小剪刀插进了心口,插的很准、很快,甚至都没有流多少血。 屋内,司神医、神算张、丹青李……被抓到苗王墓的各类奇人异士几乎到齐了,他们绕着千面侯的尸身围成一个圈,头低垂着,个个都很失落。 司神医低声道: “他说,自己造的面具害苦了无数人,他非但无处可去,更是罪孽深重,倒不如死了干净。” “胡说。”江笑书皱眉呵斥: “不造面具就会被杀害,情势所迫,又自责个什么?” “也许他的想法和乌长老一样呢?” “若这么说,这天下哪还有人能活得下去——铁匠造了刀剑,有人拿去杀人;工匠造了绳子,有人拿去上吊;老天造了山川湖海,还有人跳海跳崖呢,是不是老天也该死一个看看?”众异士闻言,尽皆默然。 江笑书打量着他们: “千面侯自尽,是因为他的儿子已继承了朝歌侯之位,而且赤明已死,他无仇可报,亦无处可去了……而你们面临同样的问题,对么?”众异士都是。 司神医更是直接躬身: “请江公子指点迷津。” “取纸笔来。”江笑书说道。接过纸笔,他刷刷写了一封信,随后递给司神医: “你们带着这封信,去秦城江府,找兵部尚书江平,不敢说多,起码能让各位有个安身之处。”众异士躬身道谢,江笑书摆摆手,随后便让他们将千面侯妥善安葬了。 他娘的,回了京城,老爹肯定又要骂我,说我尽给他惹麻烦。出门时,江笑书心中不由得道。 远在千里之外,一位满脸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打了个喷嚏,他走向书案,皱起眉: “今日公事已办完了啊,怎么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事?”中年人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接到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更想不到,正是自己一个无意间的善举,在未来某日,竟救了他的性命。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章:论道 回房后,江笑书瘫坐在椅子上,取出了酒葫芦,拔开塞子,深深嗅了一口一口: “嗯……好酒好酒。今儿忙得头发都要掉光了,这下可得得好好犒劳犒劳自……他娘的!”江笑书腾一声坐了起来,一脸惊恐的盯着门口。 “砰!”门被撞开,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先窜了进来: “江笑书,我们有个问题。”果然是他俩。江笑书长叹: “我的问题比你们大多了。” “诶?你也有?”柳伶薇显然没料到: “是什么?”江笑书抬眼望着盛柳二人,连说话的劲儿都欠奉。格狗日勒,他在干什么? 盛于烬皱眉。 “看我干嘛?”柳伶薇看看自己,随后突然明白了,叉腰怒道: “好哇,你又想骂我催命鬼是吧?”江笑书却清清嗓子,啪一抱拳:“误会误会,柳女侠英姿飒爽、逢机立断,苗疆上下,谁不交口称赞?哪里和催命鬼挂得上边儿?”可柳伶薇却不买他帐:“去,少来这一套,现在叫我柳女侠,下一次还不是照样阴阳怪气,我才不信你咧!”这招也开始不管用了啊。 江笑书挠挠脸。柳伶薇瞪着江笑书,非要他给个说法不可。所幸,盛于烬开口了: “这个问题,我们想了很久都没明白,你要认真回答。” “看你这严肃的模样,该不会是老婆跟人跑了罢?那我可没辙……”江笑书打趣道。 柳伶薇直接一把将江笑书扯了起来: “哎呀,别贫了,认真听。”见江笑书正襟危坐,盛于烬便紧闭了门窗,这才低声道: “我和柳伶薇刚刚在千户寨走了一圈,走访了那几十户人家。”这几十户的男主人,自然是当年欺辱朱煜锦的那群孩子了。 江笑书微微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盛于烬道: “我问他们,可还记得朱煜锦么?他们皆是一愣,随后便大骂朱煜锦狼子野心,将苗疆诸部害得那样惨,真是罪无可恕……可当我问他们近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时,他们却纷纷说那时候还是孩子,哪里记得到这许多……” “我给他们提示,说有关朱煜锦被欺凌的事情,才有人支支吾吾开口,他们说,阿龙是当时的孩子头,正是他带头欺凌的朱煜锦……而真正导致朱煜锦残废的,却是阿远,那一天,朱煜锦被架了起来,扒下了衣裤,阿远手一挥,便将一包药粉全倒了进去,朱煜锦惨叫着倒地,随后便昏迷了,孩童们以为死人了,便一哄而散……据说当天晚上,有人曾在白水河见到朱煜锦,他泡在河中,身边的水竟在一滚一滚的翻涌……” “这是!”江笑书大震,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盛于烬点点头: “正是用来调土的生石灰。”江笑书脸色凝重: “皮肤沾染少许生石灰,都灼热难当,若是再碰上水,简直不亚于烈火灼烤!他娘的,那可是一袋,整整一袋……”盛于烬同样握紧拳头,而柳伶薇虽已听过一次,可这时脸上仍露出不忍。 “后来呢?” “朱煜锦失踪了,可根本没人在意,又过了段时间,向姑娘的父母回了苗寨,还把失踪多日的朱煜锦带了回来,众人见他除了更沉默寡言外,再没什么别的事,便更没当一回事了……我当时听完,便去了阿龙、阿远家。”江笑书瞥了他一眼,虽然此时他语气平静,可江笑书仍能感到他当时的愤怒。 “先是阿远,听我提及了这件事,他却表现出一副很冤枉的模样,他说,那件事之后,他爹娘曾处罚过他,就连藤条都打断了两根呢。” “哈,好重的处罚。”江笑书忍不住讥讽。 “随后他把他父亲请了出来作证,那老头子想了半天,才点点头——是啊,那年收成少了近两成呢,全因阿远糟蹋了家里的那袋石灰,可把我气得不轻,把这小子抓来狠狠揍了一顿……” “阿远对我说,你看,朱煜锦受了欺负不假,可我不也挨了打?想来却也算是抵平了。” “之后,我去了阿龙家,一提起这事,他立刻便兴奋了起来,说他自小便看穿了朱煜锦歹人的面目,所以才做了那些事,可惜那时年幼,没能彻底弄死朱煜锦,才让苗疆遭受无妄之灾……”江笑书听罢,沉默半晌,才问道: “动手了么?” “当然!这两个无耻之徒!”柳伶薇道: “我让盛于烬喝了一碗水,然后就把他们狠狠打了一顿,我又在一旁骂了个够,这才来找你的。” “喝碗水?” “不错,他们挨了打,当然鬼哭狼嚎起来了,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长老……他们问怎么回事,我就提起碗说道,不过是喝醉了酒,闹着玩的罢了,更何况,他挨了打不假,可我们不也被各位长老盘问了?想来却也算是抵平了。”江笑书一怔,随后哈哈大笑: “哈哈……柳伶薇啊柳伶薇,听听你这满嘴的混账话,我看你俩不像大侠,倒像两个山大王。”柳伶薇急道: “可这些混账话才不是我第一个说的……”江笑书摆摆手,随后叹道: “不过俗话说,君子可欺之以方。面对混账的时候,山大王那一套可比大侠管用多了。”柳伶薇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你没有怪我们咯?” “怪,怎么不怪?我简直恨不得骂你们两句。”江笑书突然板起脸。盛柳二人愕然,随后便听道: “盛于烬一介蠢夫,哪里知道怎么揍人最疼?你一个小妞儿,又能骂出什么花样来?下次这种事儿再不叫我,可有得你们俩好看!” “格狗日勒,这才对嘛。”盛于烬点点头,随后反驳道: “可我不是蠢夫。”江柳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片刻后,笑声渐止,盛于烬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江笑书,你后悔么?” “后悔?” “也许苗疆人不值得我们去救——阿龙他们在做了那些事后,没有一人有悔改之心……就算抛开他们,其余的苗疆人,也大多是非不分、冤杀好人!而且他们也没有自己的主见,那晚明明是柳伶薇险些被辱,可仅仅因为乌长老的一句命令,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围杀我们,还险些将大家逼入死路……”江笑书沉声道: “你想说,他们犯下的过错,配得上他们本该被毁灭的结局。是么?”盛于烬点点头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解释真相。比起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那时咱们带着向家父女就此离开,难道不是更好么?” “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江笑书问道。柳伶薇抢着道: “在打败朱煜锦的时候,我和盛于烬就有这样的想法了……本以为走访完那几十家会想通些,谁知心里却更堵得慌。”江笑书点点头: “原来很早前你俩早就这样想,可为什么现在才说?”盛于烬看向他: “你做的事情我不理解,但我会尽全力帮你,直到这件事做成。”柳伶薇则更简明: “因为你是江笑书啊。”江笑书一愣,随后笑骂道: “他娘的,不用整这么煽情吧?听着都有点儿假了。” “是说真的。”柳伶薇瞪他一眼,随后道: “不过现在事情了结了,该你给我们说原因了吧?” “好,那就说说罢。”江笑书说罢提起笔,刷刷写下了一个字。 “这是什么?好眼熟,但又认求不到。”盛于烬皱眉,江笑书在锦官城画的 “瘸腿触角山羊”,他至今记忆犹新,所以不敢妄言。 “笨,这个字念侠。”柳伶薇嫌弃道: “盛于烬,你该多读些书了。”原来侠是长这样的,看来的确该多读些书了……盛于烬心中默默点头。 “不错,这个字就是侠字。”江笑书朝着那字一指: “侠字,左边是一个人字,这代表一个人的行为,而右边是一个夹字,是一个大的人带着两个小的人。它是说,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这种行为,就叫做侠。”盛柳二人盯着那个字,若有所思: “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说得真好。” “是啊,这几乎是对侠最好的诠释,”江笑书叹道: “这段解释,是小时候我在一位前辈的书中看到的,当时还嗤之以鼻,说这样简单的字还把他拆来拆去,引申出这样涵义,那样涵义,这人不是闲得蛋疼,便是闲得卵痛……”柳伶薇皱皱眉: “原来你从小就这么贫。” “唉,我小时候可比现在贫多了,”江笑书摇摇头,便向二人说了那日自己朦胧中顿悟侠之道的事情,随后道: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了这段话——世上之人,若不受规矩约束,只怕很多人都会变成唯利是图、作恶多端的恶人。就算做得好些,也不过能做到不行恶事、独善其身而已……所谓大道至简,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这个道理似乎谁都明白,可又有几人真正做得到呢?”盛于烬点点头: “朱煜锦是孤儿,游离于众人之外,不受到规矩的保护,所以有人欺辱他,有人旁观却保持沉默……而最后给予他帮助的向氏夫妇,才正是你所说的侠。” “不错,不因时局外在而动摇心性,不因个人好恶而畏缩迟疑,当为则为,方是真侠客。”江笑书随后反问道: “若我们真的一走了之,等着苗疆与青岩军恶战一场,那这天下又不知会多出多少个孤儿,朱煜锦的事,又不知会重现多少次……这难道是我们想看到的?”盛柳二人缓缓点头,显然甚有所悟。 “所以我才留了下来,费了半斤口水给他们说评书,又这跑过来那跑过去的找证据,花了好大的工夫让一切真相大白……而不是带着向氏父女远走高飞。因为我们能力大,而苗疆人们能力小,仅此而已。”说到这儿,江笑书敲了敲桌上的字: “若这一次选择了袖手旁观,我们只怕就离它越来越远了。” “可是,”盛于烬反问: “苗疆人们曾经错杀中原人,还有对我们的冤枉、追杀、逼迫……这些东西,难道都算了么?” “你不该生他们的气,”江笑书摇摇头: “这是三清教贼子误导、主事人背叛导致的恶果,这才让他们的家国情怀遭到利用,以至于铸成过错……真正的该承担罪过的,该由三清教和主事人,而不是他们。” “我明白了。”柳伶薇点点头。 “我要回去再想想。”盛于烬则微微皱眉。江笑书立刻毫不留情的挥手赶人: “成成成,快去想罢,别打扰小爷我了,我要一觉睡到他娘的下个月。” “德性……”柳伶薇撇撇嘴,随后便拉开了门,可转过头来,却被吓了一跳。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一章:开解,指点迷津 柳伶薇看见来人,立刻的就拉着盛于烬钻了出去。一路小跑好远,柳伶薇才停下来。 “你做什么?”盛于烬问道。 “笨蛋,”柳伶薇白他一眼: “人家都来了,咱们还杵着干嘛?” “她来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盛于烬不解。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柳伶薇道: “你待在那儿,人家两个怎么说话?” “我又没捂他们的嘴,凭什么不能说?” “……” “说话啊。” “明天我教你读些书罢。” “啊?好啊。可为什么这时候说这件事?” “因为再不读书,你就成个名副其实的蠢夫了。” “格狗日勒,我不是蠢夫。” “嗯,对对对,全天下就你最聪明了。” “倒也没那么聪明吧。” “啊啊啊啊——”…………望着门口,江笑书同样愕然,拿起的酒葫芦又放了回去: “是你。” “江大哥,是要休息了么?”向依灵问道。江笑书摇摇头: “无妨,既然你有事,晚睡些也不打紧。”向依灵坐下: “今天和长老们商议了一天,刚刚才回来。” “结果怎么样?” “他们硬要我当什么苗王,可是我一介弱女子,有哪里担得起重任,反复推脱,他们却只是不允……” “诶,谁说女子就担不起重任的?天底下厉害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这话可说得不对。” “你说的是,可我又哪里比得上那些女中豪杰。” “啧,不能这么说——将整个苗疆整合在一处,在大难关头稳住局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做到这些事情的人,难道还算不得女中豪杰?” “那是你们的功劳,我只是出了些微薄之力罢了,哪里担得起这种殊荣?”向依灵说罢一笑: “江大哥夸人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江笑书却固执的摇头: “朱煜锦一身功夫,实在是可畏可怖,若不是你,我们恐怕早已命丧于其手了。单论这一点,你就担当得起现在的所有美名。” “朱……”向依灵提到此人,眼眶一红: “江大哥,你可知道我扑在你身上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江笑书摇摇头。 “我当时在想,哥哥,你一掌打下罢,把我们通通都杀死,我阻止不了你,那就让我死了罢!”向依灵哽咽道: “若是那时我死了,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想起他就心中止不住的痛。江大哥,我只敢对你说,从他死后,我便一直好难过、好难过……”江笑书轻声道: “他虽是个恶人,可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若你不为他流泪,却反倒不正常了。” “一片赤诚,一片赤诚……”向依灵喃喃道,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还记得这个么?”当时众人从赤明房间来到朱家院落,却被一块大铁板封住去路,众人深感无能为力之时,向依灵却拿出钥匙,打开了铁板,这才有了后来诸事。 当时众人问过钥匙的来历,向依灵却含糊其辞,只说是捡到的。可眼下看来,绝非捡到的那样简单。 “他当时落入了陷阱,机关开合不过一瞬间,可他却做了一件事,就是将这把钥匙丢了上来。”向依灵指着自己,泪眼朦胧: “这是为了我,向依灵,他的妹妹……可他的妹妹,又为他做了什么呢——在他被欺辱时,我还没出生;在他被三清教带走时,我一无所知;在他回来犯下大错时,我也没能阻止……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为他做。最后,他却死在了我手下。” “我,我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妹妹!”说罢,向依灵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请不必自责。”见她哭得悲伤,江笑书拍拍她后背: “你为大义杀他,为亲情哭他,这两件事都是正确的,且并不矛盾……若是难过,尽情哭出来便好了。”向依灵攥住江笑书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感受对方冰凉的小手不住颤抖,江笑书心下不禁恻然,只得温言相慰: “朱煜锦泉下有知,知道你为他悲伤至此,也能安心了。”小手微微一紧。 江笑书继续道: “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人会死三次,你可听过么?”向依灵摇头。 “第一次是他停止呼吸,他的肉体消亡。朱煜锦已走过了这个阶段。” “然后……呢?” “第二次是他下葬,从此世界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三清教赤明、千户寨朱煜锦,这两样东西从此以后永远的消亡。” “还有,第三次么?”向依灵抬起头,挂着泪水看向江笑书。 “有的。”江笑书坚定的点头: “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忘记他的时候,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死了,永远的死了。”随后他郑重的问道: “向姑娘,你告诉我,你会忘记他么?”向依灵立刻拼命摇头。 “那么他就永远活着,活在你的心中——在那里,他再也不会受到欺凌,再也不会被人利用,再也不会做糊涂事。他只是那样站着,看着你,你幸福了他就笑,你难过了他就哭,简单又直接,就像你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说到这儿,江笑书一愣。 因为向依灵已扑到了他的怀中。向依灵将脸埋在江笑书胸口,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过了许久,才低声道: “我明白了,江大哥。”江笑书笑着点头: “善。”片刻后,向依灵身子一震,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般逃开,她垂下头,望着江笑书胸前泪痕,歉然道: “那个,抱歉,江大哥,弄脏了你的衣服。” “话可不能这么说。”江笑书嘻嘻一笑: “我还得谢谢你呢。”向依灵茫然: “谢我?”江笑书一指自己衣裳: “这衣服买成五两银子,现在再挂出去卖,只怕价格能翻个番呢。” “翻个番?” “是啊,传说鲛人对月流珠,价值连城……如今美人洒泪于此衫,难道还值不得翻个番?我看啊,便算翻十番,那个买我衣服的家伙都赚大了呢。”向依灵噗嗤一笑: “恐怕只有呆子才会买罢。”江笑书耸耸肩: “那是他不识货。再说了,他就算想买,咱还不见得卖呢。”向依灵打趣: “原来江大哥才是那个呆子。” “唉,”江笑书叹了口气: “后悔了。” “后悔?” “是啊,早知道让你一直哭下去的才好——这不,心情刚好,头一件事便是取笑起我来了。悔矣,悔矣……”向依灵却摇摇头: “江大哥不会的。” “哦?”江笑书一偏头: “凭什么这么肯定”向依灵认真道: “当为则为,方是真侠客。若怕我取笑就不管我,你就不是江笑书了。” “好哇,原来你之前一直听着呢。”江笑书哑然失笑。向依灵点点头: “我来找你,便碰巧听见了你们的话,却也不是有意偷听。”江笑书摆摆手: “无妨,自己人,听听没什么。”向依灵叹道: “江大哥,我有时候真佩服你。” “哦?” “你那些道理,简直说得太好了,我原本也对苗疆诸部有些成见,可听你一说,却立刻茅塞顿开,半点儿也不纠结了。刚刚原本很难过,可听你一说,便马上想通了……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侃大山、哄小姑娘也算本事? 江笑书心中不由得嘀咕一声。说到这儿,向依灵却突然问道: “江大哥,你说不该怪苗疆诸部,这个道理我明白,可阿龙、阿远他们,难道也不该受到应有的处罚么?”江笑书神色一正,思索片刻后才道: “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可是,怎么处罚他们?”见江笑书突然转头望向自己,向依灵吃了一惊: “江大哥在说我?”江笑书点点头: “处罚他们,需要三样东西,一样叫规矩,一样叫良知,一样叫权力。” “规矩、良知与权力?” “保护鳏寡孤独,让欺辱他们的人收到处罚,这是规矩。即便过去多年,即便受害人有罪,可施加于他身的暴行,仍应追究到底,这是良知……这两样东西,你身上都有。” “权力呢?” “权力,就是定下规矩,保有良知的工具……如今,苗疆诸部都愿奉你为主,权力已放在你的眼前,就看你愿不愿意拿起。” “可是,我从未想染指权力。” “但是让苗疆变得更好,让良善之人得到保护,让无耻之徒受到惩罚。这是你一直在想的事情,不是么?” “我,我来做苗王?我怎么做得来?江大哥别开玩笑了。” “俗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能做到尽心尽责、赏罚分明,天下谁做不得苗王?”见向依灵低头沉思,江笑书却有些后悔了——当苗王何等辛劳? 这么重的担子压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肩上,却不免太残忍了。想到这儿,江笑书便立刻对向依灵陈述了身居高位的辛苦和不易,最后道: “依我看,倒还是别当的好,你若实在难过,明儿跟着我,看我再揍那帮家伙一顿就是……” “不!”向依灵突然提高声音,随后她抬头望向江笑书: “依赖外力,不过图一时之快。苗疆的问题,该由苗疆人自己解决,想真正改变这些现状,必须要我们苗疆上下齐心,才能彻底做到。” “在苗疆,谁能令上下齐心?自然非苗王莫属。所以,你想好了?” “嗯,”向依灵点点头: “多谢江大哥指点,我会努力去做。” “也成,”江笑书一笑: “以后跟人吹牛,就说苗王向姑娘是我朋友,岂不是威风得紧?”向依灵皱皱鼻子 “江大哥叫我依灵就好,咱们同生共死走了一遭,再叫向姑娘却显得生分了。” “依,灵?” “嗯!”向依灵重重点头。看着向依灵的表情,江笑书失笑道: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不告诉你,”向依灵俏皮的摇摇头,随后起身: “今天打扰啦,江大哥告辞,早些休息吧。”江笑书笑道: “再见,依灵。”向依灵嫣然一笑,随后便雀跃着出了门。江笑书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心里倒也轻快了几分,拿起酒葫芦,囫囵喝了一口酒。 “舒坦。”江笑书感叹一声,随后便安然睡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二章:闲暇 八月十四,清晨。千户寨广场,两人正在争执。 “胡说!” “你胡说!”村民与军士们见到仍是他俩,纷纷相视一笑,随即便各自去忙活了。 柏长老与周礼津,原本一见面就要吹胡子瞪眼,可随着一场误会的消除,这二人竟变得无话不谈,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昨日,周礼津一推开门,便看见柏长老提着一壶酒: “诶,喝不喝?” “这是……”周礼津有些懵懂。 “哎呀来吧。”柏长老不由分说,携着周礼津就席地而坐。揭开酒封,柏长老二话不说就来了三大碗,放下酒碗,他盯着周礼津,也不说话。 周礼津立刻会意,也喝了足足三碗,待他碗放下,柏长老才哈哈大笑: “哈哈,好!想不到你打仗厉害,喝酒也不含糊,好汉子!” “柏长老有何贵干?” “没什么,想找人喝酒,可老乌死了,其他人又不对胃口,想来想去就觉得你还算有些意思,就找过来了。” “那周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诶,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来,干……”男人便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只要两人意气相投,即便先前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只要拿起酒杯,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周礼津与柏长老拿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从昨晚喝到了今早,期间引得不少人来围观,也引来数人加入,可周柏二人逸兴遄飞,话语滔滔不绝,旁人哪里插得进话? 他们聊历代苗王骁勇善战,一统苗疆的风姿;聊神州大地上的游侠士子;聊苗疆诸部的各种习俗;聊江湖武林中的神秘往事……他们的话滔滔不绝,可他俩喝下的酒却只有比话更多,一坛又是一坛,到得清晨,二人身边已不知堆了多少空坛,直堆得如小山一般。 二人早已醉了,可都不想露怯,各自强打着精神,大着舌头争辩着什么,凑近一听,却是在推演一场古时的大战。 “北方军事不擅水战,你已必败无疑。”周礼津的语气不容置疑。柏长老满脸通红: “你胡说,我若将大船都用铁索连在一起,北方将士们在船上如履平地,二十万人大军直压你五万人,岂有败亡之理?”周礼津哈哈大笑: “柏长老啊柏长老,你中我计也!”柏长老气急败坏: “你又有什么计!” “我联军中,卧龙先生学究天人,早已向老天借来一场东风。” “借东风?呸!莫说人借不来东风,便算你真的借得来,也难抗我二十万大军压境。” “哼,到时我只需命设计诈降,命部将率小战船十艘,上装柴草,灌以膏油,假称投降,向北岸而进,至离你大营二里之处时,各船一齐点火,借助风势,直冲而来,你非大败不可!” “我是傻子,难道任由你烧,不会躲开?” “莫要忘了,你早已用铁索连船,一艘着火,便是全军覆灭!”柏长老一愣住,实在想不到,自己想了,许久的铁索连环之法,竟反为对方利用,导致失败。 柏长老闷闷不乐: “嘿!这场东风真是帮了你们大忙……罢了,算我输了,可你们毕竟实力孱弱,想灭了我,却是想也不要想。”周礼津反问: “你会怎么逃?” “嗤,你会把你的路线告诉敌人吗?” “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周礼津伸出木棍,在地上的简略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 “走乌林之西,葫芦口,最后经由华容道返回江陵,对么?”柏长老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哈哈哈哈……”周礼津哈哈大笑: “我只需在这三处都设下伏兵,任你有通天之能,只怕也想不出办法了罢?”柏长老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后,突然恼羞成怒,一把撅断了手中木棍: “算你厉害!要是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那我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可史书上的曹魏武,并没有死在华容道。” “这!他难道想出了逃脱之法?” “没有,只是负责埋伏在华容道的大将,正是昔日受了曹魏武恩情的关二爷,曹魏武苦苦求饶,关二爷于心不忍,拼着回去被军令处置,将曹魏武放走了……” “若不是关二爷仁义,曹魏武便真命丧于此了……唉,你的计策,真是太过精妙,我千算万算,却始终棋差一招,佩服佩服。” “柏长老没看过这段故事,但想出的每一步,都与曹魏武不谋而合,这才更加值得佩服。” “这不算什么,曹魏武败了,我也败了,和他一样,也没什么了不起。” “柏长老此言差矣——曹魏武世子曹魏文,于十二年后,身登大宝。而几十年后的晋武司马氏,正是借着曹魏的底子,才一统了天下……” “好哇,原来那曹魏武这般厉害,看来我也不差嘛?” “岂止是不差,简直是厉害得紧。” “哈哈哈哈……”看他们俩的架势,只怕再聊上个三天三夜,也还有说不完的话。 …………此时,向家后院。 “谢过江盛两位大侠指点。”阿康躬身一礼,随后便与小念携手而去。 “唉,大意了,。”江笑书显然十分不满,踢开一颗碎石子,撇撇嘴便走开了。 “他又怎么了?”柳伶薇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问道。 “打架输了,不服气。”盛于烬淡淡道。 “你们刚刚打成一团,我眼睛都看花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原来是输了么?” “嗯。” “那谁赢了?” “算是我吧。”盛于烬说罢,看向柳伶薇: “你该教我认字了罢?” “你想学什么?” “嗯……学诗。” “诗?哪种诗?” “我想想哦——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这种类……” “盛于烬!”已经走远的江笑书突然转过头,叉腰大骂: “你他娘的从哪里听来这玩意儿的?” “你喝多了酒想女人,便一直念来念去的,我就背下来了,怎么了?” “你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跑来背这个干嘛?” “我识字的,只是不多……” “他娘的,这是多不多的事情么?” “哦。我当时闲,就顺便背了啊。” “你岂止是闲,简直是闲得卵痛!” “可是,并不怎么痛啊?” “啊啊啊啊——”江笑书崩溃逃离了,盛于烬转过头,看见了柳伶薇,正用嫌弃的目光盯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真的不痛。”盛于烬再次强调。 “谁想知道这个啊,无聊。”柳伶薇白他一眼,随后道: “原来你想学情诗啊?” “情诗?” “对啊,刚刚这首诗,不就是江笑书写给他梦中情人的嘛?” “那你会教么?” “能啊。你跟我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不错嘛,学得挺快啊。嘿嘿,准备学会了背给谁听啊?喂,怎么不说话啊,问你呢?”盛于烬沉声开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背对了么?” “你,你是背给我听?什么意思?”盛于烬费解的看她一眼: “不是你说要抽背么?” “嗯,背得很好。下一首是……”…………另外一边,江笑书枕着双臂,东踱西逛,将脚下石子踢来踢去,随后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肯定是因为地太滑了,才会让盛于烬那蠢夫占了便宜,否则我神功盖世,怎么会败在他手上?而且今早饭也只吃了七成饱,若是多刨两口,肯定是我占上……” “江小子!” “哇啊!”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江笑书悚然一惊,险些被吓得跳起来,抬头一瞧,只见头顶大树上端坐着一个人,那人猛吸一口旱烟,悠然问道: “江小子,嘀咕什么呢?” “呼,”江笑书松了口气,一跃而上,坐在了那人身边: “向老伯。”向羽风瞥他一眼: “你听着好像不怎么开心?” “可不是嘛?”江笑书耸耸肩: “刚刚阿康来找我和盛于烬切磋,我们三个就来了场大混战,我本来一直掌控全局,把他俩压得喘不过气来,可那蠢夫盛于烬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使出那套诡异的刀法,我一个不留神,就着了道咯……”向羽风点点头: “这是荒狼军伍的刀法,每一刀都直来直去,虽然看似质朴笨拙,却十分有效。” “原来你刚刚看见了比武。” “算是随便看了一眼罢。” “好家伙,看一眼就能说出来历,向老伯不简单啊。” “这算不得什么。” “好家伙,夸你一句你倒也不客气啊……那你如何评价我?” “想听实话?” “说罢。” “狗屁不通。” “嘿!怎么说话呢?”江笑书立刻便急眼了: “小爷我是天下第一奇才,怎么到你嘴里成狗屁不通了?”向羽风嘬了口烟: “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真有那么奇才,武功会这么乱七八糟的?” “那……那是因为我不稀得练。”江笑书想了想,随后一拍自己大腿: “你看我轻功不就很好嘛?” “说得对。”听见向羽风赞同,江笑书嘿嘿一笑,可谁知向羽风接着道: “别的方面狗屁不通,轻功通了点儿狗屁。”见江笑书笑容僵在了脸上,向羽风有些得意的哈哈大笑。 “啧,向老伯,我知道你身手比我好,”江笑书有些恼羞成怒: “可你这么说,却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向羽风上下打量江笑书: “怎么着?不服?” “当然不服。” “下去练练?” “练练吧,怎么个比法?” “待着。”向羽风烟杆朝后背一插,便跃下树去,仰头看来。 “和我比爬树?”江笑书疑道。 “又不是猴子,比爬树成何体统?”向羽风一指江笑书: “你待在树上,我会干扰你,随你用什么法子,你能坚持一炷香不落下来便算我输,我就承认你并非狗屁不通。”那我可是赢定了。 江笑书心中一喜,随后道: “一言为定。”他提气一纵,便跃上了一棵树干,他朝下方喊道: “开始吧?”向羽风悠哉悠哉的抽了口烟,随后问道: “想好了?”江笑书点点头,下一刻,他瞳孔猛然一缩——向羽风消失了。 以他的眼力,也仅仅看到人影一闪,但向羽风去向何处,他却半点不知。 下一刻,江笑书后臀一痛,已挨了重重一脚,落下树来。 “啪!”江笑书摔了个七荤八素,他忍痛站起来,揉揉屁股: “他娘的,我最讨厌人家踹我屁股!”上次被人这样踹,还是京城武举呢,不过那一次是自己让的,这一次确是实打实的了。 一晃一闪,向羽风已来到眼前: “巧了,老夫最喜欢踹人屁股,尤其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屁股,踹起来最带劲。”江笑书呸了一声,但技不如人,却也无话可说。 向羽风点点他: “服了没有?”江笑书明知道对方轻功极高,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却反而一撇嘴: “不服。”向羽风倒也不废话,朝头顶一指,示意江笑书自己上去。江笑书爬上树,拔出长剑,心中思恃: “他娘的,就算打不过你,起码也撑个三五招吧?” “来吧。”话音刚落,江笑书又是屁股一痛,直挺挺的砸了下去。趴在地下的江笑书摸着自己屁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轻功来去如电、犹如鬼魅,简直当得起 “惊世骇俗”这四个字。有如此功夫,怎么江湖上丝毫不见向羽风的名号? “小子,摔傻啦?”正自沉思之际,头顶传来声音。江笑书翻过身,对上向羽风,向羽风似笑非笑: “这下可服了?” “不服。” “上树吧。” “哼……开始。” “啪!”随着江笑书一句句不服,短短半柱香之内,他已摔下了七八次。 若是有外人在场,只怕会以为江笑书疯了——爬上树后立刻就扑下来,非但不作丝毫防护,而且一次比一次狠,就好像生怕自己摔不死似的…… “不……不服。”江笑书已经觉得屁股不是自己的了。他慢慢爬上树,望着底下缓缓抽烟的向羽风,心中开始思考对策——在前面这七八次,他无论是立即转身、拔剑回砍、四处纵跃……只要喊了开始,下一刻,那朴实无华的一脚就会立刻来临。 片刻后,江笑书眼睛一亮。他心中已有必胜之法。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七十三章:瞬影行羽 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见江笑书脸上露出笑容,向羽风不由得心里嘀咕。 可一想到自己武功对江笑书呈全面碾压之势,向羽风便又将心中的疑虑放了回去。 “准备好了?”向羽风喊道。 “开始吧,”江笑书说毕,向羽风身影顿时消失,不出意外,下一刻江笑书屁股又要挨上重重一脚。 直到江笑书说了后面半句话: “黑袍客。”这三个字就似有巨大的魔力,那只脚都已碰上了他的衣衫,却硬生生停住: “什么?”江笑书转过身,盯住向羽风: “我说的是秦麟在苗疆安排的人,黑袍客先生,向羽风。”向羽风皱起眉: “江小子,你疯了?”江笑书摇摇头,自顾自说了起来: “在来之前,秦麟就给了我线索,说那些异士被绑的线索直指苗疆,我当时就隐隐觉得,苗疆内部一定有秦麟的人,可一直不知道是你还是朱煜锦……” “朱煜锦既然是三清逆党,所以我就顺理成章成了这个人?”向羽风接过话茬,随后笑着摇头: “真是儿戏。” “人们常说童言无忌,既然你说儿戏,难道是被我说中了?”江笑书嘻嘻一笑。 向羽风抽了口旱烟,瞪他一眼: “瞎扯。”江笑书不以为意: “那就再听我扯两句好啦——朱煜锦或向羽风,他们俩可能都不是秦麟中人,但黑袍客,却一定是的。” “你说的黑袍客到底是什么?”向羽风越发不解。江笑书道: “从苗王墓刚刚逃脱之时,我从朱家院落爬出,那时秦苗两军已经打了起来……”那时,恰好是阿康等五百前锋中了埋伏,被大秦重骑冲得四分五裂之时。 在山坡上,江笑书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发起满腹: “他娘的,打成这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我该怎么去见周礼津?” “小子。”一道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把江笑书吓了一激灵: “谁!”扭过头,却见到了一个怪人——浑身裹在黑袍中,声音怪异沉闷,口音奇特。 江笑书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躬身一礼: “原来是黑袍客先生。” “你认得我?” “不认识……但我们都来自同一个组织,在做同样的事,不是么?” “哼,你倒机灵得紧。” “前辈有话对江某说?”黑袍客不说话,只递过来了一份文书。江笑书接过文书,看了几眼便震惊抬头: “这!” “苗疆百年前的真相,对一众死者伤势的判断……这些东西,你也许用得上。”江笑书郑重一礼: “谢先生赐教。”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黑袍客说罢,便转身离去。 “前辈,”江笑书连忙叫住他,随后朝下方战场一指: “下方大战如火如荼,江某难以穿越,先生可有什么指点么?”黑袍客依旧冷淡: “那是你的事情。” “别啊,”江笑书嘿嘿一笑: “您老古道热肠,肯定有法子的。” “好厚的脸皮。” “嘿嘿,过奖过奖。” “护好耳朵。”江笑书立刻依言照做。下一刻,江笑书便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身边景象呈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倒退,草木、山石、民兵、铁骑、军队……每一样东西都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变换,再度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到了秦军中军,身边还放着一个点好了穴道的亲兵……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快的跑马灯了,”江笑书感叹道: “便是十匹千里马加起来,也比不上黑袍客半分……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黑袍客,可是却有不少关于他的发现——秦麟中人、面冷心热、轻功天下无双……而向伯你的轻身路数,与那黑袍客似乎如出一辙。” “且不说这黑袍客是不是你瞎编的,就算真有这个人,难道就凭你这小子狗屁不通的眼光加上两句胡说八道,就能断定我是黑袍客么?”向羽风摇摇头,似乎觉得江笑书在异想天开。 江笑书眯起眼,回忆道: “那一晚,依灵见到了被盛于烬杀死的假阿远,险些产生误会,那是黑袍客第一次出场,他告知了依灵真相,随后便点晕带走了依灵……但依灵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全无异状的躺在家中,一度怀疑自己是做了噩梦。” “这能说明什么?”向羽风反问,随后咂咂嘴: “依灵,依灵……你小子叫得倒是亲热。” “说明黑袍客很在乎依灵,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家女儿天生招人怜爱,这又有什么稀奇?” “这话倒也说得是。”江笑书一笑,随后话锋一转: “那么,后来黑袍客指点柳王二人前往禁地,明显是早已对苗王墓起疑,可即便武功惊世骇俗如他,却也不亲自前往,这是为什么?”向羽风脸色微变。 “说明黑袍客自己,恰恰就是一个苗疆人。”江笑书自问自答,随后望着向羽风: “秦麟中人、面冷心热、轻功天下无双、在乎依灵、苗疆人……难道还需要别的解释?”向羽风仍是摇头: “你怎么知道苗疆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呢?那个人才是黑袍客,与我无关。” “对,即便有这些特质,依然无法把你与黑袍客精准的联系在一处……直到我遇见了阿康。” “阿康?” “那个引导他发现尸体伤痕异样的假吴老头,自然就是黑袍客了。阿康告诉我,假吴老头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特别?”向羽风微眯双眼,似乎在仔细思索,随后他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向老伯觉得自己已做得天衣无缝,绝无半点破绽,我这是在诈你对么?”江笑书笑问。 向羽风不置可否,只猛吸一口旱烟,见江笑书眼神射来,他身子一顿。 “啧,”向羽风将烟杆一顿,恨恨道: “想不到这小嗜好没戒掉,竟让你抓到了破绽。”阿康告诉江笑书,吴老头喜欢吸烟,他的烟杆大得吓人,抽起来简直像在点灯笼。 “哈哈哈哈……”江笑书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向羽风皱眉 “哈哈哈哈……”江笑书仍笑个不停,连眼泪花都出来了:能猜到这些,也算本事不小,可江小子未免高兴过头了罢? 赌场里输了一整晚,却在最后一轮至尊通杀的赌鬼,笑起来也不过如此了。 慢着!赌……向羽风瞳孔一缩。江笑书看看天色,随后得意道: “向伯,一炷香早已过了,我可还没从树上落下来哦……” “小子,好狡猾!” “怎么样?很潇洒吧?”…………即便有万般不情愿,可愿赌服输,向羽风也只得收回了先前的评价,捏着鼻子承认了江笑书武功高强。 听到这话,江笑书才嗖一声从树上落了下来: “向老伯,可别不情不愿的……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奇才,天下第一的位置,迟早得是我的,你今儿认可了我,以后人们只会夸你慧眼独具、高瞻远瞩,那时候可有得你乐呢……” “不对劲,”向羽风脸色凝重的问道: “刚刚下树的身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嗨,我还当什么事呢。当然是跟你啊,”江笑书随后比划起来: “下落之时,气沉于丹田,直走任脉曲骨、关元、石门等穴,以求其利……随后周天三次,行带脉诸穴,活通气血……后又经督脉七穴、涌足太阳、足太阴诸穴,以彰其速……最终复归丹田,便可施展轻功。施展时,足底微弓,髋骨行内,以求身随心动,来去若电……” “呃……”江笑书说到这儿挠挠脸: “嘿嘿,你的速度太快,就只看出这么点儿来,虽是皮毛,但拿来唬唬人倒是够了。” “……”向羽风沉默半晌,长叹一声: “浪费了啊。” “嗯?” “江平剑术通神,你却半点儿不沾;冯易鸿内力雄厚世所罕有,你呢,说半吊子都算抬举你了;学的这个‘鬼道’呢,倒是马马虎虎,可坑蒙拐骗的本事,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无法长久;你轻功的底子最好,悟性也够,却让你白白荒废,真是暴殄天物也……”江笑书听出弦外之音: “您想收我为徒?”向羽风摇摇头: “罢了,我可抢不过你家那两个老顽固。”江笑书倒也不以为意,耸耸肩便准备告辞离去了。 可走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瞬影行羽,分三层——第一层者,体态日轻,纵跃渐强,习练之,需……第二层者,飞菩落叶,不扬微尘,来去若电,踏雪无痕,习练法门……第三层者,毅力超群、天赋过人,二者缺一不可,乃趋化境,天下轻身之翘楚,如鬼似魅,神而明之,习练秘法……”这分明是一段极高明轻功的心法口诀! 江笑书骤然转身,却见向羽风背对着自己,正摇头晃脑的念着,似乎浑没察觉到自己并未走远似的? “瞬影行羽”的心法不过短短数千字,不到片刻,向羽风就已念完。江笑书心思何等敏捷,立刻便系数记下。 便在此时,向羽风长啸一声,随后飞身而起,跃上大树。时而敏捷如灵猫,时而翻腾如飞燕,时而飘忽若轻烟,时而穿梭如疾电。 或许是他的速度太快,大树上竟出现了六七个向羽风的身影,但每一个向羽风,非但都看着如定格般静止,而且纷纷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体态……江笑书站在树下,已是看得痴了,如同老饕嗅到了陈年老窖,大儒见到了传世典籍。 此景,天下独一!那颗 “玲珑心”,在这一刻雀跃的博动着,将眼前的一切牢牢记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嗖——”树上的六七个人影瞬间合向一处,在合拢的瞬间,却通通消失不见。 江笑书回过神,只看见了一道佝偻的背影。 “痛快痛快,好久没这么活动过啦!”爽朗的声音逐渐远去,可江笑书却精确听出了其中的情愫……这是不是该叫,自欺欺人? 江笑书哑然失笑,随后他神色一正,朝那个方向长揖到地。 “啧……呼——”此时无声胜有声。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三章:中秋(上) 一夜无话,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并州,晋阳城外,破庙。乔家班众人已纷纷围坐一团,老班主乔军举起酒杯: “今天中秋节,大家都好好歇歇,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乔念亦提起酒囊: “愿咱们乔家班每年都能如今日般团聚,一年生意比一年更好。” “好!”众人齐声附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过三巡,乔念四处环顾,随后叫过了乔平乔安两兄弟。 “阿平、阿安,去叫黎姊姊和史大哥来喝两杯。” “诶……” “还是不了吧……”乔念见二个弟弟神色有异,皱起眉头: “你俩又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冤枉啊。”乔平连连摆手。乔安赶紧解释道: “我们刚刚去找过仙女姊姊,可是她……” “她怎么了?” “她好像在哭诶。” “什么!” “仙女姊姊边哭边喝,连史大哥都劝不了她,我俩见势不对,就赶紧跑回来了……姊姊,她怎么了?”俗话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黎姊姊这样有本事的人,也会有无可奈何的事吧……乔念朝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啪——”一个空酒坛被掷出门外,碎了一地。 “走!”某间房外,史力垂手而立,脚边铺满了瓷片,看来这已不是第一次。 “阿姊,身子要紧,请吃些东西。” “啪——”没有回应,只有一个被掷出的瓷碗: “去拿酒。” “是。”史力匆匆离去,不片刻提了两坛烈酒,走进房内。黎慕江箕距而坐,脸颊通红,接过酒坛后,摆手赶人: “去。”史力躬身一揖退了出去,可出了门,却又转身,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阿力,你到底怎么回事?” “请阿姊用些吃食。” “啧,死脑筋……进来。”史力走入房内,黎慕江一指自己面前: “坐,陪我喝酒。”史力席地而坐,倒也不含糊,提起酒坛,大口猛饮,恨不得把坛子倒扣在头上。 黎慕江哑然失笑: “急什么?”史力放下酒坛: “喝完这轮,阿姊吃些东西罢?” “干嘛总是管着我?” “阿姊,身体重要。” “我没胃口。” “是。” “你自己不也没吃么?” “我……也没胃口。”黎慕江揉揉眉心,无奈道: “拿来罢,你这么大的个子,跟着我挨饿,哪里受得住……” “谢阿姊。”接过月饼,二人边吃边喝,聊了起来。 “今天是中秋了啊。” “嗯。” “阿力,你说爷爷,卫八爷,我爹娘……他们现在还好么?” “他们当然会好,此时应该正聚在一处,庆祝节日呢。” “那阿勇、小林、老荣、晨……他们呢?” “……” “你说啊。” “回阿姊,他们,他们已死了。” “……” “阿姊?” “我还记得,好多年前,也是中秋,咱们大家在一起过节,我那天好像喝醉了罢?” “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今天,身处异国他乡,也只剩咱们两人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我们如此挂念,想必也不会孤独了。”念及故乡故人,黎慕江又怔怔流下泪来,史力垂首,不敢直视。 “我一定会做到。”黎慕江一擦脸,咬牙道: “我会完成大家的理想,为死去的人复仇!” “寻回少主,史力亦万死不辞。”史力神情严肃。黎慕江点点头,随后笑道: “过节本该开心些的,却又聊到这个了……哈,怪我怪我,聊些别的罢。”史力摇头: “不碍事。”沉默片刻后,黎慕江低声道: “阿力,我有些想他了。”史力抬头,瞳孔一缩: “他?” “是啊,”黎慕江皱皱鼻子: “不过我可不希望他在这儿,他若看见我这幅模样,肯定又要笑话我啦……” “他和阿姊之间……” “其实也只是认识了几日而已……可他那种人啊,你遇见过,便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何不去寻他?”黎慕江眸中立刻泛起泪光,神情凄然的摇头: “大业未竟,谈何儿女情长?”史力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我虽不后悔没离开他,却无一刻不在思念。”黎慕江苦笑摇头: “但愿他能找个良伴罢。” “阿姊忘不了他,他亦不会忘记阿姊的。” “别安慰我了,我倒巴不得他快些把我忘了呢。” “他不会的。” “真的不会?” “一定。” “哈哈,孩子话……”黎慕江一笑置之,低头望着酒中皓月,她低声呢喃: “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史力抬头眺望,此时,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句话成真。 他真想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秦城,太秦殿。与先皇日日勤政不同,当今皇帝陛下年纪正轻,多把政事交由各位大臣处理,而他自己则沉于享乐,好不快哉。 虽然朝中上下无人敢言,但年轻皇帝的荒唐名声仍在坊间百姓中渐渐流传开来。 说他后宫佳丽三千,却仍微服出巡,拈花惹草;说他不理政事,却终日沉迷斗蛐蛐、作木工;说他任用权奸,惹得无数正直之士保守迫害……不过今日,年轻皇帝却遣散了所有嫔妃宦官,独自踱入了一座小亭。 “来啦?快坐。”一位恬静优雅的少女笑着招呼。皇帝入座,揉揉少女的头: “又长高了。” “皇兄这可言不由衷了,”少女幽幽看他一眼: “我都十七八岁啦,还长什么呀?” “胡说,”皇帝柔声呵斥: “安然能长到二十岁。”安然长公主嗔道: “兄妹俩难得一见,倒净听你东拉西扯了,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来了。”皇帝对这妹子疼爱得紧,连忙安抚住对方,随后道: “自从父皇去世,我们已经好久没这样说话了。”安然瞥他一眼: “你成日忙得很,我哪敢来扰你。” “安然,你还在生我的气,”皇帝叹口气,想拉妹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只得讪讪道: “我已打算改了。”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反正你是皇帝,没人管得了你,你又何必说些谎话哄我开心?”安然别过头: “早知你是说这些,我倒不如去陪江伯伯他们……” “安然,我说真的,我发誓。”皇帝道: “我已把那些弄臣都遣散了,宫外的女人也都给了他们银子回家,从明日起,我一定以咱们父皇为榜样,事必躬亲,勤政爱民。”安然转过头,见皇兄表情罕见的认真。 三年前,皇帝登基,过了些时日,素来与他亲睦的长公主便搬去了江府。 外界众说纷纭,可兄妹二人却心知肚明——长公主这是不满皇帝陛下的荒唐行径,这才怒而出走。 这一出走,便是三年,除了新年时,长公主会回来陪太后,其余时候,便再也没踏足过太秦殿。 即便与皇帝照面,也只是照例参见,没说半句体己话。直到今日,皇帝亲自上江府,接回了妹妹。 望着妹妹,他垂眸: “安然,我,我有些孤独。”安然身子一震。 “我已决定痛改前非,你就当回来监督皇兄,好不好?”皇帝柔声道: “再过两年,你也要嫁人了,这偌大个太秦殿,就只剩皇兄一个人了……” “我明天搬回来。”安然打断他,随后伸出手指: “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可再那样荒唐下去。”皇帝笑着勾住手指: “当然了,天子一诺值千金。”兄妹拉拉勾,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孩提。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七十四章:中秋(中) 面容姣好的女子见到来人,微微一笑: “大公子。”看着童绮之手中的物件,江敬文皱眉: “这是什么?” “这个啊?”童绮之抖抖膝上的大氅,将针线穿了进去: “小公子前段时间寄回来的,料子倒名贵得很,可惜破损了,我左右无事,便拿来补补。”江敬文面露不愉: “这些事交给缝衣服的嬷嬷就好。”童绮之细心缝上一处破损,头也不抬: “一样。” “不一样,”江敬文呼吸有些粗重: “我江家于你有愧,怎可再让你受累?”童绮之听他语气有异,手便停下了。 她抬头,随后一笑: “有愧也是小公子有愧,大公子如此失态,却是什么道理?” “我……”江敬文脸一红,一时语塞。 “说起来,我该谢谢小公子才是。”童绮之言语中尽是感慨: “当年他一闹,我却因祸得福,草贱之身得以逃离苦海,入了江府,过了这些年的安生日子……”她顿了顿: “还遇见了大公子,承您多年照拂,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罢,她低下头去,继续缝补那件大氅,油灯一晃一晃的,她的影子也在墙上不断摇曳。 江敬文望着墙壁,沉默许久才道: “这是江家欠你的。” “我要离开了。”童绮之手上不停,似乎再说一件寻常小事。 “离!离开?”江敬文悚然一惊。 “我已不记恨小公子了,替他补完这件衣裳,我与江家两不相欠,便该走了。”童绮之似乎有些手冷,用大氅罩住手掌。 “去哪里?” “天下很大,哪里去不得?”江敬文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可以留下来。”童绮之仰起头: “为什么?”江敬文微微握拳: “我……我希望你留下。”他素来是个温良恭俭之人,陡然说出这话,于他而言已算十分大胆。 “一个不算有力的理由。”童绮之笑着摇摇头,随后道: “身后柜子里,有你的东西。”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数百两纹银,江敬文身子一震 “你这些年的俸禄,绮之心领了,多谢大公子高义。”江敬文转过头,突然激动: “童绮之,你什么意思?”童绮之面不改色: “无功不受禄,绮之承蒙照顾,已不胜感激,怎敢再要大公子的东西?”江敬文抱起箱子,赌气似的出门,一路走出好远。 五年前,秦城长安街,二人初遇。一把锋利的剪刀抵在她的脖颈上,斑斑血迹染红衣襟。 持刀之人,正是她自己。围观诸人大呼小叫声中,他走到她面前,指向自己心脏。 “请刺这里。”她愣住,她不知道这个青年是谁,为什么要替那个小混蛋承担过错。 那一刀终究没有落下。他借了一笔巨债,替她赎了身,回到江府的第一晚,她没睡着。 江老爷把小混蛋吊起来揍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将奄奄一息的小混蛋拖到自己面前: “畜生!给童姑娘道歉。”她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他这辈子发得最大的脾气。 ……五年来,她在江家做了个闲人。 “童姑娘自此以后是我的义女,在江家以主人身份住下,他日若觅得良人,江府以嫁女之礼相送。”在老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脸上有掩盖不住的惊喜。 “小爷我回来啦……诶!童,童姑娘?”第一年过年,小混蛋回家,第一个便撞见她,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 “大嫂?” “又在胡说!”他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把小混蛋轰走。那天明明没有那么冷,可他的耳朵却红得过分。 他的俸禄与公事比起来,实在是少得可怜,可每个月初,他都会早早回家,踱入她的房间,与她分享些趣事,她也不插话,只微笑着听着,可他却说着说着就打起了结,只好匆匆告辞。 他离开的位置上,便会留下几两碎银。她也问过为什么这么做,他反反复复只会一句: “这是江家欠你的。”她抬头,才发现他嘴里的话比眼里的少多了。嘴巴真笨呢。 每每想起这些,她总是忍俊不禁。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跑进她的房间,双目通红,无声无息又波涛汹涌。 “大公子。”她轻声呼喊,他便号啕大哭起来,说自己坚持公正,却为小人陷害,百般刁难;说自己身为长子,却一直不得父母疼爱,孤独难言;说自己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终日碌碌于书案之间……她拥住他,也怔怔掉下泪来。 十多年前的西北民变,她失去了一切,富家贵女辗转流离,堕入风尘, “卖艺不卖身”成为了同行中的笑柄,花魁的名头惹来了数不尽的麻烦…… “还好,我遇见了大公子呀。”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大公子也有我。”他靠着她肩头,早已睡去。 “大公子为何待我如此?”又是这个问题,明明知道答案不会变的,可她总爱问,没有法子的。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他口中酒气喷出,醉成了她的脸上的红。 ……脑中思绪翻涌,江敬文不知不觉走回了房,他长叹: “童姑娘,你为何不能明白?”童绮之的影子投在窗幕上,江敬文已走了很久,她仍静静坐着,似乎已成为一尊雕塑。 她垂手,罩着的大氅便滑落了。她一直用绣花针狠狠刺着自己的指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低声呢喃: “绮之出身风尘,不敢误大公子锦绣前程……大公子,大公子……”她一直都明白。 …………这里是三清教总舵,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等待主位那人开口。 主上面前放着一封拆开的信,他盯着信,面若寒霜。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半个时辰。 终于,主上起身: “朱煜锦身死,异士被解救而出,秦苗修好,我教在苗疆的计划,全盘落空。”下方众人虽已隐隐猜到,可真切听见时,却仍怛然失色。 主上环顾众人: “你们有什么感想?”人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触了他的霉头。主上走下去,直视面前之人: “你说。”素来杀人无算、手段无数的圣女惨然变色, “嘭”的跪下: “有输必有赢,一时挫折,不足以动摇圣教根基,主上不必忧心。”主上道: “当真这样想?”圣女点头: “我教势力遍布天下,苗疆的损失,我们会加倍向秦逆讨回来!” “很好。”主上点点头,随后道: “我要去北方了。” “北方?”圣女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主上要找那四人报仇呢。主上抬头向天,闭上双眼: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听见了吗?”主上神秘一笑: “老天告诉我,并州有一场大机缘。”…………荒狼中都,天池城。摄政王拓跋哈尔并不来自 “慕江”一族,所以他向来对中原的风俗和文化嗤之以鼻。奇怪的是,身为 “吞江”主战派的首脑,拓跋哈尔今日大宴群臣,理由竟是庆祝中秋。其实人人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为了一场久违的狂欢,找了个适合的借口。 中秋节,该吃月饼。 “呈月饼——”传令的声音拖得老长,便是马厩里的马儿,也听出了其中的兴奋。 不多时,一盘盘月饼被呈了上来,群臣见状,个个目瞪口呆。难道身为荒狼的中流砥柱,这些官员们连月饼都没有见识过? 当然不是。他们目瞪口呆,是因为盛放月饼的容器,乃是一个个身无寸缕的少女。 少女们被丢在屋外冻了许久,身子早已僵硬,倒与真正的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们身上摆满了月饼,似乎形成了些许遮挡,可胆大之人定睛一瞧,却顿时血脉偾张——除了该遮住的地方,其余地方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许多人感到不忍,可拓跋哈尔却不以为意——他常常自夸为最荒狼的荒狼人,而真正的荒狼人就该知道,除了自己人,其余的人,都该视作猪羊。 “各位大人,我请吃月饼,你们却不动手,这是什么意思?”拓跋哈尔高声问道。 终于,大臣们迫于他的淫威,纷纷小心翼翼的拿起月饼吃了起来,不少年纪轻些的官员,无意间碰到 “盘子”,便会面红耳赤,浑身一紧。一帮胆小鬼,一点儿不痛快!拓跋哈尔见状,大骂道: “瞧你们弯着腰的样子,就像发了情蹭地的狗,真是丢人……想玩就玩,又顾及这么多干什么!呸!”月饼很快被吃完,望着桌上一个个体似桃酥的女孩,不少大臣又开始饿了。 所以他们开始享用。靡靡之音好像会传染,原本只是在角落里响起,眨眼间便传遍了整座王帐。 盘子用完尚需清洗,可席上的盘子们,就连清洗这一步都被省去,上一位大臣刚刚吃饱,盘子就被其余人粗暴的抢去,二人三人共用一盘。 望着衣冠楚楚的大臣们都已变成了野兽,拓跋哈尔感到一种极度的满足,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你们个个都是我荒狼的好汉子,痛痛快快,就该这样。”望着眼前的酒池肉林,哈尔突然没来由的想起一个人。 自己的亲兵队长,拓跋图。一条没什么本事,还爱乱咬人的狗。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优点——忠诚。 所以他死后,拓跋哈尔总是怀念。 “唔……大人。”身边少女的呻吟把哈尔拉回现实,原来自己想起拓跋图,忍不住握紧手掌,弄疼了她。 “阿图最喜欢这场面了……”哈尔自言自语,随后对少女勾勾手指。少女温顺的爬到脚边,哈尔掐住他的脖子,将她提起,左手拿过一个铁勺,眼神在少女身躯上反复打量。 少女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粗野。哈尔想了许久,随后手腕一动,勺柄已刺进少女胸膛。 无视惨叫与惊恐的挣扎,哈尔握紧勺子,缓缓切割。 “啪!”一滚浑圆被旋下,血肉模糊,落地时发出闷响。哈尔如法炮制,旋下另一滚。 女孩早已昏死,兴许已经死了吧?可谁在乎呢? “王爷威武!”亲兵与嫡系纷纷叫好,其余群臣惨无人色,全身没一处不软。 哈尔默然擦擦手,指了指地下两滚浑圆: “去,贡在拓跋图队长坟前,他生前最喜欢。”兴许是因为水土不服,中秋节的风在草原上变得极为精明,将所有的趣味与享受吹给权贵,只给百姓留下刺骨的冰寒。 宴会结束了。宫门前,一家家瘦骨嶙峋的人,来接回自家女眷。裹着薄毯,连路都走不稳的女孩们被粗暴的推出,随后门内丢出半袋口粮,砸在他们身上。 她们的家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人说半个字。他们已饿了太久太久了,屈辱痛苦与吞下囊的愉悦相比显得无足轻重。 “我阿姊呢?”唯一开口的是一个少年,他十四五岁,与方才那个可怜的少女长相有些肖似。 “死了。”门内人说。少年沉默,他低下头。他是要去质问么?还是与人厮打作一团? 或是与拓跋哈尔拼命?他没有。 “多给半袋吧。”那声音听起来像在摇尾巴。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五章:中秋(下) 今天是中秋,家家团聚,唯独向羽风一人,气冲冲的跑到了眉喇婆婆家。 “你把东西给她了?”向羽风急匆匆的问道。得到眉喇婆婆肯定的答复后,向羽风像泄了气的皮球: “唉……你怎么不拦着她点儿?”眉喇婆婆反问: “你不喜欢那个年轻人?” “老夫现在想剁了他!” “可我听说,你把瞬影行羽都教给他了。” “这!”向羽风一僵,随后反驳道: “他为人不差,武功、谋略、见识、天赋都很好,我一时见猎心喜,教他些功夫也没什么……可是,可是可是……”见向羽风语无伦次,眉喇婆婆替他接了下去: “可是要他当你女婿,却是万万不可,依灵才多大啊?” “照啊!就是这个意思。”向羽风连连点头。见向羽风失了方寸,眉喇婆婆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天我也这么说,后来我才突然想起,依灵都十七岁了。”时刻陪伴着孩子的父母们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会长大,直到某天,孩子带着另一个年轻人来到自己面前,父母才恍然大悟——原来都这么大了啊? “十七岁了啊?”向羽风喃喃道,随后恨恨的道: “妈的巴子,女生外向,我家的好白菜哟……”…………经过司神医和王劲威没日没夜的努力,终于清除了所有的白青花菌。 向依灵下令,启用苗王墓。大家用了一整个白天,将苗王墓清理了出来。 从今天开始,这里再次成为苗王宫殿,整个苗疆的中心。长桌被拼在了一处,足足有数十丈长,主人在左,客人在右,主客相对,敬酒劝饮并对酒高歌。 这是苗疆最高形式的隆重礼仪。宴会还没开始,首位的江笑书就已经被劝了十余杯酒了,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这热情险些让江笑书招架不住。 还好用的是包谷酒,不是biang当酒,不然还没开吃,我只怕就醉了。 江笑书还在思考怎么婉拒众人时,柏长老就已替他解了围: “我看你们啊,是不把江公子当贵客了是吧?” “啊?” “怎么会呢?” “柏长老你说什么呀?江公子可是咱们最尊贵的客人呢……” “是呀是呀。”众人闻言,纷纷出言反驳——用最好的酒款待客人,便是苗疆表达尊重的方式。 柏长老一指首位空缺: “那你们急什么?待会儿高山流水一到,还怕江公子喝不饱?”这 “高山流水”,亦是苗疆款待贵客的礼仪,请高山流水时,一个人手里拿着碗,另一只手拿着酒壶倒酒,喂客人喝,另外几人各持酒壶,首尾相连往喂酒人手里不断倒酒,往往酒壶的高低差就有四五尺之高。 这高山流水一旦请来,便要一直喝下去,起码要有一斤,且上不封顶。 柏长老这么说,意思是大家现在填满了江笑书的肚子,待会儿高山流水时,江笑书可就喝不了多少啦。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夸柏长老有远见,随后便四散去了。江笑书自然也会意,对着柏长老苦笑道: “还以为你是解围来着,谁知看这架势,不把我喝死不算完是吧?” “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柏长老豪气冲天。江笑书一抹嘴唇,倒有些期待了,可随即他想起一事,对柏长老警告道: “诶!喝酒可以,但财宝的事情,可没得谈,别趁我醉了骗我话啊。”苗王墓深处某房间内,有赤明搜罗的各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古董字画,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在清理苗王墓时被发现,却就归属问题产生了争执。 苗疆人坚决要给江笑书一行,说给他们当路上的盘缠。 “这个好这个好!”盛于烬本想这么说的,但柳伶薇早已料到,朝他后腰狠狠一掐,话才咽了回去。 江笑书坚决不肯收,双方争了个面红耳赤,若非中秋宴会马上开始,只怕还要吵个没完。 听江笑书这么说,柏长老不乐意了: “不行,必须收着,拿板车拖着走!” “嘿!咋就这么犟呢?” “我苗疆诸部再度一统,与大秦成功修好建交、三清教仇人的信息……我苗疆已得了这三件珍贵的大礼,那些不值钱的财宝,就该你们拿去才是。”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说起来,柳伶薇虽然常常惹麻烦,但她撒泼耍浑的本事却有用得很——这不,江笑书捂住耳朵一顿叽里呱啦,倒教柏长老犯起难了。 直到一道长长的声音传来: “请高山流水——”众人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门口。 “呜——”欢快热情的芦笙响起,汉子雄壮的歌声与女孩们的娇笑同时响起,高山流水的队伍已到了。 江笑书有些发愣。好漂亮。一旁的柳伶薇身为女子,更是满眼艳羡的感叹: “向妹妹好美,倒像个新娘子。”队伍首位自然便是向依灵,她本就甚美,此时施以粉黛,更是平添几分娇艳,她大大的眼睛满含笑意,倒比今晚的明月还要亮上几分。 最出彩的还是她的衣饰——青悠悠的百褶裙,密密层层修满了美丽的图腾,闪闪跳动的裙脚,飘扬的裙带,将少女窈窕的身姿衬得愈发完美……她头插银花,手戴手圈,颈挂项链,盛装出席,绚丽且庄严。 所以当江笑书回过神来时,一个酒碗已放到了嘴边。高山流水的规矩,是用嘴接酒,绝不上手触碰,只撑不住时,只需敲敲桌子,便会停止了。 “江大哥,量力而行哦。”芦笙与歌唱形成的嘈杂中,江笑书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江笑书自以为还算海量,却还是低估了 “高山流水”的威力,嘴边的碗看着不过能装三五两,可倒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仍是三五两,半点没减,最要命的是,酒水源源不断,连片刻的喘息都没有,一直灌个没完。 江笑书头一次知道,自己能醉得这么快。最后一滴酒入肚,江笑书连坐都坐不稳了,身子一歪就摔了下去。 朦胧中,一双柔夷托住了自己。 “吁——”柳伶薇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 “江公子海量!”柏长老的喝彩。 “少废话,现在已开宴了,老柏,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周礼津开始邀战。 “开宴咯!”大家齐声欢呼。 “中秋快乐。”人人互相道贺。这些声音明明响亮得紧,却像远在天边一般,听来十分不真切,模糊得紧。 “江大哥,我扶你去休息。”只有这道声音近在耳边,温柔动听。这声音来自柔夷的主人。 …………吃饱喝足,大家从苗王宫殿出来,纷纷聚在了中心广场,大大的月亮悬在天上,像个玉盘。 人们齐声高歌,赞颂此刻的美好:最美不过沐浴月色的村庄月亮下的歌声笑语中嘹亮拉起低下头抿嘴笑的姑娘编一支花环为她戴在头上喝掉杯中的酒暖一暖心房歌声悠悠鼓声激荡跳舞的姑娘牙齿白的像月光烧肉飘香晚风清爽不知不觉人们就唱到了天亮……年轻的男女们纷纷聚在了一处,身着盛装,便就着欢快的歌声,跳起舞来。 盛柳二人看着眼前一幕,如堕云雾。 “喂,碎嘴烬,他们这是在……” “在跳舞。” “啧,要你说,我难道不知道嘛?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跳舞?” “高兴。” “你高兴么?” “还好。” “那我们也去吧。” “嗯!诶……别扯别扯,衣服要坏求!”不由分说的,盛于烬被柳伶薇拖到了广场中心。 可人到了,两人却傻眼了。 “呃……你会跳么?” “会个锤子。” “我也不会诶……” “那就算了。” “你别急,”柳伶薇拽住盛于烬,随后拍了拍旁边的一位女子: “这位妹妹,这要怎么跳啊?我怎么看你们大家跳得都不一样?” “哪有这些讲究,怎么开心怎么跳啊。”说罢,那女子转过头,与身旁青年含情脉脉的相视一笑。 广场上所有的年轻男女,都在这一刻轻快的舞动起来。诚如女子所说,这舞蹈没有讲究,所以每人的舞姿都不同。 但相同的是,他们每一次舞动,都倾注了青春的热情与浓浓的情愫。盛柳二人也很快被这氛围感染,舞动了起来。 柳伶薇似乎是个天生的舞者,每一次举手投足,每一次昂首顾盼,每一次旋转跳跃,都充满了迷人的风情。 “你看着像我们珠显村……”盛于烬说到一半,便被柳伶薇威胁的目光止住,但他还是继续道: “像鱼塘里的鲤鱼、到处飞的燕子、点水的蜻蜓……” “哟!不错嘛,会用借喻了。” “借喻?很凶么?” “嗯……马马虎虎吧。”比起柳伶薇,盛于烬便显得笨拙多了,柳伶薇动作明明不快,可他照葫芦画瓢,便是说不出的笨拙和呆滞,直急得满头大汗。 “拐!”盛于烬足底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柳伶薇哈哈大笑。 “抱歉。”盛于烬爬起来,给撞到的人道歉,却发现正是阿康。阿康十分惊喜: “盛公子,你们也来了?” “你们这舞真难跳……” “哈,一辈子就跳这么一次,难些就难些吧。” “一辈子一次?” “是啊,咱们苗疆人只能娶一个妻子,跳月当然也只跳一次啦。” “安!?” “中秋跳月,不仅仅是为了祈福,更是在跳舞的时候,寻找心上人,倾吐爱慕之情呀……好了,先不说了,再说小念就要生气了,哈哈哈。”盛柳二人灰溜溜的逃了出来。 “都怪你!” “格狗日勒,是你要去跳的,我又整求不来。” “怎么,你不服气!” “服个锤子……”两人一路吵闹回了住处,到得楼下,见一片漆黑,柳伶薇突然想起一事: “诶?你发现没?向妹妹和江笑书不见好久了。” “你管别人干嘛?” “唉……说了也白瞎,你个蠢夫。” “我不是蠢夫。” “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十六章:此夜难为情 黄发垂髫早已倦了,早早爬上了床;汉子抱着酒坛喊叫着摔回家,老婆哭笑不得,骂了声 “死鬼”,用力杵了醉汉一把,醉汉抬起脑袋,面前放着醒酒汤;一对对恋人在月光下说着缠绵的情话……向依灵环膝坐着,将脚下一切尽收眼底,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笑得这样开心,大大的眸子都成了月牙。 她抬头。 “西南山真的好高好高呀,站在这儿,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月亮呢。”少女起身抚摸天空,似乎觉得还差了些,于是踮了踮脚。 也不知摸到没有,她又坐了回来,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她噗嗤一笑: “瓜兮兮的,倒不怕江大哥笑话。”江笑书没笑,因为他早睡着了。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今日西南山顶的风也格外温柔,故而江笑书睡在这儿,倒也没给冻醒,向依灵就这么坐在他身边,静静的望着。 月光洒在江笑书的脸上,向依灵突然生起想抚摸的冲动,她伸出手,却只落在了江笑书的头发上。 她声音轻柔:“你就爱逞能,高山流水哪儿能一口气喝完……现在好啦,想同你说些话也不成。”似乎是带着埋怨,她皱皱鼻子,扯了扯江笑书额前龙须。 “唔……”江笑书悠悠转醒,与向依灵四目相对,他酒兀自未醒,醉眼朦胧,似乎觉得自己仍在做梦,还揉了揉眼睛。 再度睁眼,江笑书愣住——向依灵俯身盯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呼吸咫尺可闻。 向依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江笑书只好东拉西扯: “吹了半天的风,还得守着一条醉猫,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向依灵嘴唇微张,却不说话。 江笑书起身,恰好避开她的注视,问道:“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扑哧”向依灵浅笑:“江大哥没话找话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 “是啦是啦,”江笑书耸耸肩:“在你眼里啊,江大哥哪哪都不怎么样……”向依灵摇头:“不对,江大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江笑书嘿嘿一笑:“岂止是很了不起,简直是了不起极了……” “尤其是脸皮,更是天下一等一的厚。” “过奖过奖。” “不过呢,江大哥人很有趣,有担当,有本事,对我们苗疆有再造之恩,这样的人,即便脸皮厚些,也可以原谅啦。” “举手之劳而已。” “把这么厉害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这才是真正的骄傲呢。” “啧,怎么咋都有得你说的呀?你这丫头。” “嘻嘻……”见向依灵又不作声了,江笑书戳戳她: “依灵,这大晚上的,干嘛费老鼻子劲把我搬到这里来?”向依灵狡黠一笑: “看月亮啊。” “看月亮?干嘛不去下面” “可别这么说——这里这么高,离月亮也近上好几分呢。”江笑书哑然失笑: “照你这么说,是不是再架个梯子,就能把月亮摘下来了,到时候哇,依灵手指戳,说不定还能碰到嫦娥的脸蛋儿呢……” “就知道你会笑话我,”向依灵嗔道,随后她起身,拎起裙摆转了个圈: “江大哥,好看么?”女孩缓缓转动,腕上的手环、头顶的坠饰也哗哗作响,如同风铃一般,她衣炔飘飘,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与月色交相辉映,长空孤月之间,又是另一种绝色。 江笑书不由心中一荡,直到向依灵坐回,他才正色道: “很美。”说罢,似乎觉得描述的程度不够,他再次重复: “真的很美。”向依灵侧头一笑,十分欣喜。 “在宫殿里就觉得你美得很,可惜醉得太快,没能好好夸你两句。” “但看在你刚刚夸了两句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瞧你傻兮兮的模样,就可着劲儿乐吧你……嘶,你这一套衣饰美得很啊,有什么讲究?” “每一个苗疆女孩出生那天开始,妈妈就会用纯银替我们造一套婚衣,还有一样最珍贵的东西,作为成婚的陪嫁。” “好家伙,看来你很重视今天的中秋宴呀,连这么珍贵的盛装都穿出来了。” “不是的,按我们的习俗,婚衣只有出嫁那天才能穿呢。” “出嫁?那你今天……” “是呀,”向依灵点头,转头看向江笑书: “我是为了一个人穿的。”若是有谁说,他看不出那对大眼睛里包含的情感,那他一定是个瞎子。 江笑书当然不是瞎子,所以他呆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他才结巴道: “什么?” “那个人就是江大哥呀。”女孩毫不犹豫的开口,尽显苗疆儿女的直白。 江笑书觉得自己喉咙很干很干,他艰难的眨眨眼: “怎么,怎么会?”向依灵以手支颐,抬头想了想,才道: “从第一眼看见江大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我会和这个人发生很多很多事……”江笑书身子一震,回忆如潮水般涌起—— “这位姊姊,你愿意来么?”二人初见,向依灵还把自己认成了女子,一场小小误会后,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就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在自身难保时还毫不犹豫救人,这种人怎么都不会太坏的,不是么?”相识不过一日,她就愿意无条件的相信自己,难道真的仅仅是出于信任? “江大哥,你真好看。”简单直接的苗疆姑娘,用最质朴的话语倾诉了心声,可惜,自己当时却只顾着贫嘴,完全没有想到另一层。 “眉喇婆婆,我也算姻缘。”柳伶薇明明告诉过自己的,她那天是第一次算姻缘,自己知道 “算卦唯求心安理得”这个道理,却单单不知道她的心思。 “江大哥一定会很了不起的。”她为什么总是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我?就连 “天道之命”这种话,她也深信不疑,这是个容易受骗的小妞儿……在斩开锁链时、面临难题时、命在垂危时,她总会毫不犹豫的扑到自己怀里。 自己总当她是女孩性格脆弱爱哭,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自己却犯了和眉喇婆婆、向羽风一样的错误——她已经十七岁了。 原来,她竟一直待我如此,我却一无所知……江笑书瞪大双眼,满是惊诧。 即便总是自诩天纵奇才的人,在面临感情的时候,往往也会变得像个呆子。 “我简直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呆头鹅。”江笑书不由得感叹。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我还不是一样,”向依灵粲然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我的心不知何时早便是你的了,我自己却反倒后知后觉。”江笑书反倒垂下了头,心中思绪翻涌: “依灵一片真情,尽数予我,可是,可是我哪里能够?依灵,抱歉……”向依灵浑然未觉,自言自语: “其实呀,我曾经骗了江大哥呢——在哥哥他要杀你的时候,我扑在你身上时,其实还在想另一件事,那就是,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说到这儿,似乎是为了雅观,她掩住嘴巴,可却怎么也掩不住她身上的幸福。 可她越是这样,江笑书心中却越发沉下去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伤害这样一个幸福的女孩子。 所以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 “依灵,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向老伯要担心了。” “和你在一起,爹爹有什么可担心的?”向依灵不以为意,随后扭过头,盯住江笑书: “江大哥,你可以娶我么?”向依灵是个美丽的姑娘,善解人意,落落大方,善良体贴,果决勇毅。 无论是谁娶了他,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此刻,她含情脉脉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你,大胆而又热烈的对你表明心迹,没有谁会生出拒绝的想法。 可江笑书却不得不拒绝,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孩子,一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女孩子,他不能够答应。 “江大哥?”向依灵眨眨眼睛,有些费解。江笑书觉得自己手开始颤抖,脚开始麻木,全身上下都在这一刻不适起来,可这些和他心上的煎熬相比,却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明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娶向依灵的,可要他亲口说出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都太残忍了些。 “这里真冷,再待下去要受风寒了。”他只好这样说,但仍是看见向依灵眼神暗了下去。 比这个深夜还暗,比寒风还冷。向依灵绝不是江笑书眼中那个容易被骗的女孩,相反,她聪明伶俐,机智过人。 所以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答非所问,其实已经是答了。江笑书扭头,不忍再看。 “没事的呀,我能够拥有告别时会痛彻心扉的东西,是何其幸运。”向依灵走了,她的脚步如同这句话的语气般轻快,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笑书呆立原地,心中十分愧疚,他明知道这么做对两人都好。可谁让他好巧不巧,看见了地下遗落的泪。 “江笑书,江笑书……”盛柳二人到了,柳伶薇一戳江笑书: “我刚刚遇见向妹妹了,你们是怎么了?”江笑书反问: “她说了什么?” “她说……诶,一下忘了,盛于烬,她说什么来着?” “我差一点就碰到月亮了,可惜天却亮了。”盛于烬转述这句话,随后摇摇头: “现在才丑时,离天亮还早呢,格狗日勒,硬是搞求不懂。”……眉喇婆婆家,向依灵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眉喇婆婆从背后走来,轻抚她的背: “那算姻缘,我连算了三次,也是同样的结果——你的意中人乃天煞孤星,必定众叛亲离。你既与他无缘,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向依灵拼命摇头,只是流泪不止。 那赠言被摊在桌面上,眉喇婆婆拿了起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七十七章:直去湘州 八月十六,清晨。 苗疆一行,收获颇丰,可终是到了离别的日子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 千户寨,此时应该叫大苗寨了,大门。 “江公子,你们慢走。”阿康十分不舍的挥手。 “嗯,下次见面,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江笑书笑道: “不过先说好,到时你可不能仗着徒弟多,人多欺负人少啊。” 苗疆新发布的各项任务已经迅速的传达了下去。其中一条正是全民习武,为日后找三清教报仇做准备,而身为曾经朗德寨的第一高手,阿康自然担任起了教授武艺的任务,故而江笑书有此一言。 阿康点点头,瞧他摩拳擦掌的模样,显然已十分期待。 柏长老没有啰嗦,而是摆摆手,随后做了个仰头干杯的动作: “下一次啊。” “好家伙,”江笑书哑然失笑: “你要这么说,我下次可不敢来了。” “你会来的。” “哈哈,倒是瞒不过你。” 周礼津则心心念念道: “老柏,下次我把家里的兵书全搬来,咱们聊个够。” “那可说好了,不能耍赖。” “放心吧。” 除了首脑之外,苗疆村民与青岩军士们亦是十分惺惺相惜。 原本一番恶战后,双方生了不少嫌隙,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青岩军士们非但秋毫无犯,更在清除白青花菌与重启苗王墓的行动中出了大力,村民们纷纷赞赏;而苗疆村民们热情好客、敦风厉俗,也与军士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此时临别之际,双方反倒吵起来了——村民们提着鸡蛋、蔬菜与腊肉,要强行递给军士们,而军士们死命拒绝,双方各自不肯退让,倒还拉扯起来…… 最终,毕竟苗疆人多势众,青岩军镇败下阵来——手里、肩上、马背上都塞满了苗疆特产,无奈的相视而笑。 至于盛柳王三人,则没有这种烦恼。 因为要送给他们的东西,苗疆早就准备好了。 他们三人围着一个巨大的马车,上面垒了十余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正是赤明搜集的财宝。 昨天江笑书一行就已明确表示拒绝,最终双方争执因中秋盛宴而中止,可今早起来,却又吵吵上了。 争来争去,双方都红了脸。 “柏长老,你可别这么嚣张啊……小爷我武功可高得很,你再罗里吧嗦,我可要出手了。” “来来来,你朝这儿打……嘿,不敢打吧,实话告诉你,你就算真敢打呀,也得给我把东西乖乖带上……” “啧,他娘的!” “少啰嗦,倒像个娘们……” 双方互不相让,最终还是小念给出了法子。 “爷爷,你别这么逼江公子他们了。” “你听听,你孙女可比你懂事儿多了……”江笑书话说到一半,却又被小念打断: “江公子,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把这些东西分为两份,一部分给向姑娘分配,她最近要做的事情花费诸多,恰巧可以解燃眉之急。” 提到向依灵要做的事情,众人都默然点头——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的点子,可在苗疆却是头一例,而且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壮举,凡是做此事者,非有大决心与大毅力不可。 而且,需要不少的钱。 随后小念继续道: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由你们拿去……江公子你别忙着摇头,听我说完——我知道诸位不滞身外之物,可外面总归有需要帮助的人,你们用这些财物帮助他人,就当替我们行些善事好了——这样一来,赤明的赃物一半用在了苗疆,一半用在了大秦,也算是替为他所害的秦苗人做些补偿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盛柳王三人同驾一辆大车的景象。 一番告别后,人群渐渐沉静下来,但大秦一方却未急着离去——大家在等一个人。 说来奇怪,这两日寨中大小事务,她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可反倒今天,她迟迟未能现身。 “向姑娘到了。”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向家父女终于到了。 “依灵代表大苗寨,同各位贵客道别,谢过大家这几日的帮扶,来日江湖再见,大家仍是朋友。”向依灵声音落落大方,拱手致意。 “这妮子倒是越来越有苗王的样子了。”柳伶薇低声浅笑,随后跟着大家一同还礼。 “那么就告辞了,大家请回吧。”周礼津说罢,便招呼军士们起身北行,返回青岩。 江笑书一行却未动身——他们的下一站是湘州,要穿越苗疆向东而行,翻过高山,途经百越一支所在的凤凰城,最终才能抵达。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江笑书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开不了口。 昨晚他一夜没睡,一闭眼,总见到泪痕,初时如水滴,后来如落雨,梦中一抬头,整个天空都是苦涩。 所以向依灵走到他面前时,他下巴仍紧贴胸口,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胆小,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沉默。 视野里递来一件东西,江笑书呆呆接住,那双小手抽回,片刻后远处传来命令: “大伙回家。” 苗疆村民如潮水般退回,江笑书这才手脚僵硬的拆开了那个木盒。 木盒中躺着一朵赤色灵芝。 君生北岭,玉立英英; 妾居蜀南,思之靡靡。 纵是无言,声自盈盈; 瑞草赠君,脉脉含情。 ——《灵芝》 ………… “小王八蛋!”一道骂声响起,江笑书抬头,却是向羽风到了,向羽风盯着盒子,表情十分古怪,憋了半天,也只是呸了一声,倒说不出别的了。 “向老伯,这是……”江笑书茫然道。 “还能是什么?动动你的笨脑子,想想我女儿叫什么名字。”向羽风没好气道。 “向依灵,向依灵……”江笑书仔细咂摸其中意思,却冷不丁被后面的柳伶薇看见了。 “这!这不是向妹妹的嫁……” 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气氛不太对,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混蛋,你给我仔细交代,昨晚你对依灵做了什么!”向羽风踏前一步,虎视眈眈,盛柳王三人都紧张起来——向羽风若是出手,江笑书可就凶多吉少了。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当真?” “嗯。” “好哇!”向羽风骤然出手,一把揪住江笑书衣襟: “好你个臭小子,明明听说你风流成性,现在偏偏什么都不做,怪不得伤了我女儿的心!” 江笑书瞪大眼睛: “什么?” 向羽风不依不饶: “不行,你这小混蛋,你今天非得做些什么不可!要不然……” “撕拉——”向羽风话才说到一半,江笑书的衣襟已经碎裂了,那是江笑书自己挣脱的。 江笑书拖着破烂的衣裳,不要命的逃了。 盛柳王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声跟上啊,这才忙不迭的追随江笑书而去。 向羽风拿着半截破衣,轻叹一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依灵啊依灵,我真不明白,这小混蛋哪点好?” 所以转身之前,他便忍不住骂道: “小混蛋,轻功倒是长进不少。”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大秦往事七:醉霄踏云楼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笑书,你说的名震京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就是来酒馆听人说书、吃饭喝茶吧?」 「他娘的,秦尊,你咋就不能像我一样潇洒沉稳一点儿呢?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好像个咋咋呼呼的蠢汉,真是有失风度,啧啧啧,快离我远点儿,别丢我的人……」 「我……」 此刻,江笑书、秦尊、秦安然三人来到了京城一酒楼的大门外。 此处唤作「醉霄踏云楼」,乃是秦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其掌勺的大师傅刘光宝乃先帝高钦帝秦望贤的御厨,后高钦帝驾崩后,当时还是太子,现如今的大秦皇帝秦政安便将他返遣回乡,他得了安家银子后却隐藏自己曾经的御厨身份,留在了这个在当时不知名的小酒楼,当上了此间主厨。 之后不久,他在三十年一度的「食神筵」比拼中凭借「青凤归巢」、「珍珠翡翠白玉汤」以及「墨龙珠」三道佳肴一举夺魁,成为当今大秦帝国公认的食神。更被当时初登大宝的秦政安连口称赞,并题名「醉霄踏云」于此间酒楼,自此以后,原本只是生意不错的普通小酒楼,慢慢的便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常人千金难入的「醉霄踏云楼」…… 只见该楼共六层,每层皆成八卦之型,八方各有一道窗,约莫有十余丈高,端的是气派无比,外楼屋檐之上,雕刻着朵朵祥云,更有华光溢彩的彩绘录画其上,乃画师孙伯青耗费半月时光描绘的新春秦城繁华之景象,这孙伯青画师,可是「画圣」吴寅桥的唯一亲传弟子。 看向内部,酒楼主体皆为红木打造,每一席桌椅都垫上了绯色坐垫及桌布,但凡酒楼内的拐角处,都摆有乌木展物架一个,上面放着名贵的花瓶、栩栩如生的雕像或是玉石假山,地面铺着厚厚的乳白色地毯,最吸睛的还是那自屋顶上,坠下的那盏几乎与楼等高的巨大灯盏,上面插满了粗如儿臂的牛油大烛,照得满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整个酒楼,极尽奢华之格调。 而此间的客人,或是大腹便便,执酒杯放声谈笑;或是青衫儒帽,扶桌吟诗作赋;亦或是身着锦帽貂裘,偕伴放肆取乐…… 坐在一楼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惊堂木一拍,便要向此间贵客畅谈江湖轶事…… 江笑书此刻便慢条斯理的迈开步子,领着秦尊、秦安然向门内走去。 门口的两个门房看见了江笑书,立刻迎了上来,熟稔的点头哈腰,然后堆出比见到自己情人都还要激动,比见到祖宗还殷切的笑容,开口笑道: 「小江公子,您今儿……」 江笑书抬了抬手,便阻止了二人的逢迎,随后从怀中甩出两块儿分量不轻的银子,二人忙不迭的接住,随后江笑书在二人千恩万谢的道谢声里、难掩喜色的目光中走入了醉霄踏云楼。 秦安然拉着江笑书的手,喜盈盈的朝四处打量;秦尊则一脸不解、亦步亦趋的跟着正在向楼上几位女子挑眉的江笑书走了进去。 楼内众客人听见门房的声音,随后见了江笑书后,大多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高谈阔论,并向并非京城本地人氏的朋友提醒让其收声。说书先生也会心一笑,停下了本欲开始的演说。而有几位女子,在江笑书向他们做作的挑了挑眉后,则俏脸一红,罗袖拂面,低头侧身偷偷打量江笑书。 江笑书看见了几位女子的神态,哈哈大笑,随后转头对秦尊夸耀道: 「看见没有?咱这相貌摆在那儿,那就有姑娘懂得欣赏。要是换你给人家挑眉,我保管她一壶酒就给你淋成落汤鸡,你信不信?」 秦尊涨红了脸,垮 着嘴反驳道:「江笑书你放屁,我这会儿是因为年纪小,还没长开,等过个几年再看看,我肯定得和你一样帅了,不对,是比你还要帅。」 「哎嗨,小子,是不是好久没和你打架了你皮痒了不是?你看我不……」…… 正在两人拌嘴之时,从内堂走来了一位年轻的伙计,他走路时不时打量四周,行走姿势也畏畏缩缩,好像是生怕不留神打烂了此间的东西,在喧闹的酒楼因为江笑书一行的到来而快速安静后,他甚至连呼气吸气都刻意小声了,他四处张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终于,几个小孩子印入了他的眼帘。看書菈 「这几位小朋友,你家大人在何处?小孩是不能单独来酒楼喝酒的。」迎上来伙计开口询问,他本来看着江笑书等不像大人准备直接轰走,可见几人衣饰华贵,只怕是跟随家中长辈前来用膳的半大孩子,故而有此一问。 江笑书愣了一下神,神色诧异的转头望去,看见了面生的伙计,随即打量了他几眼,便双掌轻拍,作恍然大悟状。 笑书伸出手指抚着下颌,再次微微挑眉,随后灿烂的笑了起来: 「我若是偏要来喝你二两小酒呢?你要不要把我们几个小——孩子赶出去?」 那酒保一听,连连呵斥道:「你这孩子,可别在这儿瞎胡闹了,你看着年纪只怕十五岁都还没有,旁边这孩子只怕比你还小上几分,那个小姑娘更是年幼,小小年纪,来咱们酒楼又喝的了几钱酒,付的起多少账啊?快出去,不然等会儿掌柜过来,我可撵人了啊。」…… 酒保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本来就已经因为江笑书等人到来而从喧闹不已变得安静几分的酒楼,此刻更是变得鸦雀无声…… 「这、这是咋回事?」酒保内心不禁泛起了嘀咕,自从上个月上京城来谋得酒楼伙计这一份营生,自己没少见到此处的达官显贵于酒醉后闹事,然后撂下句「我爹是某某员外郎、我舅舅是某某郎中」后扬长而去,前来问询的捕快听了都不敢追究。 这本是京城天子脚下,俗话说「秦城半数皆明府」,「明府」乃县官之雅称,就说的是京城谁便拉个人都是至少是县太爷那么大的官儿,虽有夸张成分在内,却也侧面说明秦城达官显贵数量多的惊人。 而这醉霄踏云楼又是京城最豪气的酒楼,来这儿的哪个不是仗着家世显赫,无法无天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贵人? 可是此刻,这些平日里极难伺候的官老爷,大财主,却像是个个服了哑药般,纷纷闭上了自己平日里口若悬河的金口…… 随后,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从众食客中传来: 「这是新来的伙计么?连江家小公子都不认识?」 「这不就是脖子送到铡刀下——迭死嘛。」 「在京城,惹了这个主儿的人,最后哪一个不是是灰溜溜的碰了一鼻子灰?」 「啧啧啧,这小酒保这下可真是既得遭顿毒打呀,还要把这差事给丢咯……」…… 这伙计十分诧异于周遭突如其来的悄无声息,可是却还是继续开口道: 「小孩,赶快回家去,别搁这儿顽闹了,耽搁了做生意,你可赔不……唔呜唔……王二哥,陈哥,你们俩干嘛捂我的嘴啊……」 一路小跑而来的两位门房已经将这个「没半点眼力见」的伙计捂住嘴拖入了后堂,途中不停的对江笑书连声道歉…… 片刻后…… 「嗨呀,小江公子,小江爷啊,您看您来咋不提前知会我老钱一声,老钱肯定提前早早儿的给您订上雅座,倒履相迎嘛不是?小江公子和两位好朋友,三位贵客快快有请。」 一连串的话语自内堂传来,只见出来了一道肥头大耳、身着绫罗绸缎的身影,他脚步 沉重、一路咚咚咚到了众人身前,开口对江笑书请罪道: 「小江公子,此番是我老钱招待不周,怠慢了您,今儿我做东,拿上好的菊花陈酿和西子湖龙井招待各位,再请刘食神给咱做几道拿手好菜来下酒吃茶,外面候着的两位兄台,也请来楼内随意吃喝,您看这可还合您的意?」 江笑书双眼微眯的裂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坏笑道: 「老钱啊老钱,你们醉霄踏云楼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啊。」 老钱连连拱手,笑意盎然的答道: 「哎哟,这可不都是托小江公子你们这些贵客的洪福嘛,没小江公子你们这些贵人赏脸光顾,我这酒楼早就成了断垣残壁咯,哈哈哈哈。」 笑书坏笑笑意更浓了几分,然后突然神情一肃,沉声道: 「可你是何时定的规矩,这儿居然连我都不让进了?你老钱可真是好大的面儿啊,啊?」 说完这句话,江笑书伸出右手手臂,老钱见了,连忙低下半个身位,让江笑书手臂环夹住了自己的脖颈,然后缩头陪笑道: 「天地良心,小江爷您可别和我开玩笑咯,别说是我这酒楼,就是我老钱的家,您随时想进,我钱育堂都欢迎之至嘛不是?您可千万别被不长眼的下人胡说八道给扰了此番的雅兴,快请去用膳吧,老钱给您接风洗尘。」 江笑书左手伸往老钱的嘴角处,轻扯了几下他的鼠须胡,随后右手放开了老钱的脖颈,下巴一扬: 「那带路吧。」 片刻后,酒楼六楼顶层雅座………… 「老钱啊。」 「哎,小江公子您说。」 「这我第一次来你这儿吃饭是什么时候?」 「那是三年前,崇煌十九年除夕的时候,您第一次光临。」 「那你看好歹照顾了你生意三年,怎么我还是一次没吃着刘食神的三道食神佳肴啊?你今儿怎么的也得给我弄一份来,嗯……就弄个墨龙珠吧,快去吧。」 「嗨呀,您可别为难我老钱咯。你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早在十年前,咱们刘食神就立誓,除了他未来关门弟子出师的那次大筵,他再也不会做那三道菜咯。」 「哎……行吧,也不为难你了。啧……他娘的,老钱,我把话放这儿,小爷我总有一天得吃上这三道连当今皇帝都赞不绝口的佳肴。」 说完这句话,江笑书撑了个懒腰,突然又伸手环夹住了钱育堂的脖颈。笑眯眯的开口问道: 「老钱,你们这儿新招的伙计还不少嘛?」 「果然还是提到了这茬。」钱育堂心中暗自叫苦,却不得不开口道: 「是,最近过年嘛,生意要更好些,便招了些新人来帮忙。」 江笑书盯着左手中的玉杯,转动着酒杯内的菊花佳酿,漫不经心的说道: 「之前要赶我走的那个,你把他喊上来,我想见见他。」 (江笑书原来竟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纨绔子弟?醉霄踏云楼掌柜钱育堂为何对其如此恭敬?江笑书对秦尊他们说的要做的那惊天动地的大事又是指什么?得罪了他的那名酒保又会受到他怎么样的对待?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八《顶层听书》)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三清人物志:枕戈教主 (与《大秦往事》相似,《三清人物志》同样是前传性质的故事,主要从非主角的视角讲述三清的重要人物。) 中兴二十八年,腊月廿九。 秦城皇宫,太秦殿。 今年是多事之秋——连续征战,言官御史的奏折如潮水般呈上,几乎快把皇帝陛下给淹没。南诏断交,草原奇袭,苗疆剧变……奇诡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天下,永朔帝迫不得已,只得中止了对百越的征伐。 回到京城来,内忧又接踵而至——哪里的民兵又哗变了;哪里的灾民冲杀入府衙,开仓放粮;哪里的税收又出现断缺…… 永朔帝虽为一代明主,可面对眼下内忧外患,就连他也不只一次怀疑: 「难道我秦征武一世英雄,最后竟要被扣上个‘穷兵黩武的帽子……」 自回京以来的数月,永朔帝不知愁白了多少根头发,呕心沥血,终于勉强将眼下局面控制住,却也是心力交瘁,不堪其扰。 快新年了啊,永朔帝听着更夫已报了子时,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除夕了。 「明年当有些新气象才是……」望着眼前的四人,永朔帝的思绪逐渐稳定下来,低声自语。 按照规矩,每年年末,秦麟「四圣」会共同入宫,向皇帝禀告这一年来诸事。 「四位先生,这新气象,就从你们开始罢。」永朔帝大手一挥,给四圣赐座。 天绝掌门「青龙」第一个开口: 「启奏陛下,徐州,青州一带,近日屡犯海寇,海外商客颇受其扰……」 镇凉宫主「白虎」亦是说道: 「自草原诸部犯边以来,据说玉门关外,荒狼蛮国亦蠢蠢欲动,探子回禀,恐不日将有变故。」 九转殿殿主「朱雀」娓娓道来: 「江南一带,倒是没这些问题,可似乎多了不少乞丐流民……」 最后发言的是清言寺主持,带发修行的头陀: 「回陛下的话:近日辽东一带,日益苦寒,百姓不断外逃,留下的百姓,一部分被清言寺所纳,而剩下的大多数,却被一群道人所接济,那些道人们武功不俗,我曾派人与其接触,却遭到拒绝,包括他们救济的百姓,亦是对大秦朝廷十分的……」 他顿了顿,才低声续道: 「失望。」 永朔帝郑重点头: 「果然不出朕所料,这也正是我请四位先生来的目的!」 四圣听得他语气严肃,便纷纷站了起来。 「自即日起,秦麟四门不再是纯粹培养武者的门派,朕要给你们新的任务。」 「自此以后,举国上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当一心礼佛,辽东奉天清言寺即刻擢升为国教,尊为佛门正统,玄武先生为大秦国师……」 「重农抑商乃旧时规矩,然如今民生凋敝,四起狼烟,大秦不可因循守旧,当兴工商、肃经济,方可解当下燃眉之急……朱雀先生,这一重任,便交给你的九转殿了。」 「沧海东临,浩瀚无穷,今日我大秦之基,当不限于陆地,更应着眼重洋,通好他国、怀柔远人这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青龙先生,朕听闻你天绝门所在琅琊郡,有一海滩唤作龙湾,外访诸国的港口,就定在那儿罢……」 「凉雍二州,内有祸乱,常年动荡,外有荒狼、草原诸部虎视眈眈,实乃风雨飘摇之地,值此国难之际,除治世之能臣外,亦要有善战之将帅……自即日起,驻重兵于敦煌镇凉宫,以备不测;白虎先生为凉雍军总教头,开宫传教兵法,砺志尚武,强军兴国。」 四圣皆是一惊——皇帝征战回京不过数月,竟提出这么多大 刀阔斧的改革举措,实在是令人始料不及。 「别怕会激起其他大臣的不满,」永朔帝摆摆手: 「朕今年开辟了五个新州,已足够喂饱他们了……就算这些改革真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你们放心去做便是。来来来,都坐下,我们慢慢谈来……」 永朔帝越说越兴奋,与四圣展开彻夜长谈,从调度、费用、职能等方面一一细说,兴致勃勃谈到半夜。 直到与「白虎」商议「军屯制」的问题时,永朔帝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眼花。 白虎先生的咽喉怎么突然红了一下? 直到另外三圣各自大喝,一跃挡在了自己身前,永朔帝才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白虎先生,喉咙被割开了一条极不起眼的小缝,连鲜血都未流出多少,生机便已断绝。 这个身负镇凉宫传承,武功可算天下一等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捂住自己的伤口,便已倒下。 随着他倒下,后方阴影中,来人的面目逐渐浮现。 看似病态的贵公子,脸上挂着神经质的笑容。另一人满脸疤痕,目光锐利如钩。 杀手一生中要花掉多少时间等待?一位杀手之王曾给出确切的答案——比睡觉的时间还长。 他们在阴影中等了六个时辰,终于等到了机会。 杀死四圣之一的机会。 「护驾——」暴喝响彻宫门内外,花枕戈与杀手甲不退反进,扑向猝不及防的永朔帝,三圣同时出手拦截,双方战成一团。 中兴二十九年,初春,三清总坛。 「啪——」一件东西就这么从外面直直的掷入,砸在了中兴教主的桌上。 中兴教主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石灰腌渍的脑袋。 这当然是白虎先生的脑袋。 「秦逆退兵百越;秦苗互生仇怨;带回一个四圣的人头,」花枕戈与杀手甲淡定的走入。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今年不再是中兴二十八年,而是枕戈元年。」 中兴教主本想呵斥他,可他抬起头,才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十余年来,那些老部下早就被花枕戈屠戮殆尽了。 「你来当教主,能承受的住秦逆的报复?」 「哈哈哈……我怕报复?」花枕戈反问道,他指着自己鼻子,笑得格外猖狂: 「你忘了我叫什么——枕戈待旦、枕戈剚刃的枕戈!仇恨越深,我的刀越快!」 不久后,辽东某处。 「这不是,那群道爷的头头么?」 「怎么可能,那群道爷救贫拔苦,他们的头头又怎么会比咱们还惨?」 「说的也是。」 中兴教主的尸体像极了被冻死的其他人,被扒光了衣服,赤身***、毫无尊严的死在了肆虐的冰雪中。 秦麟四门被赋予了新的特质——外交、兴商、建军、宣佛。一时间,举国欢庆,各个赞扬永朔帝的文治武功。 按祖训,秦城随时都要有一个四圣镇守,统领御林军保卫皇帝,每一圣轮三个月。 除了这三个月外,四圣便待在门中,处理新到手的各项事务。 难道永朔帝不打算追究那次充满挑衅的刺杀? 当然不是—— 来人仔细盯着花枕戈留在大殿的刀痕: 「他练的是血尸术,几个月前,他曾用以千人计的尸首练功,助其魔功大成,这才在禁宫中来去自如……真有他的,从哪里找来这样又多又好的药引?」 「真是个妖魔,好不狠毒!」永朔帝自言自语,随后对面前人道: 「带上你的人,铲除花枕戈及其党羽。」 皇帝顿了顿,随后大手一挥: 「搜来的所有东西,朕不要,尽数归你。」 秦麟四门名满天下,四圣更是江湖一流高手,可同属秦麟的「四凶」,却鲜有人知。 可在某种程度上,四凶却比四圣可怕得多,原因无他,只因为四凶足够神秘,除了皇帝,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四凶蛰伏在秦麟的阴影中伺机而动,出动时不择任何手段,一旦出手,便会惊天动地。 面前之人,贪婪成性,甚至连朝廷的战利品都要归他。 四凶的「饕餮」是也。 得到了皇帝的许诺,饕餮郑重点头,躬身退出了太秦殿。 枕戈五年,三清总坛,风雨如晦。 即位五年来,三清教遭遇了全天下最残酷的追杀。 饕餮、秦麟四门、受悬赏而来的江湖豪客……这些原本一辈子也不会联手的势力,在此时共同织出一张大网,默契的笼向三清教。 若是三清鼎盛之际,也未必撕不破这张网,觅得生路。可花枕戈在争权的路上,杀害了太多的同侪,令三清教元气大损,面对这张大网,天尊、五劫、各地主事人几乎被屠戮殆尽…… 望着大殿内年轻甚至未脱稚气的面孔,许多人自己都叫不出名字,花枕戈不禁体会到当年中兴教主的悲凉。 诺大一个三清教,竟沦落至此? 好在,还有甲在我身边,看着站在队伍最前方的甲,花枕戈略感安心。 「甲。」花枕戈唤了一声,甲立刻会意,取出东西分发给了众人。 金银、田产、屋契、商铺…… 「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花枕戈不知何时已出了门外。 杀手甲急匆匆的跟出去,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 「玉玺、诏书、史料……把这些保存好。」 他们遣散了教众,随后身无长物的离去。 枕戈纪年自今日结束,可三清教却恒存,他留下玉玺,便是坚信多年以后,能有另一个英豪,重铸易朝的荣光。 二人走出,几乎和门外的雨幕融为了一体。 因此,大网收束之时,他们逆着水流逃出生天。 「苗王墓、洞庭湖、白玉州、倭国……天底下能够苟且偷生的地方很多,」花枕戈淡淡道: 「所以我来,不是来求你们保护的。」 「姓花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脾气暴躁的阔迟大汗皱起眉: 花枕戈抬起下巴: 「复国。」 阔迟大汗毫不掩饰的讥笑: 「就凭你在辽东驻扎的几千兵马?」 花枕戈不理他,转头看向最有威望的突也单于。 突也单于问道: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再打一次长城?」 「不,」花枕戈摇头: 「这次只需要你们替我杀几个人。」 「什么人,用得到我们来杀?」 「秦征武手下的秦麟,一凶三圣。」 「他们是高手?」 「世间一流。」 「你自己的兵马为何不动?」 「他们见到我有兵马,便会调兵来打了,可我若孤身待在草原上,他们多半会用江湖手段围杀我,那时各位趁机包围,便可致他们于死地。」 「我们凭什么答应你?」 「解决一凶三圣后,上次的东西,我再给你们送一份。」 阔迟与突也对视一眼,似是 怕花枕戈反悔似的,他们用极快的速度点头。 「成交。」 「契辽部的都图可汗怎么没来?」 「不用管他,我们二人足矣……」 花枕戈望着满脸贪婪的两位草原首领,心中的厌恶越发深了。 数日后,草原腹地,某处绿洲。 「他们快来了,」花枕戈低声道: 「我与饕餮交锋数次,了解他的习惯,我若是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伏击点。」 杀手甲点头: 「等他们到了,我们便按计划行事。」 随后他转过头,冲后方两千兵马道: 「都记住了?」 「等花教主佯装不敌,逃至泉边时,花教主会大声挑衅秦麟,那时我们便一拥而上,格杀那群人。」军官点头道。 尽管先前已预演了多次,不知为何,花枕戈总怕出什么岔子,所以他决定,最后再预演一次。 花枕戈与杀手甲假装与秦麟高手对战,一路退到了绿洲泉眼边。 「秦麟贼子,受死罢!」花枕戈大喝一声,只见木林深处,早已埋伏多时的军队便如潮水般涌出,将泉眼团团围住,弯弓控弦,杀气腾腾,敌人万万逃脱不得! 预演便到此为止了。 二人退至军伍中,见预演愈发流畅,花枕戈不禁得意,于是冲着并不存在的一凶三圣道: 「我们就在这儿,谁敢杀我!」 「我敢!」身边几名军士同时一声大喝。 花枕戈立刻遍体生寒,连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感到了强烈的死亡威胁。 扮作士兵的一凶三圣同时出手,誓要一招击杀花枕戈! 当花枕戈转过身时,却只见到了碎裂成无数块的杀手甲。 这忠诚的奴仆,替自己承受了致命一击。 花枕戈心中有无数思绪涌动——受到背叛的错愕、面对危险的紧张、甲死去的伤痛……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草原军队默契的散开,把位置留给一凶三圣,士兵搭起箭,指向中心泉眼,猎物却换成了花枕戈。 玄武先生没有半句废话,一掌拍向花枕戈,花枕戈气沉丹田,出掌相对,双掌相交,玄武先生竟脸色一红,腾腾退了两步步。 另外几人立刻抢近,阻挡花枕戈追击,同时心中暗惊——这花枕戈一身邪功当真惊世骇俗,称之为天下第一也不为过了。 可花枕戈却傲立当场,不但不追,反倒倒负双手。 青龙先生长剑一指: 「魔头,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朱雀先生蓄势待发,盯住花枕戈的要害: 「我们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一拥而上,你必死无疑!」 带着面具的饕餮一声怪笑: 「有遗言就快说,耽搁时间,陛下可要怪罪了……」 「遗言?有的,」花枕戈道: 「这奴才跟了我好些年,我要替他收尸。」 「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们会替你做这件事!」青龙先生说罢,就准备抢攻,却见花枕戈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倍。」 「什么?」 「相比于送给草原的礼物,三清教留下的遗产,足足有其五倍之多。你们如果允我替甲收尸,我就告诉你们遗产的位置。」 三圣不为所动,正准备夹攻,却听见饕餮开口: 「三位大掌门,不好意思,你们迟一些再出手罢。」 「饕餮兄,这!」 「收个尸又不会怎么样,能发一笔横财,何乐而不为呢?若我老饕真得了这笔遗产,在座的各位人人有份……」说罢,饕餮看向三圣: 「我想三位会很乐意成人之美。」 望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三圣对视一眼——得罪草原诸部倒没什么,可这饕餮武功既高,又神秘至极,被这样的人记恨上,绝不是会一件愉快的事。 「花枕戈,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收尸,一炷香后,你自行了断。」 花枕戈把杀手甲一块一块的捡了起来,聚在一处,随后挖了个土坑,一股脑推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呆呆地望着土坑,忽地跪了下来: 「甲,你拜了我一辈子,我临死前拜回你……若有下辈子,我们不当主仆,作兄弟!」 说着说着,花枕戈便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猛一磕头,将脸埋进坑中。 顾不得鲜血淋漓、腥气冲天,他哭得全身颤抖,搂着那些碎块低声呓语: 「甲、甲……我的好兄弟,你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来了……兄弟、兄弟……」 围观众人见到这诡异邪恶的一幕,都不由得心中发毛。 一炷香很快过去,饕餮按捺不住了: 「好了没有?」 花枕戈触电般抬起头,不顾脸上挂着的血秽,露出神经质的笑容: 「好了。」 「说。」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 「哈,想让我怀璧其罪,借此挑拨?魔头,这一招已经过时了。」饕餮短促一笑,随后对众人道: 「各位大掌门、草原壮士们,宝藏的位置,我会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你们。」 随后他大踏步走到了花枕戈面前,蹲下身子: 「说罢。」 于是花枕戈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极短的话。 饕餮浑身剧震,虽然戴着面具,可人人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嘴巴一定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说什么?」 饕餮僵硬的转述,短短三字: 「看坑里。」 众人看向尸坑,发现里面是空的! 杀手甲的尸首呢? 花枕戈站起来,舔舔唇边鲜血,全身皮肤在这一刹那变得血红。ap. 半个月后,瀚海之畔。 「这里是我们逃亡的终点了。」花枕戈望着四面八方围来的无数兵马,淡淡的开口: 「后悔么?」 「不后悔!」「若不是教主救我们,我们早死在都图那蛮夷手中了。」「教主让我们活到了现在。」「跟他们拼了!」身后,几十名伤痕累累的军人,纷纷答道。 这已是三清教所有兵马。 不开边关马市,再多的横财也有花完的那一天,过了五六年不通马市的日子,花枕戈的财富对草原诸部的吸引力小了很多很多。 他们更愿意讨好强大富庶的大秦。当然,必要时刻,他们抢起来也绝不会手软就是了。 大秦决定对草原诸部既往不咎——投名状,是花枕戈的人头。 草原诸部被永朔帝招安,都图可汗负责突袭三清军队,而另外两位大汗则负责请君入瓮。 那日,花枕戈借杀手甲的助力,又施展血尸术中的搏命之法,短时间内实力大增,格杀饕餮,重创三圣,并在两千大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随后他转而向东,最终寻到了被都图可汗追杀的三清军队,他孤身夜袭王帐,断都图可汗首级,悬之于辕门,契辽部就此大乱,他也趁乱救出不少军队。 可这对整个大局来说,却于事无补。 另外两部调集了数万大军,将己方困在瀚海畔的一座山麓,用了数日,硬磨到山穷水尽,绝无反扑之力为止…… 对方即将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花枕戈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 「教主!」 「我死以后,你们投降就是,他们想要三清遗产,不会杀光你们的。」 「教主——」 「说。」 「您的子嗣,被一位袍泽带入关内抚养了。」 「嗯。」 见花枕戈的背影越来越远,三清军士们各自红了眼眶,嚎啕大哭起来。 花枕戈坦然前行,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诵读了起来: 「佐天行化,助国救民;齐同慈爱,异骨成亲……」 很快他走到了瀚海边,对手显然料不到他竟敢独自走出,竟没第一时间派兵过来。 「阔迟、突也,」花枕戈朝敌阵朗声道: 「草原蛮夷,贪婪无度,可惜你们什么都想要,却唯独不要脑子——几百年前,你们看错拓跋荒天,逼他出走西域,可他最后建立的荒狼国,却比你们这群蛮夷加起来还强!如今,你们看错我花枕戈,出卖了我,终有一日,你们的子孙后代会怨恨你们,今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青龙、朱雀,还有昏迷的玄武——你们看上去是一派宗师,实际却不过是奴隶,看不透世间变幻,辩不明善恶忠女干。一身武艺却甘做鹰犬,简直可怜至极!」 「蛮夷永远是蛮夷,奴隶永远是奴隶!死于你们之手,实我花枕戈之耻也!」 声若洪钟,响彻三军。 很快,敌阵传来了回应: 「你骂我们蠢,你又算个他妈什么东西?」「一代魔头,也敢妄称善恶?可笑!」 花枕戈没有再理会,而是缓缓转头,如同穿梭了时空,他分明的看到,瀚海之上,自己的前尘往事一幕幕闪过,最终汇成短短八字—— 纵横天下,举世皆敌。 「轰轰轰……」身后,铁骑的蹄声已近。 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应,瀚海之畔刮起了一阵狂风。 黄沙掠起,漫天洒落,沙暴之中,花枕戈身形岿然不动。 「哈哈哈……」 长笑声直抵苍穹,花枕戈衣袂飘飘,不染一尘,发丝缭乱,迎风飞舞。如魔亦似仙。 他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似乎要将长空瀚海、日月星辰都揽入怀中。 随后,花枕戈悍然自爆。 瀚海畔,沙暴内,绽出一朵血肉之花,杀气染天。 魔血冲霄,永不凋零。 这句话与之一同横亘于天地: 「我将去往大道所在之处。」 (四千大章)第九卷第一章:大比武 大秦嘉新三年,八月十七,并州首府晋阳城。乔家班已经在闹市搭好了台子,班主乔军旧疾初愈,此刻正意气风发,指挥着众伙计把家伙什都搬了上来,要露一手自己 “胸口碎大石”的绝活儿。乔念等人坚决不允,可听见一旁的黎慕江说了声 “不碍事”后,便都默允了此事,乔军闻言大笑道:“哈哈,念儿,你们忒也多事,还是黎姑娘爽快……唉?她人呢?” “每次开演,除非有人闹事,不然黎姊姊和史大哥都会去忙,爹爹你难道忘了?”乔念提醒道。 “哈哈,我今日高兴,竟连这事儿都忘了,”乔军爽朗一笑,随后便朝着台下高声道:“各位看官,今日我乔家班初到贵宝地,我给老少爷们露一手‘胸口碎大石’……”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杂技见得多了,可这胸口碎大石可是一件稀罕玩意儿,于是随着乔军这一声喊场,杂技台前顿时呼啦啦围上了一圈…… “真精彩的表演啊,”人群中一个女子不由得感叹。旁边的一个富家翁拈了拈胡须,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老夫好多年没见到街上有人耍这些玩意儿了……”那女子接茬道:“听这话,老丈是晋阳城本地人?” “啊?”富家翁听见对方问起自己来历,不由得打量了一眼,只见面前女子虽覆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可身形高挑,亭亭玉立,一眼便知气质不凡,顿时心里戒备卸下了大半,笑呵呵道:“老夫自幼长在晋阳,中年时也在此处立业,是地地道道的晋阳人呐。” “真是了不起。”女子恭维道,随后看似随意的问道:“那咱们晋阳这些年发生的大事,想必老丈你也了如指掌了?” “那是自然,姑娘你有什么想打听的,问我老丈准没错。” “小女子想问问,晋阳城这些年可来过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待我想想,过年时有几个戏班子,这玩儿杂耍的今年倒是头一回见,东郊的荒村听说闹鬼,再有就是三年一度的阅兵……” “哈,老丈果然见多识广。”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 “还想请问,晋阳最近可来过荒狼人?” “荒狼人?怎么可能,我们并州地处内地,晋阳城更是首府,荒狼蛮子大军连玉门关都冲不破,又哪里到得了晋阳城呢?姑娘倒是说笑了。” “老丈误会了,并不是军队,其实小女子指的是有无单个的荒狼人曾经来过晋阳?大约五年之前……” “单个的、五年前……嘿哟,你别说,还真有!” “哦?!” “五年前荒狼求和那次,那狼王狼后和他们的亲卫曾经在晋阳城歇脚,狼王威猛霸气,可狼后却娇滴滴的像朵花儿,倒是稀奇得紧。可惜,后来他们到京城后,却……”后来的事情天下皆知,当然不用这老人细说——那年和谈结束后的次日,狼王狼后一行,连同三十名铁郎骑亲卫,便尽数死在了京城,死状凄惨至极,且真凶是谁一直语焉不详,惹得天下大哗,两国虽未因此再度开战,可嫌隙却愈发深重了。 “狼王狼后……这我知道,那么,后面还有没有别的荒狼人路过晋阳城呢?” “当然没有啦。” “老丈何故如此肯定?” “你想啊,他们荒狼的狼王亲自来,最后都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别的荒狼蛮子又哪敢以身犯险呢?” “当真没有么?” “绝对没有,老头子我消息灵通得紧,可莫说没见过别的荒狼人,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姑娘,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姑娘,姑娘?”黎慕江挤出了围得水泄不通的杂技台子,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十余天来,跟着乔家班四处行走,她已打听了不下数百人,可却连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正是史力,黎慕江迎了上去:“怎么样?”史力同样摇摇头。 “我去趟酒楼,找千风的人问问罢。你守着乔家班,再多打听一番,我很快来寻你。”黎慕江吩咐一声,便径自去了。 “是,阿姊。”可刚走了两步,一道洪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晋阳城阅兵大典马上开始,闲杂人等不得占据干道,即刻退散。”显然,这道声音是冲着乔家班去的。 黎慕江扭过头来,只见一个个头不高、脸圆圆的年轻人一面大喊,一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而围观百姓一听 “阅兵”二字,立刻便散了——三年一度的阅兵,既壮观又威风,可比杂技班子的玩意儿有趣多了……不到片刻,乔家班台下的观众就已走得一干二净。 “这算怎么回事?”乔家班大弟子陈武豪有些气恼:“仗着自己是官家,欺负人么?” “别说啦,大师哥,人还在呢……”乔念指了指那圆脸年轻人,小声提醒道。 刚刚碎完第一块儿大石的乔军显然有些闷闷不乐:“老夫我还没发力呢,人倒是全跑咯……”那圆脸年轻人闻言大笑道:“我看老丈倒是耍得不错啊,胸口碎大石,这硬功夫可难得的很,接着!”说罢便抬手掷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子, “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的落入了陈武豪抬着的托盘内。乔军有些吃惊:“官爷,这是……” “我可不是官爷,只是个替人办事儿的罢了,”那圆脸年轻人随后又道:“我曾经过过苦日子,知道各位讨生活不易,老丈若是不嫌弃,权当交个朋友吧,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关照一下。”乔军连忙抱拳道:“公子言重了。”圆脸年轻人抱拳还礼:“那就先告辞了。不过容我多嘴,老丈你旧伤初愈,还是要量力而行才好。”说罢,他便慢悠悠的去了。 而黎慕江却眼神一凝——此人做事左右逢源,武功不弱,而且眼力也很好,官府里的寻常小厮,可没这份本事。 “阿姊,”一道声音打断了黎慕江的思绪,史力走了上来:“接下来……”黎慕江想了想,随后道:“左右无事,先去看看阅兵吧,那里人更多,也许能有收获。”…………阅兵大典在经过摆阵、齐射等操练后,晋阳城百姓们的情绪已被带动了起来,而放过一连串璀璨的烟花后,更是激起一片片叫好,将情绪烘托到了顶峰,但观众们却仍不满足——人人都知道,晋阳城阅兵的重头戏,永远都是最后一项。 “接下来,是大比武!”此时,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而围观百姓也爆发出震天价响的喝彩:“好哇,早盼着这一项了。” “是啊是啊,方才的操练看着倒是有气势,可哪里有比武来得带劲?” “听说这次比武有好多官老爷都来了,更邀请了许多大商人,奖励可是丰厚得吓人呢。” “哟,听这意思,你也想去露两手?” “放你的屁,这大比武啊,是那些少年英雄们的用武之地,叫我上去,岂不出尽了洋相?” “你说今年谁能胜?是军中健儿,还是江湖中人?” “嗨,咱猜来猜去也不算数啊,还是老老实实看比武吧……”黎慕江与史力已在人群中打听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半点儿消息,看来这次又要无功而返了。 黎慕江自长安一事后,心志越发坚毅,自然不将这小小挫折放在眼中。 可史力刚开始跟着寻人,十余天来都一无所获,此时却有些郁闷。黎慕江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下暗叹,却也无从开解,这时听得这大比武如此精彩,便拍拍史力的肩膀:“阿力,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咱们看看这大比武如何?” “是,阿姊。”史力躬身。黎慕江不由得笑道:“放轻松些,这不是任务。” “遵命。”…………比赛规则十分简单——自认有实力的,便站上擂台迎接所有人挑战,半个时辰后,最后站在擂台上的人便是此次的胜者。 当然,这大比武虽不禁江湖人士参赛,却也有个条件,那便是二十五岁以下方可打擂,以防江湖败类以大欺小。 起初上台的几人都已陆续败下阵来,余下众人便都开始谨慎了——反正只有最后站着的人方可获胜,我何必早早上去浪费体力? 可随后,新的规则又再度激起了比武的热情——上台打擂,只要赢了一场,便有奖赏可拿,胜场越多,赏赐越丰厚。 看着胜者们捧出的一包一包的金银,或是锋利的刀剑,众人便又开始跃跃欲试了。 经过多轮比试后,此刻台上站着的是一位来自晋阳军营的把总,一口朴刀使得虎虎生风,已连挫七位强敌,加上他出手狠辣,对手几乎都挂了彩,一时之间,倒是无人敢去挑战。 “哪个上来应战?”把总虎吼一声,如同旱天里响起一阵霹雳。好一条好汉,众人心里不禁赞叹,看来那作为最终赏赐的汗血马非他莫属了。 “大人,赵珠前来讨教。”一道柔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总一扭头,却惊掉了下巴——来人面容姣好,身着罗裙,弱不禁风,分明是一位富家小姐,哪里有半点会武功的样子? “这位姑娘,别开玩笑了,我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把总朝空处一劈,顿时便激起一道风声,好不威风,围观诸人见这气势,也纷纷为赵珠担心起来——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能是人家的对手呢? “请赐教。”赵珠抱拳一礼,然后再不多言,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唔!”把总还未来得及反应,下腹便已受重击,这一拳可来得极快,把总刀都还未捏稳,便如同一只虾子般弓起了腰,捂住小腹,痛苦至极。 “哗啦!”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谁也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能一招就让把总吃瘪。 “来得好!”把总啐了一口,再也不敢有轻敌之意,挺起朴刀便攻了上去。 二者斗到了一处,可说来奇怪,这把总的刀法传自军中,因此直来直去、简单直接,这倒也还罢了;可那赵珠小姐明明是个女儿身,拳法却只有比对方更加刚猛,大开大合,气势非凡,当真是奇哉怪也。 “阿姊,我不明白。”史力发现了问题:“这个女子内力平平,膂力也弱,这套拳法根本不适合她。” “是缈儿走的路子,”黎慕江无奈的揉揉眉心:“长安女侠巾帼不让须眉,名头响亮得紧,江湖上的女孩子们哪个不艳羡?所以连武功路数也去模仿缈儿了。” “可是宇文缈的拳法传自她父亲,家学深厚,自成体系,这个赵珠,却学了个四不像。”史力毫不讳言的指出问题:“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种花拳绣腿,能打赢那个把总。”擂台上,在赵珠猛烈的进攻之下,把总的刀势竟逐渐变得散乱了。 黎慕江瞥了场中一眼,说道:“这是在演戏呢。” “演戏?” “你看,把总这招‘力劈华山’,力道十足,可离人身子起码偏了一尺;还有这记横削,准倒是准了,却轻的像棉花;赵珠挥拳过来,他方才一个后撤就轻易躲开这一招,这下却好像傻了一样硬生生受着……”说话间,把总再次中招,在赵珠一阵疾风暴雨的追击下,被狼狈的打下了擂台……众人看着威风凶狠的把总都已落败,哪里还有人敢起挑战的心思,只得看着赵珠在台上耀武扬威…… “这是为什么?” “把总先上场力压群雄,然后再故意败给她,到了那时还有谁敢向这位小姐挑战?大比武的魁首,岂非唾手可得?” “那个把总难道疯了?为什么故意输掉?”黎慕江眼神一扫:“他才没疯呢,我猜这个赵珠小姐,一定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女儿,把总输给她后,她成了冠军,把总的上司也成功向那位贵人示好,把总将来也必定受到器重……三全其美之事,只需要演场戏就好了。大比武说是面向所有人,却也不过是权力往来的一场游戏而已……”史力皱眉:“好一群无耻狡猾的中原人。”黎慕江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场中:“嗯……那匹汗血宝马作为最终赏赐,果然非凡,通体赤红,没有半分杂色,神俊至极。如此好马,却要落到不过是来玩玩的赵珠手中,当真可惜……你说是么,阿力?”见无人应答,黎慕江扭过头去,史力却已不见踪影。 下一刻,正自洋洋得意的赵珠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史力前来挑战。” 第九卷第二章:苟富贵 “你是?”赵珠打量了面前这铁塔般的大汉,不由得泛起嘀咕——可没说把总之后还有挑战者啊…… “史力。”自我介绍后,史力沉声道:“下去吧。” “凭什么?我方才可是赢了。”赵珠回应道。史力摇摇头:“别人会让你,我不会。”好无礼的家伙! 内幕被揭穿,赵珠脸上一红,紧咬嘴唇,身形一动,已如一匹小马驹般冲向了史力。 “啪!”一身闷响,史力肋间已结结实实中了一记鞭腿,赵珠心中暗喜,得理不饶人,立刻展开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刹那之间,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打到了史力的两腿、胸腹、双臂……史力便如同呆住了般,将这些攻击尽数承受。 “嗒。”一声轻响,赵珠震惊的抬起了头——自己的拳头在史力的脸前被挡了下来,史力的大手仿佛有千钧之力,将自己的拳头牢牢握住。 “去!”史力一声低喝,手臂一振,赵珠便如同断线的纸鸢一般被砸下了台。 赵珠狼狈的落在了地上,方才那名把总急慌慌的凑上来扶起她:“小姐,您……” “滚开!”赵珠用力一推,把总顿时一个踉跄,赵珠随后纵身而起,一跃回到了台上。 她这一行为本是违规,可不知道是她败得太快还是公证人们视而不见,竟无一人出声制止。 仅仅五招过后,史力的刀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赵珠嘴唇颤动,半不出话来——她万万料不到,自己再度回到台上,却连架势都没摆好,就已再次落败。 史力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说,下巴朝台下一指,示意赵珠自己跳下去。 “你……”赵珠自小便被人当宝贝一样捧着,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女侠风范,高手气派,嘴巴一扁,便如同普通女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呜呜呜……你这恶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这样对我,呜呜呜……”将擂台围得水泄不通的观众们顿时傻了眼——这姑娘方才多么风光,怎么现在败得这样快,还哭上了? 女孩子有时候就这样奇怪——平时明明胆小得紧,可一旦哭了起来,便是面前有只老虎马上要吃了她,她们也要先哭个痛快才行。 史力的刀仍然架着,可赵珠却不管不顾的掩面哭个不停。众人连同公证在内,都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在台上,又没人认输,这该怎么判? 大比武的氛围,几乎一瞬间就尴尬了起来。看台最高处,这里坐着的个个身份非富即贵,不是晋阳的文武官员,便是乡绅名流。 此时,坐在主位的赵知府正铁青着脸,胸膛急促的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一旁的晋阳军首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埋着头一溜烟跑到了末座——事到如今,只好请他出手了。 “什么?让我去打?千总大人,这不合适吧。”末座那人瞪大了眼睛,脸色古怪。 他正是先前在市集清场的圆脸年轻人。 “苟少侠,帮咱这一个忙吧,赵小姐若是输得太难看,知府大人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千总苦着脸,连连作揖,请圆脸年轻人下场:“苟少侠你武艺高强,下场去把那个大个子痛打一顿,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他武功不弱的,我也不见得有把握啊,千总大人……”苟少侠闻言环起手臂,显然没什么兴趣。 千总立刻道:“别啊,谁不知道‘义薄云天苟二爷’的大名?你若帮了咱,咱下次多带你认识几个朋友啊。” “交朋友?嘿,这个好,”苟少侠立刻来了兴趣,站起身来:“千总大人可要说话算话……”随后他不待千总回话,从座位后摸出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刃,快步离去。 赵珠兀自哭得梨花带雨,泪如雨下,甚至有几滴都落在了史力的刀上,她是如此伤心,就好像对面的史力不是打败了她,而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一样。 好啰嗦。史力暗暗皱眉,他已不愿再等了——阿姊很喜欢那匹汗血宝马,我要赶快把马儿拿到手。 心念一动,史力就准备把赵珠再次扔下去,可手刚伸出一半,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我来陪你一战。”史力扭过头,一名个子不高的圆脸青年走上了台,从腰间取下了一把硕大的柴刀。 史力不知道此人底细,望着他那把有些滑稽的柴刀,眯起了眼睛。砍柴的樵夫也能上台比武么? 可赵珠却一眼认出了此人,她收起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说道:“呜呜……苟、苟二爷,快替我教训这个恶贼……”说罢,她就乖乖跳下了台,等着苟二爷替自己出头。 人群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认出了那圆脸青年的身份,纷纷嚷道:“看呐,那把大柴刀,他也来了!” “苟二爷居然也来比武了?” “看他最后一盏茶才上场,一定是势在必得咯……” “瞎说!这种名气大得没边儿的少侠,就算第一个上场也肯定能夺魁。”听着周围人群的叫嚷,苟二爷满意的点了点头——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住,正是他的第一个目的。 而第二个,就是按照约定和这个大个子好好打一架了。他柴刀一挺,刀身顿时发出一阵清啸,他朗声道:“来人可留姓名?” “史力。”简洁的回答。 “吾乃常山苟富贵!看招!”说罢,苟富贵一个纵步上前,高高跃起,大柴刀激起一阵疾风,朝史力盖了下去。 史力长刀一扬,迎头斩了上去,他是军伍出身的悍卒,最擅长的就是这种硬碰硬的对决。 可下一刻,头顶的疾风消失了。苟富贵的柴刀在空中悄无声息的翻转,绕开了史力的还击,柴刀前端的锋锐的小倒勾刁钻的挑向史力咽喉。 史力万万料不到对手招式竟如此古怪,百忙中侧头一避,却仍是被削下了一片头发。 还未站定,苟富贵的攻击就已接踵而至——五虎断门刀大开大合,八卦刀法身形灵动、照影刀法一招更比一招快……各种路数眼花缭乱,而那大柴刀虽然看似笨拙,可在苟富贵的手中却灵动异常。 史力毕竟身经百战,在首招吃了亏后,便牢牢守住门户,苟富贵刀法虽怪,却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转瞬间,二人已翻翻滚滚斗了二百个回合。 第九卷第三章:奉还 擂台上,只见苟富贵怪招频出,柴刀尽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上一招还是堂堂正正的 “力劈华山”,下一刻,他却一个倒立,刀刃从自己胯下反手斩出;原本盯着史力头脸猛攻不止,可一招 “面面俱到”后,便使出了一套传自东海渔村的刀法,专攻下三路,撩阴斩腿,好不狠辣;待得史力奋力接住这波猛攻,苟富贵忽然将手中柴刀交到左手,右手一记反手掌掴,分明是剑法中的路数……他这东拼西凑、乱七八糟的刀法,便是武学宗师来了,只怕也猜不准他的师承来历。 “啪!”这掌掴实在是怪到了极处,但偏偏又厉害得紧,史力猝不及防,脸上结结实实中了一招,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危急之下,史力大喝一声,发起了猛烈的反击,左手一记刚猛的冲拳直奔苟富贵胸前而去。 面对反击,苟富贵却不管不顾,手成鹰爪之势,直扣史力琵琶骨。史力瞧得真切,二人互相抢攻,可自己的拳头却一定到得更早。 难道这人乃金铁之躯,敢用胸膛硬接我这一拳?史力心中一动,随后便全力出击,拳头挟裹着劲风砸向苟富贵胸口。 下一刻, “嘭!”的一声闷响,苟富贵果然中招,可他却只是身形一顿,然后手中的鹰爪已扣住了史力的琵琶骨。 一股内力自琵琶骨透入,史力顿时半身酸麻,连提刀都变得勉强起来。 这不可能!史力心中大震——这苟富贵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刀法已是如此了得,怎么可能还有如此雄厚的横练功夫,连自己全力一拳也伤不了他? 下一刻,苟富贵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抬头笑道:“好功夫,不过一拳,我的宝甲都快碎了……”好狡猾! 原来他穿着内甲,怪不得敢和自己抢攻。 “呼,大块头,你的功夫硬桥硬马,若不是使了诈,要赢你只怕不容易……”苟富贵倒是直言不讳,随后他低声道:“史兄,我也是受人之托,得罪了……”下一刻,一股更为强劲的内力自琵琶骨传入史力体内,史力的四肢百骸便如同爬满了小虫一般麻痒难当。 “呛啷!”史力的刀落在了地上,他仍是勉力支撑着,可任谁都看得出,他脸色痛苦、全身颤抖不已,再有数息,只怕便要倒地了。 “还再死撑?”苟富贵的大喝声传遍了全场:“你低头认输,我放你下台便是。”擂台旁诸人一听,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苟二爷,稳占上风时还能给足对手面子,怪不得他能在江湖上如鱼得水……可史力却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直率的荒狼好汉,苟富贵这句话,反倒被他当成了挑衅和羞辱。 “喝!”史力闷哼一声,不顾经脉受损,强行冲开了苟富贵的内力压制,他梗起了脖子,狠狠瞪着苟富贵。 只有战死的迎王重骑,没有认输的迎王重骑。史力心中暗暗发狠。唉,倒真是个硬骨头……苟富贵心中暗叹,随后手臂一振,将史力推了出去。 史力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几乎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勉强支撑才堪堪停住,正欲上前续战,口中却不由自主的呕出一口鲜血,有些痛苦的俯下了身。 “哼!”见史力受伤,又失了兵刃,台下的赵珠得意的喊道:“打得好啊苟二爷,看这恶贼还敢不敢张狂……” “他若真是恶贼,你有十条命也交代了。”一道声音冷冷的自一旁传来。 “是谁!”赵珠扭头喝道。不知何时,一个女子已来到了擂台下,容貌绝俗,气质不凡,右眼角下的四颗菱形泪痣,更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她好漂亮!这是赵珠的第一个印象,即便同为女子,可她也难以抑制心中的赞叹。 “把嘴闭好。”黎慕江只扫了赵珠一眼,赵珠就被吓得捂住了嘴,她打了个激灵,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如果再说话,一定会后悔的……她好凶! 这是赵珠的第二个印象。史力勉力直起身子,正欲上前与苟富贵再战,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肩头,黎慕江的声音传来:“下去吧。”史力愤懑的说道:“不!我能……” “我都知道,”黎慕江轻声回答,随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下去疗伤,这里交给我。”史力一愣,转过头来,黎慕江冲他缓缓点了点头。 随着史力下台,黎慕江自腰间取下软鞭,朝着苟富贵走去。 “姑娘,这是你朋友的刀。”苟富贵面对美女,顿时便和善了许多,他捡起史力的刀,递了上去。 “放下。”黎慕江淡淡道。 “什么?”苟富贵有些诧异。黎慕江道:“你伤了我的人,我不领你的人情。”苟富贵笑笑,将刀放下,说道:“比武本就有胜有负,败者认栽,公平得很……” “说得对,所以我会用实力把刀取回来”黎慕江长鞭一振:“我赢了,你的刀也要留下。”苟富贵见状,也不废话,提起大柴刀:“在下苟富贵,请赐教。”黎慕江没有一句废话,长鞭一晃,便已缠向苟富贵喉头。 苟富贵柴刀一撩,却斩了个空,黎慕江软鞭一环,点向他的手腕。变招奇快,苟富贵猝不及防,手腕已被鞭梢扫中,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来得好!”苟富贵立即踢腿反击,可黎慕江却早已料到,伸脚在他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同一只乳燕般翩然后飘。 拉开了距离,黎慕江便展开了激烈的进攻,只见软鞭翻飞,鞭影如同瀑布般泄向苟富贵,黎慕江身姿妙曼,直如舞蹈一般,在敌人四周翻飞。 一时间,擂台上好像开出了一朵洁白的大花,正自随风环绕。围观诸人望着这舞蹈一般的鞭法,不由得暗自赞叹。 可身在其中的苟富贵却不这么想——黎慕江舞得越美,攻势也就愈发凌厉,自己被那灵动的软鞭裹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恍惚间,一个不留神,小腿又被扫中。原来黎慕江方才观摩史力与苟富贵相斗,敏锐的发现了苟富贵的缺点——他的招式虽然繁复到夸张的地步,可每一套武功都只会最厉害的几招,用完之后,就要变招了。 简单来说,他的武功不成体系,打完上一套,换下一套功夫时,其中的明显有滞涩之感,苟富贵抢攻时,倒是厉害得紧,可若能令他被迫防守,他只怕就要手忙脚乱了。 而黎慕江便抓住了这个弱点,仗着兵器之利,远远的游斗,招招皆是进手路数,果然令苟富贵吃了不小的亏。 又斗了百余招,黎慕江一记 “龙蛇飞动”,软鞭如同活了一般翻腾起来,苟富贵眼见抵挡不住,便狼狈的着地一滚,可黎慕江岂能令他轻易逃离? 手腕一送,鞭梢便追踪而去,劈里啪啦一阵巨响,放鞭炮一般的声音在苟富贵后背响起。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苟富贵只觉自己后背一凉,转头一看,自己后背的衣衫已尽数破裂,碎布如同柳絮般飞散,露出了他贴身的那件乌沉沉的内甲。 若没有这东西,在方才那套凌厉的连击之下,他只怕已站不起来了。黎慕江有些遗憾,同时她立刻想到一点——自己的攻击既然无法击破敌人内甲,那对方若凭借铠甲近身还击……果然,苟富贵也想到了这点,黎慕江软鞭扫向他的手臂,他竟直接放弃了格挡,反倒用胸口迎了上去,软鞭击中他身子,他却毫无顾忌的继续逼近。 黎慕江后撤拉开距离,手中攻势越发猛烈了,可招招都打在苟富贵内甲之上,完全毫无作用,又哪里阻挡得了苟富贵飞速靠近的脚步? 苟富贵见对方边打边撤,心中暗喜——这宝甲可真是帮了大忙,自己和史力、黎慕江武艺都不过在伯仲之间,可靠着这宝甲,竟能大占上风。 眼见黎慕江已退到了擂台边缘,苟富贵柴刀一旋,已抢入了鞭影内圈,所谓 “鞭长莫及”,使软鞭被人欺近身来,可是大大的不妙。三丈、两丈、一丈……眼见距离拉近,苟富贵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可他却是忘了——先前黎慕江总是攻击他的头脸、手脚,为何这时却一味往身子招呼呢? 是她糊涂了?还是她正在设计一个精妙的陷阱?苟富贵抬起柴刀,厚重的刀身往黎慕江肩头劈去,势大力沉。 身躯绝对无法硬抗,侧身躲避也已来不及,黎慕江似乎只剩下一种选择——向后跳下擂台。 台下的观众们有些都已不忍的捂住了眼。刀光一闪。苟富贵的刀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他震惊的睁大眼睛,低头看去。 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了自己胸前。黎慕江左手轻送几分,苟富贵胸前就已溢出了些许鲜血。 内甲的前胸处本就被史力那一拳折损得不轻,而黎慕江这记刺击更是玄妙非常,内甲几乎像豆腐一样被轻松的切开……苟富贵骇得面无人色,咕噜咽了一口唾沫,黎慕江抬起头:“招名‘刃破穹顶’,本来该刺在你的咽喉。”得知对方手下留情,苟富贵结巴道:“谢……呃啊!”黎慕江手臂微微用力,打断了苟富贵:“你说得对,比武有胜有负,败者认栽,公平得很。我有句话还给你……”下一刻,她的声音响遍全场:“你低头认输,我放你下台便是。”全场哗然。 第九卷第四章:柳暗花明 大名鼎鼎的苟二爷居然败在了一个无名女子手下?非但观众们大为诧异,连看台上的诸位大人也惊讶的合不拢嘴。 先前那千总见状,立刻向擂台处飞奔而去,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公证人面前。 “千总大人,这……”公证人十分难堪——计时的香还剩一小截,可苟富贵马上就要被迫认输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判苟富贵赢!”千总大人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随后他握紧了刀柄:“事情办砸了,有你好果子吃!”随后他抛下战战兢兢的公证人,快步离去。 擂台上。苟富贵万万料不到,黎慕江的刀法竟然如此高超,他嚅嗫道:“这……”黎慕江用另一只手抵住刀柄,抬起眼眸:“说错了话,会后悔的。”好凶的婆娘! 苟富贵毫不犹豫的举起双手:“大、大姐,我认……” “时间到——”公证人响亮的声音恰巧在此刻响起。众人看过去,果然用以计时的那根香已燃完了。 “台上尚余二人,本应判平手,”公证人匆忙的在袖口中捏碎了那截被折断的香,然后说道:“可这位黎姑娘更靠近边缘,而且呢,她在台上坚持的时间也更短……故此次大比武魁首是苟少侠。”此言一出,非但黎慕江史力愤怒不已,观众一阵嘘声,就连苟富贵本人也大吃一惊。 “不要脸!” “这公证瞎了不成?怎么这样判?” “哼,他这么判,不怕上司怪罪么?” “是啊是啊……”围观百姓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结果已定,勿再复言。”面对老百姓,公证人可不像在官老爷面前那么唯唯诺诺了,他抛下这句话,便高傲的仰起头,双眼朝天,来了个不理不睬。 史力面色一沉,就已一个箭步跃上了台,旁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黎慕江却一清二楚——若让史力拿到了刀,那嚣张跋扈的公证人只怕要落个当众开膛破肚的下场。 “阿力,回来。”黎慕江说道。史力停下了脚步,扭过头:“阿姊……” “我知道,先跟我走。”黎慕江收回兵刃,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苟富贵,随后离去。 史力捏了捏拳头,冷哼一声,随后便随着黎慕江去了。观众们都对结果十分不满,一阵唏嘘后,便一哄而散了。 大比武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苟富贵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对前来道贺的人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径自走向了一旁的马厩。 这匹作为最终赏赐的汗血宝马名为 “赤焰”,肩高八尺有余,通体赤红,肌腱分明,雄姿勃勃。见有人走向自己,赤焰马朝天打了个响鼻,声如震雷,端的是神俊非常。 “二爷,这匹马……”牵马的小厮凑了上来。苟富贵略一沉吟,说道:“一会儿来我这儿,我写张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你把纸条和马一起送过去。”小厮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此等好马,苟二爷若将它送给某个贵人,自然大有好处……苟富贵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随后便走了出去,出门不到两步,一个精悍的汉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苟富贵点点头,然后吩咐道:“赶快去给我打听一件事……”…………酒楼客房内。 “砰!”史力一拳砸在了桌上,他不甘的扭头:“阿姊,这不公平!”伏在黎慕江腿上撒欢的白狼阿布被惊了得竖起了耳朵,黎慕江揉揉阿布的头,轻声道:“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这又是何必?” “这不一样!”史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愈发愤怒了:“阿姊你出手,是为了替我出头,可你却受了委屈……” “好啦好啦,我才没那么委屈呢,”黎慕江一笑:“我不过随口一句话,你就下场去挑战人家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史力垂首:“阿姊你……你很喜欢那匹马。”黎慕江抬起了头,笑道:“傻小子,阿姊喜欢的东西多了,你难道样样都要抢来给我么?” “可阿姊若能得到这东西,也许会开心些……”史力声音越来越小,随后骂道:“那群人相互勾结、颠倒黑白,实在是无耻!”黎慕江摇摇头:“这没什么稀奇,有权之人便能践踏规则,这是自古以来就颠扑不破的道理。”史力还想说什么,黎慕江却摆摆手,安慰道:“好了,不必想了,若真替阿姊着想,就别在这些小事上生气,去成就咱们的大事,才是重中之重。”史力闻言,郑重的点点头。 “咚咚咚。”这时,敲门声响起。史力应道:“谁?”门外传来小乔安的声音:“啊!史大哥,有你们的信”史力回答道:“递进来。”门缝下塞进一封信,上书 “黎慕江女侠亲启”。 “阿力,替我念一下。”黎慕江道。史力点点头,拆开了信封:“黎姑娘:谢过手下留情之恩,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苟富贵拜上。”史力念完,扭头看向黎慕江,虽然没说话,但黎慕江明白他的意思——苟富贵不是和那帮狗官一伙儿的么? 那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黎慕江摇摇头:“我也不太明白,下楼去瞧瞧吧。”于是二人下楼,刚到大堂,一个小厮便迎了上来:“是黎姑娘么?”黎慕江点点头。 “请随小人来一趟。”在小厮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了后院马厩,刚一抵达,史力就脸色一震:“汗血马?”方才擂台边的宝马,不知何时竟到了这里。 黎慕江问那小厮:“什么意思?”小厮躬身道:“苟二爷说,方才种种原因,他赢得十分侥幸,这赏赐本该就是黎姑娘您的,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史力上前牵过赤焰马,那马儿用力一挣,劲力奇大,竟将他都拖动了两步,他赞道:“是匹好马。”小厮又道:“苟二爷说,他方才是受人之托,如有得罪,请二位包涵一二,他最佩服英雄好汉,想和二位交个朋友。”黎慕江笑道:“这么说,你家苟二爷朋友倒是不少啊?” “那是自然,”小厮挺了挺胸:“这‘义薄云天’四字分量可是重得很,江湖上的好汉哪个不钦佩我家二爷?既然号称北狗,岂是泛泛之辈?更不用说苟二爷还在千风被委以重任……” “你说什么?”黎慕江一惊。史力也察觉了其中关键,扭过头来:“千风……”小厮竖起大拇指:“并州、冀州两地的近百位千风中人,通通归我家二爷管,这难道还不算被器重?”黎慕江与史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方才大比武带来的不愉顿时烟消云散。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苦苦找寻的千风高层人员原来就在晋阳城! 那么他是否知道拓跋逐鹿的下落呢? “带我们去见他。” 第九卷第五章:心情愉悦 盘云楼,晋阳城最豪奢的酒楼,可此刻它的四楼雅座,却有人要跳楼。 “所以,你们不是来报仇的?”苟富贵再三确认对方来意后,才心有余悸的从窗边缩回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唉,早说啊。黎姑娘,你们吓死我了,气势汹汹的冲上来,我还以为要挨打了呢……呼,上次被人逼得跳楼,还是好多年之前呢。” “我们没有恶意,”黎慕江也拉过一条椅子,坐到了苟富贵对面:“只是有些激动,若是惊扰了阁下,得罪勿怪。” “这倒是稀奇得紧,”苟富贵打趣道:“你这凶巴巴的大姐头也会向人道歉么?”黎慕江神色不变:“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去你的吧,普通女子能一刀差点给我捅个对穿? 苟富贵腹诽一声,随后笑问:“有事?” “多谢你送来的马,汗血宝马名不虚传,果然是一匹神驹。” “别介,”苟富贵连连摆手:“打输了还拿赏赐,我可没这么大的脸,那宝马本就是你的,你收着就好了。” “如此多谢。” “这么急匆匆的过来,一定有要事,别兜圈子了,请直说吧。”黎慕江点点头,随后道:“听人说,你是千风中的高层?”苟富贵想了想,回答道:“除开老大之外,下面有四个‘灯影人’,然后就是我们各州主事啦,在下不才,一人独掌并、冀两州,手下有八十七人。” “少年有为,了不起。”黎慕江赞了一声,随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要找一个失踪的人。” “二百两,请先结付。”苟富贵伸出了手。黎慕江爽快的递过一片金叶子。 苟富贵一掂量,不由得赞了一声:“哈,你倒有钱得紧,说吧,找谁?”黎慕江使个眼色,身后的史力立刻去关上了门窗。 她这才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拓跋逐鹿。” “这……”苟富贵沉吟起来,良久后,他伸手将金叶子推了回来。 “这算什么?”黎慕江反问道。 “我这里也没有消息,这钱我可收不得。”苟富贵无奈的摇摇头。 “你是说这个人没有来过你负责的并、雍二州?”黎慕江追问道。苟富贵回答:“这么说倒也算对,不过千风各部之间,大部分的消息都是共通的,我这里半点线索也没有,只怕别人那儿也不可能有。”黎慕江追问道:“那么你说的‘灯影人’,还有你们首领……”苟富贵遗憾的摇摇头:“灯影人说是有,可我半个也没见过,至于老大,他号称通天晓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从来只有他来找我,我可寻不到他。”通天晓地? 这个词语倒是令黎慕江有些耳熟,她的爷爷纳兰元基年少时曾来中原求学,据说也是拜在一个通天晓地的大家门下。 不过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个大家和千风的首领想来不会是同一人。 黎慕江随即眉头紧锁:“所以这是没有办法了……也罢,打搅了,告辞。”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 “哎!”身后响起苟富贵的声音:“别急着走啊。”黎慕江转过身:“事问完了还不走,难道等着你请我吃饭?” “请客吃饭肯定少不了。”苟富贵笑道:“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也许你会很感兴趣。”黎慕江坐了回来:“但说无妨。”苟富贵拍拍自己的胸膛:“我的人缘很好,想必你是知道的了?”黎慕江点头:“与苗疆朱煜锦并称为南猪北狗,义薄云天苟二爷,听说你的朋友遍布天下。”苟富贵自豪道:“我这人最爱的就是交朋友,因此天南海北,哪里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我向他们打听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的。所以……” “所以就连千风里都没有的消息,你这儿说不定能有。”黎慕江接话,随后道:“开个价吧,无论多高我都绝不还价。” “真豪气!不愧是大姐头,佩服佩服!不过……”苟富贵赞道,随后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可不是一场生意,所以再多的钱也没用,毕竟朋友用钱可买不来。”黎慕江若有所思,随后问道:“怎么样才能当你的朋友?”苟富贵嘬了一口清茶,问道:“二位可知道晋阳城东郊荒村闹鬼的事?”黎慕江道:“我听不少人提起过,这两年闹得沸沸扬扬。”苟富贵点点头:“不错,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黎慕江疑道:“你若好奇其中秘密,派一个手下过来打听便是,不至于亲自前来吧?”苟富贵苦笑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我前前后后派去五个人,个个都是打听情报的老手,可最后呢,失踪两个,疯了三个,没办法,我只好亲自去看看了。”黎慕江问道:“我们能帮得上你的忙?”苟富贵点点头。 史力刚想说些什么,黎慕江就已开口:“好,我答应你。”史力低声道:“阿姊,很危险。”黎慕江摇摇头——冥冥中,她生出一种预感,这一次她会有所收获。 苟富贵拱手道:“那么一言为定,咱们探清那荒村闹鬼的真相后,我就去打听拓跋逐鹿的下落。”黎慕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苟富贵,你在晋阳城认识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不去求他们帮忙,却反而找上我们?” “他们愿意帮就好了,”苟富贵面露鄙夷的说道:“可惜这些官老爷挣钱的胆子比天大,担事的胆子却比老鼠小,一听说我是为此事而来,个个跟我搪塞,衙门的说找军营,军营的说找知府,知府却又说找当地保甲……拖了好几日,事情却半点儿没做成。”晋阳城官场之腐朽,几人都深有体会,于是黎慕江点点头:“多久出发?”苟富贵道:“越快越好。”黎慕江做事雷厉风行,立刻与史力匆匆下楼。 待到二人离去,苟富贵细嘬一口清茶,自言自语道:“其实呢,喊上你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除了交朋友,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美女,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使我的心情愉悦。” 第九卷第六章:暗夜惊魂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村子,位于晋阳东郊的一座深山中,来到村口,举目望去,尽是断垣残壁,村子透着一股森森阴气,即便此刻还只是傍晚,可整个村子却寂静得吓人,来到此处的几人连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可闻。 “这就是你说的鬼村?”黎慕江打量四周,见有些房顶都已爬上了藤蔓。 苟富贵点点头:“是这里没错,自从闹鬼之后,人都已经跑光了。” “你确定么?”黎慕江反问道,随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胭脂味。” “胭脂味?”苟富贵用力嗅了几下,却什么也闻不出来,只得作罢。他打趣道:“听说出来害人的都是女鬼,女鬼搽胭脂,倒也合情合理。” “女人搽胭脂,才更加合情合理。”黎慕江一指四处猛嗅的白狼阿布:“阿布警觉起来了,这里一定有人。”史力一牵阿布:“我去看看。”黎慕江点了点头,白狼阿布便如一支箭般窜了出去。 黎慕江、苟富贵二人则找了一间破损不算太严重的房屋暂作休息。黎慕江盘膝静坐,苟富贵便凑上来搭话:“黎姑娘,你和史兄都来自荒狼八氏族罢?”黎慕江一怔,随后点点头。 “家学渊博,怪不得你们俩的武功体系完善,招招都那么实用。”苟富贵有些羡慕的说道。 黎慕江扫了他一眼:“原来你也知道你的武功有些……”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苟富贵却毫不在意的接过话茬:“有些乱七八糟、华而不实是吧?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没有师父教我武功,所以这些零七碎八的功夫都是我的朋友们教我的。” “朋友教你的?倒是挺有意思,这是为什么?”黎慕江问道。苟富贵摆摆手:“我只是看见你和史兄的武功,有些羡慕,随口一说而已……至于关于我的武功来历,都是些陈皮烂谷子的旧事儿啦,说起来又臭又长,不提也罢。”黎慕江会意的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她说道:“你若不嫌弃,此间事了,我可以请阿力教你一套刀法。” “什么?”苟富贵一惊。黎慕江说道:“我的鞭法和刀法不允许外传,可阿力的刀法大部分传自军中,没有这些讲究,倒是可以教给你。” “这是……为何?”苟富贵心下有些惴惴,生怕黎慕江有什么附加条件。 “因为你说了,我们是朋友。”黎慕江自然的说道:“和你一样,我也喜欢交朋友,而且对朋友从不小气。”苟富贵心下有些触动,可随后黎慕江便朝他冷冷一瞥:“不过你再敢说什么‘心情愉悦’之类的话,即便是朋友,我也会把你的嘴给缝上。”她抬起自己的手,好像手痒一般搓了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缝过别人的嘴了……”苟富贵立即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想不到自己当时的自言自语竟被人家听见了,他连忙作揖道歉:“大姐头,这可全是误会啊,不敢了不敢了……”黎慕江还想再恐吓他几句,门口却传来了响声。 “我们回来了。”史力牵着阿布走了进来,随后丢来一个小瓶子。黎慕江接住瓶子,不用凑近,便有一阵胭脂味传来,她问道:“怎么回事?”史力又从怀中摸出七八个同样的瓶子:“好几个路口都有。”黎慕江一听,顿时了然——路口处放上味道厚重的胭脂瓶,阿布自然就很难闻到别的味道,只能无功而返了。 “看来果然有人在捣鬼。”黎慕江点点头,随后对史力道:“辛苦了,先休息吧,到了晚上再作打算。”史力在苟富贵身边坐下,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苟富贵,奇道:“你很冷?”苟富贵身子依旧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苦笑道:“呵呵,我怕鬼。”怕鬼? 怕鬼还敢来这里?史力心中起疑,这时黎慕江的声音传来:“他怕我。”史力会意的点点头,难得的多说了一句话:“正常。”天色渐渐暗了。 山下几里外的一个村子,一个背着书箱的读书人正从村口经过,见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农妇,便走上前问话。 “这位相公,你说你要去山上?”一个妇人吃惊道。书生点点头:“是啊,大娘,天色还没全黑,还能再走几里路呢。” “诶!那可去不得哟,”另外一个妇人赶紧摆手:“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那山上闹鬼哩。” “闹鬼?真是笑话。”书生哑然失笑——若是这种话他都相信,圣贤书可白读了。 “哎!你这相公怎么不听劝?前年的时候大娘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那村子里有个女鬼,披头散发,吓人得很!”一位妇人绘声绘色的比划起来。 另一个妇人接口:“是啊是啊,我也见到过,那可了不得哟!吓得我魂儿都要出窍了,回家三天没缓过来呢……” “荒村?”书生注意到了这一点,追问道:“村子里……可有小孩?” “是女鬼,没有娃娃鬼。”一个妇人纠正道。 “呃……我的意思是,那村子里没有小孩子吧?”书生见妇人会错意,连忙解释。 “小孩子?”妇人好像看白痴一般望着书生:“自从闹鬼以后,连大人都跑干净了,何况小娃娃?”书生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几位大娘,在下告辞。”随后他便背着书箱朝荒村方向小跑而去。 树下的几个妇人一愣,随后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个说这相公肯定要撞鬼;另一个说若见到厉鬼,书生就算不死,也要发疯;旁边坐着的妇人便又反驳道,敢这么兴冲冲的往鬼村去,还胡言乱语的,说不定本来就是个疯子呢…… “呼!总算赶到了。”书生擦擦额头的汗,借着微弱的暮光打量这个荒村,虽荒废日久,却也难得的寂静,他满意的点点头,寻了一间略微干净的屋子。 一进屋,书生便取下了背上书箱,自言自语道:“书箱老兄,今天没碰上下雨,也没遇见小孩子,还寻到个这么清幽的地方,真是你我二人之幸也……”说话间,他已取出一本《论语》和一盏小油灯,盘膝而坐后,便在灯下读起书来。 夜色很快降临,漆黑寂寥的荒村中,他响亮的读书声格外刺耳。 “哗啦……”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声,夜色中,树木正在微微颤动。 有东西在靠近。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嘶,真冷啊。”书生本来正津津有味的读着书,可突然一阵阴风吹来,他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吱呀——”书生扭头,发现拴好的房门竟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他拢了拢自己单薄的衣衫,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果然是荒村,连门栓都坏了……书生心中暗叹,随后提起自己的书箱朝门口走去,想用书箱暂时抵住门。 “呼——”一道轻风吹入了书生后颈,书生不以为意,便走向门口边道:“好大的风,冷死……”话说到一半,他猛的住口——自己背朝屋内,哪里来的风? 就在这时, “嗤”的一声,桌上油灯的火光猛的一蹿,随后便熄灭了。书生猛的转过头去。 身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他心中暗道一声奇怪,随后摇摇头,将门给抵好后,摸黑走了回来。 书生似乎对房间内诡异的事并不如何上心,他在桌上摸索着油灯,想添一些灯油。 手探到记忆中放油灯的位置,书生伸手一握。随后他捏到了一双冰冷彻骨的手。 “啊!”书生一惊,蹿将起来。身后的板凳被碰倒, “啪”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下,在安静的房间中犹如打雷一般,书生心中剧震。 “是谁!”书生失声道,可除了自己的回音,什么声音也没有。是人么? 人的手哪里有这么凉?那冰冷滑腻的感觉,倒像是一条蛇,可蛇又怎么可能有手? 是僵尸、厉鬼、还是…… “这世上哪里来的鬼?”书生心中自嘲一声,随后便晃亮了怀中的火折子。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环顾一圈——房间内一切都井然有序,书箱抵住大门,板凳倒在地下,油灯也老老实实放在原处。 我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书生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苦读圣贤书多年,却连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真是该打。言念于此,他竟真的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随后他扶起了板凳。 刚一坐好,后颈却痒了起来,他伸手一挠,却抓到了一团湿滑冰冷的东西。 好像是一团头发。 “咕咕咕……”奇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就像溺水时气泡冒出的声音。书生抬头,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 房梁上倒挂着一个红衣女人,女人脸上的皮肉支离破碎的吊着,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正有两行血泪滑落,最诡异的是她的嘴,似乎整个嘴唇都已消失了,牙龈与白森森的牙齿裸露在外,仿佛正在笑。 察觉到书生看向自己,她 “笑”得更灿烂了,随后,她的喉咙深处又发出一阵响声:“咕咕咕……” 第九卷第七章:荒村之底 房内,书生与那张恐怖的脸近在咫尺,那东西喉中又响起怪声:“咕咕咕……” “我决他的老娘!真撞鬼了!”屋外的树上,苟富贵看得真切,被吓得连家乡话都冒了出来,他脑袋一缩,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开溜。 “回来!”黎慕江一把扯住苟富贵后领:“看清楚了,那是人。”苟富贵惊魂未定:“人?”黎慕江一拍他的肩头:“这不就是你要找的‘鬼’么?去抓她吧。” “我……去抓那东西?”苟富贵脸色十分难看:“这未免……” “不好!”在他犹豫的当口,黎慕江已看见,那书生已遭遇了攻击,胸口中招,倒在了地上。 “替我掠阵!”黎慕江丢下这句话,便飞身而起,扑向了房内。书生已倒地,那一袭红衣的东西却不依不饶,从房梁上飘下,再度攻向了书生眉心。 “啪!”就在此刻,黎慕江的软鞭已到了,裹挟着劲风,打向了那东西后背。 那东西立刻侧身,却还是晚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唔!”随着一声女子的痛呼,那东西一个立足不稳,倒了下去,恰好压在了书生身上。 黎慕江暗自皱眉,若是这东西趁机再次攻击书生,可就不妙了。于是她欺近身来,匕首出鞘,朝着那东西的脸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叮!”那东西伸手挡住了这一刺,借着微弱的光,黎慕江看见了她手腕上戴着一串很旧的手链,还有手里泛着蓝光的针。 匕首刺在针上,黎慕江猛一发力,那东西顿时承受不住,整只手臂被压下来,重重的砸在胸膛。 “啊啊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那东西奋力荡开黎慕江的攻击,随后便缩成了一团,仿佛一个红色的大球。 黎慕江正欲再次出手,这红色大球中却猛然炸出一阵红烟,一股腥甜的气息钻入鼻中。 黎慕江立刻掩口闭眼,急速后撤,同时软鞭一抖,将那倒地的书生卷住,一同拖了出来。 “嚓啦!”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一道红影撞破屋顶,飞速遁去。 “阿姊!”史力跳下来,立刻问道:“有毒么?”黎慕江拿开盖在脸上的手臂,轻轻呼吸了一口,虽无大碍,可她还是服下一颗 “清心丸”,她摇摇头:“呼……小问题。你快去追那东西,这里交给我。”史力微微一顿。 “我没事,快去吧。”黎慕江催促道。史力领命而去,黎慕江又抬头道:“苟富贵,去帮阿力,他一个人不一定能应付。”苟富贵一愣,随后点点头,追随史力而去。 “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自脚边传来,正是那书生,黎慕江俯下身去:“你没事么?”那书生迷迷糊糊的道:“胸口,疼……”黎慕江立刻撕开他的衣襟,只见他怀中放着一本《三字经》,而书的正中,有一个针眼大小的孔,黎慕江取出那本书,所幸这本书很厚,那一针只刺穿了近一半。 可即便没被刺中,这一刺的威力却也不小,书生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住? 一撞之下,便晕了过去。黎慕江气运丹田,手指一戳,便点在了书生的 “膻中穴”,劲力所致,书生咳嗽数声,睁开了眼:“姑、姑娘,你是谁?发生什么了?”黎慕江递过一颗清心丸:“别说话,你中毒了,先吃了它。”书生懵懵懂懂的接过药丸吃下,这才渐渐想起了先前之事——自己投宿荒村,却遇见了那恐怖的东西,然后就胸前一震,整个人晕了过去…… “现在已没事了”黎慕江说道:“那东西被我赶走,我的同伴正在追踪他,暂时应该很安全。”书生听到是黎慕江救了自己,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女侠相救,在下宁采臣,不知女侠尊姓大名?”黎慕江一把将他扶起:“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叫黎慕江。宁公子,你现在能行动了么?”宁采臣点点头:“除了胸口仍疼的厉害,倒还……啊!我的《三字经》,怎么不见了?”说罢他全身上下到处翻找,这时黎慕江将书递了过去:“宁公子,这本《三字经》可是救了你一命。”宁采臣接过书,看着上面的针孔,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下一刻还是苦起了脸。 黎慕江看在眼里,奇道:“有何不妥么?”宁采臣心疼的捧起《三字经》,哭丧着脸道:“此书是在下的启蒙读物,如今被损伤成这样,岂不糟糕?”原来是个书呆子。 黎慕江心中暗笑一声,随后道:“宁公子,先跟我去找我的同伴吧。”…………带着宁采臣回到先前歇脚的屋子,却发现史力和苟富贵已经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黎慕江问道:“还是没抓到么?”二人一齐摇头,苟富贵道:“那东西往村里跑去,明明前一刻还瞥见一眼的,可下一刻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半个影子都看不见了。”黎慕江问道:“阿布也闻不到么?”史力摇头:“那种胭脂瓶,她丢了好几十个。”在过来时黎慕江就已闻到空气中那萦绕不散的胭脂香了,自然知道并非虚言,正欲向二人介绍宁采臣,一扭头,却见宁采臣满脸惧色的缩在了门口。 宁采臣望着屋内的 “大白狗”——阿布眼冒绿光,正凶恶的打量着他,身上白毛根根乍起,令本来就体型极大的它更显得吓人了,阿布警惕的望着宁采臣,口中发出阵阵威吓…… “阿布,趴好。”黎慕江手一指,阿布耳朵便耷拉了下来,伏回地下打盹。 见宁采臣还畏畏缩缩不敢进来,苟富贵招呼道:“兄台,进来吧,我第一次也是被这恶狗吓得不轻,不过大姐头骂过它之后,它就老实得很了。”宁采臣这才挪进门内,拘谨的拱拱手:“各位壮士,小生宁采臣,二十二岁,是读书人。承蒙相救,感激不尽。” “史力。” “我是苟富贵,你叫我苟二爷就好。”介绍完毕后,几人又犯起难来——那 “女鬼”踪迹全无,而且又被打草惊蛇,再想抓她,可就千难万难了。 “可惜,我刚才没把她的针打落下来,若是有她身上的东西,一定能找到她的巢穴。”黎慕江有些不甘的说道。 苟富贵叹口气:“哎,怪我怪我,竟被他装神弄鬼给吓住了,若是我早点出手,说不定咱们已经抓住她了。”史力摇摇头,只是摸了摸阿布的大脑袋,并未接话。 “各位,”宁采臣声音传来,几人扭头,只见他举起一个编织的手链:“是谁的手链掉了,这是在我书里发现的。”黎慕江心念一动,立即想起这串手链是谁的了——在自己攻击那东西时,她的右手便系着这东西。 想来她打斗时手链遗失,却恰好落在了宁采臣散乱的书堆里,最后逃窜时太过仓促,所以没能捡回来。 黎慕江接过那串手链,放到了阿布的鼻子便,阿布闻到后立刻兴奋起来,站起身子朝着某个方向呜呜低吼。 几人都露出喜色,黎慕江将手链抛还给了宁采臣,打趣道:“宁公子不愧是读书人,你的书当真有用得很。”说罢,她一跃起身:“走吧,这就去会一会这里的孤魂野鬼。”阿布一阵狂奔,向着村中心狂奔不止,几人牢牢跟紧,最后在水井处停了下来。 “那女鬼投井自尽了?”苟富贵想了想,随后笃定的道:“看来她是忙着投胎。” “苟二爷,”宁采臣闻言小声纠正道:“这世上是没有鬼的……”苟富贵转过头来:“这么说,你很懂了?”宁采臣拘谨的一拱手:“谬赞谬赞,我不过……”苟富贵挖苦道:“那你怎么刚刚被鬼吓得尿了裤子?”宁采臣一愣,随后老老实实道:“老实说,我刚才其实不怎么怕……那东西其实是个人,而且是个挺、挺好看的女孩子。”说罢,他有些脸红的低下头。 “好看?再好看能有咱们大姐头好看?”苟富贵拇指一竖,正准备开吹,黎慕江的声音传来:“苟富贵,我看你现在很愉悦啊?”苟富贵面色一窘,陪笑道:“哪里哪里,我现在可难过了……”黎慕江反问道:“真有那么难过?”苟富贵做出苦着脸的模样,连声附和:“正是正是……”黎慕江满意的点点头:“那正好,俗话说‘哀兵必胜’,你这么难过,这就下去探路吧。” “我?探路?”苟富贵望着那黑漆漆的井口,有些犯怵。 “宁公子不会武功,都不怕鬼,义薄云天苟二爷难道竟想当孬种?”黎慕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苟富贵。 苟富贵哪里肯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书呆子?他一咬牙,便跳上打水的轱辘,沿着绳索缓缓地溜了下去。 几人围在井边,看着苟富贵手中的火光逐渐变得如豆般细小,随后又忽然不见了。 半炷香后,苟富贵的声音自地底传来:“快下来,地底有一条好深的路。” (四千大章)第九卷第八章:断龙石 闹鬼的荒村地底竟然另有乾坤,几人都吃了一惊,黎慕江道:“我还以为这个枯井仅仅只够那东西藏身,想不到下面居然还有路……”史力自告奋勇:“阿姊,让我去。”黎慕江想了想,摇头道:“那东西装鬼吓人,绝不会是单纯的恶作剧,多半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藏身处又如此诡异,我们还是同去为好。”做好决定,她便向宁采臣拱拱手:“宁公子,下面多半有危险,你请自便吧。”宁采臣一愣,随后道:“黎女侠,请带上我吧。”黎慕江还未答话,史力却冷声道:“我们没工夫顾着你。”宁采臣一呆,随后抱歉道:“抱歉,是小生唐突了,不会武功,下去反倒成为几位的拖累……” “宁公子怎么也想下去?”黎慕江有些好奇——这呆头呆脑的读书人,难道也爱掺和打打杀杀的事? “我……”书生面色先是有些窘迫,随后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为难的说道:“唉,说出来不怕几位笑话,我想把这手链还给那位姑娘,还想劝几位莫要赶尽杀绝。” “哦?”这倒是大出黎慕江之意料:“那东西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要劝我们放过他?”宁采臣回答道:“我明白几位的意思,可子曰:‘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还是想尽力一试。” “刀剑出鞘,光靠嘴可劝不动。”黎慕江缓缓摇头。宁采臣却道:“我若能劝那扮鬼的姑娘改邪归正,几位可否高抬贵手呢?”黎慕江哑然失笑:“她可是作恶多端的歹人,你当是私塾里的小娃娃么,光凭几句话就能教好?”宁采臣摇摇头:“我见到了她的眼神,懵懵懂懂,与小孩子也没什么……” “聒噪!”宁采臣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史力却丢下一句话,自行钻入了井中。 宁采臣脸上一红,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耽搁了你们时间,黎女侠,你忙吧,小生这就去了……”说罢,他便扭头离开,可黎慕江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想等我们都下去了,自己再悄悄跟来吧?”宁采臣一震,转过身来还想辩解什么,黎慕江却已先堵住了他的话:“子曰:‘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宁公子,可不能说谎哦。”宁采臣天生容易脸红,他嚅嗫道:“这、那个……” “你是个执着和坚持的人,我总觉得,你所说的圣贤之道,或许真的有用。”黎慕江说罢,翻身跃入井中:“别让我失望,跟上来吧。”宁采臣大喜,连声道谢,也毛手毛脚的爬入井中。 能始终保持执着和坚持的人,这世上一般有两种,一种叫疯子,一种叫圣贤。 …………井底下竟然颇为干燥,这可有些不可思议。黎慕江点起一个火把,朝着黑沉沉的甫道丢了过去。 “嗒!”一声轻响,众人看清了甫道的全貌——在井底的角落处,竟有个约七尺大的洞,黎慕江手劲使得颇大,火把被丢入洞中起码十余丈,可火光亮起,竟照不到头。 “比我想的还要长的多。”黎慕江说道,随后她略一推算,便脸色一变:“这条甫道是朝北的……”荒村坐落于群山南面的山腰上,沿着甫道前行,岂不是钻到山腹中去了? 难道这群山当中,竟另有一番天地? “跟紧我。”黎慕江略一沉吟,便领着众人走入甫道。走了十余丈,苟富贵便忍不住叹道:“从井底挖了这么远,真是好大的手笔。” “你说错了。”黎慕江闻言回答道。 “哦?”苟富贵一侧头。黎慕江一指墙壁:“这开凿的痕迹,分明是从里向外挖的。”苟富贵皱眉道:“费这么大劲挖个通道通往井底是干嘛?难道里面的人没水喝……” “嘘!”黎慕江打断了他,随后比了个手势——前面有声音。几人立刻警惕起来,侧耳一听,果然在甫道深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叮当……叮当……叮当……黎慕江手一扬,几人便慢慢向深处走去。 又行了数十丈,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愈发繁密和响亮,而前方也现出了火光,随着众人前行,那光线越发明亮了。 终于走到尽头,众人一转,便钻出了甫道,眼前的景象,却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眼前是一个天然岩洞,极为广阔,足可容得下数千人,底部散落着几十个戴着脚镣的人,正一锹一锹的在石壁上挖着什么,那叮叮当当之声便是由此而来。 头顶约有数十丈高,洞壁之上到处挂满了火把油灯,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黎慕江一行所处的位置,是这个岩洞洞壁上的一个大窟窿,脚下有一个直达底部的梯子,举目看去,洞壁之上还有十余个这样的窟窿,似乎通往不同的地方。 “我的乖乖……”苟富贵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黎慕江一扯他衣袖,将他拉低:“小心些,莫让下面的人听到了。”史力一言不发,敏锐的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位扮鬼的姑娘怎么不见了?”宁采臣低声道。黎慕江一指脚下的梯子:“先下去,注意别被人发现。”众人悄悄顺着梯子滑下,到达了底部,随后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 “抓一个人问问?”史力抽出刀来。黎慕江点点头,史力正欲出手,苟富贵却拉住了他:“且慢!你们没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苟富贵一指不远处那些戴着脚镣挖凿山壁的人:“几十号人,却没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声咳嗽都没有……”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回过味来,再次看向那群人,只见他们个个神情麻木呆滞,似乎已经失去了感情,唯一会做的,就是将手中铁锹一下一下的向山壁敲去…… “哈哈哈……臭男人,你倒是不笨啊!”一道声音突然冷不丁自头顶传来,众人吃了一惊,抬头看去。 山壁上的某个大窟窿里,走出了一个女人。滑下楼梯,她稳稳落在了岩洞底部,她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这帮奴才为什么没人说话?”不待几人回答,她便癫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女子疯癫的笑声响彻整个岩洞,直震得几人耳中嗡嗡作响,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敢说话的,全都被咱们姥姥生吞活剥啦!”可黎慕江却并未被吓倒,她抽出软鞭,沉声道:“你们这群邪魔歪道的口气倒是很大,可惜本事却不怎么样。”那疯癫的女人看见黎慕江的软鞭,立刻双眼发亮:“哈,是你!”黎慕江不动声色:“那个红衣服的怎么没来?”疯癫女人狂笑道:“哈哈……我要多谢你才是,重创了那小蹄子,从此以后,我罗问眉就是姥姥最疼爱的人啦。”黎慕江冷声道:“你马上就会没命,没人会疼爱死人。” “胡说!”罗问眉一声尖叫,随后朝头顶嘎声道:“师妹们,把这几个家伙碎尸万段!我看今天是谁死!” “是!”头顶传来几声回应,黎慕江一抬头,只见另外几个岩洞中,也分别出现了几个女人,她们跳到了岩洞底部,向己方围来。 她们一共六人,年龄悬殊巨大,最年长的是罗问眉,约莫四十岁上下,而东首那个最小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不过,她们共同的特点,便是面色煞白、眼神疯癫。见她们缓缓地逼近,黎慕江软鞭一振,已冲向了罗问眉,而史力和苟富贵也分头冲向了面前的敌人。 “呼!”软鞭破风之声响起,黎慕江兜头朝罗问眉打去,罗问眉手中钢针一点,便将软鞭荡开,随后左手一弹,一枚钢针射向黎慕江面门。 黎慕江侧头,躲开了这一击,可针自鼻尖掠过时,仍是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使毒的对手,是最为难缠的,即便他的真实功夫比你差上不少,可你若稍稍大意,就会阴沟里翻船。 黎慕江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进攻虽然激烈,却始终留有三分余地,以防罗问眉突然的反扑。 两人斗了三十几个回合,优劣立刻见了分晓。罗问眉的真实功夫实在算是普通,饶是黎慕江谨慎留手,她仍被逼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着!”黎慕江一声娇喝,罗问眉肩头已被打中,这一鞭威力巨大,直打得她鲜血淋漓、伤筋动骨。 趁着罗问眉一阵踉跄,黎慕江抢上前去,重重的一脚蹬在了她的心口。 “噗!”罗问眉喷出一口鲜血,痛苦的打了几个滚,黎慕江正欲上前追击,却看见了罗问眉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黎慕江一愣,随后见罗问眉手掌一掏,竟将身边一个挖矿奴隶的心活生生挖了出来。 “啊!”痛苦的惨叫响起,那奴隶在地下不断地痉挛挣扎,他死命按住自己的心口,可汩汩鲜血仍从他的指缝冒出…… “嚎什么?狗奴才!你一条命换我神功显威,应该感到荣幸才是!”罗问眉怒骂一声,抬腿踩断了那奴隶的喉管,粘稠的血液四处飞溅。 “畜生!”黎慕江见到此惨烈情景,怒骂一声,如一支箭般杀向罗问眉。 “万毒阵!”就在此时,罗问眉脸上一阵赤红涌向手掌,随后她右手高高抬起, “啪”的一声巨响,那颗心爆碎开来。而与史力、苟富贵相斗的另外五女也早已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都在等罗问眉的号令,此时随着罗问眉的啸叫,她们立刻后撤,剜出旁边一颗奴隶的心脏后,运功捏爆。 随着这几颗心脏爆开,六股颜色迥异的浓浓毒雾炸将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岩洞。 “好好享受吧,有这近百个奴才陪葬,你们死而无憾了!哈哈哈哈……”头顶,遁去的罗问眉十分得意,癫狂的声音如鸮枭夜啼。 毒雾袭来,黎慕江一行人掩住口鼻,急速后撤,可那以活人血肉为引的毒功岂能易与? 黎慕江已经看见,几个奴隶仅仅面部被毒雾掠过,便捂住脸痛苦的呻吟起来,数息之后,就口吐白沫的倒地。 “先退!”黎慕江朝来时的甫道一指,几人便迅速向梯子边靠去,可一靠近,却顿时傻了眼。 来路的梯子被毁了。几人抬头望向近十丈高的洞口,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的轻功能跳到这个高度…… “绳子。”黎慕江望着洞口装梯子的巨钉:“找一根绳子,挂在那上面,就还有机会。” “绳子、绳子……”苟富贵在身上四处摸索,却哪里找得到?然后他看到了一旁的几百个奴隶,灵光一闪:“腰带,用腰带!”随后他跃入人群,出手如风,迅速抢下了十余条腰带,将它们系在了一起,丢给黎慕江。 苟富贵转头抱拳:“各位老兄,事出紧急,得罪了。”可不管他抢夺腰带也好,抱歉也罢,那些奴隶却仍是痴痴呆呆的站着,两眼充满了麻木与痴傻,似乎连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无足轻重一般……黎慕江接过了苟富贵抛来的 “绳子”,手一扬,已牢牢系在了那巨钉之上,她一试,倒也算是牢固,于是喝道:“快上!”史力说道:“阿姊,你先上去。”黎慕江不由分说的将绳索塞入他手中:“走!”史力很快爬了上去,苟富贵道:“大姐头,你走。”黎慕江摇摇头:“我来殿后。别啰嗦,动身。”待苟富贵也爬到了洞口,黎慕江四处一瞧,却发现了问题——宁采臣消失了! 情况危机,无暇多想,黎慕江爬了上去,可离洞口时还有丈余时, “哧啦”一声,这条由腰带系成的绳子竟裂开了一道口子。黎慕江心中大叫一声不妙,软鞭出手,刷的一声甩向了洞口。 苟富贵俯身一够,便捏住了鞭梢,他心中一喜,便要将黎慕江拖上来。 “别想逃!”旁边另一个洞窟,罗问眉的尖叫声响起下一刻,一道寒光从那里射出,直直打向了黎慕江胸口。 苟富贵大急,手臂猛的一拽,黎慕江身子又向上挪了尺余,可哪里快得过飞射的毒针? “唔呃!”毒针正中黎慕江小腹,一声闷哼后,她手一松,便跌回了毒雾之中。 黎慕江一松手,软鞭另一端的苟富贵余力未消,拉了个空,他惊叫道:“大姐头!”可浓浓毒雾中没有任何回应。 苟富贵好似傻了般坐倒,定定的望着下方。 “杀了他们!”罗问眉的声音再度响起,几个女子的毒针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如同暴雨般向向苟富贵和史力倾泻而至。 史力右手长刀奋力格挡,左手抓住苟富贵脚一拖,二人便退回了来时的甫道。 见二人退却,罗问眉心有不甘的冷哼一声,随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疯癫的喜色,转头便拉动了身旁的一个机关。 “轰隆隆!”巨大的响声仿佛打雷,整个岩洞都微微颤抖起来。 “断龙石放下,你们再也进不来了。等着那个女人死于非命吧!哈哈哈哈……”罗问眉癫狂的大笑环绕在整个岩洞,直到她身后响起一道声音:“罗问眉,去见姥姥。”罗问眉身子一颤,随后便垂首跟着那人离开了。 万毒阵的毒雾如同一座颜色奇诡的山峰,缓缓下沉,压向了地底…… 第九卷第九章:春光乍泄 地底混战之时,宁采臣便立刻抱着头躲到了某个角落,可那几个白脸女人的招数好生凌厉,毒针暗器四处翻飞,误伤了不少挖矿奴隶。 待得头上方巾都被一根激射的毒针打落时,宁采臣知道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可场上交手如此激烈,哪里能免受池鱼之殃呢?宁采臣看见了眼前的梯子。 我先爬上去,等黎女侠她们胜了,我再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宁采臣手忙脚乱的爬了上来。 可一上来,他却发现不对劲。我,我怎么爬错地方了?先前进来的洞口起码丈余高,可眼前这个却只有一半大,而且洞内竟隐约有灯光? 甚至还有奇怪的 “哗哗”声传出来。自己走错了,那这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宁采臣心中一阵发毛,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洞里随便来个人,杀自己都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万万不能乱闯。 言念于此,宁采臣二话不说便想溜回去,可溜了几丈,罗问眉的尖叫响起:“万毒阵!”随后一阵紫黑色的毒烟便瞬间爆到了宁采臣脚下,不过一瞬间,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手脚一麻。 好像有一团极厚的毛巾掩住了口鼻,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起来,从口中直通气管,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手脚发木,就像窒息时的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发出饥渴的呼唤:“吸气吧,大口的吸气……”但宁采臣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吸气了,可这世上哪有不需要呼吸的人? 他仅仅憋了数息,脸色便已涨红。这样绝非长久之计。随着窒息感和麻木越发严重,宁采臣吃力的抬头看去。 被歹人杀了也比现在死了好!他狠狠一咬牙,便朝着头顶拼命爬去。 “呼呼呼……”终于到顶了,此处暂时没有被毒雾侵蚀,宁采臣毫无形象的躺下,贪婪的张开嘴,大口呼吸起来。 但好景不长,刚歇了不到片刻,整个岩洞却突然间轰隆隆响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动。 然后宁采臣前方的洞窟顶便是 “咔嚓”一声,随后一扇厚达数寸的大石门猛的落下。要知道,这石门俗称 “断龙石”,起码重几千斤,便是武林高手也没几人能抬起,何况不会武功的宁采臣? 想起身后仍在不断扩散的致命毒雾,宁采臣立刻狼狈的一滚,赶在石门封死前的最后一刻钻了进去。 “轰!”石门落地,沉闷的声音仿佛猛兽低吼,一瞬间,宁采臣竟莫名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驯兽表演,那些人养了很多狮熊虎豹。 而现在,自己被关入了兽笼。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怯懦,宁采臣一掌打在了自己脸上,责备自己道:“子曰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宁采臣,你既然身正影直,岂能惶惶不安?”子果然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站起身来,郑重的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向下方光源处走去。 下一刻,他绊倒了一个小槛。 “哎哟!”宁采臣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皮球般滚向了洞窟深处……一路滚下,期间他不知道擦上了多少嶙峋碎石,口中连连呼痛,直到邦的一声撞在一块大石上,晕了过去,这才没了声音。 朦朦胧胧中,宁采臣终于滚到了这个洞窟底部,一股淡淡的芳香钻入鼻中,他吃力的张开眼,发现这里似乎是某人的卧房。 两丈见方的房中放着一个极大的木盆,水气氤氲,角落是一张小小的床,一件艳红的衣裳凌乱的扔在床上,旁边的梳妆台上,放着几张薄薄的面具,梳妆台另一侧,则有一道紧闭的门户,不知通向何方……这是哪里? 宁采臣脑中仍是晕乎乎的,四处打量一通,发现自己落下之处,竟是一道暗门,可不知为何,这道暗门竟没有关闭,自己才不受阻拦的落入了房内。 房间好像没有人,宁采臣刚想起身,可方才一阵乱摔,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他奋力挣扎几下,却也无济于事。 可这么躺着却也不是个事儿,宁采臣眼光一扫,看见了那个大木盆。他吃力的挨过去,探出手来抓住了木盆边缘。 “嘿!”宁采臣一拉,终于挺起了身子,勉力将脸颊搁在木盆边缘后,他呼呼的大喘起来。 这一跤可真是去了半条命,宁采臣心中叫苦,可他忽然一愣。木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再度睁开眼睛,然后便一个激灵,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倏地坐了起来,以手支地后退数步。 宁采臣饱读诗书,在书中,他游说诸国,大梦春秋,见过北冥化鸟而飞的大鱼,看过逐日而死的巨人……照理说,他该是很有见识才是。 可他从没见过脱光了的女孩子。水汽蒸腾的木盆中,坐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 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乌,呈现出几分病态,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五官端正秀丽,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泛着水光微微颤动,她面色有些痛苦,牙齿咬住了嘴唇。 傲立的酥胸,光滑柔润,玉石雕琢般荧润,粉团样洁白,她似乎很冷,双手紧紧的搂住自己娇弱的身躯,将那对玉峰压得饱满滚圆。 楚腰纤细、柔弱无骨,像柳枝般柔韧,只堪盈盈一握。俏丽的香肩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下半身浸在水里,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与她身上那股二八佳人独有的淡淡香气相得益彰。 多么一具完美的胴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光滑洁白的后背微微颤抖,上面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宁采臣是个未经人事的书生,哪里见过此等动人心魄的场面,顿时便呆了……下一刻,这女子的眼睛忽然睁开,毫无生气的目光射向宁采臣。 宁采臣察觉自己失礼,立刻闭上了眼睛,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举了起来:“姑娘,这是你的手链。”他已认出这个女孩便是先前那个 “女鬼”。一只手停在了宁采臣眼前,离他的眼皮不到一寸,这手微微一颤,随后便一把扯过了那条手链。 若是宁采臣晚拿出这东西一步,此刻眼珠便已被挖了出来。宁采臣呼吸有些急促,他死死的闭住眼睛,过了片刻,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全身一震,随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朝着墙壁狠狠撞去。 马上撞到墙上时,他脖子一紧,被一把掐了起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干什么?”宁采臣用最大的力气把头扭去一边,咳嗽着道:“咳咳……小生偷窥姑娘洗浴,实在罪该万死,唯有自裁以还姑娘清白。”脖子上的手掐的更紧了:“睁眼。”宁采臣仍是不敢睁眼,生怕自己又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地方,可随即,他的眼皮被强行撑开。 眼前正是那张皮肉碎裂、嘴唇消失的鬼脸,那双渗血的恐怖白眼,离宁采臣的脸不过咫尺。 宁采臣愣了一下,随后便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姑娘,求求你,快穿上衣服吧……”那全身赤裸的女鬼一愣,宁采臣便掉回了地下,她眼中闪过一阵迷惘——这个人,怎么不怕我? 宁采臣刚一落回地下,心中的愧疚与后悔铺天盖地的涌来,毫不犹豫的,固执的书生再次撞向了墙壁。 “唔……”后颈吃了一记手刀,宁采臣软软的倒了下去,耳边传来那女鬼的声音:“见了姥姥,你才能死。”随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九卷第十章:出路 宁采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地下,眼前是条火红的长裙,裙摆垂下,遮住了一双小巧的脚。 “小倩,把人带进来。”一道诡异的声音响起,嘶哑刺耳,不男不女,听着这声音,宁采臣想起了锯木头。 “是。”红裙的主人答应道,宁采臣认出这声音来自那个 “女鬼”。原来她叫小倩。小倩好像很畏惧对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下一刻,宁采臣被提起来,走进了前方的房间。 “啪!”宁采臣被砸在地下,他还未抬头,一只脚就跺了上来:“臭男人,跪好!”这声音的主人正是罗问眉,她这一脚可不轻,宁采臣脑袋狠狠弹在了地上,耳中嗡嗡作响,口鼻中溢出血来,可他却仍是含糊不清道:“我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你这恶人!” “放屁!”罗问眉又是一脚踏来,将宁采臣的脸狠狠压在地上:“姥姥神功盖世,比肩天地,你敢不跪,就是找死!”宁采臣还想说什么,可他先前就已伤得不轻,此时被用力一压,又哪里经受得住? 沉沉晕了过去。罗问眉仍不依不饶,随着一阵恶风,第三脚又直奔宁采臣太阳穴而来。 “啪。”一声轻响,这一脚被小倩挡住。 “你!”罗问眉似乎有些恼怒。 “我抓回来的人,轮不到你杀。”小倩的声音毫无生气,却给了罗问眉极大震慑,她哼了一声,便不做声了。 “收声!”那道锯木头般的声音一开口,房间顿时安静得吓人,她问道:“小倩,这个臭男人,和今日袭击闯入的是一路吧?” “正是,姥姥,”小倩似乎只有面对姥姥时才有情绪起伏,她恭敬的说道:“这人被当作诱饵,我要杀他时,那几人却突然偷袭我。” “你受伤了?”姥姥问道。 “我!没……”小倩声音发颤,极力辩解。 “嗯?”姥姥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咚的一声,小倩已跪了下来,她哀求道:“姥姥,只是一点小伤,绝对、绝对不会耽搁您的事……” “哼!”姥姥冷哼一声:“爬起来!再有下次,我挖了你的心练功!” “是。”小倩毕恭毕敬的起身。 “问眉。”姥姥招呼一声。 “弟子在。”罗问眉低下头。姥姥和蔼的道:“问眉,你今日可是立了大功呀,你说说,姥姥该怎么赏你才好?”罗问眉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她手忙脚乱的跪下,砰砰磕起头来。 “我要赏你,你这是做什么?”姥姥似乎有些诧异。可罗问眉却磕得更加用力了,额头上的鲜血洒溅在地上,他却丝毫不敢怠慢,仍砰砰的猛磕。 一旁的小倩望着这一幕,心中一阵恶寒——姥姥语气越和善,她杀人的手段就越狠毒。 姥姥问道:“问眉,乖女儿,你跟着我多少年了?”罗问眉抬起头来,额前已是血肉模糊,她颤声道:“回、回姥姥,问眉二十七岁跟着你,今、今年已有十四年了……” “哦——原来都有这么久了?”姥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随后走上前轻抚着罗问眉的头道:“乖女儿,真是我的乖女儿……” “咔嚓!”骨头碎裂的清脆响声。 “啊!啊——”刺耳的尖叫声从罗问眉喉中爆发。随后便是一阵音量衰微的乞求:“放过、放过我……姥姥、放……”姥姥手一松,罗问眉的身子便如一团烂泥般软了下去,在地上不断抽搐。 姥姥俯下身子,对上了罗问眉绝望的脸孔,她伸出手来,尖锐的指套点在了罗问眉的头顶:“放过你?今天闯入四个人,有断龙石在,你都放跑了三个,剩下那个女人还被你用万毒阵杀了,你让我拿什么放过你!”随后她指套一插,罗问眉头顶立刻淌出血来,她继续道:“贱人,你好大的手笔,九十多人,那可是九十多人!”她手指狠狠一拉,罗问眉头上顿时出现了一条从后颈到眉心的长长伤口,姥姥有些歇斯底里:“四百人,总共就四百人,三清教用了两年时间才抓来这群奴才替我挖金矿!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他们训得如此听话!你倒好,为了耍威风,一股脑毒死了近百人!你还想有命在?”她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抠住了那道伤口。 濒死的罗问眉似乎知道姥姥要做什么,可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投出哀求的目光。 “乖女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姥姥疼你……”姥姥柔声安慰道,随后双手扯住罗问眉头皮猛的向外一撕。 “噗!”小倩猛的一扭头,飞溅在脸上的鲜血和肉块热得发烫。 “啪嗒。”姥姥起身,随手抛下自己刚刚剥下的那团东西,然后她摆摆手:“小倩。”小倩立刻会意,上前将残缺不全的罗问眉拖走。 姥姥坐回位置,朝脚下道:“你都看到了?”宁采臣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他脸上肌肉不断抽动,显然是愤慨至极,他颤抖的手指着姥姥道:“你、你这恶魔!你该天诛地灭,万死不足惜!”这世上竟有如此悍不畏死之人? 姥姥擦了擦自己乌青手爪上的血,平静道:“告诉我你同伴的消息,你可以死得很痛快。” “你这畜生,手段残忍,竟做出活剥人皮这样丧尽天良之事!”即便才刚刚目睹姥姥的毒辣手段,可宁采臣却毫不畏惧,他正气凛然、戟指怒骂道:“你强掳人口,逼迫他们为奴。派你的手下扮鬼祸害头顶的村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金矿!利欲熏心、心如蛇蝎之徒,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句话!”好倔的臭男人! 姥姥心中一阵奎怒,正欲痛下杀手,却看见小倩回来了,她心中一动,一指宁采臣:“小倩,把他带下去,好好的问问。”小倩应声称是,随后将仍在破口大骂的宁采臣拖了出去。 听着宁采臣的叫喊渐渐远去,姥姥阴冷的笑了起来:“哈哈哈,臭书生,你若领教了小倩的手段,一定会后悔我刚才没杀了你。”………… “该死!”这是苟富贵不知第几次尝试抬起断龙石了,可这断龙石何等沉重? 又无从借力,他试了半天,却纹丝不动。苟富贵猛的一拳砸在了上面,连拳头都震出血来:“开门!大姐头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狗洞!开门啊……”叫骂声在甫道内回荡,嗡嗡作响。 “别吵了。”史力的声音传来。苟富贵诧异的转过头去:“你在说什么?她是为了掩护我们才掉下去的!”史力声音低沉:“我知道。”苟富贵见史力这副模样,大骂道:“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是我策划了这次行动,而你是她的护卫,我们俩谁都可以被困在里面,唯独她不行!可现在、现在……”他提起黎慕江的软鞭,神情复杂:“这么多年,我在江湖中认识了无数人,可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利用我、从我这儿捞好处……只有寥寥几人愿意真正把我当朋友,你阿姊就是其中之一!”史力啐了口唾沫:“我没兴趣听你说故事。”苟富贵走上前,一把抓住史力领子:“所以你要听好!我不能失去这种朋友,更不能让我的朋友因我而死!”史力一把甩开他的手:“我的命是阿姊给的,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那你为什么坐着不动?”望着黎慕江遗留的软鞭,苟富贵愤声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落在毒窟,还有那么多的敌人……”史力俯身捧起软鞭:“这些我都知道。”见对方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苟富贵怒道:“你知道个……”史力瞥了他一眼:“可像你一样乱叫,又有什么作用?”苟富贵顿时一愣,随后他也坐了下来:“你说得对,我们该想些法子……法子、法子……史力,你想到了什么没有?”史力不答,片刻后,他猛的抬起头:“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你和阿姊说过几句话。”苟富贵一想,便点点头:“我说从井底挖这条通道很费劲。大姐头说我说反了,这条甫道是从里向外挖的……”史力回答道:“那当时挖这条甫道的人是怎么进来的?”苟富贵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对啊!里面这个岩洞一定还有别的入口!”史力起身,向井外走去,随后他扭过头:“苟富贵,下次拍自己的大腿。”苟富贵也爬了起来,嘿嘿一笑:“嘿嘿,这是为了和你分享喜悦嘛……哎哟,你干嘛突然打我?”史力收回拳头:“分享喜悦。”二人很快爬回了了地面,此刻夜晚已快结束,天边已蒙蒙亮起。 从井边一爬出来,苟富贵就说道:“史兄,你去牵马。”史力微微皱眉:“马?”苟富贵点头道:“不错,咱们做两手准备。你骑着赤焰马去晋阳官府求援,我在这里找另外一个入口。”史力一怔,随后便去了。 “大狗大狗,过来。”苟富贵招呼守在井边的白狼阿布。 “大狗啊大狗,先前是我的不对,骂过你两句,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现在咱们得去救你的主人。”他摸着阿布的脑袋,低声道:“这事儿要是办不成,我就把你打来煮了,再把我自己也煮进去,咱们大狗二狗一起去阴曹地府给大姐头赔罪……”阿布似乎是听懂了,站起身子,向村后的山林中疾奔而去。 第九卷第十一章:回光返照 且说岩洞内,黎慕江被罗问眉毒针打中小腹,松手坠入了毒雾之中。黎慕江本想提气纵跃,可中了毒针,却力不从心,只能直直的从近十丈处摔了下去。 “嘭!”一声闷响,黎慕江觉得自己全身骨骼都似折断了一般,四肢百骸空荡荡的使不出半点力气,她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呼……哈……”艰难的呼吸一口,黎慕江只觉喉头一紧,毒雾已然入体,窒息感逐渐袭来。 此时整个岩洞底部已变成了一个大毒窟,黎慕江艰难的扭过头,毒雾已完全弥漫,自己身边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奴隶,个个面色痛苦而狰狞。 我得先爬起来。可黎慕江刚运一口气,小腹中便如同刀绞似的疼痛,黎慕江一看,心中更是一凉——罗问眉射来的毒针恰巧刺在了自己的丹田处,毒素顺着丹田灌入,已流转到了全身经络。 伸手入怀,黎慕江准备取颗丹药压制剧毒,可手刚抬起一半,多重毒素已经扩散开来,黎慕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 昏倒前最后一刻,黎慕江望向自己的手。手臂经络里,一条黑线正从脉搏处迅速窜向她的的胸前。 而这条黑线若是钻入心脏,便是毒气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此刻,黑线已过了黎慕江的腋下,她的脸上都已浮起一团黑气。 …………黎慕江猛的睁开眼睛,一挺身坐了起来,自己竟坐在一张床上。 她四处一打量,这卧房的布局陈设竟十分熟悉。这是,家?黎慕江心中暗奇,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娜甫,再不起太阳都晒屁股咯!”这声音? 黎慕江心中剧震,一抬头,一个容貌极美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把手藏在身后,笑吟吟的说道:“猜猜姑姑给你带了什么?” “姑、姑……”黎慕江喉头哽住,眼前这个美妇人三十余岁上下,面容姣好、气态雍容,正是荒狼王后纳兰玲珑,她震惊道:“你、你不是已经……” “姑姑怎么啦?”纳兰玲珑伸出手指,在黎慕江额头轻轻一点:“傻孩子,还没睡醒呢?喏,你的东西。”随后一封信塞在了黎慕江手中,黎慕江低头打开信:“臭小妞儿:小爷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托玲珑王后给送来。你赶紧把你那些零七碎八的嫁妆收好,然后搬到秦城来,宅子我可都买好了,还按照你们草原的规矩,赶了好大一队牛羊当聘礼。你要是敢悔婚,瞧小爷我不踢你屁股!”信上没有署名,可这独特的称谓和无赖的语气,黎慕江一眼便看出这是谁写来的了,她疑惑的抬头:“姑姑,这……” “笑书他可是猴急得不行啦,”纳兰玲珑笑着摇摇头:“我和陛下每次去秦城,这小混蛋就让我催一次,倒是生怕你跑了似的,哈哈哈……不过娜甫你也真是的,干嘛老是不见人家啊?”黎慕江脸上一红,随后她奇道:“你和陛下,去、去秦城?这……”纳兰玲珑摆摆手:“别提啦,自从谈和之后,陛下三天两头就拉着我往中原跑,我都嫌累了,他却总是乐此不疲呢,把国事全交给逐鹿打理,真是累坏了我的好儿子……” “逐鹿少主?”黎慕江眼中惊奇更甚。提到拓跋逐鹿,纳兰玲珑眼中的自豪就抑制不住:“是啊,上次见逐鹿,还是他和笑书争天下第一的那场切磋呢……他最近可忙得很,又是平定拓跋哈尔的叛乱,又是治理朝政……” “平定拓跋哈尔的叛乱……”黎慕江越发觉得奇怪起来。 “你真是睡迷糊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纳兰玲珑掩嘴而笑,随后屋外脚步声响起,她一喜:“诺,咱们闲得发慌的陛下来了,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黎慕江顺着纳兰玲珑的手指看去,门口闯进一个大汉,英武雄壮,头戴狼冠,不是狼王拓跋志又是谁? 他人还未到,声音却先到了:“小娜甫,江笑书是不是又催你了?你千万别听你姑姑的,一定要把那小混蛋多晾几天,他越急咱们就越不去,否则你以后嫁过去不是天天被他欺负?”纳兰玲珑轻轻一锤拓跋志肩膀,嗔声道:“夫君……” “你少管这事儿,”拓跋志手一摆:“那小混蛋油嘴滑舌,最会骗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开心。我可不吃他那一套,前几年我那么费力的教他功夫,他却一溜烟儿跑了,真是气死我也……”随后他向门外一声大喊:“你们说,那小混蛋该不该收拾?” “该!”门外一群人笑着应道,随后他们走了进来。那个总爱流鼻涕的小林,此刻已是个大小伙子了,他笑嘻嘻的走到黎慕江床边,递过一把匕首:“娜甫阿姊,新婚快乐,祝你和江大哥和和美美。”黎慕江怔怔的接过这把刀,随后又是一堆东西塞入了她怀中,一群人乱哄哄的声音传来:“阿姊,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咱们说好了,你的娃娃可得管我阿勇叫舅舅。” “阿姊,要是那姓江的敢欺负你,你给咱们说,咱们去秦城狠狠揍他。” “小姐,老荣年纪大了,不能陪您去中原了,您嫁过去后,可要常回咱们白沙城看看……” “小姐,晨不会说什么,但晨永远是小姐的死士……” “等一下!”黎慕江猛的抬起头来,望向众人:“你们,不是都已……死了么?” “傻娜甫,又再说胡话了。”纳兰玲珑无奈笑笑,其余诸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没有说胡话,”黎慕江心中一寒,随即站了起来,环顾众人:“我现在在做梦,或者说,回光返照。”此言一出,先前还闹哄哄的房间立刻如同凝固般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整个世界都开始褪色。 “咔嚓。”奇异的声响自远处传来。黎慕江抬起头来,窗外的黄沙和疾风如同镜子般慢慢碎裂,变成一片片虚无的黑暗。 那破碎渐渐向自己房间移来,窗棂、门户、墙壁,拓跋志狼冠上血红的右牙,纳兰玲珑娇美的脸,小林盘虬的肌肉,老荣笑眯眯的皱纹、晨忠诚的眼睛……一切都在破碎后变为了虚无。 破碎来到了自己身上,可黎慕江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望着自己的手脚身躯渐渐消失,她眼眸低垂:“哪里有什么美满无缺?不过是马上毒发身亡的人死前的一个梦罢了……”随着她的叹息落下,破碎吞噬了她的身体,整个世界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 第九卷第十二章:通髓丹 毒窟内,黎慕江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毒素已经盘踞在了黎慕江的心脏周围,就连她美丽的脸庞上,都隐隐开始发黑。 体内的毒素在她的左胸翻腾奔涌,拼命的往心脏处钻去,好像千军万马正在围攻一座孤零零的城堡。 可她的心脏之中似乎被加诸了一层屏障,那毒雾与毒针混合的剧毒之气纵然攻势猛烈,可那似乎摇摇欲坠的心脏却始终岿然不动。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这是一位老神仙留下的一句口诀,短短二十字道尽武学至理。 而此刻黎慕江心脏内的那股神秘的力量,竟与这口诀不谋而合。………… “臭小妞儿,怎么哭鼻子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黎慕江再度诧异的睁开眼睛。 艳阳高照,清香阵阵,黎慕江一扭头,湖中莲叶接天、荷花映日,更有好几艘花舫停在湖面。 我怎么又到芙蓉园来了?黎慕江还未来得及诧异,江笑书的声音传来:“喂!跟你说话呢,臭小妞儿。”黎慕江一低头,江笑书正贼兮兮的蹲在那儿吃面,她抬腿就是一脚:“贫嘴。” “哎哟,老子的面。”江笑书朝前狼狈的一扑,随后心疼的转过头来,向黎慕江展示他那空荡荡的碗:“他娘的,臭小妞儿,你这一脚可不便宜,能值十文钱呢。” “再敢乱叫,我割了你舌头。”江笑书一张口,黎慕江就气得不行,她一把揪起江笑书的耳朵:“你这混蛋又在这儿干嘛?” “疼疼疼,快撒手!”江笑书呲牙咧嘴挣脱了开去,随后狡黠的道:“我在这儿看戏呢。”黎慕江起疑:“看戏?”江笑书一指黎慕江:“是啊,你看看,黄狗撒尿,又哭又笑。可不是一出好戏?” “我、我哪有笑!”黎慕江呵斥道,随后立刻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对眼睛。 我的脸怎么这么烫?她心中暗暗奇怪。 “好吧好吧,就算你没笑,那你之前又哭个什么劲儿?”江笑书走上前来,轻轻擦掉了黎慕江眼角的泪。 闻言,黎慕江立刻心中一凛,她叹了口气:“江笑书,我要死了。” “说得对啊,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嘛。”难得的,江笑书没反驳自己,黎慕江诧异的抬头,江笑书扳着手指头道:“不说别的,就冲你刚刚踹我的那一脚,那么有劲儿,我看你最多能再活个七八十年,勉强凑个一百岁而已。啧啧啧,真是可怜……” “我没和你开玩笑。”黎慕江白了江笑书一眼,随后轻声道:“我知道,我马上要被毒死了,这是我死前的幻象,对么?”见江笑书的笑容如预想般的凝固,黎慕江别过头去,眼眶泛红:“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嗯……这话听着真舒坦。”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黎慕江吓了一跳,她震惊的扭过头,江笑书已坏笑着凑了上来:“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要消失了?哈哈哈哈……怎么样,我刚刚演得像不像?” “你!”黎慕江两眼直勾勾的,她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江笑书,好像在看一个妖怪。 江笑书伸手过来,用力揪了她的脸一把,笑道:“放心吧,臭小妞儿,既然你死不了,我又怎么会消失呢?” “撒手。”黎慕江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凭什么说我死不了?”江笑书手朝空一抓,随后神秘的说道:“猜猜这是什么?”黎慕江白他一眼:“白痴,真无聊。”江笑书手掌摊开,掌心竟凭空多出一颗药丸。 “这……”黎慕江看这药丸好生眼熟。江笑书挑挑眉头:“生死人、血白骨这六个字听着简单,可细分下来可就了不起得很了——风寒感冒、跌打损伤、头疼脑热、不孕不育……它通通都能治。”又在乱放狗屁。 黎慕江眼睛一瞪,就准备开口骂人。对面的江笑书猛的一下贴了上来,二人四目相对,距离如此之近,甚至都能听见江笑书有些粗重的呼吸。 “你……”黎慕江脸上发烫,面对那笑意盎然的狐媚眼,她竟有些不敢直视。 她向后一避,可下一刻,江笑书手一抬,那颗药丸已送入了她嘴中。耳边响起江笑书的声音:“还没说完呢,除了刚才那些,它好像还能化天下万毒什么的,你就算拿毒药当酒喝,只怕也毒不死你。”极其浓厚的苦味几乎一瞬间就占据了黎慕江的味蕾,随后一股暖流自丹田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会于心脏处。 黎慕江一震:“这是……” “通髓丹。”江笑书说出了这药的名字。通髓丹!黎慕江心中大震——在长安江笑书给自己吃的药,竟是它保住了我的命! …………此时,毒窟之中,黎慕江心脏处冒起了一缕清气,如同头发丝一般细小,可当它从黎慕江心脏处钻出时,那围攻心脏的黑气便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疯狂的逃窜开来。 清气倒也没有追逐四散的黑气,反倒向黎慕江小腹游去。到了丹田之处,这清气围绕着黎慕江的丹田转了一圈。 两圈、五圈、十圈……清气越转越多,越转越快,渐渐的,黎慕江整个丹田都亮起一阵清光。 而随着清光环绕,黎慕江的丹田中便似出现了一个小漩涡,随着漩涡越来越大,吸力也越来越强。 四散到黎慕江四肢百骸的黑气拼命向边缘逃去,可哪里抵挡得了清光漩涡的吸力? 暗流涌过,黑气挣扎一番,便被强行纳入了黎慕江的丹田之中。不过数息,黎慕江身上的黑气消散殆尽,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健康的红润。 可那清光却十分不满——把我叫出来,就只有这么点儿毒?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于是它开始寻找新的目标。清光寻找一圈,发现了扎在黎慕江丹田处的毒针,漩涡只吸了一下,那泛着紫色的毒针立刻变得光洁如新。 还不够!清光缠住毒针,再次猛的一吸。这一下可了不得,环绕在黎慕江身侧的毒雾立刻顺着毒针被纳入了黎慕江的丹田。 那清光见此举奏效,越发贪婪的旋转起来,将那些吸入体内的毒素分化吸收。 更多的清气从黎慕江心脏游出,涌向黎慕江丹田处的漩涡,看来它们也想分一杯羹。 黎慕江丹田处的漩涡越来越大,如同长鲸吸川般,弥漫在整个岩洞的毒雾奔腾而至,尽数灌入黎慕江丹田之中。 幻境中,黎慕江轻轻搂住了面前的江笑书:“谢谢你。”江笑书笑嘻嘻的反手抱住她:“臭小妞儿,这次你可跑不掉啦。”黎慕江摇摇头:“我不跑。”江笑书一把扳过黎慕江的脸,二人四目相对,他突然很认真的说道:“臭小妞儿,我全知道了。”黎慕江脸色大变。 “在长安城,你我割袍断义,可我从来没当真过,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的,我绝不会怪你。”黎慕江喃喃道:“真的么?”江笑书伸手点了点她脸上的泪痣:“当然是真的啦,等所有事都结束了,嫁给老子当老婆好不好?”黎慕江白他一眼:“无耻!”江笑书无奈的耸耸肩:“那当我没说过。” “你放屁!”黎慕江奎怒的伸出手来,用力扯住江笑书耳朵:“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了的话怎么能不算数?”江笑书一伸手,捏住了耳边的那只手,他挑挑眉头:“那咱们这就入洞房吧,赶紧给老子生十个八个闺女儿子。”黎慕江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无耻之徒!”江笑书一弹头上龙须:“嘿嘿嘿,过奖过奖。” 第九卷十三章:监牢 许久后……岩洞内所有弥漫的毒素都已被吸收干净,那漩涡逐渐缩小,最终凝结成一个小点,藏在了黎慕江丹田之中。 漩涡消失后,显现出黎慕江的身影,她不过是静静的躺着,可身上却流露出极其危险的气机。 黎慕江醒了过来,她脸红红的,大大的眼眸中兀自有些迷离,似乎刚刚做了一个好梦。 她站起来,一下就觉得自己身子变得轻快了许多,而且连之前受的伤都几乎痊愈了,微微催动内力,丹田之中竟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察觉身体的异状,黎慕江望着自己的手,内力涌动,掌心竟冒出一团黑气,分明饱含剧毒,身体却无半点不适。 “我这是怎么了?”黎慕江心中暗惊。可她何等机敏,略一思索,便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原来这通髓丹的药力在黎慕江体内潜伏,受毒素激发而出后,便将毒素全部吸收,药力与毒素在体内混合,最终形成了强大的力量,恰巧种在了她的丹田内。 如此一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黎慕江便功力大涨,足可抵得上寻常人修炼数年! 同时,这强大的力量同她的内功相互纠缠,再也不分彼此,竟让她得了一身奇诡的毒功。 非但毒抗大涨,就连出招时都有剧毒加持。想明白后,黎慕江心下又有些不安——这毒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可下一刻,她便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她自言自语道:“此刻情况危机,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也不知道我躺了多久了,阿力和苟富贵不知道逃掉没有,宁公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她环顾这个岩洞,试着寻找出路。 很快,岩洞上的一个窟窿引起了她的注意——随着断龙石放下,其他所有的窟窿都已封死,惟有这个狭小的洞仍然敞开。 虽然深知这山腹中危机四伏,可黎慕江又岂会坐以待毙:“事到如今,只好走进去看看了。”跨过周围横七竖八奴隶的尸体,黎慕江不由得皱眉:这些奴隶们似乎已经全然麻木了,就连毒雾袭来时,都只会傻傻的站在原地等死。 黎慕江拨开一具靠在岩壁上的尸体,在岩壁上抹了抹,那乌沉沉的岩壁上竟隐隐渗出金光。 又看了几处,皆是如此。 “好大的金矿。”黎慕江赞叹,随后望着这些死去的奴隶:“唉……你们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吧?真是苦命的一群人。”随后黎慕江抬起头,朝头顶那个小小的窟窿爬去。 沿着窟窿走了十余丈,前方传来一股腐朽的污秽之气,同时还伴有一阵哀嚎:“不要啊!别过来!我不吃药!” “呜呜呜……放过我们!” “拿走!快拿走!吃了这东西,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黎慕江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提起了神,走到尽头处时,使了一记 “壁虎游墙”的功夫攀上了墙壁,居高临下的打量此间。这是另一个略小的岩洞,可人却比方才多多了,十几个巨大的铁笼里装满了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奴隶,一眼望去,只怕有二三百个。 不过他们此刻都紧紧缩在墙角,恐惧的目光射向岩洞另一头。黎慕江顺着奴隶们的眼光看去,岩洞那头的大门已经打开,走进来十余个提着铁桶的丫鬟,铁桶中吨吨作响,好像装满了水。 那群奴隶望着丫鬟们提着的桶,惊怖异常,纷纷往角落缩去。看见这一幕,想起先前那些奴隶们麻木的样子,黎慕江心中已有定论——这桶里的东西,就是让人陷入麻木的根源。 黎慕江暗暗皱眉,随后一跃而下,一脚踢翻了一个铁桶,一股妖异血腥的气味顿时四溢开来。 丫鬟们被黎慕江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纷纷尖叫着向来路逃去。 “啪!”逃在最前面的丫鬟已到了门边,这时一把匕首飞来,钉在了门上。 黎慕江一跃而至,拔下匕首,指向众丫鬟:“退回去,我要问你们几句话。”众丫鬟被吓得呆了,连忙退了回去,瑟瑟发抖的哭喊求饶。 黎慕江问一个丫鬟:“桶里装的是什么?”那丫鬟颤颤巍巍抬起头:“这、这是姥姥配的药,叫孟婆汤。” “有什么作用?” “姥姥说,喝了这个东西,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变得像、像狗一样听话……” “解药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别杀我,呜呜呜……”黎慕江又问了几个丫鬟,却没有更多有用的消息,于是她走向那群被关住的奴隶。 黎慕江方才出手时兔起鹘落,众奴隶都还未反应过来,黎慕江就已走到了笼前:“各位,在下黎慕江,是来救你们出去的,有谁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众奴隶这才纷纷醒悟,一股脑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有的说解药在密室里,有的说解药在聂小倩那里,有的说解药只有姥姥本人才有……黎慕江听来听去,却也没一个确切的答案,所有的答案只有一个共同点——要先从岩洞另一头的门出去。 “我去替你们找解药。”黎慕江将所有的丫鬟都点晕,丢下这句话后,便从丫鬟们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这山腹之中道路当真是错综复杂,黎慕江在其中走了十余丈,便是一个岔路,随便选了一条走下去,不到数丈,却又有四条岔路出现在眼前…… “如此复杂的路,再这么胡乱走下去,解药还没找到,我自己倒又被困住了……”黎慕江心下思恃:“要抓个里面的人来带路才是。”突然,左首那条路传来了几声脚步。 黎慕江立刻贴在了石壁上,闭上了眼睛,仔细倾听——来了两个人,前面那个功夫不弱,后面那个是个普通人。 黎慕江藏在暗处,屏住了呼吸。前面那人刚一露头,黎慕江悍然出手! 她伸手一扣,便已抓向了此人的脉门,那人倒也反应不慢,手一缩便躲开了这一扣,随即左手成刺,点向黎慕江的手背。 若是在之前,黎慕江断然不敢硬扞对方泛着紫气的剧毒指套,可体内阴差阳错练就的毒功却为她提供了巨大的信心。 她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那指套。对方显然也想不到黎慕江如此大胆,立刻催动毒功逼向黎慕江的手掌,谁知黎慕江竟丝毫不受影响,趁着对手发劲之时,左手一斩,一记手刀敲昏了对手。 黎慕江已看清了眼前的敌人,正是先前荒村中的红衣 “女鬼”。她眼神一凝,就欲痛下杀手。 “黎女侠!手下留情!”黎慕江诧异的扭过头,背后不是别人,竟是书生宁采臣。 他怎么和这个女鬼呆在一起了?宁采臣神色惶急,急促的说道:“黎女侠,莫要动手,你听我说。” 第九卷第十四章:倩女幽魂 “小倩,把他带下去,好好的问问。”且说先前,随着姥姥一声令下,宁采臣被小倩拖回了房间。 一路上,宁采臣兀自大骂不止:“你这妖妇!猪狗不如,天诛地灭……” “砰!”小倩房间的门被关上,她向着一脸愤慨的宁采臣道:“够了,你骂得再大声姥姥也听不见了。”宁采臣咬着牙,胸膛起伏,虽然闭上了嘴,可胸中的愤怒却未消减。 小倩拉过椅子,坐在了宁采臣面前:“你叫什么名字?”见宁采臣不答,她又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你的同伙呢?他们是什么来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宁采臣将头扭去一旁:“你杀了我好了。”小倩脸上泛起一层寒霜,她提起手:“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多谢成全。”宁采臣脸上毫无惧色,反倒将胸膛向前一挺。小倩一愣——跟着姥姥这些年,她见证过无数人的恐惧,他们被自己假扮的恶鬼吓得落荒而逃;或是被姥姥的毒辣手段吓得神智失常;或是在死亡的威胁下跪地哀嚎……但这些东西,却对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毫无用处。 这让小倩有些好奇,她冷声问道:“你不怕?”宁采臣昂起头:“怕什么?”小倩指着自己的脸:“你不怕鬼么?”宁采臣道:“世上的妖魔,都是人心中污秽所幻化,我心中自有浩然正气,眼前自然没有魑魅魍魉,我看见的不过是你这个人罢了。又有何惧哉?”小倩一愣,随后追问道:“你连姥姥都不怕?” “哼!”提到那恶毒的姥姥,宁采臣立刻又怒气冲天:“不过是一个害人无数的妖邪,我只恨我能力不济,无法将她绳之以法!怕?若是屈服于暴行与邪恶,我与你们这群妖人又有什么分别!” “啪!”小倩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你在骂我?” “呸!”宁采臣吐出口中鲜血:“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徒,手上血债无数,人人都可骂得!”小倩一愣:“我、我没有杀过人,你胡说。”她自幼便被姥姥带在身边,因为十分听话,又办事利索,深受姥姥喜爱。 可她一直不肯杀人,又不愿意用活人练功,因此倍受其他师姐妹的排挤,就连姥姥都因此有些不满。 但后来她武功飞速进展,毒功也丝毫不落下,这些小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因此宁采臣提起这件事时,她才立刻反驳。 宁采臣听了她的辩解,反倒摇了摇头:“那些良善之人被你所害,最终落到姥姥手里,哪里还有命在?你虽未亲手杀人,却也是帮凶。” “我……”小倩还想辩驳,宁采臣指着她手腕上的那串手链道:“这东西是你原来的父母留给你的吧?你被拐在姥姥这里,你父母家人岂不伤痛欲绝?那么被你们所害的人,他们家人难道就好过了么?你们作恶无数,却无半点悔过之心,真是可悲!”小倩望着那串手链,沉默了起来——时间久远,加上被拐时年纪太小,自己已记不清原来家庭是什么样子了。 唯一有映像的,就是曾经有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拉过自己的小手,替自己带上了这个手链,那农妇一面忙活,一面轻声道:“宝宝,好宝宝,以后你要做个善良的人喔……” “善良?什么是善良?”小小的孩童还没思考完这个问题,便一下就被姥姥抓来了身边,在姥姥的耳濡目染之下长成了现在这个美艳无情的女鬼。 从很小时便没人教过她什么是对是错,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出的这番话,却引起了她的思考。 片刻后,小倩问道:“你不会武功,怎么还敢来这里?”宁采臣抬头看了眼小倩,叹了口气后便又沉默了。 “看我做什么?”小倩追问道。宁采臣低声道:“在荒村时,我看你眼中迷离恍惚,认为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想劝我的几位朋友放过你……”小倩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你……你知不知道我有两次都差点杀死你?”宁采臣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我也一样会下来,否则必定一生难安。” “为什么?你难道什么都不怕?”小倩无法理解宁采臣。 “我当然有怕的东西,”宁采臣挺了挺胸膛:“天地、律令、礼法、圣人之言……我辈读书人,当终其一生来敬畏。” “这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宁采臣已经解释了,可小倩眼中的迷惘却愈发深刻了。 宁采臣平静的望着小倩:“你年纪尚轻,为恶也浅,若是能劝你改邪归正,却也为时不晚,虽然万分艰难,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能办成,总好过让你死在我同伴手下。”小倩心中一震,定定的望着宁采臣,心中的迷茫更深了,正自心神不定时,她眼角余光扫到了宁采臣的胡须。 他是个男人!小倩心中悚然一惊,耳边立刻回响起听了无数遍的话:“你们都给我记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若是谁敢忘了这句话,我就把她的心挖出来!”随后她又响起自己年幼时遭受的百般折磨——插进指甲盖的钢针、毒辣的鞭挞,还有那些滚油、开水、铁钳……小倩霍的站起,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莫名的神经质取代,她抬腿一脚踢翻了宁采臣。 随后她从怀里摸出一根毒针——这淬上了 “和盘散”的毒针,只需要对着人轻轻一刺,那人就会因剧烈的痛苦和折磨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出手如风,刷刷几声响过,宁采臣的几处大穴已中招。下一刻,宁采臣如同蚯蚓一般扭曲了起来,嘴巴大大的张着,发出如同野兽般荷荷的响声。 他在地上痛苦的痉挛着,扭曲而挣扎。 “你叫什么名字?”小倩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呃啊……宁、宁采臣!”宁采臣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原来他叫宁采臣。 小倩心中一动,随后追问道:“你的同伙呢?”意想中的回答并未出现,小倩诧异的抬起了头,却见到宁采臣已端坐在地,虽然浑身颤抖,脸上却神情坚毅,空中喃喃自语。 难道我的药下错了?小倩心中暗暗起疑,以往她下毒逼问他人时,那些人恨不得把自己十八代祖宗的事都说出来。 眼前宁采臣这种情况,却从未出现过……小倩再次拔出另一根淬满和盘散的毒针,朝宁采臣几处穴位又扎了一遍。 “啊——”宁采臣身子猛的一挺,随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连身上的汗毛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果然之前下错了药。小倩心中稍安,随后再次问道:“宁采臣,你的同伙是谁?”躺在地上的宁采臣猛的一抽,小倩趁热打铁:“告诉我,我就替你解了这个毒。”宁采臣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疼痛难当,似乎被人斩了千刀万刀一般,这也还罢了,可同时这些地方还麻痒起来,就像每个伤口流出来的都是蜜糖,引来了一窝一窝的蚂蚁来,无数的蚂蚁在伤口上爬动、啃咬、钻进钻出……这种痛苦与折磨,绝不比千刀万剐轻,甚至还犹有过之,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立刻崩溃。 “好,我说!”宁采臣大吼一声,声音嘶哑且怪异,简直不像人发出来的。 原来他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想到这里,小倩心中竟涌起几分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失望:“你说吧,说完了我就替你解毒。”宁采臣开口,说出来的东西小倩却半点儿也听不懂:“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小倩喝道:“说人话!”宁采臣喉咙已经嘶哑得不像话,可他仍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在说什么? 小倩惊奇的发现,这些自己听来似懂非懂的话,竟像是给了宁采臣无穷的力量。 他身上和盘散的毒性明明还在,他的身体明明还颤抖得如同筛糠,甚至连手脚都抽搐得变了形……可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会是这样? 宁采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他的脸也不是很英俊,更何况经过这一晚的波折,沾满了灰尘、碎屑和血污,简直可以算得上有些丑。 可这张有些丑的脸上,此刻正闪烁出伟大的光辉。小倩描述不出宁采臣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像她描述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样。 她只能确定一件事——这种虔诚、坦然、无畏的表情,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一次也没有。 此时,小倩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迷茫、好奇、畏惧、敬仰…… “哈哈……十年憔悴,半生颓唐如草芥。春秋落寞,身世艰苦似浮萍。师道尊严,换得百般劳苦。桃李满世,不过三两碎银。哈哈哈哈……呜呼哀哉!大道青天,吾独不出。尽无言,行路难。度日如年,血沸犹煎梦醒夜。光阴似箭,天凉却道好个秋……”宁采臣仍然在大声的诵读着。 他大笑声不断,正在嘲笑着什么。他嘲笑着在面对自己的信仰时,暴行与威胁所展现出的无能。 小倩开始对这个落魄的书生感到畏惧。 第九卷第十五章:疯子?圣贤?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小倩心中的惊讶愈发加深了。先前以为自己下错了药,所以刺了宁采臣第二次,可和盘散药效只能持续半个时辰,到现在才停止,已充分说明了问题——宁采臣硬生生扛下了两份和盘散的痛苦。 “呼……哈……”宁采臣正自大口喘息着,他嘴唇干裂,眼角布满了血丝,随着药效结束,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这时耳边传来小倩的声音:“你刚刚……念的是什么咒语?” “咒语?”宁采臣不解。 “就是那些很怪的话,什么子曰诗云……”小倩低声道。 “哦。那是圣人之言,不是什么咒语。”宁采臣想起身,可方才和盘散折腾之后,他已没有多少力气,微微一挣,便又倒了回去。 这时,一只细腻的小手轻轻托住他,帮他靠在了旁边的木盆上,抬头一看,小倩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圣人之言?就是你很怕的那个圣人之言么?”小倩若有所思。圣人之言到底是什么? 能让他这样的人都害怕。 “怕?”宁采臣哑然失笑:“怕字不准确,而是敬畏才对。” “有分别么?”小倩不解。 “怕是来源于恐惧,就好像你怕姥姥,是因为她手段残忍,你不得不听。”宁采臣解释道:“而敬畏则不同,敬畏来源于认同,就好像圣人之言,它劝人向善,教会我道德礼法与为人之本,所以我打心底里尊敬它,由此而产生不敢亵渎的心理,这就是敬畏。” “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你抗住和盘散的毒性?”小倩说出这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 “这算不了什么。”宁采臣摇摇头,随后眼神向往的抬头看天:“可不要小瞧了这些话,它们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呢。”改变世界? 这个词语对小倩来说很陌生,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替姥姥做事和练功两件事,从姥姥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外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但她从来没有见过。 “世界,世界……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喃喃问道。宁采臣不假思索的说道:“除了大秦的天下十四州,西北塞外有荒狼国,正北方有草原诸部,东北方向的辽东,西南苗疆和南诏,南方百越之地……各有各的风光,几句话却也难以概括。” “世界很大么?”小倩眼中露出向往。宁采臣想了想,问道:“你骑过马没有?”小倩点点头。 宁采臣拿手一比划:“你骑着天下最快的马,从这里出发,往任意一个方向,走上半年,只怕都到不了头。” “这么大的地方,能被几句话给改变?”小倩实在是不相信。宁采臣感叹道:“这正是我们所有读书人的愿望,能做到这个的,就是圣人了。” “圣人、圣人……”小倩低头思索着,随后她突然问宁采臣:“圣人之言到底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很多东西,”宁采臣微微端正了坐姿:“小到做人的道理,比如诚信、道德、礼仪,大到治理国家,便是所谓的治国平天下……” “什么叫做诚信?” “诚信,就是说人要诚实并遵守信用,诚信是一种美德,内诚于心,外诚与人,子曰,‘言必行,行必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道德又是?” “道是规律和方向,德是美好的品质,道德呢,就是……”宁采臣滔滔不绝的讲着,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塾堂,他曾在那里为不少孩子启蒙,只不过这一次的学生只有对面的小倩。 深夜,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地底,一个遍体鳞伤的落魄书生正在给一个美丽的妖女讲四书五经。 这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和奇怪。不过子又曰过 “有教无类”,想来他老人家看见这一幕,也能万分欣慰了。又是许久过去。 “……孟子说,舍生而取义,这个道理你可明白?”小倩当真是个合格的学生,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求知若渴,非但聚精会神的听宁采臣谈论圣贤之道,而且时不时提出疑问,往往都问到了点子上,这令宁采臣十分欣慰。 听到《鱼我所欲也》这一部分时,小倩问道:“舍生取义?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宁采臣坚定的点头:“为天下大义舍生忘死者古而有之,不说我们读书人,便是你们习武之人中,那精忠报国的岳武穆,死守襄阳的郭大侠,殉身止战的萧大王……他们这样的人自古就会有,未来也一定会更多。”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傻,连命都没有了,取的义又有什么意义呢?”小倩不解。 宁采臣摇头:“非也,人生一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百年之后,尽归尘土,在光阴面前,所有人的命都没什么两样。”随后,宁采臣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此刻,他仿佛与那些先贤们站在了一处,他的手臂因激动而用力的挥动着,大声道:“因此,若能为后世留下福泽,为天下万民做些什么,便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便是舍生取义的含义。”小倩却摇摇头,尽管宁采臣的很多话她都听了进去,可这句话她还是无法理解。 “竟讲了这么久,你看,”宁采臣指着桌上计时的沙漏:“马上卯时了,天快亮了。”卯时! 小倩心中一震——按照惯例,姥姥马上就会派人过来拿昨晚审讯的情报,而宁采臣马上就会被处死。 她转过头去,发现宁采臣正在怀中摸索,她问道:“你在做什么?”宁采臣从怀中摸出那本《三字经》:“小倩姑娘,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本启蒙的书了。”小倩愣愣的接过书:“什么意思?”宁采臣真诚的说道:“小倩姑娘,跟我一起走吧。”小倩心中一惊:“你说什么?”宁采臣道:“我没有看错,你本性是一个良善之人,而且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出去以后,如若不弃,我愿意继续当你的老师,这是你开蒙的礼物。”小倩看着呆头呆脑的宁采臣,又瞥了眼那个沙漏,突然一阵怒火升起,她将书狠狠砸在了宁采臣脸上:“说什么以后教我读书?姥姥马上就会把你带过去,你马上就要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么?蠢货!”宁采臣一愣,随后俯身捡起书,洒然一笑,又将书递了过来:“无妨,死前能有你这样聪慧的学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倩低头,看见了《三字经》上的针孔——那是自己先前刺击留下的痕迹。 这毒针的功夫,是大师姐传给自己的,自己第一次使用这功夫,却是被出于姥姥的逼迫。 那大师姐比罗问眉还要大三岁,是最早跟着姥姥的人,她对自己很好,除了传授武功,平日里也十分照顾。 可后来,她终究忍受不住姥姥的各种举止,趁夜里逃了,但很快被姥姥抓了回来,姥姥把她绑到了所有弟子面前,然后逼着自己用毒针折磨大师姐。 小倩不敢下手,但被姥姥硬生生拗断三根手指后,禁受不住的她终于还是一针刺了出去。 小倩永远都忘不了大师姐那时的眼神——绝望、痛苦、悲伤……她更忘不了后来,姥姥逼迫自己喝下那碗羹时,自己心里的恐惧:“小倩,来,快闻闻,你大师姐多香啊?她真的好温柔啊,这个时候都生怕你吃不饱,我简直都要哭了,呜呜……哈哈哈哈……” “啊——”小倩尖叫起来,恐惧在这一瞬间压倒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一把抓起宁采臣,夺门而出。 走到一个路口时,她停了下来,她低头问道:“宁采臣,你有什么遗言?”宁采臣摇摇头:“我只是个读书人,不问前尘,不求来世,哪里来的什么遗言?”小倩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宁采臣点点头:“书中万千经典都值得说,不过可能时间不大允许了。那我给你一个忠告吧。”小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宁采臣压低声音:“那魔头恨极了我,我被送过去后,她必定对我大肆折磨,一定不会在意你去了哪里,若是有机会,你自己逃出去罢。”小倩一震:“你难道不知道把你送到姥姥那里,会有什么后果?”宁采臣微微一笑:“开肠剖肚、剜心掏肝……听起来万劫不复,其实也不过一死而已,若是我一死能换得姑娘逃离魔窟,我此身倒也算不负天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在小倩心中重重的敲了一锤。 小倩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疯子!宁采臣,你是个疯子!”宁采臣尴尬的挠挠头:“好多人都……” “你闭嘴!”小倩哭道,随后她解开宁采臣身上的绳索,拉着他向另一条路狂奔而去——那是只有极少人才知道的密道。 第九卷第十六章:逃脱 “所以,”听完宁采臣的话,黎慕江的匕首微微远离了小倩的咽喉:“她现在不是我们的敌人?”宁采臣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黎慕江转过头来,正对上满眼警戒的小倩,黎慕江问道:“小倩,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宁公子?”小倩昂起头:“信不信是你的事。”黎慕江缓缓摇头:“那我告诉你,我不信。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些有用的东西。”小倩扭过头去,竟来了个不理不睬。 黎慕江觉得有些有趣:“哦?什么意思?”小倩闭上眼睛:“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我应当做个有骨气的人。你把我当敌人来审问,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不妨严刑拷打,试试我有没有骨气。”黎慕江扭头朝宁采臣一笑,宁采臣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然只有书呆子才能教的出书呆子。 “起来吧,”黎慕江一把将小倩扶起:“小倩姑娘,多有得罪,我叫黎慕江,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黎姑娘,洒家是聂小倩。”小倩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还施了个不大标准的万福礼。 “哈哈哈哈……”黎慕江爽朗的笑出声,她对宁采臣道:“你都教人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啦?” “我……”宁采臣有些尴尬。小倩有些迷惑:“我说错什么了么?”黎慕江摇摇头:“没有没有,是宁公子教错了,等以后出去我慢慢教你。”随后她问道:“小倩,能否告诉我出口怎么走?”小倩一指其中一条岔路:“这条路过去后,在尽头左拐,然后再……最后会来到姥姥练功的房间,房间西首第三块砖翻起来有一条地道,沿着地道,走到山顶便出去了。”黎慕江心中略一盘算,随后点了点头:“姥姥和她的手下们是怎么一回事?”小倩想了想,随后道:“姥姥的真名叫沈霞,江湖人称黑山老妖,她收了许多弟子,但现在活着的只有七个,不,只有六个了,分别是我、林雯……”黎慕江追问道:“她们在这座山里做什么?”小倩手环指一圈:“沈霞精通堪舆之术,她探到这里有一个大金矿,所以和三清教合作……” “三清教!”黎慕江悚然一惊。 “怎么了?”小倩问道。 “没什么,你先说。”黎慕江摆摆手。小倩继续说道:“沈霞负责堪舆和探索,三清教负责提供人手,每年都有上百人从南方运过来,而沈霞则用各种手段奴役这些人替她挖矿。为了掩人耳目,她让手下扮成恶鬼在头顶村子里吓人,最终吓跑了绝大部分……” “剩下的一小部分呢?”一旁的宁采臣有些好奇。小倩和黎慕江同时保持沉默——她们当然知道以姥姥残忍的手段,那些剩下的人会遭遇些什么……宁采臣立刻也懂了,他顿足道:“这……这恶魔真是罪不容诛!”黎慕江追问道:“小倩,对于三清教你了解多少?”小倩摇摇头:“我没见过三清教的人,只是偶尔听沈霞提起过,她叫那个人‘先生’。”先生,一个奇怪的名字。 黎慕江记下了这个人。随后她对小倩道:“小倩,请你带我们出去吧。”小倩点点头,随后领着二人向一条岔道走去。 每走到一处,黎慕江面色如常,心中却在暗自计算路线是否正确。七扭八拐后,几人在姥姥练功房前停下,还未靠近,一股血腥气就飘了过来。 小倩走了进去,宁采臣刚想跟上,却被黎慕江一把拉住,宁采臣不解的转头。 黎慕江眼神严肃,低声道:“让她先进。”这时房内传来 “格”的一声,小倩已翻开了那块地砖,她一喜:“就是这儿!”宁采臣刚想说话,黎慕江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别动,别出声,小心有诈。”随后黎慕江走进房内,小倩一指地下:“到啦,从这儿走出去就……啊!”黎慕江骤然出手,点住了她的周身要穴。 随后不顾她惊疑的眼神,黎慕江把宁采臣叫了过来,将匕首递给宁采臣:“宁公子,我下去探路,如果我一炷香内回不来,你就一刀刺死她。”不待宁采臣答话,黎慕江纵身跃入坑洞。 宁采臣拿着那把匕首,犹自懵懂的他向小倩道:“黎女侠这是怎么了?”小倩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从始至终,黎慕江就没有相信过她。 片刻后, “刷”一道人影从坑洞中返回,正是黎慕江,她脸色复杂的走到小倩面前,认真的打量对方。 “怎么样,是不是中了埋伏,险些丧命?”小倩挖苦道。黎慕江伸手解开了小倩的穴道:“这条路没问题,多有得罪……老实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几个时辰前你还是沈霞的弟子,现在却帮我们这么多……这换了谁都会起疑。”一旁的宁采臣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忙道:“黎女侠,我不是都说了,先前我已经劝她改邪归正了,你这是……” “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么?”黎慕江接过宁采臣的话,随后她严肃的摇摇头:“宁公子,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与我们非亲非故,怎么可能这么快改邪归正?” “哈哈哈哈!”小倩闻言大笑起来,听起来甚为凄凉,随后她开口,声音越变越冷:“黎慕江,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个害人无数的妖女,对不对?”黎慕江寸步不让:“如果事实证明我猜错了,我黎慕江亲自给你赔罪,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你记住你说的话。”小倩说完,朝宁采臣道:“那你呢,你也像她一样觉得么?” “不!”宁采臣坚定的点头:“小倩姑娘,我相信你。”小倩轻轻一笑,点点头道:“你过来。”宁采臣刚走到她的身边,她突然出手,点在宁采臣胸口,宁采臣软软的倒了下去。 “干什么!”黎慕江立刻抽出匕首:“不要轻举妄动。”小倩扶住宁采臣,冷声道:“黎慕江,你猜疑我也好,看不上我也罢,但你至少是宁采臣的朋友,对么?”问这个干什么? 黎慕江一愣,随后点了点头。于是小倩续道:“把他带走,越远越好,让他永远都别再回来。”黎慕江一震:“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小倩将宁采臣轻放在地下,颤声道:“我从来都没说过要出去,从始至终,我只是想把他送出去而已……”黎慕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畏惧,她奇道:“你这是在怕什么?”小倩朝角落指了指,黎慕江一看,顿时心中一惊。 几个时辰前还耀武扬威的罗问眉,此刻只剩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首级。 她没有皮肤的脑袋被垃圾一样丢在角落,只剩下了半张脸,上面无数咬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啃的。 “这就是惹沈霞生气的下场……”小倩垂首道:“我怕沈霞,这是从小就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你说我怯懦也好、无能也罢,但这由不得我不怕……”黎慕江道:“只是……因为这个么?”小倩摇摇头,随后失落的说道:“当然不是,其实我更怕的是外面的世界,外面那个大得没边的世界,那些人会不会像你一样呢?无论我做了什么,她们都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妖女……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是呆在这里的好。”黎慕江听她语气萧索,实在不像作伪,心中不由得开始反思起来:“难道宁公子没有说错,她真的已经……”还未来得及细思,身后的通道内传来了一阵阵女人的呼喊:“小倩……小倩……你去哪里了?姥姥找你……”小倩指着那个方向:“现在她们马上就会追过来,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黎慕江略一沉吟——自己先前说过要救那些奴隶,但一时之间,那些奴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加上现在情况紧急,只好先行撤退,从长计议了。 于是她提起宁采臣,钻进了坑道。 “出去以后,如果你能记得起来,帮我转告他,谢谢他愿意相信我。”小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黎慕江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咔”一声轻响,地砖合上,恢复了原状。…………坑洞向下一小段后,便是一大截向上的路,陡峭而又潮湿。 黎慕江爬了许久,终于在尽头看见了光。那是温暖明亮的阳光,与洞内闪烁跳跃的火光烛光截然不同。 黎慕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加速向上爬去。爬出洞口,将宁采臣放下,黎慕江发现自己已到了山顶某处,抬眼望去,脚下荒村的房子都变成了一个个小点。 山顶风很急,但这丝毫不影响黎慕江的心情,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呆了一晚,陡然见到阳光,足以吹散心中所有的不愉快。 她张开双臂,感受生命与自然的美好。这时,一声熟悉的狼嚎从半山腰传了过来,同时还有一声声呼喊:“大姐头……大姐头……你在哪里?”黎慕江神情一动,伸出手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少顷,白狼阿布就已拖着苟富贵来到了山顶。 第九卷第十七章:赌 “大姐头!你没事?”苟富贵惊叫一声,跑了过来。见到了躺在洞口的宁采臣,苟富贵惊呼道:“你还把这书呆子也救出来了?”然后他又注意到了黎慕江那对气华内蕴的眸子,喜道:“大姐头,你怎么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反而武功还长进了不少?”黎慕江有些无奈:“你问这么多句,我该回答你哪个?”苟富贵一拍脑袋:“哈,这不是看见你没事儿,有些高兴嘛。那就先下去再说吧,我估计史力也快回来了。”片刻后,他们穿过山林,回到了荒村,隔着老远,就看见一匹火红的骏马,看来史力也已经回来了。 史力原本脸色十分阴沉,待看见黎慕江后,这才一喜,迎了上来:“阿姊,你……”黎慕江摇头道:“我没事,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吧。”几人来到荒村内的一间破屋中,黎慕江先简单说了他和宁采臣的遭遇。 苟富贵听完,不由得感叹:“那么危险的情况,你却反倒功力大增,大姐头,你这运气真不是盖的,你这弄得我都想去试试了……”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黎慕江撇撇嘴,随后提起手掌,黑气涌起,伸到了苟富贵面前:“不是想试试么?来吧,我保证,你留全尸的机率会很大。” “不了不了,我可无福消受……”苟富贵讪笑着缩了缩头,随后他正色道:“真想不到,原来姥姥他们一群人在地底干着这样的勾当……那这么说来,最后还是那个叫小倩的女鬼帮了你们咯?”黎慕江认真想了想,还是说道:“唉,她到底是敌是友,我也不敢妄下定论……说说你们吧,这一晚外面发生了什么?”苟富贵一拍自己头上的草屑:“这还用问么,我牵着大狗找了你一晚上了。”黎慕江见他满脸疲倦,两个眼袋乌黑,便知他所言非虚,心下有些触动,她拱了拱手:“辛苦了。”苟富贵一摆手:“自己人嘛,不说这些。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史力也开口:“我去晋阳府衙报官了。”黎慕江眼睛一亮,追问道:“怎么样?官兵多久能来?”史力脸上立刻显出愤懑之色:“那帮混账。” “怎么回事?”苟富贵也凑了上来。史力说道:“我骑着快马跑去了府衙,可天都亮了好久,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开门……”这晋阳官府的腐朽竟已到了这种地步,黎慕江不由得暗暗摇头。 “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知府,我给他说了这里闹鬼的事情,还没说到地底下的事呢,他却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然后他打断了我,说这两年,荒村闹鬼的事情已经有上百人来报过官了。”黎慕江看着周围被废弃的房子,想来就是这些原住民去报的官。 “我就说,既然这么多人报过官,你们怎么不来增援?谁知他突然冲我发起了脾气,说这村子好得很,人丁兴旺、一片祥和……还说我和先前那群人一样,都是得了失心疯,跑他这儿发癫呢!”黎慕江已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了,她接过话头:“然后他就把你当疯子赶了出去,根本就不打算管这里是么?”史力闻言脸色一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混账知府!还丢了这一块银子给我,说什么这是本官私人赞助你的二两银子,赶紧去医馆找大夫看看脑子……真是欺人太甚!”说罢,他将那银子狠狠一掷。 黎慕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力,何必为这种小人生气呢。”史力愤声道:“还好阿姊你平安无恙,否则……我非得砍了这狗官的脑袋。”黎慕江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背后传来宁采臣的声音:“唔……我这是怎么了?”众人扭头,只见宁采臣已经醒了,黎慕江道:“宁公子,我们已经出来了,这是在荒村呢。”宁采臣迷茫的抬起头:“黎女侠、苟二爷、史力兄……嗯?小倩姑娘去哪了?”黎慕江走到他面前:“谢谢你愿意相信她。”宁采臣奇道:“什么?”黎慕江道:“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话。” “相信?我当然是相信她的……”宁采臣喃喃道,随后他问道:“她人呢?”黎慕江眼神复杂:“她回沈霞身边去了。” “什么!”宁采臣大惊,霍的起身:“这怎么行?她、她难道回那魔头身边去继续作恶么?”黎慕江摇摇头:“谁也不知道……” “不会的,”宁采臣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相信她不会重蹈覆辙。”黎慕江眉头紧锁:“按理说,她应该是向着沈霞才是,这也是我先前猜疑她的原因。可是后来她帮了我们许多,待你也是一片赤诚,说的话也不似作伪……亦正亦邪、亦敌亦友,却也说不清楚。”宁采臣坚定的说道:“小倩是个有良知的人,她不会再成为我们的敌人的。”黎慕江笑笑:“希望如你所说,我的猜疑是错的吧。”见大家的信息都交流得差不多了,黎慕江点了点头,走到了几人中间:“所以,大家说说现在该怎么办?”苟富贵立马道:“当然是冲进地底,将那帮恶鬼绳之以法。”见史力、宁采臣也点头赞成,黎慕江说道:“看来大家想的一样,那么该怎么进攻呢?”史力一指山顶:“从那里攻进去。”黎慕江摇了摇头:“那万一她们不敌,从井底逃跑呢?”苟富贵插嘴道:“那就兵分两路,一路从山顶打进去,一路在井底断他们后路。”黎慕江环顾几人,问道:“有谁见过沈霞么?”宁采臣道:“我见过她。”黎慕江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她武功怎么样?”宁采臣一窘,随后道:“我不会武功,看不出来,我只见过她剥人皮时的模样……”他简要一说当时的场景,苟富贵便立刻一拍大腿:“血尸术!好家伙,这沈霞果然与三清教的关系不浅。” “你知道这门功夫?”黎慕江道。苟富贵点点头,然后续道:“我接触过几个三清教的人,其中一个女人,她就是练这功夫的,剥掉人皮后啃食精血……天下就只有三清教的血尸术会这么邪门。” “这功夫很厉害么?”黎慕江问道。苟富贵脸上顿时显出恐惧之色:“我不知道沈霞练到什么地步了,反正我认识的那个三清教的疯女人,一只手打我十个也不在话下……” “这就是了,”黎慕江说道:“没人能摸得透沈霞的武功,我们如果兵分两路,根本就没有把握……” “难道要任由这些恶徒逍遥法外么?”宁采臣闻言,十分愤慨。黎慕江摆摆手,随后重新坐了下来,思索良久后,她抬起头环顾众人:“我们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赌?赌什么?”苟富贵奇道。黎慕江看向宁采臣:“赌宁公子的圣贤之道真的改变了聂小倩。”随后她指了指地下:“赌聂小倩能在地底做些什么。”苟富贵有些没信心:“可我们能赌赢么?” “能!” “不知道。”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黎慕江看向宁采臣,轻声道:“宁公子,希望你是对的。”宁采臣信心十足的点了点头。 第九卷第十八章:熊掌 地下,沈霞的房间。 “聂小倩,解释一下吧。”沈霞那锯木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锯木头般嘈杂。 跪在下首的小倩一颤,她小声道:“回禀姥姥,那个书生被人救走了。” “继续说。”小倩低下头:“我把他带回了房间,用和盘散审问他,谁知道他竟扛下了药性……”说到这儿,她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沈霞,对方面容掩盖在阴影中,完全看不见表情。 小倩续道:“我又下了第二次毒,没想到他竟然又扛了下来,然后这时,一个眼角生着奇异泪痣的女人闯了进来,她打倒了我,把那书生救走了……” “呵呵……”沈霞怪笑一声,随后道:“照你的意思,不但人不在了,而且你从他嘴里没挖出半点儿东西,是么?” “姥姥,我……” “是不是!” “是、是的。”小倩有些结巴,然后她叩首道:“小倩无能,求姥姥恕罪。”良久后,沈霞走了下来,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小倩的后脑。 小倩全身剧震,心中顿时如坠冰窖,这时沈霞的声音传来:“小倩,你骗我没有?”小倩咬紧了嘴唇,勉强的张开嘴,沈霞又温柔的说道:“你要想清楚哦,放心,你给姥姥说实话,姥姥不会怪你。”小倩将自己的脸埋在地下:“小倩所说,句句属实。”片刻后,后脑上的那只手提了起来:“起来吧,替我把这几样东西送去丹房。”小倩起身,接过沈霞递来的东西——一串钥匙,还有几瓶丹药。 “小倩告退。”说完小倩便走了出去。她离开后,沈霞仍坐在原地,乌青的手爪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滑动,发出 “撕拉撕拉”的轻响。突然,她猛的一把抓住了扶手:“能对付万毒阵的人,有。能抗下和盘散的人,也有。可这两种人同时对付你,你却能毫发无伤……哼!小倩,姥姥给你个机会,你如果把握不住,可别怪姥姥无情了……”她起身向外走去,这时一阵风吹来, “嚓”的一声,那张结实的座椅立刻碎了一地。…………小倩径直往姥姥的丹房走去。 手中的丹药不用看,只需要一闻,就知道是 “孟婆汤”的解药,而那串钥匙,正是各个房间的钥匙,那群奴隶牢笼的钥匙也在其中。 小倩现在走到了一处岔路。左边那条路通向沈霞的丹房,自己只需要老老实实的把东西放进去,就不会产生更多的事端。 而右边那条通路,通向那群被关押的奴隶。 “啊!放过我们吧,我要回家,啊啊啊——” “呜呜呜……我不吃药,我死了也不会吃药的!” “求求你了,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小倩知道,又到开工的时候了,那群丫鬟正在逼迫那些奴隶喝药,喝了药的奴隶们会渐渐失去神智,变成只会干苦力的工具……小倩在这个地下矿洞呆了两三年,这种声音每天都有,按理来说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才对。 可这时,她听着那些痛苦的哀嚎,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那些哀嚎好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正在狠狠地拷问她的内心。 小倩猜到了,沈霞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让自己送东西便是一种试探。她也知道,一旦被沈霞发现自己有反心,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长久的恐惧与新建立的良知在她的内心拉锯,这令她倍感煎熬。 “不管了吧……不行,这时候我如果走了,我就又变回了那个为人不齿的妖女,那样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可下一刻,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我要去救这些人么?他们与我素不相识,我犯得着为他们冒这么大的险么?而且我曾经也逼过他们喝药,他们很可能会像黎慕江一样,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把我当坏人!”一想到此处,小倩就不自觉地咬起了牙,她心一横,便大踏步走向了丹房。 放好东西,沈霞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小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小倩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她声音颤抖:“姥姥……您说的话,小倩不明白。”沈霞拍了拍小倩肩头:“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弟子,原本姥姥还怀疑你串通外人,现在看来,你倒是忠心得很。”小倩埋低脑袋:“姥姥英明。”沈霞轻轻撩起小倩耳边的长发,轻声问道:“那书生跟你说了什么?”小倩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沈霞点点头:“那就好,小倩,记得姥姥的话,这些臭男人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根本就不值得相信!”闻言,小倩心中猛地一抽——不是这样的! 无论什么情况,这世上都一定有个人愿意相信自己。宁采臣。这个名字在小倩的心中跳动。 无论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我做的一切就不再是毫无意义。 她终于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是,小倩记下了。”她轻轻点头,随后尖锐的指套一钩,已悄无声息的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剧烈的疼痛袭来,小倩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从伤口伸了进去,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可她从始至终竟连抖都没抖一下,就连身后的沈霞也没有发现异样。 沈霞点点头,正准备出去,小倩叫住了她:“姥姥,小倩想孝敬您一样东西。”沈霞伸出手:“呈上来。”小倩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血淋淋的东西,沈霞一摸,随后笑道:“新鲜的人肝,正适合我练功,你倒懂事得紧,这是从哪里取来的?”小倩猛的一抬头:“我的。”随后她功力运转,猛的一捏。 “啪”的一声巨响,小倩猛的捏碎了自己犹自温热的肝脏,红色的毒雾在二人中间炸开。 “啊!”沈霞始料未及,尖叫一声,浓浓毒雾瞬间就扑上了她的脸孔,疯狂的侵蚀开来。 小倩向后一滚,捡起桌上的钥匙和丹药向外跑去。走到门口,顾不上腹部钻心的疼痛和口中喷涌的鲜血,小倩猛的一拉,沉重的石门轰一声关闭,她掏出钥匙,便将姥姥锁在了里面。 随后她撕下一截衣襟,用力缚住腹部,然后踉踉跄跄的往牢房跑去。………… “砰!”一声巨响,牢房的门被猛的一把推开,喂药的丫鬟和众奴隶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 来人脸色白得可怕,简直比刮过腻子的墙还要白上几分。她咬着牙倚靠在门口,嘴角挂着鲜血,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滑落,腹部虽然死死绑住,但鲜血仍不断地渗出。 不少人认出这人是最受姥姥重用的聂小倩,看着她这副古怪模样,众人都愣了一愣。 小倩丢过钥匙和解药,对那群丫鬟道:“放人。”那群丫鬟明显一愣,小倩喝道:“这是你们唯一回家的机会!”一个奴隶这时喊道:“别相信她,她是姥姥的手下,怎么会这样好心?”其余奴隶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我看这根本不是解药,是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不吃。”小倩根本不理会他们,转而对那群丫鬟道:“打开笼子,你们就可以走了。”一个丫鬟颤声道:“小倩姐,姥姥那边……”小倩说道:“她被我困住了,你们抓紧时间!出去以后,去荒村找黎慕江,她会保护你们。”随后她再不多言,走了出去, “嘣”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随后又是 “咔嚓”一声,大门已被锁住。那群丫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默中,一个丫鬟带着哭腔叫喊道:“被拐来之后,天天活得朝不保夕,这难道是大家想要的么?我要回家,咱们听小倩姐的!放人,放人!”这一声仿佛有着莫大的感染力,一众丫鬟们开始忙活起来,纷纷替奴隶们打开了牢笼。 众奴隶本来并不相信小倩,可小倩口中说出了黎慕江的名字,他们知道那正是先前那个 “黎女侠”,心中疑虑已消散了大半。再加上眼前真真实实打开的牢笼,还有吃下解药的人眼中焕发的光彩,他们的心里开始动摇。 一个、两个、五个……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自救。牢房内立刻活跃起来……门口,小倩背靠着门大口喘气,听见里面的动静,她轻轻一笑。 “咳咳咳……呃啊!”这一笑牵动了腹部伤口,钻心的绞痛袭来,小倩脸色一拧,嘴角又溢出鲜血,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靠着门缓缓坐了下去。能为无辜的人做些什么,即便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舍生取义……宁采臣,我这算是明白了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了手,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下沙沙画了起来。 画完最后一划,通道深处嘭的一声巨响,某处沉重的门扉已被人击碎。 随后便是一声愤怒的尖啸:“聂小倩,你好大的胆子!”小倩抬起头来,猛地把手再次掏入了小腹,伤口撕裂的疼痛如针般尖锐,她却毫不在意,霍地站起,如一支箭般冲入了黑暗。 火光闪烁,她刚刚画下的图案若隐若现。她用鲜血画下了一只小小的熊掌。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漆黑的通道里,沈霞怪叫连连,似乎被逼得十分狼狈。小倩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姥姥,小倩用这五脏六腑,助您神功大成、羽化登仙!” 你九卷十九章:反击 荒村井口,爬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似乎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他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好久,却什么也看不清。 “你们逃出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人吓了一跳,一扭头,背后正是黎慕江一行。 “黎女侠!”他认出了黎慕江,顿时一喜,朝下面喊道:“快上来,黎女侠真的在上面。”随着他这一声喊,井底的通道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便陆陆续续派上来百余个奴隶,虽然他们个个镣铐加身、瘦骨嶙峋,但重见天日的喜悦足以掩盖其他所有的情绪。 “我们出来啦!”第一个逃出来的人大喊道。 “我们出来啦!” “终于得救了,老天开眼啊!” “呜呜呜……我要回去见我的家人……”劫后余生的欢呼响彻了整个荒村,久久未能平息。 待声音稍减,黎慕江走了上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要回家去。”一人说道,顿时引起阵阵附和。 “你们家在哪里?”黎慕江问道。 “湘州。” “湘州芷江。” “湘州武陵。” “湘州岳阳。”……原来这些人竟大都来自湘州。黎慕江问道:“你们是被谁抓来的?” “还能有谁,”一人愤愤道:“当然是湘州一手遮天的江岳帮了!”提到 “江岳帮”,众人顿时便大骂起来,看来这个帮派的确害人不浅。黎慕江点点头,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各位,你们是怎么得救的?”一个奴隶回道:“黎女侠,当真是神了,您是怎么把聂小倩给收服的?”黎慕江脸色一变:“聂小倩?”那奴隶回道:“是啊,是聂小倩救了我们……”随后他快速的叙述了一遍牢房发生的事。 黎慕江越听,眼中的惊讶和悔恨便加深一分,听到最后小倩反锁牢门,独自迎战姥姥时,她已是面若死灰。 耳边又传来了那奴隶的声音:“黎女侠真是了不起,连姥姥最重用的手下都为你所用,这才救了我们,黎女侠,你是咱们的大恩人啊……”说罢,他便跪地向黎慕江道谢,如同被传染一般,其余的奴隶们齐刷刷的跪下了一片,他们一面痛哭流涕的叩首,一面感谢黎慕江的救命之恩。 是啊,被逼为奴两年时光,受尽虐待,终日活在惶恐之中,他们对获救的奢望已近乎消失殆尽,谁知道黎女侠从天而降,居然真的帮助他们脱离了苦海。 而黎慕江却身子一侧,避开了正面。她拒绝了众奴隶的感谢。 “黎女侠,这是?”一人疑道。黎慕江喃喃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而是聂小倩。”那人有些不解:“是您收服了她,当然是您的功劳更……” “不!你们都误会了。”黎慕江大声道:“我根本没有对她说过什么,相反,我先前一直都在猜疑她。”她声音越来越低:“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原来黎女侠没有和聂小倩通过气,那聂小倩怎么会救我们呢? 这个疑问逐渐在众人心中涌起。黎慕江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听我说。”此言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黎慕江环顾众人:“我要救聂小倩,这需要大家的帮助。”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虽然聂小倩救了大家,但在大多数人心中,她的形象仍然是恐怖而邪恶的,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愿意再入魔窟救人呢? “并非是大家想的那样,请听我说。”黎慕江一抬手,阻止了众人的议论,她说道:“我知道,你们被抓到这里,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过了无数个昏暗无光的日子。你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掉身上的束缚,然后回家与亲人团聚。” “这当然没有问题!”噌的一声,黎慕江匕首出鞘,刷一声轻响,身边一人的脚镣应声而断,黎慕江朗声道:“我现在就可以替你们每一个人斩断这枷锁。”众奴隶见那坚固的脚镣在黎慕江刀下就如豆腐一般脆弱,顿时放下了心。 “可是,我也想问问各位。”哗啦一声,黎慕江提起了地上的脚镣,她环视众人:“替你们斩断枷锁的是我黎慕江,但让你们有机会走到这里的,是谁?”众人鸦雀无声,黎慕江冷笑道:“堂堂七尺男儿,却连自己恩人是谁都说不出来么?” “聂小倩。” “是聂小倩。” “聂……”寥寥几声的回答。黎慕江怒喝道:“大点声,是谁?”如平地惊雷,这声怒吼令所有人都是一震,片刻的沉默后,他们齐声喊道:“聂小倩,是聂小倩救了我们。” “不错,”黎慕江用力的点点头,随后她说道:“曾经我也猜疑过她,可她用事实向我证明,我错了。但还好,老天给了我后悔的机会,同样的,也给了大家报恩的机会。”随后黎慕江看向众奴隶,他们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畏畏缩缩,有的脸色淡漠……更多的,则是在沉思。 于是黎慕江捡起一个磨损得几乎报废的铁锹:“屈身事贼的感觉不好受吧?在生命的威胁下,你们替那魔头挖金矿。一锹又一锹,这铁锹敲断了你们的脊梁;敲掉了你们身上的尊严;敲走了你们所有的希望!难道你们打算不再追究,任由魔头逍遥法外么?你们甘心么?”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当恩怨分明!”黎慕江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她手指向下一指:“现在仇人就在我们的脚底,而恩人却马上要遭遇她的毒手。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们甘心么?” “我尹婷不甘心。”人群中,某个跟着出逃的丫鬟嚷道。黎慕江冷笑一声:“呵,竟然是个女人。”身旁立刻响起一声怒吼:“妈的!我赵七也不甘心!”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李中不甘心。” “张伦在此,黎女侠你吩咐就是。” “报恩,报恩!” “也算我白刚一个。” “我要报仇!” “…………”众人稍稍平息后,黎慕江点点头,然后朗声道:“各位,你们需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苟富贵,你则要……”在她说完后,众人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后……踏上大路的苟富贵转过了头,已经离荒村很远了,就连村口牌坊都已经模糊不清。 苟富贵伸手一探,沉甸甸的包裹中是黎慕江刚刚给他的东西。他又想起自己方才和黎慕江的对话:“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少问不该问的,你拿着东西去办事就是。” “可是……这能行么?”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时间紧迫,快动身吧。”苟富贵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是黎慕江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一旦成功,便是一锤定音;同样的,如果失败了,则会酿成大祸。 他一提缰绳,大声喊道:“各位,跟紧我。” “好!”身边的众奴隶齐声应道。苟富贵马鞭一扬,带领着百余名奴隶浩浩荡荡的向前奔去。 ……荒村山顶,打坐调息的黎慕江睁开了眼睛:“苟富贵去了多久了?” “一炷香。”黎慕江一跃而起:“出发!”她如一支箭般闯入洞内,而史力宁采臣则紧跟其后。 雷霆般的反击正式开始。 第九卷二十二章:堵截 从始至终,史力便一直便潜伏在的周围,黎慕江只下达了一条指令——隐藏好自己,等我的指令。 即便黎慕江受伤落入下风时,也一直没有用到史力。史力是一张威力巨大的底牌,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给予沈霞致命一击。 现在,沈霞已无处可逃。史力的刀离她头颈只有半尺。这是一把磨得很快的刀,刀身像镜子一样平滑,恰巧倒映出沈霞惊骇的神态。 “嗖——”眼见沈霞便要伏诛,斜刺里却响起一道破空之声,声音之嘹亮,直如强弓劲弩一般。 “当!”一声巨响,刀身被某物击中,史力只觉手臂一震,长刀脱手,斜射而出,插在门框之上,刀柄嗡嗡颤动。 随后一阵剧痛从右手传来,史力的虎口竟然都被震裂,鲜血直流,同时整个右臂都已脱臼,已完全不听使唤。 还有敌人?猛一转头,史力朝破空之声的来处看去,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而沈霞趁着这个间隙,尖叫一声,逃入了甫道之中。黎慕江这时也追了出来,史力连忙挡在了门口:“阿姊,危险!”黎慕江一愣:“怎么回事?”史力警惕的打量四周:“有高手救了沈霞。” “是暗器?”黎慕江当然也听到了那道破风之声,随后她一惊:“阿力,你的手。”史力咬住牙关,将脱臼的手臂按了回去,右臂虽然无碍,却暂时不能用刀了。 他伸出左手去拔门框上的刀,一下竟尔拔不出来,凑近一看,顿时骇然。 刀身直入门框接近一尺,史力即便全力一刀,只怕都砍不了这么深。黎慕江帮他把刀拔了出来,只见刀身上有一个深凹下去的小坑。 “好厉害。”黎慕江脸色凝重——暗器打在刀上,刀的主人却脱臼了,此人内力运用之法简直精妙绝伦。 而刀深嵌门框再加上眼前凹陷的小洞,这种强劲的力道天下更是寥寥无几。 “前辈是四凶还是四圣?”黎慕江朝黑暗中抱拳道。黎慕江武功虽然算不上顶尖,可她出身荒狼八氏族,自小便见多识广,自然接触过不少高手。 可这人的实力,黎慕江想来想去,自己见过的人中,唯有老狼王拓跋志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天下能与拓跋志武功伯仲的,唯有秦麟的四凶四圣而已。可黑暗的通道中除了自己的回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黎慕江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她一拉史力:“回练功房。”史力脸色凝重:“可是……”黎慕江摇摇头:“以那人的武功,真想杀我们,我们哪里还能说这么多话?他对我们没有杀心,我们按先前的计划行事就好。”史力点点头,随后向房内一指:“我去叫上他们俩。”史力去房内叫人,黎慕江又沉思起来:“四凶四圣是秦麟的人,怎么会救沈霞这种法外之徒?难道我猜错了……”随后她在地下寻找起来,很快便捡起了一样东西。 一支朱笔,通体木制,长不逾一尺,轻飘飘的,像是道士用来画符做法的东西。 黎慕江喃喃自语:“小小一支朱笔就能有这般威力,天底下哪有人有这种功夫?” “阿姊。”史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来了。”黎慕江将那朱笔随手往怀中一揣,便走回了房内:“怎么……”话说到一半,黎慕江便住口了。 房内,史力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头,宁采臣则痴痴的跪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动不动的小倩。 …………受重创的沈霞,在幽暗的通道内跌跌撞撞跑着。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向外逃窜,反而越发往里了。 绕了许多个弯之后,她进入了一间密室。 “不可能!我的东西!”按理来说,现在她正被追杀,应该压低声音才是,可眼前的情景,却令她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 沈霞一跤坐倒在了地上,她面前是一个敞开的箱子,但箱子中空空如也……这些年积攒的上百万两银票,竟然不翼而飞了! 沈霞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道:“贱人,你好狠的手段……”提到黎慕江,沈霞脸色立刻狰狞起来:“你杀我弟子,毁我基业,偷我银票,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强烈的仇恨驱使她站了起来:“等着,我出去以后,定教你不得好死!”沈霞深吸一口气,转头狂奔而去。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刻,她背后似乎闪过一道人影,又似乎只是刮了一阵风。 沈霞什么也没有察觉,继续向前奔去。片刻后,沈霞已绕到了那个巨大的岩洞处,来到通往井底的断龙石前。 那断龙石已被挖开了一个口子,恰好可供一人通过。我竟然沦落到要跟那帮狗奴才走一样的路! 沈霞心中怒骂一声,随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脚底的金矿后,便钻了进去。 快走到井底了,沈霞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和三清教是不可能继续合作了,说好金矿的钱三七分成,可自己银票全被黎慕江盗走,自己上哪里找几十万两银子给他们? 又是这该死的黎慕江!沈霞眼神阴狠,可一想起三清教从此成了自己的债主,她的脸上竟涌现出莫大的恐惧。 她自言自语道:“看来只好先躲上一阵,然后重操旧业,盗墓摸金……啊!”足底一绊,沈霞险些摔倒,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包裹着金矿的石头。 可惜了,自己即将亡命天涯,再多金子也带不走了。沈霞一叹气,便向上爬去。 她却没有细思,岩洞底的矿石怎么会到了这里。快爬到井口了,沈霞瞧着头顶炽热的阳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习惯了黑暗与被逼龌龊,光明与堂堂正正令她感到厌倦。 更令她感到恐惧。侧耳倾听,井口悄无声息,沈霞一跃而出。还未落地,沈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如坠冰窖。 她暗道一声不好,却已迟了。沈霞维持着落地后的样子,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因为三把乌沉沉的定秦神弩指住了她的要害。而三把神弩之后,更有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士里里外外将这个井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霞脖颈一凉,一把大柴刀架了上来,随后一道声音响起:“结束了。” 第九卷二十三章:妙计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晋阳府衙。赵知府这两天的心情并不美好——先是给自己独生爱女扬威的大比武,却被两个不知哪里来的外乡人搅合了。 再然后又是那所谓的荒村 “闹鬼案”,本来早已被压下去的事,最近却又另起风波,苟富贵、还有今早那个傻乎乎的大块头,都跑来自己这里啰嗦…… “关他们屁事,又关我屁事?”这位晋阳的父母官如是说到。随后他看了眼天色——自己已经在府衙待了足足半个时辰,实在是辛苦坏了,应该回家好好歇一歇才是。 谁知,赵知府刚抬起屁股,外面小吏便进来禀告,说苟富贵求见。赵知府嘟囔了一句,随后道:“宣。”见苟富贵满脸严肃,赵知府就气不打一处来——肯定又是那个闹鬼案的事,自己得想个法子赶紧打发了他才是。 赵知府干咳一声:“咳,苟少侠,去兵营里问过了么?事情可有进展啊?”苟富贵一抱拳:“回禀知府大人,我今天不是为那荒村闹鬼一事而来。”又想搞什么名堂? 赵知府微微颔首,示意苟富贵说下去。苟富贵将一件东西呈了上来,赵知府只是一瞟,他那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是一片金叶子。赵知府抚摸着那块金叶子,似笑非笑:“苟少侠,这是什么意思?”苟富贵一躬身:“这是大人您的东西。” “哦?”赵知府坐直了身子,不着痕迹的将金叶子塞入袖内,随后道:“这从何说起?”苟富贵手一环:“大人是整个晋阳的父母官,那晋阳土地上的无主之物,自然该是您的了。”赵知府难得心思活络了起来,他问道:“无主之物?难道苟少侠发现了一座大金矿?”苟富贵点点头:“正是,大人果真神机妙算。”赵知府却追问道:“多大的金矿?”苟富贵没有说话,只是向左右看了看。 赵知府顿时了然,大手一挥,就已屏退了众吏。苟富贵二话不说,将背后沉重的包袱往桌上一放。 赵知府拉开一角,随后便迅速掩了回去,他脸色大变,低声道:“苟富贵,你哪里弄来这一大包金叶子?”苟富贵同样压低声音:“晋阳东郊半山村。”半山村? 赵知府觉得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说道:“说下去。”苟富贵随后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可惜,苟某只能带出这一包金叶子,这一点点,跟整个金矿中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当真好大的一座金矿! 赵知府眼神炽热得简直要闪了起来,他连忙问道:“是有什么难处么?”苟富贵点头:“这金矿本该是大人您的,却被一伙贼人据为己有,他们强掳了数百人给他们挖矿,现在只怕有近一半的金子都落入他们囊中了。” “啪!”惊堂木一响,知府直气得面红耳赤:“岂有此理?哪里来的贼人?当真好大的胆子!”苟富贵立刻附和:“大人明鉴。这群贼人好生凶恶,苟某先前险些败于他们之手,只能拼死抢了这包金叶子回来求援,请大人即刻派人,清算这帮恶徒。” “慢!”赵知府一抬手,随后他捻须道:“苟富贵,你上缴的这些金叶子可都是成型的,想让我派人增援,你得证明那儿真有金矿才行。”小人喻于利,大姐头,你说的果然没错。 苟富贵心中一叹,随后拍了拍手。片刻后,上百个抱着大小石块的奴隶走了进来,他们一见到堂上的赵知府,便纷纷跪了下来,哭喊着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听见这话,赵知府却有些不耐烦,皱眉道:“来干什么的?”一个奴隶哭喊道:“官老爷明鉴,我们本是湘州人,却被那恶人抓到此处……” “你等等。”赵知府严肃的一指:“你们湘州人的事情,该归湘州的官儿管才是,你们这群刁民来我并州晋阳的府衙发什么颠?”听见这话,众奴隶顿时一愣。 苟富贵见双方话不投机,连忙转过身去,大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忘记大姐头怎么嘱咐的啦?”还在喊冤的奴隶们顿时便反应了过来,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石头:“这是我们从金矿洞挖出来的。”赵知府快步走下去,抢过一个奴隶手中的岩石,一入手便沉重异常,他心中一喜,再透过阳光一看,金灿灿的光闪得他嘴都快合不拢了。 又拿过几块,皆是如此,这下赵知府哪里还按捺得住,马上回到桌案奋笔疾书,盖上章后,一把塞到了苟富贵怀里:“快快快,赶紧拿上去兵营调兵。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磨蹭了这么久?” “大人教训得是。”苟富贵拿过纸条,随后一溜烟往兵营去了。赵知府随后对众奴隶道:“把你们的石头都搬到后院去,哪里来回哪儿去吧。”众奴隶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便一同向外走去。 “你们干什么!”赵知府见到手的金子要溜走,急得大喊出声。 “湘州贱民的事,不敢劳烦并州的老爷。”奴隶们扬长而去。…………苟富贵走入了军营,他为人豪气、交游广阔,在军营中人缘极好,早有士兵前去禀告,千总迎了出来:“嗨呀,苟二爷,有何关照?”苟富贵递过赵知府的信。 千总一看,疑道:“调一百军士?这是要做什么?”苟富贵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从包袱中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黑沉沉的巨弩,长四尺七寸,正是大秦朝廷特制的定秦神弩。 看见定秦神弩,千总立刻谨慎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苟富贵低声道:“赵知府可是很重视这次行动,连衙门里的定秦神弩都发下来了,千总不如趁这个机会……”千总一听,顿时了然,先前的大比武,因为黎慕江史力的突然插手,自己讨好赵知府的计划泡汤,而此时眼前的事恰好正是一个补救的机会。 这岂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千总眼睛一亮:“苟二爷,我们军营里也有两把定秦神弩,不知道你意下……”苟富贵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嫌少不嫌多,这就召集弟兄们出发罢。”一炷香后,苟富贵带着一百精锐的士兵和三把定秦神弩火速赶往荒村。 到达荒村,按计划摆好阵势,果然将出逃的沈霞抓个正着。在黎慕江的重重算计之下,首恶沈霞,就此落入法网。 第九卷第二十五章:皆大欢喜 宁采臣已有些醉了,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胸膛,含糊不清的说道: “宁采臣在此立誓,一定要考取功名,以后做了大官,我要为更多的弱者发声,为世间的不公请命……在座各位,你们可都是我的见证人。” “好!”苟富贵拍手赞道,随后问道: “你多久考试,到时咱们去替你加油助威啊。” “我现在是举人,明年春天,我就去秦城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那就说定了,”苟富贵提起酒杯: “明年春天,我们秦城再聚,大姐头,你们没问题吧?” 黎慕江同样举起酒杯: “我和阿力本来就要去秦城办事,自然不在话下。” 史力点点头,拿起酒杯,几人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咳咳咳……”宁采臣喝的急了,咳嗽起来,一旁的小倩替他顺气,然后埋怨道: “让你少喝些,你偏不听。” 见宁采臣听话的放下了酒杯,苟富贵大笑道: “哈哈,没想到你这书呆子居然还怕老婆。” 小倩脸一红,没搭理他,宁采臣却摇了摇头: “不止这个……我最怕的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苟富贵有些好奇。 “是啊,”提到这个,宁采臣猛的摇摇头,像是要把什么记忆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他说道: “说来惭愧,宁某曾在学堂中做过一段时间教书匠,也与小孩子打过不少交道,可遇见那两个小娃娃之后……唉。” 随后宁采臣长话短说,几人便知道了他几个月前的惨痛遭遇——那时宁采臣刚刚出门游学,路过一个市集,却在闹市之中丢了书箱,待自己在郊外荒地找到书箱时,却只见到一对顽劣的孪生子,正在拿自己的藏书烧火玩儿,宁采臣上前理论,谁知那两个孩子一通抢白后,竟一溜烟儿跑了…… 黎慕江与史力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儿熟悉。 “所以,现在我的旧书,就只剩这本《三字经》了……”宁采臣沮丧的从怀里摸出书来,谁知一旁的小倩却将书抽了过去。 小倩拿起书俏皮的晃了晃: “不,你一本也不剩了,这本是我的。” 宁采臣爱书如命,一想到陪伴自己的旧书一本都没了,顿时苦起了脸。 “好啦,不逗你了。”小倩把书还回去,随后问道: “哪里的孩子,这么顽劣?” 一想起那两个娃娃一边做鬼脸一边骂自己笨书生的场景,宁采臣就长叹一口气: “唉——后来他们的姐姐找来了,那女子又是赔礼道歉,又替我买了新书。他们是一个杂技班子的,好像叫……” “乔家班。”黎慕江已经确定宁采臣遇见的是谁了。 “乔家班?对对对,就是乔家班……嗯?黎女侠你怎么知道?” 黎慕江微微扶额: “你运气还不错,他俩至少还给你留了个书箱。” “哦,原来如此……”宁采臣顿时了然: “我想起杜工部的一首诗……” 黎慕江接口道: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你就是老无力的杜工部,阿平阿安就是那顽劣的南村群童了。” 宁采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随后她简单说了她与史力结识乔家班的事情,然后道: “下次再遇见他们,你就报阿力的名字,包管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多谢多谢……”困扰宁采臣很久的问题迎刃而解,他感激的连连作揖。 黎慕江嘬了一口酒,不由得赞道: “说到乔家班,他们这两天可是高兴坏了。二狗,该说不说,你倒真有几分本事,不但替他们找了个好位置搭台,还找来一队士兵替他们看场子,他们可真是好好赚了一大笔。” 苟富贵笑道: “好家伙,你这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送一袋金叶子的人,还在乎钱?” 黎慕江耸耸肩: “当然要在乎,沈霞的赃款我们谁都找不到,现在我可穷得很,正准备和阿力商量上街逃犯呢……到时候还要狗二爷多多罩着咱们呢。” 众人哈哈大笑,又是推杯换盏喝了一轮。 苟富贵借着酒兴问道: “今晚以后,大家有什么打算?” 宁采臣拉过小倩的手,对众人道: “我和小倩准备暂时先在晋阳定居。” 苟富贵奇道: “哦?不是要负笈远游么?” 宁采臣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当然,可是据传闻说,苏先生马上要到晋阳了,这种好机会,我又怎么能错过?” “苏先生?” 宁采臣赞道: “这位苏先生可是当代大儒,如果我能有幸得他指点几句,定然受益匪浅、裨益无穷啊!” 身旁的小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看来她也对拜访大儒苏先生充满了期待。 “好家伙,小倩,你不是才刚刚启蒙么?怎么也想着去拜访人家?”苟富贵打趣道。 “二爷难道没听过,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小倩争辩道,接着便掉起了书袋,全是是难懂的话,什么“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又或是“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之类的话。 见小倩的呆气比之宁采臣有过之而无不及,诗文念个没完,众人哄笑起来,此间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见笑声,小倩脸一红: “怎么啦?” 宁采臣微笑: “背得很好呀,比我当时快多了。” 二人相视一笑,正是—— 无分善恶本懵懂, 幸得相识与君逢。 此间故事可堪颂, 同心相契祸福同。 宁采臣和小倩的去处问完,苟富贵转头又问黎慕江: “大姐头,你们呢?” 黎慕江说道: “等乔家班表演结束,我和阿力就跟着他们一起上冀州了。” “还是去找人?”苟富贵问道。 黎慕江点点头。 “找人的话,跟着他们太慢了,和我走吧。”苟富贵豪气的一挥手。 黎慕江与史力一震,黎慕江险些站起身来: “难道……” “看看这是什么?”苟富贵拿出一封信扬了扬: “我把荒村的消息报给上面后,回信今天就到了,而且是我们老大亲自给我回的信,他说他在冀州,让我去见他。” 千风首领的踪迹,竟真的出现了! 黎慕江郑重的点点头: “我们天亮就立刻出发,或者你方便的话,现在就走。”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苟富贵把黎慕江摁回了座位: “先听我说,说完再走也不迟。” 黎慕江不解的扭过头。 苟富贵解释道: “我们老大啊,当真通天晓地、神机妙算,任谁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你越要找他,反而越找不到,但你若是按部就班的正常赶过去,他就嗖的一下冒出来了。” 黎慕江将信将疑: “当真?” 苟富贵一摊手: “你想想,我哪敢骗你啊?再者,我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能早办完,我干嘛要一直拖着呢?” 黎慕江点点头,暂时将这事放下,她一举杯: “那就先喝个痛快。” 一旁的史力与宁采臣一饮而尽。 苟富贵举起酒杯: “好,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当晚,几人一番纵饮,尽兴而归。 ………… 次日,与乔家班告别后,一行人来到了城门口。 “黎女侠、史兄、苟二爷,后会有期。”宁采臣一拱手。 苟富贵道: “好好学,明年上京城拿个状元。” “借二爷吉言。”宁采臣一揖。 黎慕江道: “都送到这里了,快些回去吧,小倩的伤还没好彻底,莫要受了风寒。” 小倩摇头: “黎姊姊,我已好啦。” 黎慕江无奈一笑,随后转转眼珠: “可是我听说苏大儒已经到晋阳了,宁公子不是早就想去拜访么?” “啊?已经到了。”小倩一听,立刻道: “那不能送了,宁采臣,咱们快走。” “倒是不急在这……欸欸欸,小倩你慢些……”宁采臣还没说完,就被小倩不由分说的拖远了。 “哈哈哈哈……”看着小倩这副傻乎乎的样子,黎慕江开怀大笑。 “看这架势,小倩若是再读两年书,说不定能成个女状元。”苟富贵打趣道: “真有那时候,书呆子在家可就吃苦头咯,那是武也不行,文也不行,少不得要受老婆的气,大姐头,你说是吧?” 黎慕江一笑,还未答话,却见城内走出来个穿着长衫的文人,径直向这边走来。 这文人快步走到苟富贵身边,拿出一本册子,苟富贵接过册子阅读,二人快速交流了几句后,那人深深一揖: “苟二爷慢走。” 苟富贵摆摆手: “蒲先生客气了。” 那人走后,三人便正式上路了,黎慕江不由得问道: “刚刚那人是谁?” 苟富贵道: “一个写志怪的文人。” 黎慕江奇道: “写志怪的人怎么会找上你?” 苟富贵拇指一竖: “我可是并、冀二州的千风首领,谁的故事能有我多?他不找我找谁?” 黎慕江问道: “那刚刚他问的是什么故事?” 见苟富贵脸色古怪,黎慕江摆摆手: “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也没有吧……”苟富贵尴尬的挠挠头: “我把咱们荒村的故事改编了一下讲给他听……唉,就知道你要问,喏,这是你和史力的银子,可别说我吃独食啊。” 黎慕江推还那几块碎银子,随后疑道: “荒村的经历也能写成故事?” 苟富贵耸耸肩: “可以改编嘛——我把咱们几个的故事揉在一起,挑了些重点讲给蒲先生听,他好像还重新虚构了一个新角色,剩下的就是他自己发挥了……你别说,他刚刚拿修好的文稿给我看了看,倒真是精彩得紧,你们有时间可一定要买来看看。” 黎慕江问道: “书叫什么名字?” 苟富贵道: “书名第一个字是聊天的聊,反正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我也记不住,我还是觉得之前的《鬼狐传》来得带劲。” 黎慕江笑着摇摇头,一打马鞭,追上了前面的史力。 苟富贵自言自语道: “可要说蒲先生文绉绉的,偏偏这一章的名字他又取个平平无奇的‘聂小倩’,我反倒觉得之前那个名字要好听得多呢……哎,你们等等我啊!” 随后他纵马追上了前面二人。 三人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冀州。 第九卷第二十六章:重生 此处是晋阳城大牢。 沈霞现在的感觉并不好受。 晋阳的官场十分腐败,可出乎意外的,行刑的小吏却是个尽忠职守之人。 说来讽刺,沈霞最喜欢用毒辣的手段折磨他人,看着人们临死前的挣扎与哀嚎,这会给她带来变态的快感。 可当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鞭子抽在她身上时,她却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小吏的鞭子停在半空,心中狐疑——眼前这个蜷缩在角落、痛哭求饶的老妇,真的是那个杀人无数的恶魔么? 原来她只会打人,却不会被人打。 吃过杀威棒后,沈霞被丢进了这个单独的死牢,上百斤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门口更有一把定秦神弩时刻指住她的要害。 她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京城刑部看过自己的罪状后,斩立决的通知会立刻下发,而那就是自己的死期。 短则三五天,长也最多半月。 沈霞开始恐惧,死亡的威胁让她两股战战。 而她深知,比死亡更吓人的,是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降临。 “砰砰……”牢房大门被敲响,沈霞与狱卒都是一愣。 明明没到送饭的时候,来的是谁? “吱呀——”门打开,进来的是送饭的小吏,而他手中的木桶中,正飘发出阵阵香味。 “两位大哥好。”送饭小吏点头哈腰,随后一提手中木桶: “叫我来送断头饭呢。” 狱卒点点头,下巴一指,示意小吏进去。 同时狱卒心里泛起一阵嘀咕——刑部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嗒”的一声,木桶放在了沈霞面前,小吏揭开盖子: “红烧牛肉、素三鲜、大白馒头,还有半壶酒呢,吃吧。” 沈霞虽然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死亡,可她没料到审判来得这样快。 沈霞抓起筷子,可手却不断的颤抖,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隔着手臂粗的铁栏,小吏替沈霞捡起了筷子,递了过去: “快吃吧,吃饱了上路,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 “闭嘴!”沈霞怪叫一声,将那小吏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 沈霞情绪激动、声音颤抖且尖厉: “好人?谁稀奇做劳什子好人!姥姥我投胎后,下辈子还要杀人,而且专杀你们这帮臭男人,你们都跑不了!都跑不了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在狭小的死牢中回旋,两位狱卒皱起了眉,交换个眼色后,一齐走了出去,后出去的狱卒交代道: “让她快吃,我们在外面,有什么事记得喊。” “是是是。”送饭小吏讪笑着应了下来。 待沈霞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阵后,他夹起一块牛肉,送到了沈霞嘴边: “来,我喂你,你吃不完我可要被骂的。” 尖叫戛然而止,沈霞望着嘴边的牛肉,愣了一下——明明只是寻常厨子随便炒出来的红烧肉,在外面不到一百文就能买一大盘,可在此刻的沈霞看来,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没有一个连吃了三天烂菜馊饭的人,能抵挡嘴边的这块牛肉。 沈霞一口一口的吃着,那小吏倒还娴熟得很,喂她吃个三五块,就会拿酒来替她顺顺食。 一盘红烧牛肉吃剩一半时,沈霞突然没来由的痛哭失声: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小吏手中一停,问道: “是有什么遗愿么?” 沈霞啜泣道: “白头之约的人,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鬼,我变卖所有盗墓得来的财宝,却填不了他在销金窟的巨债,后来,房子被人收走了,他把我卖给了窑子,过了几年,我用自己攒下来的银子赎了身,回到家里,却发现我的女儿也……” 沈霞恐怖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痛苦: “从那天开始,我就疯了,我把他砍成了肉酱喂狗,可那又怎么样呢?谁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啊,呜呜呜……”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可怕: “是他!是这个男人害惨了我的一生,即便杀光天底下所有的臭男人,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癫狂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狗男人的命是我的,金山银山是我的,绝世武功也是我的……姥姥我神功盖世,寿与天齐!” 小吏夹起一块牛肉: “知道了知道了,先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沈霞一震,表情僵在了脸上,那些在她心中滋长了几十年的痛苦、仇恨与野心,被这块牛肉的热气冲散。 牛肉被咽了下去,落进肚里,变成了绝望。 她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真的结束了啊。” 小吏蹲下身子: “吃饱了么?吃饱了就结束了。” 沈霞颓然坐在地下,一动不动。 “沈霞。”一道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猛的在沈霞耳边响起。 沈霞震惊的抬起头。 铁栏外的人身上明明还穿着送饭小吏的衣服,可他的脸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是你!”沈霞向后一坐,然后拼命向后爬去。 那人的声音也完全变了,变得低沉而充满威严: “沈霞,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沈霞缩在了角落,望着门外的人,那人只是在铁栏外静静的看着沈霞,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沈霞已浑身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她想起来,当年自己盗三清圣墓被抓住,是这个人出面保住了自己;自己这一身可怖的血尸术,也是他亲自传授;自己在那个曾经卖身的妓院大开杀戒,足足九十一条人命,连秦麟都被惊动,最终也是眼前这个人替自己扛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何麻烦到了他手里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似乎动动手指,就能做成所有事。 约定?沈霞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约定——自己用堪舆之术找到金矿,三清负责提供人手并帮助自己组建势力,金矿的收益,三清教却只要三成。 这是个很公道的价格,简直就跟白送没什么区别 她却忘记了一件事——免费的东西,往往才最昂贵。 那人又开口了: “三成,一共是七十三万两,银子呢?” 沈霞垂首: “丢了……” “哦——”那人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是丢了,还丢了别的东西没有?” 这一句话提醒了沈霞,她鼓起勇气站起身来: “刑部已经要砍我的头了,我的命也要丢了,你再兴师问罪也只能这样了。” 那人了然: “呵呵,除死无大事,所以你无所畏惧了,是么?” 沈霞没有答话。 下一刻,那人抓住铁栏一分,足有手腕粗细的铁杆竟被他轻描淡写的拉弯了,随后他钻进了死囚房内 他露了这手神功,沈霞却不以为意,反倒站了起来: “也罢,死在你手下也算不错,动手吧。”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嗤嗤”几声响后,沈霞手中一松,她诧异的睁开眼。 那人在她肩头一拍,先前自己怎么都冲不开的穴道,竟一下通了,内力自丹田流向四肢百骸,强大的力量再度回到她体内。 沈霞愕然的抬头,不知道对方的用意。 那人道: “沈霞,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逃出去,半个月内找七十三万两白银给我。第二……” “我选二。”沈霞打断了他。 “哦?”那人问道: “连听都没听就敢选?” 沈霞行了一礼: “吩咐便是。” 那人满意的点点头: “我要你死。” 沈霞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随后便眼前一黑。 ………… 沈霞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席之上。 “醒了?”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沈霞循声看去,那人已换下了送饭小吏的衣服,背对着自己。 那人捧着书细细品读,连眼皮都没抬: “半个时辰前,沈霞已经在晋阳东街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沈霞坐了起来,有些懵懂。 那人语气淡漠: “沈霞已经死了,你现在叫碧霞。” 沈霞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躬身一揖。 那人说道: “在这里随我办些事,过段时间徐州会会有人来接你。” 碧霞默然点头。 那人又道: “没我的命令,你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能找黎慕江的麻烦,明白么?” 碧霞不解: “可是我的钱……” “嗯?” 碧霞立刻低下头: “可是您的钱,可都被那小贱人抢走了,咱们难道不拿回来么?” 那人摇摇头: “现在没人敢对她出手。” 碧霞大奇: “以您的武功,难道都……” 那人把书放下,揉揉眉心,可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开来,反而更紧了: “这世上用武力就能做成所有事么?” 当然是了。碧霞心中已给出了回答,但她问道: “您认为呢?” 那人轻蔑一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大秦的皇帝就该是天下第一高手,可是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少年人而已。” 碧霞默然低下了头。 那人继续道: “既然能斗倒你,黎慕江自然有些本事,无论武功、智谋,都可算同辈中的佼佼者,可在我眼里,却与草芥无异。” 那人背手站起身来: “可是她那个爷爷,却是难缠得紧,我们若再对付黎慕江,那个老贼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谁都猜不到……” 他抬头看天,眼神凝重: “对于不可预测的东西,应该时刻保持警惕。” 碧霞若有所思,躬身道: “是,先生。” 那人猛的转过头,用一种极其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碧霞。 碧霞身子一震,这目光让她感到颤栗,即便在黎慕江那记恸魔险些要了她性命时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严重的错误。 她跪了下来: “是,主上。” (并州故事结束,宁聂二人喜结良缘,同时苟富贵也加入到黎慕江一行中,千风首领的踪迹显现,令黎慕江再度看到了希望……可沈霞被三清救下,她在未来又会给主角们带来怎样的麻烦?经过奇遇后,黎慕江功力大涨,可是否会有后患呢?前往冀州的黎慕江一行真的能一帆风顺么?南面,在苗寨一举成名的江笑书已赶往湘州,在那里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雪将尽》第十卷《贼恃紫袍庇奸恶,侠燃碧血开太平》) 大秦往事八:顶层听书(上)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秦城醉霄踏云楼,六楼顶层雅座。 「之前要赶我走的那个,你把他喊上来,我要见他。」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只见江笑书右手夹着老钱,左手又端着菊花佳酿的玉杯,双眼微眯的开始端详。 好像他在对玉杯说话。 而此刻被环夹住脖颈的掌柜钱育堂,却已然是冷汗淋漓,忐忑不安至极。 只见他将他戴满扳指玉石的双手搓了一搓,又搓了搓,然后伸手一够,端起酒杯,笑意满面的回答道: 「小江公子,来来,别管那些,老钱我敬你一……」 「钱育堂!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江笑书喝声打断了老钱的言语,随即他转头,眉头一皱: 「我让你叫你就叫,要再废话,信不信小爷我今儿把你的胡子一把火全烧咯?」 被突如其来的喝声打断说话的老钱并未搭话——只怕是早就习惯了小江公子的「无礼」,他乖乖的缄默了。 江笑书看着状如泥塑的老钱,右手放开了他,双眸一瞪: 「不说话又顶劳什子用?赶快去!手脚麻利些,别让我等久喽。」 老钱不敢违抗江笑书的话,只得硬着头皮退去下层,吩咐侍女叫人。 老钱满脸苦涩,心中不由得想道:「这小蒋,来了我这儿一个月有余,做事勤恳,为人老实,多好的一年轻人,谁知道今天,却……唉,也赖我,没给他提过小江公子,才害得他得罪了人家。只希望啊,这次小江公子别闹得太狠。至于小蒋,只能事后再想法子补偿他罢……」 心中念头转动,脚下却不敢停,「噔噔噔」的小跑下了顶层。 ———— 房间内。 随行保护秦安然和秦尊的大内侍卫,此刻正站在江笑书背后,目睹了全程,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心道: 「江家二公子江笑书。此子的父亲,最早原为‘秦麟四门中天绝门的少年高手,进入秦麟组织之后被送往凉州镇凉宫做军官,屡立战功。后西北民变,彼时因镇凉宫老宫主张啸突然离奇身亡,导致整个西北无人主持大局,他一人挑起镇凉宫镇压西凉之重担,领兵参战,以极小的损失镇压了那次规模宏大的大型民变,自此一路高升,最终做到当朝兵部尚书,后又领任定边将军一职,防守西北中荒边关,调度有序,用兵如神,多年来将荒狼狼主拓拔志的大军拒于关外难犯中原半步,战功赫赫。乃军中朝中江湖中都威望极高的‘兵圣江平」 「而其母亲是与当今皇帝陛下同胞的妹妹长公主秦凤仪,二十多年前,被素来溺爱她的先皇亲自许配给崭露头角的江平,嫁入江家,自此江家更成了皇亲国戚,愈发显贵。」 「而两年前,才入仕不满三年的江家大公子江敬文,更是因为为官有道,成绩斐然,受到吏部上下交口称赞,几位大人联名向陛下极力举荐他,使他一举成为了大秦王朝最年轻的正五品郎中。世人皆说,有朝一日,江家定能做到‘一户两尚书,满门皆清贵的壮举!」 想到这儿,侍卫看向了他腹诽的对象——江笑书,他此刻正在调笑倒酒的侍女: 「我说白阿姊,你这一双玉手,最近怎么变粗糙了些,快拿来笑书给你揉揉可好?」 侍卫的鄙视之情越发浓厚,心中继续浮想: 「可是这江笑书,其父母身份尊贵,长兄也才华横溢,不说如他父亲兄长一般举世瞩目,至少也 得非同凡响才是。」 「可他呢?自小便行事荒唐,四年前,才年仅十岁的他,带着太子和公主出去玩耍,便一把火将御林军京郊的马场给点了,当时正值秋季,大火扑燎,火光冲天,差点儿殃及城内,还好当时负责保护的孔老大及时报信回宫,火势及时被扑灭,才没能酿成大祸,可是仍然惊了不少马匹,少说被吓走了几百匹御林军良驹,最后是江尚书自掏腰包从大宛买来良马补齐还给御林军,又拿当年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来抵江笑书的死罪,使其免死,并承诺待江笑书十四岁时,就将他送到鲁地天绝门习武,不再祸害京城,这才让龙颜大怒的皇上消了气……之后这几年,此子仍不知悔改,又做了几件‘名动京师的恶事,尽显他飞扬跋扈,行事荒唐,横行霸道,品格不端的天字第一号纨绔子弟之性情!」 吕志帆又看向江笑书,发现江笑书正把秦安然抱到自己腿上,一边给她扎辫子,一边扭头笑骂秦尊: 「不是我说你,你这家伙别坐在那儿像个呆子一样行不,你要么喝点酒,要么找个小妞儿来聊聊天说说话,怎么什么也不做啊你这?活脱脱一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你说丢人不?下次指定不能带你来这些地方玩儿了。害……」 侍卫看着这一幕,拧紧的眉头仍是不散,心中却念头一转: 「只不过这江笑书虽然胡作非为,可是与太子殿下却是的确很合得来,两人互相嬉闹肆无忌惮,言行无忌,乃是甚好的玩伴好朋友。且他对公主也是宠爱得紧,每次他干了坏事能不被皇帝陛下责罚,除了他父亲出面这一原因外,咱们太子给他顶罪,公主殿下帮他求情只怕也作用不小。」 「然而即使每次皇帝陛下都不予追究了,江尚书却仍是大加责罚,毫不手软,真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家风家教下,这厮却仍不知悔改,甚至反而变本加厉了?」 吕志帆随即又想到许多江笑书的‘坏事,正自恍惚之际,只见两道身影进入了视野,却原来是掌柜钱育堂领着江笑书要找到伙计上楼来了。 ———— 「小江公子,这就是您要找的伙计小蒋,给您带来了」,钱掌柜先向江笑书拱了拱手,然后转头,低喝道:「小蒋,还不快来见过小江公子。」 战战兢兢的酒保小蒋便连忙学着掌柜的模样,东施效颦的拱了拱手——正常拱手应当是左手在上,他却右手在上。 只见他对坐在那儿玩味的看着自己的江笑书颤声道:「小江公子,你叫我,那个、我……我就来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太过惊慌,只是因为他在第一次拦住江笑书后被两位门房拖走后,那两位便给他说了小江公子这些年的「光辉事迹」之一。 那是三年前,在醉霄踏云楼发生的事情…… 想那大秦王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官,非首辅黄智昭莫属,该是威风的没了边儿吧?他的义子廉毅、费昂,那也是京城名列前茅的达官显贵——廉毅是正四品苑马寺少卿,费昂更是司礼监中的大宦官,虽然品级只有六品,可是与皇帝陛下朝夕相处,谁敢又将他小瞧咯? 这二位在醉霄踏云楼各位贵客中都说一不二的主儿,三年前在酒楼中喝醉闹事,将食客全部打跑赶走,赶来劝说的钱掌柜直接被那太监费昂打翻后踩在脚底,一口唾沫吐上去,大加羞辱。 就连前来查看盘问的府衙捕快才一开口就被摔了两个耳光后忿忿而退,只因那捕快听到廉毅冷声撂下了一句话: 「你们六扇门的头儿施峰,他也不过区区五品的小官,见了我都要叫声廉大人。今日就是他亲自到来,我也是一个大耳刮子伺候。你算什么东西,就配来盘问我?这两巴掌是爷赏你的,若嫌不够不妨再开一句口 !」 两人当日在醉霄踏云楼放言,今日若是吃不上大厨刘光宝「青风归巢」、「珍珠翡翠白玉汤」、「墨龙珠」这三道拿手佳肴,便要动手砸了酒楼。三品以下的官儿谁来打谁! 可叹这醉霄踏云楼贵客无数,其中不乏有府内家主做到侍郎尚书左仆射等***的官宦子弟,可看着嚣张凶恶的廉、费二人,却谁都不敢开口劝解,任由他俩派身边的恶奴将在厨房中颐养天年,已然多年不曾下厨的老御厨刘光宝拖到大厅,一把锋利的长刀架在这位食神脖颈之上,费昂大声喝问老食神给不给他们做菜,刘光宝只是闭目不语,眼见那本就跋扈暴戾,在酒后更加丧心病狂的阉人费昂就要一刀斩去,让刘光宝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廉毅、费昂,要吃菜啊?他娘的!那敢情好啊,我这里有耳刮子几大盘,童子尿一壶,你们两条狺狺狂吠的断脊之犬,不妨过来试试合不合胃口?」 一个稚嫩、却又挑衅意味极足的声音响起。其余的看客不禁悚然一惊! 谁家的孩子,连这二位凶神都敢招惹,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正在此时,那小江公子随着一位仙风道骨,身着青衣的老先生悄无声息的到了门口,只见小江公子骑在门口的大石狮上,对着旁边目睹因醉霄踏云楼景象而微微皱眉的老者说: 「老头子,就这样说好了哈,你帮我把这群王八蛋打一顿,你负责出手制住他们,我负责教训他们。这事儿成了,我三年以后就拜你当师父。」 老叟摇了摇头,无奈的对江笑书道: 「你这顽劣孩儿,我见到这些恶人之行径,本就是要出手的,你怎么还和老夫谈上条件啦?别人是拜师求艺,怎么到你这儿,却像是我做师父的求着你来当徒弟似的,哎……」 小笑书侧身,撇了撇嘴,悄声嘀咕道:「那可不就是嘛,本来是我爹准备教我武艺的,恰好去年我烧马场,你第一次看见我,就非说我根骨清奇、悟性奇佳,要收我为徒。老爹也就顺水推舟,对皇帝说要把我三年后送到天绝门……害,以后没法留在京城玩儿,不都是你害的嘛。臭老头……」 耳力极佳的老人自然是听闻了此言,伸手狠狠的敲了江笑书一个板栗,只打得江笑书缩颈护头,连声讨饶。 此时厅内二人手下的恶奴们不等他们的主子吩咐,早已循声而来,见了一老一少,嗤笑一声: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老杂碎,还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其中三人人抬腿就向被江笑书称为冯师伯的青衣老叟胸口踢去,另外数人则伸手去揪江笑书的衣领,欲将他摔下来。 打死了人又怎么样?廉大人和费大人手下的奴才,打死几个岌岌无名的贱民又有什么打紧? 大秦往事八:顶层听书(下) “刷刷……刷刷……刷刷……”几道细簌之声响起。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那十几个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恶奴便呆立当再场不敢动弹了——刚刚那一瞬,他们只觉得一道微风拂过自己全身,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老人正在将一把造型古朴的剑收入腰间剑鞘。 突然间,只见十几个奴才的身边骤然飘散出一堆 “花蝴蝶”,何谓花蝴蝶呢?却原来是几他们的帽子、头发、衣裳、腰带、裤带、裤子、靴子都毫无征兆的碎裂开来,均是碎成了两寸长的断发、破布片、碎皮革。 “刺啦……”一道道异响!这是鲜血飙洒的声音!再看向那十几个恶奴,他们的双手食指竟然齐齐而断,只是因为斩断他们手指的那一剑太快,快到这些武功低微的恶奴第一时间竟然感受不到疼痛,直到此刻才方有知觉。 杀猪一般的惨叫响彻醉霄踏云楼,就连街上的行人都被吓了一跳。短短一瞬,那冯师伯就已然完成了出剑、搅碎十几个恶奴才的衣裳头发、断掉他们的手指、随后收剑的动作。 那 “刷刷……”听着只有几声,可若是有真正的一流高手在场,就会发现,适才的剑刃破空之声又岂止那几道声响,分明是几百剑连续刺出后,多次的撕裂空气产生的短促的响声合在一起才能发出的声响。 这是怎样的剑术,竟然如此可怕?又是怎样的内力,能毫不费力的驾驭这快到骇人听闻的剑术? 此等武艺,只怕 “神乎其技”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廉毅、费昂,今日便让老夫来替天行道!教你二人明白何谓天地良心、礼义廉耻。”语毕,只见冯师伯携着江笑书的手,越过倒地哀嚎的一众奴才,挟裹着一道浩然博大的剑意,大踏步走入了厅内,走向了被吓得酒劲早已消退,浑身战栗的两人……一想到两位门房刚刚在楼下对自己绘声绘色的描述的三年前江笑书的 “事迹”,伙计小蒋就不禁瑟瑟发抖。那廉毅、费昂二位大人,据说最后都两股战战的趴在地上对小江公子求饶,一人吃了几十个大嘴巴子还不算,还真的被小江公子解开裤带,当众淋了一身的童子尿,又被逼着向酒楼里受到波及的众食客、受欺负的酒楼众人、还有六扇门捕快道歉,而且每说一声 “抱歉对不住”,就得抽自己一巴掌。最后,来时带着恶奴无数、鲜衣怒马的廉毅、费昂两人。 最后走时只孤零零俩人,带着满脸肿胀,一身尿骚还有一张十五万两银子的重修醉霄踏云楼的欠条……事情过后,第二日早朝,二人哭着向皇帝陛下讨要说法,说自己的手下个个非死即残,自己二人也大受折辱,求圣上给自己做主,直说的声泪俱下,哭声震天……可皇帝陛下却不置可否,他们的义父黄智昭黄首辅也没有出面,倒是江平江尚书退朝刚出宫门时便对二人啐了口唾沫,厉声骂道:“笑书这次打得好啊!你们两个王八蛋,得亏是我大师兄心善,只伤了几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奴,换做是我在场,定然将你们两个罪魁祸首也毙于剑下!”只吓得那二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欺压民众,就连家门都不怎么敢出了……就那一次,江笑书一举成名,整个京城都知道天字第一号纨绔 “小江公子”的大名,也正因出手相助了醉霄踏云楼,小江公子成了此处的座上宾,每次只要他来,钱掌柜无论何时都会亲自作陪,就连刘食神都会亲自下厨给整治几道拿手小菜款待。 天字第一号纨绔,醉霄踏云楼的座上宾,这样的人,我蒋泰宁又如何开罪的起啊? 小蒋冷汗涔涔而下,愁容满面,就只差跪地磕头求饶了,这时,江笑书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你叫蒋泰宁,冀州常山郡人士,来到这醉霄踏云楼堪堪一个月,故而认不得我,我说的对吗?”小蒋心中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不是来寻我晦气的?可是他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世行踪?”他忙不迭的点头回答道:“是,小江公子说的对。” “哎哟?这会儿怎么不喊我小朋友,小孩子了?”,江笑书又笑了,又是那种坏笑,露出一排白牙、双眼微眯。 一旁的安然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一宽:“笑书哥哥只要这么笑了,就不会生气打架了,他可能就是吓唬吓唬这个伙计呢。”其实安然一直都不太喜欢笑书哥哥与人打斗时凶狠的样子,他更喜欢笑书哥哥带着她们兄妹二人,一起去干些别的,偷东西也好,闯大祸也罢,总之别与人发生冲突……小蒋听到江笑书的话,心中刚刚褪去一丝的恐惧又席卷而至:“这……这……我,我那个……”老钱在一旁看到小蒋的窘态,不禁暗暗着急:“小蒋啊小蒋,你趁着小江公子没发脾气,给他道个歉讨个饶,不就没事儿了嘛?‘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理儿你咋就不懂呢”那边钱掌柜在为小蒋着急上火,这边江笑书却盯着支支吾吾半不完整一句话的小蒋看了半晌,突然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这样子,可不就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嘛?秦尊,你快看这伙计,和你多像。” “江!笑!书!你找打!”本就在刚刚就气得满脸通红的秦尊此时又被取笑,此刻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了出来。 “好好好,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江笑书一边大笑一边向秦尊讨饶。随后他又转向因为他适才的爆笑而有些惊愕、不知所措的伙计小蒋,掏出一片金叶子丢给他,带着笑意开口道:“以后见着我,别叫我小孩子,记得叫我小江公子,明白了?”伙计小蒋看着这个在他看来与传闻出入颇大的 “小孩子”,已是完全没了头脑,接住那价值不菲的金叶子,怔怔开口道:“好,好的,小江公子” “怎么了?以为我要打你一顿?我告诉你,被我打的人里除了秦尊,其他个个都是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你呀,还不够格呢,明白了没?”然后江笑书又温言道:“从此以后我来这儿,你便来给我端菜倒酒吧……呃,不是,你那么直勾勾、色眯眯的看着我干嘛?快斟酒啊你。” “是是是……”————楼下的说书先生看见小江公子所在的六楼雅座终于拉开了帘子,小江公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淡淡的盯向自己的惊堂木,这才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今晚的演说——这是三年前钱掌柜亲口定下的规矩,只要小江公子来了,他何时坐实称了要开始听书,自己何时才能开讲。 只见这说书先生先是双手抚自己两侧琵琶骨,然后两手顺着前胸往下到腹部后转向腰部,从头到尾的细细理了一遍长衫,惊堂木 “啪”的一拍,便张口娓娓道来:“今日,我们不去说那盛名一时的行羽大盗和武林盟主汪剑雨之间因四海令、八荒印产生的种种恩怨;也不说那‘四圣’门人行侠仗义,挽救苍生的壮举;今日且让老朽说说今日咱们秦城发生的一件惊天大事!”这时,六楼雅座正在给江笑书斟酒的伙计蒋泰宁发现面前的小江公子听到说书先生那句 “惊天大事”时神色一变,本来疲惫懒散、漫不经心的眸子突然目光一凝,嘴角边的笑意也忽地散去,他坐正了身子,头微侧向楼下,显然是在认真倾听说书先生的言语。 “真是奇怪,小江公子这种大贵人,怎么会对这评书如此上心?莫非是今日的评书与往日不同?”伙计蒋泰宁暗自道。 只听楼下说书先生继续说道:“近日名动京师的大事,想必大家都已耳熟能详。那便是荒狼狼主拓拔志亲自携家眷进京求和,并且在太秦殿与当今圣上会面,双方相谈甚欢,我大秦与荒狼冰释前嫌、结为友邦,可谓是空前绝后的盛举。”江笑书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果然说到这儿了,荒狼狼王拓拔志么?且让我细细听来吧。”此时安然听说书先生又再说最近在秦城都已经传疯了,快烂大街的求和之事,忍不住撅起了小嘴,对着江笑书,正要开口,只见江笑书放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楼下说书先生那儿,对自己说:“且认真听,有你没听过的。” “什么惊天大事,不就是求和嘛,天天听人念叨这个事儿,耳朵都起茧子了,烦人……”安然不禁心中暗自埋怨。 说书先生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求和之事,诸位都已知晓,在下就不再赘述。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却与之密切相关,所以顺带提了一句,诸位老爷见谅。” “话说那腊月廿八,秦城艳阳高照,拓拔志与当今圣上议和成功,一行人出了太秦殿,回到了他们于城西柳街落脚的豪宅,却并没有立刻离去返回荒狼——却原来啊,是那狼主拓拔志、狼后纳兰玲珑一行人仰慕我大秦威仪,准备在秦城停留数日,过了新年,领略了我大秦的文化风骨再回他们故乡荒狼国。” “哎?原来没走么?”,安然诧异道,与绝大多数人一样,她也以为荒狼一行人议和后便离开了秦城,谁知他们居然留了下来。 江笑书听着安然的话语,心中暗暗点头:“没走不稀奇,可是后面定然另有变故,不然今日的说书先生所讲的内容怎会被老爹称作 “后无来者”?再听听看罢。”说书先生:“没错,根据后面的事情来看,他们的确想在秦城过新年,有许多人都说,腊月廿九,也就是发告示昭告天下议和成功的那天,都看见那个荒狼王后纳兰玲珑带着侍女上街置办年货,诸位说可算稀奇,那荒狼王后倒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呢。”他接着道:“可是在腊月三十家家户户过完年,大年初一的清晨,打更的更夫新年第一日上工,路过柳街那豪宅之时,那干了三十年更夫,饿死冻死的尸首也见了不止一次的老师傅,却吓得六神无主,裤裆屎尿齐流的跑去六扇门报案了。”江笑书眉头皱起, “嘶”的轻轻的倒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吃惊:“他看见了什么东西?”说书先生仿佛是听见了江笑书等众人心中的疑问,缓缓道:“各位看官且试想是怎么样的景象,能骇人到那种地步?甚至连那六扇门施峰施总捕头看了,都不忍再看第二遍,直呼此乃阿鼻地狱?”一时间,酒楼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个个瞪大眼睛,支楞着耳朵细听下文。 “是血,洒满庭院厅堂的鲜血。”说书先生顿了下,继续说道:“那时天色晦暗,群鸦盘旋而绕,嘎嘎而鸣,阴风过处,院中大树哗哗作响,众人循声看去,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竟不知何时成了红色,树枝之上,三十二具经脉尽碎,被活生生放干血液的尸体正自随风飘荡。”………… 荒狼旧梦一:孤狼逐鹿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位于大秦西北关外的荒狼王国,总共有五个国都,分别是: 东都伊州城,西都白沙城,南都典合城,北都乌伦古城以及中都天池城。 这说来并不怎样奇怪,因为荒狼国地处西北苦寒之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全年风调雨顺,适宜生存,所以每当其中某个都城环境恶劣时,狼王就会带领亲卫军以及文武百官,迁移到另外一个适宜朝会以及发展的都城。 可其实这样做,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围绕这五个都城所构建的军事力量,可以最大程度上稳固荒狼对各个部落的统治,每隔一段时间狼王就移都,也未尝不是想震慑和敲打周围蠢蠢欲动的某些部落。 这便是荒狼的「流都制」,是十多年前由荒狼二王爷拓跋哈尔提出的制度,他是狼主拓拔志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更是国内好战的派系「吞江」派中最热切的人,当初提出这个「流都制」,就是为了能调动掌控更多的兵力,最后才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侵略攻打大秦帝国。 何谓「吞江」?吞江指的便是,吞并代表中原大秦的长江、黄河,直白的说,就是吞并中原。…… 若按中原的纪年,今天是崇煌二十二年,三月初二。 中都天池城,王宫侧殿。 「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一道略沙哑的声音在使者阿史那勋的耳边响起。 阿史那勋却只能将身子伏的更低,额头死死抵在厚厚的地毯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声音突然爆喝: 「我叫你念!」 阿史那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玉门关内传来大秦的消息,说、说、说咱们英武伟大的狼王以及王后还有三十铁狼骑,于大秦崇煌二十二年正月廿九,全部死于大秦的秦城,每一个都骨骼尽碎,经脉断绝,活生生被放干血液,死状极其凄惨。少主,这已经是第七遍了。」 随后被称作少主的那人开口道: 「起来。」 都史勋这才站了起来,看向了被他称作少主的人—— 这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锦帽貂裘,腰挎刀鞘上镶满宝石的长刀,看着英武异常;他长得很高,看着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几乎已是比得上寻常成年男子,可是身材却颇为瘦削,与他强横的气质略微有些不符。 再看他的眉眼五官,只见他高鼻深目,五官深邃,乃是典型的荒狼勇士的长相。他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脸颊正方,目光坚毅,双眼中气势凌人。 这便是拓拔志与纳兰玲珑的独生子,荒狼国储,拓跋逐鹿。 狼主拓拔志昔日在国内大宴上饮酒之时,曾说过自己一生的三个骄傲: 「我拓拔志,这辈子最值得称道的事,就只有三样——第一是二十四岁,战功卓绝,武艺大成,被评为荒狼第一勇士;第二件就是十六年前娶了我的王后纳兰玲珑;第三件,也是最值得说的一件,就是十五年前生下了我的好儿子拓跋逐鹿!」 能在父亲心中地位评价如此之高,拓跋逐鹿自然并非等闲之辈: 他一出生,拓拔志就和纳兰玲珑闹了一个大矛盾,那也是拓拔志唯一一次坚决的驳回了「慕江」一派的意见——他被父亲拓拔志执拗的取名为「逐鹿」,意为继承父亲意志,逐鹿中原,被寄以厚望。 这位荒狼少主也未曾辜负父亲的希望,自小就勇武过人,甚至比之同年龄的父亲还犹有过之,三岁才刚学会走路,六岁便学会了骑马和射箭,七岁随父亲提刀 练武,十岁就在狩猎时独自杀死了一只大黑熊,连当时随行的精锐勇士都称为天生神力、闻所未闻。 过了四年,拓跋逐鹿独自孤身前往东都哈密的军营,隐藏了年龄和自己少主的身份,完全只依靠自己的实力通过了荒狼招兵的新兵考核——那个能让大半的荒狼成年男子都望而却步的残酷考核,并且更加可怕的是,十四岁的拓跋逐鹿更是以全项满分的霸道的姿态成为了一位新兵。 进入军伍后,拓跋逐鹿第一次任务,就是主动申请去做镇压荒狼呼延部落的反叛的先锋军——招募这支先锋军的军官曾在阵前这样说道: 「我现在要组织这支部队要做的就是百里奔袭,直直插入呼延部落大军的心脏,起到的作用就是拼死拖住呼延部落首领呼延泓的军队直到我方大军赶到,而我不妨明说,咱们这支先锋军全员都是被当作弃子的死士,去了必定有去无回。所有人三倍的抚恤金!敢去死的的人便跟我来。」 拓跋逐鹿本来完全可以不用加入的,可是他仍是第一个举起了手,那一仗,据说拓跋逐鹿的钢刀都被砍卷成了一块儿废铁,待到真正镇压呼延部落的大军赶到时,只看见满地的尸首和被几十骑叛军追着着砍杀的拓跋逐鹿,等到大军驱散消灭了那几十骑的叛军,众人只见到那个身着新兵服饰的士兵傲立当场,浑身都是暗红的血和白花花的脑髓,他的右手提着一把已经砍烂了的制式钢刀,左手却提着一个脑袋。 呼延部落首领呼延泓的脑袋。 这新兵实在太过令人感到惊异,甚至惊动了坐镇中军的狼主拓拔志,待到拓拔志闻讯亲自前来接见这个「新兵」时,才发现他便是自己失踪小半年的爱子拓跋逐鹿。而就在这一战胜利后,回朝清点战功,拓跋逐鹿光凭自己先锋军一战的悍勇战绩,便从新兵一跃升迁成为了千夫长。 后来狼王拓拔志在「吞江」一派的支持下挑起秦荒大战,拓跋逐鹿作为荒狼历史最年轻的千夫长,也跟随荒狼三十万勇士兵临玉门关城下,虽然两年来荒狼未能越雷池一步,可是却并非全为败绩,倒也胜了几场,无一例外全是野战。 第一场便是大秦兵部尚书江平亲自出关追杀拓拔志的那一场,江平带领一千轻骑追杀破关未果败退的拓拔志,可却硬生生被强悍的六十铁狼骑拖了半日时间,最终拖到坐镇中军的拓跋哈尔率军前来救援,反而将江平围了起来,江平的一千轻骑几乎损失殆尽了,才突围回关。自此以后,江平下令,无论何时,玉门关守军都不得出关追敌。 可仍是有不少想捞取战功的年轻将领,不听警告,擅自带兵出兵追逐荒狼军队,但每一次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最出名的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时荒狼的一波攻城未能取得成效,正待退去,可刚刚开始回撤,前任玉门关指挥使王高峻却带领五千重骑,出关硬撼荒狼大军! 那一战荒狼刚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不少人马,是当时在侧翼策应的拓跋逐鹿一马当先,带领自己的一千人马狠狠的扎入了对面王高峻的重骑中,抑止住了王高峻骑军的前进步伐,这才让后续反应过来的荒狼其他部队得以剿灭对方。 当时乱军丛中,是拓跋逐鹿纵马突袭一刀将王高峻的头颅砍下,大秦五千重骑方才彻底丧失了军心,瞬间被扑灭。 自前任指挥使王高峻战死后,玉门关指挥使换成了现任的蒙戍边,崇煌帝秦政安更是一道圣旨传到玉门关,圣旨上说,若是在停战之前,谁再敢出关作战,不仅死去了没有抚恤金,就连家人都要受到诛连,玉门关这才一直坚壁清野,直到最后荒狼大军无法支撑后退去。 从多方面都不难看出,拓跋逐鹿乃是天生英武,并且胆识过人的猛将。 可是他却绝非只是个单纯的武夫。 拓跋逐鹿在 战场上,听从父亲拓拔志教授的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可到了私下,却更爱听从母亲纳兰玲珑教他的来自中原人的宽厚、怜悯和同理心。 在那次杀死王高峻的战役后,他的父王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拓跋逐鹿却不要职位也不要金银,而是恳求父亲减免荒狼东部靠近玉门关的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各部落的税收,一时间赢得无数拥护。 而平时在朝中,拓跋逐鹿却总是不断地在平衡叔父、父亲所代表的「吞江」一派与母亲所代表的「慕江」一派之间的关系,主战派喜爱他的战无不胜,主和派喜爱他的宽厚待人,而更因为他没有主动表明自己属于哪边,所以两派对于他的话也极度重视。 就好比前些日子,狼王拓拔志以及纳兰玲珑前往大秦议和,监国的任务被交给了二王爷拓跋哈尔,但国中却有相当一部分人请求让只论年纪还是少年的拓跋逐鹿监国,若不是后来拓跋逐鹿自己拒绝,现在监国的可能就是这位十六岁的少年。这足以说明拓跋逐鹿在朝野、在荒狼百姓心中的地位。 可以说,年仅十六的拓跋逐鹿乃是荒狼国唯一的合法且合民心的狼王继承人。 而此刻,在多次的大战中拼死搏杀都面无表情的拓跋逐鹿却神色大变,他扶起前来报讯的阿史那勋,然后满含悲愤、目眦欲裂的沉声低喝: 「父王、母后,你们二人惨死在京城,孩儿定会找出真凶,为你们二人报仇雪恨!」 然后拓跋逐鹿向阿史那勋问道: 「这个消息你是否告诉了叔父?」 他口中的「叔父」,指的是现在代理监国的拓跋哈尔。于是阿史那勋躬身答道: 「禀少主,是的,我先把消息传给监国二王爷后,才来禀报的您。」 拓跋逐鹿点点头,说道: 「和我一同去主殿见叔父。」…… 二人快步出门,穿过长长的过廊,逐渐行到了主殿之处,隔着主殿还有不短距离之时,一阵悲号之声远远的传来: 「王兄王嫂……苍天、苍天无眼啊!大秦恶贼秦政安,居然在你们到达京城后,对你们痛下毒手,害得你们双双魂断异地他乡!我定然要为你们二人报仇雪恨,让他们大秦承受我们无穷无尽的怒火!」 拓跋逐鹿听见拓跋哈尔的悲号,连忙甩下阿史那勋,快步走向了主殿。 进入主殿,只见一个中年人正在主殿殿下提着一把长长的弯刀四处挥砍,目力所见之处的物件,花瓶、桌椅都被这人挥刀劈碎,显然这人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身材中等、身着戎装的拓跋哈尔见到拓跋逐鹿进入了主殿,神色略微缓和了下来,不再那么义愤填膺,转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悲戚,他虎目含泪,用手拍了拍拓跋逐鹿的肩膀,缓缓地道: 「逐鹿,你父王和母后,都……都命丧大秦皇帝之手了。」 拓跋逐鹿伸手捏了捏拓跋哈尔的手,咬牙问道: 「叔父,当真确定,是那秦政安动的手?」 拓跋哈尔嘴角颤动,泪流满面的说道: 「除了那秦贼之外,还能有谁?王兄乃是我荒狼第一勇士,武艺天下无敌,更何况这次出行还带了三十铁狼骑。在京城,除了太秦殿里的秦贼,谁还有能力能将他们一行人格杀?」 拓跋逐鹿强忍泪水,又说道: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中原人,好一个背信弃义的大秦皇帝秦政安!」 「可是秦贼为何要这么做?求和的告示三日前才到达中都,父皇的书信也才刚刚到,说他要与母后过完春节再返回荒狼。怎么会才过了三日,就、就……」,拓跋逐鹿万分不解。 拓跋哈尔闻言「唰!」的一声将弯刀插入自己戎装上特制的刀 鞘内——众所周知,荒狼二王爷拓跋哈尔天生好战,无论何时,都穿着精致的铠甲,并背后负刀,除了洗浴之时,任何时候都不会解下。 只见拓跋哈尔收好刀后,右拳抚胸,忽然单膝跪地,对拓跋逐鹿道: 「逐鹿,我有一事相求。」 拓跋逐鹿见到叔父忽施大礼,连忙伸手将叔父扶起——尽管因为叔父常常与母亲意见不合而在朝堂上争吵,拓跋逐鹿对这个残忍好战的叔父无甚好感,可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在自己还未成为狼王前就对自己单膝跪地,他还是感到有些承受不起。 拓跋逐鹿一面伸手去搀扶跪地的叔父,一面说道: 「叔父,你这是为何,快快起来再说。」 拓跋哈尔挣脱了拓跋逐鹿的搀扶,仍是执意要跪在原地,他固执的开口说:. 「逐鹿,虽然我是监国,可王兄走后,你便是我荒狼唯一的狼王,所以现在我是在求未来的荒狼王,你受得起这一礼,就不要推辞了,你让叔叔把话说完。」 拓跋逐鹿只得作罢,收回手点头道: 「叔父你说罢。」 拓跋哈尔垂首道: 「禀报荒狼新王,我拓跋哈尔愿主动请缨,带下属亲兵死士五千人,前去大秦格杀秦贼,为王兄王嫂报仇,为我荒狼洗清耻辱,望新狼王允可。」 拓跋哈尔虽贵为荒狼四大将军之首的东将军,平日驻兵东都哈密城,手下有十位万夫长,也就是可掌控十万大军,虽然两年的秦荒大战损失了不少,可现在至少也有七八万,但那是荒狼国的大军,他无权私自调动他所能调动的,就只有自己私人的亲军五千人。他这样说,便是向拓跋逐鹿表明自己本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带亲军出征,即便失败也丝毫不会因此削损荒狼的国力。 拓跋逐鹿突然听见这话,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在战场上他能亲自带头冲锋,能调遣兵力合理指挥。可是庙堂之事却半点不懂,虽然叔父所说的事他也很想去做,但是他内心有个声音却明确的告诉自己,这样做与送死无异,所以拓跋逐鹿只得说道: 「叔父,这……这……」 拓跋哈尔见拓跋逐鹿拿不定注意,又开口道: 「这件事您拿不下主意,可以改日再谈,现在拓跋哈尔有另外一件事相求,希望您能答应。」 拓跋逐鹿见叔父没有执意要带兵破关,或者说执意送死,便稍微缓过了神,于是他问道: 「另一事是何事?」 拓跋哈尔沉声道: 「希望您能尽快召集各部落大首领和文武百官,宣布皇兄他们的死讯,并且为了防止有人图谋不轨,请您立刻继任新狼王。」…… (拓跋逐鹿正式出场,故事转到荒狼国内,荒狼人会怎样面对他们的狼王客死他乡的现实?他们能否调查出拓拔志一行暴毙的真相?拓跋逐鹿又能否顺利继承皇位成为新狼王呢?欲知后事,请看《荒狼旧梦》之二《继位》) 第十卷第一章:湘州主宰 过去,大秦坊间常将湘州、益州、荆州、赣州、扬州府称为 “新五州”,以此纪念永朔帝开疆拓土的功绩。当然,九州原民口中这个 “新”字,多半有自视清高的意思,自居为中原正统,而新五州的居民们到了九州,多半还会被人暗戳戳说句 “南蛮子”。不过,经过百年的蓬勃发展,中原的文化,在新五州上迸发出勃勃生机,新五州的人文经济很快与整个中原并驾齐驱,甚至有隐隐超越的劲头了。 九州人开始沉默不语,而当他们来到新五州谋生路时,往往会听见背后隐隐传来 “北夷”的奚落,多半会因此大动肝火。南蛮北夷争了这些年,最终还是放下偏见,达成共识——中原十四州。 百年来产生的轻视和芥蒂,也逐渐在后人耳中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 天下大同,实乃时之所趋也……这里是湘州,锦绣河山,人杰地灵。南岳衡山重峦叠嶂;天门山钟灵毓秀;凤凰城百越群聚,淳朴秀丽;橘子洲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群山连绵,茫茫云海,飞湍流瀑,泼洒其间……可惜,如此令人陶醉的湘州,却正发生着惨绝人寰的事——澧水上。 船舱实在是太挤了啊。小女孩心中不由得想到。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挤压,不由得朝右边缩了缩,可谁知右边的空间也被塞满了,小女孩体格瘦弱,哪里挤得过其他人,反倒是右边那人被她一挤,察觉到了衰微的力量,反倒变本加厉,压了过来。 “啊!”小女孩吃痛,叫了一声。这艘渔船不过四五丈长短,船舱的空间更是小的可怜,可此时船舱内,却足足塞了十余人。 半个时辰前,他们双手被缚,眼蒙黑布,被人粗暴的扔进船舱,你的手压着我的胸口,我的脚踩在他身上,他更可怜,除了这只脚,脸上还不知坐了一个谁的屁股……如同被腌在坛子里的鱼,众人互相碾压着,在充满汗臭体味、密不透风的舱中暗暗角力。 可 “鱼”却不知道,自己即便占下整个船舱,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被妥善的包装好,作为商品寄送到不知名的地方。 或许是黑煤窑,或许是大金矿,勾栏、官宦人家、深山……小女孩挤在其中,如同一只弓着身子的虾米, “虾米”略一挣扎,整个 “坛子”便再度沸腾起来,混乱中,有人的头磕在了舱壁,发出 “彭彭”的闷响…… “老实点!”外面伸进来一根铁棍,暴戾的乱戳乱刺, “鱼”们吃痛,纷纷避开,散在角落。铁棍戳了十几下,才缓缓收回,鲜血早已沾满棍身,滴答滴答的滑落。 船舱正中, “虾米”蜷缩于地,脸向下埋着,缓缓淌出暗红色的血迹。一个独眼龙的头探了进来,随后把虾米拖了出去。 “噗通。”外面传来落水声。独眼龙捧起江水冲洗手掌: “狗.娘养的,晚些死不成?耽搁老子的生意……”随后他扶住船舷,朝后方大喊: “都麻利些!”后方还有几十艘这样的船,听见独眼龙的呼喊,纷纷传来应答。 “是。”…………资江,船工码头,刚刚爆发了一场火拼。 “此处由我们接手,赞成的活,反对的死。”漕帮帮主听见这赤裸裸的威胁,却只能忍气吞声。 放眼望去,码头的船只已被系数毁坏,木板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首,断肢残骸更是数不胜数,漕帮帮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拇指已被斩断,血流如注。 代表帮主威严的戒指,也随着那截拇指飞出,被一双靴子踩在脚下。漕帮帮主抬头,看向靴子的主人: “漕帮认栽了,把戒指还给我。”靴子的主人是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他咧嘴一笑: “来拿吧。”他后退一步,露出足下的断指。他分明是在侮辱我!漕帮帮主左右四顾,近百名兄弟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与虬髯汉拼命。 他先前也想这样做,所以现在才被逼到了这般田地。不得已,他爬了过去,伸手去抓断指,即将抓到时,靴子毫不留情的踢来,正中断指。 “呼——”断指发出破空之声,落入涛涛江水之中,方才的血腥已引来不少游鱼,此时断指飞来,一条鲤鱼竟越出水面,一口将断指吞入腹中。 “哗啦……”鲤鱼入水,激起一阵波澜,随后快速遁入江底。漕帮帮主望着这一幕,脸如死灰。 “嘬嘬嘬……诶。”虬髯汉嘴唇轻抿,发出挑逗猫狗的响声,漕帮帮主绝望的抬头。 “记好了,以后见到我们,低下头做人……把这里收拾好,两个时辰后,我来接手。”随后虬髯汉发一声喊,便带着数百名打手扬长而去。 他们人虽走远了,可那哈哈的讥笑声,却一直在漕帮残部耳中回荡,连激荡的江水声都盖不住。 漕帮帮主仍跪在原地,如同石像。他已死。…………沅江畔,武陵郡,怡红院,后院。 “小骚蹄子,进了老娘的院子,还装什么贞洁烈女?打!给我狠狠地打!”老鸨的怒骂、鞭笞声、女子的惨叫……这些声音夹杂在一处,与前院的莺歌燕语形成诡异的对比,构成了每日的常态。 这或许不是天下所有青楼的常态,譬如住在江府的童绮之,昔日身为花魁时就从未有过此等经历。 可至少在怡红院,在武陵郡,在湘州,这就是规矩。 “我不接客!”被缚女孩大声抗争: “我是来做杂工的,不是来当妓.女的!” “你那赌鬼舅舅早把你卖啦,还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家?下贱坯子!”老鸨从怀中摸出卖身契,伸到女孩面前: “十两银子我已给了他,你不接客,难道老娘把你当菩萨供着?”十两! 女孩瞪大眼睛——早上来时,舅舅塞给了她二厘碎银,说是提前预支的工钱,当时她还喜不胜收,感恩戴德呢…… “十两?怎么会是十两?”女孩喃喃道,随后眼中又露出惊恐,大叫起来: “我不当妓.女,你们放我回去,我去找我舅舅,我去告官!你们这群禽兽!呜呜呜……”回答她的,只有重重的鞭子。 一炷香过去,女孩第七次晕倒,老鸨一抬手,阻住了那盆即将泼下的水: “别弄了,这小贱人性子倒烈,莫打死了她。”龟公献计道: “不如喂些迷春酒?今晚陪过客人,先把落红钱拿到手再说……” “放你的屁,真灌了迷春酒,一条死鱼,落红又值几个钱?” “是是是。”老鸨叉着腰打量女孩,却突然见到龟公仆役们纷纷朝自己背后躬身。 老鸨转头,立刻眉开眼笑: “伟爷,倒是有兴致来这儿快活,奴家日盼夜盼,总算把您盼来了……”伟爷看着倒是个相貌平平的常人,可他嘴唇发白,眼袋虚浮,一望便知其纵欲过度。 伟爷下巴微抬: “怎么回事?” “一个贱坯子,进了院子却不接客,奴家正在教她规矩呢。” “教会了没有?” “她倒烈得很,已打昏了七次了,还不肯依。”伟爷点点头,随后便离去了,片刻后归来,手里已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狸猫,一看就知道饿了不少天。 伟爷走到女孩面前,扯开她腰带,左手拽开,右手便把那只狸猫丢了进去。 猫最怕关笼子,更何况是比笼子逼仄无数倍的裤管?所以猫开始四处乱钻,试图寻找出口,一无所获后,它愈发暴躁了,开始乱抓乱咬。 半个武陵郡城都听见了那道撕心裂肺的惨叫,连地下赌场里红了眼的赌徒都纷纷抬起了头,其中正包括女孩的舅舅。 一盏茶后,伟爷提出血淋淋的狸猫,扬起下巴: “懂规矩没有?”这一刻,勇烈的女孩彻底死去。世上从此多了一个最下流的娼妓。 …………湘江,长沙郡。县令管一县,知府治一府,那一州的最高长官,是不是该叫知州? 其实不然,按大秦律法,一州最高长官为布政使,乃朝廷从二品大员,掌管一州政事,治理民生,为民谋利。 布政使府邸门口,醉醺醺的布政使大人正揽着一人的肩膀,大着舌头说些什么。 “说好啊,下次再来,可不准带什么礼物了啊。”被揽着的人,身着儒衫,白白净净,倒似个书生,可他连官身都没有,凭什么能值得布政使大人如此重视? 书生笑道: “我们湘州最产茶叶,我家中倒也堆了几箱,可在下粗鄙,实在品鉴不来……素闻大人您精通茶道,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一拍脑袋,便给您送来了,只盼还入得名家法眼。” “哪里话哪里话。”布政使大人连连摆手: “保靖黄金茶、古丈毛尖、湘州黑茶、白马毛尖、安化千两茶、茯砖茶、沅陵碣滩茶……这几十种名茶加起来,我就不信天底下谁的舌头还能挑出刺来,哈哈哈哈。” “大人喜欢就好,”书生一笑,随后拱手: “在下先行告辞,不劳大人远送。”布政使大人送走书生,走回书房,房中十余个大箱子,他随手掀开 “茯砖茶”的那箱,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茶道千变万化,总有一条舌头,能从其中挑出刺来。”布政使大人自言自语,随后伸手一拂,茶叶散开,露出了底下的金光: “可愿意和钱过不去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湘州,又称为湖南,荆州则叫做湖北。 所谓的湖便是云梦泽。四水之流汇于云梦泽,自岳阳楼下滚滚而去。所以一直以来,便有 “云梦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美誉。骚人墨客最爱在此登高远眺,看那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此刻正是深秋,岳阳楼当是游人如织才是,可此刻却寂静无声。三层楼顶处。 独眼龙,虬髯汉,伟爷,书生四人,恭敬的垂手而立,等待调遣。那是一个女子,她背对四人,负手而立,静静远眺,如同雕塑一般。 她已保持这个姿势接近半个时辰,可身后四人却不敢表露丝毫不耐。任何一个人,在面对湘州地下主宰时,都会变得很有耐心。 女子望向远处广阔的云梦泽,心中感慨万千。她喜欢这座大湖,容纳四水,吞吐长江,主宰一切。 如同她自己。 第十卷第二章:龙门十鲤 千古霸业笑谈中,风流自成天上虹。灯中且看帝王舞,影下吾辈见峥嵘。 ——耄耋之年,隐于此间清幽,星辰日月相伴,不知老之将至也。通天晓地醉书。 奇怪的诗,狂妄的落款,其中颇有僭越之处,可不只是主人粗心还是这里根本不会有客人,这物件便这么大刺刺的挂在中堂。 堂下,一老一少正自品茗。 “江笑书、盛于烬、柳伶薇……对了还有二狗和黎慕江,他们似乎都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呵呵,都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啊。” “师父,最近江湖似乎有些热闹啊。” “你喜不喜欢热闹?” “还好。”老者潇洒一笑,随后从怀中摸出早已写好的名单,丢给弟子: “那就再热闹一点罢!”…………过了凤凰城,便是芷江。九月初九,重阳节。 在山上时,江笑书一行便遥遥望见了芷江县城,顺着一条细流,几人下山,可越走越发现,那条细流竟渐渐粗壮了起来。 走到城门处时,细流更是化为宽阔河流穿城而过,众人方才知道这便是芷江县大名鼎鼎的舞水,只见水流白如玉带,蜿蜒流淌,无数白鹭竞相翱翔,好不奇妙。 引得几人啧啧称奇。柳伶薇扭头看向来时小山,忍不住感叹: “河水是从山里流下的,我猜是山云畔藏着一片海。”人们说每个女孩子都能在某一刻变成诗人,看来此话的确不假,王劲威连声称赞好文采,就连江笑书也微笑点头。 柳伶薇本该很满足的,如果盛于烬没开口的话。 “那边是西边,没有海的,你个瓜脑壳。” “放屁放屁!大放狗屁——西边,西边是苗疆,苗疆再西边可是南诏,南诏的洱海,没听说过嘛!” “南诏还有海?” “哼!让你不多读书吧……”盛于烬百思不得其解,自顾自走开了。柳伶薇下巴一扬,得意的走到前面去了。 背后,江笑书拽过盛于烬,低声说了两句,盛于烬顿时眼睛一亮。 “洱海不是海。”他追着喊道。 “闭嘴!”柳伶薇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她觉得自己早晚要被盛于烬给气疯。 “恶人还需恶人磨啊……”江笑书摇头晃脑,感慨无限。 “你也闭嘴!” “我也想啊,可惜闭不上。” “凭什么?” “因为等一会儿,我就要吃芷江鸭、酸萝卜、金秋梨和马头羊……” “哇!这么多好吃的?” “诶?不是要闭嘴嘛?” “去!”柳伶薇撇开江笑书,拽住盛于烬衣袖: “请我吃东西。” “先说好,吃多少买多少。”看来盛于烬也对她十分防范。 “是啦是啦,你怎么比江笑书还唠叨……”…………盛柳二人没逛多久,便急匆匆的返回了客栈。 江王二人才刚刚坐定,门便被柳伶薇撞开: “江笑书江笑书!你知不知道‘龙门十鲤’?” “龙门十鲤?那是什么东西?”江笑书皱眉: “是十种不同的鲤鱼么?”王劲威一跃而起,两眼放光: “我只知鲤鱼有些会变红变黄,想不到竟有十种之多?柳小姐,你在哪里吃的,快带我去看看……” “哎呀,说什么呢,”柳伶薇瞪他俩一眼,随后解释道: “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大家当然听过咯?”几人点头。 “这龙门十鲤,就是指江湖上最了不起的十位少侠,以此代指他们前途无量。” “嗤,”江笑书讥笑一声,随后戳戳柳伶薇额头: “这鬼排名,又是从哪本乱七八糟的里看来的?” “去!”柳伶薇拨开他的手,严肃的纠正道: “这是我刚刚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讲的,这龙门十鲤的名单,过了今晚,就发出来了,你们想去看么?”江笑书撇撇嘴: “野榜,没什么看头。” “才不是野榜,不然我那么急匆匆的赶回来做什么?”柳伶薇道: “千风发布的榜单,难道还不够有力?”江笑书还是摇摇头: “不看。” “什么嘛?为什么?” “反正第一肯定本公子,后面那些无名小卒,又何必去关注?”一旁的盛于烬皱眉道:“这榜单收录的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么算来,朱煜锦若活着,也能进这个榜单,你凭什么排他前面?” “呃……他娘的,”江笑书一愣,随后嗤之以鼻:“他不是已经死了嘛?死人凭什么能上榜单?所以小爷我排第一,当然是顺理成章啦。” “你当第一?”柳伶薇翻个白眼: “才不信咧。”盛于烬正色道:“我觉得我最近要比你厉害了,我才应该是第一……”自从先前血战朱煜锦后,那套从 “他”那里得来的古怪刀法就深深印在了盛于烬脑中,这些时日他常常参研,虽不至于完全掌握,可其中大巧不工、似简实繁的武学至理,却令盛于烬受益颇多。 故而有此一说。可江笑书哪里买账:“大放狗屁!你这蠢夫,凭什么能比我厉害,来来来,咱们现在就去打一架……” “不打。而且我不是蠢夫。”盛于烬摇头。 “却也不羞。”柳伶薇刮刮自己脸:“榜单还没出来呢,就在这儿说什么第一第二了,要我说啊,你俩一个都上不了,看你们到时不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娘的,你又想挨揍了是吧!” “格狗日勒,上不去为什么要钻地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王劲威无奈的摇摇头,自去一边忙了,任由三人吵成一团。 相同的场景,在整个江湖的大小角落同时发生,人人都在猜测这龙门十鲤的人选,想知道谁才是未来的武林巨擘,少年英杰。 龙门十鲤榜单上,题篆着一行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是啊,只有真正的狂涛巨浪,才能砌出陡峭的龙门,越过去的鲤鱼,才是真正的过江蛟龙。 所谓 “三湘四水”,湘州风浪之大,自无需赘述细表。江笑书一行即将被卷入汹涌的暗潮之中。 这是天下最险峻的龙门。 第十卷第三章:小鱼姑娘 江盛柳三人吵了好一会儿,却也没个结果,碰巧此时王劲威抬了一盘刚整治好的凉菜进来,大家才暂时休战。 “豁!”江笑书嚼了一口,随后连连赞赏:“清新酸甜,口感细腻……这玩意儿味道不孬啊。”王劲威附和道:“怪不得这芷江酸萝卜如此出名,的确大有门道。” “你快学,以后做给我们吃。”柳伶薇含糊不清的说道。王劲威微笑点头。 一盘凉菜很快吃光,江笑书一拍手掌:“欸,哥几个,有什么打算?” “什么?”三人不解。 “今儿是重阳佳节,难道你们就准备这么干捱着?这不得找点乐子?”三人这才醒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我去学这道菜?” “去逛街吧。” “不如去后院练刀……” “去你们的,我说胯骨轴子,你们说城门楼子是吧……”江笑书翻个白眼,随后挑挑眉,咧嘴坏笑: “小爷我带你们逛青楼去。” “啊——”柳伶薇连忙捂住耳朵,满脸通红:“江笑书,你下流!” “青、青楼?”王劲威也尬笑着摆摆手: “我还是算了罢,江公子自己享受就是。”盛于烬皱眉道:“我听你说过,去那里会折阳寿的。不去。” “啧,瞧把你们吓的,”江笑书见伙伴会错了意,笑道:“瞧把你们吓的,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听点小曲儿乐呵乐呵也不成么?”听曲? 三人一愣。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今日无事,勾栏听曲’?” “这是谁说的?” “一个京城的小子,当过一段时间打更人,和我挺聊得来,前些年好像去海边当渔民了,天天卖鲍。他告诉我,他最喜欢去青楼听小曲儿,以表达自己对艺术的尊重和从业之人的支持……”王劲威舒一口气:“原来如此,那我也去长长见识。” “不去,听求不懂。”盛于烬果断拒绝。 “好听。” “不去。” “我请。” “走嘛。”江笑书随即转向柳伶薇:“诶?不是说我下流嘛,怎么又听得津津有味的?”柳伶薇小嘴一撅,扭捏问道:“真是,去听曲?不弄那些乱七八糟……” “嗨呀,你说的那是红倌人,唱曲子的是清倌人。” “那我也想去。” “成啊,扮个男装,咱们走着。”…………芷江,潇湘阁。江笑书进门,照例打发了赏钱,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凑到江笑书面前:“公子爷,今儿想耍个什么花样?” “叫个清倌人来,唱个曲儿。” “这里四位公子爷,就点一个?” “去叫人吧,哪那么多话。” “得勒,”小厮嘿嘿一笑:“咱们这儿的清倌人,有‘三绝’之称,包管您满意。” “那你还不快去?”江笑书一听,立刻连声催促。随后他转头笑言:“这三绝啊,一绝在嗓子,中气平足,音调婉转;二绝在器乐,笛韵悠扬,琵琶叮咚;三绝在词曲,文采斐然,才气天纵……咱么可有福啦。”盛柳王三人听得其中大有门道,不由得暗暗点头。 “咱们潇湘馆的三绝,第一要唱曲的年青美貌,第二要唱的是风流小调,第三姑娘要浪荡风骚……还说什么叫个清倌人,以为老子不知你心里的花花算盘?”去叫姑娘的小厮心下盘算着:“好个路倒尸的瘟生,花样倒是多,一次四个人,再大的铺只怕也不够睡……夹子麻瓜,改日老子阔了,也来这么耍耍。”随后他朝楼上呼喊:“小鱼,接客。”…………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随后一个女子走进了房,只见:面若桃花,未笑先展三分媚;体似细柳,移步却有百样娇;襦裙袭地,难掩千娇百媚态;美冠高戴,尽束万丝千缕中。 目光转盼似多情,眉梢轻挑自风骚,朱唇点绛如明珠,姑射雪肤若凝琼。 风姿绰约,蚀骨销魂。娇怜伴凄苦,痴绝亦凉薄。四人见这清倌人如此风姿,各在心中暗叹——好一红粉佳人,当真妙极。 “姑娘如何称呼?”江笑书问道。 “贱妾小鱼,向公子请安。”清倌人施个万福,嗓音冷冷淡淡的,却自有别种动听:“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叫笑书。”听到清倌人的名字正与先前说的 “龙门十鲤”相呼应,江笑书连呼好彩头,朝伙伴们挑眉邀功——瞧瞧,今儿可没白来罢? “笑书公子,想点个什么名目?”江笑书见小鱼身无长物,不由得好奇:“可通曲艺器乐?”小鱼螓首轻点:“会的,最擅吹潇。” “那就来罢。”小鱼咬咬嘴唇:: “先说好,四个人得加钱。” “嗯?”却见小鱼解开腰带,走到了江笑书面前。襦裙之下,空无一物。 …………夕阳透过窗棂,照暖了房内迷醉的幽香,在此刻,圣洁与情欲竟构成了奇异的和谐。 小鱼洁白的脖颈下,胴.体丰腴妙曼得令人窒息,房内没半点声音,可她的胸脯会说话,腰肢会说话,玲珑小巧的脚、柔弱无骨的腿、丰满翘挺的臀……都在这一刻呼唤起来。 所谓媚骨天成,便是如此。可偏偏她本人却一言不发,紧闭眼眸,轻咬下唇,似乎任君采撷,又似乎满腹愁怅……那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仿佛只要张开眼睛,就会洒下泪来。 这是妲己的身子上,长了张林妹妹的脸。这是四人心中的第一反应。 “哗——”襦裙坠地,小鱼向四人走来。 “啊!”柳伶薇大叫一声,伸手遮住了盛王二人的眼睛。一双玉臂搭在了江笑书肩膀,他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奇怪的眼睛,眼里有情欲、有悲伤、有麻木,偏生没有一个妓.女该有的下流。 江笑书愣愣的托住这只手,可小鱼就似没了骨头一般,顺势滑入了他怀中。 难怪她叫小鱼。江笑书还未说话,便听见身边稀里哗啦的声音,盛柳王已经慌不择路的跑了。 “大骗子!”柳伶薇羞恼的怒骂传来,江笑书不由得苦笑:“看来你的表演,我朋友有点儿欣赏不来。”小鱼摇摇头,一言不发,只将下巴搁在江笑书肩头,半晌后才幽幽道:“请开始。”江笑书哑然失笑: “我开始什么?该表演的是你啊。”想起来了,吹潇。小鱼起身,耳朵通红,点了点头后,她俯下身子…… “慢慢慢……”江笑书挡住她,尴尬一笑:“姑娘,这是做什么?”小鱼低着头,声如细蚊:“笑书公子你说,想听、想听吹潇……”江笑书摸出一锭银子:“小鱼姑娘,请听我一言。” “公子请说。” “据我所知,清倌人表演吹潇,是不用脱衣服的。”江笑书望着小鱼:“所以你的表演并不合格,应该受罚。”小鱼身子一震,受到牵动,江笑书心头也不由得一紧,只见小鱼颤巍巍接过银子,低声道:“原来公子喜欢这个……”青楼常有一种奇怪的客人,他们找姑娘往往一掷千金,却只提一个要求。 贱。贱到能经受得住他们的侮辱,贱到能忍受那些非人的虐待,贱到经历过这些之后还不自杀……没人愿意接待这样的客人,就连嗜财如命的老鸨也十分头疼:“服侍过这群狼崽子,浑身都剩不下半块好肉,那个姑娘遭得住这般玩法?事后卧床十天半月,赏钱倒有一半拿来治伤了……”这一次来了四个人,小鱼本已十分犹豫,可她实在太需要钱了,只好硬着头皮上来,见江笑书衣冠楚楚、谈吐不凡,心中本已放心许多。 谁知这笑书公子看上去十分文雅,竟喜欢那种花样……看着桌上的烛台,床底下的绳子,还有对方腰间的软鞭……小鱼心中打鼓,却已骑虎难下。 她缩紧身子,等待对方的 “惩罚”。江笑书也不跟她客气,取过一张毯子,把小鱼裹了个严严实实,一把扔在了床上。 小鱼身子一抖:“这是要做什么?”江笑书环起手臂:“你猜猜看?”小鱼赶紧摇头:“小鱼猜不出来。”江笑书神秘一笑:“你绝对猜不出来的。”小鱼心中已浮现出无数可怕的场景,连话都不敢回了,只含糊嗯了一声。 江笑书面无表情:“我要做一件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呢……”小鱼声音发颤。 “比如抬腿从这里走出去。”裹在毯子里的小鱼还未反应过来,江笑书便已到门口了,她大惊:“笑书、笑书公子?这是何意?” “我该走了。”小鱼眼睛瞪得老大——这人是做什么?花了钱来窑子,却不睡觉? 江笑书嘻嘻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这姑娘好没道理——钱我已经花了,难道觉还要我自己睡?这么想可不太对哦……”小鱼满脸错愕,心下道: “这人的脑子……” “我脑子可机灵得很,所以有人在心里骂我,我也能听个一清二楚。”江笑书的声音打断了小鱼的思绪,他正色道: “小鱼姑娘,我虽然来逛青楼,却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真的仅仅是想表达我对艺术的尊重及支持……下次见面,希望我们仅做些君子清谈,其余招待,便免了罢。”说罢,他潇洒的一弹龙须,扬长而去。 直到他脚步下楼,小鱼还沉浸在震惊中。一个有钱的、谈吐不凡的、长相很俊的缺心眼。 这便是小鱼对江笑书的第一印象。望着江笑书离去的方向,小鱼突然脸一红,自言自语道: “既是君子,走路却为何弯着腰?” “哎哟——”楼下传来某人滑倒的声音。 第229章 第十卷第四章:美人局,放榜 片刻后,一人推门走入。 “客人怎么走了?”一道不满的声音传入房内,小厮走了进来,见小鱼盯着一锭银子发呆,他大惊: “这么快?”小鱼抬头: “人家什么都没做,这是单给我的赏钱。” “赏钱!”小厮看向那锭银子,起码有十余两,不由得两眼放光: “老子倒走了眼,这是碰上财神爷了?”小鱼丢过那锭银子: “我还欠多少?”小厮接过银子掂了掂,随后道: “你运气倒好,这一锭足有十五两,算下来,你还欠二百三十两五钱……”小鱼盘算道: “这么说,再有四五个月,债就清了?”小厮摇摇头: “利滚利,驴打滚……最起码还要半年。” “半年啊……也罢。”小鱼点点头,随后便起身: “我乏了,你告诉老板我先回家。”与小厮擦肩而过时,小鱼却听对方说: “诶,小鱼,想不想赚笔大的?” “什么意思?” “刚刚那个瘟生富得紧,碰巧又是个外地人,不如做把美人局,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到时你这点儿小债,岂不是立刻摆平?”他口中的 “美人局”,乃是当时行骗的一种手段,局中有三方——妻子,丈夫,羊牯。 妻子色诱羊牯,入室坐定后,羊牯以为偶逢艳遇,乐不可支,这时妻子便宽衣解带,大喊非礼,丈夫则带人破门而入,要拉羊牯去见官。 羊牯自然不敢见官,只好掏钱赔偿了事。此局十分巧妙,上当者往往自认倒霉,又因手法巧妙,被认为连仙人都逃不掉,故后世又称此局为 “仙人跳。”小鱼上下打量小厮: “凭你也敢作人家的局?” “那我可不敢。”小厮摇摇头,随后道: “但有人敢啊。” “谁?” “老板,他最近赌钱欠一屁股烂账,正愁着呢,由他作局,你还怕有闪失?”提到青楼老板,小鱼脸色一黯,这个坏事做尽,无法无天的恶霸,自己几乎所有的不幸,都与此人息息相关。 “喂!”小厮打断了小鱼的沉思,随后伸出两根手指: “怎么样?二八分,你要愿意,我立刻去给老板说。”小鱼摇头,断然拒绝: “休想,接客赚钱,身子脏了钱干净。可这美人局骗来的钱,我拿了怕烂手。” “那三七,怎么样?” “我要走了。” “给你三成半行不行?我可就挣点儿辛苦费,大头都是你和老板拿……” “让开!”小鱼推开小厮,挤了出去,身后传来小厮的声音: “四六总成了吧?这次成了,你可一辈子不用当婊子了……”小鱼无动于衷,径自离去。 …………这是个破旧的小屋,不过两三丈见方,屋顶漏水,室内一片潮霉。 小家内,余小兰下巴搁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再过些日子,余小兰就满十岁了,虽然年岁尚幼,却已出落得十分标致,尤其是那白里透红的脸蛋,直如红苹果一般,可爱极了。 余小兰听见屋外动静,一跃而起,开门扑入来人怀中: “姊姊。”余小兰不用睁眼,只需闻着熟悉的幽香,便知道来人是长姐余小芷。 “姊姊,今天好早。” “因为姊姊想小兰了呀。”余小芷将余小兰抱起: “今天在家有没有听话?” “门口跑过了四只野猫、三只狗子还有一只大老鼠,小兰想去看,可姊姊说过不能乱跑,我就不去看了。” “乖小兰。”余小芷放下小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盒粗制的糕点: “这是小兰的奖励哟。” “好耶!”片刻后,余小芷做好了饭菜,姐妹二人席地而坐,围着一张瘸了腿的小桌吃饭。 “傻小兰,不好好吃饭,发什么呆呀?” “因为小兰高兴呀。” “高兴?为什么?” “因为今天姊姊回来得好早,小兰不用饿肚子了。” “……” “姊姊?” “……啊?” “我听隔壁的张婶说,今天是重阳节诶!一家人要一起吃饭,为什么爹娘不来和我们吃饭呀?” “爹娘出远门了,很快就回来,等他们回来,咱们把先前欠的都补上好不好?” “还有多久爹娘才会回来?” “半年,最多再有半年,爹娘就能回家了……” “啊,不能早些么?我好想他们,阿姊,你想想办法呀。” “小兰乖,半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时候不早了,咱们睡觉好不好?姊姊给你说故事。” “好!” “……之后呢,那个姐姐一斧头下去,狼外婆肚子被劈开,妹妹也得救了。”余小芷合起那本小人书,看着睡去的妹妹,若有所思。 余小芷抽回自己的手,合衣贴着妹妹睡去。可刚躺下,余小兰就抱了上来: “姊姊,姊姊别走!”余小芷揉揉妹妹的手,温声道: “姊姊不走,乖……”身后余小兰却抱得更紧了: “小兰会乖,会听话,过两年学会做饭了,还能帮忙呢……姊姊你不要丢下小兰。”余小芷身子一震,又听妹妹道: “姊姊每次出门,家里就好黑,我一个人好害怕,我喊爹娘,喊姊姊,可谁也不理我,我嗓子都哭哑了,你们都没回来,呜呜呜……”余小芷想抱住妹妹,可转过头,却见妹妹眼角泪痕依稀,闭眼喃喃自语。 这可怜的孩子,在梦中都充满了不安。余小芷再次躺了回去,睁着眼睛,困意全无。 许久后,她起身出门。 “就按你说的,四六分。”…………客栈内。 “阿嚏!”江笑书莫名其妙打个喷嚏,心中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他娘的,她凭什么笑我?”回过神来,江笑书第一件事就是撒气: “弯腰怎么了?那种情况,难道圣人君子就不能弯腰?好没道理。不行!小爷我下次还点她,非把场子找回来不可……”楼下,盛柳王三人窃窃私语—— “他到底怎么了呀?一直不下楼?” “唉,时间太短了啊……” “什么时间太短?” “他只比我们晚回来了……嗯,”一旁的盛于烬皱眉盘算,随后笃定地道:“半盏茶欠十六息。”他和王劲威眼神对视,同时摇了摇头,表达出对江笑书身体的担忧……就在这时,说书先生神色匆匆的走进店, “啪”一声,竟在这夜间拍响了惊堂木!片刻后。 “江笑书!出大事啦!” “又怎么啦?去去去,小爷我烦着呢。” “哼,你不来可别后悔。” “啥?” “龙门十鲤的榜单出来了。” 第230章 第十卷第五章:尴尬 “放屁放屁!大放狗屁!这绝对是野榜!”某人恼羞成怒的嚎叫响起,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我记得他白过,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柳伶薇拉过盛王二人,小声叨叨: “谁知连榜都没上,难怪这么生气,诶,盛于烬,你服气么?”盛于烬还未答话,一只手嘭地拍在了几人中间,正是江笑书: “不服!老子是大大的不服!我告诉你们,这破榜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弄的,一分,哦不,半分的水平也没有!千万别信……”江笑书张牙舞爪,简直把 “气急败坏”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啦好啦,你先坐下,又不是耍猴戏,干嘛上蹿下跳的,”柳伶薇忍住笑意,转向盛于烬: “江笑书是肯定不服了,那你呢?”盛于烬扯过榜单,仔细看了一遍,认真地说道: “不服。” “啊,为什么?” “因为这上面好多字我都认求不到。”盛于烬摇摇头: “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服气……” “来来来,我给你念这个狗屁不通的破榜。”江笑书抢过榜单:第一,拓拔逐鹿第二,覃栀芊第三,孙琦第四,苟富贵第五,未长缈第六,龙潭第七,郑诩慈第八,李光昴第九,黄维第十,杨问宏随后他把榜单重重往桌上一摔,冲盛于烬道: “听清楚没?怎么样,是不是很气?”盛于烬皱眉: “我都不认识,说不上服不服。”江笑书立刻开骂: “好,那我一个一个骂给你听,让你们知道这榜单有多扯淡。” “先说第十名的杨问宏,几个月前武举乡试,我和他交手,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凭什么他能排上,我排不上?” “可是,”柳伶薇指指榜单: “他才是京城武举解元诶?你呢。” “我呸!区区乡试解元,我不是手到擒来?那是我不想拿让给他的。”虽然此话确是实情,却总教人听出嘴硬的味道。 “再说第九的黄维,这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之前半点名气都没有,多半是沾了镇凉宫的光,才把他放进来的,要我说啊,肯定没什么本事……” “还有这第八的李光昴,这家伙是天星阁的大弟子,天星阁既然号称秦麟之下第一门,那这家伙肯定也是沾光的关系户了。” “可你也是天绝门的啊,你怎么没沾光?”柳伶薇终于提出了这个疑问。 江笑书顿时僵住,半天后,才继续开骂,但声势已弱了不少: “我再来骂第七个,这郑诩慈,倒是个蛮出名的兵法大家,我小时候就看过他写的文章,可问题来了,龙门十鲤是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人的榜单,这家伙胡子一大把,又来凑什么热闹?”千风难道连一个人的年龄都会弄错? 盛柳王三人忍不住腹诽。众酒客听到这一通胡说八道,觉得无趣,纷纷散了,整个大堂内,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江笑书继续道: “至于第五名的未长缈,我在长安和她打过一架,虽然当时吃了点儿亏……但我立马就还了个大板栗回去,她额头起码能肿上三天呢?这难道不能证明我比她厉害?”他怎么不提第六的龙潭? 几人起疑,看向榜单,顿时了然——龙潭出身九转殿,也是秦麟四门之一,江笑书若是贬低他,便又难自圆其说了……厚脸皮,编不下去了吧……柳伶薇白江笑书一眼,随后便径自上楼睡觉了。 王劲威听得没劲,也自回房。见听众只剩下盛于烬一个,江笑书顿时蔫巴了: “呃……怎么样,我骂得过瘾不?”盛于烬想了想,认真道: “听求不懂。” “那你还听?” “听你怎么吹牛。”江笑书扯扯嘴角,便也准备回去睡觉了。 “啪啪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掌声。循声看去,那是一条大汉,长相平平,背负长剑,神情木然,全身上下毫无特点,若非鼓掌发出响声,谁也不会对他多瞧半眼。 大汉全身上下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他那双手了——双掌巨大直如蒲扇一般,平时藏在袖中毫不起眼,直到此时鼓掌,才被众人发现。 大汉看向江笑书: “兄台骂得不错,我也认为这榜单排名不太合理。”江笑书大喜过望: “兄台请讲。” “你刚刚说到第五,那我从第四开始说罢。”大汉悠然道: “第四名是人称北狗的苟富贵,若论交际之广,他当然该上榜,可我与他颇有交集,他的武功虽不弱,却也不算很强。即便加上其人脉的关系,也绝不至于排在如此之高……” “照哇,”江笑书附和道: “然后呢?兄台继续说。” “第三名的孙琦,我无话可说,可第二第一我却颇有些想法。”大汉道: “第二名的覃栀芊,人称绝煞妖女,曾用七天时间连灭八门,因此名声大噪。据说经此一役,枯骨殿吸收了她,又是几年过去,她现在只怕更加深不可测了。”这枯骨殿,众人自是有所耳闻,传说江湖中所有最冷血的杀手,都会被收入这个组织,只要你肯付钱,枯骨殿敢为你杀天下任何一个人。 可随后大汉话锋一转: “可这覃栀芊固然可怕,但暗杀的技巧,只怕还是比不过你——天绝鬼道的唯一传人,江笑书。”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江笑书顿时一惊: “你说什么?” “忠平剑,狐媚眼,天绝门武功,这三样东西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除了江笑书我想不出第二个人。”大汉瞥他一眼: “而且你的同伴对你直呼其名,在下不是个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江笑书这才放下戒备,笑道: “好嘛,兄台第一次见,居然就对我如此夸奖,说我比绝煞妖女还厉害,倒教我不好意思了。” “你武功或许不及她,但机智应变,天下无双,再加上你的暗杀技巧,与她相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汉说道: “提到鹿,就该说说这个排名第一的拓跋逐鹿了。”江笑书立刻点头: “照啊,这家伙是荒狼人,又来咱们大秦的榜单凑什么热闹,真是莫名其妙……” “倒也不是,”大汉摇头道: “千风的榜单,向来便囊括整个天下,荒狼、草原、百越、苗疆、南诏来的英杰上榜,倒也无可争议。这拓跋逐鹿,素有江湖百年根骨第一的美誉,据说他铜筋铁骨,气海充沛超乎想象,更为恐怖的是,他还有神眼烂柯这种举世无双的天资,实在是可畏可怖!”神眼烂柯? 盛于烬心中微动——千风卢誉承说过,这神眼烂柯,好像我也有啊?江笑书自然也听过拓跋逐鹿的各种传说,不由得撇撇嘴: “他娘的,有这么厉害没有?我总感觉像吹牛……”大汉摇头: “绝无半分虚假——五年前,拓跋逐鹿不过十五六岁,论武功却几乎能和宇文战并驾齐驱……此等功夫,岂能是泛泛之辈?”江笑书想起了自己和张谦君的一段对话—— “张呆子,你好像挺厉害啊?” “只是虚名,师弟不必太过在意。” “除了四凶四圣和老爹,你是不是就是最厉害的啦?” “不是。” “哦?” “天星阁的汪盟主,一定强过我;三清教圣女和我斗了这些年,也是互有胜负;还有荒狼的宇文战,只怕也不在我之下。至于那些隐世高手,更是数不胜数……笑书,你天资胜过师兄十倍,只要勤学苦练,必然远胜于我,所以这桶水你还是要自己挑上去,不能让师兄代劳……”江笑书回过神来,喃喃道: “宇文战和张呆子那样的功夫,拓跋逐鹿十五六岁就有了?他娘的,老子十五岁的时候还在被小妞儿追着打呢……”随后他问大汉: “若真是如此,又过去五年,他不是要上天了?这难道还排不上第一?” “当然能,可是,”大汉皱眉: “他已失踪多年,让一个生死未卜之人来力压群雄、独占鳌头,未免太过草率……” “不,他肯定没死。”江笑书摇头。 “江少侠何出此言?” “哎呀你甭管,反正他没死就是了。”江笑书摆摆手。大汉也不追问,而是悠然神往道: “这龙门十鲤的榜单,据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动,希望下次江少侠也能上榜,若是最终能顶下拓跋逐鹿登顶,岂不威风得紧?”江笑书嘻嘻一笑: “借兄台吉言了。”大汉一拱手: “如此便告辞。” “诶!别急着走啊,”江笑书一把拉住他: “刚刚和兄台把这破榜从头到尾骂了个痛快,好不快活,却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呢。”大汉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江少侠早认出我,这才出言试探呢,却原来是多虑了。”江笑书满腹狐疑: “啥?” “是啊,刚刚江少侠还骂过我呢,说我假借天星阁威名,这才勉强登上第八。”江笑书满脸错愕: “你,你是?” “我叫李光昴。”天星阁首席弟子李光昴,龙门十鲤之八!【抱歉各位读者朋友,因为后台问题,3.16的两章被吞了,应该要过两天才通过。 3.17的文作者后台不允许调节分卷,只能发布在之前删减掉的《大秦往事》里。 承蒙大家大家不弃,还愿意来催更和看文,明笃实在万分感激。待一切恢复正常后,明笃给各位书友包一个大红包,祝各位书友生活顺利,感谢大家。 】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六章:天星阁之邀 “什么?被人抓走了?” “他骂人,被人当面逮住了。” “抓他的是谁啊?” “好像是天星阁的李光昴。” “啊!李光昴?” “怎么了?” “我要去看!那可是龙门第八欸。”…………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很多年前,父亲、师父、大师兄等人,就对江笑书说过这个道理,可那时他正当年少,又骄纵轻狂,自然嗤之以鼻,从不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做 “人教百次无用,事教一次入心”。李光昴展露身份后,便一把扣住了江笑书的手腕:“江少侠言辞犀利,想来功夫一定不弱,不如和李某切磋切磋?”江笑书本想拒绝的,可李光昴哪里容他分说,拖着他一阵飞檐走壁,待江笑书回过神来时,二人已到了空无一人的城隍庙。 面对摩拳擦掌的李光昴,江笑书无奈地苦笑:“李兄,不打行不行?”李光昴摇摇头。 “我下午没吃饭,都没劲儿,你肯定不会趁人之危吧……” “不碍事,李某为等龙门十鲤的名单,也是一天没吃。” “诶不是,你干嘛非要盯着我打啊,无冤无仇的……好吧,就算我骂了你两句吧,那你骂回来便是,我不还嘴成了吧?”李光昴摇头,沉默半晌后才道:“十四年前,家师与令尊曾有过一次交手,江少侠可听说过?”江笑书当然知道此事——李光昴的师父汪剑雨,天星阁阁主,同时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十四年前,汪剑雨称武林盟主时,引来无数高手登门挑战,却尽数败下阵来,直到江平前去挑战,二人大战一天一夜,最终以汪剑雨输了半式结束。 “师尊虽从未提及此事,可身为弟子,当替师门正名,”李光昴抱拳道:“令尊武功高强,独步天下,李某又身为晚辈,自知没有向他讨教的资格……但江少侠你是其子嗣,又承其衣钵,还请不吝赐教,让李某见识一下天绝门的剑术。” “好家伙,那是我老爹作的孽,你不能算在我头上啊李兄。”江笑书十分头疼:“而且不是我说啊,打架输了而已,又哪里能扯到什么师门荣誉。照你这么说,我挨了不少揍,天绝门的脸岂不是被我丢光了……” “噌——”李光昴长剑已出鞘,打断了江笑书:“天星阁首席弟子李光昴,向江少侠讨教。”这死倔驴,咋就不听劝呢? 江笑书心中摇头,抽出了浪书剑:“那说好了,打架可以,不能打脸啊……”望着江笑书散漫的样子,李光昴眉头紧锁——此人既代表师门出战,怎可如此散漫? 被小鱼笑话完,又让我见到了那狗屁不通的野榜,偏生还让我撞见这个一根筋,非拉老子打架。 他娘的,赶紧打,打完还来得及洗个澡,去晦气……江笑书肚子里牢骚还没发完,迎面便闪过一道剑光。 “好剑法!”江笑书一惊,提剑一封,随后一脚踢出,被李光昴截下,二人便翻翻滚滚地斗了起来。 李光昴接连抢攻,剑光嚯嚯,正是天星阁的 “截天七剑”。这截天七剑施展开来时,每一剑都大开大阖,气势非凡,偏生又快捷无伦,兼具力量与速度,实乃武林中的一绝。 面对潮水般的攻势,江笑书不免有些应接不暇,李光昴每一剑刺出,他都不由得后退半步,斗了不到片刻,江笑书竟连退十余步,硬生生从庙内退到了外面。 只见天空星罗棋布,星光漫天洒下,恰与 “天星阁”相印照,李光昴精神一振,更是平添几分威势,朝江笑书猛攻。 江笑书起手落了下风,此时无论挺剑反击也好、纵跃脱身也罢,都被李光昴的剑光截了回去。 截天七剑,连天都截得,何况你江笑书?斗到酣处,李光昴平剑一刺,中宫直进,江笑书避无可避,挺剑相迎。 双剑相交,声若龙吟。 “叮——”江笑书只觉得虎口剧震,长剑险些拿捏不住,手臂酸麻,胸口一阵气血翻译,蹬蹬蹬连退三步。 刚抬头,李光昴又攻了过来,剑势越发凶猛了,江笑书一剑削出拆开这招,又被震退一步。 他一个筋斗向后翻去,拉开了距离,还剑入鞘。这李光昴的功夫当真了得,拼剑法是拼不过了,用软鞭缠斗,也许还有些机会……江笑书心中暗道,随后取出了腰间软鞭。 “啪!”软鞭抖动,鞭梢打向李光昴肩头,李光昴抬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只见鞭梢一折,在空中奇妙地变换方位,朝他胸口袭来,他向后一跃,那鞭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攻势又变,朝其腰间缠来。 这 “灵蛇鞭法”中的 “斗折蛇行”,在空中连变三次方位,实在是精妙至极,李光昴第一次遇见,顿时大骇,向后疾退,腰间却仍被扫中,一阵火辣辣的疼。 江笑书见心中暗喜,立即绕着李光昴游斗起来,只见他身形变幻如同鬼魅,软鞭不时攻出,李光昴长剑挥舞,一一挡开,虽未落入下风,可双方却已陷入僵持。 见李光昴朝自己追来,江笑书更是大喜——你武功虽好,可论轻功,又哪里是我的对手? 江笑书身形闪动,立刻拉开了与李光昴的距离,反手一鞭,还险些打在了李光昴肩头,李光昴立即退开,虽未受伤,可二人的距离却再度被拉开了。 如此重复了三次——李光昴欺进身来,便被江笑书凭着轻功拉开。二人虽然都奈何不了对方,可明显江笑书要得意得多——武功高比我强又如何? 还不是拿小爷我没办法…… “嗖!”直到一记破空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枚飞蝗石朝江笑书脚底打来,恰好阻住了他后退的步伐。 江笑书神色一僵,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天星阁中的天,指的是其门下剑法,比如李光昴施展的截天七剑,或是至高剑术 “九重天”等等。而星字,则代表天星阁另一绝技——暗器。天星阁暗器威力无穷,且施放时机极为巧妙,与其精妙的剑术配合,往往能取得奇效。 那我拉开距离,岂不恰好给了他施展暗器的空间?江笑书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可惜却没能落实。 因为漫天的暗器已经飞了过来——飞蝗石、袖箭、金钱镖、破甲锥、流星锤、丧门钉、钢针、飞刀、铁蒺藜……此时正当深夜,满天星光洒下,可铺天盖地罩来的暗器,却比头顶的星星多多了。 江笑书软鞭急卷,鞭影几乎舞成了一道大幕,磕落不少细小暗器,可破甲锥、流星锤、铁蒺藜等暗器,却轻而易举的穿过了这条大幕,不但打落了软鞭,而且还继续朝江笑书头脸袭来。 浪书剑再度出鞘,江笑书手忙脚乱,向后疾退,先是横剑一封,使出个 “长虹经天”;随后又刺点戳挑,正是 “有凤来仪”;在加上一记 “白蛇吐信”,这才将袭来的暗器打落了大半。而剩下的几枚最重的蛇椎,却万万逃不开了,江笑书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长剑一丢便趴了下来,头顶风声刷刷飞过,江笑书更是心惊肉跳。 好狠的暗器!真以命相搏,老子这会儿只怕已变成刺猬了……江笑书心中大骂,却仍对李光昴十分钦佩。 “好一招恶狗吃屎!江大侠抱头鼠窜的模样,真是潇洒得紧。”旁边传来一阵笑声,却是盛柳二人到了。 江笑书恼极,刚欲起身还嘴,却听见柳伶薇惶急的喊声: “肩井穴!”江笑书心中一凛,肩头下意识一缩,只听耳边 “啪”的一声,李光昴的脚踏下,若非自己提前躲避,这一脚恰巧就会打在肩井穴。 躲开这一招,江笑书翻身而起,李光昴剑光又至,江笑书两手空空,只得不断闪躲,十分狼狈,勉强拆了几招,已被李光昴抓住破绽,一剑斩过后,抬腿一蹬,正中江笑书胸口,江笑书向后坐倒,眼见对方只需长剑一挺,自己便会彻底落败。 恰在此时,柳伶薇声音再度响起: “下盘空了。”江笑书眼睛一亮,就势一记扫堂腿,啪一声正中李光昴脚踝,李光昴猝不及防,一记踉跄跃开,若非这一招太过仓促,劲道不足,只怕一下就能将李光昴扫翻,那样形势可就立即反转了。 饶是如此,李光昴也吃亏不小,跃开数尺,错过了制伏江笑书的良机。 江笑书翻身而起,捡起浪书剑,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攻击。几尺外,李光昴微微屈膝,长剑指地,浑身气势流转,他正在蓄势,随时可以爆发出决定胜负的一击。 面对这把剑,江笑书竟感到一阵心悸,他僵在原地,不敢贸然出手,亦不敢闪躲后退。 他身上好像被拴上了无数根无形的线,线的另一头,一齐被收束到了那柄长剑之上,任何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都会牵动那柄长剑,发出悍然一击。 所以江笑书只能等待,时间在这一刹那过得很慢,明明只有一个呼吸,可在他心中,那种煎熬好像经过了整整一夜。 “大椎穴!”柳伶薇短促的声音响起。笨小妞儿,大椎穴在背后,我怎么打得到? 真当我会剑开天门呐……来了! “嗡——”剑光闪动。空高天阔,星光殷殷,月光下,柳伶薇捂住了嘴,盛于烬更是踏前一步,手按刀柄。 江笑书与李光昴身形保持着交错的姿势,浪书剑尖恰巧停在李光昴颈后大椎穴,而李光昴的长剑,却仍保持先前的姿势。 二人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半晌后,李光昴声音响起: “承让。” “他娘的,这样都能输。”江笑书长剑还鞘,语气十分不甘。先前李光昴骤然暴起,如同一只猛虎般扑向江笑书,剑光如虹,江笑书瞳孔便是一凝,心中涌起一丝彻骨的寒。 这是一记绝不亚于 “化气成刃”的绝招。而李光昴的功力强过自己不少,所以这一剑,江笑书定然接不下。 似乎除了弃剑认输,他已别无他法。但他还是动了,只见他丹田气机流转,身形立刻变得虚飘起来,正是向羽风传授的 “瞬影行羽”。他身形竟脱离了这一剑气机的笼罩,在原地骤然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李光昴身后。 浪书剑径直点向李光昴脖颈的大椎穴,在离对方的肌肤还剩半寸时,江笑书手腕一震,已失去了对剑的掌控,明明对方的要害近在咫尺,却一丝一毫也不得进。 李光昴在千钧一发之际,竟反转剑柄,点中了江笑书手臂穴道。而制住江笑书后,李光昴却没有趁势追击,反而摆回长剑,维持着先前姿势。 胜负已分。李光昴还剑入鞘,冲江笑书一拱手: “好轻功,李某出道多年,能挡下这记‘天机剑’的人见过不少,可能似江少侠这般避开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拉倒吧,”江笑书摆摆手: “这一剑我接不下的,不过是听了柳伶薇的话,死马当活马医,这才侥幸绕开,可惜了,还是打不过你……对了,还未谢过李兄手下留情。”李光昴既然能反转剑柄打中自己穴道,自然更可以一剑削来,将自己的手臂砍下;而穴道中招后,李光昴若有意加害,只需趁势抢攻,江笑书便有十条命也交代了……江笑书心中自然通透,因此出言相谢。 “江少侠言重了。”李光昴摇摇头,随后正色道: “不过,江少侠你的确略逊李某一筹,如此一来,你我二门之间便呈一胜一负之势,来日只需再胜你天绝门一位高手,天星阁从此便不在秦麟四门之下了……”他娘的,这是哪跟哪啊……江笑书不禁汗颜——这李光昴武艺高强,见识不凡,却偏偏固执得紧,把所谓的 “师门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真是一根筋……江笑书讪讪一笑: “好家伙,天星阁有李兄这么忠诚的弟子,真是好大的福气。”李光昴神色一肃: “身为弟子,蒙受收养之情,教导之恩,当然该一切以门派为重……可据我观察,江少侠却浑不将师门荣耀放在心上,李某私以为这十分不妥……” “诶诶诶,打住打住,”江笑书赶紧制止道: “我师父师兄他们就爱天天唠叨我,这下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谁知道你又来这么一出……不是我说李兄,你自个儿爱咋折腾我不管,可你来折腾我,我可就不答应了啊。”看着眼前疲惫懒散,一脸无赖相的江笑书,李光昴不由得皱眉: “既然话不投机,如此便告辞。” “得勒,拜拜了您勒。”江笑书挥挥手,随后扭头低声道: “好一头犟驴。”一旁,盛柳二人窃窃私语: “哇,我和江笑书加起来都赢不了他,这个李大侠好厉害呀……诶,碎嘴烬,你怎么看?” “我的评价是,不如朱煜锦。” “什么嘛,朱煜锦是练邪功的,哪能这么比?人家李大侠可是实打实练上来的呢。” “哦。” “唉,”柳伶薇叹口气: “要是哪天我能有这个李大侠这么厉害就好了,到时候你和江笑书惹我不开心,我就把你们俩一顿胖揍……” “你太懒了,练不会的。” “去!”柳伶薇白他一眼,随后又道 “唉,可是这个李大侠总是念叨着什么门派荣耀,跟魔怔了似的,我可不要像他一样,傻愣愣的,岂不是很无聊……” “他过来了。” “啊?他听见了么?怎么办怎么办,我不会也挨揍吧,不要啊,我不会武功啊,挨揍会很疼的……”柳伶薇碎碎念时,李光昴已来到了她面前,李光昴上下打量她,直看得柳伶薇浑身都不自在。 “这位姑娘师承何门何派?” “啊?”柳伶薇一呆: “我没门派啊。” “当真!”李光昴眸子一亮。 “对啊,”柳伶薇委屈得快哭了,怂兮兮的道: “李大侠,我无门无派,你揍了我也没法替门派增光的,你大人有……”李光昴抬手,阻住了柳伶薇的胡说八道,他微微躬身,随后郑重道: “请柳姑娘加入我天星阁。” 第十卷第七章:拜师 江笑书始终都没忘记当初在锦官城对柳伶薇的承诺——要给她找一个名动天下的师父。 可一路行来,却没碰上几个门派,江笑书前几天还找到柳伶薇,说实在不行我把你带回天绝门得了,谁知柳伶薇听了太多有关 “老头子”、 “臭老爹”、 “张呆子”的坏话,对天绝门充满了恐惧,坚决不允,还痛斥江笑书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江笑书有苦说不出,问她盛于烬的门派她喜不喜欢,柳伶薇听说过那个和蔼的乡下老农,倒是满意得很,可盛于烬一句话便给堵了回去: “师父说,传男不传女。”无奈,江柳二人只好作罢,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却没想到因为今天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切磋,天星阁竟向柳伶薇抛出了橄榄枝。 见几人呆住,李光昴又重复了一次: “请柳姑娘加入我天星阁。”柳伶薇脑中一片空白,半不出话来,半晌后才结巴道: “为,为什么呀?”李光昴正色道: “你掌握时机和观察破绽的能力,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的,没有之一。”江笑书功夫逊色自己许多,可就因为柳伶薇的几句话,竟多次扭转战局,甚至在最后一招差一丝就反败为胜……如此精准毒辣的眼光,令李光昴十分佩服。 天星阁地处赣州,可他却在湘州出现,目的无非两个——一是四处游历,为师门扬威、增光添彩,二是物色合适人选,为师门吸纳英才。 在李光昴心中, “师门荣耀”便是信仰,值得自己为之付出一切。见识到柳伶薇的本事后,李光昴便认定她武功高强,自然是出身名门,因此心中艳羡,却也只能离去。 谁知听到了盛柳二人的对话,柳伶薇似乎不会武功?李光昴心中剧震——不会武功便有如此本事,岂不更证明其天资卓绝? 而且不会武功,是不是还未拜师学艺?上前一问,果真如此,李光昴大喜过望,立刻对柳伶薇抛出了橄榄枝。 望着柳伶薇,李光昴心脏砰砰直跳: “柳姑娘若肯入门,定能传承恩师的所有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此一来,天星阁之兴,岂非指日可待?”柳伶薇被突然的邀请惊呆了,嚅嗫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亏江笑书反应快,在背后一阵猛戳,她才呆呆地点头。 李光昴大喜过望,立刻解下包袱,取出一块铁牌,剑光连闪,在铁牌上刻下了 “柳伶薇”三个字,他递过铁牌: “我代师收徒,自此以后你是我小师妹,排行第六,我们师尊名讳汪剑雨,乃我天星阁之阁主,也是现任武林盟主……”介绍了一通后,李光昴取出一枚通体泛蓝的流星信物,双手托起: “此乃天星阁信物,见之如阁主亲至,小师妹,向师尊磕头行拜师礼。”柳伶薇懵懵懂懂,人都快傻了——我只是来看江笑书挨揍的,怎么突然就要拜师啦? 一旁的江笑书连使眼色,柳伶薇虽然仍是傻傻的,却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于是便跪下,朝那枚流星磕头行了拜师大礼。 三跪九叩之后,柳伶薇起身,只见李光昴脸上的激动几乎都快溢出来了,李光昴望着她,笑容满面: “小师妹。” “大,大师兄?”柳伶薇唤他一声,十分不顺口。 “诶,好好好……”李光昴连连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刻道: “小师妹,你等着。”随后他便提着包袱去旁边忙活了起来,只听得咔嚓之声不绝,似乎在鼓捣某种机括。 柳伶薇转过身,对江盛二人道: “我,我这算是?” “你有师父了。”江笑书竖起个大拇指: “汪剑雨,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江湖中说一不二的武林盟主,就连英雄碑都为他立了一块,你赚大发了……”江笑书说的英雄碑,立在秦城南门,每隔十年会有一人上榜,上榜之人便是这十年来,武林中公认的义薄云天、技压群雄的大英雄。 大秦开国三百余年,可英雄碑却不到二十块,原因无他——江湖人才凋敝之时,人们宁愿英雄碑空缺,也不愿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因此,登上英雄碑,成为了每一个江湖人毕生最高的理想。而最新的英雄碑上,赫然便刻着汪剑雨的名字,足以见得汪剑雨的武功名望。 天底下只怕找不出几个比汪剑雨更有资格的师父,因此江笑书才说柳伶薇赚大了。 盛于烬也点点头: “这个汪剑雨我听说过,凶得着不住,就连说书先生开场都要提到他,你当他徒弟,肯定能变得很厉害……但有个前提,你不能偷懒。” “去!”熟悉的拌嘴,终于让柳伶薇回过了神,她立刻雀跃起来: “天呐,我师父是汪剑雨诶!我以后一定能变得厉害极了!成为一个名满天下、行侠仗义的女大侠……哈哈哈哈。”柳伶薇更想起了眉喇婆婆关于自己命格的解读——且取北斗盘云鬓,素手挥洒号群英。 北斗指星辰,岂不正与天星阁相呼应?柳伶薇想到这儿,更是喜不胜收,若非江笑书伸手过来替她把嘴合上,只怕真的要掉下哈喇子…… “我好开心呀。”柳伶薇嘻嘻一笑,拉住江笑书: “还得多谢你啊,若不是你挨了一顿揍,我哪里有这种机缘。”江笑书嘿嘿一笑: “是啦是啦,瞧把你美的,记得多买两坛好酒给我。” “管够。”柳伶薇拍拍胸脯。旁边,盛于烬一言不发,不过柳伶薇此时正乐着,却也没有发觉。 “小师妹,”李光昴的声音传来,只见他走过来,递过一样东西: “带上试试。”柳伶薇接过那东西,是一把扁扁的弩,而底座却有一条束带,似乎是用来绑的。 “这是?” “天星阁暗器,急如星火,”李光昴解释道: “这是一把背弩,共有十二支,佩戴好后,只需肩胛开合,便可发射,十二支弩箭,支支劲道十足,可机括之力却截然不同,有的是刚劲,有的是柔劲,有的重速度,有的重破甲,有些直刺,有些会兜弯,有些是单射,有些出膛后会溅散……是我天星阁机关术与暗器手法结合之大成,发动时威力无穷。师尊赐给我后,一直留在身边,今日小师妹你入门,便作为见面礼好了。”听得这 “急如星火”如此神妙,柳伶薇忙不迭就穿上了身,李光昴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却发现柳伶薇身后的江盛二人同时默契地后退数步。 这是在做什么?下一刻,柳伶薇给了他答案。 “咔嚓。”柳伶薇背后振响,随后根根弩箭乍出,衬得她好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十二支截然不同的弩箭朝李光昴飞来,果然如他所说,十二支弩箭支支不同,刚柔并济、射速参差、直弯并行、单射多溅……无一不有。 李光昴大骇,长剑出手,又接连投出暗器相抗,随后不要命地向后退去,一阵雨点般的叮当之声后,才勉强挡住了急如星火的攻击,饶是如此,他的衣衫已被划破了不少,气喘吁吁,灰头土脸。 江盛二人暗暗点头——连李光昴都被打得手忙脚乱,果然威力无穷。柳伶薇呆在原地,尴尬地眨眨眼: “大师兄,对不起。”谁知李光昴不但不发怒,反倒笑了起来: “无妨无妨……急如星火威力如此惊人,小师妹你凭此自保,遇见险阻时便可无忧了。”柳伶薇才刚刚入门,李光昴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之所以如此娇惯宠溺,自然是因为在他心中,柳伶薇已与 “门派中兴”划上了等号。替柳伶薇组装好急如星火,李光昴便离去了,可走时的一句话,却让几人傻了眼: “明天一早,咱们就回赣州。” 第十卷第八章:离别 此时夜已深了,可客栈房内,江盛柳王四人却没一人安睡。柳伶薇已哭了足足一炷香。 “为什么这么急啊,我不去了!”柳伶薇抽抽噎噎道: “我们才刚到湘州,连饭都没好好吃一顿,他就要把我拐走,我才不稀奇呢,要是连朋友都没了,拜师父又有劳什子意思?呜呜呜……” “柳小姐,你拜了师,我们仍是朋友啊。”王劲威小声安慰道。 “去!我不听。”柳伶薇捂住耳朵: “哪有你这样的朋友,当时拜师的时候也不拉着我点儿,害我稀里糊涂就被人骗走了……”她却忘了,当时王劲威早已睡着了,根本没跟着来。 可哭起来的女孩子,便是天底下最有理的动物,文庙里的十个圣人加在一块,只怕也辩不过她,何况王劲威这个五大三粗的厨子? “这、这这这……”王劲威百口莫辩,只得看向江盛二人。盛于烬摇头: “别问我。” “盛于烬!你没良心!”柳伶薇放下双手,指着他,眼眶通红: “你这榆木脑袋、呆子、傻瓜……我就要走了,你既不伤心,也没有舍不得,就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盛于烬淡淡道: “我为什么要伤心和舍不得?你总归要走的,我能怎么样?上房顶翻跟斗?滚在地上爬?还是搬起石头打天?” “你!”柳伶薇被呛住,好半天后,泪水竟渐渐止住了,沉默好半晌后,才委屈地道: “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江笑书终于开口了,他温言道: “笨小妞儿,我们也舍不得你啊。”柳伶薇眼眶又红了: “那你又拼了命地把我丢进天星阁,说好一起去行侠仗义的,还有那些各个地方的好吃的,还有高山、大河、瀑布……我还没见够,怎么就突然要被关进天星阁啦?” “嗤。”江笑书竟嗤笑一声。柳伶薇杏眼圆睁: “你笑话我!” “是啊,”江笑书环起手臂,嫌弃地看着柳伶薇: “我不笑你笑谁?” “凭什么?” “谁说进了天星阁,就得天天傻待在里面?” “可你看大师兄那个样子,天星阁的门规肯定很严的,天天给我念叨什么师门荣耀,闷也闷死了。”江笑书伸手戳戳她额头: “这是什么?” “头。”随后江笑书又指指她的腿: “这是什么?” “腿。” “那不就是了,”江笑书白她一眼: “有脑子有腿,还能被那狗屁门规给管住?你平时跟我较劲的本事跑哪去了?”柳伶薇眨眨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是说,我可以,可以溜出来?” “废话,小爷我在天绝门的时候,老头子天天踢我屁股,张呆子天天揪我耳朵,可怎么样呢,小爷我还不是三天一小溜,五天一大溜,吃喝……咳咳,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你是个女人,那汪剑雨再严,也不至于上手揍你吧?” “哇!这么好!” “那当然啦,而且李光昴不是说了,你天资好得很,说不定学个十天半个月,就直接出师了呢。”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咯,反正我们走完湘州就要去赣州的,你只不过提前了十来天而已,说不定等我们到赣州的时候,你就已经出师,能和我们继续闯荡江湖了呢。到时候啊,你来当咱们的老大,武功高强、义薄云天的柳女侠带着大家行侠仗义,岂不是潇洒极了?”柳伶薇眼中终于又亮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却突然一怔,随后很不好意思的道: “那个,我饿了。”人们常用 “茶饭不思”来形容一个人情绪低落,反之,若是一个人能感受到饿,说明她心情总归还算不错。 “我去弄。”王劲威起身,飞一般往厨房跑去。片刻后,王劲威端着一盘刚学的新菜进屋,声音拖得老长: “芷江酸萝卜——”可柳伶薇并未像之前一般叽叽喳喳地抢盘子,反倒传来了一声 “嘘”。王劲威一愣,却见柳伶薇已趴在桌上睡着了,江笑书轻抚着她的背,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下楼去说。”三人悄然离房,掩上门时,柳伶薇呢喃说着梦话: “你们两个坏东西,等我学成了功夫,少不了给你们一顿胖揍……”楼下,江盛王三人就坐,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你们当然知道我是骗她的。”江笑书看看二人: “我在天绝门里是个闲人,受得管束自然少,可你们看看李光昴那副德性就知道,天星阁肯定把所有宝全押在她身上了,她倒时别说溜出来玩儿,只怕洗个澡都得向师父打报告……”盛于烬接话: “没有几年的苦功是出不了师的,十天半个月……那是骗人的瞎话。” “是啊,我又撒谎了,可我也没法子啊,总不能让她带着气去拜师吧?”江笑书叹道: “给她留个念想,等她真待上一年半载反应过来,至少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吧。”王劲威情绪十分低落: “我会永远记得柳小姐的恩情,在巴郡时,为了我这么一个胆小懦弱又逆来顺受的人,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和我爹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若不是她,我只怕现在还在打铁呢……”江笑书提起酒葫芦饮了一口: “他娘的,她在锦官城求我带她上路的模样,我还觉得只是昨天的事呢,当时还总嫌她麻烦……想不到经历了这样许多,她真的找着师父了,我倒觉得,诶!我可不是难受啊,只是没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了,怪,怪不习惯的……罢罢罢,她去拜她的师,咱们就在江湖上飘着,当个孤魂野鬼得了。”虽然他开着玩笑,语气也颇为轻快,可其中的萧索之意,拿再多的酒也镇不下去。 盛于烬无言,心中思绪万千——她像一只轻快明丽的燕儿,羽翼一动,便吹来了整个春天: “盛……诶,我可以直接叫你盛于烬么?多谢你救了我们。”……全身上下沾满煤灰的她,气呼呼地举起拳头: “喂!你干嘛不提醒我?害我顶着这个鬼样子走了一路?”……厨王比赛,王劲威夺魁,她欢呼雀跃,扑到我怀中: “盛于烬盛于烬,你看到没有,这也有咱们的功劳呢!你开心么?”……喝过biang当酒,她醉得不省人事,躺在我身上,还嫌弃地推我脑袋,杏眼中满是恼意: “好硌的枕头,去去去……”……在误以为她被奸污时,我心中的那阵滔天的愤怒——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要砍了你!”……听说我发怒的原因后,她那莫名的沉默,还有江笑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哟!柳大小姐,你脸红啦?”……淤泥酒坛,那座要人命的陷阱,我救了她后,明明已沉入了底部。 可为什么,那声撕心裂肺的悲号似乎近在咫尺?为什么在濒临死亡之时,我真的感觉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滴充满着悲伤与虔诚的泪。…… “我头发被扯下来好多……柳伶薇,你扎头发的水平好差。”她当时气得哇哇大叫,不是被拦着,非冲上来把我头发全揪光。 从那天开始,我便再也没有换过别的发饰。……苗王墓内,好戏唱完,曲终人散。 赤明全力施为的一记 “昂霄耸壑”,足以要了任何人的命,她击杀赤明后,面对我的 “遗体”,朝自己毫不犹豫地扣下弩箭扳机: “我说了,我永远不后悔。”……我读书不多,她教我念诗,第一首是《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背对了么?” “你,你是背给我听?什么意思?”她那时的眼神怪怪的,格狗日勒,硬是搞求不懂。 ……苗寨,中秋跳月,我被她稀里糊涂拉过去,跳了半天才知道那是定情舞。 “都怪你!”她好生气地大声骂我,可我那时光顾着看她酒窝了,没怎么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慢着,人生气的时候怎么会有酒窝?……头顶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正是李光昴,他静静望着脚下,若有所思。 大堂内,盛于烬低头沉默,一旁的江笑书晃晃空酒壶,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小二,给我打酒!”酒很快打来了,一口气被江笑书喝了个精光,他盯着酒杯,喃喃自语: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去你娘的,人家是去东边儿,写个诗都写不明白!”随后,他突然没来由的哈哈大笑,声音直震屋瓦,惊起不少栖息的乌鸦,鸦群呼啦啦飞起,影子掠过月亮,最后钻入黑暗之中。 江笑书伏在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眼泪都要出来了。王劲威望着江笑书这幅痴狂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拿了一块儿刚做好的酸萝卜。 萝卜入口,王劲威却愣住了。怎么是苦的?配料原料做法都没有问题的东西,若能吃出苦味,多半是人出了问题。 盛于烬霍然起身: “我去练刀。”随后便一头扎入黑暗之中。大堂内,江笑书的笑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戛然而止。 第十卷第九章:叩神灵 第二日,清晨。 “唔……”柳伶薇朦朦胧胧睁开眼,美美伸了个懒腰,却听得哗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嗯?”柳伶薇拾起一张黑色虎皮,这才隐约想起昨天自己似乎是趴着睡着了。 扭过头,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如同刚学会提笔的孩童写就的,字迹歪歪斜斜,还浸了不少墨水。 送你。 “什么嘛,哪有送女孩子虎皮的啊,”柳伶薇嘀咕一声,将虎皮披回去,随后嚷道:“王劲威,我饿啦。”没有传来意料中的答复,柳伶薇这才发现房里静悄悄的,三人都不在,不知去了哪儿。 柳伶薇走入厨房,顿时眼睛一亮。醋鱼、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醉鸡……都是自己最爱吃的菜,悉数温着。 片刻后,她擦着嘴走出厨房,见自己的行李都被打点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书箱中还多出几本崭新的侠义。 柳伶薇一顿,这才想起该去天星阁了。 “好没良心的三个家伙,我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来送送我,”柳伶薇撅着嘴埋怨一句,随后把行李往背后一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啦!” “砰——”关门声分明不是很大,可隔壁的江盛王三人却同时心中一颤。 王劲威低声道:“柳小姐走了。”江笑书一撇嘴:“走个屁。”话音刚落,就听得走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柳伶薇果然折而复返,嘴里还碎碎念:“哎呀,东西忘拿了……”江笑书朝王劲威挑挑眉,那意思是,看吧,让我说中了。 房门再次关闭,听得柳伶薇脚步声离去,江笑书脸上的神色僵住,好一会儿才道:“她还有啥没拿?”王劲威试探着道:“银票?”苗疆赠送给大家的那一大车财物,进了湘州后,便被兑成了银票,悉数收在江笑书这里。 江笑书立刻点点头:“照啊,身上没银子,这小妞儿少不得被饿死……小劲威,把银票带过去,藏好点儿啊,让她多找找,让她一天天丢三落四,没个收拾……”王劲威刚接过银票,便被盛于烬摁住了。 “盛公子?” “她有钱。”江笑书却有些恼了:“去你的,再有钱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啊,快撒手!”盛于烬转过头:“你清醒点。”柳伶薇身上随便一件首饰,典当了买来的粮食都够吃上三五年了,而且她素来不滞身外之物,又怎么会因为银子斤斤计较呢? “你们俩清醒点,”盛于烬瞪着二人:“她东西拿完了,不会回来了。”江笑书神色一黯,沉默不语了——他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王劲威也手一垂,颓然坐倒,哗啦一声,银票如落叶般撒了一地。三人静坐许久,江笑书嘎声道:“怎么说?” “我去拜访一下这里的大厨,学学新菜罢。” “你居然提得起兴致?” “唉……做些事忙起来,总比干坐着好些吧。” “那大家都出去转转好了……”三人走出客栈,分别往不同方向散去。…………芷江最大的酒楼门口,王劲威抬头看向那块匾额,心中不由得一酸。 长湘忆。王劲威进门:“小二哥,我想拜访一下你们酒楼的大厨,麻烦通报一二。”……在湘州,人人都听说过这句话——银河飞渡,风雨普济天下客;长虹横空,三楚龙津第一桥。 风雨桥,桥身用杉木横穿直套,卯眼相接,不用一根铁钉,便能撑起整座桥身,端的是奇妙非常。 千户苗寨横跨白水河的那五座风雨桥,就曾与众人结下了不少渊源,因此记忆犹新。 天底下的风雨桥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可论最出名,最壮观的风雨桥,便非芷江的龙津桥莫属。 据说旧时中原未并湘州之时,舞水激流汹涌,以舟为渡的两岸百姓及商旅行人常常葬身鱼腹,高僧宽云大师怜悯百姓,故带头捐建了一座风雨桥,人们都说,这是神灵为高僧的佛心所动,庇佑芷江百姓,这才让这座足足横跨五十余丈宽的风雨桥,历经百年波折仍不见丝毫损毁。 因桥墩与流水形如龙口喷津,故此桥得名 “龙津桥”,远远望去,只见龙津桥气势宏大,果真如一条长龙横惯东西两岸,明山叠翠,舞水拖蓝,犹如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令人神往,浮想联翩。 此时,龙津桥上热闹非凡,游人如织,叫卖声、杂耍声、欢笑声交叠,构成了一份独特的气氛,与天空的艳阳相得益彰,可听在盛于烬耳中,却是说不出的烦躁。 昨要来这里看,还以为这地方多凶呢,现在一看,却也没什么意思……盛于烬皱皱眉头,便欲离去。 “爹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嘘,别说话,跟着爹爹一起拜。” “哦好……爹爹,咱们拜这座桥干什么呀?” “因为咱们家的债终于还完了呀。” “清债就清债,和拜桥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小,不知道这座桥的故事呢——在咱们芷江,每当谁遇上了不顺,只要拜拜龙津桥,心里就说不出的有劲儿呢。” “啊?这么神奇?” “你想啊——龙津桥历经百年风雨都屹立不倒,死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呢?只要这么一想,便什么都不怕了。” “原来是这样。” “去年咱们欠了好大一笔债,爹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拜过龙津桥后,就忽然想通了……爹爹这一年来干了四份短工,终于还完了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当然要回来拜桥还愿了。” “哇,这龙津桥上是真的有神仙么?” “当然了!龙津桥有高僧佛心和神灵庇佑,是咱们每个芷江人心里的信仰呢,有什么愿望,就朝龙津桥拜拜,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啊!那我也拜……”对于鬼神之事,盛于烬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可此刻听着身边父子的对话,他竟若有所思。 呆立许久后,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朝龙津桥诚心地祈告:“请保佑柳伶薇能开心,别被人欺负,别饿饭,别挨打,别受气……”吾本不信冥冥事,但为卿故叩神灵。 第十卷第十章:小鱼的邀约 江笑书已经在外面晃荡了近一个时辰,漫无目的、百无聊赖。他也不知道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是一想到从此上路少了个伙伴,他便说不出的不自在,只得信马由缰,便这么一直走下去了。 那曾想,江笑书越走,心里的郁郁之情便越发重了——看着天上的云,总觉得生得不太标致;头顶飞过一群乌鸦,又在心中大骂晦气;就连人家院子里的犬吠,江笑书听见了都深感头疼,恨不得翻入院墙和那狗子犟两句嘴……就这么绕了好久,江笑书心中反倒越发烦躁了,直想抽出剑来狂劈乱砍一阵,方能消心中之郁。 “笑书公子,笑书公子……”江笑书抬头,却见自己竟走到了潇湘馆门口,二楼小窗,一位女子探出身子,正望着自己: “笑书公子,可还记得我?”江笑书皱起眉: “是你?”这女子正是小鱼。前日江笑书带大家来逛青楼,明明点的是清倌人,可偏偏来的这个小鱼,上来便宽衣解带、一丝不挂,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日江笑书调侃几句便匆匆离去,临了却被人嘲讽了一顿,回去着实把他气得不轻。 他娘的,小爷我弯个腰怎么了?凭什么抓着不放,难道正人君子的腰就弯不得? 这套说辞江笑书本来早就想好了,就在等这个机会,可奈何此时他实在打不起精神,只胡乱一招手,便转身离去了。 “公子留步,”小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上次拿了公子的赏钱,却什么也没做,总是觉得愧对于你。听闻公子喜欢乐曲,因此特地来邀请公子,上来听个曲目。” “听曲儿?”江笑书一顿,随后叹了口气,朝后方摆摆手: “算了,改日吧。”见小鱼沉默了,江笑书耸耸肩,便抬腿离开,可走了两步,便听到小鱼幽幽的声音: “也是可以的……”江笑书一个踉跄,险些摔个大马趴,他转过头,哭笑不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走了,下次再说吧。” “公子留步。”嘶……这还缠上我了怎么地?江笑书皱眉: “姑娘,我现在烦着呢,什么兴致都没有,请你换个人成不成?”小鱼却反问道: “天宽地大,君有何忧?”江笑书心中一动——这句话化用自 “天宽地大我何忧”,出自一首颇生僻的诗《野步》,想不到竟从小鱼口中说了出来。 这时恰巧一阵风吹过,头顶落下不少黄叶,江笑书心神一动,便道: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论生僻,这出自乐府诗的古歌还要更胜一筹,江笑书刹那间便想起,倒也算心思机敏。 小鱼却神色不变: “岂不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一位红倌人,诗词有这等水准,倒是颇为不易。 江笑书心中暗赞,随后摇摇头: “有言道,伤春悲秋。春胜秋也好,秋胜春也罢,细细一想,却都无趣得紧。”随后他一拱手: “告辞了。” “我明白了。”小鱼忽然道。 “你明白什么?” “这里有一首曲子,公子一定很想听。” “哦?什么曲子?”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公子想听《阳关三叠》。”江笑书瞳孔一缩,转过头去,却见小窗啪的一声,竟已关了。 窗内,小厮低声焦急道: “这!怎么说到一半,就关窗了?”小鱼瞟他一眼: “你自然听不懂,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会上来的。”小厮眼睛一亮: “果真?” “是的。”身后传来声音,只见江笑书不知何时已到了,正端坐塌上。 “哎哟,公子爷,您……”小厮立刻换上一张热切的脸,可话说了一半,便被江笑书堵住,只见江笑书手指一弹,一块碎银便落入了对方怀中,随后他指指房门: “带上门。”小厮离去,关好房门后,他脸上贪婪的神色便再也掩饰不住了,他走下楼,拉过另一个伙计: “去告诉老板,鱼上钩了……”房内,江笑书和小鱼相对静坐,良久后,江笑书才开口: “请吧。”于是叮咚两声脆响过后,小鱼朱唇轻启,便唱了起来: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小鱼语声清脆,直如清泉流响一般,在琵琶声的引领下,这《阳关三叠》中的《对景增悲》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听着这阙歌声,那长亭、杨柳、细雨、古道……就如同一一浮现在眼前一般,真叫个情凄意切、透骨酸心。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担头行李,沙头酒樽,携酒在长亭……哀哀可怜,不忍离,不忍离。”第二叠唱的是《擎樽话别》,小鱼已闭上了双眼,浸染在离别之恨中,琵琶声与歌声同时激荡起来,似乎是不忍见着友人徒增伤悲,声音如泣如诉,偏偏只有寥寥几字,就如同心中的千言万语,来到嘴边却只剩一句珍重珍重。 “……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这《祖道难分》便是第三叠了,只听得琵琶声已近乎不闻,唯有歌声绵绵不绝,小鱼忘我的演奏着,那歌声中忽的多出了几分喑哑,仔细一听,却原来是古道上的风沙太大了,吹在离人身上,裹挟进歌声里,多出如沙尘般数不尽的寂寥……叮咚一阵轮指,促弦转急,小鱼放下琵琶,仿佛呢喃自语: “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一曲奏罢,终音落下,小鱼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已是动了真情,她咬住嘴唇,可还是没能止住那两行清泪。 啪一声,泪水打在琵琶上,小鱼受惊似的睁开眼,却见对面江笑书正襟危坐,眼眶也是红通通的,正注视着自己。 “让笑书公子见笑了。”小鱼擦擦泪水,勉强一笑。 “好一个阳关三叠,”江笑书抚掌叹道,随后问道: “我和朋友辞别这件事,小鱼姑娘如何得知?” “因为小鱼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小鱼转头看向窗外: “几个月前,我的父母离去,我一人孤苦伶仃,无计可施,便独自上街瞎走,东走到西,西走到东……笑书公子刚刚的模样,与我那时如出一辙。”江笑书问道: “有用么?” “若那样就能有用,小鱼又何苦沦落风尘?”小鱼摇摇头,随后抿起嘴唇,长叹道: “那样只会徒增烦闷而已,若是四处走便能消除烦恼,那这世上最快乐的人,应该是拉大车的脚夫。”江笑书若有所思: “所以你才劝我上来?”小鱼抬头,盯着江笑书: “故人辞别只是一时,请公子不要太过悲伤。曲终人散,能让听者生出些向前看的心思,才是这首《阳关三叠》真正的意义。”江笑书思恃良久,问道: “你怎么看待离别?”小鱼垂眸道: “若已享受过相聚的欢愉,为何不能忍受别离的痛苦?” “难道人非得要经历这种痛苦?” “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会知道相聚的欢愉?” “……” “人生离散总有时,只愿斯人能一切安好,便是莫大的幸运了,不是么?” “啪!”小鱼抬头,只见一锭银子落在了桌上,她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了江笑书的背影。 “说得好,小鱼姑娘,就凭这句话,我江笑书从此把你当朋友。多谢开导,告辞了。”小鱼捧起那锭银子,怔怔发愣,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她身子一震,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笑书公子,既是朋友,小鱼想送你一件东西。” “哦?” “这是只送给笑书公子一人的大礼。”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一章:沅芷澧兰 “是什么样的大礼?” “笑书公子稍后便知。”小鱼施个万福,随后便去了,江笑书起身,负着手在房内四顾。 只见香闺秀阁,幽香阵阵,墙上挂着不少仕女图,尽态极研,更添几分趣味。 低头看向那张大圆榻,只见榻上放着一床锦被,说来奇怪,寻常青楼的被子,绣的不是鸳鸯戏水、便是龙凤呈祥,偏偏小鱼这床锦被,竟绣了个女子。 画中女子身材颇为修长,背脊向外,却是看不见容貌,江笑书看得奇怪,再一细看,发现画中女子竟是立在一条江水之中,江水汩汩而流,画中女子独立与江上,飘飘乎如凭虚御风,她以手捧心,似乎在眺望着远处,江笑书朝她瞧的方向看去,除了芳草离离,却再没别的东西了。 明明不见她的容貌,可江笑书却分明的感觉到,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充满期待,充满盼望。 某一刹那,画中女子好像活了过来,江笑书心头一颤,连忙将锦被扯开,偏过头去。 “倒是古怪得紧……”江笑书自言自语,随后便住口了。被子被掀去一旁,带动玉枕,只听得刷的一声,原本被压在枕头底的一张手帕落了下来。 江笑书捡起来,只见这张手帕用料朴实、做工粗陋,实在与潇湘馆的氛围格格不入,小鱼将它藏得如此之好,却是奇怪得紧。 江笑书展开手帕,只见上面还绣着诗句:父母无音讯,举目无乡亲。可怜夜难寐,空叹苦伶仃。 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入得风月场,日日醉酩酊。——余小芷 “诗写得不赖啊。”江笑书不由得赞道,随后叹道:“怪不得能将《阳关三叠》演奏得如此真切,却原来是个苦命人,情之所至,有感而发,自然要动人得多……”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响,一道箫声响起。 箫声如空谷幽兰中的一朵白花,静悄悄的盛放,明明那样小的一朵花儿,芳香却浸满了整座山谷,无处不在,声音恰到好处,正巧能被窗外的梅林听得清。 箫声像香炉中飘来的袅袅青烟,虽然轻柔涓细,却悠扬荡漾,绵绵不绝。 江笑书想起很多年前的盛夏,京城酷热难当之时,那天一口气喝下的那碗梅子汤,直沁心脾,说不出的痛快。 他觉得自己上一刻还挂在一座高高的悬崖之上,狂风怒号,冰雪肆虐,此时一抬头,却忽然见到崖顶升起的太阳,阳光丝丝缕缕落在脸上,身子暖洋洋的无法言说。 先声夺人,便是如此。箫声忽转而下,多了几分憔悴喑哑,奏者心中无限事,便随箫声幽幽而出了。 江笑书听得心中一颤,缓缓转过头来。他转过头,随即愣住。迎面吹来一阵清风,自己已不在小鱼的房间,而是来到了一条江边。 明明从没有来过此处,可江笑书却清晰的知道这条江水的名字。湘江。 江水涛涛奔涌,天空中雾霭沉沉,似乎有无数的积怨难以诉说。鼻尖传来阵阵芳草的清香,江水清冽的味道阵阵涌来。 耳畔是水流拍打堤岸的涛声,江面飞过几只白鹭,羽翅扑打,直上碧霄。 江笑书闭着眼感受这一切,忽然嗅到一阵幽香,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到一阵歌声。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江笑书震惊的睁开眼,望向歌声传来的方向,随即瞳孔一缩。 一位佳人遗世独立于湘江之中,赤着双足,头发未束,任由万千青丝如瀑布般散下,随风飘散,那阵阵幽香,正是自此飘来。 她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容貌,似乎在眺望着江对岸的远方,随着她目光所致,江水、清风、云彩……这一切都向那个方向飘去。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江笑书的心。这女子自然便是锦被上绣着的那位了,只见她捧着心口,轻声歌唱,与不知何处飘来的箫声交融在一处,直上云霄。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唱罢,女子朝那个方向轻轻走去,江笑书竟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移动,他踉踉跄跄走到江边,喃喃自语:“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何等的思念,让你连这湘江之畔的美景都无意驻足?”女子望着远方,继续吟唱,只听得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悱侧……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江笑书已是痴了,踉跄朝前走了几步,怔怔的望着女子,叹道:“湘夫人,你又何苦于此?”湘夫人凄然摇头,垂泪道:“望断秋水,湘君却已不会再来了。”她开始哭泣,江笑书听得几乎心都要碎了,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江对岸,如同云彩、江水与清风一般,渴望湘君的到来。 可惜湘君终究杳无音讯。江笑书只觉得心痛如绞,说不出的失落与哀怨,忍不住想质问从未出现的湘君:“湘夫人为你苦苦等候,你却连一面也不愿与她相见?甚至连半点音讯也不传来,当真是好狠心的人!”湘夫人似是听见了江笑书的心声,竟幽幽开口:“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江笑书一愣:“什么?” “湘君与我都乃含蓄委婉之人,他走时告诉我,岸边的芳草盛放,便是他对我的思念……”江笑书低头,望着岸边无数盛放的芷兰芳草,心中顿时一宽,咧嘴一笑。 湘夫人擦擦眼泪,转过身来。其容貌美丽至极,充满了唯美与高洁,却始终蒙着一层雾似的,怎样也看不清。 朦胧之中,江笑书觉得湘夫人似乎对自己微微一笑,随后眼前便暗了下去,什么都看不清了……再度睁眼,又回到了小鱼的房间中,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走到了小鱼面前。 小鱼静静站在自己面前,她已换了一身素雅的长裙,玉箫垂在一边,正对着自己微笑。 二人相隔极近,呼吸可闻,小鱼先开口,吹气如兰:“笑书公子,这首《湘君》便是赠给你大礼,可还满意?”江笑书仍是痴痴的,茫然道:“小鱼?湘、湘夫人去哪儿了?”小鱼扑哧满脸不可置信:“我看见了湘夫人,她在湘江里等湘君,我看见的……”小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首《湘君》乃《九歌》中的古韵,已流传千年之久,据传,这乐曲中包藏着神秘的魔力,至情至性之人听罢,便会无法自拔,旁人问及,他却说他去了湘江之畔,看见了上古的神明。 原本,小鱼也只将这东西当作一个志怪的传闻,身处风月,沦落风尘,小鱼见过了太多的凉薄心性、寡义薄情, “至情至性”这四个字,她早已不信了。可此刻,望着眼前这对满含迷惘的狐媚眼,她在心底确信对方没有说谎。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了解这双眼睛的主人。江笑书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小鱼姑娘,你,你看见了么?”小鱼摇摇头: “既是神明,岂能被我凡夫俗子所窥?”江笑书叹口气,遗憾的道: “可惜,不知湘夫人等到湘君了没有。” “小鱼不知道,”小鱼摇摇头,随后一笑: “若笑书公子知晓了结果,莫忘记知会我一声。”江笑书点点头,随后落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鱼问道: “笑书公子何方人士?” “秦城。” “可有妻室?” “有啊,”江笑书点点头,随后咧嘴一笑: “不过她是我老婆这件事儿,那臭小妞儿自己知不知道,我可就说不准了。”小鱼哑然失笑: “却原来是单相思。” “不是,小鱼姑娘,”江笑书有些无奈: “你怎么总爱盯着我笑话呢?”小鱼俏皮的眨眨眼,施了一礼: “小鱼不敢。”江笑书嘀咕一声,随后问道: “小鱼姑娘,听你谈吐不凡,曲艺更是一绝,何不做个清倌人?”要知此时正当大秦嘉鑫三年,太平盛世,人最重消遣,卖身的红倌人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吃香,往往弹琴奏曲的清倌人,才是真正的头牌,挣得最多。 故而江笑书有此一问。小鱼神色一黯: “笑书公子说笑了,小鱼入行时,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女子,哪里懂得这许多技艺,自然只能当一个红倌人……刚刚这些东西,都是这几个月来自学而成的,可既然入了勾栏做红倌人,即便有些技艺,有哪里再能去抢他人饭碗? “慢着,”江笑书一惊: “你学了多久?” “嗯……再过几日,便有半年了。”江笑书瞪大眼睛——乐天居士曾作《琵琶行》,那名属教坊第一部的琵琶女,也是在十三才写得琵琶成,算她七岁开始学艺,也足足用去了六年,而眼前的小鱼,竟在短短的半年自学便有这等造诣,简直是天赋异禀,这如何不能教他惊讶? “怎么啦?” “小鱼姑娘,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说就是。” “五,五百两。” “诺,拿着。”小鱼楞楞接过那张银票,看着上面印着的 “伍佰两”字眼,一时竟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她难以置信的说道: “笑书公子,这是……” “拿去赎身,然后我替你写封信到京城阳春馆,他们的大掌柜是我故交,你去他那儿当个清倌人,找个老琴师教你,不比在这儿好多了?” “这,这钱太多,小鱼不能收。” “拿着拿着,”江笑书强行把银票塞回小鱼怀中: “你刚刚送了我那样一份大礼,让我得见了湘夫人的神迹,这区区银两,又算得上什么?”小鱼却十分固执: “万万不可,笑书公子给得赏钱已是旁人的好几倍多,小鱼本就受之有愧,这五百两,却是绝对不能要了……”她拼命摇头,心中后悔万分——这笑书公子如此心善,我却……这钱我怎么能要? 江笑书哪里猜得到她心中的想法,他掰开小鱼的手,将银票放了进去,随后又牢牢将那只手合拢握住,劝道: “好家伙,咋就那么犟呢……这么着,刚刚我都说了,咱俩是朋友嘛,这五百两你就当跟我借的好了,有钱再还我就是。”小鱼十分为难,只不住摇头。 “嘶……”江笑书挠挠脸,随后灵机一动: “那成,不算我借你的,算我下次听曲儿预支的费用好了。” “嗯?” “你想啊,你去了阳春馆,肯定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当上花魁,明年我回京城后,来阳春馆找你,你给我唱一曲,不收我钱就是了。阳春馆这种全天下都数一数二的地儿,要听花魁唱曲,五百两银子又哪里够?算来算去,却还是我赚了呢……”小鱼被他绕得有些迷糊: “公子赚了?” “当然了,不过先说好,你那时可不能仗着自己腕儿大,就敷衍我啊。”小鱼终于将银票收下,沉思半晌后,起身朝江笑书深深一揖。 江笑书知道自己若不受这一礼,小鱼只怕又要多想,于是便坐直身子,受了这一礼,正准备夸耀一下自己,却发现周围再无旁人,只好对小鱼咧嘴一笑: “怎么样,很潇洒吧?”哪知小鱼根本没回应自己,反而低声道: “笑书公子,你是好人,请快些离开吧。” “什么?”江笑书有些不解,可接下来小鱼的动作,却将他吓得身子一震——只见小鱼轻轻取下头顶凤冠,却见其头顶盘髻,正是已嫁妇人的发饰。 “你!” “我已嫁人了……”就算江笑书再聪明十倍,在这一刻也彻底糊涂了,心中念头闪动之际,楼下传来一声汉子的叫骂: “哪个王八蛋敢嫖我老婆!”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二章:江岳帮 江笑书错愕之际,便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叫骂之声,随后门砰的一声被踢开,那小厮带头走了进来,他指着江笑书,对身后那人道: 「王老板,就是这个瘟生……」 被成为「王老板」的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坦着胸襟,胸口长满了黑毛,看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像个生意人,倒更似一个屠夫。听见小厮的话,他斜眼朝江笑书一打量,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王老板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他身后的一群汉子便按捺不住了,个个叫骂开来,各持棍棒刀枪,纷纷涌入了房内,把江笑书小鱼团团围住。 江笑书心中念头急速转动,瞧着围过来的汉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小鱼,还不快过来。」王老板呼唤一声,小鱼低声一应,便垂首走到了他身边。 王老板走到江笑书身前,盯住江笑书: 「小子,给个说法罢!」 江笑书神色不变: 「阁下是那位?」 「瞎了你的眼,」那小厮立刻叫唤起来: 「这是咱们潇湘馆的大王老板,跺跺脚趾头,整个芷江县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你这瘟生,怎敢如此怠慢?」 江笑书望着王老板: 「原来是此间掌柜,鄙人江笑书,不知有何指教?」 王老板嘿了一声,似乎听见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伸出大手在江笑书肩头重重一拍: 「小子,你以为装傻便能蒙混过关?」 江笑书不动神色的拨开他的手: 「我来贵宝地听曲,花了不少银子,却被阁下喊上一群好汉团团围住,又让下人对我出言不逊……不怕阁下笑话,江某的确有些傻了。」 「好!」王老板大喝一声,随后指着江笑书: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小鱼是我的老婆,你来青楼嫖我老婆,yin***女,已是犯了重罪,在座的各位都是证人……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去县衙见官,按大秦律令,你少不得被判上个二十年,把屁股洗干净坐牢罢!至于第二个……」 「第二个选择,就是在下摸出身上的所有银子,与阁下私了,说不得还要挨上一顿毒打,最后扒光了衣服丢出门去,是么?」江笑书笑着接过话茬。 「呵,倒是个上道的,哈哈哈……」王老板扭头调侃,周围的汉子便爆发出一阵哄笑,随后他转过头: 「我看你倒算个体面人,人也上道……这样罢,你若痛痛快快给了钱,毒打就免了,你自行离去便是。」 「阁下倒是公道得很,怪不得生意做得这样大,」江笑书冷笑一声,随后道: 「你说小鱼姑娘是你妻子,可有凭证?」 哪知王老板却不慌不忙,竟真的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据,伸到了江笑书面前。 江笑书定睛一瞧,心中不由得一惊。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 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此证,余小芷、王逵结为夫妻 瞧着上面盖着的大秦官印,自然做不得伪,竟真的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婚契! 「瞧着了罢?」王逵冷笑,随后厉声道: 「王八蛋!你还有何话说。」 「哈哈,骂得好,」江笑书大笑鼓掌,随后盯住对方: 「照王老板所言,在下yin***女,自然是罪不可恕……可抛妻弃子,将爱妻卖入青楼接客,王老板自己不也是个活乌龟?你张口闭口王八蛋,莫非是想起了自家亲戚不成?」 王老板眼神逐渐冷下来: 「照这么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江笑书摇摇头: 「我只想问问王老板,既然是你的妻子,你却将她送来青楼中,还做了红倌人,难道个个点她的客人,你都要来兴师问罪一番?」 王老板瞪着江笑书: 「我自爱把老婆送到哪里,与你这瘟生又有何相干?别人点她我不管,偏偏你这瘟生不行,今日不拿出个说法,少不得废了你!」 说完这句话,周围的汉子们又叫骂起来,把江笑书围得更紧了,离江笑书最近的那人已不足三尺,只待老板一下令,便来个一拥而上,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尝尝自己的厉害。 「你要说法,有啊,」江笑书点点头,随后指向楼下: 「钱我是掏不出来了,既然你想去县衙,那我陪你走一遭便是,县令若真判我重罪,在下无怨无悔,欣然接受。」 「死瘟生!哪里由得了你!」小厮叫骂起来: 「你是个好小子,倒走一个试试看!」 「好啊。」江笑书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后小厮的惨叫声在门口响起。 众人一齐扭头,小厮已悬在了空中,手脚乱舞,如同一只刚出水的王八,而他的衣襟,正被江笑书提在手中。 「年纪不大,嘴巴倒毒得很。」江笑书照头一拳打去,小厮惨呼一声,半边面皮便如同充气般高高肿起,足有半寸之高。 随后噌一声,江笑书长剑出鞘,已指住了小厮心口,森然道: 「亏小爷我打发你不少赏钱,你这厮不计好也还自罢了,想不到竟伙同人来作我的局……嘴巴毒打一拳就能治,可心黑了,若不剖出来,哪里根治得了!」 小厮吓得魂飞天外,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江笑书却毫不放松,长剑抵住小厮胸口 其余人见江笑书分明看着是个纨绔公子,竟有此等武艺,又要当众将人开膛破肚,好不狠辣,纷纷惨然变色,望着王老板,等他示下。 王老板也是一惊,他指着江笑书: 「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当街杀人?」 江笑书反问: 「行骗作局的禽兽,不也同样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老板咬牙道: 「你想怎么样?」 江笑书道: 「我本想狠狠教训你们一顿,可打你们这群禽兽,不免脏了小爷的手。既然你说我女干污你妻子,那小爷我便陪你耍耍,一起去县衙对簿公堂好了!」 王老板沉思片刻,才一摆手: 「就依你的办!你可别跑!」 江笑书手一松,小厮便如一滩烂泥般落地,他冷笑一声,转身出门: 「奉陪到底。」 身后,王老板、小鱼以及一干汉子紧跟江笑书之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县衙走去。 一位汉子凑过来: 「老板,何不直接动手?」 王老板压低声音: 「蠢材,没看见这瘟生刚刚那手功夫么?我们这几个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那去县衙……」 「哼!马县令和我们江岳帮何等交情,入了县衙,这瘟生还能翻得了天去?到时候将他拿下,身上的财宝和马县令三七分成,再把这瘟生丢去吃牢饭……」 「马县令判个葫芦案,就能有七成?」 「呸!七成那是咱们的,他能拿三成,还要看我们江岳帮的脸色。」 「是是是,老板高见……」 前方的江笑书却根本没将这些话听进耳中,因为他心中正百感交集: 小鱼姑娘善解人意,曲艺高超,而且谈吐不凡,端得是个妙人 ……谁知,她非但流落风尘,而且还嫁给了王逵这无恶不作的地痞无赖,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隐隐猜到,这其中定有隐情,可一想到小鱼竟欺骗了自己,作了这个美人局,便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简直倒足了霉,心中直呼无趣。 随后他便开始盘算起来: 「进了公堂,这群不学无术的流氓,哪里辩得过我,少不得要被县令抓来打板子!至于小鱼?他娘的,她不作声便罢了,若是帮着那群流氓说话,到时被指板夹得哭爹喊娘,小爷我也不皱半点眉头……」 可一想到小鱼被上刑时的情形,江笑书便又有些犹豫了: 「啧,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他娘的!江笑书,你这家伙就是对女人太心软,才会被人当羊牯骗得团团转,还不长记性,要去同情个女骗子,真是该打……」 胡思乱想一阵后,江笑书忽的叹口气: 「可是指板夹人的确挺疼的啊……要这么说的话,记性下次再长好像也不迟……」 后方王逵一行人见江笑书自言自语,一副魔怔相,于是心中的信心便更足了。 「老板,这瘟生输定了。」 「那还用说?银子到手,老子还完赌债,剩下的大家拿去好好消遣消遣。」 「消遣消遣自然是最妙不过,不过小弟今日有些枯……」 「好兄弟,事成之后,我让小鱼陪你一晚上。」 「多谢老板!」 「一个***而已,我这儿多着呢,自家兄弟说这样见外的话。」 「哈哈哈哈……」 一行人污言秽语,调笑不断,却没人发现,在转过一个转角时,队伍后方的某人悄悄离开了…… 马忠国本来伏在桌案上打盹,蓬蓬一阵鼓声传来,将他惊醒。 「夹子麻瓜……」马忠国骂句粗口,随后问师爷: 「谁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县衙发癫?」 「回禀县令大人,是潇湘馆老板王逵。」 「哼,仗着是伟爷的弟弟,好威风么?天天给本官找事……」 「嘘嘘嘘……」师爷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对马忠国低声道: 「大人,少说两句罢,他们江岳帮,咱们哪里得罪得起……而且,听他们的说法,似乎能捞不少呢。」 「有这种事?」 「当然。」 「升堂!」 「威——武——」随着衙役们棍棍的敲击之声,便升堂了,江笑书与王逵一行人走入。 「何事?」 「禀县令大人:小人王逵,家中发妻余小芷今日外出,竟被此子拖入房间,行女干污之事,被小人撞个正着,便拉他来报官。求大人还小人一个公道。」 「可有人证?」 「有啊。」「我我我,我看见他抓着嫂子的手了。」「我可以当人证,当时我们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县令大人,快将他捉拿归案……」旁边的党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啪!」马忠国惊堂木一拍,厉声道: 「肃静!怎敢在公堂之上喧闹!谁再啰嗦,先打二十杀威棒!」 公堂顿时清净下来,马忠国这才看向江笑书: 「江笑书,你可认罪。」 「不认,这是诬告。」 「你可有人证?」 「没有。」 「物证呢?」 「大人说笑了,他们既然是诬告,在下本就是清白之人,又何须找物证来自陈清白?」 「你口口声声说他诬告,却又拿不出证据,岂不是无理取 闹!蔑视王法?」 「且慢,」江笑书抬起手,回身看一眼,转过头来,似笑非笑: 「要让江某认罪,却也容易得很。」 「快说。」 「先前的确是我的疏忽,竟不知王逵先生还有那种癖好。」 「哪种癖好?」 「自然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啊!何以见得?」马忠国一愣。 王逵及其党羽更是怒不可遏: 「放你的屁!」「只有你这种瘟生才干那龌龊事!」「什么叫龙阳之好?」「草包,自然是入屁股……」「去他妈的!」 马忠国连声呵斥,衙役们棍棒都提了起来,这才止住喧哗,马忠国看向江笑书: 「说下去。」 「若无龙阳之癖,他怎么会管男人叫老婆?」江笑书一指王逵: 「他说他带着妻子一同状告江某,可这公堂之上,却根本没有女人啊。」 众人一惊,这才发现不见了小鱼的身影! 江笑书笑道: 「原来王逵先生的老婆竟是这群仁兄中的一个,不知是哪一位被我女干污,还请出来对质。」 听得要人出来对质,非但要承认自己是兔儿爷,而且还要说自己被江笑书女干污,王逵及其党羽哪里还敢有人开口?…… 片刻后。 「哈哈哈哈……」江笑书大笑着走出县衙,随后转头挑挑眉: 「知足吧,王老板,县令没说你诬告打你板子,已经是给足面子了。」 王逵脸色比锅底还黑,大怒道: 「你敢取笑我!」 「怎么着?想茬架?」江笑书饶有兴致的环起手: 「不是我夸海口,你再喊来一百个这样的番茄臭鸟蛋,我一只手也全给收拾了,如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王逵自然明白这并非虚言,哼了一声,便不答话了。 江笑书走到王逵身边,拍拍他肩膀: 「你还得多谢人家县令大人呢,虽然没作成局,可我也没出手,起码毒打还是免了嘛……哈哈哈哈。」 大笑声传来,江笑书已在几丈开外,望着他的背影,王逵气得肺都快炸了,却偏偏没那个胆子上前寻衅。 江笑书绕过一条街口,掂了掂手中刚刚摸来的东西,咧嘴一笑。 与江岳帮的首次交锋,以江笑书的胜利告终,所有人包括江笑书自己,都没有想到,不久后震动湘州,波动天下的滔天巨浪,正是因这场普普通通的美人局而起。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三章:投水 原本因为柳伶薇的离去,江笑书心情十分烦闷,可经过小鱼的一番开导,江笑书已想通了许多。 再加上将王逵及党羽戏耍了一番,江笑书心情大好,笑嘻嘻的返回了客栈。 走入房内饮了一口清茶,江笑书十分惬意的往躺椅上一靠,想起先前王逵那副吃了苍蝇般的神色,江笑书越发开心了。 “他娘的,这么带劲的事儿,不找人吹一吹,岂不是亏到了姥姥家?”江笑书笑道,随后起身拉开门,就准备去找盛王二人,谁知一开门,却被吓了一跳。 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声似的,盛王二人恰巧都来到了门口,王劲威的手甚至都已提了起来,作敲门状。 “你们听我说……” “我给你们说……” “我有事。”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笑书一愣,随后不由分说的将二人拉了进来:“去去去,我先开的口啊,让我先来。”三人坐定,江笑书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先说自己是多么的风流潇洒,让小鱼姑娘神魂颠倒无法自拔,随后又说了那曲阳关三叠是多么的动人:“好家伙,我那时都听得红了眼眶,你们一定得抽时间去听一听,包管你们哭得稀里哗啦、找不着北……”随后他又说那曲《湘君》奏响之时,自己见到湘夫人神迹时的惊喜:“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嗯,第二漂亮的女人,她望着江对岸的芳草,痴痴的对着湘君呼唤,那场面……啧啧啧,诶!你俩什么表情?我说的是真的。”盛王二人对视一眼,十分狐疑:“是、是么?” “吹牛。” “放你俩的狗屁,当然是句句属实。”江笑书白他们一眼,又继续说自己如何误入美人局,与王逵一行人斗智斗勇,最后在县衙让对方吃了个哑巴亏:“你们没瞧见那家伙的模样,一副窝囊相,畏首畏尾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一只活王八,伸出头来咬人,却咬到了颗钉子,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哈哈哈哈……”江笑书捧腹大笑,按住盛王两人的肩膀:“怎么样,我很潇洒吧?”王劲威尴尬一笑:“江公子自然潇洒得紧。”盛于烬瞟他一眼:“被女人骗了,你也能这么开心?” “呃,”江笑书笑容顿时消失,涨红了脸,百般辩解:“这!俗话说美人多娇,可惑人心,蛊惑蛊惑……风月场里的事,能叫骗么?”随后他便开始掉书袋了,尽是些难懂的话,什么 “美语甜言”、 “逢场作戏”,盛王二人哄笑起来,房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听二人取笑自己,江笑书翻个白眼,枕住手臂朝后一倒,骂骂咧咧:“呼!小爷我倒了八辈子霉,跟你两个蠢夫尿不到一个壶里,没劲啊,没劲儿……”王劲威一笑,不以为意。 “我不是蠢夫。”盛于烬反驳道,他盯着床下,皱起眉头:“难道你在外面放过水了?否则怎么会不在一个壶?” “嘶……”江笑书突然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王劲威打断了二人,朝江笑书问道:“江公子,这小鱼姑娘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当然是因为我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她舍不得骗我,才悄悄溜走咯……这套说辞江笑书本来早就想好的,可看着对面盛于烬炯炯的眼神,他却实在不想说出来给自己添堵。 “唉,谁知道呢?这么漂亮的妞儿,跑去当个骗子,真是老天无眼。”江笑书耸耸肩,随后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真是越想越气,亏我还挺欣赏她,想给她介绍个好出路呢,谁知道她伙同这个什么狗屁江岳帮,作老子的局!还好小爷我机智,否则肯定要被当羊牯杀,死个不明不白……” “江岳帮?”王劲威惊呼出声。 “怎么,听说过?” “江公子,还记得么,我也有事要说。” “嗯,说罢。”王劲威低声道:“今天柳小姐走后,我便四处去拜访这里的名厨,想学些新菜式,我去到芷江最大的那间酒楼……”王劲威进入那间酒楼后厨见到了大厨,那大厨学的是湘菜,为王劲威一一讲述湘菜中的奥妙,而王劲威也毫不藏私,将自己对于烹饪上的见解和思想,二人相谈甚欢,好不欣喜,前厅点菜,大厨便每一份都多炒了一些,另盛出一小碟给王劲威品尝。 短短半个时辰,王劲威已尝了剁椒鱼头、毛氏红烧肉、蒸蛋、辣椒炒肉、外婆菜、合蒸、酸肉……一面吃一面品鉴,道出湘菜的精髓: “依我说,这湘菜便讲究三点:香辣、香鲜、软嫩。看这剁椒好生爽口,各种食材现宰现杀,偏生又不干瘪,软如玉膏嫩似脂……当真好生了得。”此言一出,那湘菜大厨更是高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拉着王劲威,说酒楼收工后,二人一定要找坛美酒彻夜长谈…… “这不挺好的嘛,怎么没去?”江笑书问道。闻言,王劲威脸色如同苦瓜,显然是憋屈得紧:“偏偏在这时,后厨竟突然涌进了三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刀子,他们上来便把我摁在墙角,而那位湘菜大厨见了他们,就如老鼠见了猫,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顾闷头做菜,他那时背对着我,我看见他额头上连汗珠都渗出来了,抖个不停……”江笑书皱眉:“他娘的,那三人又不是阎王爷,他怕个什么?” “我当时也这样想啊,”王劲威连连点头:“我突然被摁住,大叫起来,我喊那大厨,他却不应我,所以只好问那三人有什么事了……不问倒好,我一问,他们便一跳三尺高,说这酒楼是他们罩着的,我刚刚进来了那么久,偷走他们的绝世菜谱。” “你偷没有?”王劲威满脸委屈:“我哪有见过什么绝世菜谱啊!我给他们说,我肯定没干坏事,不信可以搜身。他们却说我同党早已把菜谱转移出去了,自然不怕搜。可他们证据确凿,一定不会把我放跑,还给我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掏十两银子了事。第二个选择,押我去见官。” “哪来的家伙?这么横?”江笑书忍不住骂道。 “他们说,若是不服气,以后随时带人来,他们江岳帮随时奉陪。” “怪不得你听到江岳帮反应这么大,”江笑书咧咧嘴:“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这个什么狗屁江岳帮,把王八蛋的活儿全凑齐了是吧?好一群蛮不讲理的恶霸流氓……诶对了,他们勒索你,后来呢?”望着王劲威垮下去的脸,江笑书瞪大眼睛:“你、你不能真掏钱了吧?” “可是他们人好多啊,三大三个呢!还拿着刀子,我哪里敢啰嗦,只好自认倒霉,破财免灾了……”江笑书气得嘴都歪了:“小劲威啊小劲威,胆子小也不是这么个小法啊!你这样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不行!越想越气,真是欺人太甚,哪家酒楼来着?马上去寻他们的晦气。” “长湘忆。”听见这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江笑书一愣,见王劲威也是十分失落,对面的盛于烬正襟危坐,眉头紧锁,显然也不是很愉快。 眼见气氛有些凝重,江笑书一笑:“唉,还搁这儿难过呢?”王劲威黯然点头,盛于烬却毫无回应。 江笑书坐回来,拍拍二人肩膀:“虽然呢,今儿我是被小鱼给摆了一道,可是却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记得那时和她聊过离别……”随后江笑书便将小鱼开导自己的话转述给了二人:“……最后呢,她告诉我,人生离散总有时,只愿斯人能一切安好,便是莫大的幸运了,不是么?”王劲威听罢,深以为然的点头:“是啊,只要柳小姐能过得好,一时的分别又有什么关系呢……江公子。” “嗯?” “这么说,这位小鱼姑娘似乎是个好人啊?”江笑书耸耸肩:“反正我上过她一次当,她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就算她是观音菩萨,咱也不会再去见她了……”随后他一戳盛于烬:“我说这半天,口水都费了三斤,你却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是吧?”盛于烬不动声色的望他一眼:“听求不懂。”江笑书撇撇嘴,随后突然想起一事:“诶,我记得你也有事儿要说来着?” “嗯。” “哈,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也碰上这什么狗屁江岳帮了,怎么说?揍了几个人?” “我没遇见。” “那你是什么事?” “我要走了。”江笑书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走?你去哪?” “朱显村。” “回老家?” “嗯,我还是觉得回家放牛要攒劲点,在这儿待着没求意思……”江笑书闻言沉默,良久后才道: “因为什么?” “不为什么?” “想清楚了?” “嗯。” “好!”江笑书提高声音: “你他娘是我兄弟,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要走就走罢……不过可别走得匆匆忙忙的,明儿啊,咱们去那个长湘忆吃顿霸王餐,给小劲威出气,顺便当成散伙饭,吃个舒舒服服,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回去种地,王劲威跟我继续走,到时候看着合适了,就找个地儿开馆子……然后我就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继续泡妞儿吹牛,吃喝嫖赌。怎么样?” “好。”盛于烬点头,随后起身离开,王劲威抬起手想再劝他几句,却被江笑书拦住: “别劝了。” “怎么,怎么盛公子也突然要走?” “若是之前,我肯定不放他离开,可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江公子的意思……” “咱们能一路同行,闯过锦官城、巴郡、苗疆的险阻,已是极大的缘分了,难道一辈子在一起么?柳伶薇闯荡是为了拜师,现在已经圆满了。盛于烬是为了银子和尊重,当然也遂了心意……他俩既然都已达到目的,我们又何必强留?等你当上食神那天,要走我也不留你的。” “那江公子你的心愿……” “我?我生来就是漂泊的命——行侠仗义,四处闯荡,震慑宵小,匡扶正道。当然了,自己若能威风些,英雄些,自然是最好了……总之呢,这世上哪天没有了欺压和龌龊事,我江笑书就会功成身退,回家养老啦。不过我估摸着那天还远得很呢,你就甭瞎操心了。”见王劲威陷入思考,江笑书拍拍他肩膀: “别想了,早些休息,明儿吃散伙饭呢。”三人回房安睡,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三人一同出了门,王劲威见江盛二人走在前方谈笑风生,似乎浑不在意即将到来的离别,不由得暗道: “两位公子真是想得通透,要我似他们这样,却是万万不可了……”前方,江笑书一撞盛于烬: “诶,我说,这次回去了,还出来么?”盛于烬摇摇头:“不晓得,说不定哪天突然闲得卵痛,又跑出来了。” “外面没啥好的,你这家伙又穷又憨,出来少不得被人骗。”江笑书一摆手:“所以我这边还是建议不痛。”盛于烬笑了。 江笑书望着他,啧啧赞叹: “要我说你这次出门真没白出,我记得你先前笑起来活脱脱一具僵尸,现在却笑得自然多了。” “有么?”盛于烬一怔。 “原来你这蠢夫的七情六欲也不比我少嘛。”江笑书打趣道。七情六欲? 盛于烬一怔,随后点点头: “不错。” “可惜还是太闷了点儿,娶媳妇倒是难了。” “娶个锤子。”绕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江笑书眼睛一亮: “好家伙,这桥真是气派得紧。”三人已走到龙津桥处,只见桥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风流的士子,矜持典雅的女子穿梭其间,构成了一份独特的气氛,令人心中一畅。 江笑书靠住栏杆,懒洋洋的笑道: “当真美得很呐。” “是啊,这桥如此恢宏,真不知是怎么修成的,江公子说的真是对极了。” “去你的,正经人谁跟你说桥啊。” “啊?” “你看,那个穿白衣服打着伞的那个,身材岂不是妙曼得紧?另外那个穿红衣的,乖乖,快和我一边儿高了;还有那个瓜子脸、鹅蛋脸、水蛇腰……” “呃,江公子你不是已有一位姓黎的红颜知己……” “那又咋了,我看看而已嘛,你不懂……”江笑书理直气壮的反驳,随后他枕住双臂,笑眯眯的道: “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小妞儿,我就觉得这世道还有救。”王劲威完全难以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只好摇摇头去寻盛于烬说话,谁知转过头,盛于烬却根本不在身边,而是在桥边停下,双手合十,闭目低语。 “盛公子怎么了?” “去问问呗。”江笑书来到盛于烬身边: “你发什么颠?” “拜桥。” “拜桥?”盛于烬简单说了龙津桥的典故,随后道: “很灵的。” “这你也信?”盛于烬睁开眼,难得说了句有水平的话: “信则有,不信则无。”江笑书大感有趣,笑骂道: “他娘的,算你有道理。”于是三人便一同拜谒龙津桥,江笑书闭上眼,却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嗯……昨儿刚被女人骗,那就许个愿,让我别再被女人骗好了,尤其是别再遇到那个小鱼……”许完愿,江笑书心满意足的放下手掌,耳边却隐隐响起了小鱼的声音。 不至于吧!江笑书愕然——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怎么我还幻听上了? 下一刻,龙津桥那头的尖叫越来越响,江笑书才知道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江笑书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见小鱼撞开人群,如发了疯似的跑到龙津桥中央,毫不犹豫的翻过栏杆,跳下了河。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四章:釜中之鱼 扑通。小鱼落水的声音并不大,激起的水花在湍急的河流中毫不起眼,只见她的身影在江面一闪而逝,一个略大些的浪头打过来,便将她整个人盖过去了,待浪头过完,小鱼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江笑书呆了一瞬,随后把包袱朝王劲威一抛:“接着。”王劲威反应迟钝,手忙脚乱的接过包袱后,便看见江笑书已高高跃起,随后足底在桥柱上一蹬,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江中。 在外人看来,几乎是小鱼刚刚落水,江笑书便已紧随其后,兔起鹘落之际,众人都已懵了,直到江笑书入水,传来嗖的一声,人群中才爆发出震天的哄闹:“天呐,有人落水了!” “不是一个,是两个。” “救命啊,救人啊……” “是什么人?怎么了?” “不知道呀,没看清……” “是被害了罢?逼得人连命都不要了,跑来龙津桥自杀,想引起大家的不满。” “被谁害了?”正在哪家议论纷纷之时,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谁见了一个女人?穿着襦裙的,跑到这边了……”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几个彪形大汉,骑着快马一路奔上了桥,面对拥挤的人群,这几个大汉冷笑一声,纵马便朝人身上踏去,只听得一路上哀嚎不断,不知有多少行人商贩遭了殃,可这几个大汉却浑不在意,纵马狂奔到了桥中心,睥睨四顾。 众人心中都是一寒——闹事纵马踏人,当真是好蛮横!他们是什么来头? 领头的大汉自顾自勒马,看着面前身着黑衣的双刀青年,他下巴一抬:“你看见我要找的人了么?”青年瞟他一眼,随后朝他身后一指:“你撞到人了。” “这不重要,”领头大汉浑不在意,而是催促青年:“回答我的问题。”青年反问道:“你是在抓那个穿襦裙的姑娘么?”领头大汉眼神在青年身上上下打量,随后哼了一声,大声道:“不错,奉江岳帮芷江分舵号令,抓捕重犯小鱼回去问斩!”江岳帮! 听见这人的来头,只见周围立即一空,却是围观众人哗啦啦退后了几步,就连被骏马所伤的人,都强忍疼痛,连呼痛声都不敢发出…… “哈,”领头大汉见状,嚣张的一笑,随后居高临下道:“小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小鱼去哪儿了。”青年皱眉:“你要害人,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帮你?”领头大汉闻言色变,立刻按住刀柄,杀气腾腾:“小子!你什么来头,敢说这样的话?”青年想了想,随后抬头:“我叫盛于烬,我送你去见小鱼姑娘。”……深秋的舞水,虽未结冰,却也寒冷透骨,江笑书蹿入其中后,便是激灵灵打个寒颤,他奋力睁开眼睛,寻找小鱼的踪迹,终于发现了那道迅速下沉的身影。 江笑书迅速潜了过去,一把捞住了小鱼的手。随后他便是一惊。按常理而言,人落水后,因为窒息,往往会下意识的挣扎,可小鱼却直愣愣的往下坠,一点动静都无,实在是怪到了极处。 从她落水到此刻,也只不过过了数息而已,若说她已死,却绝无这样的道理,况且江笑书分明的感受到,那只手上是有温度的。 这种情况,唯有一种解释——她心中的绝望已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所以才会这样毅然决然的求死。 江笑书用力攥住小鱼的手往上提,却奈何力不从心,身处水底,没有凭借,本就十分吃力,小鱼直直往下坠,江笑书的拉扯只不过让此势稍缓,随后便后继无力了,二人直直往江底沉去。 江笑书心中一急,松开小鱼的手,径直游到了小鱼的下方,不由分说的揽住小鱼,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随后他奋力向上游去。 小鱼似乎感觉到有人揽着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与江笑书四目相对。 我们一起上去。江笑书投过一个眼神。小鱼木然望着江笑书,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江笑书一愣,随后便大叫一声不妙。小鱼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吓人,拼了命的想挣脱江笑书的怀抱,江笑书虽然力气比她大,可却也只能将她束缚住,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向上浮了。 小鱼见自己无法挣脱,突然抱住了江笑书,紧紧贴了上来,胸脯把江笑书视线全部挡住,江笑书猝不及防,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向下沉去。 她的死志如此坚决,就连唯一获救的机会,也被她亲手断绝。再这么下去,老子自己得交代了。 江笑书心中叫苦不迭,不得不松开了小鱼,下一刻,眼前一亮,小鱼也放开了自己。 小鱼毅然朝后倒去,沉入江底。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江笑书愣住,随后只见小鱼停了一瞬,看了眼自己。 这算是,表示谢意么?江笑书不由得哭笑不得。随后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记手刀打中对方后颈,小鱼身子一僵,昏了过去,随后江笑书将她负在背后,火速向上游去。 他娘的,非逼人动粗是吧?不过我这是为了救人,可不算打女人啊……江笑书心中骂骂咧咧,忽然眼前一清,已出了水。 他软鞭出手,已牢牢系住了龙津桥的栏杆,低喝一声,便如同一只大鸟般荡出水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与小鱼稳稳落回了桥面。 正在此时,又是几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却原来是盛于烬出手,将那几名江岳帮众丢下了江。 江岳帮那名领头汉子落入江中,立刻拼命扑腾,只见他的脑袋在水中一冒一沉,愤怒的叫骂声也随着江风飘了过来:“你这小子……咕噜……等着我江岳……咕噜……别跑……咕噜咕噜……”明明十分滑稽的场面,可桥上却鸦雀无声,众人望着盛于烬,眼神古怪,似乎觉得,这个黑衣青年已是个死人。 江笑书问道:“这落水的厮是怎么回事?” “江岳帮的,他们在抓小鱼。” “哦?干嘛不打晕了好好审一审?” “他们伤了人,我直接就出手了,没管这么多。”盛于烬随后道:“为何不直接问小鱼姑娘?”江笑书将背后的小鱼放下,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不住颤抖,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种骇人的麻木,就连昏过去都未能平复。 小鱼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躯上,颇为不雅,江笑书取出一件衣服,将小鱼裹住后拦腰抱起:“这里不适合说话,找个没人的地方罢……”找回缩在人群背后的王劲威,三人火速离开,来到了先前与李光昴切磋的城隍庙。 生气一堆火,江笑书朝小鱼人中一掐,小鱼咳出几口水,转醒过来。小鱼望着几人,眼神中露出警惕。 “小鱼姑娘,我是江笑书啊。”江笑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小鱼不为所动,他解释道:“刚刚你落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捞上来呢……”每一个自杀未遂的人,即便在自杀前死志多么坚决,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后,万万不会再度求死,听着江笑书的话,小鱼脸上的麻木也渐渐褪去了她望着江笑书,表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果然不假,昨儿还和别人做我的局呢,今天突然就要寻死觅活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真是让人头疼……江笑书心中腹诽,随后问道:“小鱼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小鱼盯着江笑书,神情变得悲痛,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流了下来,痛哭失声:“呜呜呜……笑书公子,多谢你救我,可是、可是我已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呜呜呜……”江笑书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安慰道:“别别别,你别哭,慢慢说好了,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你呢……”一旁的盛王二人对视一眼,也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 小鱼哭个不停,江笑书安慰她,她却不断摇头:“没法子了,没法子了,都晚了……”江笑书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挠了挠脸,便心生一计,于是道:“小鱼姑娘,你骗我一次,我不但不计前嫌,还救了你一命,帮你把江岳帮的王八蛋揍了一顿,怎么说都算仁至义尽了……你要什么都不说,我们可走了啊。”说罢,他起身欲走,却突然被小鱼拉住:“笑书公子,你刚刚说……你们打赢了江岳帮的人?”江笑书点点头:“是啊,盛于烬一手一个,全丢到江里去了,一群土鸡瓦狗,对付他们又算得了什么……诶,问完了没?问完我可告辞了,盛于烬、小劲威,咱们走着……” “不要走!”小鱼眼中突然燃起了希望,用力攥住江笑书袖子:“笑书公子,你们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见小鱼终于开口,江笑书心中一定,坐了回来,随后道:“你说的本事大,指的是什么?”小鱼赶紧道:“能对付江岳帮的人。”这江岳帮,想来便是芷江县的一伙恶霸流氓了,虽和我们产生了不少的纠葛,可帮中都是些能力低微之辈,乌合之众而已……江笑书心中思恃,随后笑道:“大的本事没有,对付这个什么狗屁江岳帮,却是绰绰有余了,你受了什么冤屈,只管说便是。”王逵这样一个普通的商人,都能凭着江岳帮的名头令一方县令忌惮;江岳帮在芷江横行霸道,无数的老百姓却都敢怒不敢言;甚至他们还公开追杀他人,大张旗鼓,毫不掩饰,直比官府还要强势几分……若是江笑书能了解到这些,只怕便不会妄下定论了。 轻敌者败,江笑书不久后会明白这个道理。听江笑书说得信誓旦旦,小鱼便抽抽噎噎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三人听完,都是不甚唏嘘。 “我的原名叫余小芷,我的父母本是芷江的寻常庄稼人,前些年,接连三年大灾,收成不好,可地租却分文不少,一来二去,便欠了东家五两银子,我们全家想尽了办法,砸锅卖铁,全家吃糠咽菜攒钱,却无论如何都还不上……”听到此处,盛于烬皱眉:“在我们朱显村,灾年时地主应该减一些地租的,你们这里怎么会这样?这、这好像是大秦朝廷的律令吧?” “哪里有人肯减呢?”小鱼黯然摇头:“东家当时早放出话了——律令?你跟我说律令我都觉得好笑。这地你不租,有的是人租,咱们芷江最不缺的就是佃户!成日里不知努力干活,反倒打起老爷我的主意来了,好一群贱骡子……”三人听罢,都暗道一声好苦,随后便听小鱼继续道:“按大秦律令,欠租还不上,非但地要被收回,还要吃官司,我爹娘大字不识一个,上了衙门哪里辩得过东家重金聘请的讼师?一想到明年就没地种了,说不定还要坐监,爹娘就急得不行,愁得头发也白了,那时我妹妹才几岁,连路都走不稳,每次深夜等她睡了,我和爹娘便抱在一起抹眼泪……”王劲威问道:“可以借一些钱先补上么?”小鱼摇头:“庄稼人的亲戚,自然也是庄稼人,灾年时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有钱借给我们?隔壁村当时都已经开始饿死人了,得亏我爹娘干活卖力,一家人还能保全,可那债务却是万万还不上了,可照那样下去,到得第二年,我们家也决计撑不住了……”随后她朝王劲威道:“但王公子说得不错,当时我们疯了一样的找法子借钱,果真找着了一个好心人——他叫逵哥,虽然长得凶狠,却对农民佃户最是照顾,你家中有困难,只需打张欠条,马上白花花的银子就会递到你手里,经过人介绍,我家去找了逵哥,按九出十三归的月息,借到了五两银子……”江笑书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月就九出十三归,这他娘的哪里是好心人,这是活阎王啊!你们哪里还得起?”小鱼语气中透出悲戚:“是啊,可当时家里实在没办法了,爹娘又不懂,便糊里糊涂的借了,借银子还了债,可新的债却越来越多,怎么也还不上,最终,逵哥将我爹娘告上公堂,他们居然双双被判了个流放充军……我去求他,他说自己早就想要我了,只要我从了他,债务通通不是问题。”这时几人已是了然——这所谓的 “逵哥”,自然就是那潇湘馆的王逵了。 “我爹娘身子弱,绝不能送去参军的,他磨了我好多天,我便只好答应了,谁知签了婚契,服侍了他近一个月,我爹娘却迟迟未能释放,一直被收监。” “啊?” “我去问王逵,王逵说我已替你父母免了充军大罪,还要怎样?难道把债全消了么?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无耻之徒!” “是啊,他是无耻之徒,可我爹娘始终被关在监牢中,欠条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眼见债务越滚越多,又要超过五百两,我爹娘又要被判充军了,这时王逵告诉我,他可以替我找个挣钱的门路,只要肯干,债务很快就能还清……”江盛王三人自然知道这门路是什么,于是集体沉默了。 “我只好咬牙做了妓女,这半年来一直干,终于还到了只剩二百多两……”小鱼回忆着,随后看向江笑书:“昨日笑书公子来潇湘馆,我见你心地善良、仗义疏财,实在不忍心作局欺骗你,所以便离开了,这便是先前的事……”听到这儿,江笑书顿时醒悟:“原来当时你是自己走的,倒是多谢你了……不过那群家伙奈何不了我的,你与我非亲非故,得罪了他们,岂不是糟糕得紧?”小鱼反问道: “既然是非亲非故,笑书公子何必给我五百两银票,又要替我介绍到京城阳春馆呢?难道帮助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只有你笑书公子做得,小鱼便做不得么?” “呃……”江笑书一时无言,只好点点头: “算你说得有道理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用怕这帮混账了,拿银子赎身,我再借你些还清债保出你爹娘,不就解决了嘛,干嘛非要寻死呢?”如果说,前面的故事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话。 那接下来小鱼的话,才真的惨不忍睹,令人感到窒息,就连素来胆小的王劲威,都忍不住握紧菜刀,义愤填膺。 小鱼凄然开口,向三人说了昨天的经历……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五章:苍天无眼 时间回到昨日入夜之时,潇湘馆,后院黑屋内。 “哗——”一桶水当头淋下,小鱼猛地惊醒。睁开眼睛,面前是布满血污的地板,自己正委顿在地上,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前,头发上的水流进了口中,发出阵阵苦味,不知是血还是汗? 发现自己已不在刑椅上了,小鱼挣扎着想爬起身,突然头皮一痛,已被人扯住。 “臭婊子,过来!”那人叫骂着,不由分说的拖曳着小鱼前行,小鱼拉住那人的手,试图阻止这种行为,换来的却只是更暴力的拖拽。 将小鱼拖上了楼内某间房,那人松开了手,小鱼重新摔回地面,泪水从她眼角不受控制的流出,她还来不及喘息,后心便中了一脚:“起来跪好!”小鱼心中一颤,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爬了起来。 她脸孔埋得很低,因为她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芷江最大的放债人,潇湘馆老板,自己的 “丈夫”。王逵。小鱼没开口,因为她还没能来得及开口,就已被王逵掐住脖子,正正反反受了十几个耳光,口鼻耳朵的血流了满身,随后只觉得脖颈一松,王逵放开了她,拳打脚踢起来,同时伴着下流的辱骂:“臭婊子,烂娼妇!你做了娼妓,已是下流到了头,偏偏还要向着外人,半路偷跑。你知不知道今天害我丢了多大的面子!又害我损失了多少钱?你这作死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小鱼挺着身子,紧紧咬着牙,任由王逵打骂,一句嘴也不还,可娇花一样的她哪里受的住王逵这种粗野汉子的殴打? 不到数息,她便倒地了,如同一只虾子般弓起身子,她虚弱的抬起手,护住了脸,随后便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贼贱人,今日触了老子的霉头,便是自己把脑袋伸过来迭死!你想死是吧?反正你横竖卖不出好价钱,留着也是浪费老子的饭钱,今天便打死了你!死在窑子里,让你下辈子投胎还做个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母狗!”王逵越骂越生气,似乎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来源于地下的小鱼,他抬起脚,朝小鱼的脑袋猛踹,直震得整个地板都咚咚作响……世上的英雄,各自都有着不一样的英雄法——行侠仗义、不计得失的;千金一诺、轻生重义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各不相同,却又各有千秋。 如果英雄的胸襟如海一般宽阔,普通的胸怀也至少能相当于一个水桶,唯有懦夫的胸怀,是一个漏斗。 当外界的压力与磨难降临到懦夫头上,催生出不甘、屈辱和不满,他们的胸膛却是半点也容不下这些东西的,所以他们会将这些东西转移到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用辱骂,用暴力。 所以世上的懦夫,定然有着一个相同的特点——喜欢欺凌弱者,尤其喜欢打女人。 王逵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所以他陶醉于对小鱼的殴打中,小鱼的呜咽哭喊实在是刺耳得紧,可在他耳中简直如同;血污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可王逵却无比享受,仿佛置身花丛,要用全身的毛孔呼吸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半晌后,王逵停手了,不是因为他觉得打够了,而是因为疲劳,小鱼伏在地上,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王逵喘着气坐回了椅子,指着地上的小鱼:“哼!出卖了老子,居然还想逃出芷江,真是异想天开,在湘州得罪江岳帮的人,跑到天边也给你抓回来,贱种!”地上的小鱼强撑着一口气,始终没有晕倒,见王逵停手,她艰难的伸出手,拉住了王逵的脚踝。 “做什么?” “老板,今天是我不对,您责罚的对,小鱼知道错了……”王逵冷声命令道:“把手拿开。”小鱼的手赶紧缩了回去,可手背却突然传来剧痛,她花容失色,只觉得自己的掌骨都要碎裂了,却是王逵的脚踩了上来,厚厚的鞋底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随后头顶传来声音:“知道讨饶了?早干什么去了?”小鱼冷汗直冒,哀求道:“老板,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我还想赚钱还债,饶了我……”王逵蹲下身子,冷笑一声:“凭你这块烂肉,也还得清钱?今天本能有机会好好宰那瘟生一顿,事情做成,我说不定一高兴,便把你那老不死的爹娘放出来了,偏生你猪油蒙了心,偷偷逃跑,当众扫我的面子……想还债,你拿钱出来啊,没钱还什么债?路倒尸的贱人、畜生……”哼了一声后,王逵觉得自己刚刚一通大骂,嗓子倒有些干了,他松开小鱼,转过身去拿茶碗。 小鱼默默的听着这些下流的辱骂,悄悄伸手入怀,已攥住了某样东西,心中思绪翻涌:“爹娘,天可怜见,有好心人愿意帮我,能早些救你们出来……至于他说的赎身,唉,我已沦落至此,赎身又有什么意义?”王逵饮过茶水,转过头,却见一张银票递到眼前,竟有五百两,顿时呆住。 “这些银子,够还清债务了罢?”小鱼见王逵呆住了,心中暗暗一喜,于是道:“这银子老板一并拿去,还过债后,剩下的就权当今天给您的赔礼……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快些把我爹娘放出监牢团聚。”王逵收银票入怀,随后皱眉道:“你的债什么时候还清了?”小鱼不可置信: “你明明收了我五百两的,怎么能不认?” “哦,对对对,”王逵恍然大悟,笑道:“瞧我这记性,刚刚才收了银子呢,好小鱼,当真体贴得紧,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刚刚急了些而已……”小鱼勉强一笑,随后便想探探王逵的口风,看自己爹娘什么时候能释放:“老板,请问我爹娘什么时候能放出来?”王逵笑道:“很快了很快了。” “请具体些吧。” “嗯……等你把剩下的七百三十两五钱还清,你爹娘就可以出来了,不过你不急,我知会县令一声,暂时不会送他们去充军……” “什么!”小鱼尖叫起来:“我原本欠你二百三十两五钱,现在给了你五百两,怎么负债反倒成了七百三十两五钱?哪里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王逵拿出一张欠条伸到小鱼面前: “瞧清楚,这是你刚刚自己摁的手印。”望着眼前白纸黑字写着的欠条,还有自己鲜红的手印,小鱼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缩紧了起来,好像被丢入了冰窟,寒冷无力到了极致……原来先前我被打晕时,居然被他们强行摁上了手印! 小鱼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她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揪住王逵的一斤,想抢过欠条:“给我,这是假的!给我,给我啊……”王逵一推,小鱼便贯倒在地,她狠狠扑上来,想咬王逵的腿:“禽兽,还给我,这是假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禽兽!”王逵另一只脚踢过来,正中小鱼太阳穴,小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口中便松了,重重跌回去,随后心窝又中一脚,呕出了血来,不由自主的勾下了身子。 她连爬起来的能力都没有了,可口中仍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咒骂:“你为什么要害我!禽兽,你骗了我身子,骗我入了勾栏,我都忍了,为什么现在还要陷害我?拼了命要害死我父母!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窗外传来异响,却是午夜里无数只乌鸦被惊醒了,它们纷纷振翅而飞,嘎嘎鸣叫,可小鱼的叫声,却比乌鸦凄厉多了……奇怪的是,任凭她叫喊咒骂,同处一室的王逵却似乎无动于衷,就连最简单的喝止都没有。 小鱼猛的抬起头,却见王逵已解开了腰带,正狞笑着走向自己。小鱼惊恐的摇头,尖叫起来,可声音却因为口中鲜血而模糊不清: “不要,你别过来,你做什么!” “臭婊子,你是我老婆,拿去给别人睡,却不能给我?我现在火气很大……”小鱼拼命朝角落逃去,却觉得后腰一紧,已被一双肮脏的手掐住,那手将她摔到了床上……门口守着的党羽们,听到房内的摔砸与尖叫,个个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不久后,王逵开门,满脸疲惫,他看着守在门口的党羽们,朝里面努努嘴: “记得把嘴堵上,我要睡了,吵到老子可要你们好看。” “是是是,老板。”党羽们的声音比他们的行为还急不可耐,他们绕过王逵,在屋内四处翻找: “毛巾呢,毛巾……”门口的王逵突然转头轻笑: “蠢东西,堵嘴非要用毛巾么?”砰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世界立刻都陷入了黑暗。 夜深了,恶风刮了起来,江畔的花儿被蹂躏得七零八碎,这名叫芷兰的娇花,正在经历世上最残酷的摧残……不知过了多久,潇湘馆门口,小鱼被扯住头发拖曳着,那人厉声道: “好舒服么!娼妇!这就是背叛的后果,听懂了么?”小鱼已昏迷,根本毫无回应,那人一口浓痰吐在她脸上: “倒会装死,赶快滚回家去,臭成这样,污了潇湘馆的门!”随后他抬手一贯,小鱼就被摔出了门。 良久后,小鱼被冻醒过来,睁眼看见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潇湘馆的大门。 大门是黄花梨木的,有好几丈宽,刷着新崭崭的朱漆,上面的门环也是纯铜打造,金光闪闪,比许多地主家的房子还气派得多呢。 上面的匾额更是大有来头,据说是一位书法大家的题字,端的是法度严谨、龙飞凤舞,尽显风流……门口挂着的灯笼芯油快用尽了,于是便闪烁起来,小鱼怔怔的盯着灯笼,那红彤彤的光便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明暗之际,小鱼好像笑了一声。 她的确笑了,嘴角挑起弧度,当真漂亮得很。可为什么?她的嘴唇在颤抖,牙关在打战,是因为冷么? 是啊,她很冷,她强撑着爬起来,低头一瞧瞧,自己衣衫已不见了,只有几片碎布还裹在腰间,和光着没有两样。 小鱼缓缓脱下裙子,如果还能称之为裙子的话,望着自己的身躯,红白一片,红的是伤痕,勒痕和鲜血,白的是皮肤和……她松开紧攥的手,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用料朴实,做工粗陋的手帕。 即便在经受最大的侮辱时,她都没有抛下这张手帕。她低下头,开始擦拭自己的身子,手帕经过肌肤,发出斯斯的摩擦声,一遍又一遍,发了狠的用力,弄出血了也绝不停手。 她想用这种方式擦去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所以她盯着自己的身子,眼神直勾勾的好像入了魔,不断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不,这不应该叫擦拭,而该叫抹除……直到血顺着腿流到了膝弯,她才猛的停下,她剧烈的喘气,突然跪了下来,鲜血便从身上流到了地上,地面变得炽热,小鱼的心突然涌起一阵恶寒。 她转头,看向潇湘馆门口的大树,那是一颗梅树,开得漂亮极了,如果我吊在这棵树上,会不会也能这么漂亮呢? 小鱼起身,一步步挪到了梅树边,她温柔抚摸着树干,或许是为了下辈子投胎能当一颗梅树吧? 小鱼的动作忽的停住了,她看着自己扶在树干上的手,那张手帕因为浸满鲜血而垂下,恰巧让她看清了上面的诗句:父母无音讯,举目无乡亲。 可怜夜难寐,空叹苦伶仃。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入得风月场,日日醉酩酊。 ——余小芷小鱼忽然明白,自己绝不能这时死,所以她离开了潇湘馆。 路过城门时,天已蒙蒙亮了,一家包子铺已出摊,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房内争执,似乎是面发的太过了。 小鱼停步,眼神中满是纠结。小兰饿了一天了。小鱼悄悄摸过去,打开屉笼,拿出两个滚烫的包子,紧紧抱在胸前,快步离去。 走出好远,转过一条背街,小鱼松开了包子,胸口已被烫出了水泡,可她却浑没在意,而是朝包子铺的方向轻声道: “对不起,我现在身上没钱,我回家拿了钱还给你们……”小鱼出城,走回看林人的房间,那是个和蔼的老人,昨天正是他暂时收留了自己和小兰,王逵带人来抓自己时,老人带小兰出去玩耍了。 自己回去只需说自己因事耽搁了,他们便不会担心了。进门前,小鱼挤出个笑容,用欢快的语气道: “小兰,猜猜姊姊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啦?很好吃很好吃哟……”她推开门,手中的包子滚落在地。 迎接她的不是妹妹余小兰的拥抱,而是一阵血腥。屋内一片狼藉,那是打斗的痕迹,屋正中,看林老人横尸当场,双手被砍去,塞在了口中。 原来,在江岳帮的眼里,能堵嘴的不止是毛巾和肮脏的器官,还可以是管闲事的手。 而自己的妹妹余小兰,已不见踪影……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六章:逮 “他们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可是,小兰她,她还不到十岁啊……”小鱼说到这儿,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掩面痛苦起来。 江笑书眼中已是杀气腾腾,他轻抚着小鱼的后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些: “后来怎么样了?”小鱼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 “我捡起桌上的剪刀,便回到了潇湘馆,找到王逵,对着他胸口刺了一刀……” “他被你杀了?” “不知道,”小鱼摇摇头: “当时是在潇湘馆门口,他一声不吭的便倒了下去,他的党羽吓坏了,纷纷往他身边围去,我就趁乱跑了出来。”小鱼刺杀王逵时,本已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可那时却让她趁乱逃了出去,她奔到大街上,听得后面的党羽们已开始叫嚷起来,她突然想到: “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肮脏的烟花窟!我要去龙津桥自尽,让整个芷江的老百姓都知道,江岳帮到底干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她拼了命的跑向龙津桥,后面的江岳帮党羽们紧追不舍,到了龙津桥,小鱼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便是先前的事了……小鱼抽抽噎噎的说完,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兰,你在哪里,小兰!姊姊好担心你,呜呜呜……”小鱼伏在地上抽泣。 一旁,江笑书气得浑身颤抖,眼中直欲喷出火来;盛于烬头埋得极低,看不清面目,只看得见他紧闭的双唇和突出的咬肌;王劲威再也忍不住了,扬起菜刀: “这群天杀的畜生!”江笑书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随后沉声道: “哥几个,这次我不问你们怎么说了,因为我一定要管!” “当然要管!我们现在就去把那群恶人绳之以法。”王劲威猛的一拳捶在地上。 “现在。”盛于烬的声音不含半分感情。小鱼扬起脸看着义愤填膺的三人,突然拼命磕头: “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求求你们……”江笑书连忙将她扶起: “小鱼姑娘,这本就是义所当为之事,你不必感谢我们,快起来。”小鱼却固执的不肯起,竟挣开江笑书,硬生生给几人磕了头,磕完抬起头,她额头已是一片通红,她哭道: “谢谢,谢谢你们……” “你妹妹、你爹娘他们一定会回来!”江笑书将她拉起,用力握紧她的手臂: “江笑书以性命担保!”小鱼用力点头,随后道: “江公子准备怎么办?”见几人都看向自己,江笑书心思一动,已有计较,于是道: “第一件事,去衙门领人,把小鱼姑娘的爹娘保出来团聚。” “可是,欠条还在王逵的手里……县令是不会放人的。” “小人喻于利,我会给他无法拒绝的好处,而且,”江笑书说到这儿冷哼一声: “他承担不起不放人的后果!”随后他安排道: “盛于烬和我去,劲威,你带小鱼姑娘在这里等候,稍候我们会带小鱼爹娘来汇合,你负责要保护他们。小鱼姑娘,请你稍等片刻,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说罢,江盛二人便盘膝而坐,开始运气调息,已达到最巅峰的状态,以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血战。 一旁的王劲威叹了一声: “真可惜,我没法亲自了结那群畜生。”小鱼摇摇头: “别这么说,承蒙王公子保护,小鱼感激不尽。”王劲威握紧菜刀: “我便是舍得命不要,也一定会护你周全!”小鱼轻轻颔首,抬起头,她看见了城隍庙中的神像。 她来到神像面前,虔诚的跪下,双手合十,低声道: “城隍爷,求您保佑小兰能无事,爹娘能得救,能让我一家团聚……”这时后方传来盛于烬的声音: “好了。”江笑书也道: “我也是,走!”小鱼闻言,便继续向城隍爷祈愿: “还有这三位公子,保佑他们能平安无事……”刷!这是利刃的破风之声。 小鱼吃了一惊,抬起头,却见到了盛于烬收刀入鞘的背影。喀拉——一声巨响。 前方的城隍神像,已被盛于烬一刀斩碎。小鱼有些吃惊: “盛公子?”神像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盛于烬脚边,盛于烬盯着看了许久,冷声道: “他是个瞎子。”随后他转身掠过小鱼,与江笑书并肩离去。望着那神像的脑袋,小鱼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江盛二人一路飞奔到了县衙,未经通报便直接来到了芷江县令马忠国的面前,将衙役师爷们吓了一跳: “什么人!” “有刺客!” “好大胆!” “什么东西!未经通报擅闯县衙,还不跪下……”江笑书摸出一面官照: “我是武举人江笑书,要向县令大人保个人。”马忠国皱眉道: “原来你还是个举人,可既然是举人,又为何如此不懂礼数!”江笑书毫不退让: “因为这个人非保不可。” “嗤,”马忠国气极反笑: “区区一名秦城的举人,气焰倒是不小,来我湘州的衙门逞威!我倒要看看你想保谁,又是怎么个非保不可!” “我要保芷江土桥镇的余氏夫妇,一年前因欠债入狱。” “你凭什么保?” “凭这个。”江笑书递过举人官照,马忠国看了一眼,便神色一震,思索片刻后,喝道: “左右!” “在!”一旁的衙役们立刻大声答应,提起了手中的兵刃,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便将江盛二人擒住,定个蔑视公堂之罪! “去狱中提人。”衙役们顿时愕然,可马忠国一声催促,他们便赶紧去了,可仍是摸不着头脑,出门时特意多打量了两眼江笑书: “这小子什么来头,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说提人就提人?”马忠国往桌上一趴,似乎是想往前凑去说话,谁也没注意,他顺势盖住了江笑书的官照,他笑道: “江公子既是武举人,想来武功肯定十分了得,本官最佩服文武全才之人,以后有机会可要多亲近亲近。”江笑书拱手道: “这是自然,还望大人多多指教。”马忠国又和江笑书闲扯一通后,后方传来衙役的声音: “人提来了。” “赶快松绑,让江公子带走。”马忠国催促道,随后看向江笑书,恍然大悟的道: “哎呀,差点忘了江公子你的官照,来你且收好。”江笑书接过官照,翻开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是一声冷笑——狗官。 里面事先夹着的两千两银票,早已不翼而飞。领了还自懵懂的小鱼父母,江笑书向马忠国告辞,临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拱手道: “大人深明事理,当真无愧这公堂上‘明镜高悬’这四个大字,依我看,只怕庙里的城隍老爷,只怕都比不上您半分。”随后不顾僵住的马忠国,江盛二人领着小鱼父母扬长而去。 …………片刻后,城隍庙。见着离别经年的父母,小鱼哭得泣不成声,余家夫妇连忙安慰女儿,随后便问起发生何事,小鱼将父母入狱后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听得小鱼为了还债被迫嫁给恶霸,还沦落风尘,余家夫妇心疼不已,与小鱼相拥而泣: “呜呜呜……芷儿,苦了你啦……” “芷儿不苦,爹娘平白受了冤屈入狱才是真的苦。” “别说了别说了,还活着就好,能一家团聚,别的都不重要了……兰儿呢?” “小兰,小兰她……”提到妹妹,又望着父母的眼神,小鱼心中一阵酸楚,简直说不出半个字。 “兰儿在哪儿呀?” “是呀,怎么不说话。” “小兰丢了……”小鱼哽咽着说了昨日的事,余大娘听完身子一软,便直直倒了下去,众人连忙扶住,其中心酸,自是不必多言。 扶余大娘坐好后,余大叔转身拉住了江笑书的手: “江公子,多谢你们仗义相助,大恩大德,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江笑书紧紧握住余大叔的手: “这件事我一定会管到底。”余大叔感激的点点头,随后望着江笑书,眼神中露出乞求: “请一定要救救小兰,求求您……”江笑书承诺道: “余大叔,请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们去去就来,一定让你一家团聚,再也不受人欺压……请你原话转告余大娘,让她千万不要伤心累了身子。”余大叔连连点头,时候去对角落的妻女说了,听着余家人们欣慰的声音,江笑书心中的决心越发重了。 他拍了拍王劲威,王劲威郑重点头,表示这里一切有我。随后他又扯了扯盛于烬: “走吧。”江盛二人再度离开,直奔潇湘馆,转眼间便已抵达,二人扬长而入,直奔大厅,门口小厮拦不住二人,连忙大声喊道有人闹事,潇湘馆内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 “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此人正是王逵,他胸口包着绷带,果然未死,他走到大厅,却被一个黑衣青年拦住去路。 “滚开!”王逵伸手一推,可推在黑衣青年身上却像撞到了一堵墙,反倒自己退了两步,他质问道: “你是谁?”黑衣青年盯着他: “王逵?” “正是你爷爷我!”王逵胸膛一挺: “你想怎样?”黑衣青年说道: “在我们益州,有个字叫做‘逮’,意思是扯、拉、拽。” “妈的,什么意思?”黑衣青年指住他: “我要把你的头逮下来。” 第十卷第十七章:消失的王逵 王逵身子剧震,还未来得及回答,盛于烬便已欺近身来,擒住了他的耳朵:撕拉—— “啊啊啊!”王逵的惨叫声响起,他一跤跌倒,满脸惊恐,捂住自己左耳,暗红色的血却从指缝间不断冒出。 毫不犹豫地,盛于烬欺近身来,如法炮制撕下了他另一只耳朵,大厅内,王逵的惨呼直如杀猪一般,围观诸人无不变色。 盛于烬呼的一拳打去,正中王逵面门,喀嚓一声,王逵鼻梁便已断裂,朦胧中,他看见盛于烬蹲下身子,两根指头钳住了自己鼻骨,不由得讨饶:“好汉,好汉!求求你,饶了我吧……”盛于烬面无表情:“这些东西太零碎,我先卸了,免得等会儿逮你头的时候碍手碍脚。”王逵直吓得肝胆俱裂,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可盛于烬却毫不停留,手爪一屈,便要摘了王逵的鼻子。 这时身后传来江笑书的声音:“差不多了。”盛于烬动作一停:“为什么。” “小鱼妹妹的下落,还需着落在他身上。”盛于烬这才罢手,表情十分遗憾,正欲找盆水来弄醒王逵,门口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二人,只见一群手持兵刃的汉子冲了进来,几人全身还在滴着水,正是先前被盛于烬丢下龙津桥的几人,他们指着盛于烬,大叫道:“就是他!”潇湘馆内,王逵的党羽们先前被盛于烬的雷霆手段所震慑,各自缩在墙角不敢吱声,此时见到江岳帮众来了,个个好像遇到了救星,他们凑上前来,对江岳帮芷江舵主郝大岳道:“郝大哥,这两个厮不知发了哪门子疯,来咱这儿砸场子来了,还伤了逵老大,简直不把咱们江岳帮放在眼里!幸亏您及时赶来,咱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王八蛋!”郝大岳不耐烦地一把将那党羽推开:“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张口江岳帮闭口江岳帮,好威风么?别挡路!”随后他对江盛二人道:“你们和潇湘馆的恩怨,与我们江岳帮无关。”王逵的党羽们顿时一惊,而江笑书则笑道:“既然无关,怎么还带这么多人?若是说来逛窑子,却也没有拿着刀子进青楼的道理。”郝大岳脸色一沉:“你们私藏江岳帮通缉要犯小鱼,这是其一;这盛于烬先前冲撞于我,令我帮颜面受损,这是其二;伤了王逵,他是我们江岳帮伟爷的亲生胞弟,更是罪加一等,这是其三!三项大罪并犯,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江笑书气极反笑:“你是县太爷还是知府大人,也能定人的罪?”郝大岳凛然道:“我是江岳帮芷江分舵主!” “喔——”江笑书夸张地点头,朝盛于烬笑道:“好大的官儿哦!”盛于烬点头:“很大。”哟,还会搭茬了! 江笑书心中一乐,随后问道:“有多大?” “比二娃家的鸡软一点。” “二娃家的鸡是什么来头?” “江岳帮帮主。” “哈哈哈哈……”江笑书捧腹大笑,可江岳帮帮众却纷纷色变,不待郝大岳吩咐,便共同发一声喊,杀了上来。 “来得好!”江笑书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挺剑便直冲郝大岳。郝大岳使得一杆三节棍,见江笑书长剑砍来,直如苍鹰搏兔一般,心中顿时一凛,抬棍一架,却挡了个空。 只见江笑书手腕诡异地一翻,长剑竟而一翻,绕过格挡,直袭郝大岳下腹,郝大岳哪里见过此等高明武功,棍子一拖,便不要命地后退,逃进了手下的保护中。 江笑书气沉丹田,长剑猛颤,使出个 “梅花两开,各表一枝”,长剑如闪电般削出,只见血光溅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袖口,随后便是两声惨呼,最前方的两名江岳帮众脚筋中剑,跌倒在地。 见郝大岳拼命向后逃去,被江岳帮众层层包围,江笑书眉头微皱,正欲施展轻功追击,却听得身后传来盛于烬的爆喝:“让!”江笑书闪身退去一边,只见盛于烬如同一只猛虎般扑来,左足踏地,发出沉闷的响动,地面都仿佛被这一踏震动。 随后他千牛刀出鞘,便是一记无法阻挡的横斩,众人耳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厉啸,如鬼哭似虎啸,却是刀刃的破风之声,声势已是如此惊人,足以见得这一击的强大。 刀光闪过!只见四周江岳帮众们腾空飞起,被这一刀斩退,人还在半空,躯体就已碎裂开来,身首异处的、齐腰而断的、双腿残缺的……盛于烬只发出一刀,便在瞬间结果了十余人,鲜血如同喷泉般泼洒,惨叫声不绝于耳。 血雾飘在空中一时未散,江笑书吸了一口,不由得嘴角一抽:“你他娘的上辈子肯定是杀猪的。” “我专杀畜生”盛于烬刀一抖:“这里我来,你去杀他们的头儿。”江笑书点点头,随后施展身法,如一条游鱼般钻出,在潇湘馆门口兜住了郝大岳,二话不说便是一剑刺去。 郝大岳本以为自己能躲在后方求个安稳,谁知刚刚退去,后方便传来刀锋厉啸和手下们的惨叫,再下一刻,江笑书就已攻到了自己面前,直吓得魂飞天外。 面对江笑书刺来的一剑,郝大岳避无可避,只好拆棍一锁,三节棍一绞,恰好夹住了江笑书的剑脊,他心中一喜,便用力回扯,想下了江笑书的兵刃,谁知另外那头却空空如也,半点吃不上力。 郝大岳夺了个空,不由自主退倒,下一刻胸口一疼,便中了一脚跌倒在地,还未起身,一把长剑就已横在了他的咽喉前。 原来江笑书方才匆匆一瞥对方的三节棍,连棍之处磨损颇为严重,便已料到他一定精于用三节棍锁拿兵刃。 所以便将计就计,第一次攻击是用的一把顺手捡来的长剑,力道招数也平庸得紧,果然被郝大岳夹住,随后他一松手,郝大岳便向后倒,他在一脚踢去,顿时破了郝大岳的防御,一招制敌。 郝大岳喉头一凉,便已被浪书剑抵住,他顺着剑身抬头看去,对上了江笑书的充满威胁的目光:“余小兰在哪儿?”郝大岳一呆:“什么余小兰?”江笑书长剑向前微微一松,郝大岳喉头便渗出血来:“停停停!这位大侠,我、我吓迷糊了,请你给些提示。” “小鱼的妹妹,余小兰。”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是王逵绑的她,我一概不知啊。” “你是芷江分舵舵主,你会不知道!” “我,我只管打堂口和收钱,拍花子和运鱼,是独龙哥在管啊,我一概不知……” “什么叫拍花子和运鱼?” “拍花子就是拐女人小孩,运鱼就是把他们装到船里送往各地,这种生意从头到尾,我们各分舵都是一概不知的……大侠,您饶了我吧。是王逵绑的人,交给独龙哥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独龙哥是谁?” “帮主的左膀右臂,是个独眼龙,所以我们叫他独龙哥。”江笑书收回长剑:“今天你运气好,遇上的是我,若是屋里的那个,早把你大卸八块了,带上你的人滚回你们分舵,哪里也不准去,我很快会来找你们。” “是是是……多谢大侠,多谢大侠。”郝大岳没命架的逃了,江笑书招呼道:“他娘的,你的小弟不带走?” “早跑啦。”郝大岳声音远远传来,江笑书扭头,只见盛于烬站在血泊中,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江笑书对他说了刚刚郝大岳的供词,随后道:“看来还是要着落在王逵身上。”二人转头,却呆住。 先前王逵昏倒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第十卷第十八章:危险 在江盛二人与江岳帮大打出手时,王逵便已醒了过来,刚一睁眼,便看见了盛于烬那惊天一刀,断肢残骸四散,直惊得他心惊肉跳。 低下头,看见脚边的耳朵,王逵确定了两件事——第一,盛于烬真的会把自己的头扯下来;第二,现在是自己逃走的唯一机会。 所以王逵悄悄起身,朝后院逃去,来到柴房,推开角落成堆的柴垛,拉开铁板,钻了进去。 还好在建造这座潇湘馆时,大哥王伟留了个心眼,一定坚持要修一条暗道,当时自己还嫌大哥婆婆妈妈,说在整个芷江,谁能把您的弟弟逼到这般田地? 可王伟那时却意味深长的拍拍自己的肩膀,当时自己不懂,现在却终于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江岳帮虽是湘州最大的地头蛇不假,可似江笑书他们这种外来的家伙,指不定找谁来开刀呢? 这不,这一来第一个便挑上了自己……王逵在狭窄的地道中钻行,不多时便到了潇湘馆隔壁的民房,出了地道,几个人便围了上来: “潇湘馆出事了?” “嗯,两个扎手的点子,郝舵主已经把他们围住了。” “那王奎老板先在这里暂避好了。” “不,你们帮我去找马县令,我要问他一件事。” “马县令?” “对,尽快。”…………江笑书与盛于烬见王逵消失,立刻便挨个房间搜了起来,一楼搜完,却只找出几个党羽和小厮,问他们王逵和余小兰的下落,却是一问三不知。 江盛二人只好上楼。 “你西我东。”江笑书说了一声,便匆忙离去,盛于烬挨个门户搜寻,前面十几间房都看了个遍,却一无所获,角落那间是小鱼的房间,盛于烬推开门,却吃了一惊。 房内竟塞满了人,二三十个女子紧紧缩在一起,见盛于烬开门,个个脸色惨白,胆子小的更是尖叫起来,可声音刚发出,便被同伴捂住了嘴。 盛于烬问道: “王逵呢?”众女摇头。 “有没有见到余小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众女仍是摇头。盛于烬打量一番,果然没有见到自己要走的人,他心中一叹,便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时,盛于烬突然想起什么: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众女见他离去,本松了口气,可他突然停步,直惊得众女一颤,险些哭出来了。 “躲……” “躲?”盛于烬不解: “躲谁?”无人敢接话,盛于烬却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竟都射向自己。盛于烬皱眉: “因为我?为什么?”一个胆子大些的女子开口: “你刚刚,杀,杀了好多人。”原来如此。盛于烬心中一松——我还当他们认出我是荒狼人,这才那么害怕呢,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盛于烬解释道: “我杀的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你们是恶霸么?我为什么要杀你们?”那个女子小声道: “我们是婊子……”盛于烬摇头: “这没什么大不了,外面已经安全了,你们不用躲了。”随后他便要转身离开,却被那名胆子大的妓女叫住: “公子,在下小红,请问你如何称呼?” “盛于烬。” “盛公子,你们为什么来潇湘馆?还,还大打出手。” “来杀王逵,找小鱼姑娘的妹妹。” “小鱼!她还活着?她不是刺杀老板,被江岳帮追杀……” “我们救下了她,救下了她爹娘,现在要去找被拐走的余小兰。” “哗——”只听得屋内众女发出惊叹之声,似乎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就连看盛于烬的眼神,都逐渐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盛于烬奇道: “怎么了?”小红问道: “盛公子是小鱼的亲戚?” “不是。” “那就是那个白衣俊哥儿是小鱼的亲戚了?” “没有,我们前天才认识她。” “前天!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盛于烬皱眉想了许久,才灵光一闪: “因为我们是大侠。” “大侠,评书里说的那种么?” “差不多吧,我走了,外面已经安全了。”盛于烬说罢,便转身离去,谁知再次被小红叫住: “盛公子!” “说。”小红咬咬牙,随后扑通一声拜了下来: “求盛公子也帮帮我……”随后她也说了她的经历,大致也与小鱼相同——借债,无力偿还,屈身事贼,流落风尘……虽然没有小鱼那样惨,却也算十分不幸了。 盛于烬听完,随后疑道: “照这么说,你和王逵也有婚契?这,这怎么不合大秦律法……”小红摇头: “律法在别处是什么样我不知道,至少在湘州芷江,大不过江岳帮的旗。王逵只需知会一声,区区一张婚契又算得了什么?”此言一出,其余妓女也纷纷开口,竟大都有着相似的经历,说到悲伤处,纷纷垂下泪来……盛于烬听着听着,突然转身出门,房内众妓一愣,随后便默不作声了,小红叹了口气: “唉,咱们真傻,哪有见一面就能帮忙的……”盛于烬出了房门,却吃了一惊——一串血脚印自楼梯间延伸过来,二楼西首地板一片狼藉血污。 随后盛于烬便哑然失笑: “这脚印是我自己的。”转身看向旁边的镜子,发现自己满脸血污,十分恐怖,难怪小红等人见到自己那样害怕,盛于烬胡乱擦了擦脸,随后便听到了江笑书的声音: “找着了么?”江笑书来到盛于烬面前,见他的举动不由得一奇: “好家伙,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注重起仪表来了?”盛于烬没有理会他,而是伸出手: “银票。” “什么?”盛于烬便迅速说了群妓的遭遇,随后道: “我想帮他们。”江笑书略一思索,随后数出一叠银票: “二三十个人……嗯,这一万两先拿去,让她们回去过日子。”盛于烬走进房,将那叠银票交到小红手中: “平分了后,回家过日子吧。”看着八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众妓女被惊呆了,眼看盛于烬要离去,小红喊道: “盛公子!我们还没赎身……” “王逵会死,你们自由了。”盛于烬扭过头说完这句话,随后便离开与江笑书汇合了。 江盛二人离开后不久,小鱼房内才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江盛二人又将潇湘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仍没有王逵和余小兰的半点消息,这时众妓纷纷下楼,打点起包袱逃离了,路过江盛二人时,都是千恩万谢。 走到最后的是小红,她朝盛于烬一揖: “盛公子,我家就在东边出去的第二个村子,我家的梨子结得最好,若不嫌弃,此间事了可以来尝尝。”盛于烬点点头: “有机会我会来。”小红一笑,随后便欢天喜地的去了。江笑书望着小红背影: “多美好的女孩子,却被逼良为娼,简直是……他娘的!盛于烬,这王逵喜欢躲躲藏藏,咱们不如一把火烧了他的狗窝!看他出不出来!”扭过头,却见盛于烬已离开了,江笑书奇道: “跟你说话呢。” “我在找油。”半晌后,潇湘馆燃起了熊熊大火,望着火焰,江笑书破口大骂: “王逵!你这畜生,喜欢当缩头乌龟便继续缩着好了!一把火把你烧成只死王八,倒是便宜了你。”可大火越烧越旺,却始终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出来,江笑书的眉头逐渐紧锁,盛于烬突然开口: “有密道,他逃出去了。”江笑书也点点头,随后道: “连产业都不要了,他能去哪儿呢……”说到这儿,江笑书突然身子一震,转头看向盛于烬,对方的表情与自己如出一辙。 二人拔足狂奔。城隍庙!小鱼一家和王劲威他们有危险!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十九章:寅时之约 “劲威,小鱼……”隔着城隍庙还有好远,江笑书便大喊起来,却没半点儿回声传来,江笑书心中大骇,拔足便进了门。 城隍庙内静悄悄的,倒塌的神像,四处张结的蛛网,蒙灰的烛台,甚至连地上那堆篝火都还未曾熄灭,飘着火星……一切都与二人离开前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人不见了,余家三口不见了,王劲威不见了,连同几人的行李都不翼而飞,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片刻后,盛于烬也跑了进来,于是二人一同把城隍庙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敌人就这么劫走了那四人,甚至连一张留言都没有。 江笑书翻身一纵,便已上了屋顶,四处观望一番后,沉着脸跳了下来。 盛于烬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江笑书摇头:“东南西北四条路,都有人走过的痕迹,敌人这是在刻意混淆我们的视听。”盛于烬所说,非但各个方向都有脚印,而且人数都是在十余人到二十几人不等,明显是刻意安排的。 盛于烬返回,问道:“现在怎么处理?你东南两面,我西北两面,分头去找……” “不,”江笑书摇头:“盛于烬,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什么?” “王逵的潇湘馆被我俩烧毁,郝大岳受了我的威胁,芷江分舵也待着不安全,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狗急跳墙,来偷袭小鱼劲威他们……可是,他凭什么能知道我们在城隍庙?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召集人手绑架?” “你是说,有人在监视我们,还向王逵告了密?” “是的,一个很神秘的,从未和我们正面对阵过的人。” “然后呢?” “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绝不是仅仅为了绑架,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对付我们俩……可城隍庙内没有任何留言,这说明,他们暂时还没有想到该提出什么条件,或者说,起了分歧。” “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贸然行动,而是要等。”…………野外某地,王逵果然与某人在争执:“那两个畜生先抢了小鱼,又削了我的面子,还伤了我的耳朵,最后还一把火烧了潇湘馆……如此奇耻大辱,难道杀他们不得?” “那个盛于烬,只要你有本事,你把他怎么样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江笑书是京城的武举人,又是一副公子做派,谁知道有什么来头?若在芷江出了事,我可万万担待不起。” “迂腐!真是迂腐!你只管做事就好,难道出了事,我江岳帮扛不起么?” “哼,那可未必,真的惊动到了朝廷,捅破了江岳帮扛不住,就算扛得住,恐怕也要伤筋动骨,到时你我都会成为弃子,被陈帮主她老人家拿去做投名状,掉脑袋的事,你当是好易与的?” “我不管!”王逵十分激动的一摆手:“今天这口气我若落了下去,教人笑话我一辈子!我从今以后还怎么立足?左右!把那四个人带上来,我现在就砍了他们祭旗!等我江岳帮高手一到,再把江盛两个小贼千刀万剐!”手下们把余家三口和王劲威押了上来,王逵噌一声抽出了刀,那先前和他争执的那人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随后拱手道:“王逵老板,消息我已经带给你了,希望你好自为之,我先去了。”随后他便扬长而去,待他走远后,王逵朝他背影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胆小鬼,畏首畏尾!”随后他便提刀朝四人走去。 先前争执之人,小鱼一家都是见过的,甚至还熟得很,听得竟是此人都与王逵勾结,他们心中更是涌起说不出的无力感,王逵的身影越发逼近,影子将他们笼罩,就好像天都黑了似的。 一旁的王劲威鼻青脸肿,脸上兀自挂着鲜血,看来先前为了保护小鱼一家已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此时见王逵要杀害小鱼一家,他不知何处生出一股勇气,竟挣扎着挡在了前方,大叫道:“禽兽!欺负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有种冲着我来。” “呵,你这厨子倒是怪有种啊。”王逵轻蔑一笑,随后冷不丁一拳挥出,正中王劲威小腹,王劲威只觉得自己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不由得弓下了腰干呕起来,随后头顶便传来了王逵的声音:“我最恨长得比我高的人!所以我会一截一截把你锯断,直到把你锯得七零八落为止!”王劲威十分害怕,脚底一软,扑通坐倒在地,王逵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凭你这种废物,也想逞英雄?滚一边去待着,等我杀完这一家臭骡子,再来好好炮制你……”王劲威坐倒在地,浑身颤抖,看着王逵走向小鱼一家,却无能为力。 王逵的手高高扬起,刀身锋利的寒光反射过来,光斑直晃,王劲威看着这一幕,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龙小厮真名龙宇航,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是个没人教的野种,稍微长大些,便自顾来芷江县城中厮混,一来二去,那偷鸡摸狗、恃强凌弱、见风使舵、外强中干的流氓习气学了个十足十,过几年长大些,本想加入江岳帮,却因为太过无用而被赶走。 丧气不已的他继续在街上游荡,却遇见了刚刚来芷江发展的王逵,他知道王逵是江岳帮大人物的亲戚,连忙上去磕头效忠,王逵见他拍得一手好马匹,便把他收作了跟班,后来潇湘馆开业,便安排龙小厮做些脏活累活,这也是 “龙小厮”这个称号的由来。潇湘馆生意越做越大,龙小厮的胸膛也挺得越发直了,每每见着人家,必要吹嘘一番:“潇湘馆晓得不?几丈宽的黄花梨木大门,上面的字还是一个好了不起的先生提的呢。” “多了不起的先生?比孔圣人还了不起吗?” “废话,孔圣人算个逑?”龙小厮此时会白眼一翻,表示自己在学问上的真知灼见:“你那孔圣人嘛,我听说过的,一个书呆子,前段时间还偷人家东西被吊起来打,我亲眼见着的,还能有假?这样的人,怎么比得上给潇湘馆题字的先生……说远了,说到我们这潇湘馆,里面的婊子个个都美若天仙,功夫又了得,啧啧啧,就是神仙去了里面都包管你腿软……”他说得唾沫横飞,语气中充满了自豪,若非谈吐太过粗鄙,穿着气质过于猥琐和下流,人家简直就要以为潇湘馆是他开的了。 不过这两天,龙小厮的心情却十分不好,原因无他,因为前两天自己给王逵出主意作美人局,谁知那被坑的瘟生狗急跳墙,照头给了自己一拳,自己当场便晕了过去,醒来一看,右半边面皮都肿成了猪头。 他自然是气不过的,捂着脸爬起身,恰巧见到王逵领着人回了店,他凑上前说道:“老板,恭喜恭喜……”他满拟着老板榨出那瘟生的不少油水,自己也能捞些赏钱;说不定还能打听到那人进了那间监房,到时候还能打击报复一番。 这世上总有人觉得自己机灵得很,旁人谁也比不上他,实际他本人却是蠢笨如猪。 龙小厮正是这样的人,他堆着笑脸,谄媚的对着王逵说着恭喜恭喜,自以为自己拍马屁的功夫天下无双,就是传说中的韦爵爷、郭鼎堂也比不上自己半根毫毛……偏偏他没思考一个问题:遇见喜事的人,怎么会握紧拳头,脸色漆黑如碳? 不出意料的,龙小厮被王逵一脚踢翻,随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我们都知道,王逵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受了委屈,便会把恶气撒在更弱者身上。 龙小厮被打得乱号,拼命求饶,倒也算是应了那句 “恶人自有恶人磨”。龙小厮夹着尾巴爬回了家,因为挨了揍,今早起得晚了,急匆匆跑来上工,却傻了眼——潇湘馆被人烧成了一块白地,所有人都不知所踪。 他如丧考妣的蹲在潇湘馆门前发呆,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潇湘馆的?” “你是什么东西?”龙小厮白那人一眼。 “我是伟爷的人。”龙小厮立刻低眉顺眼的笑了起来:“原来是总舵那边的大哥,请问有什么吩咐?”来人却也不跟她废话,而是递过一件东西,随后吩咐一番便离去了。 “大哥您别走啊,潇湘馆这是怎么了?” “快去做事,若是手脚麻利做得好,爷们有赏给你,让你做个小跟班也说不定。” “是是说,大爷慢走慢走……”于是龙小厮便拿着东西去了城隍庙,还没进门,便大声嚷嚷道:“江岳帮总舵的口信啊!里面的骡子出来迎……”话说到一般,他便住嘴了,因为咽喉已被一把利刃指住,他大惊:“你!你干什么?我可是代表江岳帮总舵,你动了大爷我,江岳帮非搞死你不可。”随后他看清,持剑之人正是昨天打伤自己的瘟生,他立刻叫嚣起来:“好你个瘟生,原来是给你带口信,从大牢里越狱出来了?”江笑书不与他争辩,而是看向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变色道:“这菜刀哪里来的?”龙小厮手中拿着的菜刀,正是王劲威的那把。 龙小厮见江笑书不应口,只当他怕了自己,于是便拿起菜刀得意洋洋的在对方面前晃悠:“当然是我江岳帮总舵的战利品。” “总舵?” “我现在是伟爷的左膀右臂,自然是总舵的。” “伟爷?” “连伟爷都不知道,你倒不如死了才好。教你个乖,伟爷是王逵的哥哥,江岳帮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我是他的亲信,你给我懂点儿规矩……”龙小厮越说越意气风发,似乎他真的已经和伟爷称兄道弟,八拜之交了,就连王逵都比自己辈分矮了些,所以直呼其名起来。 江笑书仔细咀嚼这句话,随后问道:“总舵让你带什么话?” “总舵的命令你们,今夜凌晨寅时,带上所有银子来城外荒地赴约,不准早来一刻或是晚来半分,否则要你们好看!认得这把菜刀么?你们若照做,剩下的每一把刀都会派上用场……”江笑书心中一寒——这把是砍肉刀,而王劲威的刀具种类十分齐全,剩下的则是剔骨刀、剁骨刀、拔毛夹、剥皮刀……龙小厮见江笑书脸色低沉,得意一笑,便大刺刺的离去了,突然听得身后传来江笑书的声音:“替我带句话给总舵,我送你件东西。” “什么东西?先拿来看看,大爷满意了,说不定心情好替你提一句。” “我要送你一张对称的脸。” “啊?”龙小厮还未明白对方的意思,眼前一花,江笑书就已到了他的面前,呼的一声,直拳便已正中他左脸,龙小厮惨呼一声跌倒在地,左脸也立刻肿了起来。 江笑书蹲下身子,掐起他的脸,皱眉道:“左边多了些,对不住,我给你修修……”随后又是一拳过来,龙小厮右脸再中,又肿了几分,几乎与左脸相当,江笑书却仍是不满意:“又差了些,左边再补点。”随后龙小厮左脸又挨了一拳,眼见江笑书表情仍是不满,似乎还想再多给自己修修面,龙小厮拼了命拉住江笑书的手,随后不住的道:“可以了可以了,对称得很,对称得很了……”江笑书挣开他,严肃的摇摇头:“那怎么行?说了对称就得对称,你想要我难做?”眼见又要挨打,龙小厮吓得屎尿齐流,他跪地磕头,连连求饶:“好汉、英雄、爷爷、祖宗……我是您的灰孙子,这脸已是齐的很了,多谢您替我修面,您老有什么话带给江岳帮,小的立刻去办。”江笑书这才罢手,拍拍手掌:“告诉王逵和总舵的人,深夜寅时,人和钱都会准时到,只要他不动我的人,什么都可以谈。”龙小厮连声答应,随后屁滚尿流的逃了,走出老远,才忽然的道:“爹总算被儿子打了,夹子麻瓜,这世道当真不像话,畜生也会打人……”随后他便又挺起胸膛,好像凯旋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可惜没走两步,脚踝一凉,却是裤裆的屎尿漏了一地。 …………龙小厮离去后,江笑书便静立思索,盛于烬走了出来:“怎么说?” “独龙哥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什么伟爷也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帮主到底有几只手?” “我觉得有三只。” “哦?” “人牙子独龙哥,负责拍花子、运鱼,是第一只手;鸡头伟爷,做逼良为娼,掌管勾栏的活,这是第二只手;至于剩下那只手,自然是抢堂口、争地盘的双花红棍。” “倒也有理,”江笑书点点头,随后奇道: “不对,这些黑道切口你从哪儿听来的?混过?”盛于烬一怔,随后道: “从评书里听来的。” “什么他娘的评书?连这玩意儿都说?会教坏小孩子的……”江笑书不由得起疑。 “忘了。”盛于烬摇摇头,随后皱起眉头——这些切口,都是脑中的 “他”告诉自己的,看来 “他”还是个见多识广之人。盛于烬转移开话题: “江岳帮的信到了,你有什么打算?”江笑书思索片刻,随后道: “睡觉。” “安?” “养足精神,今晚去好好会一会他们。” “你最后准备怎么处理?” “若是劲威和小鱼一家都能安全,还能找回余小兰,放过王逵也不是不行。” “你要放他?” “我们失了先机,做出些妥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不会妥协。”盛于烬缓缓摇头。二人对视,江笑书一笑: “我明白了。” “哦?” “你一定不会失望。” “看来你的确明白了。” “怎么样?很潇洒吧?”交谈以这几句奇怪的对话结束,二人就地而坐,闭目养神,静静等待寅时的到来。 (四千大章)第十卷第二十章:乌云遮月 一辆巨大的囚车在密林中穿行,可最近天下太平,朝廷也没有新的政令下发,却不知芷江县怎么会突然想起转运这样一群犯人。 除非,他们不是真正的犯人。囚车之中,人人挤在一处,王劲威回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我先杀了这一家臭骡子祭旗,再来好好的炮制你!”在王逵朝着小鱼举刀之时,王劲威闭上了双眼,耳中只闻小鱼的尖叫和王逵大声的叫骂,耳听得利刃发出破风之声,王劲威心中一揪,直如滴血般疼痛。 “停——王老板,刀下留人!”一道声音恰在此时想起,十分惶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劲威大喜过望,抬起头一瞧,只见王逵的刀离小鱼的头顶不过一尺,却硬生生停住,他扭头看向来人,问道: “嗯?”来人身形肥胖,浑身绫罗绸缎,一双手上十根指头,倒戴了十一个玉石扳指,一眼便知是一个富庶的商贾,他一到来,王逵竟硬生生忍住杀人的欲望,却不知他是何身份? 此人正是芷江县 “万秦钱庄”的总掌柜,他家中世代从商,到他这一代,更是拿到了万秦钱庄的经营资格,一跃成为了芷江县数一数二的豪门,总掌柜素来与江岳帮交好,每年流水一般的银子打发去岳阳,深得江岳帮上下的重视,而江岳帮也没有亏待他——整个芷江县,除了他开钱庄,旁人休想染指,一旦开张,江岳帮便会出手,扰得人家鸡犬不宁,因此为这总掌柜提供了一种隐形的垄断。 数年前王逵初到芷江发展时,哥哥王伟就曾告诫过他: “逵弟,你脾气暴躁,常常与人斗气,这都是小问题,可你记住,在芷江这块地盘,你和谁都斗得气,连县令都要给你几分薄面,可唯独这位总掌柜,你万万不能给人家使脸色,明白了么?” “不过是一个钱庄掌柜,又有什么了不起?” “住口!”当时王伟竟十分恼怒,二话不说就给了弟弟一个巴掌,随后道: “小畜生!你难道想一辈子做个流氓无赖?日后若想出头,就一定要学会做生意,学会审时度势,而这位总掌柜,看上去不过区区一个商人,却能得到帮主她老人家的青睐,这做生意和看时势的眼光,难道不值得你学习?” “是……” “我已打点过总掌柜,到了芷江他会尽力帮你,记着,把你的烂德性收一收,对人家一定要尊重礼遇,最后总少不了你的好处……等过几年有了经验,哥再把你接来总舵这边,来岳阳发展,咱们哥俩好好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后来,王逵果然受了总掌柜许多帮助——开潇湘馆时批下来的地是总掌柜帮忙的; “聘”姑娘时的计较与策略也是总掌柜的主意;自己喜欢赌博,欠了巨债,也是总掌柜出面还钱,而自己只需事后还清,不收半分利息……干了这几年下来,王逵的生意果然如兄长所言风生水起,就连他这种大字不识的流氓也学了不少商海里的门道。 而且他还惊讶的发现,这总掌柜虽干了无数腌臜龌龊的事,可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芷江万秦分号的账面都是清清白白的,他自己也丝毫没有触犯任何律法,便是让天底下最严的官吏来调查,也绝查不出他半点毛病……王逵得知这点时,不由得暗暗咂舌,终于明白了哥哥当初的话,并发自肺腑的说了声文化人真他妈厉害。 一来二去,王逵对这位总掌柜的尊崇越发深了,如果说在芷江谁还能仅凭言语便能拦住王逵的刀,便非总掌柜一人莫属。 见总掌柜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王逵立刻收回了刀,朝总掌柜抱拳: “总掌柜,有何贵干?”随后他又朝身边的党羽怒骂道: “把你们的废铜烂铁收起来!贵客面前,成何体统?”党羽们纷纷收刀,总掌柜也来到了王逵身边,开门见山的说道: “王老板,这地上的四个人是?”于是王逵便简要说了自己和江笑书一行的恩怨,随后道: “他们既然敢与我为敌,我这便要杀了这四人祭旗,然后等江岳帮高手一道,便去寻江笑书和盛于烬的晦气!” “该杀,的确该杀……”总掌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下王逵却是不解了——既然该杀,你又为什么叫停? 总掌柜似是看出了王逵的心思,笑问道: “王老板可知我为何拦住你?”王逵只好抱拳: “请总掌柜指点。” “你想杀江笑书盛于烬,自然需要调动江岳帮高手,可有个问题,伟爷手下的高手来得再快,只怕也要两三日,这两三日内,江盛二人若对你展开追杀,你该如何应对?”总掌柜笑眯眯的说着,王逵心中却是突的一跳——是啊,凭自己在芷江的势力,绝无与江盛二人周旋数日的能力。 想起江盛二人的身手,又感受着耳部伤口的疼痛,王逵不由得心下惴惴,这时总掌柜又开口了: “而且,找人杀他们,总舵那边伟爷也要上下打点,这都在其次。重要的是王老板的名声——遇见变故便求援,日后你再想去总舵发展,只怕会遇上不少闲言碎语,也许会产生不少负面影响……”王逵听得心中一惊,额头流下冷汗,不由得道: “按总掌柜的想法,应该放了这四人?和江笑书他们交好?”谁知总掌柜又摇了摇头: “不,若这样做,岂不堕了江岳帮的威名,我今日来此,便是要让王掌柜非但大仇得报,一展威风。还能大发横财,富贵难言!”王逵激动极了,连声道: “总掌柜请指点……”总掌柜自信一笑,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交到了王逵手中: “王老板请看。”王逵接过一瞧,只见是一叠五百一千两的银票,足足几十张,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两,数额倒的确十分惊人,可要他看出个所以然,却是万万做不到了。 “王老板看右上角。”王逵看向右上角,那里记载了这张银票的编号,他瞟了一眼,随后便皱眉: “号是连着的?” “不错,这说明这堆银票是同时开具的,而且一次发了很多很多张……” “这,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整个湘州境内,近半年内折兑如此巨额银票的,只有凤凰城的分号,而那一次,折兑了足足十三万两。” “十三万两!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总掌柜反问道: “王老板可知这一叠银票的来历?” “不知。” “这是你手下的妓女小红拿来我那儿折兑的,我收了银票便知其中有蹊跷,先稳住了她,随后便立刻来找你了……她说是她和二十几个姐妹的钱,我立刻便知道,这钱是江笑书的,江笑书就是在凤凰城折兑了巨额银票的贵人!” “您是说,那小白脸身上,现在还有十二万两?” “只多不少。” “天呐!” “我有一计,非但可以得到这笔银子,还能为王老板出一口心头恶气,不知王老板你这边……” “快快请讲!” “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王逵与总掌柜谈了片刻,王逵脸上就已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待得听完,他已整个人震住,良久后,纳头便拜: “总掌柜真乃神人也!”总掌柜赶紧扶起他,随后寒暄一阵后,便转身离开,王逵朝着他背影大声道: “事成之后,必有重礼相谢总掌柜。”总掌柜朝后摆摆手,随后便背着手走远了。 二人交谈时,王劲威在一旁冷眼旁观,可二人说话时屏退手下,而且声音极小,他实在听不真切,直到总掌柜摸出那叠银票,他才一惊——这银票怎么如此眼熟? 看清上面的连号后,王劲威更加笃定了这个猜想,随后他便心中开始慌了起来: “江公子难道已经落入这个总掌柜手中?”耳后传来了小鱼的声音: “王公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王劲威转头低声道: “那是江公子的银票啊!他、他不会已经……”小鱼却摇头: “绝不是。” “啊?” “王逵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笑书公子他们,笑书公子若是已落入他们手中,他们目的已达到,那总掌柜又何必从刀下救我们?” “呼……那就好那就好。” “我反倒觉得更糟了。” “更糟了?这?”王劲威十分不解。小鱼垂眸: “总掌柜救下我们,绝不是出于好心,只是为了做一个更大的局。笑书公子不知底细,只怕……唉。”王劲威一想果然如此,心中也是十分沮丧,可一想到自己也垂头丧气,小鱼一家只怕便要支撑不住了,他只好干笑一声,假装自信满满的道: “不可能的,江公子是天下第一奇才,什么样的鬼蜮伎俩,都决计难不倒他。”在小鱼的印象中,江笑书的形象最早是一个谈吐不凡、长相很俊的缺心眼;再之后发现江笑书能看见 “湘夫人”,她又觉得江笑书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后来自己遇见不幸,江笑书仗义相助,尽显男儿本色,侠骨豪情,令她十分倾倒……至于江笑书的本事,她却不算了解,因此王劲威这么说后,她忍不住道: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只要有江公子在,天底下就没有难事。” “希望如此吧。”小鱼默默点头。 “赶快赶快!都给我去,把事情给我办妥咯……找个人出来,把我的口信传到城隍庙!”此时,王逵开始大声发号施令,手下纷纷出动,往城中跑去,王劲威小鱼见状,却不知是在做什么。 手下出动后,王逵心满意足的席地而坐,此时已入夜了,他的脸隐藏在昏暗中,几人看不真切,只看见了他黄乎乎的牙齿,映着微光,似乎在笑……许久后,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轱辘轱辘的声音,似乎是一辆大车。 王劲威小鱼对视一眼——大车?大车越驶越近,随后便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叫骂,小鱼听罢尖叫一声: “那是潇湘馆的姐妹。”王逵下达了三项命令——抓回万秦钱庄总号的小红等妓女;去县衙借一辆最大的囚车装运;传信给江盛二人,定下寅时的约会。 不多时,囚车抵达,二十多名妓女被关在其中,哭啼者有之,沉默者有之,叫骂者有之,其中以小红最为突出: “放了我们!你们好没道理,我们用银票兑现银,不肯给我们也就罢了,凭什么把我们抓来这鬼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把你们老板叫来,我要和他理论理论……” “听说你要和我理论理论?”王逵突然站起身,目光冷冷射向小红。小红见到王逵,身子一震: “王逵!你……你没死?”王逵使个眼色,旁边的一位亲信立刻伸手入笼,揪住小红一扯,只听得一声惨叫,小红便已被拖到了铁栏边,半边脸卡在了缝隙之中。 王逵上前拍拍小红的脸: “小红啊小红,你倒是长了本事,半天不见,居然敢对我直呼其名了?”小红对他怒目而视,艰难的张开嘴: “你会死!盛公子他们会杀了你……”王逵脸色一沉,伸手入笼卡住了小红的脖颈,恶声道: “臭婊子!你倒是对那两个小贼有信心得很!那你待会儿就好好看着,看我怎么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随后他一推,小红便砸回了囚车,然后下令道: “把厨子和这一家臭骡子装进去,去东郊荒地护林房。”王劲威与小鱼一家被丢了进去,与群妓挤在一处,囚车开动,往东郊荒地护林房走去,这便是先前发生的事了。 囚车中,王劲威与群妓一交谈,便知晓了她们的遭遇——被江盛所救后,她们拿着银票去万秦钱庄折兑,谁知却被总掌柜已现银不足的理由拖住,过了不久,江岳帮的恶人们便冲进来抓了她们,押在了囚车之中送了过来。 “……真是畜生!我们那一万两的银票,被他凭空拿了去!我平时见这总掌柜人模人样的,还当他是体面人,想不到却也是和王逵勾结的衣冠禽兽!”小红愤愤不平的说着。 “闭上你的狗嘴!小红。”王逵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惊——他不是在前方骑马么? 怎么突然兜到了后方来?王逵犹豫片刻,才伸手入怀摸出那叠银票,随后洒给了小红,骂道: “银票过了总掌柜的手,就断然没有昧你东西的说法!分号没有现银了,总掌柜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你再敢在背后败坏人家名声,我撕了你的嘴!”随后王逵纵马朝前去了,小红呆呆的接过银票,实在是想不通自己都身为阶下囚了,王逵凭什么还会把银票还给自己。 “总掌柜是个真正的商人。”小鱼低声道: “把声誉看得比什么东西都重,难怪他能赚这么大的钱。” “原来他是个好人。”小红不由得道。 “呵,好人,和江岳帮狼狈为奸的人,怎么能是好人?”小鱼冷笑一声: “等我们死后,王逵再把银票据为己有,又有何难?这只是为了总掌柜作的一出戏,哪里能当真?”小红心思简单,听小鱼这么一说,想了片刻便默默垂下了头。 王劲威不由得道: “这总掌柜如此体面的人,却也和江岳帮勾结,真是……芷江的官儿也不管管。” “王公子可知道,先前和王逵争执的,被他骂迂腐的那个人是谁?”小鱼冷不丁道。 “啊,他好像很有派头,说话也文雅,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是呀,他是个读书人,只可惜读到了狗肚子里!”小鱼恨声道: “他就是芷江县令马忠国。” “什么?”王劲威瞪大眼睛: “连县太爷都和江岳帮有染,这、这……还有王法么?”小鱼黯然垂首,随后转身拉住了父母的手: “看见马忠国也来了这里的时候,爹娘和我的心都碎了——以前受了再多的痛苦,总以为会有个好官来主持公道,可现在,连当官的都和他们一伙了,从此又有什么盼头……”王劲威心中也十分戚戚,可随后他便握拳道: “不,我们还有江公子盛公子,他们一定会解决这件事!一定!”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一旁的小红也被感染: “是啊,盛公子那么大的本事,一定能把这些恶人杀个精光!他还答应要来吃我家的梨呢……”小鱼看向二人,刚想说话,囚车却一顿,打断了他。 东郊荒地到了。小鱼抬头看看天色,丑时已到。没人知道一个时辰后,江盛二人将面对什么。 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越发黑了。 荒狼旧梦二:继位,朝野之间 过了三日,大秦崇煌二十二年,三月初五,荒狼中都天池城,王宫内部。 大殿下站着几十人,他们是荒狼文武百官中的几位首脑和赶来的各部落话事人,因为拓跋逐鹿与拓跋哈尔都暂时未到,所以他们有些便低声讨论了起来,当然,他们用的是荒狼语:“哎,老纳兰,你说监国二王爷为何突然把咱们叫来此处?” “嗯,我想是因为和谈一事罢。” “和谈?和谈的事前几日不久才发还国内,说大秦和荒狼和谈成功,即日起就开始建交,玉门关开放,两国开始互通有无。这还用得着说第二次么?” “其实我也有些奇怪,不过把咱们都叫来,想必肯定有重大的事通告,咱们静心等候便是。”过了片刻……一席戎装的拓跋哈尔走了出来,不过他这次没像之前监国时那般直接坐在铺着一整张熊皮的王座上,而是在王座左侧垂手而立。 拓跋逐鹿随后出现,他一步一顿的,郑重地走向王座,然后缓缓坐了下去。 拓跋逐鹿正要开口,却听见拓跋哈尔对众人高声道:“各位肃静,今日逐鹿有话要说。”朝堂之下安静了下来,拓跋逐鹿被拓跋哈尔抢白,也未说什么,皱了皱眉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堂下众人,然后开口道:“三日前,玉门关内传来消息,我父王、母后以及三十铁狼骑,于大秦崇煌二十二年正月廿九,全部……” “惨死于大秦京城,无人生还!”大殿下的文武官员以及各部落家族的话事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 “轰!”的一声,嘈杂了起来,如同炸开了锅。 “什、什么?我们的狼王死……死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和谈成功了么?” “这消息准确么?” “天呐,是谁下的手?” “这……这,这该怎么办?”拓跋哈尔又再度开口,他对着大殿下喧闹的众人喝道:“肃静!”可堂下仍是喧闹不已,那被身边另一位老人称作 “老纳兰”的老人,更是直接站起来,对着拓跋哈尔道:“监国二王爷,刚刚少主说的消息,你们……”拓跋哈尔先是在认真听着纳兰老人的话,可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他摆摆手,向坐在王座上的拓跋逐鹿一指,打断老人的话对他说:“纳兰元基,你们有什么问题,便去问逐鹿。”纳兰元基于是转头向拓跋逐鹿问道:“少主,刚刚的消息,你们从何处得知?”拓跋逐鹿站了起来,走向殿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诸位,刚刚的消息是玉门关内传来的消息,现在已经在大秦国内传遍了,说我父王、母后以及三十铁狼骑,都葬身于秦城城西柳街的宅子中,遗体都被大秦官府保存了起来,过些时日就要派人来我们荒狼请我们认领了。”下面众人见少主拓跋逐鹿站了出来,与纳兰元基对话,于是嘈杂声渐轻,纷纷凝神听着二人的对话。 纳兰元基眼神直视拓跋逐鹿,又开口问道:“咱们的狼王,还有王后。他们真的离世了?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拓跋逐鹿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哽咽道:“是的,我也无法接受,可是所有事迹都告诉我,这是真的。”听到拓跋逐鹿又亲口证实这一事实, “哗啦!”一声,原本有些恢复了寂静的朝堂又炸开了锅,一时间,悲号痛哭者有之、低声啜泣者有之、表情悲愤者有之、面色沉重者有之。 而拓跋逐鹿又再次提及自己父母的死讯,同样也哽咽了起来,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而刚刚提问的纳兰元基,甚至双目一闭,直接闭气晕倒了过去,被身边众人搀扶住……一时之间,满堂皆为悲声……这时一个身穿武将服饰的官员跳将起来,原来是荒狼四位大将军中的北将军乌康时,平日驻兵北都北都喀纳斯城,只听得乌康时大声问道:“少主,是哪个天杀的畜生下的毒手?我们要为狼王报仇!” “是的,报仇、报仇、报仇!”,身边几位猛将也纷纷怒声附和道。拓跋逐鹿点头道:“虽然没人亲眼见到父王母后身亡的场景,可是现在无论怎样看,凶手都是那大秦皇帝秦政安!”乌康时跳将起来,大声叫道:“好哇,果然是他们大秦的皇帝,我早就给大家说过,中原人的话不可信,可是总有些人瞎了那对眼珠子,偏偏要为这帮背信弃义的狗杂碎说好话,这下才害得我们伟大的狼王,客死、客死他乡啊……”他身旁一人听见他的话,便不乐意了,开口道:“乌康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吞江一派怎么开始血口喷人了?刚刚少主也说了,现下没有证据是大秦人做的,怎么……”乌康时闻言,举起刀鞘, “啪!”的一声就敲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躲闪不及,被打翻在地,乌康时指着倒地那人,开口骂道:“阿史那安,你个狗东西,那中原人,那大秦皇帝秦政安,那秦贼的一家子,都已经把咱们的狼王害死了。你现今居然还敢为他们说话,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堂堂南将军阿史那安居然被官职同等的北将军乌康时殴击倒地? 他的部属哪里还能坐视不管,大声喝骂后就出手迎击,而乌康时的手下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刀而立,眼见朝堂上双方就要打成一团,甚至血溅当场! 拓跋哈尔看见这一幕,只是闭口不言。而拓跋逐鹿望见了,只得亲自跳下去,挡在了二人身前。 双方这才罢手,等待拓跋逐鹿发话。拓跋逐鹿说道:“二位莫要争吵,且听我说。”南将军阿史那安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到拓跋逐鹿发话,便捂着受伤的脸不再言语;而那北将军乌康时则冷笑一声,侧眼瞟着拓跋逐鹿,说道:“拓跋逐鹿,我乌康时是个直爽人,我只知道我们的狼王,他也是你的父亲,他死在了中原人的手中,现在无论谁再为中原人说话,我都要翻脸不认人了,谁都照打不误。”威胁之意,见于言表。 周围众人听见乌康时这大逆不道的言语,纷纷止住哭声,往这边看去。 站在台上的拓跋哈尔更是大声呼叫乌康时之名,可乌康时却对拓跋哈尔怒目而视,丝毫不惧。 拓跋逐鹿听见这话,转头看向乌康时,平静道:“乌康时大将军,你不用激我或者开口吓我,我从不会为其他任何人说话,我只为我们荒狼国说话。况且……我本来就打算向大秦寻仇!大秦杀我父王,是因为我父亲领兵开战,可是……可是我母后她,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一个中原人,先前的时候她还总是向我夸他们大秦的种种好处,但……但那帮畜生,竟然连我母亲这个不会武艺、手无寸铁的妇人都不放过!”拓跋逐鹿咬着牙,对着乌康时目光决绝的说:“你知道探子是怎么说的么?我父王、我母后,还有三十铁狼骑,他们全都骨骼尽碎,经脉断绝,甚至……甚至连血液都被放干,全部被挂在那庭院中的树上!我要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我拓跋逐鹿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众人亲耳听到拓拔志一行人凄惨的死状,更加大声的号哭了起来,而乌康时听到拓跋逐鹿决绝的话语,感受到拓跋逐鹿明确的态度,也收起了先前的轻视嘲讽之姿,右手抚胸躬身道:“先前是乌康时错怪少主了,望少主恕罪。”这回叫的是少主,而非直呼其名了。 一旁的阿史那安听到这话,也默默的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拓跋逐鹿这才坐回到座椅之上,朗声开口道:“今日第一件事,便是全国发布讣告,宣布父王和母后的死讯,诸位可有意见?”堂下众人自然纷纷表示同意。 拓跋逐鹿见堂下再无人应答,于是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站在他身前的拓拔哈尔此刻忽地插口道:“就是咱们的少主拓跋逐鹿即将继承王位,成为我荒狼国新的狼王陛下。”拓跋逐鹿双眼微眯,眉头紧皱,这是他第二次被拓跋哈尔抢白打断说话了,所以拓跋逐鹿再不作声,只是盯着拓跋哈尔,看他还有何话说。 拓跋哈尔仿佛并未感受到拓跋逐鹿有些不满的眼光,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过身来,直直的对着拓跋逐鹿,领头第一个拜了下去。 “参见新狼王拓跋逐鹿!”其余群臣和部落话事人们也纷纷拜倒,一时之间, “参拜新狼王拓跋逐鹿。”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与耳。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后,拓跋逐鹿处理了许多继任第一天必须要做的事情,然后便吩咐众人退去。 除拓跋逐鹿、拓跋哈尔两叔侄外,其余众人离开了王宫主殿。最后走出王宫的,便是刚刚开口询问拓跋逐鹿的纳兰元基以及之前与他交谈的老者。 此刻天气渐阴,乌云蔽日,眼见就要下一场大雨。那老者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后,转头向纳兰元基低声问道:“老纳兰,你说……今日这事?”纳兰元基则捻动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不答反问道:“董城,你如何看待今天南将军阿史那安以及北将军乌康时在殿前的争吵?”董城愣了一下,想了想后,随即说道:“说实话,我觉得今日阿史那安说的话有些愚蠢。”纳兰元基淡淡的说:“是相当的愚蠢。他今日代表你我二人所在的这一派,公开在朝堂上与他们‘吞江’的乌康时争吵,并且为最有嫌疑的凶手辩解,让原本中立的少主还有宇文氏都对我们这一派充满憎意,少主更是公开表示站在他们‘吞江’一派,弄巧成拙,愚不可及!”董城也疑惑道:“是啊,当时少主正悲愤交加之际,又对那大秦皇帝有着浓浓的猜疑之心,阿史那安怎么会在此时去触少主的霉头,害得我们这一派都陷入尴尬的境地。”纳兰元基又问道:“你觉得阿史那安是个愚笨的蠢人么?”董城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不是,阿史那安今年才四十二,可却像你那厉害的侄女纳兰玲珑一样,几年前就坐上了咱们荒狼最有底蕴的七氏族中阿史那家族的家主,手段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后来又当上南将军,手下拥兵八万有余。愚笨的蠢人,又如何做得到这一步?所以我才诧异他今日的言行。”纳兰元基叹气道:“有何好诧异的?无非是被人收买,演了场大戏罢了。”董城大惊失色:“他被收买了?是‘吞江’一派的人么?可是,阿史那安坐拥家族数不尽的财富,手下更有着八万重兵,是什么样的筹码,能够收买他这样的人?而谁又给得起这种令人无法想象的筹码?”纳兰元基听完这话,只是拍拍董城的肩头,摇头道:“董城,你真的老了……你们董家啊,若非你儿董阳铠领任西将军,还能撑得住门面,若是仅靠你个老家伙,只怕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咯。”董城伸手的拍开纳兰元基的手,没好气的道:“去你的乌鸦嘴,两丞相两司马四将军这八个当朝重职,在荒狼七氏族中,唯独只有我董家一族有两位,我是左司马,我儿董阳铠为西将军,何等显赫?现在狼王死去,至少拓跋家族还有新狼王拓跋逐鹿和东将军拓跋哈尔,也不算削减太多。可王后纳兰玲珑一死,你们纳兰家族便只剩你老纳兰一人任职右丞相了,说到被人吃,只怕你要担心自己多一些罢。”纳兰元基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可我纳兰元基终究还没老糊涂到连幕后之人都看不出来。”董城又听见他提到收买阿史那安的幕后人,便不再与纳兰元基斗嘴了,他悄悄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哎,老纳兰,你说的这人究竟是谁?你快给我说说。”纳兰元基却只是抬头看看天色,喃喃自语道:“快下雨了……”董城恼道:“我问你呢。你怎么……哎,老纳兰,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还没回我话呢?”向殿外一架华贵马车缓缓走去的纳兰元基闻言并未转过身,只是伸出右手手掌,向后比了个 “二”的手势。董城看见这个手势,心念电闪之间,已经有了定论,于是他连忙说到:“二?你说的莫非是二……” “我说的是,现在就只剩我们二人了,要下雨了,快回去避雨罢……”,纳兰元基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董城的话语。 董城听见了,便不再往下说,随后他又追问道:“那么,是什么筹码?”纳兰元基便停了下来,似乎是思考了些一番,随后他又伸出右手,又做了个 “二”的手势,然后转头对董城说:“董城,快回家罢,要下雨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坐进了马车。 董城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心中暗道:“第一个‘二’,我还能猜得出是谁,毕竟这人属实锋芒毕露,任谁都会往他身上猜想;可第二个,能吸引阿史那安的条件,那老纳兰又比了个‘二’,这又是什么道理?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这老纳兰,自话就爱故弄玄虚,这现在就下个雨,他都能说的这么离奇古怪……算了算了,回家去罢。”董城也移步走向了自己的那架马车。 此刻坐在车中的纳兰元基,在刚刚说完 “要下雨了。”这话后,上车以来就一直没有睁开双眼,始终在闭目养神,待他听见背后董城的马车轧轧而动后,这才闭目吩咐车夫启程。 然后他闭着眼睛将头微微侧向车窗外,随后将手伸到嘴边哈了口气、互相搓了一下,在拢了拢袖口,怂了怂双肩,打了个冷噤。 然后这位昔年被称为 “荒狼第一谋臣”的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目,看向了车窗外,他感慨道:“要变天了。” 荒狼旧梦三:冷笑 王宫这边。 走在最后的两位老人在闲聊几句后都已坐车缓缓离去,整个王宫内便只剩下了新王拓跋逐鹿以及东将军拓跋哈尔两叔侄。 拓跋哈尔看见董城与纳兰元基都已离去,这才缓步走到拓跋逐鹿身前,他对拓跋逐鹿说到: 「走吧,去盥洗一番,明日你就要以新狼王的身份,去另外四座都城巡视,向全荒狼昭告你的身份。今日你有些劳累,先去歇息吧。」 拓跋逐鹿坐在王座上,听见这话后并未起身,而是冷冷的看着拓跋哈尔,然后他从颈部摸出一件吊坠模样的事物,冷笑一声,然后将那事物拍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拓跋哈尔看见这样东西,脸色大变,本来居高临下的站着俯视拓跋逐鹿的他,忽地就跪了下去,将头紧紧贴附在地上,再也不复先前有些倨傲的姿态。 拓跋逐鹿冷冷的问道: 「东将军拓跋哈尔,我问你,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荒狼地处西北极寒之地,此刻又是三月,冬寒未过,仍然甚是寒冷。 可是此刻,拓跋哈尔的脸上已经肉眼可见的流淌出冷汗。 拓跋逐鹿恭声回答道: 「回禀狼王陛下,这是先王拓拔志狼冠上的右牙,乃我荒狼传承千年的圣物。荒狼第一任狼王遗令,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 拓跋逐鹿拿起这荒狼国象征皇权的右牙,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狼牙与寻常的狼牙并不相同,普通的狼牙是纯白的,在夜色中会发出冷光,比如拓拔志狼冠上的左牙就是如此。可这颗狼牙却通体血红,在夜色中更发出的是妖异的红光。并且这颗传承千年的狼牙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不但坚硬无比,而且水火不侵,极其特殊,无法仿造。 拓跋逐鹿将这颗右牙吊回自己的脖颈,然后淡淡的向拓跋哈尔问道: 「你怕死么?拓跋哈尔。」 拓跋哈尔颤声道: 「臣不怕死。」 拓跋逐鹿忽地厉声道: 「不怕死?那为何今日在我说第二个事情的时候,要出声抢白我,并且直接向众人说了第三件我继任登基的事,略过了第二件事不谈?本来说好的,第二件事不是我们即将集结重兵,再次进军玉门关么?」 拓跋哈尔没有回话,只是俯下身去,「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见拓跋逐鹿面色不变,拓跋哈尔便不停的对着拓跋逐鹿磕头,一时间大殿之上,砰砰作响。 拓跋逐鹿见拓跋哈尔不予回答,只是磕头。更加怒从心起,他站起身来,将手往拓跋哈尔后背探去,随后「唰!」的一声抽出了拓跋哈尔的佩刀,他拿佩刀指着拓跋哈尔骂道: 「三日之前,就在此处,你是如何说的?你说你要带你的五千亲兵,孤军杀去京城,为我父王母后报仇雪恨!可现在呢,你的勇气被狗吃了么?怎么连宣战之语都不敢让我说?还是说,你那时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故意给我看的虚情假意?」 说道最后那句「虚情假意」,拓跋逐鹿语气逐渐森然,他怒火中烧,双眼尤似喷出火来,他将那弯刀伸出,直直的抵在拓跋哈尔的脖颈上,拓跋哈尔这才直直的跪着,不再继续磕头。 王宫的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可拓跋哈尔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足以见得他刚刚磕头时用尽全力。 拓跋逐鹿拿刀指着拓跋哈尔,喝道: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拓跋哈尔抬头注视着拓跋逐鹿的双眼,忽地留下一行泪水,他面露悲怆的回答道: 「禀告狼王陛下,拓跋哈尔不怕死,陛下若是让我现在领亲兵五千去打玉门关,属下二话不说,立刻收 拾行头就上马而战,前去玉门关,为王兄王嫂报仇雪恨!可是举国交兵之事,还望您三思。」 拓跋逐鹿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理解,于是他问道: 「你当真敢去玉门关?你方才打断抢白我不是因为你怕死?」 拓跋哈尔回答道: 「不错,拓跋哈尔自从十七岁和先王一同上了战场,多年来搏杀死战,没有哪次不是身先士卒,臣从不怕死。」 拓跋逐鹿神色略见缓和,但仍是喝问道: 「既然不怕死,为何不让我宣布开战?」 拓跋哈尔虽然还是跪着,可此刻已经将上身挺立如松,他回答道: 「陛下,我之所以请命去带亲兵杀入大秦,是因为我手下那五千亲兵,都是我自己组织的亲卫,从他们跟我的那天起,他们的命就是我的,所以我带他们前去玉门关,就算是全部战死,我都问心无愧。可是陛下,你莫要忘了,两年前先王带兵挑起秦荒大战,那是我荒狼最鼎盛的时期,,十万荒狼儿郎被永远的留在了那座玉门关,可是我们依然被挡在关外寸步不得进。我们为何要求和啊?说穿了不就是因为打不过啊。当时都打不过,现在刚刚战败,国力不足先前的三分之二,陛下若是再度挑起秦荒大战,只怕最后就不止是战败了,说不得要落得个亡国的下场啊!更何况王兄王嫂此番葬身异国,虽然咱们都极度怀疑是那秦贼做的,但是咱们却没有证据证明,但是和谈通告已经发了过来,陛下若是执意要开战,那就是我们撕毁条约了,出师无名,如何能胜?还有,今日朝堂上的争吵您已见着了,阿史那安那厮,居然此刻都还在为那秦贼说好话,若是咱们真的开战,你又如何指望的上这种狼子野心、心怀不轨的家伙?」 「所以。」,拓跋哈尔说了一大串,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开口道: 「陛下,若是举国开战,便是无实力、无名分、无军心的‘三无之战,所以我才宁愿冒犯您,也要求您三思而行。」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毫无畏惧、目光坦荡的看着拓跋逐鹿。 拓跋逐鹿听他话听到一半时,便将离拓跋哈尔脖颈只有几分的弯刀收了回来,开始垂首沉思,等到拓跋哈尔的话将近说完,他的神色便缓和了许多,再也不见愤怒之情,待到拓跋哈尔说完后直直的看着他,他面有愧色,将弯刀放于案几上,俯下身亲自将拓跋哈尔扶了起来,并歉意道: 「对不起,我刚刚情绪过激,行事鲁莽,还望叔父莫要介意。快快请起。」 拓跋哈尔起身摇头道: 「无妨,我知道陛下心中的感受,当年我的生母,也就是你二祖母被中原人杀害之时,若不是先王及时制止了我,说不得我就去玉门关拼命了。陛下你突逢大变,自然会激动异常,而我之前已经历过这种事了,所以才能较快的冷静下来,做出分析。」 拓跋逐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是脸上的愤怒之情已经消散,但是懊恼之色却丝毫未减,他恨恨的将几案上的弯刀抓起,然后狠狠的掷出插入了地面,恨声道: 「可是、可是听你这么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妥,难道就真的没法报仇了么?」 本来已被扶起的拓跋哈尔又跪了下去,沉声道: 「启禀陛下,仍是那句话,拓跋哈尔不怕死,望陛下准许臣带亲兵前去破关,无论胜负,都是拓跋哈尔一人的事,不会连累我荒狼国……而且说不定,就让臣侥幸破关了呢?」 拓跋逐鹿摆了摆手,回答道: 「此事再也休提,你刚刚都说了,三十万大军都攻不下的玉门关,凭什么你五千人就能侥幸破关?你这是寻死之举,我定然不会同意的。」 拓跋哈尔磕 了个头,继续说道: 「若是领兵冲关不得您允许,那拓跋哈尔恳求陛下,能准许我带几名高手,从别处入关,秘密前往京城刺杀秦贼!」 拓跋逐鹿听见这话,眼睛一亮,说道: 「不错不错,我为何没曾想到?那秦贼可以派人刺杀我父王母后,我们既然要报仇,为何不反过来刺杀他呢?」 拓拔哈尔右拳抚胸,大声道: 「求陛下成全!」 拓拔逐鹿听见这话,却皱起了眉头,他说道: 「叔父,在你看来,你的武艺如何?」 拓拔哈尔听了这话,侧头沉思了半晌后,回答道: 「回禀陛下,臣的天赋普通,自然比不上先王的神勇过人,可是臣生平历经百战,死仗硬仗也经历了不下双手之数,若是单论武艺高低,只能是普通的猛卒之水准,可是殊死搏斗,臣自认为能抵得上一个铁狼骑。」 拓拔哈尔的回答虽然看似谦逊,领兵的将军只能比得上一个铁狼骑亲卫,可是要知道,铁狼骑乃是荒狼三十万兵士中最为悍猛的一百五十人,个个都可称之为万里挑一,这样的在武艺中原武林都足以成为很多二三流宗门的掌门了。更别说能配合上特有战阵「苍狼狩」,十五个完全发挥的铁狼骑甚至能拖住「四凶四圣」这样的顶级高手。 所以拓拔哈尔中肯的评价,却是对自己实力的一种高度自信。 拓拔逐鹿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对拓拔哈尔的这个判断评定的认可,随后他又问道: 「那么,叔父认为我的实力又是如何?」 拓拔哈尔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陛下之天资根骨,比之先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才年仅十四,但是实力已是公认的我荒狼国的前茅。莫说同年龄无人能出其右,就连许多成名好手,都远远比不上陛下。假以时日,陛下武艺成就必能比肩先王,甚至……」 说到这里,拓拔哈尔突然住嘴了——因为他已经猜到拓拔逐鹿的意图了。 拓拔逐鹿居然想亲自出手,前往秦城刺杀大秦皇帝! 拓拔哈尔想到这儿,立刻又磕起了头——从拓拔逐鹿拿出狼牙开始,他今日已经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了,以至于他额头上的鲜血都一直没有干过,从额头上的一个小伤口潸潸而下,直流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暗红的血迹,甚是可怖。 拓拔哈尔语气慌忙,急切的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入关刺杀大秦皇帝,此事万分凶险,您万金之体,如何能够以身犯险?我们荒狼才刚刚失去了先王,若是陛下再去行此凶险之事,甚至……甚至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咱们荒狼可就万劫不复了啊!此事绝不可行啊,陛下。」 拓拔逐鹿听到拓拔哈尔查明了自己的意图,又坚决的表明劝阻之意,磕头磕到满脸鲜血。一片忠诚之心,见于言表,不禁心中有些感动。 拓拔逐鹿亲自再次去扶拓拔哈尔,可这次拓拔哈尔却没有像方才一般起身,而是固执的跪在当场,以拓拔逐鹿之神力,都未能将他扶起。 只见拓拔哈尔摇头道: 「陛下若是执意要去以身犯险,臣就在此处长跪到死。」 拓拔逐鹿无奈道: 「叔父,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我去是以身犯险、九死一生,那你去又何尝不是?我是狼王,如果死了,国家就会万劫不复,那你是东将军,死了难道国家就会更好了?凭什么你能做的,我就不可以做了。」 拓拔哈尔却只是垂首答道: 「陛下,您当了狼王,能做的事情会比以前多的多,可是您不能做的事却只有更多!」 是啊,仔细想想,这世 间本就是如此,选择就意味着得到与失去。 人人都想做那家财万贯、权势滔天的帝王将相,可是真正做到了的人,不妨扪心自问——我这时到底有没有先前那么快乐? 选择了功名利禄,也许就注定会失去自由。 可是自由和财富哪一个会让人更开心呢?我猜,自由如风餐露宿的流浪汉会因为一枚铜钱而高兴三五天;而富足如帝王,却无一不渴求半日偷闲。 我敢打赌,任何一个开国皇帝,都无比怀念刚起事时抠着裤裆吃干粮晒太阳的日子…… 说回此间,拓拔逐鹿听见拓拔哈尔这句颇含禅机的话,却并未往心里去,而是继续温言规劝道: 「叔父,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忧,我继任新狼王的消息,至少要三个月之后才会传到大秦,而我现在在大秦人眼中,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猛将或是单纯的国储罢了。」 看着拓拔哈尔流露出明显的不解之意,拓拔逐鹿继续说道: 「所以啊,若是我带人进入大秦境内,一定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反倒是你,一直是我荒狼的东将军,如果稍有异动,便会让大秦那边谨慎异常。」 见拓拔哈尔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拓拔逐鹿便说道: 「其一,叔父你的武艺比不上我,由我过去成功率会很高;其二,我此行不引人注目,风险极小;其三嘛……」 拓拔逐鹿说着,从怀中再次摸出了那被当做荒狼圣物的右牙,他拿起这吊坠,在拓拔哈尔面前晃了晃,然后问道: 「我国第一任开国荒狼王遗令,是不是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 拓拔哈尔点头。 拓拔逐鹿继续说道: 「这牙是不是在我手里?」 拓拔哈尔再次点头。 拓拔逐鹿又说道: 「两个时辰之前,我是不是被立成了荒狼新王?」 拓拔哈尔三度点头。 于是拓拔逐鹿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严肃的说道: 「那么……拓拔哈尔听令!」 拓拔哈尔立刻回答: 「臣在。」 于是拓拔逐鹿说道: 「我手持荒狼圣物,以狼主身份命令你。为我准备人手,再为我规划进入大秦的路径,同时为我向所有人隐瞒我的去向。我走之后,你领任监国摄政王,若是我成功刺杀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回来继续当狼王带领荒狼前行。若我身死,便由你来做荒狼王,为我父母和我报仇雪恨!」 拓拔哈尔见拓拔逐鹿拿出圣物和狼主的身份逼迫自己听令,显然是心意已决,只得面露无奈的回答道: 「臣拓拔哈尔听令。」 拓拔逐鹿不知道的是,刚刚那句话改变了他的一生,把他永远的推向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漩涡…… 拓拔哈尔面露无奈的再次——已是今日的第三次磕头。 可谁也看不到,就在此刻,面朝地面的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拓拔逐鹿竟然要亲自以身犯险,入关刺杀秦政安!可是有四凶四圣保护的秦政安真的是他能够对付的么?拓拔哈尔最后的笑意味着什么?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第四章《夜话,失踪,菱泪女》)」 (六千大章)第十卷第二十二章:绝望 “江笑书!跪行穿过这堆碎瓷片,到我面前规规矩矩的认错,我就放了他们。”王逵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嘈杂。 江笑书看向他: “你应该忘了一句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王逵轻蔑一笑: “你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却原来这么有种?”江笑书语气平静: “原来你黑毛肌肉虽长满了一身,却没长半点骨气。” “住口!”王逵怒极,大骂一声: “小贼!你骂得好开心么!”随后他再不留情,手猛的往前一送,刀下的王劲威立刻便挣扎起来,后脖颈的创口已彻底乍开,鲜血流下,浸染在王劲威的汗衫上,血衣紧紧贴在后背,一缕一缕的血迹发散开来。 就像王劲威的背上趴了一只硕大的蜘蛛,正用红色的蛛丝编织一张大网,蛛丝的原料是王劲威的生机,当大网织就的那一刻,便是王劲威落命之时! “畜生!你住手!”江笑书震声怒骂,可王逵的刀却死死按着不松,他转头冷冷看向江笑书: “我让你跪下。”江笑书身子一震,死死咬住了牙。王逵低头取下王劲威口中的麻核: “让他跪下!”王劲威感受着脖颈的疼痛、后背的湿润,心中已几乎被吓得失了魂,麻核取下,他牙齿便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他泪流满面的看向江笑书,视线与对方痛苦的眼神撞在了一处。 望着那对眼睛,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王劲威突然大叫起来: “江公子!不能跪!不能跪……呃啊!”大叫声戛然而止,却是一旁的夺命见势不对,一掌敲晕了他。 嘭一声闷响,王劲威倒在地上,王逵的刀锋脱离了他的脖颈,失去了阻塞之物,那伤口越发止不住了,鲜血很快流满了全身,王逵的刀却丝毫不肯放松,又重新抵了回去,王逵望着江笑书: “你知道,我再往前送三分,就会砍断他后脖颈上最粗的那根血管,斩首砍头时,就是砍这一根,到时候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绝对救不回了……跪下!立刻!”王逵的大喝让江笑书浑身一抖,他目眦欲裂,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乍起,望着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劲威,在这一刻,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笑书!” “嗯?” “原来你娘亲是我父皇的亲妹妹啊?也就是,我的姑姑?” “是啊,算来算去你还是我的便宜表哥呢,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有吧……唔,而且你爹爹还是兵部尚书和大元帅,这么说来,除了我们皇家,整个大秦就属你家最显贵了?” “切,这算什么?等小爷我以后有出息了,肯定还要让江家更上一层楼。” “放你的屁!都是第二了还怎么更上一层楼?” “呃,好像是哦……他娘的!我不管!诶不是我说,秦尊你这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找揍是吧?” “明明是你先乱说话,最后又反咬一口!好没道理!安然,好妹子,你快来评评理。” “秦尊,你少说两句吧,”小安然瞪了秦尊一眼,随后拉过二人的手交叠,最后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听我的,不准吵了。以后呢,咱们三个做一家,秦尊当了皇帝,笑书哥哥就当内阁首辅,安然就当长公主,再去打仗做个女将军。这样一来,咱们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世家啦,什么皇家、江家,统统靠边站。好不好?” “好。”秦尊第一个赞成。 “首辅算什么?我要当大英雄。”江笑书嘀咕一句,翻个白眼,随后把手放了上去: “不过呢,看在小安然的面子上,秦尊你今天的这顿胖揍就免了罢……” “嘻嘻嘻,好呀。”秦尊受了奚落,有些不满,可随后肩头一紧,便被小混蛋揽住: “他娘的,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和我作一家你还不乐意了是吧?”秦尊一愣,随后脖颈一紧,却是小安然骑了上来,小安然搂着哥哥的脑袋,大声道: “秦尊,快答应我,咱们三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秦尊听着头顶的嬉笑,再看看江笑书欠揍的表情,突然很郑重的点点头: “我答应。”当今天子都与我以兄弟相称,平辈论交,难道今天,竟要对这十恶不赦的畜生下跪? 江笑书看着王逵嚣张的表情,心中便是一阵纠结,随后又有更多的东西一一浮现: “笑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天绝门的一员,也是我冯易鸿的关门弟子,所以从此以后行事作风,都要有我秦麟四门的气度……就好比惹哭五师姐这种事,你以后再干,为师少不得要罚你。”江笑书大声嚷嚷: “诶!是她先动手的,要不是看着她是个小妞儿,我早揍他了,老头子你讲不讲理啊?哎哟!”望着捂着屁股哀嚎的江笑书,冯易鸿将腿缓缓收回: “和你这种浑小子,为师最喜欢用这个讲道理。谦君。” “是。”一旁的张谦君躬身拱手,随后二话不说,揪着江笑书的耳朵拎了出去。 江笑书的鬼叫立刻响彻了整个琅琊台,从那天开始,这声音成了天绝门每日的常态,比晨钟暮鼓还要准时。 小混蛋在这里学了五年,在谆谆教诲之下,终于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大混蛋。 老头子,张呆子,五师姐,小开子……真是对不住,我今天让天绝门蒙羞了。 江笑书想到这儿,垂下了头,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在然后,是母亲秦凤仪慈爱而尊贵的面容;父亲江平凯旋时,自己为他卸下的金甲战袍;兄长江敬文捧着圣贤书在挑灯夜读,窗外站着一个人,漂亮得紧,眼里还含情脉脉的呢,那是童绮之,大概她就是我大嫂了吧? 先前那么对她,当真是抱歉得紧。她如果看见我现在这幅窝囊样,心里会不好受些? 多消消气?…………眼前的一切如同跑马灯,江笑书心中的屈辱与沮丧越发深了,他可以忍受痛苦,甚至面对死亡时也能笑得出来,但他始终是骄傲的、自信的,要他向王逵这样的畜生下跪,简直比剥夺他的生命还要残忍万倍。 所以江笑书在纠结,他死死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别相信他。”身旁突然传来盛于烬的声音。江笑书扭过头,对上盛于烬,盛于烬重复了一遍: “别相信王逵。” “狗蛮子!”王逵的怒骂响起: “就是你最嚣张最恶心,你不说话也还自罢了,怎么敢来触爷爷的霉头?给我闭上你的狗嘴!”盛于烬瞪着王逵: “该闭嘴的是你!我说过,我要把你的头逮下来,我就一定会去做。” “你!”王逵十分愤怒,握紧手中的刀: “狗蛮子,你信不信我杀了这个厨子?” “我不是江笑书,我不会和畜生谈判。”盛于烬毫不畏惧: “我只会杀了畜生,让他做鬼都不敢来找我报复。”恰在此时,王劲威悠悠转醒,听见了盛于烬的话,他忍着剧痛,颤声赞道: “盛公子,说得对极了。”王逵见自己竟要挟不到盛于烬,气得浑身直抖,他看看地上大声叫好的王劲威,又看看满脸肃杀的盛于烬,心中突然生出一计。 江笑书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因为他在被盛于烬打断思绪后便开始陷入沉思,他目光定定的,口中低声自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思考计算着什么,因此王逵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 “江笑书,江笑书!” “嗯……你说。” “今天你们来了两人,是你说了算,还是盛于烬?”王逵盯住江笑书,似乎这个答案对他十分重要。 江盛二人对视一眼,随后江笑书道: “我。” “好!”王逵突然提高声音: “你不用跪了。”众人露出疑惑之色——这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人,难道也会讲江湖道义? 见众人目光射向自己,王逵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伤口: “我现在只想和你算算这笔账。”江笑书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认识一个神医,有生死人,血白骨之能,而且他欠着我人情,我可以立刻请他为你治疗。” “我缺你这一个狗屁医生么?”王逵一摆手,随后他指向盛于烬,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你去割下他的一对耳朵丢给我,我就放了这二三十个臭骡子。”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随后江岳帮群贼便爆发出震天价的叫好: “照啊!” “逵二爷干得漂亮!” “哈哈哈,让这两个小贼再敢嚣张。” “快啊,动手!” “割耳朵。” “割耳朵,割耳朵,割耳朵……”群贼的声音越叫越响,听起来简直刺耳极了,可他们却根本不管这样多,疯狂的吆喝着,便是世上最激昂的大戏和名伶玉碎昆仑的歌声,只怕都不能让他们如此激动。 在这一刻,江盛二人相残的一幕,才是世上最动人的表演。王逵冷笑着,看向江盛二人,眼中冒出炙热的光。 盛于烬默默盯着王逵,许久后才摇头: “你不值得相信。”王逵浑不在意的一笑: “很好。”随后他举起屠刀。 “咔嚓——”一道声音恰在此刻响起,那是瓷片碎裂的声音,将众人目光悉数吸引了过去。 碎瓷片中,江笑书跪了下来。江岳群贼们简直像碰上了世上最可笑的事,他们指着江笑书,爆发出哄笑: “哈哈哈哈……”有人捂着肚子: “你看呐,他真的跪下来了。”有人夸张的抛下兵刃,在地上乱滚,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他真像一条狗啊。”有人冷笑: “连狗都不如。”有人指着江笑书,煞有其事的劝慰: “哈哈哈,快别说了,你瞧你瞧,这小白脸委屈的样儿,都快哭鼻子了……”其实江笑书并不是很像一条狗,也不并不显得很可怜,更不会窝囊到要哭。 事实上,他除了跪了下来之外,与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其实这并没有那么好笑的,可群贼们还是在笑,这又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们内心中甚至有种隐隐的却是极大的快感,当他们愚蠢的恶意,射向一个陌生的或是熟悉的人的心中时,一种不会被追究的正义感,完全盖过了不合时宜的人性? 江笑书盯住王逵,语气平静: “你起一个誓言。”王逵答应得十分爽快: “我王逵在此立誓,如果江笑书跪行穿过瓷片堆向我道歉后,我不放掉我抓来的人,便让我爹死娘嫁人。”江笑书想了想,随后点头: “好。”随后哗啦声响起,江笑书用膝盖作足,一步步朝王逵跪行而去。 盛于烬呆住了,他盯着江笑书的背影,不由得张开了嘴,心中剧烈的震动起来。 王逵的嘲讽如同见缝插针般响了起来: “看呐,你的兄弟为了你的耳朵下跪,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原来你区区一只耳朵,比他最引以为傲的尊严都还要珍贵,你这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狗蛮子。”盛于烬喉头哽住,他看见江笑书一言不发的朝前跪行,锋利的瓷片很快割开了江笑书的衣衫,小腿露了出来,碎瓷片划过肌肤,立刻留下一道道伤痕。 “起来。”盛于烬语气低沉。江笑书身子一顿停了下来,似乎他先前都已经聋了,直到前一刻才恢复了听力,恰好听到了盛于烬的话。 他转过头,朝盛于烬缓缓摇头,随后又继续朝前行去,碎瓷片组成的一地狼藉足足有七八丈见方,江笑书先前行的几尺在边缘,瓷片零零碎碎,甚至还略有空隙。 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才是真正的凶险,碎瓷片们已经开始堆叠与犬牙差互,一重又一重,毫不夸张的说,把一只最伶俐的狸猫丢进去,它都没法活着爬出来。 但江笑书跪了上去。裤腿早已被搅碎,腿和膝盖开始直接接触到碎瓷片铺成的小山,膝盖碾了过去,瓷片便被抹上一缕缕红。 而被压裂的瓷碎闻到鲜血,简直激动得如同一条条最贪婪的蚂蟥。所以瓷碎开始钻入江笑书的脚、小腿、膝盖,旧的瓷碎还没有好好享用这用疼痛和撕裂作成的盛宴,伤口便又更深一层了,新的瓷碎咬开伤口挤了进来,拓宽了盛宴的餐桌,也将旧瓷碎挤到了更深处。 江笑书面无表情的跪行着,似乎膝盖以下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联,他只是望着前方,一步步坚定的跪行着,毫无畏惧的行到了瓷堆的正中。 “我叫你起来!”盛于烬暴喝,如同晴天突然响起个霹雳,众人都是一震,心脏砰砰直跳,离盛于烬最近的那个江岳帮众,更是足底一软,跌倒在地,吓得屎尿齐流。 可江笑书却好像又聋了,就连盛于烬的话都听不见了,他前行的速度越发快了,要知道,速度越快,加诸在瓷堆上的力便会越重,他此刻的痛苦,更是先前的数倍。 盛于烬看见,江笑书血肉模糊的膝盖突然有一块变白了,就像把他那件最俊的白衣穿了回来似的。 那是骨头。江笑书的速度越来越快,膝盖以下的白也就越来越多,忽然又显出许多灰色来了,就像连接衣服的线。 那是经络。最多再行两丈,江笑书经络骨骼就会彻底废掉,落下终生残疾。 群贼的笑声渐渐停了,因为他们是一群恶棍与懦夫。而恶棍最害怕正义,懦夫最害怕勇气,所以这群人开始畏惧。 小鱼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江笑书的身影,发出无声的哭泣,她拼命挣扎,拼命摇头,恨不得自己能代替江笑书受苦。 王劲威更是嚎啕大哭,声音响动,悲怆难当。 “收声!”盛于烬又是一声暴喝,随后噌一声拔出了刀。 “嗯?”王逵眼睛微眯。周围的党羽也立刻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压制盛于烬的突然发难。 可盛于烬没有攻击别人,而是横刀胸前,眼神犀利: “王逵!你要耳朵,我给你!”随后他便毫不犹豫的斩向自己。 “慢!”王逵高声叫道,刀在离耳朵三寸处停住,盛于烬瞪着王逵,胸口剧烈的起伏。 王逵哈哈一笑: “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他已经下跪,我就算再割一百只耳朵,我也要等他走完,才会放人。”江笑书也在这时转头,给盛于烬递过一个眼神。 盛于烬握紧拳头,最终收刀入鞘。江笑书继续前行,他望着前方,自己离走出这片瓷片堆已只有三丈。 三丈,两丈九尺,两丈八尺……走到两丈时,江笑书身形停住了,原因很简单——他的膝盖使不出力气了。 江笑书开始手脚并用向前行去,发出惨烈的拖行声,哗啦哗啦的响动,真不知是瓦片的声音,还是他骨肉的异响。 小鱼脸色惨白,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王劲威突然发了疯似的翻过身,用自己的嘴巴去咬王逵的刀: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让他起来!” “诶?这可不行,他都到这里了,怎么能结束?我可是说了爹死娘嫁人呢。”王逵手一抖,巧妙的躲开了王劲威,他重重踏住王劲威胸口,冷笑道: “厨子啊厨子,原来你也想做个有种的人?可为什么你先前不说,要等他快爬完了才讲?看着朋友替你受苦,好快活么……”王劲威闻言,痛苦的闭上眼睛,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是那样的无足轻重,因为他心里充满了无地自容。 “我克服不了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永远没法做个重义轻生的好汉子,江公子,对不起,江公子……”王劲威想说这些话,却只发出一阵呜咽,口水鼻涕泪水混做了一团,流入口中,既酸楚又肮脏。 “不是的。”江笑书的声音传来,镇定而又充满力量,王劲威呆呆抬头,见江笑书已离这边很近了,离瓷堆的边缘只剩下一丈,此时正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 “什,什么?” “我说,不是的,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江笑书重复道: “劲威,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不要用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有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强大的勇气,如果王铁大叔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很自豪很自豪的,相信我。”江笑书双手双脚被割得体无完肤,爬了近十丈,正经受剧烈的痛苦和侮辱,可他在这一刻,却仍然在云淡风轻的鼓励伙伴。 即便像动物一样爬在了地上委地成尘,他身上人性的伟大光辉都会如同太阳般照耀。 他真是个有种的男子汉。所以王劲威怔住了,小鱼楞住了,王逵傻了,所有的人质眼中射出不可置信,围观的群贼更像白痴一样呆住。 江笑书挺起了身子,咧开嘴一笑,笑得不可一世,笑得肆无忌惮。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这一刻大家才相信,江笑书经历过那些痛苦——这是牙关被咬裂,溢出的血。 随后大家发现,江笑书已完全爬出了碎瓷堆,身后那条长长的血迹,像极了残阳的红。 夕阳早已落了,现在是深夜。可太阳会再升起来。江笑书看向王逵: “我做到了,放人。”短暂的震惊后,王逵哈哈大笑: “蠢货!你仗着轻功高还能让我忌惮,现在你自断羽翼,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江笑书怒视他: “你亲口起誓,说违背誓言之人,爹死娘嫁人!”王逵更猖狂了,哈哈大笑: “是啊,因为我本来就是啊,我爹死了,我娘是个婊子,我从小是哥哥养大的!有何不妥呢?”江笑书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因为即便是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用来形容王逵,都是对那个词语的一种辱没。 王逵转向盛于烬: “狗蛮子,知道为什么我刚刚不让你割耳朵么?” “因为,我要留着亲自动手啊,哈哈哈哈……” “杀了他们。”听见号令,江岳帮群贼一拥而上,杀向江盛二人。江笑书仍紧闭双眼,四面八方的攻击如同潮水,将他瞬间淹没。 (四千)第十卷第二十三章:丧钟 ***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她们在生人前笑得欢,嘴巴偏偏又恶毒得紧,总爱点上烟倚在门前,身段妩媚,姿态浪荡,与过往的行人调笑。 道学家也是奇怪的生物,他们说酒色伤身,说「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可当***们用风骚到以至于下流的姿态邀请他们时,他们的腿和嘴巴多半又会起分歧。 也许是腿上的肉比嘴皮子的肉要多些,所以往往在这时,腿都会占上风,他们走入青楼,与***春宵一度,银子花光被赶出来,又开始破口大骂。 要我说,***却比道学家要可爱得多,起码她们收了钱真的会提供服务。而道学家呢,说来好笑,你谈生意时,他口口声声说咱们多么情深义重,怎么可以用黄白之物来计量?终于你相信他了,要对他托付终身了,他却拍拍屁股跑路,临了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说风月场中不过是一场交易,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呢?看書菈 坊间有俗言「***无情,戏子无义」,我猜写这句话的家伙,一定是个被赶过不止一次的老嫖客,而且这句话说得这般混账,多半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辜负了不少深情女子。 总而言之,***和道学家的故事过去发生了不少,现在也还在继续,未来也一定不会停止,因此「***无情」的说法,便一直流传了下来。 小鱼,原名余小芷,年方二十一岁,土桥镇人氏。 小鱼是个***。 入行这半年,小鱼也曾遇见过上面说的这种道学家,他们真是有风雅极了,能说四书五经,能聊风流艳辞,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鸡毛蒜皮,往往拿起酒杯,就能聊上好几个时辰,享受着同伴和姑娘们崇敬的目光,好不快哉。 小鱼一开始也对这些人很佩服,直到入行第二天她才知道,这些道学家们说这么多,费了那么多口水,都是为最后一句话做铺垫。 「便宜一点。」 瞧瞧,这就是读过书的好处,就连讲价,都如此的不同凡响,实在令人仰慕得紧。 从那天开始,小鱼开始明白,这些道学家,与王逵等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分别,不过是一个丑态毕露,另一个道貌岸然。 从此小鱼成为了那句坊间俗言里的主角,她开始努力学习技艺和知识,渴望有一天能离开这肮脏的烟花巷,她让自己看起来无情,因为来潇湘馆的绝大部分人,都不值得她感情的付出,哪怕一丝一毫。 小鱼始终认为,自己不会爱上别人,永远不会。 看来她是个有些不寻常的***。 有位先贤曾经说过——***几乎可算是世上最奇怪的一个群体,唯一能和她们相提并论的另一个群体,便只有浪子。原因无他,因为一个漂泊无根,一个四海为家。 江笑书当然算个马马虎虎的浪子。 之所以马马虎虎,是因为在小鱼看来,他既不像道学家,也不像自己认知里的浪子——因为他虽不吝啬,却也不挥霍;虽然好色,却好像又有那么点品;总爱说自己潇洒,却老是絮絮叨叨、东忧西愁…… 真是个别扭的人。 二人第一次见面后,龙小厮提出了作美人局的计划,小鱼虽然当时拒绝,可看着妹妹余小兰,她又转变了主意,因此决定四六分成,作局坑害江笑书。 当晚回来后,小鱼辗转反侧,一直没有入睡,一闭上眼睛,江笑书那贼兮兮的笑和狐媚眼就总在眼前出现,说着奇怪的话,偏偏又老实得很,决不做逾礼之事。 干嘛那么别扭呢?你既然花了银子,点了红倌人,为何又说什么君子清谈? 小鱼真希望自己想象中的江笑书是个恶棍和孽畜,用恶劣的手段 对自己,这样自己坑害他时的负罪感就会少些。 可那个别扭的人啊,却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很认真地说道: 「这是个很荒唐的想法,可我的确这么想——我认为这世上之人,应该人人平等,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或是王后公主,或是***戏子……大家生来平等,做人的权利不允许被任何人剥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 小鱼沉沉睡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她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到了潇湘馆,怎么和王逵、龙小厮定下了局,更记不清自己当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那句话始终在她的心里萦绕。 大家生来平等,做人的权利不允许被任何人剥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 她守在窗边,没来由的突然心中一动,她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棂,恰巧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江笑书。 她愣住,因为来人的模样已经和昨日不同。 明明还是那么俊,明明腰板也挺得很直,任何人见了,都会暗赞一声好潇洒的公子哥。 可小鱼却分明感觉到,江笑书的身上流露出沮丧和悲伤,更多的是失落。 他一定刚刚离别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小鱼呼喊他: 「笑书公子,可还记得我?」 「是你?」 「公子留步,上次拿了公子的赏钱,却什么也没做,总是觉得愧对于你。听闻公子喜欢乐曲,因此特地来邀请公子,上来听个曲目。」 「听曲儿?算了,改日吧。」 虽然很可耻,可小鱼不得不承认,那时自己心里竟涌起一阵窃喜,因为江笑书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索取自己的服侍,渴求自己的色相。 小鱼更不想承认的,则是她心中除了窃喜,更多的是失望和寒冷——原来,这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故作幽怨: 「也是可以的……」 看见江笑书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鱼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他,不由得脸上一红。 小鱼那时脸上的绯红一闪而逝,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用天下最好的胭脂都扮不出来。可惜江笑书当时低着头,龙小厮只顾着盯着江笑书怀中的银子,唯一看见这一幕的,只有一旁的镜子。 江笑书摆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走了,下次再说吧。」 「公子留步。」 「姑娘,我现在烦着呢,什么兴致都没有,请你换个人成不成?」 「天宽地大,君有何忧?」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 「岂不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有言道,伤春悲秋,春胜秋也好,秋胜春也罢,细细一想,却都无趣得紧。」 「告辞了。」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这里有一首曲子,公子一定很想听。」 「哦?什么曲子?」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公子想听《阳关三叠》。」 别扭的浪子,不寻常的***,即便在所有奇怪的人中,都是其中之最。 这样两个人,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倒也算一桩奇事。 江笑书上楼,小鱼奏了《阳关三叠》,不是单单为了这个即将落网的「羊牯」,更多是为了自己。 最后一声落下,小鱼想起了离别多日的父母,想起了孤苦伶仃的妹妹,想起了自己本该美好的命运。 自己本来应该做个普普通通 的渔家女,孝敬父母,抚养妹妹,直到隔壁村的一个憨厚的青年向自己提亲,自己会成为那人的妻子,会生个胖娃娃,然后每天傍晚,自己左手会提着饭篮,右手会揪着贪玩娃娃的耳朵,一起去田间喊丈夫吃饭…… 可为什么?这个世道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公?为什么人人都要分个高低贵贱,身居高位的人每日尸位素餐,却可以拥有十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二十辈子也用不掉的银钱?为什么饥荒灾祸之后,穷人被饿死,平民受尽磨难,可那些大腹便便的赃官女干商们,肚子却鼓了起来?他们身上穿着的绸缎太厚了,那下面包裹的,究竟是肥肉还是金银? 小鱼想起了东家尖酸刻薄的嘴脸;想起了王逵前后判若两人的面孔;想起道学家们裤子都还没提上,就忙不迭讨价还价的丑态…… 她落泪了,泪水打在琵琶上,她最终想起了一句话。 人应该生而平等。 这句话在这个世道里说出,简直充满了荒唐和滑稽,所以恰好能被别扭和不寻常的人所理解。 小鱼睁眼,梦里说这句话的人,此时就在自己眼前,双目通红,眼含热泪的,他问自己何谓离别。 这半年来,小鱼习惯只对妹妹余小兰说真话。因为她早学会了逢场作戏,尤其在潇湘馆,她可以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一切客人想听的话,就好像这风月场中有着一个光环,可以容纳自己所有的欺骗和下流。 她学得很快,当真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呆子,她的舌头变得笨拙,脑子变得直来直去,风月场中代表「欺骗」和「下流」的光环消失了,只剩下了真诚和高雅。 她诚恳而温柔的劝慰江笑书,又为江笑书演奏了那曲《湘君》,洞箫响起,江笑书痴得失了态,如此至情至性之人,自己又怎舍得去欺骗? 江笑书后来那一番要帮助自己的言论,更是令小鱼无地自容,她终于说出心里话,却已为时已晚,王逵带人冲了上来,小鱼对王逵的恐惧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全程沉默不语,可在最后即将进入县衙的一刻,她听见了江笑书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 「可是指板夹人的确挺疼的啊……要这么说的话,记性下次再长也好像不迟……」 所有人都当江笑书在发癫,唯有小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对簿公堂打赢后,要原谅自己。 小鱼离开了,拼命奔跑,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理智的,也许会遭受王逵的报复,可是在那一刻,良知压倒了一切。 她想带着余小兰远走高飞,却没逃脱江岳帮的魔爪。 那绝望的一晚啊,用世上最触目惊心的笔触也难以描述其中万一,妹妹被绑,成为了压死小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了疯,刺杀王逵,跳入了滔滔江水。 她的心已死了,迅速沉入江底时,她觉得是「人人平等」这句话害了自己,造就了现在的一切。 可江笑书把她拉出了水面,然后告诉她: 「造就这一切的,是那群剥夺践踏他人生存尊严的人!你没有做错,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他真的带回了自己的父母,真的在为自己一步步的讨回公道。 他的伙伴也像他一样,都是沐浴在光里的人儿,勇敢而正义。斩碎神像的盛于烬,据说他亲手撕下了王逵的耳朵;听说王劲威是个胆小的厨子,可为了保护自己和爹娘,他发了疯似的挥舞菜刀,直到被打晕过去,都还在说着小鱼姑娘你们先走…… 被装入囚车押送到东郊荒地,小鱼一直在冷眼旁观——县太爷马忠国来了、万秦钱庄的大掌柜来了、江岳帮芷江分舵的好手倾巢而出……这一切都预示着,王逵在做一个针对江盛二人的陷阱 。 「江公子很聪明的,能识破一切阴谋诡计。」王劲威对自己这样说,可小鱼分明看见王劲威的手在颤抖,他在骗自己。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江笑书识破了诡计,所以选择避战,最终自己全家落命;江笑书没有识破诡计,前来救援,最终自己还是全家落命,还要搭上一个江笑书…… 所以当江笑书到来时,小鱼拼了命的摇头,希望他能离开,可江笑书却不为所动。 王劲威被胁迫时的惨状。 王逵命令他伤害兄弟,那残忍而恶心的口吻,简直令人作呕。 江笑书被迫下跪时的屈辱。 盛于烬的怒吼,割耳朵时的毫不迟疑。 王逵出尔反尔时的得意。 这一切小鱼都看在眼里,在江笑书跪下的那一刻,她心中几乎要崩溃,因为他觉得,那样的天之骄子,不应该对敌人下跪,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朋友,还是为了任何东西! 江笑书跪下,坦然的行入碎瓷阵,膝盖,小腿,脚掌都在血流不止。 小鱼的心也在滴血。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在群贼一拥而上时,小鱼动了,背后的尖刀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的软弱无力,她扑了起来,狠狠的撞向王逵。 即便下一刻就会被斩首,小鱼也毫不犹豫。 她成功了,撞上了猝不及防的王逵,王逵手一震,刀刃脱离了王劲威的脖颈。 「***!你敢……啊——」王逵的怒吼声突然变成了痛呼。 小鱼本应去咬王逵的咽喉的,可她居然停了下来,她愣了,盯住王逵身后。 浑身浴血的江笑书上一刻还在几丈外,即将被乱刀分尸,可这时,却已到了王逵的身后。 喀嚓。 江笑书松开了鲜血淋漓的右手,一块锋利的瓷片从掌心落下,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发出脆响。 他转过头,冷冷看向王逵。 王逵惨叫着倒地,与他一同落地的,还有他被斩断的右臂。 断臂被极快的速度斩断,甚至还来不及松开大刀,仍然紧紧握着,刀刃接触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哀鸣,一声比一声急促—— 呛啷、呛啷、呛啷…… 这是王逵的丧钟。 (五千)第十卷二十四章:祸首伏诛 瓷堆中,爆发出一阵兵刃相撞之声,随后,快刀入肉声,跌倒声,惨叫声……依次响起,毫无章法。 先前围杀江笑书的那十余个江岳帮众,只觉得眼前一晃,跪倒在地的江笑书身形竟变得虚幻了,随后便消失在了原地,他们哪里料得到此着?用尽全力的攻击自然便落在了友军身上。 他们为立格杀江笑书的头功,个个都铆足了劲,一时间,有人的大腿被砍得深可见骨,有人的手被齐腕斩断,有人当场身首异处,鲜血喷洒,溅了一地…… 群贼纷纷倒下,与断肢残臂滚到了一处,身下的瓷片碎得更厉害了,瓷碎裹入他们伤口,疼得哭爹喊娘、屎尿齐流。 直到亲身经历过瓷碎挤入伤口的痛苦,他们才知道,方才江笑书能面不改色的跪行过去,还能语气镇静的安慰伙伴,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一阵骚乱后,群贼龇牙咧嘴的互相搀扶爬了起来,与四周涌上的群贼一起,同时向着圈子正中心的江笑书狂奔而去,誓要报仇雪恨。 “呼啦——”风声袭来,势大力沉,圈外丢来了十多个东西,约过众人头顶,洒下一串粘稠的液体,淋了群贼满头满脸,顿时阻住了他们进攻的脚步。 他们伸手一摸,满手鲜红。 这是血,人血。 “咚咚咚……”那些东西落地,恰巧拦在了群贼面前,发出咚咚闷响,如同打鼓一般,群贼定睛一瞧,顿时色变。 那是 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喂。”后方传来一声大喝,群贼转头,正是盛于烬,他全身浴血,左臂还挟着一个小喽啰的脖颈,见群贼的目光看向自己,盛于烬手一拧,喀嚓一声脆响,那喽啰立刻停止了挣扎,脖子被吊得老长,好像一条浸满水的毛巾,脑袋活生生转了一圈,就像毛巾末端的臃肿。 盛于烬手一松,那喽啰便如同垃圾一样滚倒,在尸身还未落地时,刀光一闪,盛于烬已割下了喽啰的头颅,无头尸身嘭然坠地,鲜血喷射。 而盛于烬的脚边,已有十多具这样的无头尸体,正是先前围攻他的贼人们,王逵发出进攻的命令不过数息,他们便已被盛于烬尽数消灭! 盛于烬手一扬,那喽啰的头便飞向了天空,约过众人头顶,落向了圈内。 江岳帮众虽然平日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甚至这数百人中也有不少人以“我曾经杀过人,所以我最英雄”而自夸。可当盛于烬这样果决狠辣的杀人手法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软弱,软弱到连做坏事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个个都吓破了胆。 所以当人头飞过头顶时,他们只楞楞的瞧着,就连擦拭血迹的念头都不敢起。 “咚!”人头落地,恰好与先前的十余个人头叠在了一处。 “嗒。”一只脚踏在了这人头之上,正是盛于烬,不知他何时竟也进了圈内! 盛于烬提起刀,环顾 群贼,眼神凌然: “畜生们!一起上来送死!” 随后他伸足重重一踏,脚下的小京观立刻碎裂,如同熟透的西瓜,噗噗连响,血雾冲天! 盛于烬的身影从血雾中冒出,双刀一合,便以不可阻挡之势杀向了群贼! ………… 圈中心,江笑书抽出了浪书剑,随后对身旁的小鱼道: “扶着我。” 小鱼这才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托住了江笑书。 “多谢。” 小鱼摇摇头,眼神不由自主的射向江笑书的腿——两条腿足足比先前细了一半,已几乎没剩下多少皮肤,原本牢牢附着在腿骨上的肌肉被割得支离破碎,尤其是有些极深的伤口,腿肉撕裂,摇摇欲坠,都已能透过伤口看到骨头与经络。 最要命的是,所有肉眼可见的伤口,都被瓷碎的刺满,瓷碎最小的不过如蝇头,最大的却足足有半枚铜钱大小,它们紧紧的扎在江笑书的伤口中,如生了根一般牢固,若不细看,倒像是一群嗜血的毒虫,密密麻麻附着在了江笑书腿上,疯狂的啃咬。 望着那些瓷片——白色的、青色的、褐色的……小鱼不由得背上汗毛直竖,头皮发麻,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这样的痛苦,简直不是任何人所能承受。 她抬头,望向江笑书,他的表情无比镇定,没有半分变化。 可小鱼却看见了别的东西。 可牙关被震出的血。 额头脖颈直到现在还乍起的青筋。 那对狐媚眼中,早已爬 满了的血丝…… 明明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是什么支持他绝地反击,在千钧一发之时斩断了王逵手臂,扭转战局? 小鱼已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因为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怜惜与敬佩,望着眼前男子,她已痴了。 江笑书浪书剑一挽,已锁定了王逵。 王逵的惨叫从一开始便没有停过,他捂住自己右肩断臂处的伤口,用屁股蹭地向后爬去,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啊……好疼!我的手!我的手……” 这声音听着像在杀猪。 但江笑书绝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因为用杀猪来形容王逵的死亡,对于屠户都是一种侮辱。 王逵心跳好像突然漏掉了一拍,他忽然觉得右臂血流如注的伤口不疼了。 在这一刻,他竟然开始学会了思考,所以他骇然抬头: “不可能的,你应该已经废了,怎么可能还能施展轻功?怎么还能伤得了我?” 在场众人,除了江笑书自己,所有人心中都有这种疑问,没想到竟是王逵第一个说出口。 可江笑书却没有打算做任何解释。 浪书剑上开始涌起剑芒,江笑书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变得锋锐起来,仿佛自己成为了一柄剑。 在这之后,江笑书再也发不出这样完美的一记“聚气成刃”,因为这一剑的精气神,是用最深刻的痛苦和绝望铸成的。 王逵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杀机已锁定了他,即便武艺低微如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心脏开 始骤然收缩,胃部痉挛,仿佛要呕吐。 王逵骇然抬头,对那耀眼的剑芒求饶: “江笑书,你放过我!我把钱还给你!我放小鱼他们走!我、我我我、我错了。你放过我,放过……啊!” 剑芒一闪即逝,王逵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在寂寥的荒地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鱼觉得自己肩膀一松,江笑书已动手了,下一刻,他捂住了嘴巴。 王逵仍是好端端坐在原地,全身上下没有多出半个伤口。 江笑书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小贼!”一声惊怒交加的声音贴着脑后响起,小鱼啊了一声转过头,却见江笑书非但没攻击正面的王逵,反而杀到了人质们的末端,离自己足足有六七丈。 江笑书深吸一口气,随后松开剑柄,便已摔倒在地。 浪书剑却仍然悬在空中,因为剑刃已穿透了一人的胸膛! 这个人自然就是发出那声怒骂的人,只见他腰系紫带,满脸狰狞,正是江岳帮到场之人功夫最高的夺命,他原本守在王逵身边,却不知何时到了这里。 “呃!”夺命喉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后探出手来,使劲抓住了浪书剑剑身,他仿佛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这一抓当中,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 可明明伤口那样深,为什么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小鱼看见,夺命的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脸颊、手掌、手臂、脖颈……都像死尸一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 夺命咬牙,瞪着地下剧烈喘息的江笑书,嘎声道: “小贼!你好狡猾!” 江笑书冷声道: “你以为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 小鱼这才发现,二人身边,人质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群妓们不知何时已尽数被夺命杀死! 除了自己一家和王劲威,所有人都遭了毒手。 江笑书盯着夺命: “你武功不错,却是个懦夫,见我脱险杀向王逵,你却临阵逃脱,真是为人不齿!” 夺命脸上肌肉一跳,却没有做任何解释。 江笑书继续道: “可你若是个纯粹的懦夫,我多半不会对你痛下杀手!但你为了泄愤,竟在临走前点了群妓们的死穴!实在罪无可恕!死吧!” 江笑书一声断喝,就如同仙人的言出法随一般,夺命再也抓不住胸前剑刃,他手略微一松,剑刃就如同一条灵蛇般脱出了他的胸膛。 浪书剑落下,江笑书接住,还剑入鞘。 噌。 夺命的眼神变得极为可怕,他张大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下一刻,他整个上身爆裂开来,如同炸药。 血飞溅得老远,甚至六七丈的小鱼身上都沾染了不少。 江笑书佯攻王逵,却忽而转向,以一记追袭时的快剑“一日千里”,瞬息间横跨六七丈,刺中了夺命。 这一剑饱含着“聚气成刃”的高深内力,又因转向反手剑,故内力也从原本的外放变为了内缩,剑刃刺入夺命心脉的那一刹那,夺命全身的血液精气 便已被剑刃牢牢吸进了心脉,心脉如同小溪中被灌入了汪洋大海,若非有浪书剑这道“大坝”,一瞬间就会治理破碎。 夺命拼命抓住剑刃,便是为了让浪书剑固定,而那时他手掌虽破,却没有一丝鲜血,也正是为此。 但他的死已成定局。 江笑书以剑柄撑地,缓缓朝这边爬来,两条腿在后面拖着,已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小鱼赶紧奔上前托住了他。 江笑书喘着粗气,看向王逵: “该你了。” ………… 盛于烬与群贼的恶斗已经开始变得不可开交。 虽然他大展神威,以雷霆手段杀死了十余人,令群贼吓破了胆,可他孤身一人杀向对方数百人的举动,反倒坏了事。 盛于烬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杀机最可怕的不是它本身,而是随时会带给人死亡的威慑力。 他若站在原地,冷冷的看向群贼,多半没人敢第一个上前挑战,因为所有江岳帮众都知道,谁第一个上,就一定会毫无意外的死去。 那样,等江笑书解决掉王逵,首脑落网,群贼本是一群乌合之众,又哪里还会有什么斗志,自然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了。 可盛于烬却选择主动撞入了人堆,不是因为他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因为他愤怒到了极点。 他要杀人! 如此一来,原本心存侥幸的群贼们便不得不出手了,只见盛于烬如同一直疯虎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每过一处,变会有人倒下 ,而且个个死状凄惨,不忍直视——喉管被活生生扯出的;心脏被打碎成无数片的;被拦腰斩断,在地上嚎啕大哭,满地乱爬的…… 被一刀毙命,在这一刻竟成了一种奢侈。 盛于烬虽然心中怒火滔天,可出手与对时机的把握只有比常时更强,只见他身形闪动,绝不恋战,指东打西,四处游斗,除了他本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遭殃的是谁。 群贼们个个人心惶惶,生怕死亡莫名降临到自己头上,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他们中有人想道: “反正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让这厮留下些伤?” 也有人心一横: “他妈的,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来吧!死了也要拉你垫背!” 终于有人想道: “我们有两三百人,他又不是有通天之能,凭什么他杀得我们,我们杀不得他!” 越来越多的人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开始悍不畏死的朝盛于烬扑去。 盛于烬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懦弱无耻的群贼们,竟在这一刻爆发出这样强烈的斗志。 盛于烬一刀砍下一人头颅,听得背后风声袭来,反身便是一脚,正中敌人心窝,咔嚓咔嚓连响,那人已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眼见决计活不成了,可那人在倒下前,竟伸手一探,拉住了盛于烬的鞋子。 盛于烬足底一挣,竟尔一下挣不开,将死之人最后爆发出的力量,就连盛于烬也颇感到棘手! 他又是运气一震,脱离 了那人的拉扯,身形却不可避免的一滞,就是这一滞,他心中便大叫一声糟糕! 后腰一紧,一个人已没头没脑抱了上来,盛于烬反手一肘,把那人的腰肢直接打折,可那人死前双手紧扣,牢牢拖住了盛于烬。 接着,盛于烬觉得自己被人海淹没,脖颈、双腿,手臂……都在这一刻被人抱住。 盛于烬刚想挣扎,后心却是一痛,他已负了伤。 盛于烬心念电闪,当机立断,暴喝一声,神力迸发,整个人拖着身上的七八人滚倒在地。 落地后,没有丝毫犹豫,盛于烬运足横练,果然下一刻,背心传来不知多少次震动,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杀红了眼的群贼们一阵乱剁,就连抱住盛于烬的友军,也在一轮过后被悉数砍死,再来几轮,只怕就成肉酱了。 若非盛于烬有横练护体,他的下场也不会更好。 背后的攻击如潮水般袭来,盛于烬拉过一具尸体顶在头上,足底用力一蹬,射向一旁,可四周都是人,他往哪里逃去? 嘭的一声,盛于烬撞在一人怀中,随后没有横练的大腿一疼,已中了招,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 群贼见盛于烬摔倒,立刻涌上来,眼见盛于烬便要落命。 千钧一发之际,圈中射来一道流光。 流光穿过盛于烬身边的敌人,那些人顿时身子一僵,气息断绝。 盛于烬抬头,看见江笑书捂住胸口,口中鲜血狂喷,却大喊道: “王逵已伏诛 !从犯速速离去,既往不咎!” (四千)第十卷二十五章:江岳帮的真相 江笑书一记不计后果发出的飞剑,和他震慑众人的话,终于将江岳群贼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看着江笑书手中提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又看着虽然已经重新站立,却没有出手的盛于烬,又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臂残肢和浓浓夜色也遮掩不住的血迹。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同时一震,不约而同的发一声喊,随后便四散而逃,作鸟兽散。 顷刻之间,此处便已荡然一空,只有空气中弥漫久久不散的血腥气,才提醒着众人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江笑书杀死夺命后,在随即便打晕了王逵,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了正陷入险境的盛于烬,江笑书砍下夺命的脑袋,随后毫不犹豫的不顾身体负荷,发出一记飞剑,终于逼退了江岳群贼。 也许会有人疑问,夺命与王逵长相截然不同,群贼怎么会认不出来?可是事实是,群贼根本不敢细看江笑书手中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或者说,砍下的是谁的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江笑书此举为当时的境地创造了一个缓冲,虽然不过短短一瞬,可盛于烬已明白了江笑书的意思,因此停下攻击,而就是这样短短一瞬,已足以让群贼们思考,并选择更为符合逻辑的行为方式。 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如此,在矛盾冲突不可调和之时,足以震慑所有人的暴力加上另一个多出来的选择,便可以在关键时刻改变一切。 这是江盛二人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而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总会想起这一天,并最终分别领悟了新的理念,在未来遇见更多、更凶险的处境时,他们也分别用各自的方式解决问题。 江笑书明白 “真相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这个道理的重要性,而盛于烬则在 “强大自己”的路上一路狂奔。盛于烬撕下旁边一具尸体的衣服,简单的包扎伤口后,从人堆中捡起浪书剑,朝江笑书走去。 方才那记飞剑,已令江笑书的丹田经络受到不少震动,加上先前腿部受的重伤,已令他受伤不轻,此时他咳嗽不断,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来,脸色也泛出异样的苍白,小鱼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计可施,只能摸出手绢不断替江笑书擦血。 “让我。”盛于烬的声音传来,小鱼赶紧让开,只见盛于烬替江笑书点了几个穴道,江笑书咳嗽声便渐渐止歇了,随后他自己摸出几颗药丸服下,才止住吐血的趋势,脸色也渐渐泛出红润。 盛于烬伸手摁住江笑书的胸口,沉吟半晌后才道: “你运气很好。”江笑书咧嘴一笑: “我运气向来不错。” “我知道你好赌,可这种事情还是少赌为好。” “有些时候不得不赌,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咯,”江笑书耸耸肩,可牵动伤势,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小鱼扶住他,低声道: “笑书公子,少说两句吧。”江笑书挑挑眉: “你难道没什么想问我的?你就不好奇?”小鱼其实心中有很多疑问——江盛二人前来之时,知不知道已经进入了王逵的圈套? 江笑书下跪之时,向盛于烬递过的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能让暴怒的盛于烬停手? 江笑书跪行爬过瓷堆,腿脚受伤已几乎残废,又是哪里来的力量将王逵一刃断臂,扭转战局? 还有就是,在那样痛苦的情况下,他究竟靠着什么才能保持镇定……每一个问题,都足以展开来说上很久。 可小鱼什么都没有问,只轻轻摇头: “笑书公子的伤势很重,这些问题以后再说吧。”江笑书一笑: “还说跟你好好吹一吹呢……罢了,以后再吹也无妨,先办正事好了。”听了他的话,几人都郑重点了点头,目光同时射向地上昏迷的王逵。 江笑书四顾,随后道: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水?罢了,小鱼姑娘,用我的酒浇醒他罢……”小鱼接过酒葫芦,却被盛于烬拦住: “我知道一种更好的叫醒人的方式。”一旁的江笑书来了兴致: “哦?”盛于烬二话不说,拖住江笑书腋下将他送到了王逵面前: “拔你的剑。”………… “呃——”王逵激灵灵醒了过来,随后便觉得腹部传来剧痛,定睛一瞧,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己已经被牢牢绑住,丝毫动弹不得,而江笑书正在用剑抵住自己的小腹,锋利的刀刃缓缓下压,如同火筷子刺入了牛油,虽然缓慢,却决计不可阻挡,照这样下去,不出数息,自己就会被开肠破肚。 王逵惶急的大喊起来: “住手,住手……江笑书,江公子,江大侠……您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似乎那缓缓下压的长剑与自己毫无关联,江笑书的语气毫无波澜: “你没有活的理由。” “我有!我有我有!”明明长剑只刺破了一层皮,可王逵觉得自己的肚皮已经被完全破开了,就连内脏都暴露在了空气中,他赶紧求饶道: “您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江笑书动作却丝毫不停: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王逵已骇得痛哭流涕,原来他虽然很懂得折磨人,可只需要一丝丝的刑罚加诸于他的身上,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 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心里往往极度变态,以折磨虐杀动物或是他人为乐,手段之残忍与想象力之丰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若是将他们的所作所为述诸笔端,写成一本书,那么任何一个稍有心肝的人都不愿多看第二眼。 有许多盲目崇拜暴力和杀戮的无知之人,往往见到这些变态的所作所为,会在心里暗暗赞一声 “狠人”。可这些所谓的 “狠人”,在真正面对伤害或是死亡的威胁时,往往会比大多数人都恐惧和懦弱。 因为施加痛苦给他人,只需要足够丧失良知和抛却底线便可以办到;可承受这些痛苦,却需要超越常人的勇气和信念。 勇气和信念,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懦夫来说。所以王逵哭了,比最稚嫩的孩子声音还大,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老人还失态。 剑仍然在缓缓下压,王逵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颓然,几乎骇得失了魂,他呜咽嚎哭起来: “江公子,江大侠,江爷爷……您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别这样对我,这简直让人受不了!呜呜呜……”听见这句话,江笑书扭头朝盛于烬递了个眼神,盛于烬微微点头,江笑书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松开手,浪书剑便呛啷落地,原来根本刺入了还不到半寸,就足以让王逵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江笑书问道: “余小兰在哪里?” “余小兰,她,她在……”王逵正准备说,却突然心中一颤,连忙道: “你要发个誓,不可以杀我。”这真是个无理的要求,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砍头凌迟,加在一起,便是最慈悲的佛祖看见了,也一定会金刚怒目、出手除魔! 小鱼大怒: “你做梦!畜生……”悠悠转醒的王劲威也是怒发冲冠: “你休想,你做了这么多天怒人怨的坏事,若不杀你,难道还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害人……”江笑书抬起手,阻止了二人,随后对王逵道: “我答应你。”鱼王二人大惊: “不可以!” “江公子,这!”江笑书朝他们连连摆手,才将二人心中的疑问暂时压下,江笑书朝王逵道: “告诉我余小兰的下落。”王逵却十分不放心: “你不会反悔?”江笑书皱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逵立刻道: “你起个誓言。”说来真是讽刺,就在一炷香前,王逵还亲自违背了誓言,将之贬的一文不值,并以此沾沾自喜,开怀大笑。 可在这个关头,他竟然希望用誓言来约束江笑书的行为。江笑书沉吟片刻,随后竖起三指,正色道: “江笑书在此发誓,王逵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我若半指加诸于其身,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全家死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誓言起完,江笑书放下手: “说。”王逵这才说道: “余小兰被独龙哥带走了。”这独龙哥,江笑书是知道的,是江岳帮的 “人牙子”,余小兰被他拐走,倒也的确是在意料之中。 “带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江笑书二话不说,再度提起了浪书剑,王逵连连摆手: “不不不,知道知道,独龙哥除了有时会去岳阳总舵述职,大多数时候都在武陵郡,而且所有的‘鱼’,都会被统一送配到武陵郡,在每月新的单子到了后,才会被送往全国各地……现在离月初还早得很,您赶去武陵郡,一定能找见余小兰的。”江笑书点点头,此处离武陵郡不过数日路程,时间大可来得及,他转头对小鱼一家道: “请放心,时间还有剩余,我一定会把小兰带回家。” “江、江公子,我可以走了么?”王逵小声询问。 “不可以,”江笑书转过头: “把你知道的,所有江岳帮的事情告诉我,说完之后,我放你离去。记住,不要说谎话,你能落在我手上一次,就能落第二次。”王逵赶紧开口,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尽数交代了: “江岳帮建立不到十年,一开始在湘州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普通帮派,可帮主她老人家雄才大略,而且有手下四位得力干将,本就已经十分了不得,最关键的是,帮主她老人家背后似乎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势力,为江岳帮提供源源不断的计策和钱粮……” “神秘的势力?” “嗯,虽然只有帮主接触过他们,可这个势力的存在,江岳帮中的许多高层都心知肚明,”王逵点头: “他们露面极少极少,可每一次他们的到来,就会为江岳帮提供强力的帮助——要么是用马车拉的金银;要么是神兵利刃;要么是敌对势力或者相关官员们的情报……这些幕后人,是整个江岳帮真正的底蕴,可除了帮主,大家谁也没见过他们。”江笑书皱眉道: “只有帮主见过?怎么可能?”王逵见江笑书锐利的目光扫向自己,赶紧连声道: “也不全是,我哥哥王伟,在去年接触到了幕后人中的一个人物,他对我提到过这个事,旁人都不知道的。” “你哥哥王伟自然是江岳帮主四名干将中的一员了?” “正是。” “这么说,另外还有三个?” “嗯。”江盛二人对视一眼,想起了二人来之前的一段对话—— “独龙哥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什么伟爷也是江岳帮主的左臂右膀……这个帮主到底有几只手?” “我觉得有三只。” “哦?” “人牙子独龙哥,负责拍花子、运鱼,是第一只手;鸡头伟爷,做逼良为娼,掌管勾栏的活,这是第二只手;至于剩下那只手,自然是抢堂口、争地盘的双花红棍。”难道我俩竟然数漏了一个人? 于是江笑书问道: “另外三个是谁?” “一个自然就是独龙哥,他非但是最大的人牙子,而且他还负责水路上的生意……” “水路上的生意?” “就是,所有经过湘州四水的船只,除了交给朝廷的税之外,还要额外给江笑书交一份行船费。” “原来是勒索过往船只。” “倒也不全是。” “哦?” “若是遇上太富庶的家伙,多半船到了江心,就会问他们吃馄饨还是板刀面。” “呵,”江笑书一声冷笑: “收了行船费,还要杀人越货,真是好不讲江湖道义。” “我哥告诉我,江湖道义的反义词就是钱,不想和钱过不去,就一定要把江湖道义抛之脑后。”王逵理所当然的说道。 江笑书忽略他的无耻嘴脸,继续问道: “继续说。”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打地盘的双花红棍了,独龙哥能拿下水路生意,就正是靠了此人。” “他是谁?” “他满脸虬髯,使一对双刀,武功高强,被称为双刀虎。” “嗯……最后一个是谁?” “白纸扇,吴公子。”江盛二人同时瞳孔一缩,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四千)第十卷二十六章:大快人心 “把你知道的一切有关这个吴公子的消息告诉我。”江笑书脸色凝重。 王逵见自己提到吴公子时,江笑书表情突变,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这小白脸是没有见过双刀虎的威风,双刀挥舞开来,天下有谁能挡?谁知道只随便问了一句,就关注起吴公子了,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有什么好怕?”谁知江笑书皱眉低喝道: “你懂个屁!” “啊?”王逵一愣。江笑书瞪着他: “你觉得吴公子不过是个书呆子,没什么好怕的,看我这幅模样,心中十分不以为然,不是么?” “我,我我!”王逵万万想不到,江笑书竟能猜到自己腹诽的话,一时慌了神,连忙讨饶: “不敢不敢……” “少废话,立刻把吴公子的所有信息告诉我。” “是……吴公子,是江岳帮的白纸扇,也就是军师,据说是个落第秀才,后来屡次科举不中,才被江岳帮收纳了进来。他平时服侍在帮主她老人家身边,手下半点儿产业也没有,可却非常受帮主器重,帮中大事小事,帮主几乎都听他的……” “他和你们湘州的官员有什么关系?” “嗯,公子您倒提醒了我——吴公子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去请各式各样的官员喝酒吃饭……据说他每次送的礼,不过是些茶叶、布匹、土特产,可那些大官们却都受用得很,虽然他没有官身,甚至连举人都不是,可在湘州官场,人人都把他当成座上宾,见了面便称兄道弟,也不知是为什么……” “哼,什么茶叶土特产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江笑书冷笑一声: “送特产是假,行贿是真;结交权贵是表,寻求庇护伞才是里;手无缚鸡之力是外,举手投足便翻江倒海才是内……”王逵想不到江笑书竟对吴公子评价如此之高,不由得十分费解,只见江笑书转过头,朝盛于烬道: “原来是算漏了这个吴公子,这才险些吃了大亏……哼!原来如此,再猖獗的帮派恶徒,又岂能比得过朝廷?这江岳帮如此嚣张,一定是有狗官在为他们提供庇护,瞒天过海!身为父母官,不求施惠于民,至少也该兢兢业业,谁知这群畜生,竟与恶人同流合污,官匪勾结。湘州再多几个这样的官员,老百姓哪有安生日子过!”盛于烬沉默点头,一旁的小鱼也插嘴道: “江公子,在你们抵达之前,马县令便曾经来过,和王逵发生争执后,万秦钱庄的芷江总掌柜又来了……”随后她便简要说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江笑书听罢,不由得义愤填膺: “这马县令,我原本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贪官,想不到竟在暗地里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与王逵之流狼狈为奸!昨天我们去砸妓院时,只有县衙的人才知道我们在城隍庙落脚,王逵能轻易抓到你们,自然是与县衙中人暗中勾结,通风报信,我原以为是某个不检点的小吏,哼,谁知道芷江官场竟已腐朽到这种地步,连县令也成了助纣为虐的无耻小人!”王逵虽不敢插嘴,心中却暗道: “你若是到了别处,看见那些知府们在我哥面前唯唯诺诺,县令更是连座都不配有的景象,那才是真的腐朽呢……芷江官场腐朽?呵,要真有这么腐朽,先前马忠国又怎么敢拦着我?”小鱼又继续说了总掌柜的事情,江笑书更是面色阴沉: “这所谓的总掌柜,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替王逵出此毒计,险些令我丢了命……我算是明白了,贪官、匪徒和奸商,这三种人就像一颗树上的主干、树枝和叶子一样,永远不会分割开来,他们互相利用,又互相庇护,最终挡住了所有阳光,由此一来,树荫下便滋生出无数的阴暗和虫豸。”小鱼点头: “他们全是一伙的,谁也奈何不了他们……”江笑书冷声道: “那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幻想……这世上的丑恶,一定会被铲除。圣明的帝王,铁面无私的官吏,光凭这两样,就能吓破这群畜生的胆!”这话戳中小鱼心事,只见她抬起头,满眼悲苦: “可、可天子远在京城。而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他又去了哪儿?难道是在半途迷了路,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出现……”见小鱼又要落下泪来,江笑书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 “也许你说得对,皇帝的威严与真正的好官暂时没有来……可至少现在,我来了。” “笑书公子你?” “不错!侠以武犯禁,若没有权力制裁恶人,那么武力便成了伸张正义最有力的方式!我江笑书既然来了,见到了这里的种种不公与龌龊,我就一定会管……我会还小鱼姑娘一个公道,会铲除江岳帮,并将他们的庇护伞连根拔起,让笼罩在百姓头上的树荫永远消失!”江笑书提起浪书剑横在胸前: “江笑书以手中之剑起誓!”这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铿锵有力,余家三口不由得心折,王劲威拍手叫好,盛于烬也重重点头。 “此间事了,我们先去惩戒那狗官马忠国,再去找那个什么总掌柜讨说法,最后一把火烧了江岳帮在芷江的根基!”江笑书盘算好后,一剑斩断了王逵身上的绳索: “回去以后,最好像只老鼠一样藏好你的尾巴,再让我撞见你作恶,我必取你性命!滚!”江笑书语气越来越厉,到得最后那个滚字,脸上已蒙上了一层寒霜,声势直如雷霆震怒一般,王逵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生出别的念头,他生怕江笑书反悔对自己下手,慌张的叫了几声多谢公子,便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 直到王逵的背影消失在树丛深处,江笑书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余家人受过江笑书大恩,而且江笑书被卷入此事险些丧命,一切可以说是因自己一家而起,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即便如此,看着王逵这样的禽兽竟然逃得性命,他们心中有些不甘。王劲威则是小声道: “江公子。” “说。” “你今天放过王逵,难道不会后悔么?” “不会。” “这,怎么会……”王劲威声音越来越低,心中满不是滋味。江笑书解释道: “我们需要从他嘴里套来情报——小兰的下落;江岳帮的内情;我们即将面临的境况……这些东西如果不掌握,我们下次与江岳帮交手时,就一定会比这一次更加被动,那时可绝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好运气,也许会死很多人,包括你我在内。” “江公子的意思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错,”江笑书点头: “我知道你会问我,既然情报到手了,为什么不反悔杀了他?对么?”几人沉默,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表示了默认。 江笑书一笑,随后叹道: “你们莫要忘了,我对他起了个毒誓。”小鱼低声道: “他曾无视誓言对你反悔,可你却绝不愿撕毁自己的誓言……这叫君子可欺之以方。” “正是,”江笑书点头,随后他耸耸肩: “不过不是君子的人,他想做些什么,可就和我无关咯。” “什么?”众人一惊,望着江笑书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们四处环顾,才发现盛于烬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了。 “嘘……”江笑书将食指竖在唇边: “别做声,仔细听。”其实几人即便在说话,也是不打紧的。 “啊!!!”因为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响亮了,即便是聋子听见,都会被吓一跳。 惨叫声在王逵消失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发出来的。 “哇啊——” “不要,别过来,求你……” “啊!” “啊啊啊啊……”第一声惨叫已经足够吓人,可后面的一声又一声,却只有一次更高过一次,此处距离芷江县城有好几里,可惨叫声却吵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他们纷纷打开窗,听着这惨叫,简直以为自己撞了鬼。 …………盛于烬从来没打算放过王逵。在江笑书逼问王逵时,盛于烬基本一言不发,在得到所有想要的情报后,王逵离去,盛于烬便如一只幽灵般跟在了他的背后。 前方,王逵用衣襟捂住断臂,跌跌撞撞的朝芷江县城走回去,口中却半刻不停,不断地发狠: “江笑书,盛于烬,厨子,还有那贱骡子一家……我记住你们了!等我回去重振旗鼓,一定要将你们通通杀干净!砍下四肢,做成人彘,剁成肉酱……这样都难解我的心头之恨!” “说得好。”一道声音在王逵耳边响起,几乎已贴着他的后脑,王逵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腿都软了,他朝前爬了几步,才敢转身,看见来人,骇了一跳: “盛于烬!你怎么跟在我后面?” “有什么遗言?” “遗、遗遗遗……言!”王逵大惊失色: “你们可是答应放过我的,我留什么遗言?” “嗯,继续说。” “江笑书可是答应了我的,我要是今天死了,他可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全家死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难为了王逵,在如此慌张的时刻,竟还记得请誓言的内容。 “我都不怎么记得请了,你的记性好像很好。”见盛于烬似乎语气缓和了些,王逵陪起笑脸: “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江笑书的誓言是,他不半指加诸你身,所以他没有违背誓言。”盛于烬沉声道: “我其实也答应过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么?” “啊,啊?” “我答应过你,要把你的头逮下来。”王逵眼睛瞪得老大,盛于烬身形一闪,已来到了他的面前,卡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 “呃——”王逵发出痛苦的呻吟。盛于烬面无表情: “其实江笑书有些多此一举,当时发誓应该把我也带上的,因为我即便发了誓,也绝不会对你这种人遵守誓言……看着我!”王逵的目光被大喝声吸引过去,他艰难的睁开眼,见盛于烬一字一顿的说道: “记清楚我的脸,等你成了厉鬼来找我,我随时等着再杀你一次!”王逵眼中的最后一幕,是一双恶狼般的眼睛,毫无生气,冷入骨髓。 因为下一刻,他的双眼被盛于烬挖了出来。那第一声惨叫,便是由此而来。 盛于烬手一松,王逵便在地上如同一条虫子般蠕动乱爬,惨叫声入耳,盛于烬的神色却无半点波动。 抛下刚刚挖出的东西,盛于烬又一把擒住了王逵,手爪一屈,已扣住王逵的鼻梁。 毫不犹豫,盛于烬扣紧一拔。 “咔嚓——”骨骼碎裂。 “煞——”鲜血如箭一般射出,溅了盛于烬满脸,可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王逵爆发出更凄厉的惨叫,可他的鼻子已经没有了,声音比先前干瘪薄细了许多,已不像人能发出来的,便是待宰的猪发出的声音,也比这好听无数倍。 毛发,头皮,嘴唇……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被盛于烬取下,手掌都被血浆泡出了褶子,可他却绝不停手。 面对伙伴和朋友,盛于烬可以两肋插刀,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面对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即便是对本人的重大侮辱或误解,盛于烬往往都不会过分放在心上,极少动武,更绝不会杀人。 可面对恶人,背叛、诬陷、栽赃、滥杀无辜、玷污妇女……或者伤害了自己的朋友,盛于烬便绝不会手软,他会用最暴力、最残忍、最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这群恶人,而且事后绝不会因此感到愧疚。 俞学超、意图玷污柳伶薇的四个 “村民”、欺凌朱煜锦的那五六十人……他们都落得凄凉的下场,现在要加上一个人,王逵。 盛于烬实在不算是个君子,当然他也不屑于当君子,他更像一位豪侠,敢爱敢恨,替天行道,不轻易出手,出手绝不容情。 取下王逵最后一颗牙齿,盛于烬一擒一掰,咔吧一声脆响,王逵的下巴就已被他取下。 王逵的头已几乎不算是个脑袋,充其量是个血肉模糊的球。盛于烬左手捏住王逵脖子,右手拿住天灵盖,气运丹田,双手一分。 这一下明明几乎无声,可似乎被那肃杀之气惊扰,无数沉睡的蝙蝠乌鸦纷纷被惊醒,呼啦啦飞了一片。 丢下那肮脏的东西,盛于烬起身,看见了一旁的两颗小球,圆溜溜,黑漆漆的,后面还挂着一截白线,好像两颗葡萄。 他冲两颗 “葡萄”道: “看清楚了?” “葡萄”没有给他任何回答,盛于烬忽然咧嘴一笑。也许这样太残忍了些? 他心中冒过这个念头。 “可我觉得很痛快,柳伶薇教过我的,这叫做……大快人心。”一声闷响后,黏滑的汁液四溅, “葡萄”已被踏得稀碎。 (四千)第十卷第二十七章:严惩 小鱼一家见盛于烬回来,心中自是十分感激,可他们自然也听见了先前的一声声惨叫,又瞧着盛于烬全身的鲜血,心中又不免有些害怕,余家夫妇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小鱼轻声说道: “盛公子,谢谢你,替我们报了大仇,让禽兽伏诛……”盛于烬点点头,一言不发。 江笑书望着他,低声道: “我说过,你一定不会失望的。”盛于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赶来之前,二人曾经就是否放过王逵这个问题做过一番讨论,江笑书说己方失了先机,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而盛于烬则坚决的表示,他不会妥协。 江笑书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部分人质,得到了大量情报;而盛于烬则惩戒了罪恶,两人都可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盛于烬听见江笑书的话,缓缓摇头: “我还是有些失望——对王逵来说,这个结局太便宜了……”王劲威闻言,有些战战兢兢: “盛公子,王逵……” “死了。”盛于烬说的轻描淡写,随后便一言不发走到了一旁。一时间,众人默然。 盛于烬自桌上提起了王劲威的刀具袋,里面的的刀已只剩下寥寥数把,被盛于烬一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盛于烬默默走向剩余的刀具处。那是小红,夺命用各类刀具,在她身上开了数不清的贯穿孔,如同一道道枷锁,将她钉在了地上,就连不由自主的挣扎都会成为酷刑。 他在小红身旁跪低,伸手握住小红后心的那把锋利的剔骨刀。火光摇曳,照在盛于烬的手上,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在某一瞬间,他的手发生了剧烈的颤抖。 “咯——”剔骨刀被拔出,发出的声音有些古怪,像是一扇生锈的门合页脱落的声音,闷声且沉重。 没有鲜血流出,盛于烬用刀刃在自己的衣袖上反复擦拭,直到那血污完全消失,才轻轻放回袋中,他的动作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怕吵醒了小红。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小红再也醒不过来了。大家就这么看着盛于烬取刀,不知过了多久,小红身上的最后一把刀被取下,这把从她脚踝钉入,精准的挑断脚筋后,刺入了充满泥泞的土地。 随后盛于烬缓缓翻过她的身子,为她取下口中的麻核,她的舌头早被咬断了,麻核取下,鲜血便悄无声息的流下。 “盛公子,我绝不怪你们。” “我长了二十年,只有今天才算真的活过。” “此间事了,若是有空,盛公子可以来尝尝我家的梨子。”也许这些话是她本来想说的,可现在只剩下寂静,这个苦命的女子,大家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不知道她家的梨有多甜,她就已经死去。 盛于烬从她怀内摸出了那叠银票,早已浸满了血,盛于烬盯着银票,怔怔出神。 银票的制作工艺,是万秦钱庄最引以为傲的,银票只要发行出去,无论风吹日晒,水火侵蚀,只需轻轻一抖,银票便会崭新如初,便是过上几十上百年,也能在万秦钱庄兑得银子。 想到这儿,盛于烬轻轻一抖,鲜血飞溅,银票果然哗啦啦响动起来,定睛一瞧,简直新极了,没有半点痕迹。 原来金钱是这样的东西,无论沾染过任何肮脏与污秽,只需要稍微动动手,它便又会变成所有人都喜爱的样子,它见过再多的腌臜也好,听过再多的龌龊也罢,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 盛于烬开始佩服发明银票制作工艺的那个人。所以他觉得胃部剧烈的痉挛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呕吐。 替小红合上眼睛后,盛于烬豁的起身,朝密林深处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烧了。”看着盛于烬奇怪的举动,王劲威有些楞楞的: “江公子,他这是?” “他也许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爱。” “这是什么意思?” “去把你的刀袋捡回来罢,”江笑书一笑,轻轻拍王劲威肩膀。于是王劲威把江笑书交给小鱼扶着,便去捡刀袋了,江笑书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听见小鱼在低声叫自己: “笑书公子。” “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笑书闻言四顾,眼过之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血腥气冲天,已引来不少乌鸦飞了下来啄食尸体,嘎嘎而鸣。 被夺命点了死穴的群妓,俨然是在场所有死者中最体面的,可生命已逝,体面与否,又算得上什么重要的事呢? 江笑书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你说呢?”小鱼想了想,才说道: “盛公子做得很好。” “嗯?”江笑书皱眉,这个回答似乎答非所问。 “如果有人犯了滔天大罪而没有受到惩罚,那么他将成为榜样——今天放过了王逵,以后会多出更多的张逵、赵逵、孙逵……” “那样就会有更多的小红、小白、小夏……惨遭枉死。”江笑书长叹一口气,随后道: “请你扶我过去,把小红她们的遗体烧了,让她们入土为安。”江鱼二人挖了个大坑,群妓的尸身便在这个大坑中火化了,火焰吞噬了她们的衣裳、头发和容颜,冲天的火光窜起,耀得人睁不开眼,小鱼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火光的顶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色,江笑书突然觉得,在烈火的洗礼下,她们被玷污的身体、遭受的苦难、内心的痛楚,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这火焰顶端的白,便是他们灵魂的颜色,有点像雪,带着圣洁与高贵。 火焰烧得最猛烈的时候,盛于烬从林中出来了,他的表情再度变得平静了,可苍白的脸色与额头的大汗是那样的引人注目,谁见了都知道他刚刚吐过,吐得昏天黑地。 盛于烬摸出银票,走向火坑。 “盛……”王劲威想拉住盛于烬,可刚说出一个字,便被江笑书阻止: “让他去。”走到火坑前,盛于烬呆立半晌,风吹动他的衣袂与头发,背后的众人看来,他在大火面前显得那样的苍凉。 盛于烬伸出手,银票便哗啦啦响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卷入其中。 可盛于烬突然身子一顿,停了下来,他将银票收回,转身向外圈奔去,再回来时,已提了十余把锋利的刀剑。 他将兵刃丢入火坑,便毅然走了回来,再也没有回头。 “王逵也在那边,刀子比钱有用。”他只说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便再也不说话了。 火堆燃烧着,围着火堆的众人,江笑书目光低垂,盛于烬一言不发,王劲威满脸不忍,余家夫妇相顾叹气,小鱼捂着嘴痛哭不已。 东郊荒地,众人同时陷入了沉寂,火焰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头顶的乌鸦不断盘旋、嘎嘎而鸣;偶尔刮过一阵恶风,好像呜咽啜泣的声音。 好一片凄凉景象。良久后,火焰熄灭了,小红她们的骨灰同样映出奇异的白,很像雪。 一抔一抔的土被推下,众人掩埋了她们,江笑书原本想给她们立一个碑,可想了想后却又放弃——她们在另一个世界,会用刀剑讨回自己的公道,在那之前,绝不该用墓碑宣告她们的死亡。 这正是:官匪有染成下作,妓娼无依却清平。众人离去,最前方领路的,正是被小鱼搀扶着的江笑书。 路过瓷堆时,小鱼不由得停步,看见了那条长长的血迹,那是江笑书跪行留下的。 江笑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笑道: “有这么好看么?那么入迷?” “这痕迹很像夕阳西下时,天边泛出的颜色。” “这个比喻倒是不差,可是却有些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 “是呀,”江笑书说罢朝头顶指了指: “我觉得更像日出。”小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经过了一夜的波折,天空已显现出光亮,碧蓝碧蓝的,看来会是个好天气。 “太阳会再升起来。”…………芷江县衙,马忠国刚刚换上官袍坐下,便被一把长剑指住了咽喉。 “饶命!饶命啊!”马忠国猝不及防,惊慌的叫起来。江笑书看着他屁滚尿流的滑稽像,冷声道: “继续求饶,会死的更快。”马忠国这才看清威胁自己的人是谁,他骇然道: “江、江笑书!” “我没死,你很意外?” “你没死?那、那王逵……” “你的问题似乎很多。” “我,我当然有问题。”马忠国见江笑书似乎没有太强的杀意,便壮起了胆子: “江笑书,你大胆,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用剑指着朝廷七品命官!你是要造反嘛?”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七品命官,”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重重拍在桌上。 马忠国看清那东西的模样,立刻就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软软瘫倒,结结巴巴的说道: “天,天绝令!你怎么会是?你、你只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你、你干嘛不早说?”天绝令可五品以下先斩后奏,马忠国哪里还敢生出半点反抗的念头,他简直悔青了肠子,几乎快哭出来了。 “原来在你眼里,天绝使的命才是命,一个普通的举人就无须顾虑太多,至于普通的老百姓,他们的命在你心中,更是如同草芥……你这丧尽天良的狗官!”江笑书越说越怒,手上也越来越用劲,马忠国立刻觉得咽喉剧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 “马忠国!你三项大罪,证据确凿——其一,勾结江岳帮恶徒王逵,欺压良善,害得余小芷、潇湘馆小红众女屈身事贼、家破人亡,按大秦律法,该砍你的脑袋;其二,充当江岳帮芷江分舵的庇护伞,颠倒黑白、蔑视王法,但是王逵一人,你就替他批下无数非法的土地,与不同女子的婚契,更有足足二三十张之多,这亦是死罪;其三,我身为天绝使来此查案,却险些为你们所害,若非机缘巧合,便丢了性命,坑杀秦麟中人,更是株连家族的大罪,罪无可恕!”听着江笑书的怒骂,马忠国脸色都已白了,偏偏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只能任由江笑书细数他的罪状,听得自己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砍头,他痛哭起来,求饶道: “我错了,大人饶了我,下官猪狗不如,求大人原谅,求大人原谅……”江笑书眉头一竖,一剑斩下,便削下了马忠国的一根手指,马忠国捂着断指处大声号哭起来,简直没有半分朝廷官员的斯文。 “芷江驿站在哪里?”江笑书问道。 “芷江,芷江没有驿站……”马忠国颤声道。 “放你的屁!自大秦开国起,驿站便通及各县,用以传达律令,你居然敢说出没有驿站这种话!” “回,回大人,原本是有的,可维护驿站的银子,被我给……”江笑书更是怒发冲冠——普通驿站的维护,一年也不到一千两,马忠国这狗官的一双鞋都值二三百两,却连这么重要的银子都要贪污! 江笑书抬手一个耳光,将马忠国抽翻在地: “你现在又多了一条重罪,贪污驿站维护的经费,亦是死罪!马忠国,你最好数数自己有几个脑袋!”马忠国半句话不敢说,只不住叩首,痛哭流涕: “大人恕罪,大人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江笑书拂袖: “哪里有驿站?” “下官,下官不知道。” “武陵郡有没有?” “大抵是有,哦不,有,一定有,那里的周大人为官有道,一定有的。” “我会写一封信到京城,说明我见到的所有情况,而你,我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这几日芷江发生大变,你若处理得妥帖,我自会替你求情,虽不至于脱罪,至少能少受皮肉之苦……” “谢大人,谢大人……”马忠国抬头,却发现江笑书早已消失了。 第十卷第二十八章:抢先一步 县衙门口,众人见江笑书出来,纷纷迎了上去。见江笑书走路时有些摇晃,小鱼连忙托住他: “为何不让我扶你?”江笑书一笑: “让人扶着,病恹恹的去问罪,气势弱上那么多,可就吓不住这个狗官了。”小鱼有些埋怨: “非要逞强。”一旁的王劲威问道: “怎么样,江公子?”江笑书挑挑眉: “当然是把这狗官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咯。然后我告诉他,让他好好处理芷江的事,戴罪立功,他自然就心悦诚服了。”王劲威点点头: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这好像叫做,叫做……” “恩威并用,软硬兼施。”盛于烬接口道。江笑书点点头: “不错,这狗官心思狡猾得紧,若把他吓得狠了,多半他会狗急跳墙,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可若只给好处,这贪得无厌的白眼狼只会更加得意……只有现在这样做,他才会死心塌地为咱们做事。”盛于烬皱眉: “何不一刀杀了,落个干净?”江笑书摇摇头: “芷江县很快会陷入骚乱,而且此处地势偏僻,驿站又已被停用,在这个节骨眼杀了能统领全局的县令,痛快倒是痛快了,可到头来,还是老百姓受苦。”盛于烬默默点头,江笑书微微皱眉看着他: “不是,我说,你最近戾气好像变得很重。” “有么?”盛于烬有些莫名其妙,随后看向王劲威和小鱼一家。目光射来,王劲威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余家夫妇握住的手一,虽然没说话,可意思已是相当明显。 小鱼则道: “盛公子似乎的确和第一次见面不大一样了……”盛于烬回想起来自己和小鱼姑娘的第一次见面,面色不由得一窘——当时才说了几句话,小鱼就襦裙一解,与众人 “坦诚相见”了。那时柳伶薇拖着自己和王劲威跑路了,回来还被她好一通数落,再然后,江笑书也很快回来了,是真的很快,只有半盏茶欠十六息…… “诶诶,干什么呢?”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盛于烬回过神来,却是江笑书,只见江笑书面露惊恐: “直勾勾的盯着我也就罢了,还笑那么淫荡干嘛?” “没有,我想起高兴的事情。”盛于烬忍住笑意。 “高兴个屁,我看这两天,你就差把不爽两个大字写在脑门子上了。”不错,我这两天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盛于烬沉思片刻,随后心中轻叹: “要是柳伶薇在,她一定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惜她走了。”盛于烬摇摇脑袋,似乎是想把杂乱的思绪甩出去,随后他对江笑书道: “走,去灭江岳帮的芷江分舵。”昨晚东郊的大战中,芷江分舵主郝大岳已经死在了乱战之中,可仍有不少残党逃走,这群人分散在芷江各地,又没了首脑的约束,潜在的威胁只有比平时更大。 先前一路进城来,众人已见到不少百姓在路边哭泣,上去询问原因,才知道他们是被江岳帮众祸害了,那些强人一面喊着 “妈的,反正是最后一票了,一次抢个够本。”之类的话,一面冲入百姓家中烧杀掳掠,简直令人恨得牙痒! 江笑书这才收回脸上戏谑的神色,正色道: “出发。”…………很快,几人来到了江岳帮的芷江分舵,隔着老远,盛于烬就神色微变: “出事了。”江笑书也点点头: “不错。”小鱼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问道: “怎么了?”江笑书朝远处那栋高高的楼一指: “你瞧这芷江分舵主楼,发现了什么?”小鱼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低声道: “这主楼高十余丈,长宽各有五六丈,倒像是一座高塔,每一层的四面各有一个数尺见方的小突出,却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眼力不错,”江笑书有些赞许的说道,随后解释道: “那小突出恰好就够一个人站立,正是放哨人站的点,在这五六层的高楼上四面八方的眺望,别说是大规模敌袭了,方圆几百丈内,便是跑过一只耗子,他们也能第一时间知悉,通知到整个分舵。”小鱼有些狐疑: “这大哨塔似的建筑,似乎,是军伍建筑的特征吧?” “不错,原来我一直低估了江岳帮,”江笑书脸色微沉: “能买通官员,在闹市中修建这种高楼,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既然知道他们官匪勾结,倒也不算太过离奇……可这军哨塔,必定是在精通军师的人才指点下才建成的,看来他们非但有权有势,手下还人才辈出,哼!真是威风煞气得紧呐。” “吴公子?”盛于烬问道。江笑书摇摇头: “不一定,我只见过芷江的分舵,不敢妄下定论。”小鱼脸色有些难看: “既然有军哨塔,那这分舵就几乎是一个小军营了。” “不错,江岳群贼们虽然单独拿出来,武功都很泛泛,可毕竟有数百人,昨晚在东郊,就险些把我们乱刀分尸。他们若各司其职,严防死守,实在是……” “那笑书公子,你们有几成把握?” “十成。” “十成,那的确不是件容……”小鱼下意识的点头,可说到一半突然一惊: “几,几成?” “十成。”江笑书很笃定的说道。小鱼费解的眨眨眼,看看江盛二人,实在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能有绝对的把握踏平芷江分舵。 江笑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和盛于烬当然没有把握攻破严防死守的芷江分舵,可如果这个分舵是空的呢?” “空的?” “不错,这就是盛于烬停步的原因——芷江分舵如此重要,可现在连最重要哨点都空无一人,而且没半点声音传过来,所以我断定,芷江分舵一定出了事,才会变成这样。” “如此严密的防御,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他们所有人消失?”小鱼有些骇然。 江笑书正欲自告奋勇,却被盛于烬抢了先: “在这里等我。”随后他抽出双刀,飞奔而去。片刻后,芷江分舵传来盛于烬的声音: “来。”于是几人便走入了芷江分舵,一进院门,便有一股浓浓的硝石味传来,江笑书不由得道: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布陷阱的家伙简直就是一头猪,这么重的硝石味儿,只有比他更像猪的人才会走进来给他烧。”小鱼四顾,只见院落四角都堆着柴火,而且上面淋满了火油,常人只需稍稍留心,便绝不会中计,听得江笑书这样说,她微微一笑。 说话间,几人已走入芷江分舵正堂,盛于烬迎了出来,说了一句话,众人闻言,都不由得一惊。 “有人抢先一步,做了我们想做的事。” 第十卷第二十九章:示好 芷江分舵,正堂内。望着眼前的景象,众人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就连素来自诩聪明绝顶的江笑书,也不由得皱紧眉头。 最易燃的东西是什么?有人说是稻草,有人说是酒,有人说是火油……但众人却知道,面前的东西,一定比这其中任何一样都易燃。 因为面前的东西,是稻草、烈酒和火油的混合物。那是一捆捆稻草,稻草被火油浸润过,又浇上了烈酒,只需一个火星子,便会冒出冲天的火焰。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稻草捆,足足有上百个,它们按五尺一个的距离,系在在一根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麻绳上,麻绳四处盘旋,从桌底穿出,绕过椅子,最后又顺着楼梯爬向二楼、三楼…… “后门也有。”王劲威惊呼一声。麻绳的另一头穿出了后门,众人沿着过去一瞧,只见麻绳穿入各个房间,一间也没落下,最后沿着整个院墙,穿过四个角落的大柴堆,又重新回到了正堂内。 王劲威有些愕然: “这,这样的设计,简直就像是……” “就像有人是算到我们会来烧芷江分舵,所以事先做了准备似的。”小鱼接口道。 “而且是很周全的准备,”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一指众人面前: “整个芷江分舵只有这一处火源,是为我们专程留下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正堂中心的香案,上面的关二爷、纸烛、贡品已被取下,只留了三根点燃的香,正缕缕冒着烟。 烟雾盘旋而上,江笑书抬头望去,突然一震: “他娘的!”众人一惊,连忙问道: “怎么了?” “嗯?” “怎么回事?”江笑书不说话,只直直望着头顶,众人顺着看去,皆是脸色微变。 头顶天花板上,写着一行大字:江岳帮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已替诸君小施惩戒,僭越之处,还请宽恕则个,火源在此,还请自便。 江笑书面色凝重,心中忽然有些不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而且是一群很强的人。 江岳帮的分舵,寻常人是绝对不敢轻易踏入的,可这群人非但来了,还用了不知什么手段让所有的江岳帮众消失;字迹所在的位置十分刁钻,恰好在供桌的正上方,唯有想要放火的人寻找火源时,才会恰巧看见,也就是说,这群人知道自己要打进来,便先解决了江岳群贼,而在那之后,又精心布置了一个最适合纵火的工程,好像还生怕自己不满似的,把最后放火的那一步留给了自己,好让自己可以出心头恶气……江笑书对几人说了自己的猜想,王劲威不由得道: “会不会是陷阱?” “绝不会。”江笑书摇头: “这纵火的工程,要点处全在易燃的角落和房间,可对于进出口却根本没有封锁,即便大火现在燃起,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离……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幌子,目的只是为了引我们进来,可我们已经待了很久,却根本没有半点异常。看起来,这个人是真的替我们着想,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咱们只需抬手一烧,就万事大吉了,啧啧啧,真是好贴心的妙人儿。”盛于烬问道: “会是谁?”江笑书皱眉: “其他的侠士么?可我头一次来湘州,谁又和咱们有这么大的交情?”王劲威突然眼神一亮: “那个!柳姑娘和她大师兄,那位姓李的大侠。” “柳伶薇和李光昴?不大可能,”江笑书摇头: “我也想过了,柳伶薇的确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可你们别忘了李光昴那副门派荣誉比他爹娘都重要的模样,他这会儿只怕早就拉着柳伶薇快出湘州了,哪里又回来做这件事?退一万步来说,真是他和柳伶薇做的,又干嘛不来和咱们相见呢?”小鱼插嘴道: “看来这个背后的人,似乎很想对笑书公子示好,却碍于某些原因,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江笑书沉吟半晌,随后伸手拔出了香,递给小鱼一家。 小鱼一家接过香,有些愕然: “怎么?”江笑书点头道: “江岳帮害苦了你们,这个机会要留给你们一家。”小鱼一家对视一眼,随后各自重重点头,他们拿着香,同时戳向了脚下那截麻绳。 麻绳好像一条从冬眠中惊醒的蛇,大火燃起的瞬间一跳,令众人吃了一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火势迅速蔓延开来,众人便退出了芷江分舵。 走到门口时,整座分舵都已经剧烈的燃烧起来,只见烈火熊熊,半边天都被染红了,众人望着大火,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余家夫妇年事已高,而且刚刚从牢狱中脱身,实在经不起长途奔波,因此众人决定让余家夫妇暂留芷江,小鱼则跟几人去武陵郡救妹妹。 可芷江昨晚才经历过一场血战,江岳帮分舵被毁,王逵死去,实在是不太平,余家夫妇似乎待在哪儿都不安全,职中还是江笑书想出了个计策,这也是他没杀马忠国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让余叔余婶暂住在客栈,我会让马忠国负责保护。” “可那不是一个狗官么?” “不错,所以我给他留一条命,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一定会比保护自己的亲爹亲娘还用心。” “能和县令大人做兄妹,倒是我的福气了。”小鱼不由得打趣道。 “那是他的福气,当了半辈子畜生,终于认了个好的爹娘。”江笑书也是一笑。 王劲威想着接下来即将开展的行动,那未知使他有些恐惧,可一想到自己是去救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他心中便又十分跃跃欲试。 盛于烬望着大火,不由得出了神——他似乎与火有着斩不断的纠葛,他知道自己失忆是因为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火;自己 “于烬”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因为那场大火;在巴郡的王家铁器厂,正是刀身上的大火才令自己和柳伶薇脱险;每一次遇见 “他”时,都是在那个铺天盖地的恐怖火场,充满了压抑与愤怒……江笑书突然灵光一闪,大叫道: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做这一切的人的身份,”江笑书有些激动: “分舵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这说明江岳帮众是自愿离开而非被人胁迫。能让他们自愿离开的,只有江岳帮的高层!” “江岳帮高层?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向我们示好。”江笑书认真的道: “一场大火后,我们和他们既往不咎。” “凭什么!哪有这等好事?”王劲威十分不忿。江笑书却反问: “你觉得这是坏消息?” “难道是好消息?” “既往不咎的意思是——小兰现在绝对安全,我们很快就能救下她。”众人这才恍然,江笑书得意一笑,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呼喊: “前面是江笑书公子么?” (四千)第十卷三十章:昏倒 听得这声呼喊,众人皆是一惊,转过头来,却是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路小跑来到了众人面前。 这人似乎不会武功,一路跑来,气息都有些不稳了,他不住喘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打量着江笑书,随后道: “狐媚眼,龙须发,白衣裳……这位一定就是江笑书江公子了。”江笑书面无表情: “我就是江笑书,但我似乎并不认识阁下……” “不重要不重要,”那人摆摆手: “我叫阿海,区区一个无名小卒,江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这番是替我家主人来的。” “敢问你家主人来历?” “江岳帮。”阿海竟是毫不介意,顺嘴就说了出来。 “你倒是坦诚得很。”江笑书忍不住道。 “主人说了——和小人交往,自然要心思算尽,而和侠士交往,则一定要坦坦荡荡,若有半分遮掩,别人定然瞧你不起……”阿海谦卑的笑道: “小人一无所长,唯一的小小优点,就是很听主人的话,主人无论教诲我什么,小人连半个字都不会忘。”江笑书点点头,随后指了指身后火场: “这东西就是你主人布置的了?” “正是,时间仓促,布置得粗浅得紧,但愿各位能够满意,先前江岳帮有眼不识泰山,与各位起了许多误会,希望能用这个法子,让各位消消气……” “我们和江岳帮没有误会,”江笑书打断了他,随后道: “你们江岳帮的王逵,他在芷江做的事,每一条都够千刀万剐,我只要见到,就一定会解决他,这绝不是误会,而是公道人心、是非善恶。”阿海一躬身: “江公子教训得是,王逵飞扬跋扈、屡行不端,实在是我江岳帮之耻,帮内兄弟早就对其怨言颇多,今日借江公子之手将之铲除,江岳帮该谢谢江公子才是。”江笑书冷冷一笑: “听你的意思,你们江岳帮原来是名门正派,只不过恰巧出了王逵这个败类,是么?” “正是。”阿海似乎没有听出江笑书的讥讽之意,很认真的回答道。江笑书颇有兴致的抬起头: “你态度自始至终十分恭谨,而且不会武功,只是个传信的小人物,若为难你,我江笑书可就有些不算英雄……罢了,开门见山,直接说吧。” “好,”阿海点点头,随后抱拳道: “我家主人代表江岳帮,向江公子求和,希望自此以后,双方罢战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江公子一行在湘州,想喝酒也好,想游玩也罢,所有费用都由江岳帮承担,只希望双方莫要再起嫌隙,这里备有一些薄利,请各位笑纳。”随后他自怀中摸出一堆东西,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 江笑书打眼一瞧,饶是见多识广如他,脸色也是微微一动。五万两的银票,加上芷江五百亩良田的地契,还有数间商铺与豪宅的房契。 盛于烬自然也看见了这些东西,可他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两眼放光了,因为昨晚的一个灵光一闪,他已发觉金钱并没有那么可爱了,尤其是恶人怀里的金钱,更是从头到脚都沾满了血腥与肮脏……小鱼一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钱与土地,个个都愣了神。 王劲威眉头紧皱,想提醒江笑书一行不能拿,但转念一想,江笑书如此聪慧之人,又岂能上对方的当。 谁知江笑书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旁人决计难以猜到他在想什么,面对阿海呈上来的礼物,他大袖一拂,便把那些财物取了过来。 江笑书扬起下巴: “小兰在哪里?” “我们已传信去了武陵郡,那边的回信已到了,余二小姐现在毫发无损,正在武陵郡分舵作客,各位随时可以迎接她回来;或者我们修书一封,便可用最快的速度送余二小姐回芷江……”江笑书点点头: “告诉你的主人,我们会亲自去接小兰,如果她真的没事,而且没让我发现江岳帮更多的恶行,我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江公子,不可以……”听见江笑书要和对方和谈,王劲威心中一急,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可江笑书却一抬手,阻住了他。 阿海心满意足,说声多谢公子,随后深深一揖,便自顾离去了。江笑书突然叫住了他: “阿海。”阿海转过头: “公子还有事么?” “我想知道你们主人的身份。” “这个恕在下无能为力,可能要让公子失望了。” “哦?” “主人特意交代——江湖儿女,闻名不如见面,待到时机合适,他自会亲自来拜访各位,可在那之前,便是杀了小人的头,也绝不能透露他的身份的。” “有这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没人会舍得砍你的头的,”江笑书一笑,随后摆摆手: “回去罢,告诉你主人,我对他很感兴趣。”阿海离去后,身后的芷江分舵火势也开始减小了,已变成了一堆废墟,江笑书环顾众人,说道: “你们似乎有很多问题。” “不错,”王劲威第一个开口: “江公子,你难道没看出,这个阿海在骗你?” “他骗了我?” “在湘州找个刚会走路的娃娃,都知道江岳帮除了人事什么都事干,这种鱼肉百姓,臭名昭着的帮派,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王逵?在更繁华的城市或者总舵所在的岳阳,比王逵更孽障的禽兽只会更多……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你还接受他们的和谈?”王劲威更是不解,盯着江笑书: “难道江公子是个贪财的人?”江笑书反问他: “你觉得我是?” “正是因为你不是,所以我们才纳闷。”江笑书点点头,看向小鱼一家,见他们脸上疑惑的神色也与王劲威如出一辙,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冲盛于烬道: “你呢?”盛于烬摇头: “我相信你。” “相信归相信,”江笑书拍拍他的肩膀: “可你知道原因么?”盛于烬摇摇头。江笑书这才道: “你们可知道阿海的主人是谁?”众人一惊——难道江笑书已知道了? “试想一下,像王逵或者郝大岳那样的武夫恶棍,他们会任用阿海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亲信么?”龙小厮、夺命、江岳群贼等人的面目在众人脑中一晃而过,不是无赖暴徒便是冷血杀手。 听得江笑书这么问,众人都摇了摇头。 “所以,阿海的主人是一个文人,而且他能不经请示就拱手送出一个分舵,还一力代表江岳帮和我们谈和,而且富可敌国,他在江岳帮一定十分有头有脸……” “吴公子!”小鱼立刻就想起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江笑书投去赞许的目光,随后道: “八九不离十就是他,听上去只是个读书人,可这么大的魄力,又岂是那些外强中干的莽夫所能比拟?” “难道就因为吴公子厉害,我们就要和他们谈和?”盛于烬皱眉。江笑书反问: “你认为谈和是个错误的选择?” “难道不是?” “我问你,我们俩加起来,能杀多少个像夺命那样的紫带高手?”盛于烬沉吟许久,才道: “在之前,应该能杀十个左右,可现在,我摸不透你,应该能多出不少,但总归不会超过二十个。”此言一出,众人便觉得有些奇怪——江笑书双腿受了重创,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可听盛于烬的意思,似乎实力反倒大涨了? 昨晚一战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江盛二人才知道了。江笑书点点头: “你估计的很准。我再问你,你可知湘州有多少个郡县?” “一百一十九个。”小鱼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因此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后她才后知后觉,捂住嘴巴,对盛于烬歉然的点点头。 盛于烬摇摇头: “你不用道歉,我本来也不知道。”江笑书则道: “正是一百一十九个,芷江是边陲小县,都有一个紫带高手坐镇,更逞论其余的大县和郡了……粗略估计,江岳帮的紫带高手,绝对在二百以上。”盛于烬不再作声,他已明白江笑书的意思。 于是江笑书对其他人解释道: “二百个紫带高手,已绝非我们能应付,更何况,紫带之上还有黑带长老,那个双花红棍虬髯客,更是深不可测,再加上吴公子这样的计谋算计……先前因为轻敌,我们昨晚险些死于非命,现在知道了江岳帮真正的实力,难道我们还要再去以卵击石?若蛮干到底,小兰必定凶多吉少,在座的各位只怕也命在垂危。可若是和谈,能救回小兰,还有这一大笔银子,拿去救贫拔苦,岂不是多出数不清的好处?”众人闻言默然,虽然知道江笑书说的不错,可因为对方强大而选择宁事息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有些……果然,盛于烬开口了: “我记得你说过,当为则为,才是真侠客。但你现在选择放过江岳帮。”江笑书反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江岳帮?”明明上一刻还在大谈讲和的好处,这时却又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闻言,不由得十分不解,五个人十只眼睛,伸手入怀,摸出了天绝令: “到了武陵郡,我会向秦麟传信,差不多就是我们离开湘州的时候罢,秦麟的人就会抵达,届时,江岳帮一定会面临灭顶之灾。”秦麟之威名,只要是稍稍行走过江湖的人,又有哪个不晓得? 虽然这是盛王二人第一次听闻江笑书来自秦麟,却已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 小鱼一家则有些懵懂,余大叔道: “江公子,这一块小小的牌子,真有这么厉害么?连江岳帮都能灭掉?”江笑书自信一笑,伸出手掌一盖: “易如反掌。”所有的事都已处理完毕,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小兰的安危也有了保障,众人心中不由得精神一振。 “呼——”江笑书长长呼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托着他的小鱼顿时觉得肩头一沉,可她却一言不发,用力的托住。 江笑书却似乎没有察觉道,而是对众人道: “走吧,去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上武陵郡,接小兰回家。”众人动身去往客栈,一路上,众人却见到了奇异的一幕。 先前在路边哭泣的老百姓都消失了,江笑书看得奇怪,走入一家绸缎铺,只见老板好端端坐在那儿,脸上悲伤的神色已收敛了。 “老板。” “诶,公子爷,要买绸缎做什么?我这儿都是上好的料子……”老板十分热络的迎上来,满脸笑意。 江笑书皱眉——自己的记性绝不会出错的,明明半个时辰前,这个老板还因为绸缎被抢走而嚎啕大哭呢。 江笑书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老板一听,顿时乐了: “嘿,公子爷是不知道,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江岳帮先抢了我的绸缎,我以为遭了横祸,正难受呢,却来了个人,问我被抢了什么东西,我就一件一件给他算,余杭上品缎十匹,苗疆蜡染布八匹,虽然有一匹已裁了三寸……我正说着呢,他却打断了我,对我说,全按照市面价最高的算给你,总共一百两,拿去吧……”说着,老板不由得两眼放光: “公子爷不知道,我一屋子的绸缎全加起来,也值不到这么多呢!那人给完银子,就走了,临走时交代我,先前锦缎是被紧紧征用了,后结的账,绝不是抢……还叫我把嘴巴看严实点,一定不可以乱说。哈,倒是他多虑了,遇上这等好事,谁又会说他们江岳帮什么坏话呢……”江笑书悄然退出了绸缎铺,随后几人又路过了很多家,果然个个都得了巨额赔偿,家中人遭了秧的,得到的银子更是堆得比山高。 江笑书心中不由得暗叹: “这的确是江岳帮假惺惺的作态,可赔上这么多银子和一座分舵,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吴公子,好一个吴公子,总有一天我要会会你,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别的本事。”同时他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怕——吴公子这样的人,自己和盛于烬单独遇上,绝不是他的对手…… “咱们到了。”王劲威声音响起,原来几人已来到了客栈门口,江笑书思绪回归,随后拍拍小鱼: “劳烦你,送我上个楼。” “笑书公子干嘛那么客气。”小鱼显然心情不错,微微一笑,便扶着江笑书进了房。 “砰——”门被江笑书反手关上,小鱼觉得肩头压力又比先前重了更多,似乎江笑书几乎全身的体重都压了上来。 小鱼十分艰难的托住,不由得转过头: “笑书公子,怎么了?”江笑书眼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血丝,他一字一顿的道: “我要做一件你绝对想不到的事。”小鱼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突然便啊的叫出了声。 江笑书眼睛一翻,就这样瞬间骤然昏倒了,小鱼猝不及防,被他压倒,二人摔倒在门口,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四千)第十卷三十一章:幸运 昨晚跪行爬过那锋利的瓷堆,江笑书本就该不行了,可不断接踵而至的事件,让他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他似乎看见自己脑中的那根弦被用力绷紧,意识也开始有些神游,看着另一个江笑书在四处奔走,处理大小事务,向同伴解释……终于,在进房的这一刻,江笑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虽然他还算有点儿良心,在昏倒前提醒了小鱼,可小鱼哪里料得到上一刻还神采奕奕的人下一刻就人事不省? 猝不及防,被江笑书带着一同摔倒在地。嘭一声响,小鱼和江笑书一同跌倒在地,被江笑书沉重的身子压着,小鱼不由得一声喘吁。 他怎么会这么重?在这一瞬间,小鱼就来得及想到这个。其实这倒也不奇怪,江笑书常年习武,打熬得一身筋骨,自然比常人重了许多,再加上他轻功造诣甚高,腿脚下盘十分稳固,腿骨脚掌骨之坚韧厚重,常人更是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他虽然看着削肩细腰,却的确不轻,尤其是在小鱼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看来,他更是比一头死猪还要沉……此时,小鱼两只手撑住江笑书的脑袋,免得压在自己脸上,可她那对柔若无骨的细腕又能支撑多久,不到片刻,便觉得手臂酸麻,只好缓缓弯肘,将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脑袋压上来,小鱼身子不由得紧绷。 她拍了拍江笑书肩头,小声道: “笑书公子,地上凉,去床上歇吧……”可却不知为何,江笑书双目紧闭,哪里有半点回应,小鱼心中又急又羞——这幅模样,可成什么样子? 而且,他怎么突然就……小鱼戳戳江笑书脸,刚想说话,却不由得一愣。 某人常常自夸自擂,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虽然众人没考证过,可就连最爱唱反调的柳伶薇,也不怎么就这点反驳他,看来他这个自诩倒算是比较贴切。 此时,小鱼与江笑书相距不过数寸,二人呼吸可闻,自然比平时看着更清楚——一张男人少见的瓜子脸,皮肤如玉般洁白,薄薄的嘴唇,挺立的鼻梁,飞剑似的眉……五官长得标致也还罢了,可偏生生的位置不偏不倚,移了半分,便再也不复现在的神韵,当真应了那句 “恰到好处”。可惜,他的那对狐媚眼紧紧闭着,不然更是要平添几分光彩。 小鱼心里不由得想道: “造他的时候,女娲娘娘一定用的是玉石和翡翠,跟他一比,我们这些凡人都像是泥捏的……”突然,小鱼一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道: “盛公子,王公子!”就在自己的注视下,江笑书的口鼻开始渗出鲜血,眉头紧紧皱起,怎么也抚不平,而他的牙关,更是紧紧的咬住,脸颊上的咬肌突然乍起。 小鱼这才明白,江笑书根本不是想做什么无礼之事,他是伤势复发,真的昏了过去! 隔壁的盛王二人听见响声,还以为是来了敌袭,连忙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王劲威小声道: “好急……”盛于烬却一眼看出了原委,他一伸手,便将江笑书毫不费力的提了起来,随后便将江笑书丢到了床上。 小鱼赶紧爬起,跑到床边: “笑书公子怎么了?” “昏了。”盛于烬言简意赅,可似乎和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怎么会突然昏了?”小鱼赶紧追问。 “他早该昏了。” “早该?盛公子请你说明白些,”小鱼沿着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替江笑书擦拭脸上的血迹: “还有这血,他到底怎么了呀?”盛于烬按住江笑书胸口,片刻后道: “内脏肺腑没事,口鼻的血是先前牙关震出来的,劲威。” “啊。”王劲威应道。盛于烬抬手一扯,便把江笑书腿上临时裹着的布扯下,露出了那惨不忍睹的小腿和脚掌: “去找个郎中,再给他做些补元气的药膳。”王劲威去后,盛于烬又对小鱼道: “小鱼姑娘,等一下要麻烦你了。”小鱼自然明白盛于烬的意思,认真的点点头——先前从东郊回来之时,众人就劝江笑书去治伤,可江笑书却哈哈一笑,说这点小伤,又能奈小爷我如何? 先办完正事,再慢慢治也不迟……随后他便取下酒葫芦,将整整一瓶烈酒浇在了伤口上。 然后他就被疼的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哦不,他的腿已经动不了了,所以他那时只好拿拳头在地上蓬蓬的捶,简直像个发了病的癫子。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自然是面面相觑,小鱼赶紧扶起江笑书: “这么疼,真是难为你啦……” “切,这、这算什么……嘶——!他娘……这简直是小菜一碟,根本就不疼嘛。”当时,看着江笑书那张苦瓜脸,小鱼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啦,我知道你不疼啦。那就依笑书公子的意思,先去办事,办完之后,我亲自照顾你就是。”可说来奇怪,江笑书明明上一刻还疼得狂呼乱叫,但一开始行动,他便像换了个人,除了要人搀扶外,简直就像什么伤都没受过似的,他太过于轻描淡写,以至于他晕倒后,小鱼才忽然记他昨晚曾经历过的巨大痛苦……听见盛于烬的话,小鱼点点头: “交给我吧。”盛于烬随即便转身离去了,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小鱼叫住: “盛公子。” “嗯?” “先前在芷江分舵时,我曾听见你们对话,听你们的意思,他明明双腿受那样的重伤,可似乎非但不影响他的武功,反而实力更上一层楼了?这……” “很复杂,我不想说。他醒来以后,你自己问他吧。”盛于烬丢下这句话便离去,望着被合上的房门,小鱼不由得一呆。 王逵已死,芷江分舵被灭,江岳帮求和,小兰的下落找到了……明明是尘埃落定了,盛公子为何还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这个问题先前众人已提过,这时又在小鱼脑中一闪而过,她想了片刻不得,她低声道: “你真是个好奇怪的人。”………… “瞬影行羽,分三层——第一层者,体态日轻,纵跃渐强,习练之,需……第二层者,飞菩落叶,不扬微尘,来去若电,踏雪无痕,习练法门……第三层者,毅力超群、天赋过人,二者缺一不可,乃趋化境,天下轻身之翘楚,如鬼似魅,神而明之,习练秘法……” “下落之时,气沉于丹田,直走任脉曲骨、关元、石门等穴,以求其利……随后周天三次,行带脉诸穴,活通气血……后又经督脉七穴、涌足太阳、足太阴诸穴,以彰其速……最终复归丹田,便可施展轻功。施展时,足底微弓,髋骨行内,以求身随心动,来去若电……”江笑书的确算得上天资卓绝,就凭这两段简要的口诀,加上向羽风的一次示范,他便已习得了这天下最顶级的轻身功夫 “瞬影行羽”。而后在苗疆盘桓的那几日,江笑书便已暗中突破了 “瞬影行羽”的第一层,知道这一点后,更是让阅人无数、心高气傲的向羽风目瞪口呆,真正的心悦诚服。 要知道,向羽风当年行走江湖,或拜师求艺,或强取豪夺,或坑蒙拐骗,或四处交换……用了足足二十年,终于凑齐了江湖上最高明的轻功秘籍——天星阁的 “电流星散”、天绝门的 “逍遥纵”、镇凉宫的 “大风起兮”……这些大派的轻身功夫,拿出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让江湖豪客们抢破了头,可在向羽风搜集的秘籍中,却只能算是中下等而已。 搜集完这些秘籍后,向羽风找了一座深山,在一个山洞中苦思冥想、闭关修行,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苦苦思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一道贯彻云霄的大笑响起,声镇山野。 一门汇集百家之所长,超越所有前人的轻功秘法横空出世,在轻功一途,向羽风已可算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继往开来,为后世武林所敬仰膜拜。 大笑过后,向羽风便想给这门功夫取个名字,恰巧此时天上飞过一只雨燕,那是天下最迅捷的鸟儿,向羽风那时神功初成,心中豪气纷飞: “你是天下最迅捷的鸟儿,我是天下最快的人,今日就来比试比试,看看我俩谁快。”随后他一跃上树,轻功全力施为,便与那雨燕赛跑起来,那雨燕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奋力振翅飞了起来,可它无论飞得多快,向羽风始终离他相距半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终于在跑了一日一夜后,雨燕忽的停了下来,向羽风冲天而起,手轻轻一抄,接住了雨燕小小的身躯,只见雨燕气喘不止,翅膀都颤抖起来,却原来是和自己斗脚力,最终不支倒下了。 向羽风哈哈大笑,这场斗快终究是自己赢了,他拔下雨燕的一片羽毛: “你身影如风,羽翼扑动,自然是快得很了,可我却比你的更快十倍,瞬息之间,就能倏忽幻动,来去自如……好!这门功夫就叫‘瞬影行羽’罢!”他手一扬,雨燕便又慢悠悠的飞上了高空,而他也如这只燕儿般,再度踏入了江湖,凭着天下无双的 “瞬影行羽”,跻身世间一流高手之列,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如此奇功,江笑书三五日便学了个通透,突破第一层正式入门,这如何不教向羽风惊叹万分? 他当时曾拍着江笑书道: “江小子,你一定不能死啊。” “向老伯这个愿望倒是别致得很。” “你又要犟嘴。” “别的我敢犟嘴,这个我可不敢犟,难不成我还真死个给你看啊?” “你若死了……我可就寂寞得很了。” “我死了,你又寂哪门子寞?” “我想与一个真正的轻功高手较量较量,这是我有生之年一大愿望。” “哟呵,合着按你的意思,我就是这个人咯?” “是的,”向羽风当时表情严肃,认真的拍拍江笑书肩头: “不出三年,你就能突破第二层,也许再用上不到十年,就能突破第三层了。” “嗤,哪用得着这么多年啊。” “去!”向羽风一拍江笑书后脑: “老夫花了二十年才创出的绝世武功,常人能在有生之年入门就要烧高香了,你三年内大成,十多年圆满,还有什么不满意?” “嘿嘿,那是常人嘛,我可不是常人。” “嗯……”听着江笑书的自吹自擂,向羽风猛吸一口烟,竟真的想了起来,神游之际,肩头被拍了拍,他扭过头,对上江笑书贼兮兮的笑: “向老伯,你一定不能死啊。” “说什么屁话?” “说不定等十年八年后,我也有个愿望,想和真正的轻功高手比划比划呢?”江笑书说完挑挑眉。 一老一少同时哈哈大笑……时间回到昨晚。见到马忠国、总掌柜与王逵勾结时,小鱼曾非常不乐观,她认为,王逵布下了天罗地网,江盛二人只剩下两种选择——江笑书识破了诡计,所以选择避战,最终自己全家落命;江笑书没有识破诡计,前来救援,最终自己还是全家落命,还要搭上一个江笑书……但其实她不知道,江盛二人还有第三个选择——识破了诡计,但是仍然要来。 侠客之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面对当时的情况,原本按江笑书的估计,王逵离开人质只要超过一步,自己凭借轻身功夫,便可跨越十丈,发起偷袭,谁知却被夺命发现,连累小红被残忍的杀害,而且王逵起了戒心,刀身再也不离开王劲威的脖颈。 饶是江笑书机智过人,在那时也不禁慌了神,在王逵要自己跪行穿越瓷堆时,江笑书更是脑中一震。 他立刻就知道,王逵除了要用这种方法羞辱自己,还有就是想损伤自己的腿脚,彻底断绝自己的生路。 可看穿了又怎么样呢?王逵的刀已压入王劲威的颈中,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进退都是死路,江笑书却比平时更冷静,他想了几十条计策,却每一个都有隐患。 随着脑中心思急转,他看见了自己幻想出的秦尊、安然、父母、兄长……终于在一刹那灵光一闪,想到了 “瞬影行羽”。如果我突破了第二层,也许就会有一线生机。当机立断,江笑书口中低声念诵口诀,丹田之气游走在各条经脉之中,他开始尝试突破 “瞬影行羽”第二层。要知道,突破武道上的大关时,最忌的就是心有杂念,受人干扰平日里突破时,非但要选一个绝对安静之处,还要找一个亲近之人护法,即便这样,也还常常有走火入魔之虞。 可江笑书那时,身边强敌环伺,伙伴被擒,自己受辱,身体受到宛如酷刑般的折磨,像他那样突破,简直就是在找死。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在盛于烬要割耳朵换自己时,他递过了一个眼神,盛于烬立刻明白了: “我有把握。”真气在体内经络四处游走,可似乎是受了江笑书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气所感染,经络竟异常的顺畅,真气如潮水决堤般冲过,却半分崩溃的迹象也没有。 江笑书也浑然忘记了一切,在那一刻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灵台空明。 他只记得两件事,跪行爬过去,突破大关。他都做到了,在开口安慰王劲威的前一刻,真气如一马平川般涌向周身经络,尤其是双腿的经络骨骼,更像是经过了神只的洗礼。 三年内才能突破的第二层,江笑书在绝境之下,只用了一炷香。更令江笑书庆幸的是,在突破第二层大关时,全身九成的真气都护在了腿部,所以自己虽然跪行时十分惨烈,却没有被伤到筋骨。 瞬影行羽发动,断王逵手臂。似前实后,一记 “一日千里”,瞬杀紫带高手夺命。这似乎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做任何事,只要肯堵上性命去做的人,他自己就是幸运本身。 (四千)第十卷三十二章:丹青妙手 小鱼坐在床边,望着床上沉睡的江笑书,心中百感交集。 这几天来,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坠入低谷,随后又再度见到光明,到了现在,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偏偏他却什么都不放在心里,总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模样。 他明明那么怕疼,为什么在面临巨大的痛苦时,却能面不改色? 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独善其身,为什么要揽上这天大的麻烦? 难道这就是「侠」?可这样看来,这些所谓的侠客的只怕都有些毛病。 可要这么说,每个人岂非都多多少少有些毛病? 小鱼心中有无数感激的话,有无数的好奇心和疑问,可偏生江笑书已经昏迷了,自己也只好静静地等待。 见江笑书在睡梦中兀自皱着眉,小鱼轻轻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头。 可手刚一碰到江笑书的额头,她便像触了电般缩回了手指,一抹红霞涌上了她的脸颊。 看来小鱼的毛病也不小——明明是风月场中的女子,第一次见面时便宽衣解带***,现在却比最腼腆的名门闺秀还娇羞。 可惜江笑书这时没法睁开眼睛,要不然他一定会摇头晃脑地感叹: 「这世上的文字当真是苍白得紧……」 小鱼也一定会问: 「为什么这么说?」 「岂不闻一位大儒曾说过——女子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小鱼姑娘现在的模样,便是最负盛名的才子,用上千章万句也只怕描绘不出呢。」 小鱼想到这儿,不由得噗嗤一笑,脸更红了,随后她低声自语: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吱呀——」这时,门被推开,王劲威的声音传来: 「郎中到了。」 「啊。」小鱼连忙起身去迎接,只见王劲威已领着一个胡子花白的郎中走了进来。 郎中走到江笑书身边,只对着那双腿瞧了一眼,便皱起眉头,语气责备: 「怎么拖到了这时候?」 小鱼一惊: 「是情况不太好么?」 郎中一指江笑书的腿: 「这些瓷片每在他腿上停留一刻,危险也就增加一分……嗯?」 郎中鼻子一动,更是火冒三丈: 「谁往伤口上浇的烈酒?」 鱼王二人同时一楞,随后面露尴尬地对视一眼,结结巴巴的道: 「呃,是,是另外一个同伴,他说烈酒能消毒……」 「胡闹!」郎中一拍桌子: 「小伤自然能用烈酒,可他两条腿的伤口几可见骨,如此深的伤口,是需要缝合的,贸然浇上烈酒,过分的刺激,非但没法治伤,反而会适得其反,影响后续的治疗!你们不知道么!」 鱼王二人连声称是,郎中越说越气,大骂道: 「浇酒的那个草包,简直蠢笨如猪!」 小鱼忍住笑意,对郎中道: 「请问真的很难治么?」 郎中翻个白眼: 「对平常人自然是难得很,可到了我手里,又算得了什么?包管你药到病除。」看書菈 小鱼闻言,忍不住反问: 「那您又发这么大脾气?」 提到这个,郎中又是吹胡子瞪眼: 「看这伤者一身筋骨和这把快剑,就知道你们是什么江湖中人了……哼,成日里逞凶斗狠, 使刀弄枪,却连治伤的基本常识也没有,说什么行走江湖……我呸!照你们这般搞法,他这条腿再有几次指定要废了,到时候啊,狗爬江湖还差不多!个个都只会打来打去,这医道中的奥妙却是半点也不去了解,真不知哪来的胆子四处闯荡……」 眼见郎中又要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小鱼连忙笑道: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若非如此,我们又哪里能见到您的高超医道呢……小女子听您说了这些,神往得紧,倒想开开眼界了。」 郎中闻言,不禁十分自得,大手一挥: 「好,那就遂你的意!」 说干就干,郎中打开药箱,取出纱布棉花和疗伤药,便开始着手处理江笑书的伤口。 江笑书双腿上插的大块瓷片已被取下,郎中处理的就是已经混入伤口的瓷碎,只见他巧手如飞,双指直如蝴蝶穿花一般,迅速地在江笑书伤口中游走,那些细小的瓷碎,便被他一块一块地取了出来,而且他手法甚为玄妙,虽然取瓷片,却绝不触动江笑书伤口的痛处。 小鱼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心惊肉跳——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这么多瓷碎,随便一片卡在我肉里,只怕都要疼得痛哭,大叫起来了…… 在小鱼数到一百三十七的时候,郎中终于忙活完了,他长舒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小鱼忍不住问道: 「郎中,都取完了么?」 郎中看向他: 「你刚刚才说了术业有专攻,怎么现在倒不信我了?」 小鱼一笑: 「还是再查一遍得好。」 郎中怪眼一翻: 「我敢担保,他的伤口是现在世上最干净的地方——比我的兜都还干净。从进房看到他伤口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腿里卡了一百三十七块瓷碎,刚刚取出的也是一百三十七块,你若不信,大可以数数……」 小鱼听到这里,才顿时放心了,同时心中亦是十分佩服,她朝郎中重重点头: 「先生神乎其技,先前是小女子无礼了。」 郎中摆摆手: 「无妨无妨。」 一旁的王劲威忍不住问道: 「真的是一百三十七块?凭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在吹牛吧……」 郎中哼了一声,连回答他的心思都没有,还是小鱼朝他连连点头,王劲威才明白眼前的老郎中是有真本事的,他心中十分震惊,低声道: 「这么厉害?岂不是成神医了?」 郎中闻言瞪着他: 「你这五大三粗的厨子,又见过几个神医?」 王劲威挠挠头: 「锦官城的司神医,我倒和他熟得很,不知道你和他……」 「放你的屁,他死了好久了,被一个土匪头子灭了门,你又去哪儿和他熟?」郎中立刻打断了他。 司神医、千面侯、神算张等异士并未真的死亡,这个消息并未传到外界,江笑书安排他们去秦城江府以新身份生活,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出路,否则他们只怕都逃不过千面侯的下场——自戕而死…… 王劲威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于是道: 「我是在六七年前见过司神医,那时我娘亲得了头风……」 「没救了,」郎中立刻打断了他: 「治疗头风的法子,只能利刃开颅,而且成功的概率也极小,几乎可以算是绝症,你娘一介女子,司神医又哪里敢用这种法子治疗,我看只不过开些温补的药物,便打发你们回去了罢?」 王劲威有些吃惊: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郎中理所当然地道: 「司华景,也就是你们说的司神医,他和我的医术半斤八两,整个南中原,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这些年没听说他有什么奇遇,想来医术也不会有太大的长进……我既然不敢治,他又怎么敢治?」 王劲威瞪大眼睛,童年时在锦官城的经历涌上心头—— 那时母亲说自己头总疼,王铁便带着一家去锦官城求医,母亲给自己买了锦官城最著名的小吃麻辣兔头,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幺幺,在这里乖乖等着哦,吃完这袋兔头,爹爹娘亲就来接你啦。」 随后父母携手走入司府,可自己一个兔头还没啃完,父母便又出来了,只见母亲神色十分凄凉,王铁则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 「拿斧子把脑袋劈开治病,这算哪门子狗屁神医!阿妹,我们走,找别的郎中去……」 自己当时年幼,看不出其中隐情,迎了上去: 「娘亲,我兔头还没啃完呢,你们怎么就……」 「闭嘴!」王铁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小劲威被吓了一跳,王夫人埋怨地白了一眼丈夫,随后俯下身子搂住儿子: 「劲威乖,娘亲没事,兔头没吃完就留着慢慢吃好啦……」 随后那一天,爹娘又去拜访了十几个名医,王劲威记不清当时问诊的结果,只记得母亲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凄苦,简直像要哭出声,而怒气冲冲的王铁也很快变得蔫头耷脑,表情与母亲渐渐一致…… 那袋兔头被吃完了,夕阳落山,爹娘带着自己回了客栈,一夜无话,第二天小劲威醒来时,母亲已经张罗好一桌子饭菜,自己美滋滋地吃完,想去玩耍,一向严厉的王铁居然任由自己去了,小劲威走到门口时转过头: 「爹娘,我很快就回来。」 爹娘同时看向自己,年幼的小劲威当时没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疯玩,一趟就溜了出去。 可如今想起来,王劲威猛地发觉,父母双目通红,眼袋浮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可惜他那时还不明白。 回忆起母亲音容笑貌,王劲威不由得心中一阵伤感,咬咬嘴唇,便不再言语了。 「你倒是个孝子。」神秘郎中见状,不由得赞道,随后他对王劲威道: 「你别走,这里需要人帮忙。」 随后他转过身来,取出一根细针,便准备为江笑书缝合伤口。 只见他先取出银针,在江笑书腿部胸口的经脉插了几根,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动手缝合。 针刚一接触到江笑书的腿部,就听得嘭的一声,把鱼王二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却是昏迷中的江笑书感受到剧痛,猛地翻身砸在了床板上。 先前取瓷碎时,他毫无反应,可这小小的一根针,竟有如此之大的反应,鱼王二人不由得一惊,连忙问神秘郎中情况。 「这是我独创的乾坤回阳针,调动他周身经脉的阳气恢复伤口,阳气乃先天之本,用以疗伤最是灵妙无比,唯一的问题就是,周身经络的阳气被调动到一处,那里的感官会比平时敏锐百倍,恐怕会略微有些疼……」 小鱼看了眼拼命挣扎的江笑书——好一个略微有些疼。 只听得神秘郎中续道: 「我看这病人筋骨坚实,受了这么重的伤,非但先拿烈酒消毒止痛,还硬生生坚持了几个时辰不倒,心智倒算是坚毅得很,我这乾坤回阳针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你们过来摁住他,别给缝歪了伤了他。」 王劲威赶紧过来摁住江笑书,小鱼也将江笑书头垫高,枕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后他问道: 「郎中先生,你原来知道酒是他自 己浇的?」 「废话,以我的医术,岂会看不出浇酒时的方位和力道?」 「那为何明知故问?」 「我是在骂这个受伤的小子,好让他以后晓得厉害——他武功很好,人也够有种,可惜不懂得爱惜身子,以后若是落下祸根,多半要抱憾终生……他既然听不见,便只好骂给你们听了。」 「原来如此。」 神秘郎中手指连动,飞速的为江笑书缝合伤口,而随着他的小针穿过皮肉,床上的江笑书便开始剧烈的颤抖挣扎起来,王劲威使足了力气,也按他不住,只好一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可即便这样,仍是无法将江笑书完全控制。 王劲威咬牙道: 「不行,我力气不够,得去叫盛公子来……」 「按住,很快结束了!」神秘郎中低喝道。 王劲威无法离开,去叫人来帮忙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小鱼身上,她刚把江笑书的脑袋轻轻放下准备起身,便觉得手腕一紧,被牢牢的握住了。 小鱼惊诧的扭过头,却发现握住自己的是昏迷的江笑书,她一惊: 「笑书公子,你、你醒了?」 「他没醒,只是太过疼痛,失了神智,犹如溺水之人一般,抓到什么都不放手。你别走,先安抚一下他的情绪。」神秘郎中一面说着,一面手上不停,不断缝合。 小鱼只得坐了回来,一边轻轻揉着江笑书的太阳穴,一边低声道: 「笑书公子,很快就不痛了,请你忍着些。」 谁知她不说还好,此言一出,昏迷中的江笑书似乎听到了似的,突然张口大叫。 「呃啊!」 小鱼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下便把江笑书紧紧拥入了怀中,他抚摸着江笑书后脑,呼吸急促,口中不住道: 「没事了没事了,马上就没事了……」 说来神奇,江笑书的痛呼很快停止了,身子也不再挣扎,神秘郎中很快完成了剩下的缝合,最后一针落下时,他满意一笑,一阵凉风吹来,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颤,却原来后背已湿透了。 其实不只是他,一旁的王劲威奋力压制江笑书,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不知为何,小鱼也脸色铁青,额头冷汗不住落下。 王劲威翻滚下床,看见小鱼的模样,不由得奇怪: 「小鱼姑娘,你很累么?」 小鱼咬住嘴唇,艰难的摇了摇头。 「哗啦」一声,郎中已收好了所有行头,当真算得上「来去如风」,他一拍王劲威: 「出来给银子吧。」 王劲威楞楞的应一声,便和他出去了,临走时不忘回头道: 「江公子交给你了,小鱼姑娘你受累。」 门嘭的被关上,小鱼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闭上眼睛,忍不住留下眼泪。 这倒不是因为她受了什么感动,只是单纯因为疼。 她微微起身,看着怀中的江笑书,她不由得娇嗔一声,伸手在江笑书额头一戳: 「倒也不羞。」 房内又只剩下江鱼二人,小鱼朝窗外一瞧,一番折腾后,竟又要下黑了,怀中的江笑书已沉沉睡去,她轻轻一笑,也倚着夜色渐渐入梦。 第十卷三十三章:奇异女子的杀意 第二日,清晨,湘州武陵郡,街口。江笑书重伤初愈,一行人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抵达,可比他们出发早了许多的李光昴、柳伶薇,却已在武陵郡盘桓了一日,按李光昴的计划,今早用过早点,二人便要再次启程,继续向东而行,去往赣州天星阁了。 湘州最常见的早点,便是鱼粉了,据说鱼粉原本起源于湘州衡阳城,原本只在衡阳区域内流传,可随着 “新五洲”近几十年的蓬勃发展,除了涌进无数新鲜事物外,本土的优质文化特产也被传到了天南海北,到得今天,衡阳鱼粉非但在湘州境内流行开来,就连其余各州,也开了不少衡阳鱼粉的分店。 天星阁地处的赣州,与湘州毗邻,李光昴自然也是尝过的,本来已不怎么稀奇,但架不住柳伶薇非要吵着吃,她拗不过师妹,便只好点了两碗。 鱼粉一入口,李光昴便不由得 “嗯?”了一声——何故如此鲜美?一旁的伙计见李光昴神色有异,感觉凑了上来:“这位爷,有何不妥么?” “你们这鱼粉怎么会如此鲜美?与我在赣州吃的截然不同。” “哈,大爷倒是问对了人,小人自幼在衡阳长大,同乡来武陵郡开店,我便过来帮忙,这鱼粉的奥妙啊,天底下包管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明白的啦。”李光昴听得有趣,扭过身子:“请讲。”于是店小二便滔滔不绝的开口:“这鱼粉啊,其实说穿了,做法一点儿也不复杂,关键是鱼一定要新捞上来的,汤要浓汤,火候适度,猪的筒骨敲碎以后,起码煨熬至少一夜方能算合格。而鱼粉制作关键在于把鱼弄熟的这一步——将鱼现杀后切成块状,锅中油烧红,将鲜鱼块置入锅中稍作煎炸,加入最清冽的美酒,快速翻炒九九八十一下,加入盐与浓汤,再放进姜片、蒜茸等,加盖煮熬。中途绝不可揭盖翻锅,否则鱼汤的土腥味冒了出来,可就糟糕啦。煮熬一段时间后,鱼汤变成乳白色,这时方可以揭盖调味,再放入几片菜叶子,起锅即成。最后新鲜鱼汤烫往好的米粉一淋,啧啧啧,一碗鱼粉便大功告成了……”李光昴听罢,不由得叹道:“想不到这一碗小小鱼粉,不过十几文钱,便有如此门道。”店小二哈哈一笑:“哈哈,这世上各行各业,有哪里有容易的,若不用心琢磨,又哪里能出得了头呢?大爷你说是吧?” “正是如此,拿着吧。”李光昴点点头,心中十分舒畅,便赏了店小二不少铜钱,望着店小二欢天喜地的背影,李光昴环起手臂:“小师妹,听见这位小二哥的话了没有——武道一途,其实也是如此,用心琢磨,方能崭露头角,师妹你天赋过人,若能做到这点,将来必定能传恩师衣钵,振兴天星阁……”随后他不禁有些无奈——之前自己说这些,小师妹至少还会嗯两声,怎么今天连话都懒得说了…… “小师妹?听见师兄的话没有?” “小师妹?”李光昴转过头来,发现对面的柳伶薇早已不见了。李光昴表情僵在脸上,眼看就要发作,可他沉默许久后,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一边揉着自己胸口一边劝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是我带回来的,跟她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不生气……”这已经是柳伶薇第二十七次开溜了。 …………武陵郡的繁华,在整个湘州都是有名的,城内四通八达,大街小巷往来纵横,柳伶薇在其中东绕西绕,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时,她机警的朝后方瞥了一眼,见空无一人,不由得一笑。 嗤,还说什么龙门第八呢,本事都没江笑书大,换做他来,早把我揪回去了。 柳伶薇耸耸肩,随后探出头来,朝甬道尽头的小巷打量。看了半晌,她却皱起眉:“那个女人呢?”昨晚她在酒楼说书先生处听到了江笑书一行与芷江分舵的恩怨纠葛,心中更是后悔得不行,当时就对李光昴道:“大师兄,全怪你把我拐走,害我没法亲自收拾那帮恶人,你要知道,原来遇见这种事,都是我当主力,盛于烬和江笑书负责给我打下手,瞧瞧,我这一走,他们赢得那么辛苦,可怜死啦……”李光昴当时却板起脸:“没出息!和人逞凶斗狠又算什么本事?小师妹你身负重任,当以学得绝艺,振兴师门为己任,怎么可以……”柳伶薇当时立刻捂住耳朵大叫起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想到这儿,柳伶薇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师兄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太无趣了。 在当时她就已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弄些名堂出来,我可不能被那三个家伙比下去。 方才在鱼粉摊,李光昴和店小二说话,柳伶薇听得无聊,便东张西望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却让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一个女人,若是相貌很美,便已足以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后腰还别着一对寒光逼人的峨眉刺,那种美艳与杀气交织出来的美,就像一朵剧毒的花,虽然可怖,可不少人仍会充满了奇异的探索与,为其趋之若鹜;若是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有着江笑书身上特有的气质,而且恰好被柳伶薇看见了,那李光昴即便说要把她捆起来打,她也身上特有的气质到底是什么,她无法述之与言语,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而跟踪这个奇异的女人,包括前面二十六次的开溜,又和她 “弄出点儿名堂”这个想法有什么联系,她更是自己都说不上来。或许在她心里,只要别听着大光昴叨叨叨,就已经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了吧。 李光昴要是知道自己被小师妹这般嫌弃,也不知会作何感想?柳伶薇四处张望,却始终没瞧见那个奇异的女人,不由得低声道:“怎么会……”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一道呼吸声在她耳边骤然响起,柳伶薇瞳孔一缩。 她猛然转过身,那个奇异的女人竟已来到了自己身后,正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表情木然,偏生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她的手背在后方,即便是不会武功的柳伶薇,也能感受到她极其强烈的敌意,或者说, “敌意”这个词不太贴切。那是杀气。 第十卷三十四章:猎杀对象 小巷内,柳伶薇面对奇异女人锥子般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发毛。她张口结舌:“呃……你怎么跑我后面来啦?”奇异女人盯着柳伶薇:“你在跟踪我?”柳伶薇讪讪一笑: “是呀。”奇异女人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坦诚,微微一愣:“你……”她还没说完话,就见柳伶薇围着自己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她不由得皱眉:“做什么?”柳伶薇满脸崇拜的说道:“这位姑娘,你武功一定很高吧?”奇异女人眼神十分古怪:“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手上的老茧很厚,这把峨眉刺相应的位置也经常被使用,磨损不轻,而且你轻功很好啊,跑到我后面来我都察觉不了,还有……”柳伶薇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奇异女子身上的特征,说完后,她眨眨眼睛: “我说的没错吧?”奇异女人不置可否: “你是谁?”柳伶薇嘻嘻一笑: “我叫柳伶薇,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你这样的女侠……” “我不是女侠。”奇异女子打断她。柳伶薇一愣,随后道: “你武功这么高,难道还不算女侠?对了,你神神秘秘的是要去做什么呀?能带上我一起么?”奇异女子脸色阴沉,厉声道: “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打听。看你不会武功,这次便饶了你,赶紧离开,别再跟着我!”随后她便转身离开,走了一步,她又转过头来: “再跟一步,我就杀了你。”柳伶薇被吓了一跳,果然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奇异女子走到那头巷口时,忽然 “嗯?”了一声,一抬头,目光便与前来找人的李光昴对上了。李光昴步子一顿,如同被钉子钉上了一般,半步不敢挪动了,他不由自主的按住剑柄,眼睛死死盯住奇异女子,如临大敌。 奇异女子看了他一眼,随后脚步不停,自顾自向前走去,略过李光昴时,李光昴听见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奇异女子走得并不快,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时,李光昴才放下了剑柄,剧烈的喘息起来。 他头也没抬,低声叱道: “柳伶薇,过来!”刚溜了一半的柳伶薇立刻苦起了脸,翻个白眼,一步步磨了过来,走到李光昴面前时,她头一低: “大师兄,我错啦。”谁知李光昴没有斥责她,也没有长篇大论的念叨,而是陷入了长期的沉默。 “咳咳……”柳伶薇简直受不了这种要命的沉默,她小声狡辩道: “我、那个,我看这女侠很有意思,就跟过来看了,当时给你说了,但你没听见,这可怪不得我啊……”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光昴轻叹一声,随后反问道: “你可知她是谁?就这样大刺刺的跟踪人家?”柳伶薇想了想才道: “她当然是个女侠咯——很漂亮,武功应该也很高。可惜太恶了些,凶巴巴的……”李光昴打断她: “她不是女侠。”先前奇异女子也说过这句话,可柳伶薇却白了李光昴一眼: “凭什么不是?你虽然是我大师兄,可总不能连我怎么想都要管吧?还没入门就束缚我的思想,等真入了门,岂不是连洗澡都要给你们打报告……” “不,”李光昴摇摇头,随后问道: “你刚刚跟踪她,她是不是突然消失了,然后不知怎么样就出现在了你背后,而且你还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哇,你怎么知道?”柳伶薇有些吃惊。李光昴忍不住色变: “真的是豺狼搭肩,我果然没猜错……”柳伶薇皱起眉头: “什么跟什么啊?我在和你说那个女侠,你说什么豺啊狼的,什么意思?”李光昴脸色十分严肃,似乎在后怕? 随后他对柳伶薇耐心解释道: “据说,人半夜在草原或是丛林行走之时,若是感觉有东西从后方搭住你的肩膀,是万万不可回头看的,因为你背后的东西,一定是凶狠狡猾的豺狼,它会像人一样立起后肢,再用前爪轻轻拍拍人的肩膀,人会以为是熟人,如果这时一回头的话,就会被狼用嘴咬或用爪子攻击人的脖子部位,因为脖子部位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这里有喉咙和两条大动脉以及一些主静脉,破坏了任何一个都可能活不长……所以被豺狼搭肩时,是一定不可回头的,因为回头之时,便是落命之时!” “那江湖上的豺狼搭肩又是什么呢?” “这是杀手圈子的一种黑话——在怀疑自己遇见跟踪时,杀手们无法确定后方之人的身份,于是便会绕到那人的后方,蓄势待发,而后逐渐加重呼吸,若是在第二三次呼吸时就察觉生出反应的,那定然是身有武功的敌人无疑,那杀手们便会发动毫不犹豫的杀招。若呼吸最为粗重时那人才警觉,那便是顺路的老百姓,那便无碍了……”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要取豺狼搭肩这个名字?” “可你说的对付跟踪之人的法子,万一我会武功,被豺狼搭肩了,我却故意不回头,岂不是就没危险了?” “若是这样简单,又岂会让江湖豪杰个个闻之色变?”李光昴叹道: “豺狼搭肩的唯一准则——呼吸试探十息,每一息轻重缓急都大有不同,可这十息中,只有某一息才能刚刚好被普通人听清……你若错过这一息,或是十息结束后都没转身,杀手便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 “天呐,”柳伶薇不由得道: “若是一个耳朵背的老人,或者聋哑人,岂不就白白死了?” “懂得使用豺狼搭肩的这群杀手,他们平时的敌人就是最擅伪装的杀手或是神捕。豺狼搭肩是他们对付跟踪最后的手段,一旦使出,便是不死不休。据我所知,这手段在江湖上出现了数百次……”李光昴说到这儿顿了顿: “而且每一次,都会有人死去。”柳伶薇不由得瞪大眼睛,一阵后怕: “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个女人是个杀手,而且是个很残忍的杀手?而且她还对我动了杀心!”李光昴叹道: “还好这一路上没有教过你功夫,否则遇上豺狼搭肩,你耳目较常人灵敏了些,现在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柳伶薇终于想起那奇异女人与江笑书哪里相似了——他们的身法都十分飘忽隐蔽,而且行动时十分的谨慎,江笑书如此,自然是归功与 “天绝鬼道”,而神秘女子的身份,自然就是同样精通刺杀的杀手了。先前要是能想到这一茬,鬼才敢跟着她勒……柳伶薇不由得缩起脖子: “我的妈呀,本来还想和她交个朋友呢……”李光昴打断了她: “我劝你最好永远莫要有这种想法。”柳伶薇道: “她虽然是杀手,可总不会连朋友也没有吧?”李光昴缓缓道: “敢和枯骨殿合作的人,在整个江湖上都已算是极其少见;至于敢和她当朋友的,我敢保证,这世上一个也没有。”枯骨殿,女杀手……这两个词在柳伶薇脑中一闪而过,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随后她一拍手: “难道她就是覃栀芊?枯骨殿的女杀手,人称绝煞妖女?” “正是。” “哇!她可是龙门十鲤第二的大高手诶!居然让我见到了,”柳伶薇不由得一阵雀跃,随后她疑道: “不对啊,大师兄,你不是第一次见她嘛?你们连话都没有说,你就能知道她的身份?”李光昴反问她: “小师妹,你见过屠夫么?”柳伶薇摇摇头。李光昴解释道: “做屠夫做久了的人,即便用世上最芬芳名贵的香皂洗上十八次澡,把全身的皮都搓掉一层,他们站出来时身上都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屠夫味。”柳伶薇若有所思: “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李光昴道: “每个杀手身上都有这种味道,与屠夫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屠夫味来自于各种各样的牲畜,杀手味来自于形形色色的人……”柳伶薇听完,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真吓人,看她娇滴滴的模样,谁能想得到她竟然如此的……”说了一半,她便赶紧摇了摇头。 李光昴又道: “而且小师妹你说错了一个地方——我和她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已经说了很多话了。” “吹牛,你连嘴巴都没张过。” “我和她并不是用嘴巴说的话。” “啊?”李光昴边说便比划: “她第一眼看见我时,双爪已经微微弯曲,那隐隐是一记苍鹰搏兔的起手式,若不谨慎应对,她骤然出击,我的喉管就会被她在一瞬间挖出,所以我当时按住剑柄,使了本门‘星光乍现’的拔剑术的起手式,她攻击一发出,我就一剑斩断她的手掌……而后她开始走起来,第一步时她左步入‘归妹’方位,这是想用小擒拿手中的‘乌龙绞剪’锁我的腰部,所以我的手略微离开剑柄,已扣住了两枚铜钱镖,她一出手就可以取她双目……第二步她步伐又变,是‘归妹’走‘无妄’,我思来想去,这样的脚步,她定然是想取峨眉刺与我贴身短打,我又重新按回剑柄,左手取出两枚蛇锥,真气行于双足,随时可以拉开距离……第三步则是……”李光昴滔滔不绝的说起他与覃栀芊蓄而未发的较量,柳伶薇直听得目瞪口呆,只听得李光昴道: “……直到她第八步与我擦肩之后,她身上的诸多变化才一瞬间消失,就那样平平常常的走了过去,她当时冷哼一声,虽然没说话,可我知道,我已输了她一筹——招数变化之时,她能正常行走,可我却只能定在原地方能勉力化解,若真动起手来,只怕我已落入了下风……”柳伶薇听完,不由得道: “天呐,大师兄,武学竟有这么多门道,你非但能及时应对,还能事后复盘,这也太厉害了吧?换做是我啊,她向我走来的时候,只怕我还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呢,她一出手,我就成了个糊涂鬼啦。”李光昴温言道: “小师妹勤学苦练,一定能做到的……”随后他又把先前和鱼粉店店小二的对话转述给柳伶薇听,柳伶薇终于第一次认真的听取了他的教诲,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 “……所以,万事都要用心琢磨才是。”李光昴说完,便对柳伶薇道: “走吧,小师妹,一起去湘州,恩师武功才学是我百倍,到时候你想学什么,都有得路子。” “好!”柳伶薇喜滋滋的答应了。二人走出小巷,柳伶薇忍不住问道: “大师兄,你是龙门第八,覃栀芊是第二,你俩谁更厉害?” “当然是她——她若想杀我,现在我俩已死无全尸了。” “天呐。” “她至少已一年没有杀过人,杀意积攒了太久,正在不断累计,真是可怕。”柳伶薇吐吐舌头: “那我以后能比她更厉害么?”李光昴肯定的说道: “小师妹若肯勤学苦练,一定不输于她。” “好!”柳伶薇雀跃一声,随后朝前走去,催促道: “大师兄,快点去赣州见师父!”李光昴见柳伶薇终于对习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下不由得大喜,笑道: “好好好,那咱们就快点。”二人很快走出了四通八达的小巷,柳伶薇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李光昴一笑,随后扭过头看向与覃栀芊相遇的地方,心中若有所思。 究竟是谁,值得绝煞妖女如此大动干戈? 第十卷第三十五章:进出之间,福祸一线 “江公子还没醒!”余大叔忧心忡忡地问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晌午了,江公子他、他不要紧吧?真的不需要再请郎中来瞧瞧?”盛于烬摇摇头:“那个神秘郎中很厉害,江笑书的伤势已经稳定,没有大碍,我们再等等好了。”余氏夫妇对视一眼,随后点点头:“那就依盛公子的……” “各位,饭做好了。”王劲威的声音自房外传来,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先吃饭罢,江笑书应该很快了。”盛于烬率先出门,余氏夫妇紧跟其后。 ………… “唔……”阳光自窗外射入,打在了小鱼脸上,小鱼幽幽转醒。睁开眼睛,小鱼发现自己仍维持昨晚睡去的模样,坐在床边,头靠着墙壁睡了一夜。 时常熬夜的人都知道,这样别扭的睡姿,换做谁来也会感觉不适,若是这么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多半会全身酸麻,心烦意乱。 可不知为何,小鱼非但没有这样的状况,反倒通体舒泰、神清气爽,她深吸一口气,轻轻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大腿被压住。 “倒把你忘了。”小鱼轻轻兀自沉睡,不过脸上的神情已不复昨日的痛苦扭曲,眉头平顺地舒展开来,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呼吸平稳有力,看来已是没什么大碍了。 “笑书公子、笑书公子……”小鱼轻声呼喊,可江笑书却不为所动,她轻轻推了推他身子,却听得江笑书鼻中 “唔嗯”了一声,便又没动静了。此时二人正待在窗边,太阳升得高高的,和煦温暖的阳关透过窗棂,印在江笑书脸上,毫发毕现,小鱼离得近,瞧得一清二楚——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的龙须,下巴冒出不少胡茬,看来已有几日没刮了,睫毛长长的,倒像似个女子,嘴唇薄薄的,紧紧地抿着……此时正是艳阳高升,最是一天之内人最情欲涌动之时,小鱼盯着江笑书,一抹晕红不由得爬上了脸颊,呼吸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胸口一阵发热。 “他这时候已经昏了,我若悄悄的……”随后她心中一凛——我、我在想什么呀! 随后赶紧闭上了眼睛平复思绪,良久后,她才再度睁眼,见江笑书额头又渗出汗来,她便想伸手为对方擦拭。 她心念甫动,右臂便已提起了一半,可一阵疼痛传来,竟而抬不起来,却不知为何。 小鱼自然察觉到了,回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不由得又羞又急,再低头看去,眼前的江笑书就有些气人了,她美眸低垂,嗔道:“我非要痛痛快快骂你两句不可,反正、反正你现在听不见……”可她还没开骂,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她心中突地一跳,连忙闭上了眼睛佯寐起来,只听得 “吱呀”一声,门已被推开。 “小鱼姑娘,江公子他……”王劲威说了一半,便看见了悄无声息的二人,连忙住口。 后面的盛于烬瞥了小鱼一眼,眼中似乎有些狐疑,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大步上前,掀开了江笑书腿上搭着防尘的纱布,这也不由得低呼:“格狗日勒,好厉害。”只见不过短短一夜,江笑书腿脚上的伤口大部分都已开始结痂,那些细小些的伤口,竟已开始长出粉色的新肉了。 “照这样子,最多三两天就可以拆线了……” “盛公子多虑了,那郎中先生说,这是他近年来潜心医术,新特制的缝线,是不需拆线的,伤口愈合后,内部的缝线会被皮肉所吸收,外部的会自行脱落。”王劲威说到这儿,不由得揉了揉眉头——昨天自己不过多问了一句,已经拿了银子转头的神秘郎中竟然气冲冲的再度折返,非拉着自己讲了足足半个时辰,把这缝针的奥妙说了个通透,拉都拉不住…… “他很厉害啊,什么来头?”盛于烬问道。 “不知道,但按照他说的,整个南中原,便是他和司神医医道最为高超,想来他兴许也是个神医罢?”王劲威摇摇头,随后不禁疑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神医,怎么又会那样潦倒?” “搞球不懂。”盛于烬也摇摇头,随后按住江笑书的胸口,用内力探视。 门外的余家夫妇也走了进来,他们轻轻拍拍女儿,语气微嗔:“傻丫头,让你照顾病人,怎么自己反倒睡过啦?”小鱼幽幽 “醒来”,语气不由得有些不自然:“哦、哦,我刚醒来,怎么啦?” “你这孩子……”这一边,盛于烬已按住江笑书胸口探查了半晌,见他眉头紧缩,王劲威不由地道:“盛公子,江公子他怎么了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小鱼闻言转过头:“不可能,他先前还有声音的!怎么会……”可说到一半,她突然掩住了嘴,立刻住口了。 盛于烬提起手,狐疑道:“不错,他内力运转顺畅,气息沉稳,早应该醒了才对……”平日里一行人赶路时,江笑书是不爱说话的,因为柳伶薇一个人,就能把大家的话全说完,江笑书往往捂住耳朵,默默赶路,可吃饭或是休息时,柳伶薇忙着瞎逛和吃东西,这时又到江笑书大展身手了,他灌下两口美酒,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吹起牛来,从自己五岁拿石头打了隔壁家的恶狗开始讲起,十天半个月也不重样。 江笑书总说自己受够了柳伶薇的折磨,常常说要把柳伶薇绑起来丢回家,可他决计想不到,在盛王二人眼中,是江笑书与柳伶薇交替换班,无差别地折磨自己二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住店之时,盛于烬往往会被柳伶薇拖去乱逛,所以这一路上,王劲威是听江笑书侃大山最多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世上,若是要找一个人写本《江笑书传记》,王劲威一定是作者的有力人选。 因此在听见盛于烬说的话后,王劲威立刻就想起江笑书说的,他在天绝门是怎么用各种法子逃过 “张呆子”的抓捕,逃早课睡懒觉的故事……于是王劲威闻言,故意大声道:“可惜啊,可惜。”盛于烬扭过头:“可惜?” “是啊,”王劲威点点头,声音又提高几分:“我那用枸杞、板栗、秋葵、鹌鹑肉做的滋阴补阳、强肾补气的药膳,江公子却是喝不到咯……”众人不明其中深意,还自面面相觑,小鱼却觉得腿上一动,江笑书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唔……”小鱼又惊又喜:“笑书公子!” “小鱼姑娘,早啊。”江笑书微微一笑,随后他翻身而起,愤愤不平地指向王劲威:“他娘的,不是我说啊,小劲威你这可不够意思了啊!我可一直想着……呃,我意思是,我有个朋友一直想尝尝你那药膳来着。”众人见他醒来,自是替打心底里替他高兴,又听得他满嘴胡话、言不由衷,不由得哄堂大笑,小鱼忍不住打趣道: “原来只有要吃补品的时候,你就会冒出数不清的朋友啦。”江笑书自知说错了话,臊得脸红,气急败坏: “诶!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我可是病人!” “是啊,受了伤还惦记着药膳,笑书公子倒是雅致得紧,佩服佩服。”江笑书怪叫一声,拿枕头压住了脑袋,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众人好奇,便凑近了些,才听清: “小爷我身强体壮,根本用不着你这鬼药膳……身强体壮身强体壮……用不着用不着……”余家夫妇忍不住对视一眼——恩人他? 怎么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了?盛王二人不禁莞尔,王劲威对余氏夫妇笑道: “二老勿怪,江公子一直这样,习惯就好。” “放你的屁!什么叫一直这样?”江笑书翻身而起,怒目而视: “老子的肾已经好很多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已经好很多了。”江笑书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用过早点,众人便准备启程去往武陵郡。 江笑书伤口未愈,由小鱼搀扶着向余家夫妇辞别: “不必送了。先前马忠国已传信过来,他会保护你们二位的安全;小兰也已经被接到了武陵郡知府大人府上好好安置了。大叔大婶你们放心,肯定一切顺利。” “江公子,路上小心啊……” “嗯。”众人上车,却又听到余家夫妇的呼喊: “芷儿,爹娘有话同你说。”小鱼来到父母面前,听得父母一开口,便满脸通红,又听了两句,他更是捂着耳朵落荒而逃。 “你这孩子,还没说完呢……记着啊!”余家夫妇大喊道。 “哎呀,您二老别瞎操心了。” “人生大事怎么能叫……” “走了走了。”小鱼连声催促盛于烬驾车,大车缓缓开动,她掀开帘子,对父母招招手: “我记得了,回去吧。”余家夫妇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客栈,小鱼望着父母上楼的背影,粲然一笑。 大车速度逐渐提高,清风拂面,小鱼的心情不由得一畅,她抬头看看天空,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日甚好,诸事顺遂。大车向东驶去,小鱼探出脑袋,打量往来的人群商贩,眼含希望,路过城门时,她突然道:“请停一下。”大车停下,小鱼下车,来到那个包子铺前,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板。 “哎哟哟,姑娘,您这是要买多少啊,我可找兑不开……” “先前在您这儿不告而取了两个包子,今天特地来还,收着吧。”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两个包子不过值五枚铜钱,姑娘这儿可有好几……诶,姑娘,姑娘。” “那我再那两个好啦,”小鱼打开蒸笼,小心取出两个包子,随后对老板一笑:“贵店的包子做得很好,面发得正正好,您和尊夫人倒不必为这个拌嘴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小鱼上车离去,大车自东城门而出,包子铺老板愣住,随后对大车连连作揖:“好心人,愿您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就在大车驶出去时,一对人马恰巧与大车擦肩而过,驾车的盛于烬瞟了一眼领头之人,不由得眉头一皱——纵欲过度外加满脸阴气的家伙,一眼便知并非良善,身后跟着的随从也个个面露凶光……领头之人也察觉到了盛于烬的注视,抬头一瞥,二人目光相撞,却又瞬间错开。 双方交错,大车上,盛于烬回想着领头之人的模样——那是什么人?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首要任务是接回小兰,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驾——马车疾驰而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惨重的结局往往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疏忽。 马车上的众人很快会明白这个道理。…………领头之人扭过头,望着渐渐驶远的大车,忍不住轻轻握拳,叹道:“可惜。”随后他吩咐随从:“带路。”东城门一批人马进入芷江的同时,西城门也有一批人马到来了。 西城门领头之人是一个书生,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他摇着一把洁白的纸扇,身后不过三两随从,也个个都是一等一标致的人物。 东西两批人马,同时往城中心走去,最终同时抵达了潇湘馆旧址。潇湘馆被江盛二人烧成白地后,本处处是断垣残壁,百姓去报官,却被衙门打了出来,说他们造谣生事,这破败的痕迹便留了整整一天。 可昨日一早,县衙竟派来了不少人手,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把此处打扫得干干净净,许多老百姓都说,这是县太爷转性子了。 可稍有见地之人却知道绝非如此。毕竟, “红包不到手,包你命没有”的传言,在芷江就连三岁孩子都知道两波人马最终在潇湘馆的白地处相遇。 白纸扇公子与阴郁之人同时看向对方,良久沉默后,白纸扇公子开口了:“你来得很快。”阴郁之人皮笑肉不笑:“你也不慢。”白纸扇公子叹了口气:“我来是为了找你。”阴郁之人脸环起手臂:“我来是为了避开你。”白纸扇公子盯着对方:“你真应该听我一句劝。”阴郁之人目光炯炯,毫不退让:“谁的劝我也不会听,我……” “帮主她老人家的呢?”白纸扇公子提高声音,打断了他,阴郁之人全身一震,扭过脸去,满脸怒气却不再言语。 白纸扇公子走上前,按住阴郁之人的肩膀:“伟爷,我们该好好谈谈。” (四千)第十卷三十六章:伟爷与吴公子 “伟爷,我们该好好谈谈。” 满身阴郁之人,竟正是王逵的哥哥,江岳帮的“鸡头”伟爷,大名王伟便是。 听着白纸扇公子的话,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纤瘦的手掌,王伟头埋得极低,眼神如利剑般射向对方脸上。 可白纸扇公子却浑然未觉,和煦的笑容仍挂在脸上: “伟爷,小生诚心想邀,您该不会不给面子吧?” 听到这挑衅味十足的话,伟爷身后的十余个高手立刻色变,他们各自按住刀柄,上前一步,眼见一言不合,便要刀兵相见。 可即便这样,白纸扇公子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身后的三人,更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面对伟爷手下的威胁,似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放肆!退回去。”伟爷低声叱道。 他抬起头,脸上肌肉跳动,时而凶光乍现,时而犹豫不定,一片刻间脸上闪动十多种表情,最终被定格在笑脸: “吴公子相邀,我又岂敢拒绝,请。” 原来白纸扇公子正是江岳帮的军师吴公子! 吴公子手一抬,做个请的手势: “伟爷赏光,当真不甚荣幸。” 伟爷手一架,亲热的搭在吴公子肩膀上,大笑道: “哈哈,哪里话哪里话,都是自己人嘛……” 妓女进入青楼后,似乎受到某种光环的影响,她们会变得世故圆滑,逢场作戏能说出一切欺骗的话,做出一切下流的事……这是“婊子无情”这个说法的由来。 伟爷 虽然不是妓女,可他竟比妓女更高一筹,青楼的光环被他带在了身边,需要之时,他只需心念一转,便可以让这个光环发挥效用,让他可以在极度愤怒时露出最诚恳的笑脸,又在满面笑容时用利刃剜出别人的心脏。 也许是觉得心脏还是要待在胸腔里要更合适些,所以吴公子不动声色的拨开了伟爷的手。 伟爷甩甩手,随即笑声更大了: “哈哈哈哈……” 夸张的笑声几乎响彻整条街。 ………… 长湘忆酒楼,顶层雅座。 “哈哈哈,吴公子,你初来乍到,肯定没尝过这儿的芷江鸭,在整个湘州都是出了名的啊。平时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你亲热亲热也不成,今天择日不如撞日,咱俩一定得喝个痛快。”伟爷一面斟酒,一面冲对面的吴公子说道。 吴公子淡淡的道: “伟爷贵人多忘事,令弟初来芷江发展的时候,我曾来过的,那潇湘馆牌匾上的字,便是小生的手笔。” 伟爷的笑容和手同时僵住了一瞬,随后他一拍脑袋: “嗨呀,瞧我这记性,是兄弟的不是了,一会儿可要多罚三杯……” 吴公子轻轻一笑。 伟爷替吴公子斟完酒,扭头招了招手,一个手下赶紧凑上前来,伟爷问道: “菜还没上来?” 那手下一愣: “伟爷,您刚落座,菜还要……” 伟爷一把揪住他领子: “我问你菜怎么还没上?不知道我要请贵客么?干什么吃的!” 那 手下苦着脸: “伟爷息怒,伟爷息怒,小的立刻想办法……” “想你妈的办法!”伟爷闻言,更是暴跳如雷: “把做饭的厨子给我带上来!立刻!” 随后他猛的一推,那手下便跌倒在地,还没站稳,便一溜烟跑下了楼。 伟爷眼睛通红,气喘吁吁了半天,才转过头来朝吴公子一笑: “下面人不懂事,让吴公子见笑了。” 吴公子拿起酒杯小酌一口: “早听说伟爷御女无数,小生一直艳羡得紧,可惜一直没能好好讨教讨教,今日见伟爷御下之法如此精妙,我才恍然大悟——难怪伟爷的红颜知己对你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伟爷这一手迁怒于人、喜怒无常的本事,便是我都有些害怕了,更何况你手下的人呢。” “诶——”伟爷连连摆手: “哪里话哪里话,便是借我十个胆子,又哪里敢给吴公子脸色看。” 吴公子缓缓合回纸扇,撑住桌沿,身子向前: “可我听说,没人借伟爷胆子,可伟爷却要给帮主脸色看,连帮主都要看你脸色,区区在下,又算得了什么?” 伟爷满脸惊讶,扭过头去,问自己手下们: “我是这样的人么?” “绝不是。”“伟爷对江岳帮忠心耿耿啊。”“伟爷做事,哪一件不是以本帮利益为先?”“我看是有人造谣吧……”手下们赶紧忙不迭的开口。 “瞧瞧,”伟爷这才笑道: “多半是哪个下贱的狗崽子乱嚼舌根子 ,诋毁我王伟的名声,吴公子万万不可相信啊……” 吴公子反问: “你是骂我是狗崽子?还是骂帮主是狗崽子?” 伟爷脸色大变,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面对着吴公子炯炯的目光,他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帮主!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场面陷入短暂的沉默,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伟爷,请回答我的问题。”吴公子眼睛眨也不眨。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音: “厨子带到了。” 伟爷如释重负的喘口气: “哈哈,吴公子稍候,我去处理些事情。” 随后他霍然起身,抽出腰间那条火红色的腰带。 双方手下见到这条臭名昭着的“搜魂蚀脑鞭”,不由得纷纷色变——好毒辣的手段。 伟爷、独龙哥、吴公子、双刀虎四人的腰带,是代表着江岳帮最高权力的红色,仅次于帮主的金腰带,四条红腰带颜色虽然一致,可做工却大不相同,各有讲究。 独龙哥的红腰带,是用 吴公子的红腰带,则镶了精心打磨成蛟龙状的红玉与玛瑙,规格更是按照朝廷一品大员,也就是三公三孤或是藩王的腰带规格——共分为、銙、铊尾三部分:鞓即“革带”,由出土文物可以看出,使用时要把没有纹饰的一节两端,穿在有銙饰的一节两端的银扣里,用银扣上的针,贯入带上小孔中,有时铊尾较宽银扣不能通过时,要用无铊尾的一端先穿过 一个银扣,再穿第二个银扣;而銙则是带古眼銙,为鞓上的饰物。最初的用途,虽然在于装饰,可后来成了受环,环是用来悬物的。至唐后,玉銙日益趋于制度化,把环去掉而留下附鞓的饰物,便是銙;铊尾更是了不得,即鞓端的饰物,它的用途起初应该是保护鞓端的,犹如当前所用的线织腰带在带端钉上一块金属来保护一样,以后也渐渐变为装饰之物。 帮主在赐这条红玉带时,曾当众道: “吴公子虽然没有官身,可他在我们江岳帮,却是一等一的功臣,我做湘州地下的主宰,他便是湘州的三公三孤,这条玉带,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双刀虎的红腰带,算是四人中最朴素的——最早是一条白色的普通粗布腰带,他每拿下一个堂口或是杀掉一个强敌,便会切下对方的拇指,用拇指的血在腰带上蹭一道,短短几年过去,他的腰带便已染成了与另外三人一样的红,虽然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用血重新给腰带染色,可获胜后切对手大拇指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那条用鲜血和荣耀染成的腰带,则成为了整个江岳帮最高武力的象征。 如果说其余三人的腰带,象征着财富、权力与武力,那吴公子的腰带便实用多了。 传闻在百越和南诏更南的地方,那里被称为安南鬼域,瘴气丛生,毒虫凶猛,什么人到了那儿,不出三四代,便会 变成妖物,说着叽里呱啦难懂的语言,似乎是身上被蚊虫叮咬过多,所以无论何时都在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活脱脱一副猴子的模样,人们从不认为在安南鬼域生存下来的人还是人,而是叫他们“安南猴妖”。 可在安南鬼域中,那可怖的安南妖猴简直是最安全的动物,便是巴蜀剧毒的蛇“竹叶青”,莽山之中,那凶险无比的“烙铁头”毒蛇,还有被咬中一口五步必死的“五步蛇”,这三种中原大地凶名最盛的毒蛇加在一起,在安南鬼域也排不进前十。 传说安南鬼域中最恐怖的毒物,是一只叫做“鬼域朱蛤”的东西,这朱蛤生存在安南鬼域最深的大沼泽之中,乃鬼域中无数鬼气汇聚而生的至邪之物,九九八十一年才会现世一只。 没有人知道鬼域朱蛤长什么模样,或许有人知道,但可惜,这个秘密与他的尸身同时被埋葬在了鬼域无边无际的大沼泽中,永世不见天日。 可所有去过鬼域的人都知道,鬼域朱蛤是存在的,因为大沼泽的中心,总是传来如同妙龄少女的窃窃私语,可你靠近,那又会变成你自己的声音,那便是鬼域朱蛤的警告。 鬼域朱蛤时常走出大沼泽,为祸整个安南鬼域,据说他爬过的小溪,即便过了三日三夜,一头巨象去饮水都会被毒死。 据说你只消看见了它,那滔天毒气就会令你的眼睛立刻失明,而这时你该做 的,就是立刻挖出双眼丢下,然后再用刀砍下挖眼睛的那只手,最后迅速离去,而且这过程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否则朱蛤只需微微催发毒性,你便会立刻死于非命…… 朱蛤成了整个安南鬼域最恐怖的传说,它带给人的阴影与恐惧,简直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图腾。 王伟的腰间红腰带的原料,是一只安南朱蛤的皮。 鬼域朱蛤虽然恐怖,可好在它的寿元只有八十一年,它为祸八十一年后,便会突然死于非命,或是死于雷击,或是死于大水……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不忍心朱蛤作恶,这才降下天罚。 王伟腰间的这只朱蛤,死时背后有一道巨大的爪痕,那爪痕有些像鹰隼的,可爪痕长达尺余,这世上又哪里有这么大的老鹰? 人们都说,那是龙王爷的爪痕。 这张朱蛤被安南猴妖的首领发现,他取下那天下最剧毒的毒囊,做成了一颗大宝石,代表着他们所谓“安南国”最高的王权,此举自然在南诏人中沦为笑谈,说他们沐猴而冠,简直不成体统。 可嘲笑归嘲笑,朱蛤的皮,还是被卖出了天价——南诏国国王用一座城池为代价,换来了这张剧毒无比的皮,用水晶盒子封住,一直保存了很多年。 直到后来一个姓贾的中原王室来到南诏建交,这朱蛤皮才被国王作为厚礼送了出去。 再后来,朱蛤皮不知所踪,直到江岳帮崛起,帮主把已经制好的 皮腰带递给伟爷: “用这腰带,教所有不听话的奴才懂得规矩。” “吴公子相邀,我又岂敢拒绝,请。”(妓女光环。) 二人在酒楼落座,开始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王伟说自己要报仇,吴公子劝他顾全大局,二人争吵,王伟怒骂吴公子居然把手插到这边来,管自己的事,吴公子懵逼——我刚到。 那是谁求和的?谁把分舵送给人烧?谁安排县令合作? 我不到啊。 是我,总掌柜出场。 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说话? 你们帮主都不敢这么说话。 阁下是? 你不配知道,这是你们帮主的亲笔书,看完了之后照着做。 吴公子离去后,王伟单膝跪地:求大人替我弟弟报仇。 总掌柜扶起他:你可知江笑书是谁? 谁? 江笑书身份巴拉巴拉。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不敢麻烦大人,小人自己处理。 谁要你放过他? 安? 我说这么多,是想问你——杀江笑书,有可能江岳帮都有灭顶之灾,你能不能接受? 能!逵弟是我唯一的亲人! 好,我有一计,你只需……1,王劲威看见王逵作恶,却被一个商人打断,商人递过一张银票,王劲威认出这是江笑书的(京城总号的银票),王逵命令手下人去抓人,暂时放过大家。 2,不一会儿,抓回来了一群妓女,王逵大骂:“猪油蒙了心的贱婊子!整个芷江都是我的天下,还敢拿银票去折兑?”王劲威这才 醒悟,这群妓女是被江笑书盛于烬救了。 3,王逵计上心头,命人送信,让江笑书盛于烬寅时前来赴约,随后便拿着囚车把大家装在一起送往护林员处。 4,王劲威和小鱼聊天,小鱼告知那个泄密的人就是县太爷马忠国,王劲威一番感慨,十分难过。却安慰打气“江公子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一旁的小红也十分有信心:是呀,江公子和盛公子还答应了要去我家吃梨呢。 5,时间转眼来到了寅时。江笑书盛于烬到达,通报后穿过重重包围,来到中心。看见群妓和小余一家,王劲威都被押出来跪在了地上,王逵拿刀夹在王劲威的头上,十分得意。 6双方谈判,江笑书表示你不怕王法么?王逵哈哈大笑:王法?湘州没有比江岳帮更大的王法。江笑书眼神锐利:你放过他们,我们立刻离开芷江,从此以后两不相犯可好?王逵大怒,痛斥江笑书,随后摸出银票晃了晃:你好像很有钱?如果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我倒是愿意听一听。 7江笑书摸出银票:这里共有十二万两,来拿吧。王逵刚要伸手,却被手下打断,他惊觉江笑书是想要借机偷袭,十分恼怒,抬手一刀,砍断小红,小红凄厉的叫着,最终死亡。 (四千)第十卷三十七章:欺骗 “我干你奶奶的腿!”随着伟爷一声怒吼,酒杯被狠狠砸向地下。此情此景,仿佛画本中的一幕——主帅摔杯为号,酒杯落地,帐内三百刀斧手鱼贯而出,将敌人乱刀分尸。 伟爷手下高手个个都是人精,又哪里能不知道主子的意思,伟爷的骂声刚一出口,就听的呛啷之声不断,他们各自抽出兵刃,便欲上前攻击。 反观吴公子这边,吴公子本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后三人也都是文质彬彬的文人,对面十余个紫带、黑带的高手一拥而上,他们又哪里能当? 千钧一发之际,吴公子身后一人身形突然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便已弓下身子,手如闪电般一抄,在酒杯落地之前将之接住。 抬起酒杯,他站直身子,递还到王伟面前: “伟爷,您的杯子。”王伟的神情僵在脸上,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脸上神情变幻,如同见了鬼。 身后的众位高手见状,更是纷纷色变——这低头抄杯子的动作,对眼力手法的要求都极高,他们十余人当中,即便事先知悉,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才能做到。 更难得的是方才王伟摔杯事出仓促,这样一来更是难上许多了。最为骇人的,就是这人递到王伟面前的酒杯,比之丢下之时分毫未少,如此剧烈的波动,却连一滴酒也没洒出,实在是可怖可畏。 单单这一手,在这酒楼的顶层之中,便可傲视群雄。再度抬头打量吴公子身后的另外两人,众高手的眼色便有些变了——若他们武功与接杯之人相当,光凭他们三人,便可把在座所有人屠杀殆尽了! 伟爷盯着面前的酒杯,心中终于生出了恐惧,那种性命被人握在手中的恐惧。 吴公子笑道: “近日气候转凉,手容易受冻,可要注意些才好,伟爷,请吧。”伟爷抢过酒杯,一口气饮尽,看着吴公子,他心中一动,终于醒悟过来: “难怪你敢只带这样几个人就来阻止我报仇,原来是贵精不贵多,传说中的‘三刀吏’都在你身边,湘州又有谁能动得了你,哼哼……好一个吴公子!好一个三刀吏!”作为江岳帮核心中的核心,四红带在任何时候,都会面对来自数不尽的刺杀与偷袭,或许来自敌对势力、或许来自江湖豪客、甚至会来自于帮内兄弟。 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独龙哥武艺平平,又没练过什么横练功夫,于是便选择将一件刀枪不入的宝甲时刻穿在身上,而且去何处,都由下属开路,自己确保绝对安全,才肯动步子。 伟爷与他类似,虽然不穿铠甲,可将十余个紫带黑带高手随时带在身边,人多势众之下,又有哪个敢刺杀他? 而且伟爷本人的武艺,也算十分强悍,即便遇到大规模敌袭,他也能在紫带黑带的保护下独自逃遁。 说到武艺,双刀虎则更是当仁不让,他一对宝刀,打下大大小小数百个堂口,武艺在整个江岳帮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谁敢来刺杀他,反倒要担心自己成为双刀虎的猎杀对象才是。 唯独特殊的就是吴公子,他不会武功,按理来说是四红带中最容易暴毙的人,可说来奇怪,从未有人听说他遇见过什么刺杀。 难道是因为他为人和善,品行过硬?所以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选择忽略了他? 当然不是。俗话说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伟爷、独龙哥的保镖们常常在面对袭杀之后,个个遍体鳞伤,好不惨烈,双刀虎也常常会一边拿切下来的断指往腰带上印,一边道: “今天又遇见几个不开眼的狗贼,敢来打我的主意,被我一个个全砍了头。”这种时候,吴公子往往会摇着扇子微笑,直到双刀虎狐疑的问他: “喂!教书先生,凭什么没人来杀你?”吴公子缓缓合上扇子: “因为想杀我的人,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死了。”另外三条红带这时才知道,吴公子手下有三个极其神秘、极其强大的杀手。 神秘,是因为只知道他们被称为 “三刀吏”,但没人亲眼见过。至于为何强大?用杀手的角度出发,将所有的隐患消除于未然,光这一点,就已是众人难以想象,更别说,这三个杀手还来自枯骨殿。 “读书人真他妈惹不起。”双刀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忍不住叹道,其余两红带也纷纷点头附和。 …………听见伟爷认出了身后三刀吏的身份,吴公子倒也不掩饰,而是拍拍手: “好眼力,伟爷果然了得。你们三个,伟爷既然认出了你们,便自报家门罢,否则岂不是无礼得很?”后半句话,自然是冲三刀吏说的了。 那接杯之人躬身道: “小人步高升,三刀吏中排行第三,见过伟爷。”另外二人也开口: “在下万扶摇,三刀吏排行第二,初次见面,还请伟爷多多指教。” “平青云见过伟爷。”随后三人同时上前一步,并肩而立,拱起手来,对伟爷身后众高手见礼: “吴公子手下三刀吏,见过江岳帮各位同侪,这厢有礼了。”步高升的声音高亢嘹亮,如同穿云裂帛一般,众高手只觉得耳中一紧,激得人心神不宁。 而万扶摇的声音却与之截然不同,又细又尖,如同一根细长的尖针,刺入众高手的耳膜,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众高手不由得眉头紧锁。 老大平青云的声音简直比一头耕了十年地的牛还低沉,又厚又响,如同地府来的冥冥之音,常人想象中魔鬼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 平青云的声音若在平时听见,多半会吓一跳,但也无甚大碍,可这厚重的声音与步高升和万扶摇的声音夹杂在一处,却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说,步高升的大喝如同一道霹雳,震得人心旌摇曳,万扶摇的细声如同一根尖刺,令人心神不宁,那平青云的低语,就像一把厚重的巨锤,缓缓的挥舞,看似无声无息,可撞在霹雳之上,一道霹雳顿时散发成雷霆万钧,吓得人肝胆俱裂,顶在尖刺末端,无穷无尽的力量涌来,非要把对方从头到尾贯穿不可。 三人一开始见礼,王伟带来的十余位高手便已是个个变色,说到 “见过各位同侪”之时,几名功夫稍弱的紫带高手已经有些立足不稳,需要扶持着同伴方能不跌倒,当最后 “有礼了”那个了字说完,便是黑带高手也不禁身子一阵剧烈摇晃,紫带高手们悉数委顿于地,吐血的,呕吐的,不一而足……三刀吏不过一句话,便教伟爷手下众高手悉数失了章法,真是好不厉害。 其实,若论真实功夫,他们三人加在一处,虽强过伟爷手下,却也不至于形成如此的碾压之势,但这三人共同修习多年,早已心意相通,三位一体,加于一处,临敌对阵之时,便有如一个人长出了三头六臂一般,而发动魔音伤人时,这种优势更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三道声音各为助力,各增帮衬,魔音之威加强了又何止数倍? 无差别的攻击撞向王伟手下高手,相当于每一个高手都要单独面对这三人合力,又有谁抵挡得了? “回来罢。”吴公子的声音响起,三刀吏立刻同时疾退,闪身到了他背后,一言不发,又恢复了先前云淡风轻,漠不关心的样子。 吴公子拍拍伟爷肩膀: “伟爷眼光毒辣,酒量也好,小生真是佩服得紧,明年您日进斗金之时,可别忘了今日啊。告辞。”随后他掠过伟爷,带领三刀吏飘然离去。 伟爷立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身后众高手相互扶持而起,见他这幅模样,个个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触了主子的霉头。 过了许久后,王伟嘎声道: “都出去,守住门口,我要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身后众高手立刻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走出时,轻轻掩起了门。 王伟闭上眼睛,良久之后,颓然坐下,再度睁开眼来,已是满眼通红: “阿逵,逵弟……是哥哥没用,没法替你报仇,呜呜呜……”想起王逵死时的惨状,想起自己身为江岳帮红腰带,竟连报仇都要看人脸色,又想起先前被吴公子压下一头的屈辱……王伟越哭越伤心,眼泪哗哗落下,却又无可奈何。 “咚咚咚。”一道清脆的叩门声响起。王伟嘶声大喝: “滚出去!听不懂人话么!” “咚咚咚。”敲门声继续,王伟怒从心起,抓住了腰间的鬼域朱蛤带,大骂道: “再敲一下,我教你死无全……” “咚咚咚。”似乎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惨似的,敲门声居然打断了王伟的话,再度响起。 王伟豁的起身,一把拉开了门: “老子倒要看看是……是你!”这时门背后的手下们苦着脸: “伟爷,您吩咐过的……我们不敢拦。”王伟自然知道自己吩咐过什么——在与敲门之人达成深度合作之后,他曾对所有手下说道: “小的们,看清这位的脸,以后只要他找我,无论何时,你们都要立刻把人家带到我面前。” “伟爷,若是,若是您那会儿不方便?譬如在睡觉或者……” “在这位面前,没有不方便!”王伟当时大声呵斥手下: “睡着了就把我弄醒!在茅房就赶紧给我把屁股舔干净!就算是我在床上,身下有十个八个娘们,你们也立刻一刀把那娘们杀了,带人家来见我……”望着敲门之人,王伟表情复杂,视线在那人身上扫来扫去,那人反倒先开口了: “不欢迎我?”伟爷没有露出他那带着妓女味儿的假笑,而是沉声道: “进来说吧。”随后他转身进屋,那人进来后反身关门,二人来到桌前就坐。 那人鼻子一嗅: “嗯,这酒不错。”他自酌自饮了一杯,随后又倒了另外一杯,递到了王伟面前: “伟爷也来一口吧?”伟爷望着那双持杯之手,十根手指倒有十一个扳指,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推开这双手: “你有话就说。” “虽然我没见到,”那人悠然道: “但我知道,你刚刚被吴公子逼着喝了讲和酒,对么?” “你不要得寸进尺!”伟爷脸色一黑: “总掌柜,你到底想干什么?”来人正是万秦钱庄,芷江县的总掌柜,先前坑杀江笑书的计策,便是他给王逵出的,江笑书一行后来清算之时,原定恐吓县令、剿灭芷江分舵后,就来万秦钱庄寻他的晦气,不过后来接受求和了,这一茬就没再提起了。 总掌柜坐在伟爷对面,上下打量一番后: “伟爷,你命不久矣。”伟爷一凛: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总掌柜悠然道。伟爷按住桌子: “你最好把话说明白些。”总掌柜点点头: “那我就依伟爷的意思——吴公子手下的阿海,来芷江找我学做生意,恰巧第一个知道了令弟逵二爷的死讯,随后他写信给了吴公子,我写信给了你,这才导致你和吴公子几乎同时抵达,对么?”伟爷沉着脸: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收留芷江分舵残党的人,把芷江分舵送给江笑书那小贼烧的人,给阿海无数金银田产用来谈和的人,都是你!”总掌柜却丝毫不辩驳,反倒点点头: “不错,就是我。”伟爷猛的一拍桌子: “你既然选择帮了吴白!又来找我啰嗦些什么!难道是想羞辱于我?”总掌柜道: “我不过想告诉伟爷一件事。”伟爷问道: “什么事?”总掌柜一拱手,很慢很慢的说道: “伟爷已命不久矣。”伟爷脸上阴晴不定——我命不久矣?难道这是他代表吴白对我的恐吓? 他妈的,不过手底下有三个高手,竟然如此嚣张,方才辱我至此,若不报此仇,我王伟誓不为人……总掌柜却摇头道: “我不是吴公子的人,自始至终,我都只和伟爷一人在合作,而且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伟爷一愣,随后看向总掌柜——一个在芷江开钱庄的普通商人,虽然在外界看来十分了不得,可在王伟这样在湘州都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总掌柜简直不足一提。 他之所以如此尊重总掌柜,是因为对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那个支撑了整个江岳帮的势力。 伟爷沉思片刻,拱手道: “望总掌柜不吝赐教。”总掌柜拱手还礼,随后道: “伟爷你被吴公子骗了,而我,骗了吴公子。” (四千)第十卷三十八章:毒计 伟爷听到总掌柜这句奇怪的话,不由得一呆,随后道: “我不明白总掌柜的意思,我命在旦夕?吴白骗了我?你又骗了吴白?这是什么话?”总掌柜有条不紊的道: “那我们就一条一条的慢慢说好了,伟爷想先听那一条,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伟爷充满狐疑的目光盯着总掌柜,良久后才道: “好啊。我这个人胆子小得很,我非常想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总掌柜点点头,随后反问道: “伟爷加入江岳帮多少年了?”伟爷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江岳帮建立十五年,我便加入了江岳帮多少年——这帮派最早不过是巴陵郡内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帮会,全帮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九个人,我正是其中之一,那时由我出了个主意,用从一个瘟生那儿偷到的银票开了一个只有一张破床的烂窑子,江岳帮才有了第一个产业,谁也想不到,就是从这张谁都瞧不起的,婊子睡的破床上,生出了如今在湘州呼风唤雨的江岳帮……”回忆起往事,他越说越心潮澎湃,如同每一个回忆峥嵘岁月的人一样,他的脸上洋溢起一种奇异的光辉,又骄傲又自负……总掌柜笑着听完,随后道: “伟爷对江岳帮居功至伟,更得了帮主的青睐,得了一条至高无上的红腰带,在整个江岳帮,便是帮主之下以你为尊了……”提到这一茬,王伟却忿忿道: “论功行赏?若真的是论功行赏,又怎么会……哼哼。”说道一半,他便住口了,可总掌柜却明白他的意思: “可现在,红腰带却有四条,我若是伟爷,心中一定大大的不满。”王伟叹口气: “不满?不满又能怎么样?她如今贵为帮主,早不是当初结拜时嚷嚷着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大姐了……她要把江岳帮做大,自然要多分些职位出去,她当初要封第二条红腰带时,就找我谈过这个问题,我说过我能理解她。”总掌柜劝道: “可三个资历浅,功劳小的人和你平起平坐,难道伟爷也甘心?”王伟眼睛一瞪,厉声道: “你最好永远莫要再提这些话!我既然答应过她不会为此事做文章,自然就要遵守诺言!你若再敢离间我和她的关系,就立刻给我出去!”面对王伟的疾言厉色,总掌柜却毫不畏惧,反而提高几分声音: “可惜,伟爷一腔热血错付他人,你虽愿意遵守诺言,她却已开始打算背弃诺言。”王伟闻言,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直如金纸一般,他咬牙道: “你在胡说什么?” “若是她真的器重你,怎么会在逵二爷惨死后,直接略过你,让人向江笑书求和?若是她真的器重你,怎么会让吴公子这样进帮不过七八年的新人压你一头,她却视而不见?若是她真的器重你,我俩又何苦在这里说这些见不得人的话,她早把你引荐给我教了,为什么始终对你隐瞒自己的核心力量?”总掌柜的话如连珠弹一般,一波接一波的轰在王伟耳中,王伟越听脸色越难看,待总掌柜说完,他脸上已是青一阵红一阵,青时如寒铁,红时如猪肝。 良久后,王伟才嘎声道: “你是说,帮主在排挤我,想将我边缘化?”总掌柜冷笑一声: “若是这样就好了,可惜,江岳帮会怎么对付弃子,伟爷应该比我清楚的多。”王伟脸色大变: “你是说?”总掌柜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她要把你的红带拿回去,赏给更听她话的人。”王伟满眼不可置信,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 “可是,她如果真的要把我当成弃子,又怎么会承诺把全帮明年收入的一成都给我?这笔钱可绝对不少。你应该知道,她虽然手腕强硬,却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总掌柜点点头: “看来伟爷已相信自己命在垂危了。” “不,我不信!” “那伟爷还有什么问题?”伟爷咬着牙沉默,想再问总掌柜几个问题,可良久后,他突然垂下头来: “这个问题……先跳过。你先告诉我,她为什么会许诺送那样一份大礼,来作为逵弟死亡的补偿?”总掌柜悠然道: “很简单,正如我先前说的,吴公子骗了你。” “吴白敢冒她的名头骗我?” “就是她让吴白骗了你。” “就算如你所说,我返回总舵之后,与他们当面对质,他们难道还能赖?” “他们当然赖不掉,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活到明年。” “什么?” “江岳帮明年的一成收入,就算能有数百万两白银,换成面值万两的冥币,也不过这么厚……”总掌柜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随后又把双指合得更近一些: “哦不,还要再薄一些,只有这么厚……上坟的时候烧给你,连一炷香的时间都花不了。”伟爷额头已开始冒汗,他脑中开始闪现出帮主陈俏楚的面容,以及无数个场景——上个月喝酒,我说了句笑话,大伙儿都在喝彩,她突然冷哼了一声,是什么意思? 去年春节,我突然遇见了一堆不明身份的人袭击,险些丢了性命,我全身包着绷带,由人搀扶着去向她报告,可她不过淡淡的说了声 “知道了,下去养伤”就把我给打发了……还有五六年前,我带逵弟去找她拜码头,她望着逵弟的眼神,怎么会那么的高傲,就像,就像在看一条狗,看一堆垃圾……无数个场景在脑海中闪回,王伟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他扭头看向窗外,人声鼎沸的街道,在此刻变得恐怖起来,似乎任何一个隐蔽的角落,都会钻出杀手刺客,顷刻间取了自己性命,而自己的生命就会像晚秋的落叶一般,随风而逝。 总掌柜静静看着伟爷,在伟爷的表情定格足足有一炷香后,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伟爷已陷入绝望。 总掌柜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伟爷,伟爷?”伟爷艰难的扭过头,哑着嗓子道: “所以,从始至终,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逵弟之死让我起了警惕之心,只怕过两年我被帮主做掉了,都还在替她数钱?”总掌柜点点头,随后起身: “伟爷一定要小心为上,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他转身走向门口,在即将推开门之时,伟爷叫住了他: “总掌柜。” “怎么了?” “我记得你说,吴白和帮主骗了我,而你却骗了他们。” “我说过么?” “你一定说过的。” “啊,那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我看伟爷就不必听了吧。”总掌柜一笑,随后拱手离去。 人就是这个样子,你把一个秘密说得越是平平无奇,别人越觉得你在有意隐瞒什么,于是好奇心会越发旺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成。 可你若是一直渲染这个秘密多么关系重大,他倒会起疑: “这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呢?”反而会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秘密了。这其中的度,最是难以把握,许多人学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得一点儿皮毛。 总掌柜显然是深谙此道的好手——他先向伟爷抛出两个惊天秘闻,直接把伟爷的心境都搅乱了,可在将伟爷彻底震住后,他却反倒轻描淡写的离开,让伟爷自己来问最后一个秘密,这其中时机的把握,才叫是名副其实的 “恰到好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错觉——自己费劲心力问出来的秘密,因为自己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所以自己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最真的,比 “太阳是圆的” “女人是必不可少的” “钱比女人还要必不可少”这些道理加起来还要真一万倍。所以接下来总掌柜说的每一句话,伟爷都会深信不疑。 伟爷见总掌柜即将离开,立刻大步赶了过来,一把拉住总掌柜: “总掌柜,请一定要给我说这个秘密。”总掌柜扭过头: “既然伟爷对这小事如此感兴趣,那我们就回桌边慢慢说好了。” “少来,这一定不是件小事。” “呵呵,是大是小,就请伟爷自行分辨罢。”二人重新落座,伟爷二话不说,先连饮三杯,随后替总掌柜斟了一杯酒,诚恳的道: “总掌柜请说。”总掌柜拿起酒杯,突然问道: “请问伟爷,逵二爷死于何时何地,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伟爷双眼瞪得老大: “死在前天凌晨,寅时之后,辰时之前,在东郊荒地,被那叫盛于烬的蛮子,给、给……他妈的!”想到自己收捡王逵尸身时的惨状,加之心中本就压抑无助,王伟不由得怒从心起,狠狠在桌上一拍,那梨木的桌子被他一震,竟而一下塌了,酒水碗碟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总掌柜不知何时已连人带椅后退了数尺,半分没被沾染上,他静静地望着王伟大发雷霆,直到王伟喘息声逐渐平复,他才道: “伟爷与逵二爷手足情深,当真是令人叹息……我还想请问伟爷,江岳帮向江笑书一行发出求和的讯息,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伟想也不想: “还能是什么时候?自然就是昨天,那个叫什么阿海的……”说到这儿,他突然住口,猛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总掌柜微笑点头: “看来伟爷已经明白了。”王伟眉头皱起,脸上狐疑之色越来越重: “我和吴白在昨晚同时收到讯息,星夜兼程才在此刻赶到,而那个阿海,在昨天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向江笑书那小贼求和了,这说明……”总掌柜续道: “这说明阿海代表江岳帮向江笑书求和一事,是先斩后奏。”王伟反问道: “可吴白本就是想求和的,就算是阿海先干了,也不过是他懂得揣摩主子的意思,提前先替主子铺好路而已,这又有什么问题?”总掌柜道: “问题就在于——吴公子是诚心实意想求和,而阿海却是明里求和,实则暗藏杀机。”王伟眼神一震: “阿海对吴白有所隐瞒?” “正是。” “凭什么?他可是吴白的人。” “伟爷觉得很奇怪?” “谁会觉得不奇怪?”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阿海是我们的人。” “你们的人!”王伟简直像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事: “阿海跟着吴白同时进的江岳帮,替吴白做了无数的事,深受器重,又怎么会被你们所收买?”总掌柜摇摇头: “我们并没有收买他。”王伟更是不解: “没有收买他?难道他疯了,要自己叛变来投奔你们?”总掌柜点点头: “他的确背叛吴公子投奔了我教,不过他非但没疯,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 “这……” “伟爷,你可还记得吴公子手下三刀吏的名字?” “步高升、万扶摇和平青云。这又和阿海背叛有什么关系?” “关系简直大极了——步步高升,扶摇万里,平步青云。吴公子给手下起这样的名字,足以看得出,他是个想向上攀登,直到抵达顶峰的人,这样的人教出来的手下,又岂能是甘于平凡之辈?” “可阿海的地位远比吴白低。” “正是越低的人,对于顶峰的渴望才越强烈。”伟爷一凛: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我们三清教能捧出一手遮天的江岳帮,把陈俏楚变成湘州主宰。自然也捧得出第二个江岳帮,扶植出张俏楚、李俏楚、王俏楚……阿海做吴公子的手下,做破了天去,能比得上我教的一个普通中层么?” “所以他的确背叛了吴白?名为替主子分忧,先斩后奏求了和,实际上却暗中动了手脚?” “正是,而且实不相瞒,若非他已投靠我教,我岂能拿那巨额银票和田产地契给他求和,又替他收留了芷江分舵的残党呢?”王伟点点头: “所以贵教是想杀江笑书?” “不错。” “贵教如此强大,高手如云,难道还杀不掉那个小贼?” “此间情由,便不足为外人道了。”总掌柜淡淡一笑,扭头看向窗外。人们常说,一个人若希望谎言被人相信,必须要说足够多的真话,而在最关键的地方说谎。 总掌柜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王伟比谁都愿意相信总掌柜今的每一句话。 王伟沉思半晌,随后突然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请总掌柜指点迷津。”总掌柜这才抬起头,目光炯炯,充满了一种神圣和炽热: “伟爷,想不想活下去?” “想。” “想不想替逵二爷报仇?” “想。” “想不想拿回你应得的一切?” “想!” “三清教会给你。”世上大多数狂涛巨浪,若追本溯源探究其催生的源头,你会惊讶的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阵轻微的风,恰巧吹动了一条浅浅的小溪而已。 王伟神态恭谨: “王伟愿效犬马之劳。”从这一刻起,王伟变成了肆虐的狂涛,在湘州翻江倒海,搅动风云。 “我有一计,你且静听,你需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而最初的那一阵风,已悄悄扬到了远方,谁也找不出踪迹。 (四千)第十卷三十九章:变故暗生 时间又到了傍晚,这往往是马忠国一天里最快活的日子,往常到了这个时间,他便会施施然的褪去官袍,先去找万秦钱庄的总掌柜寒暄几句,而后总掌柜便会识趣的离去,手下人便会把县令大人引到一处秘密的小屋内,屋中除了一张大床别无他物,大床上总会躺着每天都不重样的女人,容貌、身材、谈吐都各有千秋,她们身上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那一股令人心醉的千娇百媚……整理好衣冠,马忠国便会精神焕发的离开小屋,而后带上亲信四处巡视一番,好教更多的人看见自己,而后在夜幕降临之时,他便会独自返家,面对母老虎的质问,他便双手一摊: “夫人息怒,我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自然公务繁忙得紧……” “胡说,哪有那么多公务给你忙?” “夫人这话可是说的不对——我先是找万秦钱庄总掌柜洽谈债务之事,你也知道,咱们芷江县财政最近紧张得紧,若要发展经济,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非得仰仗这些大商人开铺收税不可,而且许多财政亏空,都要向他们先借上银子补上,否则整个芷江岂不是全乱套了嘛?” “真的?” “当然是真的,”马忠国瞪大眼睛: “我和总掌柜谈话的时候,衙门里的下属,还有他们钱庄的伙计们都看见的,岂能有假?”夫人哼了一声: “好吧……那就原谅你了,可就算谈事情,也不能这么晚啊,家里菜都凉了,你这死鬼,也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你等得多苦……”马忠国笑着的揽过夫人肩膀: “对不住了夫人,我今天早早和总掌柜辞行,原本就想着回家来陪你来着,可是,可是……唉。”夫人抬起头: “可是什么,怎么不说下去。”马忠国这才道: “可是咱们芷江百姓的日子,最近似乎越来越不好过了,我换上常服四处巡视一番,那街上的青石板好多都被人偷了去,龙津桥上面的漆,也是好几年没刷过了,更见到好多面有菜色的穷苦人,真是,真是……唉,我当真不是个称职的县令,我……”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掩住了他的嘴,马忠国的话被夫人打断,他自责的垂下头,夫人却如同一只猫儿般贴了上来: “别这么说,忠国,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你这样做什么事都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官,不但是芷江的英雄,更是我心里的英雄,我打心底里因你自豪……”马忠国拍拍夫人的背,苦着脸: “可外面的人都骂我,刁难我,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背后骂我狗官……” “谁敢这么说你!老娘撕烂他的嘴。”夫人怒气冲冲: “你这样的好人都被叫狗官,那大秦可就没一个好官了!要真是这样,朝廷还不如早些垮了才好……” “诶诶诶,”马忠国赶紧盖住夫人的嘴: “夫人夫人,这可是碰都碰不得的话题……慎言慎言啊。”夫人这才怒气稍减,把脸埋在马忠国怀里,低声道: “无论怎样,我都相信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马忠国附和道。怀中的夫人突然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盯住马忠国,马忠国心中咯噔一跳,却仍是强装镇定道: “怎么了,夫人?”夫人满脸狐疑,又低下头在马忠国胸前嗅了嗅,一把抓住马忠国领子,质问道: “哪里来的香味!” “可惜,还是没瞒过你……”马忠国一笑,却被夫人抓着领子一扯: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马忠国这才伸手入怀,掏出一瓶香水,笑眯眯的道: “路过一间铺子,便给你带了份礼物,本来想晚饭时再拿给你,可惜试香味儿时洒了不少,倒被你提前闻出来了。”夫人张大嘴巴,眼睛红通通的: “忠国,你,你……”马忠国拉过夫人的手,把香水塞了进去: “快收着,以后天天都要香喷喷的,这才是我的好夫人呢。”夫人咬住下唇,带着哭腔道: “忠国,你难得送我礼物,我一定好好珍惜,以后只在春节、生辰的时候喷一点,我要用到八十岁……忠国,我真想再替你生个孩子,第四个孩子,你想要闺女还是儿子?” “生男生女我都喜欢。”马忠国微微一笑。夫人脸微微一红,随后一下站起身,说道: “忠国,你好好等着,我去把菜端过来服侍你吃。”夫人兴冲冲的背影离开房间,马忠国轻蔑一笑,低声道: “潇湘馆婊子随手丢在床上都懒得捡回去的破香水,你这蛮婆娘却喜欢成这样,真是个蠢女人。”…………回想起先前每一天傍晚后的快活日子,马忠国不由得感叹: “秦麟,秦麟……你们这群在整个大秦哪里都呼风唤雨的主儿,何苦又来为难我这个小小县令呢?”随后他起身,招呼师爷: “走,去客栈。”师爷不解: “客栈,大人去那里做什么?” “请安。”马忠国牢牢记得江笑书说的每一句话——第一,江岳帮芷江分舵被灭,芷江城内一片震动,用最快的时间稳定局势,安抚百姓;第二,保护好小鱼的父母。 第一条马忠国早已做到,现在的芷江街头,随时都有人高马大的衙役们四处巡视,别说你想搞什么聚众斗殴、杀人放火的勾当,就算你偷个钱袋子,也会立马被人按倒,扭送官府。 这两天来,芷江城内真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若是头一次来这儿的旅人见了这一幕,只怕回去后就要告诉诸友: “芷江绝对是整个大秦治安最好的地方。”第一条办妥后,马忠国心下仍是惴惴: “是不是哪里没办好?老百姓会不会有怨言?江笑书回来看见后,会不会觉得我办事不力,不愿意替我求情?不行不行,还要再多做些别的才是。”可这两日来,县衙的下属胥吏早已个个被动员了起来,别说是回家休息,就连临时小憩的时间都被压缩到了不到两个时辰,可马忠国仍是不满意,不停催他们干: “什么叫没问题了,一切都妥当了?你们没看见街上有这么多闲杂人员?万一是凶徒恶棍怎么办?凡是带刀的,都给我一个个上去盘问,立刻,去去去……”等这苛刻的要求都完成后,胥吏们回来报告,却又收到了县令大人的新指示: “瞧瞧你们干的什么事?有武功的人,不用刀子也能伤害他人啊,若是有哪个百姓被误伤了,岂不是大大的糟糕,所以你们把街上的所有人都给我盘问一遍,再去各个客栈酒馆走访,排除所有的意外因素……愣着干嘛!快去快去!”胥吏们苦不堪言,只得硬着头皮上,直到累晕了四五人,马忠国才觉得自己算是在第一条做到极限了。 可他又哪里肯罢休?先前做了多少亏心事,他现在就有多害怕,恨不得把十辈子的好事都放在这几日做完,第一条做到极限,他便从第二条打起了主意。 小鱼的父母?放你的屁!那是我马忠国的爷爷奶奶,是我的祖宗!早请示,晚汇报,一件事情拆成八件小事一条一条的去请教小鱼父母,不管二老懂不懂,总之先问了再说,有没有指示都在其次,把态度给到位,一定没得错。 这不,他已敲响了天字一号房的门: “余叔余婶。” “是马县令么?” “正是下官。”马忠国恭恭敬敬的笑着,随后问道: “下官想给二老请个安。” “马县令,我们早说过了,您太客气了,您可是县太爷,向我们两个草民请安,岂不全乱了套了么……” “不乱套不乱套。”马忠国轻轻推开门,长揖到地: “余叔余婶,下官马忠国刚刚从县衙收工,来给二老请安了……请问二老还有何吩咐?”余大叔赶紧道: “县太爷,您快些起来吧,我们可受不起……” “是。”马忠国倒退着出了门: “下官告辞,二老若是有任何吩咐,请随时传唤下官……”马忠国的脚步声远去了,房内,余大叔余大婶面面相觑,余大叔忍不住道: “这个马县令,怎么好像……” “好像换了个人。”余大婶续道,随后叹道: “那江公子真是神通广大,小鱼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咱们一家的福气。”余大叔点点头: “小兰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咱们一家团聚,就在这几天了。”余大婶低声道: “先前还想着,能让他……唉,罢了罢了。”余大叔拍拍妻子后背: “都说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江公子这样的人物,我们又哪里……能得他相助,便已是天大的喜事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话以后便别再提了罢。”余大婶轻轻靠在余大叔肩头: “老头子,我好欢喜,还好先前在牢里的时候没一死了之,要不然哪里能等到今天呢?”余大叔揽住妻子: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希望啊。”…………隔着老远,马忠国便看见了自己府邸的大门,原本十分疲惫的他,心中也顿时生出了一股劲。 走到门口,看着门上有些斑驳的朱漆,马忠国心中不由得一动: “在外面赚了不少银子,家里大门却破败成这个样子,夫人日日夜夜在这破房子等我回家,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若这一次能逃过一劫,以后是不是该多陪陪她? 这个念头在马忠国脑中一闪而逝,可随后想起妻子人老珠黄的模样,再与那总掌柜提供的小屋中的女人一对比,他又不由得皱起眉头。 “咚咚……”马忠国敲响门扉。 “吱呀——”门开了,马忠国刚踏进一只脚,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脸色大变。 本该熙熙攘攘的家中,此时竟空无一人。门口的空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水瓶子,材质普通,香味劣质,正是自己送给夫人的,上面挂着一张纸条,墨迹未干: “照吩咐做。”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马忠国转身欲逃,可后腰一紧,已被利刃顶住,门后也突然探出一把大刀,架在了他颈中: “马县令,借一步说话。”马忠国脸色煞白: “你们想做什么?”持刀之人认真的说道: “想请县令大人主持公道。”敢绑架县太爷家人,持刀威胁朝廷命官的凶徒,居然想要讨个公道,实在是天下奇闻。 …………武陵郡,某间客栈。覃栀芊最开始收到的命令很简单——前往湘州武陵郡待命。 她日夜兼程赶往武陵郡,却被晾了一天一夜,非但没有见到雇主,甚至连枯骨殿的消息都没有收到。 一开始她还以为跟踪自己的柳伶薇是雇主,可那姑娘分明只是个有幻想症的普通女孩,而且她叫李光昴 “师兄”,想必她也出身于天星阁,天星阁的人,又怎会和我枯骨殿扯上关系? 覃栀芊想到这里,不由得摇头。身为顶尖的杀手刺客,覃栀芊可以在任务中,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刺杀时机,在辽东的漫天风雪中一趴就是三天两夜;她也曾深入安南鬼域,在蛇虫肆虐,瘴气四起的沼泽中安睡。 无论是耐心还是忍耐力,她都已算是杀手中的佼佼者,多年的杀手生涯,也让她觉得自己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奇怪。 可方才收到这封信时,她却着实被震惊到了。覃栀芊拿起眼前的密信,再次反复看了三四遍,随后低声道: “这是殿主的亲笔信,绝难作伪,可是这交洽的地点……”覃栀芊听令:收此信后,即刻前往武陵郡府衙,与雇主交洽。 ——枯骨殿…………片刻后,武陵郡府衙内的后园。小兰玩累了,抬头望向大厅: “周伯伯说他要请客,让我出来玩,他们三个人神神秘秘的说话,我想去听还吼我呢,真是讨厌。”随后她拿手托住小脸,望向西边——那是家的方向: “姊姊,这儿一点儿也不好玩,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武陵郡往东近百里处的郊外,一堆篝火旁。 “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以侯神水至,再漱再吞津,如此三度毕,神水九次吞……口诀十二段,子后午前行。勤行无间断,万疾化为尘。”柳伶薇盘膝而坐,心中默念口诀,突然觉得丹田一动,她立刻跳将起来: “大师兄!大师兄!”守在火堆旁的李光昴转过头,神情严肃: “小师妹,又在调皮!” “我没有!” “让你打坐修行,凝心静气,你怎么突然大叫起来,成何体统。” “哼,那我问你,你叫我打坐修行,是为了什么?”李光昴脸色不愉: “自然是为了打好根基,好早日修炼出第一道真气,前两日才教你的,你却连这个都忘了,真是……” “嘿嘿,”柳伶薇狡黠一笑,打断了李光昴: “我刚刚丹田一动,这不就是第一道真气?”李光昴断然摇头: “不可能。” “真的,”柳伶薇在自己身上比划道: “就在刚刚,我正按着口诀打坐呢,这儿就突然一跳,这难道不是第一道真气?” “这儿是脐上三寸,叫做胃,”李光昴扯扯嘴角: “丹田在脐下三寸。” “诶?”柳伶薇尴尬的眨眨眼睛: “那这是?” “这是肚子叫,饿了。”李光昴摇头,起身离开: “继续修炼,别乱走。师兄去弄些吃的。”柳伶薇叹了口气,重新摆好打坐姿势,修行了不到片刻,他便张开眼睛,四处张望一番,见四周一片寂静,她立刻张牙舞爪的伸了个懒腰: “呼——真闷啊。”随后她撇撇嘴: “大师兄手艺太烂了,做个野味儿都弄不熟,别说和王劲威比了,就连武陵郡随便来个厨子,都比他强多了。”想起武陵郡的酱板鸭、泥鳅钻豆腐、钵子菜……柳伶薇不由得舌底生津、垂涎三尺,她望着武陵郡的方向,心中突然想到: “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武陵郡了吧?” (四千)第十卷四十章:谢意 江笑书本想快些赶路的,可他刚刚提出这个建议,便被众人同时否认。 小鱼埋怨道:“伤这么重,还赶路赶这么急,我看你是不想好了!”王劲威也附和:“是啊,江公子,你重伤初愈,慢慢过去好了。”见赶车的盛于烬放脱了缰绳,江笑书苦笑:“你又是怎么回事?”盛于烬环起手臂:“先讲好,车跑得太快,你要是不小心死求,可赖不到我。”见众人一同讨伐自己,江笑书只好讪讪一笑:“成成成,怕了你们了,慢些就慢些罢……”大车缓缓上路,又平又稳的行了一天一夜,这才在今日清晨抵达了武陵郡……此时,武陵郡城外。 天蒙蒙刚亮,大车自西面大道上驶来,一只手拉开车帘,江笑书的脑袋探了出来:“呼,总算是到了,坐车坐得我腰都快折了……咦?”一旁的小鱼幽幽转醒:“唔……笑书公子,怎么了?”江笑书揉揉眼睛,凝神细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前方,盛于烬的声音传来:“欢迎贵客位临。”江笑书十分费解:“位临?” “嗯,上面有个草字头的‘莅’字。” “有么有一种可能,”江笑书嘴角一扯:“那个字读l,和力气的力、美丽的丽一个读音。” “哦?”盛于烬转过头:“可是柳伶薇告诉我,秀才认字认半边,这怎么会读l。” “那要这么说,惴惴不安你难道要读成chuaichuai不安?瞠目结舌要读成tang目结舌?耄耋之年就是mozh之年咯……” “格狗日勒,硬是搞球不懂,”听着江笑书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盛于烬摇摇头:“读书真累。” “你这家伙平时练武,一打就是几个时辰,居然也会怕累?” “不一样,练武是身上累,越练脑子越精神;读书的时候身子倒是不累,可脑壳却痛得很。” “慢慢来吧,”江笑书耸耸肩:“至少学了些东西,比先前蠢夫的状态要进步多了。” “我先前也不是蠢夫。”江笑书一笑,随后看向那条被挂在城门最显眼处的横幅,自言自语道:“欢迎贵客莅临……”小鱼也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随后问道:“这贵客是指我们么?这是何人所挂?”江笑书点点头:“就是指我们,这多半是武陵郡府衙挂的横幅。”小鱼疑道:“上面除了这一行字再没有别的了,笑书公子如何得知?”江笑书神秘一笑,却不搭话,小鱼瞪他一眼,刚要追问,大车却在城门处被人拦下。 “车内可是江公子?名讳上笑下书?” “是我。”江笑书探出头来。那守门的衙役恭敬的抱拳:“我家大人已等候公子多时,请公子去府衙一叙,沿大路一路进城,就能到了。” “让周大人久等,倒是不好意思得紧。”江笑书一笑,随后大车便动起来,路过守门衙役身边时,江笑书笑道:“这位大哥,多谢你替我挂的横幅,辛苦你了。”守门衙役一愣,随后躬身道:“江公子太客气了。”城门打开,大车缓缓驶入,江笑书坐回位置,长长伸个懒腰:“呼……总算要结束了,小爷我忙完,一定要踏踏实实睡个大觉。” “好哇,笑书公子,你骗人。”小鱼戳戳江笑书:“你明明对武陵郡熟得很,却装成第一次来的样子。”江笑书奇道:“我第一次来啊,为何这么说?”小鱼撇撇嘴:“若真是第一次来,凭什么知道是府衙挂的横幅迎接你,又怎么会连挂横幅的是哪个衙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哈,是说这个啊,”江笑书一笑,随后道:“你看看城墙上,是不是残留得不少水渍痕迹。”小鱼探出去看一眼,果然如此,可她却十分不理解:“有水渍又怎么样?” “关系可大着呢——有水渍残留,想来昨晚武陵郡这边多半是下了不小得雨,可那横幅却干燥崭新,显然是雨停后才刚刚挂上去的,昨夜大雨,道路多是泥泞,今日又并非赶集的日子,除了我们一行,没有谁会这么早从西城门入城的,所以这横幅正是为我们准备。”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竟如此细心……那你又怎么知道挂横幅之人是方才的守门衙役?” “这就更简单了——今天是九月十四,已是深秋,又是最冷的清晨,可那衙役的外衣却被脱了丢在一旁,说话微微喘息,还不自觉的拿手扇风,正常站岗,有哪里会热成这个样子?所以那横幅,一定是他们收到命令,刚刚挂上去的。”见小鱼呆住,江笑书伸手在她眼前一晃,挑挑眉:“怎么样?很潇洒吧?”小鱼闻言叹道:“就算我否认,你也不会信的。”江笑书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大笑声响彻车内,王劲威忍不住掩住耳朵:“江公子、江公子,声音小些吧……” “不可能!”江笑书断然拒绝,咧着嘴道: “生活本就已经是这样了——数不尽的麻烦和发不完的愁,好不容易有机会笑笑,当然要笑个没完,笑个痛快……”王劲威无奈道: “可街坊邻居会不会觉得你在发癫?”江笑书呲着牙: “所以我拉着车帘,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发癫的是盛于烬了。”前方的盛于烬摇摇头: “白痴。” “哈哈哈哈……”车子进城走了没两步,便被人拦住了: “车里大笑的那位,可是有一位江笑书公子么?” “阁下是?” “小人是旁边卖米粉的,听说江公子初来乍到,特地代表街坊邻居来迎接。” “迎接?” “您远道而来,我们大家都深感荣幸,特地给您送了些礼物。” “咱们素不相识,这怎么可以?”可那卖米粉的小贩却笑着摇摇头,把手中的大盒子往车辕一放,便告辞离去了。 “诶,老哥,你等等……”江笑书呼喊那人,可那人却回头一笑,自顾自离去了。 旁边的小鱼打开盒子,随后一笑: “全是些土特产、花布丝绸,还有两小坛酒呢……原来笑书公子这么受欢迎。”江笑书打趣道: “府衙提前迎接,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钦差大臣来了呢……”盛于烬扭头道: “怎么会这样?” “自然是因为我比较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咯。” “说人话。” “我要是知道,我还给你说这些鬼话?” “倒也是。”二人说着说着,前方路过一个街口,又是一个妇女拦住了车,她似乎有些腼腆,朝大车躬身一礼,放下手中的竹筐便走了。 “腊肉香肠和腊鱼,还有……”小鱼清点一番,也起了疑心: “是啊,笑书公子和这些百姓素不相识,他们怎么会……”江笑书不答,反倒往后一倒: “我再补个回笼觉,到了叫我。”大车继续向府衙驶去,每过一个街口,便会有一位老百姓来送上东西,众人问其缘故,他们却只是摇头,直弄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在收到十余份礼物后,大车已被装得满满当当,终于到了府衙,盛于烬转过头来: “中门大开。” “把车赶进去。”江笑书懒洋洋的道。马车驶过府衙中门,在院中天井处停下,这时一道齐刷刷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欢迎贵客!”这齐声道好,起码由上百人发出,直叫个震耳欲聋,王劲威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撞到车顶。 小鱼在江笑书耳边低声道: “倒像是进了个大窑子。”江笑书哈哈一声长笑,身形一闪,便已到了车外,他拔出长剑,大喝道: “江笑书在此!”围着大车的众人皆是一愣,领头那个抱着孩子的男子愕然道: “江公子这是何意?”江笑书盯着那人上下打量,只见那人长身玉立,虽已年逾不惑,却仍是长须飘飘,眉清目秀,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只怕还不满十岁,更是出落得粉雕玉琢、可爱玲珑。 江笑书皱眉道: “狗贼子!白瞎了你这幅好皮囊,把孩子放下,这便动手罢!”那人被江笑书一通怒斥,不由得张大嘴,刚想辩解什么,她怀中的孩子开口了: “你这人好凶!凭什么吼周伯伯……” “啊——”一声尖叫自大车内响起,只见小鱼跳下车,发了疯似的跑向那中年男子,一把将那孩子抱在了怀中,大哭道: “小兰!小兰!姊姊来接你了……”那孩子亦是十分开心,反手抱住小鱼的脑袋: “姊姊,你怎么才来呀,我好闷啊。”原来这孩子正是余小兰,她被王逵抓走后,便被暗中送到了常年镇守武陵郡的独龙哥这里,独龙哥见余小兰生得如此标致,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么美的小妮子,谁家不想卖了去做童养媳?变算推一万步,扬州那边的人牙子买去当瘦马,也能随随便便赚个几千两银子……”他立刻将余小兰从又臭又挤的 “腌鱼坛”拎出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又将余小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期望能卖出个好价钱。 说来也算是幸运,余小兰虽然被拐,可除了对杀了护林爷爷的王逵十分憎恶,面对其他人牙子时,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绝不哭闹,因此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遭过什么粗暴的对待。 在独龙哥这儿待了没多久,江岳帮主陈俏楚的信便到了,独龙哥虽然视财如命,可又哪里敢违背帮主的意思,立刻把余小兰送去了武陵郡府衙,不过他心中却十分费解: “全湘州都知道,这武陵郡的周自得和我最不对付,咱们江岳帮用再多的银子也收买不了他,让我把这么靓的一条鱼送到他那儿,真不知道帮主是怎么想的……”余小兰到了武陵郡府衙,武陵郡知府周自得亲自负责看护她,更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才不过数日,她那原本有些肌瘦的小脸便圆润了起来,每天锦衣玉食,也不知胖了几斤,周自得本人贵为知府,可除了办公以及与人谈话之外,便会来后院陪余小兰,陪她做游戏,讲故事,好不体贴。 余小兰觉得,自从爹娘离家远游之后,这是自己过得最快乐的几天,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没有姊姊余小芷…… “……不过现在好啦,”小兰嘻嘻一笑,揽住小鱼的脖子: “姊姊也过来啦,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玩好不好?姊姊我给你说,周伯伯后院里养了好多好看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可有意思了……”小鱼紧紧抱着小兰,温柔的道: “好呀,小兰想玩什么姊姊都听你的……”随后她抱起小兰,冲那儒雅的中年男子深深一鞠躬: “承蒙周大人照顾舍妹,民女余小芷感激不尽。” “快起来快起来,”周自得呵呵一笑,扶起小鱼,随后揉揉小兰的脑袋: “这孩子机灵得很,我没有妻儿,有她作伴,这几日十分开心,似乎枯朽之心都得以滋润了似的,要说谢,该是我谢谢小兰才是……” “大人言重了。”在得知孩子就是自己要营救的小兰时,江笑书便是一惊,又听见姊妹俩和周自得的对话,他更是满腹狐疑: “这是怎么回事?”周自得一拱手,刚要说话,一只小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袖子: “周伯伯,别和他说话,凶巴巴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周自得一呆,随后尴尬一笑。 小鱼赶紧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责备道: “小兰,没礼貌,这是江笑书江大哥,是姊姊的好朋友。”小兰瞪了江笑书一眼: “他凶人,我不喜欢他……” “孩子不懂事,真是对不住……”小鱼无奈,朝众人一欠身,便抱着小兰回了大车,声音隐隐从车内传来: “小兰,你不可以这么说江大哥,他为了找你,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 “啊?” “反正你不可以那样说人家,要给人家道歉……” “免了吧,”江笑书冲大车道,随后道: “反正从小到大,想揍我的小妞儿海了去了,也不缺小兰一个……盛于烬!” “嗯。”盛于烬沉声答应。 “带他们先走。” “吁——”大车缓缓开动,在天井中兜了个圈子,随后便照着原路开了回去,没受任何阻拦。 望着大车消失在街角,江笑书才转过头,冲周自得道: “你就是武陵郡知府周自得了?”周自得拱手道: “正是,却不知江公子这是……”见对方盯着自己长剑,江笑书却毫不避讳: “我俩素不相识,可你又是拉横幅,又是让街坊邻居给我送这送那的,安的是什么心思?”周自得一愣,这才笑道: “自然是感谢江公子的大恩了。”江笑书冷笑一声: “我这个人坏事儿干了不少,好事儿当然也没少做,可却都和你没什么相干,你报哪门子恩?”周自得摇摇头,随后对周围上百人道: “还不快向江公子谢恩?”上百人同时施了个大礼,并齐刷刷的喊道: “谢江公子震慑江岳帮,替我等谋得活路!” (四千)第十卷四十一章:刀意 江笑书听得众人感谢自己,不由得一呆,问道: 「什么意思?」 周自得笑着介绍道: 「这些都是武陵郡的大小商贩,这些年受尽了江岳帮的勒索威胁,可自从几日前,江公子你在芷江大煞江岳帮威风后,武陵郡以王阳为首的恶贼,便都纷纷龟缩不出了,个个夹紧了尾巴,听说您要来,更是一趟跑得没影了……哈哈哈哈,江公子,你说你如此义举,岂能不教大家敬佩?」 旁边一位老板道: 「是啊,自从王阳他们不再来惹是生非后,非但我自己免了那份保护费,就连咱们武陵郡的百姓,都个个有了上街的兴致,不过短短三五天,我赚的银子倒比先前一个月还多了呢。」 「是啊是啊。」「我家铺子也是,若能继续这样保持下去,不出两年就能再开个分店啦。」「江公子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他是老天派来惩戒江岳帮的天选之人,给咱们湘州带来希望啊!」「就是就是……」那老板起了个头,其余商人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个个对江笑书交口称赞。 「江公子,你瞧,大家没有恶意,请把兵刃收起来罢。」周自得笑道。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大出江笑书预料,想起自己剿灭王逵一党时的凶险,又见众商人对自己如此感激,心中也不由得十分欣慰,不过周自得劝自己收剑,他却有些踌躇。 周自得自然看出江笑书的顾虑,哈哈笑道: 「江公子果然不愧是行走江湖的高手,无论何时都保持警惕,怪不得不可一世的江岳帮都栽在你手上。」 江笑书盯着他: 「周知府,说句实话,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请你为我解答疑惑后,我再收剑不迟。」 周自得点点头: 「江公子有哪里不明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笑书问道: 「你凭什么知道我要来?」 「哈哈,自然是因为王阳了,这人盲了一只眼睛,在江湖上好像有个诨号叫什么独龙哥,」周自得笑道: 「那天他把小丫头送过来时,满脸幽怨地说道:‘哼,叫你们大人把这条鱼崽子照顾好,来接她的家伙可是个狠角色,他周自得可得罪不起……我们当时个个面面相觑,还是常常混迹于酒肆的几个小吏听了说书先生的评书后跑来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有位江笑书公子,在芷江一战成名,几乎铲除了江岳群贼在那里的所有势力,而且还使得江岳帮被迫求和,给了咱们各地商户百姓一片安宁祥和,如此英雄人物要来武陵郡,我们岂有不迎接的道理?」 原来独龙哥叫王阳。江笑书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冷声道: 「可那横幅却是今早才刚刚挂上去的,你们上百人也是今早才在府衙齐聚……你们从哪里知道我的行踪,这么准时的迎接我?」 周自得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江公子一定是误会了——从得知你即将赶赴武陵郡那时开始,我们便早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而且这里有一封芷江县令马忠国的信送来,信中提到,江公子你昨日晌午时自芷江乘车出发,但你身上有伤,大车不会开得太快,应该在凌晨或是今早抵达,大家生怕怠慢了江公子,因此昨晚众人便在府衙附近等候了……至于那横幅,昨晚暴雨,我吩咐门吏临时撤下,并再三叮嘱他雨停后第一时间挂上去……」 听他说了一通,江笑书神色一动,朝离自己最近的商人招了招手,那商人十分懵懂走了过来,江笑书问道: 「照知府大人所说,你昨晚是住在府衙附近,是么?」 「正是。」 「哪一家客栈?」 「啊,是府衙斜对面的桃花源酒楼。」 「那家酒楼可不便宜。」 「还好吧——一间上房,嗯……一两银子就能住一天了。」 在这位商人说话时,江笑书始终盯着他的脸,若是二人对话时,对方对答如流,江笑书多半会疑心这是提前背好的说辞,可听到自己问题时,对方却是思索了片刻才回答的,这才是真正思考时的状态,而且他表情神态都毫无破绽,以江笑书之经验,实在从他身上看不出破绽。 若说能毫无破绽骗过江笑书,这世上当然有这样训练有素之人,可这商人只是百余人中被江笑书随便拉过来的一个,若这群人都有那样的本事,便是十个江笑书加起来,也被立刻拿下了,又何必绕这样大的弯子来骗他? 更何况,自己叫盛于烬他们离去,也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想到此节,江笑书终于放下心来,收回长剑,拱手道: 「先前与江岳帮交手,生怕中了对方的毒计,因此错怪了诸位,得罪勿怪。」 众人见江笑书终于敌意尽消,这才纷纷大笑起来,江笑书身旁的商人一把携住江笑书的手: 「哈哈,江公子,小人姓孙,是西街开打铁铺的,我全家上下都对您仰慕得紧,想邀请你去我那儿小酌几杯,不知可愿赏光呐?」 江笑书还未说话,周围的大小商人便纷纷叫了起来: 「这可不行,不能去老孙那儿,我那里才好呢。」「去!你那儿什么都没有,我家可是有十八年的武陵陈酿,江公子该由我请才是。」「你们争什么?我是今早第一个到的,难道不该我第一个请江公子?」「谁说要按顺序?应该按诚意才对,我才是诚意最足的!」「放你的屁,你凭什么说你比我有诚意……」 江笑书望着眼前热情的众人,不由地笑起来,但众人都如此殷切,自己若是去了某一家,怠慢了其他人,却又尴尬得很了;但若是一家一家的去,这里上百人,难道自己在武陵郡坐几个月的客么?那岂不是太荒谬了…… 想到此节,江笑书不由得甚为头疼: 「当大侠原来还有这层坏处,我看啊,他们这般热情,我反倒里外不是人了……他娘的,我看倒不如再来个‘高人风范,半夜跑路,来去如风,岂不是潇洒得紧……」ap.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声音高声道: 「好啦好啦,大家别吵,听我一言。」 众人语声渐歇,纷纷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武陵郡知府周自得,周自得举高双手,对着四周道: 「咱们这里有一百余人,江公子选了哪一个,其余诸位都会不满;可要是江公子一家一家的去作客,别说时间太久,就说天天大醉,习武之人的身子筋骨被伤,岂不是糟糕得很?」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附和,但随即有人问道: 「那依知府大人说,该怎么办?」 周自得哈哈大笑: 「依本官所说,倒不如趁此机会,本官自掏腰包做东,咱们一同上酒楼去,欢聚一堂,大醉一场,既迎接了江公子,又能共同庆祝我武陵郡除去一块大害,岂不美哉?」 「照啊!」众人大笑喧天,纷纷叫好。…… 「请吃饭?一百多个人?」落脚的客栈内,盛于烬听见这个,不由得道: 「那岂不是要坐上好几桌?」 江笑书耸耸肩: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都不算穷,总不至于太寒碜,十桌八桌还是有的罢?」 盛于烬想了想,随后摇头: 「我不去。」 「为啥?」 「练刀。」 「练你的头,」江笑书撇撇嘴: 「我跟你说啊,这练武一途啊,讲究个顿悟,你瞧瞧,向老伯教我的轻功,不是突然就突破了?照你这样朝死了练啊,是不会有前途的……」 「你说得不对,师父告诉我,勤学苦练方有成就,」盛于烬摇摇头,随后道: 「你这样的天赋,武功却很一般,就是因为你懒。」 「你他娘的,不去吃饭就不去,还诋毁起我来了是吧?」江笑书叉腰骂道。 盛于烬不理会他,自顾自抽刀走向了后院。 「死脑筋。」江笑书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盛于烬不予理会,自行走向了院中。 他悄立院中,听得楼上的声音传来: 「小鱼姑娘,劲威,还有这位想揍我的小小妞儿,周知府今晚请咱们吃饭呢。」 鱼王二人欣然同意: 「好呀。」「哪家酒楼?是武陵郡最出名的那家么?那太好了,正好可以去学学新菜。」 小兰则撅起嘴: 「我也去,但我是想周伯伯了,可不是听你的话。」 「那好,那我叫你周伯伯今晚别来。」 「不行!」 「哦?小兰,你觉得一个想揍我的人,她说的话,我会不会听?哈哈哈哈……哎哟,他娘的,别扯我头发!快放手!」 「就不放,你这坏人!」 「小鱼,快管管这位小姑奶奶,哎哟!真疼!快撒手快撒手……」 听得小鱼把小兰抱开,江笑书骂骂咧咧不断,王劲威呵呵的笑声……这些声音下楼远去,盛于烬才收回心神。 他提起刀来,开始舞动一套刀法。 若是江笑书在此,自然一眼便能认出来——这套刀法大开大合,似简实繁,刀势看着稚拙,却又暗藏奥秘,妙用无穷。正是盛于烬在苗王墓斗朱煜锦,以及后来二人加上阿康切磋时使用的那套神秘刀法。 盛于烬身随刀走,气势如虹,雁翎刀挥舞开来,直斩得四周皆是破风之声,在其内力灌注之下,更显得虎虎生威,激得飞沙走石,好不壮观。 打到第十七式时,盛于烬长刀反手上撩,撩至最高点时,明显有着厉害的后着,他招数却突然一滞,舞动戛然而止。 自从在苗王墓昏迷后,「他」接管了自己的身体,用这一套刀法逼得朱煜锦手忙脚乱,盛于烬再次清醒后,这套刀法便模模糊糊的在心中浮现,他凭着记忆挥出刀,就好像天生就会似的,他毫不费力的就将前十六式演练了出来,其中运刀法门,气机流转之法,每一式的变化与轻重缓急,都被他拿捏得丝丝入扣,即便下了数年苦功之人,也比不上他。 可第十六式后的招式,盛于烬却全然想不起来了,他心中隐隐知道,这套刀法共有三十六式,可剩下的一大半,他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他」是如何挥刀,如何发力的了,再认真想下去,他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也隐隐作痛。 从苗疆来到湘州的一路上,盛于烬都在苦苦钻研这套刀法,越是钻研,他心中便越是心惊——这自己仅掌握了一小半的残篇刀法,已带给自己莫大的好处。 首先是对于刀意的理解,盛于烬师从盛锋,自习武以来,「轻如柳叶快如风」这个概念便深入脑中,可正如江笑书所说,自己在施展刀法之时,打发了性,总会双手持刀,大劈大砍,实在是犯了师门武学纲领的大忌。 可自从参悟这十六路残刀之后,盛于烬才明白,刀意单纯的轻快,就难以攻克难关,强势破敌;而自己发了性子后的刚猛刀意,在面对灵巧机动的敌人时,却又捉襟见肘了。唯有刚柔并济,快慢兼修,才能在面对强敌 时做到随机应变,游刃有余。 「刚柔并济,快慢兼修」这个道理,习武之人个个都懂,即便不会武艺的常人,往往也能讲上个三五句。可要如盛于烬这般理解参透,真正去感悟体会,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摸到这奥义的门槛。 盛于烬现在练刀,常常会采用截然不同的习练方式——朝天空抛起一张宣纸,刀光闪动,宣纸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此往复,所谓「螺丝壳里做道场」,力求精准迅捷,轻灵巧妙,收刀回鞘,被分成无数份的宣纸悄然落地,却仍然如同一整张一般,待得一阵微风吹过,碎片才会如穿花蝴蝶般飞起……做到如此地步,在快与刚的运用上,才算得上有了些成就。 而对于慢与柔的习练,先前盛于烬只能单纯的打坐和打熬筋骨,可在参悟那十六记残篇刀法后,他却找到了新的修炼方法——在桌上放上一本书,持刀压住书籍,内力催动,要做到穿过书页,斩碎下方的桌面,可书本身却毫无损伤,方才能算小成,而后逐渐加厚书籍,要求的功力也就越深厚。 一开始,修炼「快与刚」时,他便能将宣纸分为八份十六份,可纸屑乱飞,怎么也控制不住,他逐渐减少出刀数,谁知却连一分为二时,宣纸都做不到保持原样的落地,遇上这种情况,盛于烬往往会苦思冥想,连饭都顾不上吃,许久后,他一拍脑袋「该这样才对」,随后又提着一沓纸进了内室。 而刚刚开始修炼「慢与柔」时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柳伶薇的侠义,不知道被他震碎了多少本,惹得柳大小姐大声嚷嚷,险些连房顶也掀翻了,若非承诺双倍赔偿且以后无条件陪逛街,盛于烬只怕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 修炼日久,盛于烬觉得自己对于刀意的体会突飞猛进,内力的运用法门也越发精准,到得今日,他已能将宣纸分为八份,且干净利落,力量用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纸张绝不受到牵动而散碎;同时,隔着一本书斩碎下方的桌面,且丝毫不损伤书页,在前几日盛于烬便已顺利达到此境界,到得今日,已能再加十余张纸了。 刚柔快慢都已修炼得略有小成,虽然离融合为一,做到真正浑然一体这个境界还差得太远,可盛于烬已十分满足,锦官城时他内力龙虎交汇,此时又初窥新的武学境界,现在的他,自认比之刚刚突破瞬影行羽二层的江笑书也不遑多让,比起数月前刚出珠显村的自己,更是强上太多了。 行走江湖,本就需要高强的武艺,而且每一个潜心习武之人,都会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痴狂,畅游在武道的汪洋当中,对更高一层的境界充满渴望,以至茶饭不思,废寝忘食。 盛于烬希望变得更强。 能让他继续精进的途径,目前有两条,第一条便是那张神秘的羊皮纸,修炼内功与横练,可盛于烬体会过这张羊皮纸的「邪门」,对之十分忌惮,万万不愿再去触碰。 第二条,便是剩下二十式刀法了。 盛于烬收刀入鞘,闭上眼睛,眼前漆黑如墨,空无一物。 盛于烬沉声道: 「喂。」 眼前,熟悉的火海一闪而逝…… 第十卷四十二章:欢宴 小兰年纪稚幼,虽然兴致勃勃,可走不了几步便说累了,要姊姊抱她。 小鱼将小兰一把抱起,可小兰在她右臂上一撑,她便立刻叫出声来,脸色铁青,竟是十分痛楚,小兰被吓了一跳,连忙问姊姊怎么回事。 小鱼一言不发,咬着牙摇摇头,不着痕迹的把妹妹的手拿到自己肩上,向前走去,却被王劲威拦下了。 王劲威冲她怀中的小兰笑道: “小兰,王大哥背你好不好?”小鱼一愣,朝王劲威投去感激的目光,王劲威轻轻点了点头,小兰则有些疑惑: “王大哥背我?” “是啊,”王劲威挺直身子,展示出身长九尺有余的个子,咧嘴笑道: “瞧瞧,王大哥可是大个子呢,你要是胆子大,还可以站在王大哥肩膀上,到时候哇,小兰就比王大哥还高啦,能看好远好远呢……”小兰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王劲威,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十分心动,转过头问小鱼道: “姊姊,可以么?”小鱼还未说话,江笑书就嚷嚷开了: “好你个小小妞儿!这会儿倒知道听话了?揪我头发的时候,怎么不问你姊姊准不准?”小兰瞪他一眼: “谁让你见面就凶周伯伯。”江笑书撇撇嘴: “周伯伯周伯伯……切!瞧着吧,我一会儿就把他灌到地上爬不起来。” “不准!” “我偏不。”小兰张牙舞爪,要不是还在姊姊怀中,只怕江笑书的头发又遭殃了。 见江笑书又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小兰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扑上来,下一刻,她肋下一紧,便已被王劲威托了起来,王劲威将她抬到肩膀上站着,笑道: “好啦好啦,和他吵架又有什么意思。”小兰这才罢休,朝江笑书举了举拳头: “这次先饶了你。”江笑书翻个白眼: “是我饶了你才对。” “我……啊——”小兰刚准备开口,却觉得身下一动,王劲威已托着她跑了起来,她只觉得风呼呼从脸上刮过,又是害怕又是好玩,乐得咯咯直笑,抱住王劲威脑袋: “王大哥,慢些慢些……”王劲威与小兰朝前嬉戏而去,后方的小鱼不由得一笑,江笑书伸手托住脑袋,轻叹道: “呼,自从芷江之行后,已经好久没和小妞儿拌过嘴了,你家小兰倒是有意思得很。”小鱼扭过头: “你是在说前段时间与你们分别的那位姑娘么?是姓……柳?”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除了柳伶薇还能有谁?那妞儿说起来也小二十岁了,可若说起孩子气,跟你家小兰也差不离。好奇心比天高,见着啥都想去瞧一眼,总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娘的,还最爱犟嘴……”说到这儿,江笑书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小鱼摇摇头: “柳姑娘绝不会像你说的这样全是缺点的,我想,她对同伴一定很爱护,也十分善解人意,总能给大家带来欢笑,她在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热爱生活,而且在关键时刻,必定能担重任,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数不清的优点……是么?”江笑书不由得奇道: “好家伙,你才见了她不过一面,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小鱼笑道: “我说我能慧眼识人,一眼就能把一个人看透,你信不信?”江笑书咧咧嘴: “这话骗骗别的笨蛋还成,可你别忘了,我可是天下头一号聪明人,连我都常常看不透别人,以至于总是上当受骗……你嘛,就更不必说啦。”小鱼垂首: “你、你还在记恨我先前骗你。”江笑书摇摇头: “一个人为了家庭,无论做出任何事,都可以原谅的。况且,那天你为我唱了两支歌,歌声如泣如诉,余音袅袅,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这小小上当,就当是你换了个法子收费好啦,咱俩谁也不欠谁的。”小鱼听罢一愣,才低声道: “所以我才说柳小姐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哦?”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你一路同行之人,自然也是如你一样的人中龙凤。”小鱼顿了顿,随后又道: “柳姑娘离去后,王大哥常常感慨不已,盛公子更不必说,简直像换了个人,而笑书公子你如此洒脱之人,也暗自神伤、郁郁不乐……能让你们如此不舍,柳姑娘又岂能像你说的那么糟糕呢?”江笑书闻言,嘻嘻一笑: “嘿,这话听着舒坦。”小鱼点点头,随后便默不作声了,二人并肩前行,走了半晌,江笑书忽然想起一事: “我很好奇,昨天从芷江出发的时候,你爹娘拉着你说了些什么?”小鱼快速道: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给我说说又何妨?” “不告诉你。” “嘿,这么神秘。”江笑书不由得一笑,随后一挑下巴: “你手怎么垂着,受伤了?”这下小鱼回答的更快了: “不告诉你。”江笑书只好耸耸肩: “可惜可惜。” “可惜?”小鱼反问道。江笑书点点头: “本来呢,我想找人说说我非但没残疾,还武功大进的事儿,谁知道你神秘得紧,半点儿兴致也没有。”小鱼在他手臂上一戳: “那不是神秘,是你问的问题太刁钻古怪,我又怎么答得上来?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没受重伤这件事,除了你只有你和盛公子知道,可他却没工夫给我说……那你快说罢,到底怎么回事?”江笑书挑挑眉: “真有那么想听?”小鱼连连点头: “嗯嗯。” “想听?那再好不过了。”江笑书十分兴奋,朝小鱼一笑: “不告诉你。”小鱼一呆,江笑书已大笑着向前走去,她又哪里肯罢休,立刻跑上去追问…… “……就因为你的轻功突破了,所以才能建下奇功,而且当时内力流转,这才保护你的筋骨没有受损?”拉住江笑书后,听他一番讲说,小鱼总算明白了其中奥妙。 “是啊,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江笑书一笑,随后一抬下巴: “嘿,到了。”武陵郡最奢豪的酒楼 “鼓瑟吹笙”已在前方,门口,周自得与王劲威正在说话,小兰在他俩身边玩耍,楼内众商贾已悉数落座,见江笑书到来,纷纷起身迎接。 “江公子,这里。”周自得挥舞着手臂,快步迎了上来,来到身边,他一把携住江笑书的手,大笑道: “江公子可是来得晚了,待会儿要罚你三杯。”江笑书挑挑眉: “只有三杯?那我可就走了。”周自得豪气的一挥手: “哪里的话,莫说是三杯,便是三十杯,三百杯也有,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善。”江笑书会心一笑。一旁的小鱼不由得道: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周自得连连赞叹: “李太白的将进酒,这位余姑娘真是个妙人。”小鱼赶紧摆摆手: “大人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民女这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了。” “余姑娘太谦虚了,”周自得说道,这时几人已行至门口,周自得一指头顶匾额,朝江笑书道: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酒楼的彩头,岂不是应景极了?哈哈哈哈……” “周知府这话可说的不对。”江笑书摇摇头。 “不对?”周自得不由得一怔。江笑书一指对方: “比之笙箫琴瑟和美酒佳筵,主人家的笑容才是最好的彩头。”周自得闻言,脸上更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好好好,这位余姑娘已是个妙人,而江公子你,更是妙不可言呐……请!” “大人也请。”二人相携,共同入楼,一场盛大的欢筵就此开始。 第十卷四十三章:两政三官 宴席很快开始,江鱼二人与周自得和几位武陵郡最大的商贾拼酒划拳、谈地,王劲威与小兰不喝酒,在一旁默默吃菜。 见小兰吃得狼吞虎咽,王劲威不由得笑道: “小兰,吃慢些,别噎着。” “嗯……”小兰摇摇头,回过身来含糊不清的道: “王大哥,我娘给我说,要多吃东西,才能长得高高的,姊姊也告诉我,等我长到桌子那样高,就能见到爹娘了……”听得眼前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又想起小鱼一家这段时间遭受的悲惨命运,王劲威不由得心头一酸,他摸摸小兰头发: “小兰乖,你爹娘已经到家啦,正在家里等你呢,到时他们见你长这么高了,一定高兴的不行呢……” “对呀,所以小兰一定要吃的多多的,这样爹娘才能高兴。” “好呀,要吃什么,王大哥给你夹。”王劲威替小兰夹了一块 “剁椒鱼头”后,小兰突然抬起头,神神秘秘的道: “王大哥,你凑过来。”王劲威依言将耳朵凑到她耳边,一只小手拉住他耳朵,悄悄道: “姊姊这一年来都好忙,就连她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隔着窗子偷看隔壁张婶做菜,现在已经学会做炒鸡蛋了,哦不,还会拌黄瓜……”王劲威听得一笑: “这也算秘密?” “当然了,”小兰正色道: “我要自己悄悄炒菜,给姊姊还有爹娘吃,吓他们一跳……哦,差点忘了王大哥,到时候你也来吃吧。”王劲威乐呵呵道: “好呀,我等着小兰炒菜给我吃,一定美味得紧。”小兰眼睛一瞟桌子那头,凶巴巴的道: “不过先说好,到时候不准叫江笑书来。”王劲威也压低声音: “不错,他惹咱们生气,休想吃我们炒的菜。”小兰抬头想了想,才道: “他脸皮那么厚,万一好声好气的求我,我该怎么办?王大哥,你说呢?”王劲威也想了想才说道: “那咱们给他吃一口,多一口也不成。”小兰拍手笑道: “好,王大哥你真聪明。”王劲威挠挠头,憨厚一笑。可随后小兰又不说话了,她抱着手臂,一张小小脸上满是忧愁。 王劲威问道: “怎么啦?” “我好想快些给大家炒菜,可是我不会生火,灶台上的油盐酱醋也拿不到,为什么不能长快点啊,真烦人……”王劲威万万料不到这个孩子竟为此事发愁,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挥: “这还不简单,你忘了刚刚咱们玩的游戏了?” “游戏?” “是呀,你站在王大哥肩上,或者骑在王大哥脖子上,不比灶台高得多了?至于生火,王大哥帮你弄了就是。”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王劲威拍拍胸膛: “不瞒你说,王大哥也是个厨子呢,还可以亲手教你呢。” “哇,原来王大哥是厨子?你厨艺怎么样?有我娘亲、隔壁张婶他们那么好么?” “马马虎虎吧。” “不,你胡说。王大哥人这么好,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厨子。”王劲威一愣,这小小孩童的一句话,竟让他整个胸膛都暖暖的,他轻轻点头: “谢谢你,小兰。”小兰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攥住了王劲威的手: “王大哥,咱们这就去吧。”王劲威一笑,一大一小二人便去了后厨。后厨的厨子得知贵客要借用厨房,立刻便将后厨腾了出来,王劲威拉着小兰一同生火,随后他便半低身子,让小兰便骑在他脖子上,在他指导下炒了一个简单的鸡蛋,菜品出炉,小兰不满十岁,拿着锅铲翻炒半天,已累得小脸全是汗,不过却兴奋得很,连筷子都等不及找,直接用手抓起菜来,用力吹了吹,便塞入了口中,嚼了两口: “好像,好像还不错?”王劲威放下筷子,也用手抓了一块鸡蛋,随后点点头: “当然了,自己炒的菜,永远是最香的。”小兰十分开心: “那我们去拿给姐姐尝尝?”王劲威摇摇头: “我看不急。”小兰奇道: “为什么?”王劲威道: “厨艺一途,讲究色香味俱全,小兰这盘炒鸡蛋,当然算符合了标准,可还有一个讲究,是说要荤素搭配,配上鲜汤凉菜,才是真正一桌好菜呢……若想要吓姊姊和爹娘一跳,咱们还得再多学几道才是。”小兰听得心驰神往,赶紧拉住王劲威袖口: “王大哥,你教我。”王劲威点点头,随后拉起小兰: “好,我们先去挑食材……”后厨内,王劲威与小兰钻研厨艺,乐此不疲,浑然忘我,二人身上发着光,不知是炉灶里的火,还是别的光辉? 人们总说孩童纯粹,大人污浊,可若他看见眼前这一幕,便会明白一个道理——用心坚持做某件事的人,总能纯粹的像一个孩子,只有碌碌无为,却又不肯行动,只会成日胡思乱想的人,才会变得污浊世俗而又平庸无趣,他们却总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而把一切的不顺都归咎于年龄。 许久后……鼓瑟吹笙楼内,已是酒过三巡,众人其乐融融,好不快哉! 江笑书揽住周自得的肩膀: “周大人,刚刚我俩划了多少拳了?”周自得虽正襟危坐,可通红的脸还是暴露了他身上的醉意,听江笑书这么一问,他呆了呆: “好像,好像划了七八十拳了?” “是七十四拳,”江笑书纠正道: “我赢了四十一拳,你赢了三十三拳,周大人,你还不承认你喝醉了?”周自得脸一板: “什么话,这区区一点酒水,我岂能醉了?来来来,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别别别,”江笑书赶紧拉住他,随后环顾一圈: “咱们从白天喝到现在天要下黑,两个人已比其他人一桌的喝的都多啦,他们都是醉倒的醉倒,辞别的辞别,咱们再硬着头皮喝,伤了身子,可就不妙得紧了……我恰好有几个问题,想像大人讨教,不如先聊聊,酒慢慢喝不迟。” “如此便依江公子意思。”周自得听得江笑书这么说,就像碰到了什么机括似的,立刻软倒在椅子上,苦笑道: “老实说,在下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哈哈哈哈,周大人倒是坦诚得紧。”江笑书哈哈大笑,随后问道: “周大人和那芷江县令马忠国,似乎是同年?而且很早就人识?”此时大秦实行科举制,每三年举行一次大考,同一年殿试被录为进士的一批人,便互称对方为同年或同科。 先前在府衙时,为了证明清白,周自得便拿出了马忠国寄给自己的信,当时江笑书留意到,信的开头是 “恬然兄亲启”,落款是 “同科马忠国谨书”周自得表字 “恬然”,与名组在一处,便是恬然自得之意。既然用此称呼,而非官场上的 “周知府”、 “周上官”、 “周大人”,想来应当是较为亲近之人才会如此称呼,故而有此一问。周自得一呆,勉强点点头: “嗯,是这样——二十年前,那是崇煌七年,我和马忠国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相识,得知对方也是湘州同乡,自然是不甚欣喜,殿试放榜后,在下是进士二甲第十二名,而他则在三甲之列,赐了个同进士出身……后来多放辗转,前几年做到了武陵郡知府的位置,也勉强算是衣锦还乡,这是收到他寄来的信,这才知道他已在芷江做了好些年的县令了。”江笑书轻轻点头——殿试有三甲,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第一名,称 “传胪”,中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这里的 “同”实际上表示的却是 “不同”,目的当然是为了给落第贡士一点心理安慰,省得他们一时想不开,上街游行,或是滋事喧闹。 这马忠国是同进士出身,原本不能称二甲的周自得为 “同科”的,如此称呼,倒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味道了。江笑书随后道: “周大人可知马忠国在芷江的所作所为。”周自得轻蔑一笑: “岂能不知?不过他也没什么特别,整个湘州官场都是如此,他不过是同流合污、随波逐流而已。”江笑书听得他话中有话,便追问道: “周大人似乎对湘州官场有独到的见解?在下倒想请教。”提起这个,周自得便十分气恼,哼了一声: “又有什么好说——两政可使三湘乱,三官便教四水枯。便可以说得明明白白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三湘四水,指的自然都是湘州了。所谓两政,说的是政以贿成,苛政如虎。而卖官鬻爵,官匪勾结,官虎吏狼,这三样东西加起来,便是三官了。” (五千)第十卷四十四章:无法无天 江笑书闻言,不由得道: “两政可使三湘乱,三官便教四水枯……言辞倒是犀利得紧,这句话是谁作的?”周自得拍拍胸脯: “正是区区在下。”江笑书不由得一惊: “周大人身在官场,这话也是说得的?”周自得满脸愤慨: “哼,跟这群猪狗不如的禽兽同在官场,是我周某人的耻辱,只恨我有心无力,无法惩戒这群恶贼,眼睁睁看着他们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却只能作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来讥讽,徒增笑柄……”江笑书连忙问道: “周大人乃武陵郡知府,官居五品,在湘州何等尊贵,有心无力之言,却又是从何说起?”周自得叹道: “江公子,我们武陵郡上下听说过你的事迹后,无不欣喜若狂,个个自发前来迎接,你却知是为何?”江笑书摇摇头: “实不相瞒,笑书对这个问题也十分费解——不过是灭了芷江的一群江岳帮群贼,并和江岳帮谈和,哪里值得武陵郡的诸位如此兴师动众?而且,若周大人先前所说属实,那独龙哥与武陵郡分舵的群贼,竟在听到我来后,望风而逃了……种种举措,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周自得反问道: “江公子,你对独龙哥此人,了解多少?”江笑书皱眉道: “他是江岳帮的四大红腰带之一,整个湘州水路勒索抢劫的勾当,都是他一人在做,而且他还是最大的人牙子,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妇孺壮丁被他拐卖……” “不错,”周自得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顺着看去,幽幽夜色之中,空无一物,不由得问道: “周大人要我看什么?”周自得道: “就在十天之前,从这座鼓瑟吹笙楼过去,直到你目力所及的范围,都在独龙哥的控制下,每每入夜,便是他们开工之时,无数装着妇孺壮丁的大车在大路上公然驰骋,被一批一批的运到沅江码头,最后被发往全国各地,甚至是更远的异国他乡……每当这个时候,家家都会关门闭户,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说到这儿,周自得不由得低下头: “其实即便出了声,也根本不会被人听到的——每当独龙哥开工之时,那些被拐来的人总会发出震天价的惨叫,加之江岳帮群贼残酷的殴打,半个武陵郡都不得安宁,直如人间地狱一般,那些被拐来的人辗转反侧,也许会行上千里路,可这武陵郡城内的短短数里,才是他们死亡率最高的地方。独龙哥为人残暴酷虐,偶尔因为一时心情差,便会不由分说的对被拐之人展开残酷的毒打和屠杀,即便那群人安静的如同绵羊,也难逃毒手,生死只在独龙哥一念之间……”江笑书听得勃然大怒: “这畜生竟如此猖狂!难道没人管么,武陵郡当官的难道都是饭……”说到这儿,他忽然住嘴——武陵郡最大的官,不就是眼前的周自得么? 周自得却摆摆手: “江公子教训得是,这些东西,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我这个父母官又岂能不知呢?可是,可是……江公子请看。”说罢,他解开衣襟,露出了自己的胸膛,江笑书一瞧,不由得一惊——周自得干瘦的胸膛上,有一道从左边琵琶骨一直拖到右腰的巨大伤口,伤口狰狞扭曲,直如蜈蚣一般,甚是可怖,却不知周自得这样的读书人文官,这么惨烈的伤口是从何而来? 周自得叹道: “这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周自得走马上任,衣锦还乡,满心壮志的走入府衙,看着比先前大了数倍的厅堂和衙门,不由得暗自欣喜,他望着那 “明镜高悬”的牌匾,暗暗发誓——周自得,你一定要尽职尽责,爱民如子,不说做出什么惊天事业,起码在任的这几年,一定不能让百姓受了冤屈,让不公义之事在你的辖地发生……正自畅想美好未来之时,府衙的师爷来了: “爷,您第一天走马上任,却不知有何计划?” “计划?”周自得不由得一愣: “勤政克俭、兢兢业业便是,别的又哪里来的计划?” “哎哟,爷,您这话可说的不大妥当,”师爷赶紧压低声音,四处张望后,才低声道: “勤政克俭也好,兢兢业业也罢,这些都是次要,听您口音正是咱们湘州人士,又当了十几年的官儿,怎么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您来,小的悄悄给你说……”周自得把凑近自己的师爷一推,正色道: “有什么事情,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莫说这里是府衙后园,绝对无人偷听,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凑在耳边说小话?”师爷无奈,只得苦着脸道: “大人,您不拜山头,这官儿又岂能做的下去?”周自得气极反笑: “呵!拜山头?你这厮莫不是喝多了来消遣本官?我是大秦吏部点举的武陵郡知府,背后是整个大秦朝廷,这位置我来坐,乃天底下最名正言顺的事。又不是落草的土匪,我要拜谁的山头?谁配让一个朝廷命官拜山头?”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师爷自然无从辩驳,他无奈的一拱手: “爷,您要做这种官儿,那小人没什么说的,祝您好自为之罢……”说罢,师爷告辞离去,走出门外时,回头看了眼周自得,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周自得不明白这师爷的意思,内心只觉得这满脸世故的老书生想贪几两银子,这才故意说些话来危言耸听。 周自得没有妻小家眷,索性便直接在府衙一间空房住下,以便每日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政务,可上任当晚,周自得还未睡下,便听见了那响彻半个城的惨叫。 周自得大惊失色,猛的跳下床,心中大骇: “大半夜的,如此喧闹,难道是走水了?”急急慌慌穿好衣服,周自得跑到了府衙门口。 “梆梆邦……”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看门老吏不耐烦的道: “短命的瘟生!大半夜跑来报你妈的案?滚回去,莫吵了老爷休息,天亮了再来……”周自得听得这老吏一口一个 “老爷我”,心中不禁暗暗有些不愉,不过他还是沉声道: “开门,是我,周自得。” “啊,周、周自……周大人?”屋内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们开了一条缝,老吏探出头来: “爷,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做什么?”此时,靠码头那边的半城仍是喧闹不已,惨叫与殴打声不绝于耳,可这看门老吏却丝毫不觉得惊诧,周自得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刚刚上任,水土不服,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他冲老吏道: “你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老吏一愣,随后笑道: “哈,天天都这样嘛,早习惯啦,到得天快亮的时候就会静下来啦。”周自得皱眉道: “天天这样?这是什么声音?为何如此不堪,又是女人孩子的惨叫,还有汉子的呼喝,还有鞭子和大车的声音?”老吏一笑: “自然是……不对,爷,您不知道?”周自得有些恼怒: “我若是知道还来问你?”老吏瞪大眼睛: “爷,您今天到府衙的时候,汤师爷没带您去拜码头么?”再次听到 “拜码头”,周自得不由得起疑,他顺着老吏的话道: “拜谁的码头?”谁知老吏听见这话,立刻手一抬,嘭的关上了门,门内传来声音: “爷,对不住您,您回去睡吧,小人还想多活些日子,不敢和您说了……”见一个看门老吏,竟把自己反锁在门外,周自得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门上: “你反了!”可那门甚是坚硬,周自得一介文人,又哪里踢得开?听得府衙外的喧闹仍在持续,而看门老吏又对自己不理不睬,周自得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力,他抱着脑袋,蹲了下来,口中喃喃道: “怎么回事?我不是知府么?怎么会……”可沮丧没有持续多久,周自得心思一动,便又站了起来,他走到看门老吏处,高声道: “你身为武陵郡胥吏,负责看守府衙大门,今日我向你问话,你避而不谈,忤逆上官,是何用意?”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复。 周自得再把声音提高: “陈财!我明日就削了你的官身!贬为庶民!照你和汤师爷所说,武陵郡的地头蛇或许不怕我,可我要收拾你这小小的无品胥吏,我就不信他们会为了你来和我交恶……” “吱呀——”门又开了一条缝,老吏陈财露出一只眼睛朝外打量,却看见了周大人的鞋底。 “嘭!”周自得为这一脚蓄势多时,嘭的一下便踢开了门吏小屋的门,陈财被大力撞击,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周自得走入房中,点亮烛火,却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小吏这三四丈见方的简陋小屋里,除了一张床便别无他物,而此时,床上竟躺着两个全身赤裸的少女,两个少女被五花大绑吊了起来,堵住了嘴,身上不少的鞭痕和蜡油。 周自得脑中一片空白,再转过头来,只见老吏陈财躺在地上,亦是全身赤裸,正捂着裆部不断的哼唧。 周自得望着眼前一幕,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值守夜班的门吏,竟在这班房职中行那苟且之事,而且眼前这两个少女满脸泪痕,身上也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此可见这个看似憨厚的老吏心中的变态……周自得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柄短刀,这是从京城出发前,一位身为武将的好友送给自己的一把荒狼贵族短刀,刀柄由整块牛骨雕成,据说可以辟邪亨运,自己当作纪念品带在身边,想不到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如此深夜,这陈财陡然被自己撞见如此见不得人的事,若是狗急跳墙,自己又无护卫在身……周自得拿匕首遥指老吏陈财,厉声道: “不准动!”谁知陈财半点不敢反抗,连连磕头求饶: “爷啊,您这是做什么?”周自得质问道: “这两个姑娘哪里来的?”陈财苦着脸: “人家给我送来的,我又哪里知道?”周自得脸一沉: “人家?”陈财朝外面一指: “爷您刚刚不是问这声音的来源嘛?这正是江岳帮在运鱼啊。”周自得一拍床板: “运鱼!放你的屁,谁好端端的白天不动身,大半夜来运鱼?而且运鱼又哪里来这么大的动静?江岳帮又是什么东西?”陈财更是哭笑不得: “爷啊爷,汤师爷什么都没告诉你么?这鱼是他们的黑话,也就是江岳帮从湘州各地拐来的老弱妇孺。至于这江岳帮,是整个湘州最大的帮派,武陵郡的独龙哥,更是帮主座前第一红人,负责拐卖和水路上的勾当……” “什么!”周自得大叫道: “你是说,现在外面这么吵闹,是在干拐卖的勾当!放你的屁!”陈财连连摇头: “我哪敢骗您啊,爷,这江岳帮运鱼运了好些年了,武陵郡里,便是三岁的娃娃都知道,您一问便知……”周自得心中突的一跳,随后立刻转头,割开了绑缚两名少女的绳索,两名少女落在床上,周自得扯过满是霉味的被子盖在她们身上,随后取出他们口中麻核: “他说的是真的么?”可那两名少女先前被江岳帮拐来,一路上已见过不少被拐之人因为发出一点声音,就遭受毒打甚至虐杀的场景,先前又被陈财一通折磨,此时哪里敢说话,周自得连问数声,都没得到答复。 周自得心中一急,一把摸出自己怀中的官印,提过油灯照着,大声道: “我是武陵郡新上任的知府周自得,朝廷五品大员,你们如果是被拐的,我立刻可以为你们主持公道。”两名少女,其中一个仍在不住摇头,而另一个看看周自得正气凛然的面庞,又看看那铮亮的官印,小声开口: “知、知府?是大官么?”周自得立刻道: “很大,整个武陵郡,我一个人说了算。”那少女听罢,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为我主持公道……”原来这少女是湘南林邑县乡下的人,这天正在劳作之时,路边走来个老婆婆,求她扶自己去山背后的马车上,少女心善,便扶着老婆婆去了,谁知走到山背后,却根本没见什么马车,少女四处张望,回头刚想问老婆婆是不是走错了,却被一张手帕捂在了脸上……待得醒来,便已被五花大绑,和一群人挤在一艘船里了,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可一张口说了个 “这”字,便被后方的一个壮汉狠狠一撞,她后脑勺一阵晕眩,便嘭一声摔倒在地。 朦胧中,她看见那壮汉满脸怒色: “还说话!不要命……”可随后壮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却为时已晚,船舱外冲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大骂道: “还敢出声!不要命了!”壮汉被揪了出去,从那之后,少女再也没见过壮汉。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船舱中的污浊而恶臭的空气,却时刻提醒她不要抱有幻想。 后来她又被辗转运送了多次,有时候在大车里,有时候被绑着步行,有时候在船舱里,不一而同。 唯一相同的,就是押运的人个个都十分凶恶和变态,一路上,毒打、挨饿、辱骂……少女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经历最多的,还是永无止境的侵犯……直到今晚,她被送到了武陵郡,和另外一个少女被点了出来,清洗干净,用大竹篮吊进了一扇大门。 陈财欣喜若狂的接过她们,随后摸出一把钥匙丢回竹篮里,连灯都来不及熄就开始宽衣……周自得听到这儿,怒不可遏,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他用匕首指着陈财,颤声道: “你完了!你、你完了!我绝不饶你……”陈财跪地求饶,可周自得却充耳不闻,他拿起陈财的衣服丢给两名少女,让她们先行出去等待,随后抓起绳子,把陈财绑了个严严实实,一人坐在门前,等待天亮。 天蒙蒙亮时,城内的喧闹渐渐弱了,这时一个大竹篮被抛了过来,周自得走近一看,果然装着府衙大门的钥匙,他取过钥匙,随后大声道: “江岳帮的狗贼!你听好了,我是武陵郡知府周自得,你们拐卖人口,证据确凿,我马上清算你们这群贼子!”门外之人沉默半晌后,突然轻笑道: “哈,光顾着陈财老哥,倒把知府爷忘了,下次补上。”周自得大怒,喝道: “你好大的狗胆!你给我……呃啊!”门外之人猛的一拉,大竹篮猝然上升,恰巧撞在周自得下巴上,周自得猝不及防,仰天便倒,大竹篮被取走,只听得门外之人冷笑一声,一阵马蹄声便渐渐远去了。 周自得忍住疼痛,拿钥匙开门,府衙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周自得踉踉跄跄走了出去,顿时一惊,只见长长的主街之上,竟四处都是血迹。 长街尽头,一个劲装汉子骑着高头大马,转头朝向府衙方向,不耐烦的吩咐道: “差佬,出来洗地。”汉子扬长而去,周自得望着满是血迹的大街,头一次觉得,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竟能如此寒冷。 (四千)第十卷四十五章:沉冤莫白 “……那一次,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冷的清晨,从头到脚,都在不断颤抖,不怕江公子笑话,在下当时几乎站都快站不稳了。”说到这里,周自得拿起桌上酒杯,吱的一声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令他的脸不由得变形,随后他呼的一声长叹口气,惆怅之意,溢于言表。 江笑书不由得问道: “在那之后呢?” “在之后,我立刻回了府衙公堂,待人到齐之后,审问此案冤情……”周自得一顿,随后道: “那一天是我上任的第二天,可那姓汤的师爷却已离去了,当日的审案记录,都是由我自己亲自撰写的。案子一审,明明白白,江岳帮罪恶滔天,无可辩驳,随后我便叫人去传唤王阳……江公子,你一定认为王阳不敢来是不是?”江笑书叹了口气: “独龙哥做如此恶贯满盈的勾当,一做就是好些年,自然是上面有更厉害的大人物罩着他,否则又怎会如此猖狂?你传他,他若不来,他反倒还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呢……要我说,他不但来了,而且还大张旗鼓,敲锣打鼓,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周自得重重点头,随后抬起头回忆道: “那一天,公堂之上,独龙哥和陈财被传了上来,数百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聚在门口,将整个府衙堵得水泄不通,我去呵斥他们,谁知那个让我洗地的汉子竟呛道:大秦自古以来就允许审案的时候乡民围观旁听,只要不越过底线便可,知府大人驱赶我们,难道是心里有鬼么?” “手下都如此嚣张,正主岂不更加变本加厉?” “我回来继续审案,还未开口,独龙哥便大叫冤枉,他说自己不过在码头上做些小生意,不知是谁诬陷他,说他拐卖人口,真是猪狗不如。我听得怒发冲冠,立刻大喝道:‘你们江岳帮拐卖之事证据确凿,再加上本官亲眼所见,你还敢说自己被诬陷,好不知廉耻!’独龙哥听完,故作惊疑道:‘好罢,就算昨晚真的有人干了拐卖的勾当,可昨晚我明明在赌场掷骰子,不少人都看见了,昨晚的事,又怎么能算在我头上?’他说完后,朝后方问道是不是呀,那群汉子便齐声道是啊,您昨晚哪儿也没去,声音好生刺耳,险些连屋顶都震塌了……真是一群好贼子!”周自得越说越气,在自己大腿狠狠一拍,满是愤慨。 江笑书亦是十分愤怒,他自幼长于京城与青州琅琊郡,都是规规矩矩、律法森严之处,飞扬跋扈之辈虽然也见过不少,可大都是欺压平民百姓的无耻败类,哪里想得到在这湘州,一个小小江岳帮竟连堂堂五品知府都不放在眼里? 敢如此公然调侃?他不由地道: “这江岳帮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娘的,倒比天王老子还嚣张几分。”周自得摆摆手,随后继续道: “当时我听得怒从心起,起身指着独龙哥的脸道,整个武陵郡都知道,你王阳外号独龙哥,是湘州江岳帮最大的人牙子,这些肮脏龌龊的勾当,你说与你无关,谁又肯信?王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道,原来知府大人只是听了传言,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定我的罪了,这恐怕不合王法罢?我还未说话,公堂外的人群中就发出个阴恻恻的声音:‘好多人还传言,新来的知府贪赃枉法、好色如命呢。若按他的逻辑,他是不是要先洗干净屁股蹲大牢去?’我听得怒不可遏,便大声质问是谁,可又有谁回答我?公堂上的王阳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嚣张……” “这难道不算藐视公堂之罪?” “不错,我当时立刻便丢下一块牌子,判他藐视公堂,让衙役掌他嘴。”江笑书摇摇头: “谁掌了他的嘴,只怕走出府衙就死无全尸了。” “牌子啪一声掉在地上,可衙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我命令他们奉命,谁知他们却说宁可不做衙役,也不愿奉命……我当时脑子一热,便自己走了下来,拿起那块板子,结结实实掌了独龙哥二十个嘴巴。” “干得漂亮!哈哈,”江笑书连连拍手: “这禽兽当时上堂,一定以为自己能唬住你,为了展示胆色,肯定主动就缚,原本想着你后来会亲自给他松绑,教他好好威风一番。谁知周大人你却铁面无私,没有衙役便撸起袖子亲自上,他自入圈套,自然叫苦不迭了。”周自得十分兴奋,又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道: “照啊,那一顿嘴巴,可是我这些年最舒坦的时候,那独龙哥被一顿嘴巴给打懵了,包括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待我打完回位置,他们才骚动起来,门外汉子齐声发喊,便要往里冲,却被独龙哥叫停,大声道:‘这里是公堂,你们狗吠什么?都滚回去,没见到周大人的规矩么?’群贼散去后,他才抬头,冷冰冰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周大人,你好大的官威,这一顿教训,我一定铭记在心,没齿不忘!’我哪里理会他威胁的话?立刻吩咐衙役把他押进大牢,衙役们见我身先士卒,便有几个年轻人大起了胆子,把独龙哥押进了大牢……”江笑书追问道: “之后呢?” “之后我立刻伏案疾书,将在此地的所见所闻全部记录在册,洋洋洒洒数万字,足足写了一天一夜,用秃了三支笔,大半块墨锭……”说到这儿,周自得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右手腱鞘,由此可见那一天写下那些文字时的愤慨,即便手腕落下毛病,也一定要立刻将祸首绳之以法,周自得续道: “再之后,厚厚的近百页纸被我寄到了长沙郡的提刑按察使司,而且是直达我湘州按察使大人处。”昔年易朝之时,每一州的政务、刑事和军务,都统一由州牧负责,换而言之,一州之内,围绕州牧一人,形成了绝对的高度集权,易朝皇帝设立之初,是为了地方政治自治,减轻京城行政的负担,该制度行使了上百年,一直十分有效,易朝皇族也常常为此沾沾自喜,夸耀祖先的智慧。 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州牧的权力是由皇权赋予的,那么在皇权衰落,或是天下震荡以至于皇权鞭长莫及之时,高度集权的一州,会演变成什么? 答案是,藩镇割据。遇见上述时刻时,掌控一州大权的州牧摇身一变,成为了拥兵自立的诸侯。 易朝最后的覆灭,自然是因为这庞大王朝从根里散发出的腐朽,老百姓活不下去,只得起义,可起义根本无从镇压,最终导致天下大乱,却是因为州牧们不受朝廷的约束,非凡不镇压起义,反倒自立为王,也加入到角逐天下的乱战当中……大秦的开国皇帝建禹帝,原名不详,领任冀州州牧后,被易朝末代皇帝赐名秦易冀,他正是当年藩镇割据的第一人,他纠集起一群活不下去的百姓角逐天下,在战火纷飞的易朝末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最后,他击败各路诸侯,即将杀入雍州时,一位神秘剑客闯入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剑客来到秦易冀面前,丢下一颗首级,留下一句话后飘然而去: “昏君授受,中原神器,自即日起由公居之。”不费一兵一卒,秦易冀入主长安城,成为了中原大地新的君王,他先是改了自己的名字,由 “秦易冀”改为 “秦一骑”,随后即位登基,他以姓氏为国名,建立了崭新的王朝,年号建禹,意自己如同当年治水的大禹一般,终结了易末的乱世。 登基后,建禹帝痛定思痛,吸取易朝覆灭的教训,肃清贪腐,与民更始,战乱后的天下很快恢复了勃勃生机,与此同时,建禹帝也对地方的政治结构进行了改革。 他将地方政治、司法、军事三项大权,分给了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个机构,并设立互不干涉,但同时受朝廷管辖的三个响应官职,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尽最大的可能降低了地方割据自立的可能。 周自得所说的 “按察使大人”,便是湘州提刑按察使司的最高长官,换而言之,就是司法的最高掌权者。 由此可见,周自得此举是立誓要想将武陵郡的不法势力彻底铲除,直接将独龙哥的罪证送去了最有权威的人手中,力求一举克敌。 江笑书听到这儿,刚想夸一句好计策,却突然心中一寒——五年前湘州按察使就已收到了这份罪证,可现在独龙哥都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正自思恃之际,周自得续道: “提刑按察使司收到我的信后,很快便送来了回信,回信很短:‘陈财奸污民女,证据确凿,斩立决。王阳之事,事关重大,即刻提此人至长沙受审。’我自然欣喜若狂,当众把老吏陈财斩首后,便把王阳送了过去。”周自得抬起头,悠然道: “那一段时间,是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想着自己为武陵郡除去一大恶,自然是喜不胜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身边聚起了一群人,他们都是曾经被江岳帮欺压的商贾百姓,他们夸我手段过人,连独龙哥都被我所治,我们一同搜集江岳帮的犯罪证据,力求在独龙哥伏诛后,将武陵郡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江笑书拿起酒杯,默默陪了一口。 周自得眼中露出难以置信: “那是独龙哥被送去长沙的一个月后,那天夜里,许久没有出现的运鱼声竟然再度出现了,而且声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得多——我从梦中惊醒,那惨叫、鞭打、还有江岳帮群贼的大笑几乎要将我的耳膜震裂……”江笑书问道: “独龙哥回来了?”周自得垂下头: “自陈财之事后,我便不再住府衙偏房,而是住在了门吏班房中,每天亲自开门关门,当时我被吵醒,立刻就想开门,可一摸怀中,睡前还在的钥匙,却不翼而飞了,我再用力去摸,却摸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证据不足,王阳无罪释放……”江笑书语气沉重: “这是一个警告。” “他们能在我睡梦中换了钥匙,自然也能取我性命,可他们若以为这就吓倒了我,可就大错特错!”周自得昂起头,满脸怒色: “我奋力起身,打开班房小门,正欲亲自去阻止他们的罪恶勾当,可打开门,却见到了一道寒光……”说到这儿,周自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双手颤抖,指着身上那自左边琵琶骨顺延到右边肋下,横跨整个胸膛的狰狞伤口,大声道:“这便是当时留下的!那群狗贼!恶贼!奸贼!”江笑书一把按住周自得的手,沉声道: “周大人,你是真正的好官,这不是耻辱,这是你对抗罪恶的荣耀!”周自得点点头,随后续道: “我只觉得胸口一凉,便倒了下去,我躺在地上,看见班房前竟堆着七八具尸体,认真辨认,正是独龙哥一案中,押送他的那几个年轻衙役,最小的那个,才刚刚十七岁……”周自得痛苦的闭上眼,泪水自腮边流下: “我当时已渐渐意识模糊,那袭击我的人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我,他虽然蒙了面,可那面罩之下,只有一只眼睛……”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狗贼!”江笑书怒声道。周自得擦了擦泪水,缓缓道: “他开口,说了三句话。”江笑书一言不发,因为用脚想,独龙哥都不会说什么好话。 “他拍了拍我的脸,然后说道:‘你的规矩好像也没那么大啊?周大人别人当官儿你也当官儿,怎么就那么不上道呢?’” “随后他起身,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这里入夜以后,我说了算,武陵郡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那个人就是我,你记清楚。’” “他带领人越墙而去,院外传来他的笑声:‘咱们走,别耽误天亮以后,那群差佬给周大人洗地……’” 第十卷四十六章:城郊 周自得垂下头: “养伤那段时间,我万念俱灰,没有任何人来看望我,堂堂知府,倒比一个普通人尚且不如,伤好以后,那个失踪许久的汤师爷来了,原来他也去了长沙,还带回了布政使大人的信,信里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附有一段留言——听送信之人的话。” “后来呢?”江笑书问道。 “后来,汤师爷拉着我去了武陵郡码头,把银票给了独龙哥,他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总归是些阿谀讨好的话,随后独龙哥哈哈大笑,派人抬了好几箱黄金,送给了我……”周自得叹气: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送礼,第一次贪污受贿,而且是在上官的暗示下做的,真乃我周自得之奇耻大辱……”江笑书原本以为,自己在芷江遇见的王逵之流就已是嚣张至极了,可与江岳帮真正的核心成员独龙哥一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江岳帮的凶残以及他们所能掌控的力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芷江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 周自得突然道: “江公子,方才你的问题,在下已给予了回答,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问您,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江笑书顿时会意: “不错,我若是你也一定会问的——江岳帮如此强大,甚至连布政使、按察使都与他们有勾结,我究竟是凭了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大损颜面,都要与我求和?”周自得连连点头: “江岳帮分舵被灭之事,虽然极其罕见,却绝非从未发生过,就说上个月,资江漕帮就曾一夜之间连灭江岳帮三县分舵,引起不小的轰动,可江岳帮非但没被吓住,反倒派出双刀虎率领精锐,彻底将资江漕帮歼灭。资江漕帮尚且如此,江公子你虽灭了芷江分舵,可你势单力薄,又是外地人,怎么会……”江笑书一抬手指: “不错!关键就在于我来自于外地。”周自得不由得好奇: “哦?”江笑书笑笑: “周大人可听得出我的来历么?”周自得心思一动,便道: “江公子说话常有儿化音,腔调中有浓厚的京腔,但有时语句中又带有倒桩……在下冒昧一猜,江公子是京城人士,求学却是在齐鲁大地的徐州、青州一带,是么?”江笑书竖起拇指: “正是如此,马忠国写给你的信中,当然也提到了,我是一名举人,京城的武举人,明年武举会试殿试,那可是要见皇帝的,上动天听,他们如何不惧?”周自得却皱起眉头: “即便是来自京城,可江岳帮却也未必惧你,更何况,江公子你现在人就在湘州,江岳帮在此一手遮天,又岂能因为你一个普通的京城举人而忌惮呢?这可教人想破了头……”江笑书见周自得为人刚正不阿,又极富正义感,本已十分钦佩,此时见他眼中光芒渐渐熄了下去,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位周大人言语如此坦诚,而且立誓要清除剿灭江岳帮,在这乌烟瘴气的湘州,这等人物是何等难得? 倘若将我的计划告知他,将之发展成盟友,日后能有个照应……这所谓 “计划”,便是那日求和之后,与盛于烬发生争执的那一事了——江笑书欣然接受求和,而盛于烬则表示自己与江岳群贼不共戴天,并对这种行为表示极度不理解,江笑书分析了一通敌我优劣势之后,也无法说服众人,即便是素来温和的王劲威,都表示无论怎样勉强也无法接受。 直到江笑书的最后一句,才产生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到了武陵郡,我会向秦麟传信,差不多就是我们离开湘州的时候罢,秦麟的人就会抵达,届时,江岳帮一定会面临灭顶之灾。”方才听了独龙哥在武陵郡干的种种恶事,江笑书更是十分愤慨,再想起自己的计划,便心安理得的多了。 但要不要告诉周自得自己的计划,江笑书心中却仍在犹豫,毕竟,从得到天绝令的那一刻,大师兄张谦君便反复叮嘱,这个身份绝不能轻易让人知晓…… “江公子,江公子……”周自得忍不住推推正在发呆的江笑书,眼中满是希冀: “江公子,周某初入官场时,总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在宦海浮沉数十年,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本事,修齐治平是做不来了,白白蹉跎了数十年光阴,没有妻室,亦无儿无女,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牵挂了。此生唯一的愿望,只希望能让自己治下的武陵郡更好些,百姓安居乐业,别有不公的事情发生……可,可这江岳帮,这群恶贼,实在是,唉!”说到这儿,周自得一声长叹,便不再言语了。 江笑书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猛的一颤——若是天下的官员都能如周自得这样,那整个大秦治下的任何一个百姓,面对最猛烈的灾荒饥祸、最阴险的奸徒恶贼时,也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可惜,周自得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太少太少,下至小吏衙役,再到身边的同僚,上至顶头上司,个个都与江岳帮狼狈为奸,做奴才的做奴才,合作的合作,充当保护伞的当保护伞……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谈何容易? 可周自得做到了,他身材瘦弱,却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武陵郡抵御邪恶的重担;他两鬓已斑白,可他伸张公义的心,比之弱冠之年的自己也毫不逊色;他虽然一时败北,中了一刀,收了贿赂,可刀剑没有击倒他,金银没有腐蚀他,他还活着,活着,就应该有希望。 我应该给他希望。江笑书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江笑书沉声道: “周大人,你附耳过来。”周自得激动得险些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他用两只手牢牢抓住桌面,把自己醉醺醺的身子拽来过来,连声道: “是!是是是……”江笑书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是秦麟中人,皇帝御赐了我一块天绝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信件可毫无阻碍的送达金銮殿,直达天听……” “哗啦——”话没说完,周自得便摔在了地上,在一片狼藉中,他瞪大眼睛: “原来,原来你……” “嘘……”江笑书做个噤声的手势: “这件事,要请周大人替我保密。” “一定一定……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连那群贼子都要来同你求和,想不到啊……”周自得在江鱼二人的搀扶下重新起身落座,空中不住念叨,可随后他一怔: “可是,可是江公子你与他们求和了。”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我答应他们——在湘州,只要我接回了小兰,并且他们不再与我再起冲突,我和盛于烬就绝不会对他们出手。”周自得在宦海中摸爬滚打了这些时日,虽然本人始终洁身自好,可在文字上面的弯绕,他也见过不少了,听江笑书这么一说,他便闭嘴抿唇,皱眉思索,片刻后,脸上出现了笑容。 江笑书也跟着他笑了起来,随后问道: “我想,武陵郡的驿站,应该不会如同芷江驿站般被荒废了吧?” “好得很,好得很!我明天亲自陪你去!”周自得哈哈大笑,只听咔嚓一声,他已摔去手中酒杯,竟撸起袖子,直接抓起酒壶狂灌起来,将一壶酒一饮而尽后,周自得仰天长啸: “好!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江笑书毫不客气,也拿起一壶酒一饮而尽,放下酒壶,刚想多和周自得说两句话,却见周自得已伏在桌上,彻底醉倒了。 周自得满脸通红,头上方巾歪歪斜斜坠去一边,通红的脸贴在酒桌上,一只手垂在桌下,一只手摇摇晃晃的举高,即便在睡梦中,仍喃喃自语: “快哉,快哉……”江笑书会心一笑,随后喊过伙计,赏了些银子,交代他们照顾好知府大人,随后起身离席,尽兴而去。 走到门口时,江笑书又看见了那 “鼓瑟吹笙”的牌匾,他一指牌匾,哈哈笑道: “嘉宾豪主,主客尽欢,这才是真正的妙不可言……小鱼,你说是不是?”谁知说完这句话,却不见回复,江笑书好奇的扭过头,却见小鱼仍跟在自己身后,可手中已抱起了两大坛美酒,她娇弱的身子抱着这两个大坛,倒显得有些滑稽,江笑书见状,不由得问道: “小鱼,这是哪一出?”小鱼目光低垂,听见江笑书的话,摇了摇头,随后默默走过来,将其中一个酒坛递给了江笑书。 江笑书茫然接过,随后听小鱼道: “江公子,你刚刚说主客尽欢,这话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众商贾们请到了你这一位英雄豪杰,自然是欢喜得紧;周知府交了你这一位至交好友,当然也是喜不胜收;王大哥带着小兰玩了大半天,先前离开时,两人都挂着笑;而你自然不必说,从认识你第一天,便从未见你这么开心……” “呃……你是说?” “不错,快活都是你们的,我瞧着嫉妒得紧。” “抱歉,”江笑书一笑: “忽略了你,确实……” “江公子!”小鱼突然开口,打断了江笑书,她抬起头,盯住江笑书: “现在马上子时,倘若我说,想和你去做一件奇怪的事,你会答应么?”江笑书愣住,可小鱼却二话不说,拽住他的手腕便走,一炷香后,二人已到了空无一人的城郊。 小鱼褪下外衣: “这里很好,开始吧。” 第十卷四十七章:英雄 武陵郡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在传说之中,曾有一位渔夫沿着一条小溪,走入了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简直与传说中的仙境没两样——风景秀美,依山傍水,百姓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群人。 渔夫在那儿待了数日,十分艳羡,离去时仍恋恋不舍,后来他又想第二次来这里体会这种美好,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美丽的仙境了。 从那天以后,理想乡有了一个统一的称谓——桃花源。桃花源的故事,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一种虚构等我幻想,毕竟那些黄发垂髫生活的区域,在传说中并不小,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处,外界又岂能找不到? 但其实这便是神话与传说的迷人之处。当无数人听到了这个故事后,故事想告诉人们的道理根深蒂固在了人们的心中,并永远的流传了下去,到了这一步,故事的真相已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从桃花源的故事里,大家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理想乡是存在的,只要抛除杂念,一心求索,就一定能找得到,所以,人应该有理想。 第二,桃花源所在的武陵郡,一定很美。武陵郡之美好,不仅仅体现在白日,甚至还体现在夜晚。 在江鱼二人刚刚出城时,武陵郡的更夫报了子时,此时正是深夜,此处又是荒郊野外,无论如何,都应该阴森恐怖才是。 可这里并不是,相反,江鱼二人此时身处的这片高坡,充满了祥和与美好。 湘州的地形,自来便是丘陵与平原并存的,此处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自城门那条平坦的官道一路行出来,沿着青石板走上三五里,便能看见这个小小的山丘,山丘上生满小树,可此时已是深秋,大多树木都已凋零,小树虽不如何郁郁葱葱,可枯枝瘦干,却又别有一番萧瑟和风骨。 江鱼二人沿着山坡走到了坡顶,一路上铺满了落叶,此时是深夜,漫天星光洒下,白日里火红的落叶,在此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灰色,加之脚踩在上面软软绵绵的,倒像是扑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倒了坡顶,江笑书还自讶异小鱼为何这么急匆匆的啦自己来这儿,却见小鱼放下酒坛后,便褪去外衣: “这里很好,开始吧。”江笑书几乎吓得魂飞天外,他连忙伸出手: “诶诶诶,别!小鱼姑娘,我不知道你想怎么样,可我非常惹人垂涎,这我是知道的!”小鱼皱眉: “什么?”江笑书赶紧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随后张开一条缝: “我这个人自制力差得吓人,这我更加知道,所以,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一下也别动……”听到这儿,小鱼噗嗤一笑: “笑书公子,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正人君子哦。”江笑书连连讨饶: “不,我不是,我是个大混蛋,彻头彻尾的大混蛋,除了好事什么事都敢做。要是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是么?”小鱼想了想,随后坐下来: “那喝两口酒,算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 “是啊,我想找个地方和笑书公子喝酒,这算伤天害理?还是丧尽天良?”小鱼原本故意板着脸,可说到这儿,又忍不住笑出声: “和大混蛋喝酒,我会不会也变成大混蛋呢?” “呃……”江笑书放下手,坐到了小鱼身边,表情十分尴尬: “那你脱衣服又是什么道理?”小鱼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为了凉快,这可是鼓瑟吹笙楼最烈的酒,一口下去,就能从嘴里一直烧到肚子,不先脱衣服,到时候热也热死啦。”江笑书闻言,砰砰直跳的心终于逐渐平复下去,默默启开酒坛,他立刻一声惊呼: “这是他娘的什么酒?” “武陵桃花酿,放了有四十多年,倒比我们二人加起来还大些。”小鱼说罢,摇了摇坛子,只听得咣当咣当不断,就这么粗略一听,这酒竟只剩下了半坛不到,由此可见,四十多年云云,多半并非虚言。 那馥郁的桃花香,直如长了眼睛似的往江笑书鼻子里钻,他立刻用手掩住坛口,就连香气都不舍得放走,他不由得舌底生津,咂咂嘴道: “啧啧啧,这样的酒,我这辈子也就喝过三五次,每一次喝,都是一群人分一坛,虽然扯淡倒是扯了个够,可总嫌喝的不痛快。想不到今天竟能有此口福一人独享一坛,小鱼啊小鱼,你真乃我知己也……”小鱼微微一笑,反问道: “笑书公子的知己,难道不是刚刚那位周大人?我哪里敢和他相提并论。”江笑书摆摆手: “非也,在我这儿,交朋友只看你秉性脾气,对不对胃口,什么尊卑贵贱,通通去他娘的。”小鱼点头道: “听闻笑书公子如此高论,倒比美酒还令人陶醉。”江笑书却已提起了坛子: “话虽这么说,可快乐的时候没有酒,就像菜里没有盐,说得再带劲,也无谓的很。请!” “请!”二人酒坛相撞,随后各自饮下一大口,这陈年桃花酿当真是妙到了极处,闻着馥郁醉人,喝入口中时也好不辛辣,可酒液入喉,却如同一条火线般直入腹中,这时你才知道,此乃真正极醇的烈酒,不过酒味与花香相辅相成,几乎到了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状态,这才闻不出来。 饮完一口,江笑书痛快的哈了口气,转过头去,只见小鱼也恰好看向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又碰着喝了一口。 放下酒坛,江笑书擦擦嘴问道: “小鱼,你刚刚说,你很嫉妒?”小鱼笑笑: “你觉得我不该嫉妒?”江笑书想了想,才回道: “人不会嫉妒自己拥有的东西,所以你缺什么?”小鱼笑道: “我缺钱,就好比这两坛酒,都是拿你先前给我的银票付的,那本来是要赎身的。”提到这个,江笑书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 “诺。”小鱼接过一看,顿时一惊,这正是自己与王逵的婚契,她震声道: “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王逵那儿偷来的咯,作局那一次,在芷江县衙门口,从他身上摸出来的,想着找个机会拿给你,谁知后来却发生这样多的事情,潇湘馆被烧了,王逵也死了,这玩意儿好像就没什么大用了……”说罢,江笑书耸耸肩: “找个机会烧了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鱼,就是余小芷,和那杂碎没半点关系,和潇湘馆也没半点关系。”小鱼把婚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随后叹道: “我作局害你,你却还想着帮我,你难道是个呆子?”江笑书想了想,随后道: “要是每被人骂一次呆子,就能救一个误入歧途的人,那我巴不得天天挨骂……”见小鱼盯着自己,江笑书赶紧补充道: “不过先说好,我会还嘴。”小鱼取出火折子,将婚契烧掉,江笑书发现她的脸红红的,却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那火焰的色泽。 婚契烧完,小鱼低声道: “你刚刚说,人不会嫉妒她有的东西,这句话说的很对。” “所以你缺什么?别说是银子啊,大家都缺的东西,说着可就没劲了。” “希望。” “嗯?” “我缺少希望。”小鱼低声道: “偌大一个鼓瑟吹笙楼,人人都满含希望,唯独只有我心如死灰。”江笑书安慰道: “你才二十来岁,未来还很长。” “不,”小鱼黯然道: “我是一个婊子,人尽可夫的婊子,王逵死了,可他造成的结局已无法改变,我永远是……小兰被找回来以后,江岳帮被灭以后,你们走了以后,我又该去做什么?”说到这儿,小鱼抬头看向江笑书: “笑书公子,我现在的模样很可笑吧?”江笑书摇摇头: “妓女也好,帝王也罢,只要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他就永远是个人,人活着,就会有希望。请你别再这么想了。”小鱼闻言心里一动,突然道: “我想请你听一段话。” “洗耳恭听。” “这是个很荒唐的想法,可我的确这么想——我认为这世上之人,应该人人平等,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或是王后公主,或是妓女戏子……大家生来平等,做人的权利不允许被任何人剥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江笑书沉思良久,突然猛拍大腿: “他娘的,这话是谁说的?” “你觉得会是谁说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是个英雄。” “是的,他是一个英雄。” “给我引荐引荐?” “好呀。”小鱼转头凑近了江笑书,好教他看得清自己的眼睛。江笑书在这对眼睛中看见了自己。 第十卷四十八章:悔 看着小鱼眼中自己的倒影,江笑书不由得一愣,随后他不由得失笑: “什么跟什么啊,虽然这话从语气到腔调,都像是我说的,可我分明记得,我绝没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小鱼轻轻一笑: “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好啦。”江笑书奇道: “说梦话?”小鱼轻轻摇头,随后问道: “笑书公子,你最喜欢什么天?”江笑书疑道: “什么天?”小鱼点点头: “大部分人都喜欢晴天,但总有人喜欢下雨,有人喜欢下雪的……笑书公子呢?” “嗯……”江笑书想了想,随后道: “说来奇怪,我喜欢下雪。”小鱼问道: “为何喜欢雪天?” “这个嘛……”江笑书皱眉,随后失笑道: “小时候,每年下雪的时候,我一个小妹妹……其实也不能说小妹妹,算上来她今年也已经十七八岁了。下雪的时候,她家人就会拿好多件厚衣服全罩在她身上,生怕给她冻着了,五十斤的女娃娃,倒有二十斤是冬衣,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就连那张小脸都只有一半儿在外面。……”小鱼不由得道: “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吧?”江笑书点点头: “当然了,她黏我得很,喜欢我倒比喜欢她亲哥还要多谢呢……说跑题了,就说下雪的时候,她那副模样,我和她哥哥瞧了,就说她像个布娃娃,又矮又胖,她一急了就追着我们打,可跑了没两步就站不稳要摔,我俩怕她伤着,赶紧去接,可哪里接的住?她嘭一声摔了,可谁知衣服太厚,她非但毫发无损,还弹了几下呢,哈哈哈哈……”说到这儿,江笑书不由得爽朗大笑: “所以,每年下雪,我都会想起她像皮球一样弹起来的模样,一想到这个,就开心得紧……”小鱼问道: “喜欢雪天,还有别的原因么?”江笑书点点头: “当然,我喜欢雪的颜色,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吧,我从地摊买了本侠义,主角有四条眉毛,好像叫个什么什么凤?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最爱的还是书里的那个剑神,剑法通天,杀人无算,连‘天外飞仙’都伤不了他……他总爱穿白衣服,而且名字里也有雪,从那天以后,我就总盼着能在雪天,穿着白衣和人恶斗,打完之后,再朝剑上轻轻一吹,雪花被吹落,敌人生机也已断绝……啧啧啧,岂不是潇洒得紧?”小鱼点点头: “笑书公子喜欢雪,是因为童年挚友和儿时梦想……”江笑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实不全是——最主要的是,一下雪,我就知道要得压岁钱了,哈哈哈哈……”小鱼问道: “笑书公子也这么看重钱?”江笑书反问道: “谁不缺钱?”小鱼皱眉: “随手就能拿几百两帮助萍水相逢之人,为了一群妓女,甘愿拿十几万两银子给恶霸流氓……江公子若是缺钱,这天下可就没有富人了。”江笑书想了想,随后吟道: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小鱼立刻续道: “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到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江笑书点点头,继续顺着说完: “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这首曲子是当年江南名妓玉如意所作,说的是一个饥汗异想天开,黄粱一梦的故事。若听过这首曲子,你便知道,凡人皆有贪念,且贪念会愈发膨胀,永无止境的。”小鱼道: “所以笑书公子这样的富贵之人,也缺银子?” “缺,大大的缺,这世上谁又会和钱过不去?”江笑书叹道,随后一笑: “不过我还好,有喝酒的钱就能满足了,至于后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倒觉得真可以免了,什么‘朝思暮想要登基’,别说这事儿是要掉脑袋的,就算脑袋没掉,真的当了皇帝,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烦也烦死了,倒贴钱我也不干……”小鱼仰头想了想,随后道: “凭空这么一想,你当皇帝的模样,一定怪异得紧,半点儿也比不了现在,所以啊,笑书公子还是就像现在这样,做个大英雄就好啦。” “张口大英雄,闭口大英雄,小鱼,可事先说好,你这么替我吹嘘,我可没钱给你,”江笑书打趣道,随后问道: “刚刚说了我最喜欢雪天。你呢?不会是雨天吧,毕竟你叫小鱼,所谓如鱼得水,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又在笑话我了,我又不是真的鱼儿。”小鱼嗔道。江笑书嘿嘿一笑: “嘿,不是雨天,那是什么?”小鱼低声道: “我比你更奇怪——我喜欢夜晚,如同现在这样的夜晚。”江笑书追问道: “这是什么缘故?”小鱼以手支颐,抬头看向满天星斗: “先前那段说人人平等的话,就是梦里的你告诉我的……我白天从来不说梦话因为我想攒着晚上告诉星星,你瞧。”江笑书顺着抬头看去,只见满天星斗,笼盖四野,柔和的星光如同轻纱一般洒下,将小鱼的脸衬得朦朦胧胧,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一双充满向往与悲伤的眼睛。 江笑书忍不住问道: “你是从哪一天开始失去希望的?”小鱼轻轻摇了摇头: “失去的前提是拥有,可我从未有过希望,又谈何失去?”江笑书一时语塞。 小鱼扭过头来: “笑书公子,你也许不能理解——直到现在,我都后悔认识你。” 第十卷四十九章:良宵 江笑书自来便知道,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所有见过自己的人,无论朋友也好,敌人也罢,都绝不会忘记自己。 可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小鱼会后悔认识自己。 “你绝不会明白,在你到来之前,我早已认命,我相信自己的人生就该当如此,做一个婊子,被万人唾弃。可是,可是你告诉了我,人应当生而平等……”说到这儿,小鱼抬头看向天空: “这是我梦中想象的你说出来的话,可是真实的你,又何尝配不上这句话呢——你身体力行,身为天之骄子,却毫不犹豫的下跪,只为了拯救一群和你毫不相干的人……”江笑书低声道: “其实当时我犹豫过……” “可你最终仍然做出了选择,”小鱼打断他: “若是一个不知廉耻之人舍弃了荣耀尊严,这简直再平常不过。可你不一样,你心里的荣耀尊严无比重要,可最终你却宁愿舍弃它们,去拥抱自己的良知,这才更加的难能可贵。”江笑书默默点头,示意小鱼继续说下去。 小鱼道: “《逍遥游》中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句话是说某些人见识短浅,难以理解他们永远接触不到的东西。庄子的另一着作《秋水》中,也说夏虫不可语冰,同样也是这个道理……先前读到这儿时,我心中不由得笑话朝菌、蟪蛄和夏虫,说它们怎么这样傻。”说到这儿,小鱼抿住嘴唇: “直到遇见了笑书公子,我才发现,该被笑的是我自己……我沦落风尘,落入泥沼无法自拔,便不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公道。可见了你后,就像数十年的瞎子陡然见到了光明一样,不禁感慨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同时回首前尘之时,却又忍不住羞愧难当——原来的我,怎么会这样的无知和愚昧?”江笑书安慰道: “可你至少明白了这个道理,不是么?这已经超越绝大部分人了。” “不,不是的。”小鱼摇头: “我明明看见了一个人该怎么样活,该怎么样去追赶希望,可我却没法像他一样光芒万丈的生活,心中也没有希望……所以,我后悔遇见你,若你没有出现,让我这样懵懂无知的继续生活下去,难道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让我明白了这些,却又让我无能为力,这才是真正的痛苦。”一行泪水从小鱼眼角流下,江笑书瞧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只好安慰道: “小鱼,你的父母健在,又有一个懂事的妹妹……关键的是,你还年轻,你还活着,你不会没有希望。”小鱼凄然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该何去何从呢?想嫁个好人家,人家却又嫌弃我出身风尘,若说继续回烟花巷,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想到就直作呕……在芷江,我和小兰的那间屋子,房顶是漏的,每天躺在床上不辗转反侧之时,我便会像现在这样呆呆的看着,在心里悄悄的对星空说话。我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江笑书突然道: “据我所知,没有一条律法规定,做一个普通人是件犯法的事情。”小鱼一愣: “什么?”江笑书道: “是啊,做个普通人不犯法的,你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心里的希望那么伟大呢?个个都想当圣人,想修齐治平,那这世上就没有普通人了,可那样的世道,真的是好世道么?没人种地,粮食哪里来?没人做饭,大圣人们吃什么?没人打扫收拾,圣人们就得住猪窝了……”小鱼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可太不成体统了。”江笑书点点头: “据我所知,王劲威想当一个好厨子;小兰想给你和余叔余婶做一道菜;周自得大人,也不过是希望武陵郡的老百姓不被人欺负而已……这些事情似乎听起来没那么伟大,可这难道就不算希望了么?”小鱼反驳道: “可像你这样的人,这些渴望改变世界的人,你们心中的那些高贵、伟大的希望,这难道不是更加值得追求的么?” “这当然值得追求,”江笑书点点头: “我想当大侠,柳伶薇也是,还有我喜欢的那个妞儿,她想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去救他们国家数十上百万的百姓……这些当然也是我们心里的希望。可我想说,每个人心中的希望有大小之分,却无高低之别。”小鱼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不明白。”江笑书道: “因为无论当大侠也好,孤身奔赴千里只为了寻回旧主来避免战乱也罢……这一切的行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让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当一个普通人,都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小鱼喃喃自语: “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原来这就是希望,这就是我要追求的东西。” “善。”江笑书满意的点点头: “所以小鱼,你喜欢用什么方式度过一生呢?”小鱼想了想: “我,我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女,孝敬父母,抚养妹妹,直到隔壁村的一个憨厚的青年向自己提亲,我会成为那人的妻子,会生个胖娃娃,然后每天傍晚,自己左手会提着饭篮,右手会揪着贪玩娃娃的耳朵,一起去田间喊丈夫吃饭……”江笑书赞道: “很不错的愿望……诶!”小鱼凑过来,在江笑书脸颊上轻轻一吻,打断了他的话。 江笑书不由得苦笑: “原来你约我半夜喝酒,是想占我便宜?” “才不是呢……”小鱼歪着头想了想: “即便不喝酒,我也想占你便宜。” “谁给你出的鬼点子?” “这是我自己想的,因为我是个有正义感的人,绝对不能接受这么好的夜空只有我一人独享。”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我会来?” “因为你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一定不忍心看见一个女人孤零零的喝酒。”她粲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第十卷第五十章:春秋 夜越发深了,风清月皎,繁星偶尔闪烁,仿佛天空中的神明的眸子,静静看着此处的美好。 山色逐渐变得妩媚,婆娑的树影自觉的变得温柔,如同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凝脂。 树影下,江笑书和小鱼又开始喝个不停。小鱼心结已解,十分欣喜,拉着江笑书一口接一口,丝毫不停顿,二人便喝便说些毫没边际的话,说到会心之处,同时放声大笑,好不快活。 不久后。 “唔……”江笑书把坛口倒过来: “没了。”小鱼也拿起坛子一晃: “我早就喝光了。” “好家伙,比我喝的还快,你才是真正的酒中豪杰。”江笑书打趣道。小鱼道: “人生大醉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江笑书抬头瞧瞧头顶: “可现在还是深夜,酒就光了。”小鱼又道: “纵酒何须待白日?清风作觥星作筹。”江笑书笑着摇头: “说实话,便是让天底下最负盛名的才子来了,也不会相信你只读过半年书的……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我瞧你去考科举,说不定都能当个状元了。”小鱼摆摆手: “别抬举我啦,状元公们都是学的经世救民之学,我这些闲辞清曲,又哪里上得了台面?”江笑书摇头道: “我看不然,李太白曾写过一首《嘲鲁叟》,诗里写到——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科举尽考些不着实际的八股文,全在文法结构上做文章,写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些钻牛角尖的玩意儿,虽然文采斐然,朗朗上口,却不过是一堆内容空洞,专讲形式的废纸……相比而言,内容详实,同样专讲形式的诗歌,倒可爱得多了。”小鱼问道: “原来笑书公子觉得,靠八股文选拔人才,是一件大大的坏事?”江笑书摇摇头: “靠这些东西选拔出来的官吏,又有几个能真正的经世救民?湘州的大小官员,又有哪个不是写八股文过来的?可结果呢,却仍然是一群鱼肉百姓,庇护奸恶的狗官……可惜我才智短浅,没法想出更好的法子选拔人才,否则一定要上书皇帝,让他好好改一改。” “若笑书公子都才智短浅,这世上便个个都是呆子了。”小鱼笑道,随后问道: “听你这么一说,笑书公子在皇上面前很能说得上话?”江笑书一愣,随后笑道: “算是吧,先前说雪天裹得像布娃娃一样的丫头,就是当今长公主,和我一起笑话她的那个哥哥,就是皇帝了,我们三个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的。”小鱼一惊,赶紧问道: “皇上是什么样子的?”江笑书想了想: “嗯……二十来岁,和我差不多大,个子比我高些,长得也算英俊,当然比我差远了。怎么了?”小鱼一笑: “我还以为是像戏台子那样,留着大胡子,不苟言笑,很威风的样子呢……” “狗屁,老皇帝还差不多,他可没那么威风,”江笑书失笑道: “嘉新皇帝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挨了揍会讨饶,惹了祸会跑路,生了气会吹胡子瞪眼,哦,差点忘了,他没胡子……反正总之没你们想的那么神秘就是了。”小鱼默默点头,随后披起外衣: “酒喝完了,咱们这便回去罢。” “好。”…………走到客栈门口时,已是深夜寅时了,四下寂静无人,小鱼上前一推大门,随后转过头来: “笑书公子,门锁上了,这可糟糕得紧。” “这好办,”江笑书拉着小鱼,走到院墙边: “我小时候晚回家,我老爹把门锁住,我就悄悄翻回来睡觉,从小到大,翻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嘶——他娘的,这么说来,我轻功好是不是跟这个有关?”见江笑书突然思索起来,小鱼嫣然一笑拍拍他肩膀: “好啦,回去慢慢想罢,先把我带过去。”江笑书点点头,随后拉住小鱼腰带,正欲纵跃,却被小鱼叫停: “万一腰带断了怎么办?”江笑书一呆: “很结实,不至于这就断了的。”小鱼摇摇头,随后把江笑书的手挪了挪: “再结实也没腰结实,你还是扶着我的腰好了,这样稳当些。” “也好。”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一股内力涌起,身形一闪,便带着小鱼上了墙,随后就势跃下,小鱼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足底一实,二人已到了院内。 江笑书见小鱼脸红红的,不禁问道: “怎么了?” “没有,”小鱼摇头: “院墙太高,心里有些怕。笑书公子真是厉害,这么高轻轻一跃就过来了,”江笑书嘿嘿一笑: “怎么样,很潇洒……出来!”话说到一半,江笑书就低声一喝,转过头看向马厩方向: “谁?鬼鬼祟祟躲着干什么?”只听得马厩中一阵窸窸窣窣,随后便有一小厮走了出来,他刚一出来就抱头蹲下: “好汉饶命,我只是个小厮,最有钱的是掌柜的,他住在后院厢房,小的保证不会泄露您的行踪,求您高抬贵手……”小厮求饶不断,江笑书不由得失笑——这是把我们当成半夜打家劫舍的强人了。 他哈哈一笑,随后上前一拍小厮肩头: “你倒看看我是谁。”小厮一激灵,立刻低下头: “不不不,小的知道规矩,看清了您的模样,就没命了,大爷,好汉,您饶了我吧,我真没钱啊……而且啊,这位好汉,我劝你还是快些走才好,我们店里昨天才住进来一群侠客,连江岳帮都在他们手里吃瘪,你若是碰到他们,可就麻烦得很了……”江笑书板起脸: “你不看?哼!不听我的话,那就连命都别想要了。”他一推剑鞘,小厮立刻软了,赶紧抬头,睁大眼睛: “不不不,我听话得紧,我这就睁开,您……诶?你,你是江公子?”江笑书见着面生的伙计竟认得自己,不由得奇道: “我没见过你,你倒认得我?”小厮拍拍心口,长舒一口气: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遇见强人了呢,既然是江公子你,那便没事了……” “你还没说呢,怎么会认得我?”江笑书道。小厮道: “江公子威名远扬,连江岳帮都被你击败,整个武陵郡谁认不得您?昨日你到的时候,我没在店里,但您出门的时候,我恰巧在擦桌子,听掌柜的说那就是江公子,便看了一眼,乖乖的不得了,满身的英雄气概,看一眼就忘不了,这才一眼就认出你来。”听对方如此夸奖自己,江笑书嘿嘿一笑,随后道: “小二哥,这大半夜的不睡,跑马厩来干什么?”提到这个,小厮胸膛一挺: “自然是为了江公子你。” “为了我?放你的屁,”江笑书失笑道: “你难道神机妙算,知道我半夜会翻墙过来,特地来迎接?”小厮摇头道: “这倒不是,不过我仰慕江公子的为人,想来拜访,问院中那位一直坐着的公子爷,他却说您出去了,我一想,既然见不到您,那便来替您的坐骑添些草料,谁知恰巧让我碰见了江公子,也算好心好报,得偿所愿了,哈哈哈……”江笑书朝马厩中一看,自己的大车仍停在原处,可饲马槽中已添加了新的草料,不由得赞道: “好家伙,大半夜这么忙活,真是有心了。”随后他掏出一块小碎银,递给小厮: “小兄弟,拿去使吧。”小厮接过银子一掂量,立刻欢天喜地的笑起来: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放心,您的马儿我一定好生照料,包管它膘肥体壮……” “夜草加一次就好了,快去歇息吧,”江笑书一笑,随后问道: “刚刚你提到,在院中一直坐着的公子爷?”小厮点点头: “是啊,穿黑衣,拿双刀的公子爷,他似乎有心事,一直坐在后院,连觉都没睡呢。”盛于烬能有什么心事? 江笑书眉头一皱,随后对小鱼道: “走吧,喝了大半夜,好好补个觉。”江鱼二人离去,小厮望着他们背影,不由得喃喃道: “威名这么大,还有这样的美人在侧,真是羡煞旁人……唉,哪里像我,成日一事无成,还总被掌柜的扣工钱,不对,掌柜的!江公子!江公子!”江笑书自然听见了小厮的自言自语,听得对方提高声音呼喊自己,他头也不回的笑道: “知道啦,我不会上你们掌柜那儿告状的,安心休息罢。”小厮先前以为撞见强盗,开口第一句就卖了掌柜的,这话若传出去,少不得又要被穿小鞋了。 听得江笑书答允,小厮这才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目送江鱼二人离去。楼上,小鱼走到门前,推开门后,扭头问道: “笑书公子,你酒解了么?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水?”江笑书摇摇头: “我俩身上的桃花味儿,简直遮都遮不住,酒气早已游遍全身,喝什么都解不了啦……赶紧休息罢,我还要去看看盛于烬在搞些什么呢。” “哦,”小鱼点点头,随后进房,关门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笑书公子。” “嗯?你说。” “现在是几时?” “嗯……寅时二刻。” “原来已这么晚了,多谢笑书公子,我该睡了。” “好。”听着江笑书脚步声渐渐离去,房内的小鱼兀自站在门边,美眸低垂——在这一刻之前,你我醉酒当歌、无话不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情无法改变,因为已经过去了。 寅时二刻,九月十五,嘉新三年九月十五的寅时二刻,因为你我会记得这一刻。 我的梦话可以不再只告诉星空,因为梦中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明白了自己应当怎么活。我找到了希望,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希望。 我亲吻了你,香气馥郁、令我怦然心动。因为我喝了这辈子最香的桃花酿,闻到的都是桃花的味道,好像到了春天一样。 九月十五,其实应该算是深秋吧?可谁说谁说现在是秋天呢?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分明感到百花齐放、鸟唱蝉鸣。 第十卷五十一章:入梦 客栈后院。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毕竟还是来了。” “你本不该来的。”沉默良久后,江笑书突然骂道: “他娘的,我俩的对话有必要搞得这么烂俗么?好像话本里那样,后续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你本不该来的。可我已经来了。你来干什么?我来杀人。杀什么人?杀该杀的人。什么人该杀?你该杀……然后我俩就开始大打出手,打个稀里哗啦,昏天黑地,最后我赢了,你倒在地上,然后咱们又开始了——你输了。我输了。输的人应该是我。输的人应该是你。可我却赢了。不错,你赢了……然后你一败,江湖上就开始有传说了,总共十六个字——傲雪将尽,万仞山高,于烬小儿,身死道消……俗!太俗!”盛于烬默默听着,良久后才道: “可你本不该来的,听王劲威说,你和小鱼姑娘出去了。” “出去难道不用回来么?” “你自己说的,泡妞的时候,要是谁半夜自己跑了回来,谁就是乌龟王八蛋。”盛于烬看他一眼: “可你似乎没有变成王八蛋,甚至还很有人样。” “我可不是乌龟王八蛋——因为我根本没泡妞儿。” “我不信。” “是妞儿在泡我。”江笑书说到这儿不由得失笑,随后摆摆手: “都他娘是瞎扯淡,我就和人家喝了点酒,就急匆匆跑回来睡觉了……听说你又发癫了,坐在这儿一整天,所以专程来看看。” “我没有发癫,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江笑书点点头: “想什么呢?我给你参谋参谋。”盛于烬又是沉思良久,随后认真地对江笑书道: “江笑书,我想和你打一架。” “去你娘的!”江笑书一个激灵跳起,作势就要把盛于烬摁住绑起来: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大半夜找老子打架,还敢说你没问题,整个武陵郡就你最癫!”盛于烬拨开他的手: “不是现在,就明天吧——你的瞬影行羽突破了二层,而我今天对于刀法也有所领悟,想找你验证一下功夫。”江笑书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切磋啊,想切磋临时说就好,干嘛这么大张旗鼓的,一直等着我回来专程说?”盛于烬摇头: “不,并不是在等你。”江笑书疑道: “那你等谁?”盛于烬道: “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他始终没来见我。”江笑书皱眉: “不是我,也不是王劲威。那难道是柳伶薇?他娘的,人家走了好几天了,这会儿早到赣州了,你等得来个屁……” “也不是柳伶薇,是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盛于烬摇头,随后纠正道: “柳伶薇应该还没到赣州,她很麻烦,李光昴带着她走不快的,我觉得他们可能连岳阳都没到。” “这不重要。”江笑书摆手,随后道: “所以这个我们都不认识的朋友是何方神圣?你怎么都没提起过?”盛于烬道: “我不知道,他的经历、来历我都一无所知。” “豁,还怪神秘的,叫个什么名字?”江笑书兴趣愈浓。盛于烬沉思许久,叹气道: “我不知道。” “哦——”江笑书恍然大悟: “你这个剧情我看过,你是不是和她一起被丢到了一个冰窖里,冰窖里漆黑一片,你还和她缠绵共度,最后分别是,却对对方一无所知,她叫你梦郎,你叫她梦姑,后来她招亲……”盛于烬抬起头: “这不是柳伶薇看的侠义里写过的么?梦郎是和尚,梦姑是公主,梦郎的大哥,最后还死在了雁门关的那本?”江笑书扯扯嘴角: “既然你都看过,我又怎么可能没看过?所以你想告诉我,在这儿坐了半天,就是为了等书里的梦姑自己跳出来,然后跑来和你幽会?这未免太无稽了吧?而且就算你要等梦姑,也不该在这后院啊,应该去找个冰窖,实在不行跳井里也凑合……”听着江笑书误解了自己,一通骂骂咧咧,盛于烬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口气——与梦郎梦姑的故事截然相反,脑中的 “他”是个男子,而且会面的地方是一个大火窟,而且自己和 “他”一见面便会争吵,绝无半点缠绵之意……可这该怎么向江笑书说呢? “……你这蠢夫虽然脾气臭了点,可我一直觉得你怪诚实的,怎么突然就学坏了,还拿这么愚蠢的话来骗我?我看啊,你……”江笑书絮叨个没完,随后便被盛于烬抬手打断。 盛于烬抬头,认真的道: “你先前说的没错,我发癫了。” “不会咬人吧?” “不会。”江笑书表情僵住,良久后才一拱手: “冒昧了,您老继续。”盛于烬点点头,江笑书便离去了,边走便想: “盛于烬最近越来越怪了,思来想去,多半跟柳伶薇有关——要是柳伶薇肯多教他念点书,多半就会好多了……”这时,盛于烬突然叫住了他: “喂。” “怎么说?” “刚刚那十六个字不好。” “十六个字?哦,是我俩决斗的那十六个字?” “嗯。” “他娘的,当然不好了,那是我临时瞎编的。” “傲雪将尽,万仞山高,故人之情,一笔勾销。我们俩的决斗,用这一句比较合适。” “哦。”江笑书点点头,继续离去,心中又泛起了嘀咕——看来书读的不少啊? 那又是什么缘故……回到卧房,江笑书把自己重重砸在床上,不由得笑了起来——今夜真是丰富得紧,先是结识了周自得,又和小鱼喝了顿酒,谈地,好不快活。 至于盛于烬?江笑书耸耸肩——口口声声说自己没问题的人,那多半是个癫子。 反之,像盛于烬这样认为自己发癫的人,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唯一能解释他行为的,就是闲的卵痛。 “你慢慢痛去吧,老子要一觉睡到明年……”江笑书长舒口气,眼睛一闭,便进入了梦乡。 第十卷五十二章:惊变 九月十六,湘州芷江,县衙。 衙役们都说,马县令最近疯了。 是的,身为县令的马忠国,素来便有「红包不到手,包你命没有」的评价,可这几日来,他却兢兢业业,每天督促衙役们巡视治安,自己也身先士卒,于公堂之上拨乱反正,替良善申冤,把那些积满了灰的冤假错案通通拿出来一一重审,实在是为官之楷模,前后转变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可这还不算完——这不,马县令自昨日起,甚至连家都不回了,从府上拿来铺盖被褥,便在县衙内找了间房住了下来,房内灯火整晚不灭,简直敬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有些衙役在底下议论纷纷——只怕在湘州最负清誉的武陵郡知府周大人,见了咱们马县令现在的模样,都要自愧不如了。 但大多数衙役还是相信另一个推论,马县令发了疯,疯得不轻。 毕竟,一个正常的官儿,谁会放着家中妻小不去团聚?放着二八佳人不去陪伴?放着舒坦日子不过,而一门心思扑在「为民请命、长治久安」这样不值一提的破事上呢?就算他发了疯,那咱们也就认了罢,可他还偏偏要拉着咱们一起发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都要晕过去了,他妈的,谁当衙役胥吏,是为了服务百姓的?不都是为了体面、威风?为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嘛…… 但在衙役胥吏们在心中把马县令全家十八都骂臭的同时,在芷江百姓的心中,马县令的地位正在无限的被拔高,就连宰相皇帝都比不上,几乎快和圣人相比肩了。 有不少的百姓,甚至在家中供上了县令大人的长生牌位,可这实在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因为自县令大人转性子以来,芷江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短短几日,芷江已全然变样,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疯玩儿;在第一个商人大起胆子夜晚出摊而没受刁难后,芷江很快刮起了一阵夜市的风潮,那宽阔美丽的龙津桥,彻夜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模样,引得隔壁县的无数百姓纷纷来访,就连百里外的百越凤凰城,都开始有无数土家人来此拜访。 如此盛景,真是应了那句「银河飞渡,风雨普济天下客。长虹横空,三楚龙津第一桥。」 不过,芷江的原住民们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如此风靡的热潮中,却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作为芷江县数一数二的巨贾,他没理由错过这样的大好商机…… 此时,天蒙蒙刚亮,马忠国已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在衙门主位,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打在马忠国的脸上,金光闪闪,显得人神完气足、威风堂堂,那头顶匾额金光闪闪,上书「明镜高悬」四字,愈发衬得他贴面无私、面露圣光。 马忠国抬眼四顾,见大堂中除自己外再无他人,他心中那口气一泻,再也绷不住先前的模样,腰杆一塌,便如同没了骨头般,瘫坐在了椅子上,他长叹一口气,满面愁容。 衙役们的猜测没有错,马忠国现在真的要疯了。 那一日回到家后,却发现一家人都已被绑架,自己也被那群神秘之人挟持,那挟持之人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我们想请县令大人主持公道。」 那时的马忠国简直被吓坏了,随后一听对方的吩咐,这才知道,所谓的主持公道,只有一件事——彻底摧毁万秦钱庄芷江总掌柜的残余力量。 不错,这几日芷江风靡一时的商机浪潮中,唯独少了那个呼风唤雨,深藏不露的总掌柜。 有人猜测,他曾经与江岳帮合作密切,因此那位江公子摧毁江岳帮之时,顺带解决了他。 有人猜测,他做过的亏心事太多,因此面对县令大人大刀阔斧的改革,他 早早的便望风而逃,生怕受到清算。 还有人传言,总掌柜这些年敛聚的财富,其中大多是黑心钱与民脂民膏,县令大人马上便要对他动手了…… 那些人抬来一堆东西后,便离去了,并表示自己彻底摧毁了总掌柜的基业后,自己的家人便会安然无恙的归来。 威胁之人来去如风,而且个个蒙着面,神秘至极,马忠国实在猜不透他们的人的身份,思来想去,他得到了一个大致模糊的推断——这群人应该是芷江其他的大商贾,见江岳帮失势,便立刻想踩着总掌柜向上爬。 「刁民!」马忠国想到这儿,不由得低声嘟囔: 「苦也苦也,我一个个小小县令,最大的愿望不过搞些银子、搞些女人,偏偏什么人都来招惹我,先是秦麟,现在又是这帮刁民请来的土匪……」 随后他从旁边的框中拿起一本账簿,打开仔细研读一番后,扯过一张纸,在上面抄写起来: 「总掌柜之名下资产,城西四间商铺,两进大宅,另有城郊五百亩良田,连同白银五万两。皆为强占百姓所得,证据确凿,现统一没收充公,即刻执行。罪犯总掌柜敖杰不知去向,即刻发布悬赏通缉,告知其余同党之下落者,亦有重赏……」 马忠国一边写着,一边心中暗道——总掌柜啊总掌柜,你可不能怪兄弟不讲义气,兄弟的老婆孩子都在你死对头手里,你又已失了势,不少人都要你死,你倒不如死在兄弟手里,也算是积阴德了…… 放下笔,马忠国拿出一张纸,随手一折,便扎了个粗略的纸人,他自言自语道: 「兄弟,不少女人,都是你介绍给我的,这样,你下去之后,我多烧些美女纸人给你,咱俩这就算两清了罢……」 这时,门口「咚咚」一响,却是师爷来了,马忠国把纸人随手一抛,随后把刚刚写好的纸条放入一叠纸堆中,一同递了过去: 「召集所有人手,立刻去做。」 「是。」…… 芷江客栈,上房。 余家夫妇年纪大,瞌睡都不多,夫妇二人早早起了床,正在镜前梳头的余婶突然道 「老余。」 「嗯?」 「你转过来瞧瞧我。」 「看什么……诶?你这簪子哪来的,怪漂亮的。」 「漂亮吧。昨晚逛龙津桥的时候,从一个凤凰城的土家人手里买的,别致得紧,他要价五十文,被我一通讲价,三十文就拿下来啦。」 「好得很,」余叔点点头,随后看向门口: 「算算时辰,县令大人又要来啦。」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咚咚敲响,余叔余婶相视一笑。吱呀一声,余叔拉开了门。 便突然寂静无声了,余婶心中奇怪,不由得伸头看了一眼,发现大门开着,却空无一人。 老余和县令大人呢?余婶心中一动,匆匆别上头发便要出去看。 别簪子时,余婶手一僵,啪一声发簪便落了下来。 镜中,自己背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条蒙面大汉,他右手提着一人,正是余叔,余叔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镜中,背后的大汉见余婶发现了自己,阴恻恻一笑。 嘿嘿。 第十卷五十三章:切磋 武陵郡,客栈院内。 “王大哥,江笑书和盛大哥在做什么呀?” “他们俩要切磋武艺。” “切磋武艺?这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要打架。” “打架?好呀,盛大哥加油,把江笑书狠狠揍一顿!”江笑书与盛于烬二人,原本相对而立、表情肃穆,可听得小兰这么一喊,江笑书顿时便泄了气,他转头叉腰骂道: “小兰!再胡说八道,我先揍你一顿。”坐在王劲威肩头的小兰做个鬼脸: “没出息,知道自己打不过盛大哥,就拿我一个小娃娃出气,却也不羞……”江笑书嘴角扯了扯,随后高声道: “小鱼,小鱼……”楼上传来小鱼的声音: “怎么啦?” “你家小兰说,她又想揍我了。” “余小兰。”小鱼提高声音: “没礼貌,快给江大哥道歉。”小兰赶紧道: “我不是,我没……” “不准狡辩。”小兰哦了一声,狠狠瞪了江笑书一眼: “江笑书,对不起。”江笑书满意的点点头: “好,我原谅你啦。”刚转过头去,江笑书突然道: “小兰。”正在无声骂人的小兰一愣: “干嘛?” “提醒你一句,在肚子里偷偷骂人的小孩儿,不仅吃不下饭,而且肚皮会疼,疼得她哇哇大叫,哭爹喊娘……”小兰被吓了一跳,随后嘴唇不住翕动,却没声音,发出不过从她看江笑书那凶巴巴的眼神看来,这无声的话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 “做着嘴型骂人,嘴巴就生疮,稀饭都喝不下。”小兰一惊,赶紧捂住嘴巴,见江笑书始终背对着自己,怎么会知道我在偷偷骂他呢? “我后背可没生眼睛,”江笑书悠然道: “能知道这些,第一是因为我是天纵奇才,神机妙算。第二是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比你恶劣多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这么大了,你这点儿小心思,可瞒不过我。”小兰有些害怕,忍不住抱住王劲威的脖子,低声道: “王大哥,江笑书他……”王劲威摇摇头,叹道: “虽然认识江公子很久了,可他有时候真的好像个妖怪……”兰王二人,一大一小对视一眼,同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小小吓唬过小兰之后,江笑书转过头,便听盛于烬叹道: “你的才智,若是多用几分在练武上,我今天便连挑战你的心思都不会有了。”江笑书反问道: “把才智用在练武上,有什么好处?”盛于烬理所当然道: “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江笑书道: “连和小妞儿拌嘴都不准,我干嘛还要天下无敌?”盛于烬想了想,随后摇摇头: “格狗日勒,硬是搞求不懂。” “那就说些你搞得懂的,”江笑书道: “说说罢,怎么个比法?”盛于烬拿手一环: “切磋的范围不得超出这个院子,我不会留手,你要拿出你全部的实力。”江笑书摇摇头: “我出全力,你打不赢的。”盛于烬却不再搭话,刷刷两声,双刀已出鞘: “打过之后才知道。”在盛于烬双刀出鞘的一刻,江笑书脸上的笑意便已慢慢褪去,他缓缓拔出长剑,气息流转全身,严阵以待。 他的确变强了。这是江笑书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在芷江斗江岳群贼之时,盛于烬一人对阵数百贼寇之时,江笑书正在全神贯注的狙杀紫带杀手夺命,盛于烬后来陷入包围,险象环生,那时人已滚倒在地,乱作一团,又哪里看得出功夫深浅? 在江笑书心中,对于盛于烬身手的印象,还停留在苗疆时加上阿康的那场切磋。 因此,在见到现在盛于烬的状态时,他心中便是一震。如果说,先前的盛于烬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战士,意志勇悍、出手狠辣。 那此时的盛于烬,除了更加勃发的杀气之外,竟多出了一分神秘,江笑书难以描述这种神秘的内涵,可是那隐隐散发出的危险却绝不会作假,这危险令江笑书感到心悸。 江笑书长啸一声,率先出手,只见他飞身而起,一记 “白虹贯日”点向盛于烬眉心。江湖上有个传言——世上假如有一百个剑客,交手之时的第一招,一定有九十九个都是 “白虹贯日”。此话绝非空穴来风,原因无他—— “白虹贯日”实在是最适合作为起手势的一招,长剑猛点,上可攻眉心太阳穴,一剑毙命;中可直入中宫,伤害对方胸腹要害;下可撩下阴,刺下盘,令人防不胜防。 尤为关键的是, “白虹贯日”攻击之时,虽然看似是合身扑上,凶险至极,实际上,除了长剑本身之外,攻击者的全身恰巧都在安全范围之内,一旦察觉不对,立刻就可飞掷长剑,翻身后跃,脱离战斗。 若发现有机可趁,这巧妙的身位也会带来极大好处,一记 “蛟龙入海”的飞踹,便可入局,让对方险象环生。此时朝阳初升,江笑书这一剑出手,借着气候之威,更是威视非常,只见剑光闪烁,剑尖便已到了盛于烬眉心,不足一尺。 可盛于烬竟如同傻了一般,非但没有反击,就连闪避都没有,就这么呆呆站着,望着剑光来到自己眼前。 剑尖离盛于烬眉心只剩三寸时,却突然收了回去,江笑书招数一变,反手又削向了盛于烬咽喉。 盛于烬仍是不动,江笑书的剑在他咽喉掠过,又是险之又险收了回去。 可就在此时,盛于烬朝后略退半步,右手雁翎刀如闪电般一撩,当的一声,恰巧撞上了浪书剑的剑尖。 江笑书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半边手臂都不由得一麻。可比之手上的震动,江笑书的心中才是真正的震惊——我以 “白虹贯日”佯攻,这是第一记虚招,满拟他一躲避,便反手一削,使个 “苍松迎客”削他脖子,他必定全神应付,却不知这一招也是虚招,在第三式抽回剑来,左手软鞭立即使出 “斗折蛇行”猛攻,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开打之前江笑书就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种盛于烬应对这连环三击的法子,无论怎样推演,第三式的 “斗折蛇行”都足以令对方大感头疼,那时自己顺势入局,必定能占得先机。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盛于烬居然纹丝不动。在抽回剑来,第三式即将使出时,盛于烬却恰巧出手,击中剑尖,打断了自己的节奏。 “白虹贯日”与 “苍松迎客”虽是虚招,可交战之时,虚虚实实,实在难以分辨出来,一旦看错一招,盛于烬便会身负重伤,他凭什么敢如此托大? 还是说,他不是托大,而是能真的能绝对确认江笑书这两招是虚招?神眼烂柯。 这个词语在江笑书脑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翻身一跃,便已躲开了千牛刀对下盘的横扫,刚一落地,却见盛于烬如影随形,又攻了上来,江笑书心中大惊,挥剑一格,右手又是一阵酸痛。 原本满拟着能占到上风的前三招,竟被抓住破绽,瞬间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盛于烬的攻击快如骤雨,猛如疾风,江笑书刚刚一记反刺,从雁翎刀空隙中点向盛于烬双眼,却又觉得肋下一凉,千牛刀长长的刀身已带着疾风斩来。 若继续刺下去,盛于烬双眼还没受伤,自己的手臂便已被一刀卸下了。 江笑书无奈,只得翻身一避,再次错过了占据主动的机会。翻身还未站定,江笑书只觉呼吸一滞,头顶风声便压了下来,正是盛于烬高高跃起,双刀齐出,朝自己头顶猛压过来。 又是这打法,真是头蛮牛!江笑书心中暗骂一声,盛于烬膂力过人,真气充沛,远胜于自己,正常刀剑相交时,自己手臂都隐隐酸麻,若是接了他这一招从天而降的重劈,只怕非但剑当场就要被砸飞出去,整条右臂都要受伤,不出几招,就要败了。 心念电闪,江笑书当机立断,一股真气直下双膝, “瞬影行羽”发动,只见他身形突然模糊了一下,在盛于烬眼中,明明江笑书还在原地,可自己双刀跳劈已失去了锁定。 下一刻,江笑书身形在原地消失。 “嘭!”盛于烬的双刀跳劈落在了地上,青石板制成的地面顿时粉碎,石屑横飞,好不惊人。 盛于烬连刀都没来得及收,立刻朝前着地滚。他刚一滚开,原本站的位置上便响起 “叮”的一声,原来江笑书 “瞬影行羽”发动,已瞬间来到他的身后,重重一剑,原以为能制伏盛于烬,哪知盛于烬一个前翻,也恰好躲开了这一击。 江笑书的闪避反击已是极高明的功夫,可盛于烬的闪躲亦是拿捏得妙到颠毫,身形交错之间,尽显二人功力。 面对背对自己的盛于烬,江笑书得理不饶人,长剑一挺,便追着他的后心猛攻,势必要趁此机会,将优势转换为劣势。 盛于烬可没有江笑书这样的轻功,他一个翻滚后,便听得背后风声又起,只好再度一个翻滚,才再度躲开。 可翻过第二下,江笑书的第三下追击又到,他别无他法,只好继续翻滚,好不手忙脚乱。 江笑书见盛于烬翻滚躲避之时,灰头土脸,不禁暗自好笑,同时心中暗道: “你翻得再快,岂能快得过我的剑?”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盛于烬每一次翻滚起身后,自己的剑尖就会比上一次更近寸许,可别小看这寸许,要知道江盛二人以快打快,每一击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一息,如此下来,不出十息,盛于烬便会给刺中。 第九剑!江笑书心中一声低喝,一剑刺出,剑长三尺三,恰好是刚刚翻滚起身的盛于烬和自己的距离。 眼见盛于烬便要败阵,江笑书却觉得胯下一寒,那心悸的危机感顿时布满了全身。 第十卷五十四章:胜负已分 传说古有樵夫,进山砍柴逢见仙人对弈,樵夫观棋片刻后便离去,谁知出山后才发觉,外界已然过了很多年,年份久到樵夫手中的斧柄都朽烂了,因此这樵夫被典故唤作 “烂柯人”。烂柯眼,或是神眼烂柯的名字,就来源于这个典故,拥有此能之人,会在生死存亡之紧要关头触动烂柯眼,迅速识破对方的招式,甚至可反败为胜,实可称得上仙人之术。 而此术只能天生存在,无法后期修炼得来,更显得弥足珍贵。自古以来,有记载的拥有烂柯眼之人,包括天绝门的开山祖师青阳明笃、荒狼开国皇帝拓拔荒天、中原前一个朝代易朝的末代国师苏易。 他们无一不是他们所处时代的人中龙凤、武林至尊。现在的武林中,确认拥有神眼烂柯之能的人,便只有那位失踪了多年的荒狼少主拓拔逐鹿……盛于烬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从那十六式半奇异刀法中受到了益处,还是因为自己真的有 “神眼烂柯”。总之,自己的确看破了江笑书的前两式虚招,并且加以利用,瞬间占得上风。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自己比先前更加强大了。可江笑书 “瞬影行羽”的功夫,却也绝非易与,在一瞬间失去所有气机,随后发动偷袭,若非盛于烬熟知江笑书的习惯,知道对方修炼 “天绝鬼道”,最爱在后背攻击敌人,双刀跳劈之后,他便已败了。饶是如此,局势也在瞬间扭转,自己背对江笑书,始终只能被迫翻滚,实在是万分难受。 终于,在第八次翻滚时,盛于烬决定要作出改变,他手腕一翻,已悄然将千牛刀的正握改成了反握。 第九次翻滚,刚刚起身,江笑书的攻击就已如期而至,盛于烬也同时出手,那质朴无华,似简实繁的刀法使出,千牛刀自肋下反握加反斩而出,以一个极其别扭且怪异的方式攻向了身后的江笑书。 这一刀看似极其奇诡,可用在此时,却是恰到好处,江笑书只觉得胯下一寒,余光便已见到一抹寒光直奔自己下阴而来,不由得魂飞天外,明明马上要刺中盛于烬后心的浪书剑倏然回转, “叮”的一声点中千牛刀,向后飘去。虽然并未受伤,可江笑书额头已渗出细汗——自己那一剑中实了,盛于烬必受重创,可盛于烬这记反斩,看似是想两败俱伤,可攻击点却实在是妙极,任何一个男性面对这个攻击,都绝不会硬着头皮继续进攻的,而是一定会防御或反击。 毕竟,敢自杀的好汉,这世上很多;可敢自宫的男人,简直比三条腿的蛤蟆还少。 江笑书算是个很有种的人,要是义不容辞之时,他连掉脑袋都不怕。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下体被砍上一刀,简直比杀了他还恐怖一万倍……江笑书飘在空中,便已忍不住骂了出来: “这掏裆刀从哪儿学来的,太他娘的下流了吧?”虽然口中怒骂,可聋子都听得出其中的赞许之意。 盛于烬转过身: “比这更下流的,还有十五刀半。”江笑书心中突的一跳,想起被他命名为 “掏裆刀”的这一招是从哪里来的了——苗王墓恶斗朱煜锦时,盛于烬第一次使出了这个刀法,与 “拂柳刀法”截然不同,招式质朴,一板一眼,却十分有效。 “打那半招的时候,可要记得把刀给撅成两半,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半招呢。”江笑书闻言,哈哈大笑,心中已有应对之法——这奇异刀法使出来时,一定又笨又慢,我只需游斗,总能找到机会。 心中念头转动,盛于烬便已攻了上来,当头一刀,直袭江笑书肩头,江笑书瞧得真切,手腕一拧,剑身打横,贴在了雁翎刀侧面刀身。 江笑书心中一喜——长剑只需贴着雁翎刀滑下去,盛于烬再不收势,长剑轻轻一带,便把他四根手指都切下来了。 可随后,他脸色一僵。怎么滑不动!明明看起来刚猛有力的雁翎刀,竟生出一股吸力,牢牢黏住了浪书剑,若非亲自感受到,江笑书是万万不敢相信。 甫一抽剑没有抽动,千牛刀便如同一把长枪似的直捅过来,目标正是江笑书腰部。 眼见兵刃受制,腰部受敌,江笑书便要糟糕。江笑书当机立断,松开浪书剑,一个 “铁板桥”便向后倒去,裹挟着劲风的千牛刀自他上方插过,离其身子不过数寸,实在是险到了极处。 江笑书身子几乎与地面平齐时,他足底一动,便是一招 “奔雷蹬”,双脚同时腾空而起,激起一阵恶风,轰轰如同打雷一般,一记调用全身力量,自下而上的正蹬使出,猛的撞在了浪书剑剑柄之上。 盛于烬虽然用柔劲黏住浪书剑,可毕竟内力乃气机凝集之物,比不得实打实的攻击,江笑书这一记 “奔雷蹬”正中剑柄,浪书剑便嗖的一声脱离了雁翎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似的,刺向盛于烬胸膛。 下落之时,盛于烬避无可避,真气急转,横练立刻遍布双臂前胸,真气刚刚就位,胸前便是急震, “噗”的一声,浪书剑破开了横练的防御,剑尖半寸刺入了他的胸膛,直入肌理。 而江笑书却也不好受——使出那一几 “奔雷蹬”后,他被反推之力震动,整个人头上脚下,朝地面直摔过去,只听 “咚”的一声闷响,江笑书脑袋着地,顿时被砸了个七荤八素。江笑书只觉得脑中一片晕眩,胸中也是烦闷异常,脖子更像要折断了似的,实在是难受极了,恨不得立刻捂着脑袋睡一觉,可此时正是交手关键时刻,又哪里容许他休息? 江笑书自然也心知这一点,顾不得难受,向后一翻,顺势取出软鞭,一个鞭花使出,防止盛于烬的追击。 落地后,江笑书脚步都不由得有些虚浮,他摇摇晃晃的踉跄两步,睁开双眼,却见到了盛于烬的拳头。 盛于烬这个抢攻未免来得太快,江笑书抬手一架,挡住这一拳,整个人竟被打得倒飞而去,胸口也是一阵气血翻涌,再抬起头来,方才知道对方抢攻为何会如此迅捷。 只见盛于烬胸前衣襟已大半被血浸润,他还保持着重拳的姿势,而浪书剑竟还插在他胸前,兀自不断晃动,他竟连剑都没拔出,就发起了抢攻。 他娘的,这蠢夫要是没发癫,我江字就倒过来写!江笑书心中怒骂一声,只见盛于烬低喝一声,胸前肌肤上闪过一道赤红,浪书剑就被他逼出了体内,带出一串血花,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随后,盛于烬再次擎起双刀,朝江笑书攻来。江笑书失了长剑,只能用软鞭缠斗,哪里肯和他贴身短打? 立刻运起轻功,走高蹿低,身形四处翻飞,绝不让盛于烬近身。可盛于烬这时刀法又变,只见刀光嚯嚯,他又使出师门的 “拂柳刀法”,斩击轻如柳叶快如风,几乎在身前组成了一道光幕,江笑书的软鞭从四面八方袭来,却一一被弹开。 这是要以逸待劳,凭着深厚内力与江笑书纠缠,江笑书围着他疾奔,自然要耗费更多体力,拖上片刻,灵活变化自然会降低,那时便是盛于烬取胜的良机。 江笑书哪里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即便知道,却也难以反转局面,盛于烬稳扎稳打,脚步虽不快速,却每一步都像经过深思熟虑,一旦踏出,江笑书就不得不变换方位,否则便会被盛于烬逼到角落。 最让江笑书觉得气恼的是,浪书剑落地后,被盛于烬抬腿一脚踢飞,钉在了院外大树上,若是真正临敌,自己自个寻间取回,可此时场地被限制在了院内,那浪书剑便可望不可即了。 就这么缠斗了数十个回合,江笑书在绕过盛于烬时,脚步不由得一乱,却是踏错了一步,虽然他立刻就加以纠正,但盛于烬却立刻身形暴闪,如同猛虎般扑向了他。 刀锋扬起疾风,江笑书已在角落之中,眼见这一刀斩至,他已避无可避。 偏偏就在这时,江笑书的身形闪了一下,正是 “瞬影行羽”发动的前兆,但与上次不同,他这一次的身形并非变得模糊,而是变得虚幻。 他已使出了 “瞬影行羽”第二层的轻身功夫。盛于烬一刀落空,毫不犹豫的反腿踢出,却踢了个空。 盛于烬能感觉得到,江笑书就在自己身侧,这一脚落空,实在令他意外,不过他心中虽惊,手中却不停,先是左手千牛刀一记反握反手撩斩,再度攻向身后敌的下阴,而后转过身来,右手雁翎刀也开始如疾风骤雨般狂劈乱砍。 转过身来,只见江笑书空着双手,就凭借身法在刀影中穿梭,刀光嚯嚯,他却像泥鳅游鱼般扭开。 盛于烬连变刀法中的内力,时而阴柔时而刚硬,时快时慢,江笑书果然无从应对,可我每每要中招时, “瞬影行羽”发动,他又躲了开去。被连躲四记杀手后,盛于烬心中一动——他施展身法轻功一味闪避,我是打不中他的,可他想赢,就一定得攻击我……想到这儿,盛于烬恰好打到神异刀法的第十六式,随后他身子一拧,刀反手上撩,撩至了最高点。 这正是第十七式,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后续变化的下那半式。盛于烬刻意使出这一招,刀身到最高点时一滞,正是引诱江笑书攻击自己,从而露出破绽。 可江笑书不进反退,随后朝自己一笑。双眼微眯,露出牙齿的咧嘴坏笑。 盛于烬比谁都知道,江笑书只有在得意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笑容。他在得意什么? 下一刻,答案揭晓。盛于烬猛的摔倒,砸在了地上,而江笑书一步踏前,朝空中一接,那原本改在院外树上的浪书剑竟莫名回到了他手中。 江笑书长剑一挺,抵住盛于烬咽喉: “我赢了。” 第十卷五十五章:三刀吏再现 院中,一直观战的王劲威与小兰,早已张大了嘴,合都合不拢了。无论是一开始盛于烬面对连环三剑时的岿然不动,从容不迫;还是后面反击追击江笑书时的狠辣果决;或是江笑书后来施展开 “瞬影行羽”后的来去若电、轻巧如烟……任何一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他俩瞠目结舌。 更别说,后面盛于烬施展的神异刀法,看似笨拙,却招招致命且有效,逼得江笑书手忙脚乱,险些摆阵,其中奥妙,他们虽不是习武之人,却只需窥得一二,便足以叹为观止。 至于最后盛于烬的败阵,以他们的眼力,已是全然看不清了,因此,望着得意洋洋的江笑书,他们不由得想知道——江笑书究竟用了什么招数,能让如此强大的盛于烬都败下阵来? 见二人目光朝自己射来,江笑书一弹头顶龙须,挑挑眉头,还未说话,王劲威就已开口了: “很潇洒,简直是太潇洒了……江公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江笑书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他娘的,小劲威,你今儿倒是上道得很,可以可以,以后我多罩着你……” “不,不是……”王劲威连连摇头: “这次是真的很潇洒。”江笑书立刻不干了: “怎么着,合着前面那么多次,都是假的呗?”听江笑书这么说,王劲威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先前从芷江赶路来武陵郡时,那时江笑书腿伤未愈,放水时便由自己搀扶,江笑书一泡尿淋毁了一个蚂蚁窝时,也对自己挑挑眉: “怎么样,很潇洒吧?”,王劲威深知如果自己不点头,江笑书一定要拉着自己说上半个时辰,自己此举究竟潇洒在何处,对于眼力和劲道的把握又是何等精准,摧毁一个蚂蚁窝又对这个社会产生了贡献,所以立刻连连点头: “潇洒,潇洒极了。”江笑书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车上睡觉……类似的事,每天要发生不下十次,真是难为了江笑书,只可惜他的伤好得太快,没有一整天都卧病在床的经历,否则他一定会拷问王劲威: “怎么样,我这一觉睡得是不是很潇洒……”想到这儿,王劲威不由得苦笑道: “江公子,我的意思是,你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潇洒一点……”江笑书哪里肯依,嘟囔一声便要继续犟嘴,可这时坐在王劲威肩头的小兰也开口了: “江、江笑书。”江笑书一呆: “嗯?”小兰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道: “好吧,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潇洒。快给我说说,你最后是怎么赢的?”听得一直和自己拌嘴的小兰都认可了自己,江笑书顿时便乐开了花,于是便放过了王劲威,摇头晃脑道: “小爷我这一招啊,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先前被盛于烬用刀法步步紧逼,体力剧烈消耗之时,江笑书心中便有了一个计策。 盛于烬这蛮牛一定会全力强攻我的,即便用 “瞬影行羽”到了他的背后,他也会用 “掏裆刀”、 “撩阴刀”之类的招式逼退我。用长剑和软鞭的袭击,都难以取胜。那我何不设置一个陷阱,让他自己掉进去呢? 江笑书心中暗暗一笑,便已开始实施了起来。那脚步的散乱,是他刻意为之,他知道盛于烬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逼入角落。 当然他也算到,自己用 “瞬影行羽”第二层的功夫躲开后,盛于烬一定会立刻发起朝身后的反击。 所以,他的进攻路线根本不是身后,而是脚下。 “瞬影行羽”第二层的功夫施展开来,速度当真是远超想象,盛于烬一刀还未收招之时,江笑书便已落在了他身后丈余。 江笑书没有进攻盛于烬,而是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把软鞭飞快的打了一个结,缠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随后,他举起软鞭另一头一抛,恰好缠住了插在院外大树上的浪书剑剑柄。 如此一来,软鞭便被江笑书的脚踝和浪书剑拽住,只需一绷,便会成为一跳类似绊马索的陷阱。 盛于烬转身追击时,江笑书早已调整好了站位,让盛于烬恰好背对着大树,从盛于烬的的角度,恰巧看不见浪书剑被绑住的景象。 终于,盛于烬踏前一步,江笑书朝后一闪,拉动软鞭,鞭子绊住盛于烬脚踝,盛于烬万万料不到此着,顿时摔倒。 而随着这一绷,浪书剑也从大树上被拔出,向江笑书飞来,江笑书抬手一接,浪书剑重回手中,成为了制伏盛于烬的利器………… “就连浪书剑飞回来,也在你的计算之内么?”王劲威砸吧砸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嘿嘿,那是当然啦,要不然怎么打得过这蠢夫?”江笑书嘿嘿一笑,还剑入鞘,朝盛于烬一指,却发现盛于烬仍倒在地上,眉头紧皱,浪书剑已收回,他也不爬起。 江笑书奇道: “你这是作甚?地上睡着好舒服么?”盛于烬不理他,反倒转过头,朝后院门口处凝视。 “喂喂……”江笑书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你怎么回事?”盛于烬起身,沉声道: “刚刚,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看我们……”江笑书问道: “什么人?”盛于烬摇摇头: “那气息一闪而逝,我分辨不出来,似乎像是武功高强的人,但又像一阵风……嗯,弄错了也说不定。” “切,”江笑书撇撇嘴: “打架没打赢嘛,还非说外面有人分散你注意力,这么蹩脚的借口,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的……先说好啊,这次我可是赢得彻彻底底,你可不能赖。”盛于烬朝他郑重点头: “你赢了,赢得很彻底,你很强。”江笑书这才罢休: “嘿!有多强?”盛于烬想了想,随后道: “我估计和李光昴差不多,说不定还要强一点,但比起朱煜锦还是差很多。”听到前半句,江笑书还有些窃喜,可盛于烬后半句一出口,他又开始骂骂咧咧上了: “他娘的,朱煜锦死都死了,你怎么老是惦记个没完呢?” “他是我见过最强的同龄人,不提他提谁?” “你他……”江笑书刚要继续骂,却听得楼上传来小鱼的声音: “笑书公子,咱们该出发了。” “嗯。”江笑书应了一声,随后对盛于烬道: “小爷我先去驿站寄信,等会儿再来和你掰扯。” “没空。” “去你的……”江笑书的声音已去得远了。…………盛于烬先前关注的方向,三条街外。 三刀吏对视一眼,同时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第十卷五十六章:尔可知罪? 吴公子手下得力干将三刀吏,竟不在总舵所在的岳阳,反而来到了武陵郡,还在暗中观察江笑书一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院墙下,三刀吏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便不作声了。许久后,老大平青云道: “可看清了?”另外二吏道: “嗯。” “看清了。”平青云不由得摇头道: “这二人不过方及弱冠,便有此等功力,实在是强过我们三人太多……”万扶摇与步高升脸色同时一动,对视一眼——在整个枯骨殿,平青云的资质都已是上上之选,当年不满二十岁便出道执行任务,孤身一人奔袭千里,割下了一位江湖名宿的头颅,枯骨殿上下无不震惊,那时的万、步二人还不过是杀手学徒,便对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师兄敬仰万分。 可现在,看了江盛二人的比武,就连平青云,都自愧弗如……万扶摇听到这儿,不由得反驳道: “大哥,你怎可妄自菲薄,他们二人固然厉害,可咱们三刀吏又岂是易与?斗上一斗,也未必惧了他们……”平青云摇头: “天下风云,龙门跃鲤,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十年前我们所知的江湖了……照盛于烬所说,他们二人此时实力已与天星阁大弟子李光昴相若,可那李光昴,却也不过是龙门第八而已。”万扶摇仍是不服气: “这龙门十鲤,我看也稀松平常得紧,第一是个失踪了许多年的荒狼蛮子,怎么能服众?”平青云转过头: “可龙门第二是谁,你们俩应该很清楚。”提到龙门第二的覃栀芊,万、步二人顿时脸色一沉,同时叹道: “她简直是个妖怪,还不满二十五岁,不知怎么练成那一身功夫……”平青云道: “二弟三弟,你觉得她若对上我们三刀吏,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万、步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同时艰难的说道: “她会受伤,但一定不致命,至于我们……” “我们都会死。”平青云续道,随后他看向客栈方向: “所幸,江笑书和盛于烬还没有这么强。”年纪最小的步高升不由得道: “那个盛于烬到有些本事,我们三位一体,互相掩盖身形气息,竟让他察觉到一丝端倪。”平青云皱眉: “以他的功夫,不应该能发现我们,却不知是为何……”见平青云陷入沉思,万扶摇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 “啊?”平青云抬头。万扶摇凑近过来,低声道: “您说,我们与他们俩交起手来,会是什么结果?”平青云听见这问题一愣,想了想后才道: “他们会占上风,但我们若是共同退走,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若只有一个呢?”万扶摇追问道。平青云听见这话,淡然一笑: “若三对一,他们任何一个都绝无胜算,江笑书也许能靠轻功逃窜,可那硬扎硬打的盛于烬,面对老二你的扶摇扇,只怕要束手束脚,他若反扑,我的青云手也不是盖的,自然能护你周全,再配合三弟的高升拳猛攻……” “啪!”只听一身脆响,却是步高升在掰弄自己的手指关节,他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 “大哥,你说的我都心痒痒了,好久没有和人动手了,上次在芷江,原本以为能杀王伟手下的那些黑带、紫带高手,谁知他却认了怂,真是好没意思……”平青云一笑: “三弟又想打架了?”步高升咧着牙: “无时无刻不在想呢。” “何不去挑战双刀虎?江岳帮第一高手,岂不是很对你胃口。”平青云古怪一笑。 “不了不了,我是好战,但我不好寻死。”步高升赶紧摆摆手: “和疯子打架,只有更疯的人才会这么做,我正常得很……”平青云与万扶摇见步高升的气焰瞬间弱下,同时哈哈大笑。 步高升叹口气: “可惜了,那个盛于烬最对我胃口,却不能动他……”平青云拍拍他肩头: “少想些这些事,你想和高手打架,等此间事了,自己去江湖上转一圈便是……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提到这个,万、步二人收回笑意,同时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去驿站的路上。 “笑书公子,昨晚睡得那样晚,怎么今日精神反倒如此之好?”小鱼看着笑嘻嘻的江笑书,不由得问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人逢喜事精神爽?”江笑书一笑。 “喜事?”小鱼有些不解。江笑书伸出三根手指: “今天有三件喜事。” “哪三件?” “再过不到半柱香,我们就要到驿站,不久后,祸乱整个湘州多年的江岳帮就会灰飞烟灭。这是第一喜。” “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第二件呢?” “第二,当然是我把盛于烬狠狠揍了一顿啦,哈哈哈……”提到这个,江笑书便眉飞色舞的对小鱼说了自己和盛于烬的切磋,盛于烬是怎样被自己打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满地找牙、抱头鼠窜…… “……最后呢,他被打得满脸鼻血,还不停的流口水,我看他这么惨,又向我求饶,这才饶了他。”听着江笑书的描述,小鱼忍不住在心中试想了一下盛于烬的境况,随后她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笑书公子,你是不是又在骗人了?” “啊?怎么、怎么……放屁,我句句属实,半句假话也没有!” “要是盛公子真被伤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你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事,早忙着去找郎中啦。”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柳伶薇一样……”江笑书一笑: “只有她才会咋咋呼呼找郎中,小爷我懒得很,才懒得去做呢。” “所以盛公子应该是败了,但你也是险胜,对么?” “什么险胜?我简直是大胜特胜,几乎是完胜……”江笑书大声道可小鱼幽幽抬眼打量他一眼,他便愣住了。 江笑书干咳几声: “呃,好吧,虽然表面上是险胜,但我还有手段没使出来,他却已黔驴技穷了,让我使出所有手段,他肯定一招都接不住,我……”小鱼赶紧打断他: “好吧,第二件事是赢了盛公子,那第三件呢?”提到这个,江笑书一咧嘴: “大清早起床,就有漂亮的姑娘陪我上街,这难道还不算喜事?” “这是在说我?” “如果这个漂亮姑娘是小鱼,那更是喜上加喜,老实说,我荣幸得很。”自从潇湘馆被烧毁后,小鱼便再也没有穿过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连妆容也一改先前风格,只略施粉黛,绝不浓妆艳抹。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青素色的裙子,样式朴素淡雅,脸蛋更是素面朝天,听江笑书这么一说,小鱼不由得白他一眼: “今天没好好装扮,你倒笑话起我来了……” “非也非也,”江笑书打断她,随后道: “浓妆淡抹总相宜。你今天的模样,我倒觉得比先前还要美些。” “所以这第三喜,纯粹是凑出来的,是么?” “嘿嘿,让你发现了。就像写排比句,喜事也好、坏事也罢,都要三件、六件或是九件才够意思,两件四件听起来,可就差得多啦。”江笑书哈哈大笑,随后想了想后,说道: “老实说,我不擅长夸赞别人。但我今天的确很开心。”小鱼轻轻一笑: “别贫嘴啦,前面就是驿站啦。”听小鱼这么一说,江笑书抬头一瞧,长街尽头,正是武陵郡驿站,二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便到了。 “那就走罢。”二人并肩走向驿站,江笑书不由得伸手入怀,轻轻握住了天绝令,心中暗道: “秦尊,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一把,这一次若彻底灭了江岳帮,非但整个湘州风气为之一清。就连咱们哥俩,都能从小王八蛋和狗皇帝摇身一变,变成大侠和明君了……”正自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身影拦在了前面: “江公子留步。” “啊,是你。”江笑书认得眼前之人,正是武陵府衙的衙役,先前刚进武陵时的门吏。 “怎么了?” “周大人请江公子即刻到府衙一见,先前在客栈没找到您,得知您来了驿站,小人紧赶慢赶,总算没迟了……” “周大人找我?哦——”江笑书一拍脑袋,随后转头朝小鱼笑道: “我昨儿答应他一起来驿站的,今早乱七八糟的一通事儿,倒给忘了。”小鱼点点头: “周大人那里还有许多资料文书,你一同交上去,肯定会更有帮助。” “不错,我们先去府衙吧。”说罢,江鱼二人便准备去往府衙,谁知门吏一抬手,歉意道: “抱歉江公子,周大人只吩咐叫您,让这位姑娘先回吧。”江笑书皱了皱眉,小鱼道: “多半是还有要是和你商量,不便人旁听吧,你先去吧,我回客栈。”江笑书道: “让你白跑一趟,真是抱歉得紧。”小鱼笑着摇头: “不会,我本来就想四处走走,透透气。快去吧。”小鱼走后,门吏道: “江公子,请吧。” “好。”不多时,到了府衙正堂,江笑书走了进来,随后身后嘭的一声,门便关上了,他打眼一瞧,只见府衙内衙役个个侍立两侧,手中持着乌沉沉的杀威棍,大堂四角,更有不少衙役持着刀剑,盯着自己。 他娘的,干嘛这么严肃?好像小爷我成罪人了似的……江笑书心里嘀咕一声,随后朝主位的周自得道: “周大人,我来啦。你早说这儿人这么多啊,我还以为有什么机密呢,早知该把小鱼也一起叫来……” “啪!”主位上,周自得惊堂木一拍,全场顿时一肃,江笑书一惊,后面的话便没说下去了。 周自得盯着堂下的江笑书,面色严肃,满脸怒容,沉声喝道: “江笑书,尔可知罪?” (六千)第十卷五十七章:死谏,囚车上京 武陵郡客栈的老板很自豪,因为昨天,他接待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江笑书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儿,即便是与他最势不两立的人,都愿意把他奉为座上宾的。 江笑书也很自豪,因为他自己就是江笑书。此时,客栈老板正在门前四顾,希望能第一个盼到江笑书归来,好上去聊上两句,顺便邀请这位贵客今晚一起喝点小酒或者畅聊一番。 听得长街尽头脚步声响起,客栈老板顿时神色一动,伸长了脖子一看,立刻笑了起来: “余姑娘,你好。”来人正是小鱼,她朝老板点点头: “嗯,掌柜的,你也好。”见老板朝自己身后张望,小鱼不禁好奇,扭过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于是她不由得问道: “怎么啦?”老板呵呵一笑: “江公子怎么没和您一道?” “知府大人找他,他去府衙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好好好,那我在这儿继续等等罢。” “掌柜的是找他有事么?”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和江公子结交一番,看看他究竟是如何英雄了得。”听得掌柜的夸奖江笑书,小鱼也不由得一乐: “你夸他是英雄大侠,他若听了,一定高兴得紧。” “是么,哈哈哈……”客栈老板爽朗一笑,随后话锋一转: “不过不是我多嘴,江公子有件事可是做得不大妥当。”小鱼奇道: “什么事?”客栈老板一指她: “江公子独自去办事,却让余姑娘您这么神仙般的人物独自回客栈,岂不委屈了您?”小鱼喜笑颜开: “原来你不但要夸他,还把我也夸上了,掌柜的这一张巧嘴,何愁生意做不大呢。”客栈老板连连拱手: “借你吉言哈哈,余姑娘,你可要记得在江公子面前美言几句,昨日你们宴会之时,我恰好进货去了,遗憾错过,今晚我想做东请各位吃饭,今晚一定要赏光啊。”小鱼点点头: “好呀,等他回来我转告他。”说罢,她便要上楼去,却又被客栈老板叫住。 “余姑娘。” “嗯?” “我多一句嘴——在我家客栈,可还住的习惯?” “嗯,很不错啊,为什么这样问?” “姑娘不知道,新来了几个伙计,做事毛手毛脚的,我总是不放心,生怕他们冲撞了贵客,不过余姑娘说不错,想来是没有了。”小鱼顿时想起昨晚那个为马儿添夜草的小厮,于是她笑道: “你们的伙计很有心,非但没有做错事,昨日还去马厩添了夜草呢……”听她说了昨晚的事,客栈掌柜顿时一愣: “添夜草?是谁啊?擦桌子的小张?还是跑堂的四娃?还是……”小鱼想了想: “就是昨日白天休假,下午才回来的那位,请掌柜替我谢谢他。” “白天休假?下午回来?”客栈老板更糊涂了: “我们昨天没人休假啊……秀才,秀才。” “诶!掌柜的,怎么了?”柜台处,正在看书的账房先生连声答应。 “昨天白天有谁休假了么?” “休假?没有。”账房先生斩钉截铁的说道,随后他又翻开一本册子,眯着眼睛寻觅了片刻,随后举起册子,指着上面道: “全勤,没有人休假。” “你继续忙,”掌柜的说完转过头来,朝小鱼一笑: “余姑娘,是不是弄错啦?”小鱼皱眉: “不可能,那个伙计真的是这么说……” “府衙办案!闲杂人等,即刻退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喝,随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小鱼的话被打断,客栈掌柜听得是府衙的人来了,吃了一惊,赶紧伸头去看,却见十余个衙役,持着镣铐铁尺,刀枪棍棒,直冲客栈而来。 “官爷!官爷!这是怎么了……”客栈老板冲领头那个衙役连连拱手: “官爷,小人的税没一分少交,素来遵纪守法,就连伙计的工钱,都比别家多了三成,是大大的良民啊……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那领头衙役手一指: “住没你的事,肃静。”随后领头衙役看向小鱼: “你是余小芷?”小鱼也被这阵仗弄得一愣,听得对方问,她一欠身: “民女正是余小芷,不知大人……” “立刻去马厩,指认你们坐的那辆马车。”领头衙役打断了余小芷,随后手一挥: “动身。” “是!”其余衙役齐声应到,同时往院中奔去。事出仓促,小鱼已是彻底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领头衙役冷声说了句 “走”,她才应了一声,懵懵懂懂的领路前往前院马厩。到得后院,马厩已被衙役们围住整个马厩中总共五匹马,三匹是其他客人的,而那两头高头大马拉的大车,自然便是江笑书一行的了。 “是这一辆?”领头衙役一指,见小鱼点点头,他大步上前,拉开了车帘,只看了一眼,便冷冷一笑,随后吩咐道: “把证物运回衙门。”衙役们顿时便行动起来,开马厩的开马厩,开院门的开院门,清路的清路,而衙役头领则一跃上了大车,抬起手来,便要挥动缰绳。 小鱼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赶紧伸手一拦: “大人,你说这是证物?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公子呢?” “无可奉告,以府衙的判决结果为准。”说罢,领头衙役啪的一声抽动缰绳,两匹马儿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小鱼一惊,尖叫一声连忙跃开,这才没被撞上。 望着扬尘而去的马车,小鱼心中简直有无数个疑问,每一个都足以拿出来说半天,这些疑问汇在一处,变成了一个最简单朴素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小鱼姑娘,怎么了?”却原来是盛于烬,他原本正在打坐修行,却陡然听见小鱼的叫声,立刻出来查看。 小鱼见到同伴,赶紧道: “刚刚府衙的人来,把我们的大车赶走了,还说,还说是什么证物……”盛于烬低下身子,看了看眼前的车辙印,问道: “这是我们大车留下的?” “嗯。” “出事了,我去府衙。你带上劲威和小兰立刻过来。”盛于烬霍然起身,大踏步朝府衙而去。 小鱼心中砰砰直跳,心中不由得涌起不详的预感,她连忙上楼,交上了王兰二人,三人一同朝府衙而去。 …………先前江笑书一到府衙,便被周自得喝问: “江笑书,尔可知罪?”江笑书自然如坠云雾,当即道: “我?知罪?”周自得目光森森: “你在芷江勾结江岳帮搜刮民财,又在我武陵郡强取豪夺,勒索商贩,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江笑书瞪大眼睛: “什么?”周自得问道: “你怀里是不是有五万两银票,加上芷江田产商铺若干?”江笑书点点头: “不错,那又怎样?”这下轮到周自得一愣了,随后他厉声道: “哼!你敢承认,那再好不过了……” “承认江岳帮对我求和,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么?这……”江笑书不由得奇道。 “一派胡言!”周自得打断江笑书,随后拿起一张布告,丢了下来: “自己看!”江笑书一瞧那布告,顿时心中一寒——布告内容很短,大致意思是,芷江万秦钱庄总掌柜搜刮民脂民膏,强占商铺、大宅、良田若干,同时藏有赃款五万两,证据确凿,下令悬赏通缉。 另,其赃物已暗中转移给同党,一旦该赃物在世面流通,便立刻抓捕使用者。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正是银票编号与地契上的信息…… “江笑书!”周自得的声音传来: “我原以为你乃忠义之士,来我湘州扫清祸患,先前还对你敬佩有加,谁知你表面上光明正大,实际却暗藏祸心,与奸商勾结,祸害百姓,还敢来我面前装腔作势、惺惺作态,实在是无耻!还不快束手就擒?” “周大人,你我想你是误会了。”江笑书连忙解释: “江岳帮向我求和,这是他们赔罪的赠物,我从未见过那总掌柜,又谈何与他勾结?”周自得道: “你一面之辞,又有谁信?你若当真光明正大,便拿出银票地契,与布告上一一对照,看我是不是冤枉了你。” “银票地契当然对得上。”江笑书道: “可我说了,这是江岳帮给我的,他们把赃物送给我,难道我就成了他们的同党?这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好,那你说说,是谁送给你的?” “那人应该是江岳帮吴公子的手下,他给了这些东西给我,希望我接受江岳帮的求和……” “他叫什么名字?” “他真名不详,自称阿海。” “阿海,好一个阿海!江笑书,看看这张布告的第二行!”周自得提高声音。 江笑书低头一瞧,只见同党一行,正是一张阿海的画像,布告中说,他叫郑荣海,是万秦钱庄的二把手。 “身份可以伪造,但真相却作不了假,”江笑书说道: “我愿意和阿海对质。” “对质?你要和他对质?”周自得反问道。江笑书点点头: “我问心无愧。” “你当然问心无愧!”周自得震声道: “郑荣海已经死了,死在前天,也就是你离开芷江的那一天!被利剑一刃封喉,仵作尸检显示,他死在一个身长八尺有余,轻功高强,擅使长剑的人手中……那个人就是你!你杀了郑荣海,现在却来说什么问心无愧,因为你早知他绝无法来和你对质了。”死了? 江笑书瞳孔一缩,随后他立刻摇头: “他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的理由。”周自得道: “郑荣海一死,所有赃款你便可以据为己有,而且可以逍遥法外,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江笑书心中不禁恼火,大声道: “周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敛财,可我若真的是贪财之人,又何必大老远跑来武陵郡,独自在芷江作威作福,难道不是更合理一些?”周自得道: “说得好!你为什么来武陵郡?自然是因为芷江太小,满足不了你的胃口,这才来我武陵郡兴风作浪!”江笑书沉下脸: “周大人,无凭无据,为何如此冤枉我?不断把莫须有之罪强加在我的头上?”周自得气得胡子直抖: “莫须有?好一个莫须有。若非你昨晚犯下的好事,我岂能如此确信?”江笑书奇道: “昨晚?” “昨晚喝完酒后,你去了哪里?” “我,我和小鱼去了城郊散步。” “大半夜散步,这话有谁信?” “难道大半夜散步犯法?” “半夜去城郊做什么都不犯法,”周自得怒道: “可你昨晚根本没去城郊,而是在城中四处祸乱,勒索商贾,盗窃官银!” “勒索商贾,盗窃官银?”江笑书瞪大眼睛: “胡扯!你张口就来,有证据么?” “你还敢说没有证据?你勒索来的金银,连同府衙的官银,都被你藏在了客栈中,还未来得及转移,是也不是?” “我没有干。” “金银财宝应该不在你房内,而是被你趁夜放进了大车!你想接着车帘的掩护,堂而皇之的逃离,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干了亏心事,就别想着能全身而退……”听得周自得越说越怒,江笑书不作声了,沉默片刻后,他说道: “大车我昨晚见过,没有半点问题,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搜。” “那就成全你,左右!” “在!”衙役们应道。 “即刻去提客栈大车,直接驶来府衙,当众检验!”衙役们去了,周自得哼了一声,也不在说话,江笑书站在原地,心中又惊又怒。 他知道自己绝没有做那些事,可现在事态却演变到这一步,那就只剩下两个可能——第一,周自得有问题,在诬陷自己。 第二,自己遭到了陷害。不久后,车轮声哗哗响起,府衙中门大开,自己的大车驶了进来,周自得亲自走下公堂,拿起车帘一掀。 江笑书顿时一惊——原本装着土特产的箱子,尽数塞满了金银珠宝,玛瑙玉石,车帘不过掀开一角,那珠光宝气便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周自得冷冷一笑,转头道: “江笑书,你有何话说?”江笑书握住拳头,还未答话,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一群人围在了门口,想来是围观的百姓,其中几人扒开人群,苦着脸走了进来。 江笑书自然认得他们,正是昨日一同参宴的商贾,他赶紧朝打铁铺的掌柜道: “孙掌柜,你替我作证。”孙铁匠表情古怪的看了眼江笑书,随后转头对周自得道: “回禀大人,昨日凌晨,有人拿着江公子的酒葫芦来见小人,说江公子要打酒……”江笑书一惊,低头看向腰间——我的酒葫芦呢! 只听得孙铁匠继续道: “我打了好酒,那人却说我不上道,说江公子扫清了江岳帮,难道你不该意思意思,随后他半抢半拿的,把我的数百两纹银全拿走了……”随后孙铁匠转头看向江笑书: “江公子,我原以为你……唉,不说了,小人只求你能还些回来,即便原来江岳帮在时,也不过拿一成,你全部拿走,这,小人这可怎么活啊……”随后他呜呜哭了起来,另外几名商贾开口,经历也与他类似——有人拿着江笑书的信物,来勒索银钱,自己害怕江笑书的报复,只得掏钱了事。 周自得一指江笑书腰间: “你在找酒葫芦是么?”江笑书猛的抬起头,只见下首一个衙役走上前来,呈给周自得一件东西,正是自己的酒葫芦。 “今早衙役检查府库,发现莫名少了五千两白银,四处搜寻,最终在府库屋顶找到了这东西,你还有何话说?”江笑书满脸诧异的摇头: “不,不是我!这,这箱子里明明装的是土特产——第一筐是城西卖米粉的小贩给我的,先前装的是花布绸缎和酒,第二箱是一个女人给的,是腊鱼腊肉……”听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把每一箱的来历都说得明明白白,可周自得的脸色却越发低沉,江笑书说完后,他惊堂木一拍: “好个巧言令色之徒!亏你这么短的时间能编出这么多!若非本官掌管武陵郡户籍,多半要被你蒙骗过去,告诉你,城西商铺共四百七十余家,但没有一家是买米粉的!”江笑书脸色剧变,终于明白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从自己进入武陵郡开始,便已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中。 “江笑书,怎么回事?”此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是盛于烬到了。 江笑书还未说话,就听周自得厉声道: “把犯人绑了!”众衙役发一声喊,就要上前绑江笑书,盛于烬顿时一惊,暴喝一声: “住手!”这一声直如霹雳弦惊,在场众人不由得心中突的一跳。周自得拍案道: “盛于烬,你敢妨碍朝廷办案?”盛于烬按住刀柄: “他犯了什么罪?”周自得分毫不让: “搜刮民财,强取豪夺,勒索商贩,盗窃官银。”盛于烬摇头: “他是冤枉的。”周自得大怒: “人证物证俱在,凭什么你说冤枉便是冤枉?”盛于烬不说话,而是看向江笑书。 江笑书垂着头,沉声道: “周大人准备怎样定我的罪?”周自得腾一下站起身子: “你与江岳帮有仇,把你送到都按察使司去,你说我故意陷害你!”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周自得自怀中取出一方大印,重重拍在了桌上: “这是我的知府官印!江笑书,我知你身份特殊,我审不了你。但你干此等恶事,比昔日江岳帮尚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官以官印死谏,武陵郡府衙携此印押你上京城受审,由圣上亲自裁决,若圣上判你无罪,莫说脱了这一身官袍贬为庶民,便是要我周某人项上人头,也由得你去!”按大秦律令,若上官行事恶劣,下属无从申诉时,便可押上官印,向皇帝直接告状,皇帝审理此案后,会联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彻底查清事实,若上官有罪,则依法判决,严惩不贷。 若证实是下属诬告,便可按律令处斩。此举谓之为 “死谏”。自大秦开国以来,长达三百余年,死谏的案例却也不过寥寥数十次,每一次死谏,都会有一个无法无天的大官巨宦死去,最厉害的一次,甚至斩了一名藩王。 现在,周自得对江笑书死谏,看来他已是愤怒到了极致,不死不休。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默然。 盛于烬也听过死谏的典故,他皱眉道: “你舍得性命不要,也要诬陷他?” “哈哈哈哈……”周自得大笑,随后大声反问道: “我连命都不要了,诬陷他又有什么好处?”这句话当真是振聋发聩,众人闻言,无不在心中啧啧赞叹,纷纷为周自得的气魄所感动。 盛于烬还想说什么,却被江笑书抬手打断,他叹了口气,高声道: “多说无益,绑我上京面圣。”衙役们顿时把江笑书绑了起来,不多时,门外格格响动,一辆囚车已运了过来。 江笑书被押上了囚车,盛于烬握住刀柄,朝他递过一个眼神。动手么? 江笑书轻声一笑,随后对盛于烬道: “你该回去喝点酒,好好睡一觉。”盛于烬点点头,随后挤开人群,默然离去。 “即刻押送犯人江笑书上京,途中严加看护,靠近者格杀勿论!”周自得下了死命令,随后亲自取出两把定秦神弩,交给了押送的衙役。 隔着囚车,他将官印塞入江笑书怀中: “在江岳帮面前,我曾经妥协过,这一次,我绝不低头,我一定要让公理良知得以伸张!”江笑书默不作声,闭上了眼睛。 “轰轰……”囚车驶出府衙,向北而去。…………盛于烬归来的途中,遇见了赶来的王劲威及小鱼姐妹。 “笑书公子呢?”小鱼焦急的问道。 “被抓了,要送往京城。”盛于烬回答道。 “送往京城!”一旁的王劲威顿时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周自得说他强取豪夺、搜刮民财、勒索商贩、盗取官银……” “不可能!”王劲威叫道: “江公子绝非这样的人。”小鱼一把拉住盛于烬: “盛公子,他,他被冤枉了。”盛于烬点头: “这点我比你清楚,我昨晚亲眼看他进的房。” “那,那现在怎么办?”王劲威连忙问道。盛于烬想了想: “喝点酒,好好睡一觉。”随后他转身朝客栈走去。小鱼大惊失色: “这个当口怎么能睡得着,这……王公子?”王劲威轻轻扯她一下: “这是江公子和盛公子的暗语,盛公子从不饮酒,江公子这么说,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小鱼一喜: “有主意,什么主意?”王劲威苦笑道: “江公子的主意,可没人猜的出来。”小鱼点点头,二人便跟随盛于烬而去。 坐在王劲威肩头的小兰扭过头,看向兀自喧闹的府衙,不由得有些迷惘——烦人的江笑书走了,自己怎么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是,有些害怕呢? (五千)第十卷五十八章:格杀勿论 三个时辰后,湘州岳阳。云梦泽的景象,自来是为人所称道的,近日颇多雨水,云梦泽一片壮阔气象,惹得人们纷纷前来观赏。 观赏云梦泽的绝佳之处,自然是岳阳楼,可惜,岳阳楼是昔年一位高官所造,原本是想借此与民同乐,让寻常百姓也能欣赏到云梦泽的美景。 但时至今日,此处却几乎成了私家场所。整个湘州,江岳帮都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岳阳正是他们总舵之所在,江岳帮在此更是横行无忌,直如土皇帝一般。 就好比一炷香之前,江岳帮说要征用岳阳楼清场,那一炷香后,岳阳楼一定会荡然一空,打扫得一尘不染。 若是有愣头青敢理论,那么很快,江边的住户们就会听见落水之声,这时家中主事的就会盖住孩子的嘴,悄声道: “江岳帮又从上面丢人了……”大家敢怒不敢言,是啊,再愤怒又能怎么样呢? 就连岳阳最大的官儿,知府大人,都拜了江岳帮帮主做干妈,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哪里来的本事伸张正义。 江岳帮帮主陈翘楚此时正坐在岳阳楼顶层,她面对着云梦泽,眼中古井无波,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身后,伟爷、双刀虎、吴公子、独龙哥悄然立正,连大气也不敢喘。眺望良久后,陈翘楚问道: “知道我叫你们四个来,是为了什么?”四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第一个搭腔。 她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充满了威严,似乎与她年轻的面容并不相符。 身为帮中老人的伟爷却知道,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五岁,而帮主比自己只大不小,之所以看上去那样年轻,是因为她成为帮主以后,已很多年没有经历风吹日晒,日日养尊处优,便显得年轻了。 伟爷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陈翘楚时,对方的模样——一个皮肤黝黑,娇悍有力的女水匪,拿着一把刀子,在自己裆下晃来晃去,吓得自己魂飞天外,当即同意了对方入伙的邀请……往事如烟,那已是很多年前的是了啊。 伟爷心中不由得叹道。 “我在问你们话。”陈翘楚再度开口,语气虽然平静,可四人都从中听出了怒意。 平静的语气怎么听得出情绪?这似乎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可只需换个方式想,便豁然开朗了——若没有这个本事,他们又岂能当得上红腰带? “咳,”双刀虎第一个开口: “大姐,我是个粗人,您有话就直说吧,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您只管惩罚,双刀虎绝无怨言。”陈翘楚点点头: “阿虎,你倒是坦诚得很,你很好,没有做错事。”双刀虎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阳子,阿伟。”陈翘楚淡淡开口。独龙哥和伟爷同时躬身: “在。” “我想问问,你们的武功,比起双刀虎来说怎么样?”独龙哥赶紧摆手: “我哪里敢和本帮双花红棍比。”伟爷摇摇头: “比不过,撑不下五十招。”陈翘楚转过身,正午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四人低着头,不敢直视。 在湘州,没有几个人有这个胆子直视陈翘楚。与外界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陈翘楚其实是一个身材颇为娇小的女子,脸很小,脸型略圆,乍一眼看过去,只怕没有人会把她和 “江岳帮主”联系在一起。外界传闻,她日啖人心十颗,最好活人的肠肝肚肺,就连洗手沐浴,都用的是人血……但其实她已经吃素了很多年,每一顿最多的就是豆腐。 俗话说 “三人成虎”,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毕竟还是愚者要多得多。不过还有句俗话,叫 “没有取错的外号”,既然在外人眼中,陈翘楚的形象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那么她一定是个让很多人恐惧的人。 实际上,她正是湘州最可怕的角色之一,甚至这个之一都可以去掉。嚣张跋扈的伟爷、丧尽天良的独龙哥、武艺超群的双刀虎、智计百出的吴公子,这四个在外界跺一跺脚都能令地动山摇的大人物,见到陈翘楚时,都会乖的像一个孩子,安静的像个呆子。 因为他们都清楚,自己再无论如何呼风唤雨,生死都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听到独龙哥和伟爷的话,陈翘楚扭头问双刀虎: “他俩有没有说谎?”双刀虎想了想,随后认真的说道: “杀独龙哥只需要十招,伟爷反倒是谦虚了,他武功不错,应该能撑到五十招以上……” “很好,拔你的刀,”陈翘楚朝独龙哥和伟爷一指: “杀了他俩。”噌噌两声,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双刀出鞘,双刀虎朝二人走了过来。 没人会觉得他会顾及同门之情,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陈翘楚一声令下,就是让双刀虎杀了自己的爹娘,他都不会皱半下眉头。 独龙哥惨然变色,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朝陈翘楚道: “帮主,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帮主饶命,帮主饶命……”伟爷满脸骇然,咬着牙道: “帮主,请你把话说明白。”陈翘楚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过身子,竟自顾自看起了风景。 双刀虎举起了刀,第一个对独龙哥下手,独龙哥哇一声大叫,滚在了地上,双刀虎的攻击便落在了他身上,只听得 “噗”的一声,如中败革。 “你这件宝衣倒是厉害,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件?”陈翘楚自然听见了这道声音,轻轻笑道。 独龙哥早已哭爹喊娘起来,再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到了陈翘楚脚边,一把抱住了陈翘楚的脚: “帮主,帮主饶命,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是是是……” “嗯?” “不,不是……我,”独龙哥垂下头: “上个月的行船费,我匿了一部分……” “多大的一部分?” “总共有三成,好像是,好像是三、三……”陈翘楚瞥他一眼: “是三万四千六百两。”独龙哥脸色一寒,抱着陈翘楚的脚不住磕头: “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拿了您的银子,求帮主赎罪……”陈翘楚追问道: “还有呢……我让你停了么!”这后半句,自然是对双刀虎说的了,双刀虎点头称是,随后朝伟爷阴森森一笑。 伟爷额头汗珠如豆般滑落,可面对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双刀虎,他竟把眼睛一闭,一个字也不说。 陈翘楚朝独龙哥挑挑下巴: “继续说。”独龙哥思来想去,却再也没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祸事,只好苦着脸道: “帮主,真的没有了,一件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要陷害江笑书!”陈翘楚一拍栏杆,只听咔嚓声不断,数丈长的栏杆竟被这一掌尽数拍碎,悉数落了下去,良久后,才传来入水之声,足可见得此处之高险。 陈翘楚揪住独龙哥头发一拖,便将他整个人拖到了楼外,只需手一松,独龙哥就要从这百尺高楼落入云梦泽,即便不摔死,也做了大湖中鱼虾的盘中餐。 独龙哥疼得眼泪直飚,哭喊道: “什么陷害江笑书?”陈翘楚眼中杀机尽显: “我又没有说过,要和他求和?可刚刚,吴白的三刀吏传信过来,说江笑书身犯重罪,被武陵郡知府周自得逮捕,即刻送京候审!武陵郡是你的地盘,你说,除了你还有谁有胆子做这样的事!”独龙哥抓住陈翘楚的手,哀求道: “不是我,我都不知道,那天你传信过来,我把小兰交给周自得之后,就关了所有生意,来岳阳候命了,什么事都没做啊!而且、而且那周自得素来和我们不对付,尤其我还砍了他一刀,他又怎么会替我办事啊……”陈翘楚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独龙哥仅剩的独眼: “人人都说,陈翘楚茹毛饮血,用人肝当点心,我以前一直嗤之以鼻,可现在,我突然很想吃眼珠子……王阳!你这狗贼背叛我,害我失信于人,声名扫地,我这就挖了你的眼睛,让你下辈子做条瞎眼狗!”独龙哥早已泣不成声,见陈翘楚此举,更是魂飞天外,屎尿齐流,哭嚎道: “帮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弄错了……” “还不承认!” “不是我,呜呜呜……”陈翘楚回身一丢,独龙哥被嘭一声砸在了楼板上,他惊恐的望着陈翘楚,呜咽不止,眼中充满了恐惧。 陈翘楚温言道: “果然不是你,下去吧。那三万四千六百两银子,你自己收着吧,我不再追究了。”独龙哥自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又听得帮主既往不咎,赶紧连连磕头,喜笑颜开的下去了。 陈翘楚望着扭过头,只见伟爷已倒在了地上,被双刀虎压在身下,一刀又一刀,砍得鲜血四溅。 “够了。”陈翘楚一抬手,双刀虎便如弹簧般跳起,垂首候在一旁,鲜血溅了满脸,也不伸手擦拭,血液滑落,显得甚为可怖。 陈翘楚来到伟爷身边蹲下,问道: “为何不避?”伟爷喘着粗气: “因为心里没鬼。”陈翘楚眼神骤然锐利: “为何没鬼?”伟爷张大眼睛,大声道: “没鬼就是没鬼。”陈翘楚伸手按住他心口,片刻后,转头朝双刀虎道: “做得很好”双刀虎会意点头——陈翘楚曾经告诉他,我让你砍江岳帮同门时,对方如果躲避或者招架,你就下死手。 若是对方一动不动,任你攻击,你仍攻击他,但避开要害。此举不可谓不精妙——心中有鬼之人,自然会闪避招架,即便他强充镇定,可双刀虎的攻击何等迅猛? 真的内心有鬼之人,又哪里招架的住这等死亡的威胁?陈翘楚自怀中取出一张手帕,轻轻替伟爷擦拭脸上的血迹汗渍,柔声道: “阿伟,你别怪我不信你,实在是你和江笑书结怨太深,我先前处理也有些急,我怕你心中有怨气,故意坏我誓言,对江笑书他们下手。这才用这法子试探你,可现在看来,你是忠心的,是我错怪你啦,大姐给你赔不是……”说罢,陈翘楚竟起身朝伟爷轻轻一揖,伟爷不顾身上有伤,立刻爬起身鞠躬道: “大姐言重了,阿伟的命是你的,你即便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陈翘楚闻言,转头对吴公子道: “小白,王逵那小伙子很是孝敬,又是阿伟的弟弟,为了我帮大业而死,今天我又错怪了阿伟,我觉得明年,可以再多分半成收入给阿伟,你觉得呢?”吴公子算了算,随后点头道: “帮主高见。”陈翘楚点点头,随后道: “小白、阿伟,你们马上赶到武陵郡,找到江笑书的同伴,向他们解释,江笑书之境况与我江岳帮无关,让他们稍安勿躁,我查清是谁在捣鬼之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是。” “遵命。” “都下去吧。”…………武陵郡向北官道之上,囚车正在缓慢行进。江笑书闭着眼睛,心中已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猜测: “首先确定一点,周自得和我一样,也是被蒙在了鼓里——他若是陷害我的人的同党,那么对方诱惑他无非是靠名或利。可是他却对我死谏,若他知道真相,还死谏这样极端的方式告我,倒时翻案后,可就连命都丢了,再多的金银名利,都没半点用。” “陷害我的人是谁?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江岳帮,他们明里求和,暗地里却用各种鬼蜮伎俩陷害我,让我被捕上京……可是,他们最忌惮我的,不就是秦麟的身份,将我送上京城,对于他们而言岂不是自取灭亡?”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真的想送我上京城,而是要借周自得之手,将我杀死!” “不错,一定是这样,我此时身陷囚笼,他们只需半路截杀,我便死无葬身之地。可最后在公众场合接触我的却是周自得,最终朝廷追究,也只能追究到周自得那儿……好一个嫁祸于人,一箭双雕之计,用周自得之手去掉我这个心腹大患,再让朝廷出手拔掉周自得这个眼中钉。自此以后,整个湘州官场都在他们掌控,江岳帮继续逍遥法外,谁也不会记得一个正直的知府和救人危难的侠客,大家只会记得,官场中人狗咬狗,死了两个呆子……” “他们的毒计休想得逞,我一定要把江岳帮彻底铲除!” “他们定下计来,我若是将计就计……”思考许久后,江笑书睁开眼,一个成熟的计划已在他内心产生。 …………囚车走得极慢,行到下黑之时,也跑了不过百里,衙役们将囚车停在武陵郡下属的澧县县衙,随后提出江笑书,就在县衙中休息。 给江笑书喂过饭后,领头衙役再度检查了一道江笑书身上的绑缚和枷锁,见一切都无异状,这才换班休息。 对江笑书的羁押,不可谓不严——每天十二个时辰,任何时候都有一人时刻守着他,就连上茅房,都形影不离。 同时,在数步之外,两把定秦神弩随时待命,江笑书稍有异动,便会遭到射击。 检查过后,领头衙役打了个哈欠,随后便去一旁找人换班,就在这时,江笑书突然 “嗯?”了一声。衙役一惊,立刻问发生了什么,只见江笑书支支吾吾,半晌后才道: “坏了,周知府的官印……” “官印丢了?”江笑书苦着脸点头,衙役们顿时慌了起来,立刻全员发动,在江笑书身上,囚车中寻找,却一无所获。 江笑书回忆道: “刚刚,在城郊的金钟村时,颠得很厉害,会不会在……”话音未落,数名衙役已奔了出去,只剩下两名持神弩的衙役。 找官印的衙役们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沿着澧县县城到城郊金钟村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眼见天要亮了,他们只得灰头土脸的回到澧县县衙。 一进门,他们顿时一惊,随后大呼小叫起来——囚车依旧,神弩仍在,可被绑着的人,已变成了己方的两个同伴。 领头衙役赶紧替伙伴松绑,取出他们口中麻核,连声问道: “怎么回事?人呢?”一位被绑衙役连连示意自己胸口,领头衙役伸手一掏,拿出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官印在你后腰。后腰?谁的后腰?难道是我的?领头衙役想到这儿,顺手一摸,随后脸色剧变。 那知府官印,竟真的在他后腰!众衙役面面相觑,继续看下去。第二句——我被冤枉了,要离开湘州。 江笑书逃走了,往湘州之外逃,此处在湘北,他最快的路径,便是往北直去荆州了。 第三句——替我保密。衙役头领把信一砸,决定立刻通缉江笑书。被 “死谏”之人,若是押解途中逃跑,则视为皇帝亲宣不至,有大不敬知罪,算作罪名坐实,畏罪潜逃,事发地衙门可立即发布通缉令发往全州乃至全国。 从这一刻开始,江笑书同时得罪了湘州官场和江岳帮,黑白两道,已再无他立身之地! 遇见逃跑者,任何人都可出手逮捕,逃跑者若反抗,格杀勿论。 第十卷五十九章:手 江笑书知道自己留下来的信,一定会引起巨大的骚动。这正是他留下这封信的目的——误导,让外界看来自己已陷入绝境,一定会外逃。 而实际上,江笑书决定重返武陵郡。既然陷害我的敌人在暗中,那我就比你们更暗,直到能查清你们的阴谋为止。 江笑书自入天绝门起,便修炼 “天绝鬼道”之术,天绝鬼道的精要,就是隐匿、偷袭与刺杀。这三样东西,都是暗中调查的绝佳伴侣,因此江笑书信心满满。 他此时正在一间客栈的空房里,外面喧闹不已,派出人手前往背面拦截的衙役们决计想不到,他们要抓的人此时正在澧县城中静坐。 江笑书回想起自己逃脱的经过——一两百斤重的枷锁,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负累,而且锁乃特制,一时半会儿决计打不开。 可对于江笑书,天绝鬼道的传人,这世上他打不开的锁,实在不多。江笑书入天绝门后,每日的早课晚课都和其他师兄弟一起上,一同修行剑术、内功及实战。 当然他常常找各种借口逃课,剑术和内功只学了个稀松平常,至于实战,大师兄张谦君在背后追赶,他便不要命的到处跑,与其说是实战的经历,倒不如说是逃跑和挨打的经历……不过令张谦君欣慰的是,江笑书除了早课晚课十分懈怠,其他的功课却绝不落下,原因无他——即便张谦君不去督促,江笑书都会自己跑去藏经阁 “鬼道”那一间,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张谦君曾无意间看见过那些东西——什么《场景》、《时机》、《锁经》、《机关术大全》……这些都还算是好的,问题是,江笑书绝大部分时间都抱着《风月宝鉴》和《肉蒲团》左右研究,张谦君第一次见,大发雷霆,斥责小师弟读这些禁书,谁知道江笑书却振振有词: “什么黄书?这他娘的是鬼道秘籍,教你如何在青楼妓院中隐藏自己、分辨敌人、寻找破绽……学问大着呢!”张谦君质问: “哪里有这么怪的秘籍?”江笑书却反问道: “你知道鬼道是什么么?”张谦君一时语塞,于是便听江笑书嘻嘻一笑: “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不人不鬼……这就是所谓的鬼道啦。”当然,事后被张谦君揪着耳朵拖回寝房,第二天又被师父踢屁股这些事,江笑书自然是选择性的遗忘了……不过无论怎么说,江笑书的确学到了鬼道中的不少精要,就拿眼前来说,在武陵郡时被五花大绑套上枷锁丢上囚车。 江笑书在出府衙的时候,就暗中解开了绑缚,在出城门的时候,枷锁也已被他打开。 而囚车的那种又大又笨的锁,用江笑书的话来说,他闭着眼睛用脚都能打开。 最厉害的是,江笑书解开这些东西后,还能一模一样的复原,因此衙役头领多次检查,却始终没有发现异状。 不过绑缚虽解,可那两挺定秦神弩,却着实让江笑书伤透了脑筋,在巴郡时他就曾吃过这利器的苦头,险些整个肩膀都被洞穿,那让他记忆犹新,要他用自己的身躯试验神弩之威,他是万万不干了。 思来想去,江笑书四处张望,心中不由得道: “他娘的,要是有个大盾牌就好了……”随后他一低头,发现了肩上上百斤重的枷锁。 于是,到得澧县县衙,他先假装官印被弄丢,引开大部分侍卫,而后瞬间挣开所有束缚,脱离而出。 “呼呜——”定秦神弩来得好快,血肉之躯绝难阻挡,可江笑书却提起两片枷锁一磕,轰的一声,枷锁碎裂,木屑铁皮横飞,顿时迷了视野,而江笑书早已到了两名衙役身后,轻松点住了他们的穴道,而后留下信件扬长而去。 江笑书揉了揉兀自酸痛的双臂,擦拭掉自己虎口震裂流出的鲜血叹了一声: “好厉害的神弩,隔着那两块大盾牌,也伤了我的双臂,所幸伤的不重,无伤大雅。”随后江笑书起身,从窗口一跃而出,认明方向,朝南面原路上而去,此时澧县一片大乱,可衙役手下们都往北门而去,南面却是一片寂静,空无一人,江笑书登上城墙,用软鞭一坠,便落到了城外。 望着南面漆黑一片的官道,江笑书不由得苦起了脸——从此处回武陵郡,只怕有几十上百里路,若是有匹马就好了。 心中虽如此想,但江笑书却仍是施展轻功往南而去,在树顶纵跃腾飞,好不敏捷。 走了约莫一炷香,江笑书便到了先前自己所说的 “金钟村”,村子甚小,不过数十户人家,江笑书依稀记得,金钟村门口有一个小酒馆,若是有客人在此歇息,多半会把马儿拴在门外……学天绝鬼道的人,偶尔偷鸡摸狗,也是很合理的吧? 江笑书心中安慰自己,随后便已跃上了一棵大树,他打眼一望,顿时心中一喜。 只见金钟村酒肆已闭了灯,可是门外分明拴着一匹高头大马,十分神骏,看来价值不菲,自己若是乘此马会武陵郡,定能省下不少力气。 打定主意,江笑书摸出一叠银票,还特地将阿海给自己的那一叠挑开,免得人家拿去使反而被抓了去。 随后他提气一纵,便如离弦之箭般跃到了金钟村门口,他一个翻身便上了那头骏马后背,骏马陡然受惊,仰天长嘶,两足腾空。 江笑书紧紧握住缰绳,感受着这匹马的力量,不由得赞道: “好一匹良驹!”马儿受惊的声音十分嘈杂,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十分刺耳,村中不少人已被吵醒,纷纷叫骂开来: “王八蛋,喝酒小点声!” “滚远些,别吵!” “又是哪个短命的瘟生,半夜喝酒,早晚路倒尸……”江笑书见酒肆也亮起了烛火,于是高声道: “多谢你的马儿,这里有一百两银票,你拿去换一匹罢……”说罢,他一勒胯下骏马,便要往南面驰去,这时,他却听见酒肆中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江笑书一呆,随后一记 “大鹏展翅”向后倒纵而出,竟连刚偷来的骏马都顾不上了。此时,酒肆小门被一只手拉开,江笑书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拉出了那人两只手的主人都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对方。 第十卷六十章:可怜宝刀斩鼠辈 “怎么会是你!”二人不约而同的同时惊呼起来。酒肆之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鱼。 小鱼惊讶的看着江笑书,随后在江笑书肩头手臂都摸了摸,震惊道: “笑书公子,你,你逃出……”方才的喧闹,已惊醒不少人,纷纷打开了窗望向这边,就连酒肆内室,都传来店主披衣服的声音,江笑书朝小鱼使个眼色,小鱼登时会意,立刻闭上了嘴。 江笑书拿出一锭银子往最里面的桌上一抛,随后将小鱼拦腰抱起,粗声粗气道: “爷们今儿高兴,吵到你们啦,我留了五两银子给酒肆店主,权当请你们喝酒,告辞。”随后他施展轻功,便风驰电掣便往南奔去。 店主被人扰了清梦,原本十分恼怒,可听见有五两银子,立刻便变了脸色,赶紧去角落那张桌子捡了起来,拿起银子一咬,不由得喜出望外: “真的!”这时,村内已传来更多汉子披衣服的声音,他们围到酒肆门口,冲店主道: “我们可听见了,人家请喝酒,五两银子,若是打最贱的酒,够把全村的汉子都喝趴下啦。”店主点点头: “这是自然,快快里面请!”众人坐下,才议论起先前的人: “那好汉是谁?真是好生慷慨,真该好好结交结交才是。” “去你的,刚刚就你骂得最大声。” “这,呃……他请我喝酒,我哪里还能骂他?他就算骂我,只怕我都不还嘴呢。”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这时店主已拿酒过来了,大家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这时店主郑重道: “我猜刚刚那两人,应该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啊?” “强人?” “这,这怎么会?” “这可了不得!”众人闻言,连声惊呼起来。店主压低声音: “男大盗我没见到,可他粗声粗气,说话有恶得紧,自然不是善类。至于那女大盗,我却是招待了的,模样倒是标致得很,可你们想,如此深夜,这么娇滴滴的女人,骑着高头大马赶路,又岂能是良家女子,可我瞧她的模样又不是妓女,那肯定就是女大盗啦……”众人纷纷点头,直夸店主好眼力。 店主又道: “这强人来我家店里的事情,大家可千万要保密,若是谁说漏了嘴,让澧县官府知道了,以‘剿匪’之名收苛捐杂税自是不必说,最怕的就是那赵扒皮非说我们窝藏匪寇,来咱们金钟村一同祸害,咱们可就没好日子过咯……”这所谓‘赵扒皮’,便是澧县的知县了,在湘州众多的狗官中,他的孽障程度也能算是名列前茅,澧县百姓,无不受其祸害,人人苦不堪言,就说这金钟村,原本数百户的大村子,自从赵扒皮上任后,短短数年,被怨入狱者有之、无从过活者有之、远走他乡者有之,时至今日,说是十不存一也不为过……众人闻言,自然同意: “照啊。” “不错,赵扒皮和江岳帮,可比强人可怕多了。” “强人可比他强多了,人说匪过如梳,官过如篦,强人来了起码还留些东西,狗官来了,连命留不留都要两说呢。何况强人心情好还会请我们喝酒,赵扒皮?老子死了他都要拿我骨灰去肥田呢……”说了一通,大家又低声称赞起店主来,说他人老智多,立刻便能通晓其中的厉害,种种吹嘘,酒醉方酣,自不必说。 …………江笑书抱着小鱼,飞速向前赶去,小鱼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天下任何一匹骏马都难以望其项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小鱼只觉得身子一空,随后便稳稳落上了马背。江笑书一个纵身就落在了她身后,随后拉过缰绳,驱马前行。 “小鱼,你怎么会过来?”江笑书不由得问道。小鱼道: “得知你被捉去,我十分担心你,虽然盛公子说你有对策,可我心里却实在悬得很,恰好左右无事,便买了匹马跟着囚车来了。”江笑书揉揉眉心: “你干嘛不听话呢,盛于烬都给你说了,你还跟来,若不是咱俩在这儿恰好碰上,只怕你一路跑去荆州了,都还蒙在鼓里呢。”小鱼想了想,随后道: “我从没出过远门,就当我出来见世面吧。”江笑书无奈摇头: “总有得你说的,我是拿你没法子。”小鱼转而问道: “笑书公子,你怎么逃出来了?” “我再有对策,也得行动自由才成啊,”江笑书道: “我原本的计划,是回武陵郡调查暗中陷害我的真相,可如今你来了……”小鱼一呆: “我好像,给你添了麻烦。” “是啊,而且是不小的麻烦。不过呢,”江笑书说到这儿挑挑眉: “念在你大半夜还赶路来找我的份上,我不但要原谅你,还要把你加入这个计划。”小鱼喜道: “太好了,我终于也能帮到你忙了。”江笑书见小鱼雀跃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我的计划很累人的,你还美得不行呢,到时有得你哭……” “快说吧,什么计划。” “嗯,我们抵达武陵郡后,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江笑书说罢,小鱼不由得叹道: “真是好厉害的计策……别弹龙须了,很潇洒。”江笑书憋了半天,最后一甩手: “他娘的……全让你说完了,我剩什么?”小鱼眼珠一转: “只剩潇洒了。”江笑书一呆,随后哈哈大笑,马鞭一打,二人往武陵郡火速而去。 …………次日清晨,九月十六,武陵郡。天很快亮了,初升的阳光将武陵郡的深秋都照得暖了起来,可是对于武陵郡的百姓来说,此时的心情却与娇艳的天色截然相反。 他们个个心情沉重,原因无他——一直以为是救世主的江笑书,竟是深藏不露的恶贼,搜刮民脂民膏、盗窃官银、勒索商贾……虽然没有干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可照他收黑钱的手段,只怕干起那些事来,会比江岳帮更加过分……江岳帮向他求和,只不过是邪恶势力遇上更邪恶势力的一次妥协而已,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毫不相干。 原来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侠客和救世主,众人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由得暗自叹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便是咱们武陵郡还有周知府,无论是面对江岳帮还是江笑书,他都能坚持原则,站在公义的一方。 可是,周知府毕竟势单力薄,江笑书这一大患似乎已经除去,可谁知道江笑书到了京城会不会翻案呢? 若真让他翻了案,周大人离开了武陵郡,换上一个狗官,和蛰伏许久的江岳帮一同卷土重来……到了那时? 大家焉能有好日子过?就在整座武陵郡城都陷入这样惶惶不安的氛围中时,两对人马一同进入了武陵郡。 百姓们不认得他们,可他们领头之人腰间的红腰带,与曾经横行武陵郡的独龙哥如出一辙,百姓见之,无不胆寒,纷纷关门闭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伟爷和吴公子已经抵达武陵郡。客栈内。盛于烬、王劲威、小兰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小兰先开口: “我姊姊呢?”王劲威一笑,随后小心道: “她,她也许是出去买早点了,应该很快……” “骗人,王大哥你在这里,哪里用得到去买早点,”小兰撅起嘴打断他,随后想了一会儿,突然道: “她是不是去找江笑书啦?” “啊?”王劲威一愣: “你怎么……怎么会这么说?”小兰道: “姊姊很喜欢江笑书啊,什么事都依着他,昨晚睡觉也翻来覆去的,今天突然不见,肯定是去找江笑书了。”王劲威呆住,他实在想不到,小兰的随口猜测,竟真的一语中的,不过这理由……盛于烬点点头: “江笑书会照顾好她,你不要担心,好好吃饭,别乱跑……武陵郡这两天,很不太平。”小兰听话的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盛于烬嚯的起身,吓了她一跳。 王劲威赶紧问道: “盛公子,怎么了?”盛于烬侧耳倾听,表情逐渐凝重起来,随后吩咐道: “你们俩立刻去隔壁最里面的那间空房,一旦听见不对,立刻逃走。”王劲威听得厉害,立刻抱起小兰照做,王兰二人进了空房后,盛于烬一拍桌子,高声道: “我在天字一号房等你们。”不多时,门吱呀一开,伟爷和吴公子同时走进,盛于烬头也不抬,沉声道: “只有畜生才会从后院悄悄翻进来,你们两个看起来很像人,怎么也干起这个勾当来?”吴公子拱手道: “这位便是盛于烬先生吧?” “是我。” “素闻阁下武功高强,近日惊变迭起,我们江岳帮似乎和你们起了不少嫌隙,我们生怕走正门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因此换了条路,得罪勿怪。” “你是吴公子?” “正是。” “读过书真是不一样,当畜生都能当得冠冕堂皇。”吴公子脸色一变: “阁下这是何意?” “藏在楼下的高手,比你们早来了一炷香,你们当我听不到么!说什么怕起冲突,实则早已将我视作囊中之物!好一个吴公子,好一个江岳帮!陷害了江笑书,还想来杀我,这世上可没这等好事!”盛于烬一脚踢碎圆桌,拔刀而起。 伟爷、吴公子顿时变色,只见盛于烬傲立当场,双刀指向二人: “可恨我这好刀,今日竟斩鼠辈之首!” (五千)第十卷六十一章:不死不休 两日后,九月十八,岳阳,江岳帮总舵。不知为何,陈翘楚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一切太平,诸事顺遂。她不明白自己的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可她愿意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 这近二十年来,这种直觉无数次救了她的命,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直觉的抉择中,她才一步步坐到了今天的位置。 所以陈翘楚不由得转身,对房内的另一人道: “义父,我心里实在是担心。”被她称之为 “义父”的人,衣着服饰都十分朴素,在这尽是紫带、黑带帮众的江岳帮总舵中显得格格不入,倒像是一个误入狼窝的普通人。 所幸,他脸上还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面具一片漆黑,上面绘着光怪陆离却又难以名状的花纹,加上一道道逼真的裂缝,展现出一种奇异的支离破碎,就像将整个世界撕碎,又揉在了一处而形成的大熔炉。 正是这奇异的面具,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危险的色彩,否则他只怕还没进入江岳帮总舵的大门,就被守门的喽啰给丢出去了。 任何一个帮派,最凶恶嚣张的,一定是守门的喽啰,尤其是总舵的喽啰,他们在总舵中被边缘化,不被任何人瞧得起,自然心中充满了嫉恨,可在面对外人时,他们又忙不迭的摆出自己 “总舵中人”的身份,恨不得将之写在脸上,然后就此对来者进行居高临下的盘查和呵斥,好好的展示自己的威风。 但实际上,被称为 “义父”的人到来时,门口的喽啰们甚至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因为他们远远的就已跪下,眼睛死死盯着地,半点不敢乱瞟。 这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在湘州,有谁敢走在帮主陈翘楚的前头,更没见过帮主满脸尊重谦卑,为别人引路。 如此一来, “义父”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他来自陈翘楚背后的势力,三清教。听见陈翘楚说自己心中不安,义父 “嗯”了一声,随后道: “是在为江笑书之事?”陈翘楚点点头,眉头紧锁: “小白和阿伟去了两三天,王阳也回了武陵郡,可直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义父摇摇头: “你多虑了,不过是前去解释,多半不会动起手来,即便动起手来,江笑书被捕,一个盛于烬,难道还能将你手下两员红带猛将屠戮殆尽?” “他们的实力,我自然清楚,当然不会出什么意外。”陈翘楚点点头,随后对义父道: “义父,您可有什么指点给我?”义父瞥她一眼: “你现在贵为一帮之主,坐拥整个湘州地下产业,每天日进斗金,好不威风,我又能有什么建议了?”陈翘楚听得义父话中有话,赶紧躬身低头: “千万别这么说,若非义父和圣教在背后支持翘楚,翘楚焉能有今日的成就?义父的指点,翘楚向来都照做不误。义父说这话,却是折煞我了……”义父静静地看着,随后道: “给你一句话。” “谨听义父教诲。” “不要和江笑书成为敌人。” “这个您很早就说过,翘楚自理会得。” “希望如此……好了,我走了,最近教内事务颇多,没什么要紧事,不要联系我。” “啊,是翘楚招待不周么?义父何不再盘桓一日?” “不留了,我待在这里,你睡不着。” “义父这是哪里话!我……” “好了,”义父抬手打断了陈翘楚,随后道: “最近不要联系我,先处理帮内事务,一切都妥当后,我会来找你。” “是。”陈翘恭敬的抱拳行礼,再度抬头,房内又只剩下了自己。她呆立半晌,随后转身坐下。 这里是江岳帮总舵最隐秘的房间,房内除了一张书案座椅,便是几乎将半个屋子都塞满的一个巨大书柜,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头顶的那个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房间,才是理论上帮主的公干之处,所谓 “白玉为堂金作马”,用来形容那间屋子的奢豪,只怕都远远不够。那张屋子中处处都透露出豪华,尤其是那张座椅,据陈翘楚所知,即便是皇帝的龙椅,也达不到那样的程度——没有半枚钉子,甚至连榫卯都没有,整个座椅,都是由一整块沉香木雕成的,单是为了椅背上的花纹,就花去了半年时间,杀了七个巧匠。 上面镶满了翡翠玉石,最中心的那颗钻石,足有婴儿的拳头那样大,通透无瑕,只需一点点灯火,便能将整座屋子照得睁不开眼,衬得坐在椅子上的陈翘楚,如同太阳般不可直视。 独龙哥的腰带是四条红腰带中最奢华的,可与那张座椅比起来,简直就成了乞丐手里缺了口的破碗。 可陈翘楚早已厌倦了那里。四红带中,陈翘楚最信任心思简单的双刀虎,最欣赏才思敏捷的吴公子,与一同奋斗拼搏多年的伟爷交情最深……她最不喜的,便是独龙哥。 原因无他,只因为她已厌恶了流于表面的奢侈和富贵,因此同样厌恶喜爱钱财的独龙哥,她觉得这种人简直庸俗无知到了极点。 但她却忘了,头顶那座几乎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豪奢的房间,完全是按照她的意思设计的,曾经的她,也是一个喜欢奢靡享受的人。 对此,陈翘楚表示,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曾经她喜爱财富,喜爱年轻的肉体,很多人都不知道,白纸扇吴公子,正是从她的裙下之臣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可现在的陈翘楚,只喜爱权力,几年前,当她真的站到了湘州的顶端,登上岳阳楼顶的那天,看着风起云涌,潮起潮落,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诱惑和快感,那种感觉,即便把天底下所有的宝石,加上所有最精健的男子摆在她的面前,她都会将那些东西如垃圾般丢掉,毫不犹豫的拥抱权力。 当她尝到权力的魅力后,看着自己的椅子,她越发感到滑稽与讽刺——再奢侈富贵有什么用? 太秦殿的那位,只需轻轻动根手指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所以近年来,陈翘楚即便不处理公务,都会一个人待在现在这间地下室,大大的书柜上,是与湘州各大官员往来的书信,以及江岳帮的账簿,这些东西明明枯燥又乏味,全是废话和冰冷的数字,却能让陈翘楚的狂热而悸动。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陈翘楚坐在案前,望着义父离开的方向,突然做了一个动作。 她左手拎起自己的脖子,好像那里有一个项圈,随后右手作剪刀状,伸过来重重一剪。 做完这个动作,陈翘楚享受的闭上眼,脸上涌起一阵兴奋的潮红,她贪婪的呼吸着,再度睁开眼时,表情已变得迷离……良久后。 “报——报!帮主,急报!急报!”头顶传来一阵惶急的声音,陈翘楚身子一震,表情瞬间变幻成那副不怒自威、位高权重的模样,她打开机关,走向头顶,坐在了那张沉香宝椅上。 “进来。”陈翘楚话音刚落,门便 “啪”的一声开了,幅度极大,简直是被撞开的,她眉头一颦,便要发怒,可随即一股血腥气传入她的鼻尖,顿时令她戒备起来,顾不得训斥,她低头一瞧,随即便瞪大了眼睛。 几位帮众快步抢入,放下一人便走,那人失去扶持,瞬间便砸在了地上。 那人腰间系着鬼蜮朱蛤带,脸色苍白,浑身浴血之人,不是伟爷又是谁? 陈翘楚面色凝重的起身,喝道: “出来救人。”只听得 “刷刷”两声,头顶落下二人,他们就好像是冬眠的蝙蝠,始终挂在房顶,只要春天没有到来,便是用火烧他们,用刀砍他们,甚至当着他们面杀了他们的爹娘,他们都纹丝不动。 只有陈翘楚的命令,才能令他们瞬间从冬眠中醒来。二人落地后,不消陈翘楚吩咐,一人便按住了伟爷胸口,另一人摸出一粒丹药,替伟爷服了下去。 半晌后,伟爷仍纹丝不动,陈翘楚不由得问道: “你们俩怎么回事?”喂药的那位 “蝙蝠”道: “帮主,我已为他服了我身上最好的丹药,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吊住性命。可是,可是他伤得实在太重,心脉受了重伤,实在是……”另一位传功疗伤的 “蝙蝠”却没有回话,他此时已面色铁青,头顶冒出一缕缕白气,那是极速催动内力,汗水被蒸发产生的现象,显然他正在全力施救。 陈翘楚沉声道: “他必须得活着。”给伤药的蝙蝠点点头,把伟爷扶了起来,自己也盘膝坐下,按住伟爷后背,也同时催动内力替伟爷疗伤。 一炷香后,两只蝙蝠同时大叫一声,口鼻溢出血来,倒地抽搐不止,浑身颤抖,手脚不自主的蜷缩在一处,竟是疗伤疗脱了力。 “带去他俩休息。”陈翘楚开口,头顶又是 “刷刷”几声,落下来几位 “蝙蝠”,将两名昏迷者带出。明明看似空荡荡的帮主办公处,却不知在暗处藏了多少只蝙蝠,难怪方才伟爷都已命在垂危,帮众们得不到允许,都不敢贸然进入。 陈翘楚走了下来,托起伟爷的脑袋,伸手一摸其心口,所幸,以两只 “蝙蝠”脱力为代价,总算吊回了伟爷的这条命,他的心跳开始,呼吸也不再微弱。 陈翘楚沉着脸,揭开伟爷衣襟,顿时眼皮一跳——伟爷自肩头到双腿,四处是快刀利剑产生的伤痕,尤其是心口那一刀,更是深得吓人,皮肉外翻,似乎直贯入了胸腔。 陈翘楚手都有些颤抖,轻轻撑开心口的伤口,只见下面一片灰白,竟直接看见了胸骨,胸骨开裂,好不惨烈。 伤口被翻动,伟爷吃痛, “啊!”的一声转醒。只见他眼睛瞪得像铜铃般,毫无章法的呓语起来: “教书匠,跑!跑啊……江……盛……背信弃义!我不饶你们……放过我……好痛,胸口……”陈翘楚沉声道: “阿伟,我是陈翘楚,你听得见么?没事了,我在。” “陈,翘楚?”伟爷一呆,随后微微转头,无神的双眼看向头顶的陈翘楚,半晌后,呆呆问道: “大姐?” “是我,我在这里。”陈翘楚说罢,握住伟爷的手: “是谁干的?”提到这个,伟爷顿时激动起来,胸膛极速的上下起伏,满脸痛苦,最后双眼一闭,留下泪来: “大姐,大姐……我、我们受了暗算啦!教书匠被偷袭,当场死了,他们俩又来追杀我,我手下用命拖他们,我就一路往总舵跑,我胸口中了一刀,掉进了河里……呜呜呜,两个背信弃义,暗算偷袭的小贼!” “小白,他、他死了?”陈翘楚手一颤。伟爷满脸痛苦: “盛于烬那心狠手辣的狗蛮子,一刀砍下书呆子的头,我亲眼看见的……”陈翘楚闭上眼睛,良久后,她死死攥住伟爷的手: “你撑住,不要死,我已经失去了小白,不能再失去你。”伟爷说了几句话后,已再没有了力气,他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找最好的郎中医治伟爷。”陈翘楚吩咐道,随后门外帮众便把伟爷抬了出去。 陈翘楚脚步沉重的坐回原位,喃喃道: “我的直觉灵验了……”随后她刚准备抬手,命人去请义父来商量,可想起义父走时的话,还有那不咸不淡的语气,陈翘楚又将手放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这是我的江岳帮,我是帮主,我应该自己处理……”不多时,又有探子来报,是武陵郡那边的消息,消息很短——江笑书在被押上京的途中逃跑,证据确凿,整个湘州已发布了最高通缉令。 “他到底想做什么……”陈翘楚喃喃道,随后便一直这么坐着,直到夜幕降临她才起身,独自踱入了伟爷的病房。 伟爷身受重伤,原本该十分疲倦才是,他两个眼圈黑得吓人,可他却固执的将双眼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若非胸口还有呼吸,简直与死不瞑目之人没什么两样。 听得门口帮众说 “帮主好”,伟爷赶紧想起身,却被陈翘楚抢上一步摁住: “伤者不见礼,免了。”随后她坐在床边,望着伟爷: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不好好歇歇?”伟爷摇头: “我睡不着。” “睡不着?”伟爷昂起头,盯着陈翘楚: “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可还记得,我上一次称呼你大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陈翘楚一呆,沉默半晌后,终于还是摇摇头: “七八年前吧,具体记不清了。” “是七年前的新年,那天是除夕,江岳帮从那天开始,在湘州扛旗立棍,整个湘州黑道,以你为尊,那天在岳阳楼上,你告诉我们,大姐这个称呼,没有帮主好听……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你大姐了。”伟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大姐是阿伟的大姐,帮主是伟爷的帮主……身份不同,作出的决定甚至会截然相反,这些道理,我前段时间才明白。”陈翘楚听他话中有话,于是道: “什么意思?”伟爷抬起头: “这话你也许不爱听。”陈翘楚想了想,随后道: “现在是大姐在听阿伟说话,阿伟说错了话,大姐只当兄弟伤糊涂了,绝不会计较。” “大姐,请你帮帮我。”伟爷挣扎着坐起,陈翘楚拿过枕头塞在他腰后,使其能端坐。 端坐后,伟爷道: “大姐,请下令绞杀江笑书一行。”陈翘楚问道: “你恨他们?” “恨,恨之入骨。”伟爷喃喃道: “从逵弟死讯传来那天,我就想杀了他们,可你下了令,不让我追究,我听令去武陵郡找他们解释,可最后的结局,却是手下精锐尽失,自己险些丧命……我这辈子从没对外人服过软,唯一的一次,却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恨江笑书,恨那蛮子盛于烬,恨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叫小鱼的臭婊子!”王伟越说越激动,牵动伤口,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面如金纸。 陈翘楚替他拍了拍后背,伟爷咳嗽声才渐止歇,陈翘楚低声道: “你应该知道,江笑书背后是秦麟。” “秦麟!不错,就是这个所谓的秦麟!”伟爷再度激动起来: “自诩为大秦帝国的逆麟,人人触之必死。所以咱们不敢动他们,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江笑书自己行为不检,被那武陵郡知府扣了,我们还要忙不迭上去解释……可最后,他们撕毁谈和条约,灭我帮两条红带,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我江岳帮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欲成大事者,常常要忍受屈辱,兵仙淮阴侯曾受胯下之辱,才学惊天的贾生也曾经遭公卿嫉妒,曾经雄踞西域的大雪山龙王,也有过屈身事贼,沦为贱奴的经历……这些着名的典故在陈翘楚心中一一闪过,于是她摇摇头,对伟爷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江岳帮想要发展壮大,绝不能得罪惹不起的人。” “发展壮大,我们江岳帮还真有发展壮大的那天么?”伟爷闭上眼睛。陈翘楚脸色瞬间阴沉: “什么意思?” “没有时间了,没时间了……”伟爷闭着眼轻轻道。陈翘楚皱眉: “什么?”伟爷叹道: “自诩正义的秦麟中人,宁愿冒着被通缉的危险,也要来杀江岳帮的红带……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与江岳帮和平相处,任由江岳帮发展壮大?他得了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秦麟的力量,剿灭整个江岳帮。”陈翘楚瞳孔一缩: “继续说下去。”伟爷叹道: “大姐,我不想死,我也希望你活着,所以面对眼下的杀局,我希望你能破釜沉舟,彻底绞杀江笑书一行……” “大姐听到了。”陈翘楚问道: “有相对帮主说的么?” “帮主,您是江岳帮话事人,一切由你全盘做主,而我不过是一个手下死绝,身受重伤的手下,说的话无足轻重,您发布任何命令,哪怕是委曲求全、一忍到底的命令,我都绝对服从……不过我要提醒您,每一个人说话,都是基于自身的利益,给您这些建议的人,他的利益是否与您是一致的,我希望您想想这个问题……我累了,您请回罢。”这话虽然轻,可落在陈翘楚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脑中一炸:义父所在的三清教,与我们江岳帮的利益一致么? 三清教是反秦势力,这我知道,他们不愿意过早被秦麟盯上,为了大业着想,他们绝不愿杀江笑书。 在他们眼里,江岳帮和大业,哪一个更重要?脖子上那根无形的链子,难道要一直戴着,永远做三清教的奴才? 江岳帮不能被毁掉,我的权力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任何人都别要妄想操控我! 最重要的一点,我想活着……陈翘楚面无表情的起身走了出去,来到沉香宝椅面前,写下了一段话。 三个时辰后,这段话传到了湘州的每一个角落,三湘四水,卷起了一股无与伦比的风暴。 “向江笑书一行宣战,不死不休。” (四千)第十卷六十二章:终落敌手 九月十九日,清晨,武陵郡。从十五日江笑书被押上京开始,武陵郡的百姓就已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十六日,江笑书逃离的消息传来,武陵郡知府周自得勃然大怒,向全湘州下发了最高通缉令,百姓们纷纷议论——连死谏的犯人都逍遥法外,这世上是没有王法了么? 也就是在这一天,有人看见,江岳帮两条红腰带来到了武陵郡,在武陵郡客栈与人大战一场,一场大火烧得轰轰烈烈,只留下一地的断垣残壁和尸首,江岳帮红带与原本住在此处的盛于烬一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传言,这是江笑书折返了武陵郡,在客栈中伏杀了江岳帮两红带,并在最后放了一把大火,扬长而去。 知府大人当然也听见了这个传言,于是他封锁全城,下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江笑书抓住,查清这一场闹市中的杀人纵火案。 坏消息接踵而至,百姓们个个都躲在家中,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被卷入官府、江岳帮、江笑书三方的斗争中,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 今早,蛰伏多日的独龙哥带人走上街,宣布了江岳帮帮主的最高指令,坐实了江笑书重返武陵郡的谣言: “江笑书一行背信弃义,撕毁条约,自现在开始,我帮即刻对他宣战,不死不休。”无数江岳帮的汉子强行敲开百姓商户的门,搜捕江笑书及同党的下落。 而先前一直恪守规矩的府衙中的胥吏们,也并不如何阻止江岳帮的行为,反倒在江岳帮敲进门后,在一旁冷眼旁观,欲图趁机获知江笑书一行的下落。 原本水火不容的府衙和江岳帮,在此时竟因为共同的敌人,达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城西,独龙哥王阳,正领着十余名黑带高手,挨家挨户的搜寻,两位同侪在他的地盘受了袭击,这让他压力倍增,因此他要第一个找到凶手,来弥补自己先前的失责。 前方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蛛网横连,灰尘遍地,怎么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何况,先前府衙中就有人搜寻过,一无所获。 独龙哥掠过这间破庙,突然鼻子一动。作为人牙子,他有一个本事——一间房或是船舱中,有没有活人,他只需鼻子一动,便能判断出来。 而且他还能清楚的知道,里面的人是普通人、帮众还是 “鱼”。出奇的,独龙哥在这里闻到了 “鱼”的味道——满身被汗液和血污浸透,呼吸急促,近乎昏迷。独龙哥皱眉,随后扭头道: “谁最近又在做生意了?把我的话当放屁么?”一名黑带高手抱拳躬身: “绝没有,自从您下令后,咱们上上下下,再没一人开工,鱼船和鱼车都好好停在码头,没有任何人动过……” “胡扯!”独龙哥指指自己的鼻子: “它是这世上最诚实的东西,它告诉我,这间破庙里有一条鱼。”两名黑带高手大惊失色,立刻抢进,随后便有声音传出来: “独龙哥!有人,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全身是伤,身边是双刀……啊!他醒着!”黑带高手发出一声惨叫,说话声戛然而止,独龙哥顿时一惊,手一挥: “快去帮忙。”又是六七名黑带高手跳入房中,随后房内便响起密密麻麻的兵刃相交之声,独龙哥赶紧问道: “是谁在里面?”这着实不由得他不惊——里面的那条 “鱼”,明显十分委顿,谁知却能伤到自己的黑带高手,若是他毫发无伤,又厉害到什么程度? 叮叮当当不断,里面传来一声叫骂: “江岳帮的好贼子!我杀光你们……呃啊——”叫骂之人似乎被伤到,骂声停了一瞬,随后又提高几分: “吴白!王伟!你们两个畜生,只敢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么?来啊!过来啊……”独龙哥听着这话,心中一动——黑衣,双刀,知道吴白和王伟……他赶紧冲里面大叫: “捉活的!” “是!”屋内黑带高手们同时应道。屋内之人,自然便是盛于烬了,他满脸血污,披头散发,面对近十名黑带高手的围攻,他狂呼乱吼,刀法舞得如同泼风一般,可惜,他身上的伤太重了,精神也极其萎靡,刀法纵然凶猛,却无法持久,不出三炷香,便已变得有些散乱……盛于烬此时脑中浑浑噩噩,唯一的想法便是全歼来犯之敌,可那些黑带高手又岂能让他如愿,只紧守门户,绝不令他有机可趁,盛于烬连攻数次,却只在身上多出新的伤口。 “捉活的!”独龙哥的声音传来,盛于烬心中猛的一跳——我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于是他刀法再变,招招皆是进手招数,朝面前的黑带高手狂劈乱砍,逼得那人连连后撤,其余黑带高手见状,立刻抢攻盛于烬身侧和后心,只听噗噗声不断,血光四溅,盛于烬后心肋下都已受了不轻的伤。 可盛于烬却如浑然未觉一般,双刀闪动,只管往面前之人的身上招呼,斗到酣处,他虎吼一声,双刀交叠,朝那人头顶直劈而下。 那人使得一对护手钺,原本以短对长,就已十分吃力,而且他更擅长辗转腾挪,对上盛于烬这种硬桥硬马的猛攻,即便龟缩不出,却仍是压力巨大,被伤得不轻,他严守门户,只防不攻,只希望同伴赶紧拿下盛于烬。 可盛于烬这当头一刀落下,快捷迅猛,威力非常,他知道自己必定招架不住,欲向一旁闪避,可身法又哪里快得过刀? 所幸,盛于烬这一刀虽然狠辣,却也露出极大的空门,后心肋下乃至于前胸,都已露出极大破绽,四周的其他黑带高手个个都眼力精准,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在盛于烬双刀挺起之时,便共同抢进,势必要在这一招擒住盛于烬。护手钺黑带高手心一横——拼着双手受创挡住你这一刀,你可就凶不起来了罢! 心念一动,他就已经出手,只见他身子伏低,随后如弹簧般朝盛于烬直扑而去,两手的护手钺自下而上,使出个 “双龙入海”,不遗余力的迎向盛于烬的双刀。刀钺相交,却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其余黑带高手的攻击也到了盛于烬的身上,可他们却觉得兵刃一阻,就像打在了石头上一般,定睛一瞧,盛于烬胸前和两臂都已涌起一层赤红色,如同海边被风化的礁石。 这是怎么回事?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墙壁被这一撞震得哗哗作响,眼见便要倒塌。 正在此时,又是一道身影紧跟而上,猛的踢在墙上,咔一声巨响,砖墙已倒塌,尘土飞扬,灰烟四散,众黑带高手不由得护住眼睛,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众人面面相觑。 盛于烬消失了。众人看向那倒塌的砖墙,不由得心中大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若论真实实力,莫说盛于烬此时受伤不轻,精神委顿,就算他全然无恙,也逊色于这多位黑带高手,按理说,在这逼仄的破庙之中,又受围攻,绝无幸免的可能。 可盛于烬又岂是等闲之辈?在独龙哥那句 “捉活的”出口时,一个近乎完美的撤退计划便已瞬间在他脑中成型。盛于烬在猛攻护手钺黑带高手时,就已算好了撤退路线,他双刀齐出,看似兜头猛砍,实则双刀之上,都是一股极柔极醇的劲道。 敌人护手钺的那记 “双龙入海”,用尽全力,拼着受伤也要硬抗劈砍,哪里想得到这一着? 护手钺撞在这柔如棉,黏似胶的内力上,就如同全力一击落在了空处一般。 那黑带高手只觉胸前一凉,好像心肺在这一瞬间被人掏了出去,顿时受了重伤,不由自主喷出一口鲜血。 而在刀钺相交时,盛于烬就已转劈为拖,双刀上的柔劲将敌人兵刃黏住,全力一扯,护手钺高手双手顿时脱臼,人也被扯了过来。 至于其余高手的夹击,盛于烬心中早有计较——在先前时,他始终隐藏了自己会横练的事实,任由对方伤到自己,在这关键之着,再突然施展那邪门羊皮纸上的横练功夫,夹攻高手为了捉活口,攻击皆未朝着要害来,都向着盛于烬两臂、胸前和后背猛攻,自然撞上了内力全力流转的横练,因此纷纷未能奏效。 虽然承受这些攻击后,盛于烬丹田剧震,喉头一甜,横练已破功,但起码他人还未倒下,对方攻击却已出现了空隙,虽然这空隙极短极短,却足以盛于烬实施预想的计划。 护手钺高手撞在身后墙上,盛于烬如影随形,再补一脚,终于在墙壁上破开一洞,而趁着洞刚刚显现,整座墙还未倒塌之时,盛于烬缩起身子一钻,便已到成功撤离,随后整座墙恰好坍塌,阻住了其余黑带高手的追击。 在此绝境之下,盛于烬总算凭着过人的胆识及强大的功夫,于死地中逃脱。 钻出破庙,盛于烬翻身而起,口鼻溢出鲜血,可他却丝毫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盛于烬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逐渐发烫,脑子也越发的不清醒。 这是先前的旧伤复发,外加精神极度衰弱导致的。盛于烬已几乎到了强弩之末,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伤成这样。 其实就连盛于烬自己,都几乎想不起自己发生什么了,破庙中的恶斗,已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同时到达了极限,他来不及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座破庙都毫无头绪……他现在脑中唯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落在江岳帮手中,如果他们要抓住我,我就先一刀了结了自己。 可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距离那座破庙,行了不过百丈而已,可在他的心里,自己却已走了很远很远。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就连路都几乎走不稳了,这样状态下的他,别说躲开黑带高手的追击,就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庄稼汉,给他一拳,他也会立刻跌倒,连自杀都来不及。 盛于烬已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站立,他扶着墙,一步步向前挪去,浑没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了一群人。 擦肩而过时,那群人的首领突然伸出一根枣木棍朝地一扫,盛于烬猝不及防,只觉足胫一痛,啪一声跌倒,那群人一拥而上,将盛于烬摁住,盛于烬刚想挣扎,后脑却一震,眼前一黑,便不甘的晕倒了……抓住盛于烬的这群人,却只是武陵郡的一队普通衙役,他们找江笑书找了两三天,却一无所获,正在街上发愁时,却听见远处破庙传来一声巨响。 他们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却碰巧看见了羸弱的盛于烬,作为江笑书一案的重大线索人物,盛于烬的行踪也被周自得看得极重,吩咐手下见到后务必带回来候审,因此给每个手下都派发了盛于烬、小鱼、王劲威的画像。 见到盛于烬,众衙役自然好不欣喜,可盛于烬凶名在外,他们又哪里敢独自缉拿,短暂商议后,衙役小头目提出个主意——分两个人立刻向知府大人报信,剩余众人趁机接近盛于烬,出手擒拿,若能抓住固然是极好,若抓不住,便立刻一哄而散,大喊大嚷,想这城中,官府和江岳帮好手如云,盛于烬为求自保,自然不会费心思杀几个普通衙役。 不过这样一来,擒拿盛于烬的功劳,却不免要落到别人手里,甚至被江岳帮截胡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哪里想到,略一出手,盛于烬便似个废人般倒地,轻轻松松便被抓住了。 衙役头领欣喜若狂,一把提起盛于烬: “哈哈,兄弟们,赶紧回府衙,这下可立了大功啦!”众衙役齐声叫好,正欲簇拥着一同去府衙,转过身来,却见一个黑带高手正面无表情的挡在面前。 衙役头领心中突的一跳,大声道: “怎么?”黑带高手从怀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人留下,拿了钱走。”衙役头目见对方如此嚣张,不由得心中有气: “我们抓到的,凭什么你说让就就让给你?” “我来告诉你凭什么,”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众衙役转头,却是独龙哥,独龙哥抬起手,一个个指向众衙役: “你叫丁振桐,家住城东西江巷,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儿子;这位红脸的朋友住在北城杨家坝,他年纪轻,倒是没娶妻,可老爹老娘都还健在;至于抓着盛于烬的这位,嘶……是叫陆林胜吧?住在府衙里的,在武陵郡无亲无故,可他一家都在澧县金钟村,这我却是知道的……”独龙哥一个个说完衙役们的家世,随后朝盛于烬一指: “先前丁朋友的话却有些不对,这人先前被我所伤,逃窜到这儿,才让诸位捡了个便宜,抓住了他,严格来说,他该是我们江岳帮的……这里一百两银票,权当谢谢各位帮忙,希望各位给我一个面子。”众衙役个个面色惨然,听独龙哥这么说,都不作声。 独龙哥笑道: “哈哈,各位朋友,我见你们个个都是好汉子,很想结交一番。哪天若能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更是再好不过了……不知我王阳有没有这个荣幸?”衙役头目脸色一抽,随后拱手: “和独龙哥交朋友,是我们的荣幸。”最后他一把将盛于烬丢在地下,拿过身后黑带高手的银票,讪讪离去。 盛于烬终究还是落在了江岳帮手中。 第十卷六十三章:惊呼 擒获盛于烬,对于独龙哥来说实在是一件意外之喜,他立刻在身边紫带黑带高手的互送下,往码头走去。 “独龙哥,这下可真是立了大功啊!”旁边一位喽啰恭喜道。 “这蛮子胆子倒是不小,明明受了重伤,这个关头还敢回来,哈哈哈……”独龙哥哈哈大笑。 这由不得他不开心——四红带中,吴公子死于非命,手下被江盛二人屠戮殆尽,而伟爷手下被全灭,本人身负重伤,所谓红带的名头也名存实亡。 而独龙哥此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抓住凶手之一盛于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足以彰显他的实力,自此以后,在江岳帮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马上写信通知帮主,”独龙哥吩咐道,随后他想了想,赶紧叫住送信的人: “记住,只提盛于烬被我们抓到了,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也别有。”随后他又对左右道: “你们也是一样,帮主问起来抓盛于烬的经过,你们切记不可多言,让我来给她说,明白了么?”众手下纷纷了然的点头。 说话间,众人已快到了码头 “独龙哥,独龙哥……”远远的,就有一位帮众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来到面前匆忙行了一礼,随后躬身道: “有人正在咱们码头门口,指名道姓要见您。”独龙哥皱眉: “什么人?” “他自称武陵郡知府,周自得。”…………片刻后,码头大门。武陵郡码头门口,是与其他码头不同的,别的码头一年四季,总会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鱼腥味,大门也多半爬满青苔,充满了江海的气息。 可武陵郡码头,从来只有一种味道—— “鱼”的味道,那种由汗液、体味、血腥味构成的特殊气味,能让所有的升斗小民胆寒,却能让人牙子们欣喜若狂。 同时,武陵郡码头的门口,无论何时齐排都站着十余名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刀斧手,个个都肌肉盘虬、满脸凶光,站在那儿,都不用舞刀动枪,只消目光一瞪,便足以让小儿止啼的狠角色。 此刻,刀斧手们却不由得满腹狐疑、面面相觑——这个门口的人,难道是疯了? 他们当然有人认出了门口之人正是武陵郡知府周自得,可是,前些年时,就在府衙之内,周自得都遭到江岳帮报复,险些被一刀开膛破肚,这群刀斧手中有二三人都参与过那次行动,自然印象深刻得紧。 可现在,周自得竟孤身一人,穿着宽袍大袖,大步来到武陵郡码头,大喊起来: “我是武陵郡知府周自得,传王阳来见我!”周自得年逾不惑,鬓发都有些斑白,加之多年政务操劳,就连背都有些佝偻,,一副垂老之相。 他在门口呼喊时,气势倒是强大得紧,可声音却一点儿也不洪亮,别说和江岳帮内的粗人相比,就算比之其他的普通人,都嫌声音太小了些。 周自得说完这句话,随后便拢着宽袍大袖,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码头在江畔,总是刮着风的,只见风声呼呼,吹得他衣袂摆动,他瘦削身形的轮廓也一览无余,众刀斧手见状,总觉得风再大些,只怕要连着周自得也一块吹跑了。 不过周自得的脚如钉子般定在原地,任由风声呼呼,任由江岳帮派人盘问,任由报信之人贴着他快步而出,他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似乎铁了心非要等到独龙哥不可。 毕竟知府的官威仍在,倒也没人敢上前拉扯,不多时,周自得睁眼转头: “王阳,你大胆。”独龙哥还未说话,手下已经叫起来: “说话客气些!” “你怎么敢直呼独龙哥大名?” “以为是官家的,好威风么!” “我看你来这儿,才是真正的大胆……”面对手下和喽啰们的冷言冷语,周自得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的盯着独龙哥。 独龙哥对上这眼神,心中不由得一紧——我怎么会突然这么害怕?他不过是一个当了官的白痴而已……他一抬手,手下呼声止歇,他朝周自得道: “不知周大人所指何事?”周自得沉声道: “把盛于烬交还府衙,我恕你无罪。” “哈哈,”独龙哥干笑一声: “周大人说笑了,盛于烬是我帮抓住的,哪里有‘归还’这一说?周大人若是诚心诚意求我,我心情好,多半会审完盛于烬后,给你一份资料。可周大人现在这个态度,我却实在办不到——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周自得神情不变: “我父母早亡,无妻无子,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我也不缺银子。你要在我面前强词夺理,却也休想!” “哈哈哈,看来你消息倒是灵通得紧呐!”独龙哥哈哈大笑,随后伸手从自己左肋到右腰一比,阴恻恻道: “可周大人别忘了,即便是天王老子,命也只有一条。”周自得反问道: “你是在威胁我?”独龙哥一笑,随后握住刀柄,直直向大门走去,竟是无视周自得,要强行闯关。 周自得大声道: “王阳!你身为一介草民,妨碍朝廷办案,私自带走犯人,这是第一错;威胁朝廷命官,这是第二错;我传呼你配合办案,你拒不听令,强行闯卡,这是第三错……三错并罚,可不是蹲两天就能解决的。”独龙哥长刀抽出一半,就这么看着周自得,扬着下巴着走近。 独龙哥手指骨节凸起,青筋乍现,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周自得再敢多说一句,免不了挨上一刀。 至于事后?那还不简单——犯人盛于烬穷凶极恶,于逃跑途中残忍杀害父母官周自得,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盛于烬最终被江岳帮所擒,替周大人报了仇,等到时候,自己再送一幅挽联过去,周大人在阴曹地府,还得谢谢咱们呢……独龙哥一步步走近,周自得咬住牙,始终一言不发,看来是被震住了,二人擦肩而过时,周自得却陡然一声大喝: “停步!”噌!长刀出鞘,声音刺耳而残酷。下一刻随行之人个个瞪大眼睛——独龙哥的长刀僵在半空,就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寸也不敢挪动。 独龙哥额头汗水刷刷落下,他盯着周自得沉静的脸,目光下移。周自得宽阔的袖口中,伸出一把漆黑如墨的大弩,正牢牢抵住自己前胸。 怪不得,怪不得看见他我会害怕!他身上带着定秦神弩! “我听说你有一件宝甲,”周自得呼吸有些急促,随后深吸一口气道: “不知道这么近的距离,它挡不挡得住神弩?”独龙哥却心知肚明——在岳阳楼上,双刀虎的全力一击,已将那宝甲几乎斩碎,那一刀正好中在胸前,好死不死,现在神弩指的位置,正是胸前! 更何况,定秦神弩凶名在外,即便宝甲完好无损,独龙哥也绝不愿亲身尝试这件大杀器。 见独龙哥垂下头,满脸惊骇,周自得道: “把人带过来。”独龙哥手一抖,只得叫道: “把盛于烬带出来。”手下听令,立刻将昏迷的盛于烬推了出来,周自得余光一瞟,心中暗暗点头,随后道: “把人送到……” “啊!”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周自得,在众人脚下响起: “盛大哥!”这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此时独龙哥受制,静得吓人,这地下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自得与独龙哥,同时脸色剧变——怎么会是她? 第十卷六十四章:算计 武陵郡码头,是和别处不同的,这不仅仅体现在那挥之不去的 “鱼”味,以及门口那些看似凶狠,实则外强中干的刀斧手。说来有趣,独龙哥在水路起家,用一艘一艘的船支,往全国各地运送了无数的壮丁妇孺,同时这几年来,他还干起了水路的生意,见到穷人就勒索所谓 “行船费”,见到富人则直接撕掉伪装,拿着大刀请人吃馄饨或者板刀面……一来二去,十多年前在武陵郡天天偷鸡摸狗、饱一顿饥一顿的无赖,竟靠着这些产业,摇身一变成了江岳帮的红带元老。 因此,独龙哥对于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就连他的根据地——武陵郡码头,都按照渔船的形式,分为了两层。 上面一层明面上的,被称为 “甲板”,在地板与水面之间,又被他多加了一层,那一层则被称之为 “船舱”。对于这个设计,独龙哥十分沾沾自喜,冲众人夸耀道: “咱们吃船上这一碗饭,就一定不能忘本,我把咱们的根据地修成一艘大船的样式,就是为了提醒大家,咱们的一切都是从船上、水上来的,只有永远待在船舱里,才能有更多的银子……”在武陵郡码头刚刚被改造好的那几个月,因为独龙哥的突发奇想,所有码头帮众都住进了码头的 “船舱”中,可过了不到几天,大家就发现,独龙哥又把自己的公干处挪回了 “甲板”,问其原因,却只得到一句臭骂: “去你妈的,我什么身份?怎么能让抓来的‘鱼’住我头上?岂不是全乱了套嘛?”这个原因固然听着有理,可实际上,人人都知道,独龙哥搬上来只有唯一一个原因,那就是 “船舱”这个设计实在是愚蠢到了家。码头的地板,即便是最高处,距离江面也不超过一丈,至于矮的地方,则更不必说,几乎与水面平齐,可独龙哥却非要弄什么 “船舱”,这就导致每一个 “船舱”,都是浸泡在水中的,虽然用了最不透水的木材,还刷上了桐油,可毕竟是泡在水里,不出十日, “船舱”就充满了潮气,生出青苔来了,比之真正船上的船舱,还要更加的难受。 况且,独龙哥是个耽于享乐之人,成日不是夜夜笙歌,便是喝酒赌钱,在潮湿逼仄又不透气的船舱里忆苦思甜这种行为,他嘴上说说倒是毫不费力,可真要去做,却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独龙哥搬出去后不久,帮众们也从这些 “船舱”中搬出,人人都没再提这脚下的 “船舱”,似乎集体遗忘了这荒诞的行为。时至今日, “船舱”大多都已渗水,再也住不得人了,说来好笑, “船舱”用来住人实在是一件愚蠢的点子,可若渗水后,把这里当成一个小鱼塘,却是妙极——四壁能透水,鱼儿却绝难游出去,而且水质时刻与江水连通,大可不必担心水质……因此,码头中几个不受中用又上了年纪的老人,便拿这 “船舱”养起了鱼。可现在,脚下早已废弃的 “船舱”内,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小女孩的声音。周自得和独龙哥同时听出来,这小女孩正是同样消失多日的余小兰。 愣了一下后,周自得立刻喊道: “小兰!是你么?”可脚下却寂静无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叫你的人掀地板。”周自得手朝前一推,坚硬的神弩抵得独龙哥生疼,赶紧下令把 “船舱”里的人抓出来。掀开地板,众人一愣—— “船舱”内蓄满了水,却空无一人,反倒有几条硕大的鲤鱼,在绿幽幽的水面游来游去。 “蠢货!没看见气泡么?在底下!”独龙哥怒骂一声,几名精通水性的手下立刻跳了下去,不出数息,便拎出了湿淋淋的二人,正是王劲威和小兰,随后几名汉子一拥而上,将二人捆住。 周自得沉下脸: “把三个证人同时送到府衙去……”谁知这时,独龙哥一抬手,阻止了手下,周自得大怒: “你敢耍花样?”独龙哥转过头来,诚恳的说道: “周大人,我想和你做生意。”周自得眼睛一瞪: “你命在我手!还敢讨价还价?”独龙哥反问道: “周大人想不想抓江笑书?” “抓江笑书?” “不错,若您想抓到江笑书,不妨听我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说。” “盛于烬是一批,小丫头和厨子是一批,这里共有两批证人,这两批证人,江岳帮和官府一人拿一个。” “凭什么拿一个给你们江岳帮?” “周大人在湘州数年,难道不知道江岳帮的本事?”独龙哥反问道: “没有江岳帮的配合,单凭一张通缉令,加上湘州官场一群离心离德的官吏,岂能抓得到江笑书那油滑小贼?可我帮高手如云,而且帮主已经放出话来,大家前赴后继,一同出力,很快就能锁定江笑书的位置,并将之剿灭。”在两把定秦神弩的看押下,江笑书仍逃出生天,这件事在周自得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每每思之,不禁叹息——难道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么? 因此,听见独龙哥这句话,他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继续说。” “如果周大人愿意同意这个建议,我王阳可以替江岳帮保证,抓住江笑书后,会把活人送还给周大人,您的死谏仍能继续完成,绝不影响王法对他的审判……同时,周大人与江岳帮的恩怨,自此以后一笔勾销,我会撤出武陵郡,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周自得心中一动,他毕生愿望,便是希望武陵郡治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公道能得以伸张,因此他不惜得罪秦麟中人、不惜以死相谏、不惜孤身犯险来江岳帮老巢要人。 若真照独龙哥这么说,自己只需分一个证人给对方,这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可是,他固然是恨江笑书,可要他和同样积怨似海的江岳帮合作,他却不由得犹豫起来。 独龙哥见周自得脸色摇摆不定,立刻道: “不过我先提醒周大人一下——若府衙得知了江笑书的下落,我们江岳帮可不会老老实实坐着。毕竟,人到了江岳帮手里,帮主见过后还能还给官府,可到了官府手里押送上京,江岳帮想再要人,可就千难万难了……”周自得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他们根本不是同我合作,而是想利用我,把证人分我一个,自此以后,只需对我的行为严加监视,便能获知官府的消息了。 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周自得直接道: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互相利用?” “呃,哈哈……”独龙哥一愣,随后讪笑道: “周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这的确是一次互相利用。但周大人若不弃,王阳很想和你交个朋……” “我没有你这种朋友。”周自得打断了他,随后一指王兰二人: “我要他们俩,盛于烬你带走。” “啊?”独龙哥一惊,随后立刻道: “一言为定!小的们,赶紧把厨子和小丫头绑好,让周大人带回去……”王劲威和小兰被押到周自得身边,独龙哥这才笑道: “周大人,请吧。”周自得手一抬,神弩收回袖中,领着王劲威和小兰大步离去。 他并不担心自己离不开这里——其一,独龙哥当众起誓,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其二,神弩之威,实在骇人听闻,没人愿意招惹拿着定秦神弩,还视死如归的自己。 从周自得转身开始,独龙哥的表情就瞬间低沉,望着周自得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独龙哥的表情仍无变化,在场的手下帮众也不敢说话,良久后,才有一位黑带高手小声道: “独龙哥,您……”独龙哥转过头: “怎么?”黑带高手小声道: “这周自得如此嚣张,总有一天要让他尝到……” “你难道没听到,我说了和他往日恩怨,一笔勾销?”独龙哥反问道: “要是听见了还问这样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觉得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黑带高手赶紧低头: “是。”独龙哥冷声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凭什么敢替江岳帮向他保证,会把江笑书交还给他。” “我问你,如果江笑书被做成了人彘,又聋又哑又瞎,还写不了字,甚至神经都错乱了,他拿去有什么用?” “他不愿意合作,自作聪明,说这不过是互相利用,可想而知,面对外界,他一定会说江笑书是自己抓来的。” “而那时,所有人都知道,江笑书到了周自得手里,那么最后朝廷和秦麟的雷霆之怒,会落在谁头上?” “周自得这狗贼自以为今天威胁了我,好生了得,却不知,他自掘坟墓,半只脚已踏入了棺材。” “现在唯一要紧的事,”周自得抬起脚,狠狠踩在了地下盛于烬的脸上: “就是好好招待他一番。” (四千)第十卷六十五章:缧绁之忧 “我最后问一次,江笑书在哪里。”府衙中,周自得声音提高: “王劲威,你应该知道江笑书惹了什么样的滔天之祸,若是知情不报,本官可以定你包庇之罪,你不怕么?”堂下,王劲威摇头: “周大人,自从江公子被押上京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可能!”周自得一拍惊堂木: “十六号中午江笑书潜回武陵郡,在客栈中伏杀江岳帮两名红带元老,当时你正在客栈,怎么可能没遇见?”王劲威仍是摇头: “周大人说错了。”周自得脸色一变: “我说错了?”王劲威道: “不错,那一天,江岳帮来访,盛公子让我带着小兰躲到客栈的空房中去……”九月十六,早晨,客栈。 王劲威与小兰刚刚进入空房中,吴公子与伟爷就到了。王劲威轻轻掩住小兰的嘴,侧耳倾听天字一号房的动静,可他不会武功,耳力平平,又哪里听得清发生了什么? 不过盛于烬那声大喝,却着实把王劲威吓了一跳,他只听见嘭一声圆桌倒塌的声音,随后盛于烬威风凛凛的大喝就已传来: “可恨我这好刀,今日竟斩鼠辈之首!”这是要打起来了!王劲威本就胆小,此时身边没有习武之人坐镇,他更是心脏砰砰直跳,他一个激灵站起,随后抱着小兰,来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 此处是客栈第三层,后面便是后院,若是能一跃而下,一趟从后院跑出,只需再走上数十步,便能岔入一旁的市集,到得那时,人群熙熙攘攘,自己和小兰自然能逃出生天。 心中已计较好,可王劲威低头一瞧,此处距离地面有五六丈,若翻窗而出,只能踩着仅有立锥之地的楼边缘慢慢挪下去,若是一个失足落下,就算不死,也只怕要落得个瘫痪或者半身不遂……王劲威咕噜咽了口唾沫,心中直打鼓,正自犹豫之际,却发现,天字一号房中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半点打斗之声传出来。 看来盛于烬并没有和伟爷吴公子交上手。王劲威心中大石顿时落下,赶紧擦擦额头的大汗: “不打就好,不打就好……”王劲威继续倾听天字一号房的动静,一如既往的什么也听不清,一炷香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开口,王劲威认得这声音是吴公子: “如此便告辞,盛先生请回。” “嗯。”盛于烬沉声答应,随后啪一声关上了门。王劲威赶紧带着小兰就要开门,谁知,这时却传来盛于烬的一声怒吼,直如炸雷: “好贼子!”随后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天字一号房中,盛于烬已与人动起手来,只听得盛于烬虎吼连连,刀声呼呼,可即便王劲威都听出来,盛于烬的中气没有平时那么足了。 盛于烬受伤了,不轻的伤。回想起那声 “好贼子”,王劲威觉得,盛于烬多半是受了偷袭。王劲威心中忧心如焚,随后想起盛于烬的叮嘱——听见不对,立刻逃走。 王劲威背起小兰,格一声推开了窗,风往脸上一灌,他不由得心中一紧,腿肚子开始打颤。 他望向院外的几颗大树,心下不由得道: “我若有江公子的本事就好了,从这里一跳,然后用软鞭缠在大树上落下,最后溜下去,毕竟跳树可比跳楼妥当多了……” “呃啊——”就在王劲威胡思乱想之际,盛于烬痛呼一声,随后楼板一阵震动,似乎已被打翻在地! “盛大哥,盛大哥受伤了!”背上的小兰心中一急,尖声叫道。王劲威心中大骇——能令盛于烬受伤,对方又岂是易与之辈? 小兰这一声尖叫,若是被敌人听去,马上便有灭顶之灾!想到这里,王劲威压低声音喝道: “小兰,不准说话!抱紧王大哥。”背后的小兰捂住了嘴,王劲威则一步踏上窗台,深吸一口气,便向下爬去。 王劲威顺着三楼屋檐缓缓往下摸,抓住屋檐后,脚往下探,刚刚探到二楼屋檐,可脚上一个用力过猛,蹬碎了一块瓦片,哗啦一声,其余瓦片跟着散落,尽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王劲威后背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背上的小兰呼出的气打在他后颈,只觉得一片冰凉。 还好,这声音没吵到三楼和一楼的敌人……王劲威心中暗道一声侥幸,随后缓缓松开吊着的手。 正准备如法炮制,再用同样的方式坠到一楼去,王劲威却突然听到格的一声响。 完了!自己面前的那扇窗子被人推开,结结实实撞上了刚刚松开手的自己。 “夹子麻瓜,哪里来的……”房内之人刚刚骂了一句,察觉自己撞翻了人,声音立刻戛然而止,他快速关回窗子,假装无事发生。 王劲威猝不及防,朝后摔去,下落时剧烈的坠感令他大脑一空,在这一瞬间,他唯一记得的事,便是猛的翻了个身,让自己面朝地面摔下,以此保护背着的小兰。 望着向迅速逼近的地面,王劲威咬牙闭上眼睛。耳边风声戛然而止,王劲威只觉后腰一紧,随后啪一声摔在了地上,王劲威呆呆睁开眼睛。 怎么不疼?他爬起来,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毫无异状,不由得转过头,看向自己跌落的二楼——足足有两三丈高,寻常人失足落下,绝对不可能幸免的……可为什么,我却像被人接住,又轻轻放了下来? 王劲威满腹狐疑,一时呆住,恰在此时,院外又传来了兵刃相交之声,他心中突的一跳,这才背着小兰,一溜烟冲出了后院……出来后,王劲威碰上不少衙役四处奔走,这才知道全城已经戒严,他背着小兰,茫然立在街头,彷徨万分。 王劲威不敢停下,四处乱走,绕过一个街口,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哗哗水声。 原来他已到了码头。王劲威自然听说过武陵郡码头是江岳帮的地盘,刚准备要走,却见江岳帮码头呼啦啦涌出一群黄带紫带的汉子: “妈的,抄家伙!” “什么抄家伙?” “打起来了?” “在这儿还有人敢和我们打?” “是江笑书和盛于烬。” “妈的,江笑书跑回来了?怪不得……诶!慢点儿,做做样子就成了,赶着去迭死嘛?” “对,我俩走慢点……”帮众们走后许久,王劲威才一推头顶,从一个大缸中钻出,他四下一望,已空无一人,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江公子跑了?还回来了?不可能,刚刚根本没有见到江公子……死谏脱逃,江公子现在已成了通缉犯,我们也算从犯。江岳帮也要杀他,要是被他抓到们……还有盛公子,天字一号房里,伟爷和吴公子为什么突然偷袭盛公子?他现在怎么样了……”思来想去,王劲威毫无头绪,使劲晃了晃脑袋,终于打定主意——找地方先躲起来。 可现在官府已戒严,江岳帮在城内大肆搜索,他们又躲哪里去?王劲威左瞧右瞧,目光锁定在了眼前的武陵郡码头。 他们再怎么搜,也决计不会搜自己的老巢吧?可如何绕开门口的刀斧手,却是个大难题。 思考良久后,王劲威豁的起身,凑到小兰耳边说了几句,小兰连连点头……不多时,二人已沿着江上行,来到了武陵郡码头上游的一处芦苇地。 王劲威记得,柳伶薇曾在里看见一个故事——在海边,有一个恶人被大石头压住动弹不得,马上要涨潮了,涨潮后他就会被淹死,这时女主角受到恶人他叔叔的胁迫,不得不想法子救恶人的命,女主角冰雪聪明,立刻想到用芦苇管插在恶人口中,芦苇管长达数尺,将另一头伸出水面,便可以呼吸了……看来柳姑娘说的对,多读书真的有益无害,即便是闲书也不例外。 王劲威心中闪过这个想法,随后便挑了十余根长芦苇管,将小兰牢牢绑在自己背上,嘭一声跳入了水中。 王劲威和小兰顺流而下,芦苇管辅助呼吸实在是不太够用,王劲威觉得自己胸口不禁发闷,所幸不久后,他们终于看见了停在水面上的无数艘船。 到了!王劲威心中一喜,贴着一条小船浮了起来,转过头去,心中一宽,只见小兰眼睛咕噜噜直转,看起来无甚大碍。 王劲威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悄悄游到了岸边,放眼一瞧,除了几个本该巡逻却在推牌九的帮众外,再无他人。 不如抢一艘船逃跑?这个念头在王劲威心中一闪而过,随后立刻被他否决——船只开动之时,岸边之人肯定立刻惊觉,若是架船来追,自己一个厨子,行船又哪里比得过这帮水匪? 而且这条江乃是沅江,顺流而下便是云梦泽,那里是江岳帮的总舵,而且沿途码头都由江岳帮控制,自己抢船,实在是自投罗网……那只好躲在这码头里了。 王劲威四处环顾,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在此时,一位推牌九的帮众突然起身,王劲威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赶紧缩头,谁知对方却根本没往江边来,反而往码头门口走去,王劲威瞧得奇怪,凝神细看。 只见那帮众走到门口,突然俯下身子,掀起了一块地板,随后取过一个渔网,兜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门口的刀斧手声音传来: “又要打牙祭?” “打牌打累啦,吃点儿好的,你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啊?” “嘿!你们倒是悠闲得紧。要站岗呢,下次罢……” “嘿嘿,那我给你留条大的。” “大的?算了罢,再大些的鱼,你这小网可兜不下咯……不是兄弟说你,既然要吃好多条鱼,干嘛不换个大网?” “不懂了吧,这捞鱼啊,就得用这种正正好好的小网,把鱼儿一兜,感受它在水里和你较劲,那才带劲呢……渔夫用的那种大网,倒是兜痛快了,可这和鱼儿较劲的乐趣,却体会不到啦。” “啧啧啧,又是这些钓鱼佬的鬼门道……好啦,你忙,我们站岗了。” “是捞鱼佬,哈哈哈哈……”对话声传来,王劲威心中一动——下面似乎是个鱼塘! 随后他望向自己手中的芦苇管,心中一动。片刻后。 “吱呀——”门口的木板被掀开,刀斧手头也不回: “七个兄弟,却要吃八条鱼?” “嗯。” “哈哈,我晓得了——谁输得最惨,就多吃一条。对不对?” “嘿嘿……” “格”的一声,木板被合上,刀斧手叹道: “他妈的,哪天我去求求队长,让他给独龙哥说个情,把我也和你们调去巡逻,天天推牌九打牙祭,岂不是快活得紧?是吧……”他扭过头,却没见到人,不由得笑骂一声: “烂赌鬼。”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王劲威和小兰已潜入了 “船舱”之中。 “船舱”最初的设计,一个房间还被一块隔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公干,一部分摆张床休息,王劲威和小兰潜入后,用一块大木板作凳,原本的隔板落脚,就如坐在水面上一般,虽然阴暗潮湿,却也不算太过受苦。 至于有人来捞鱼时,王劲威和小兰便潜入水中,伸出芦苇管呼吸,捞鱼之人匆匆忙忙,又哪里主意得到多出来的一块木板以及两根芦苇尖呢? 王劲威与小兰暂时躲在了这个任何人想破脑袋都察觉不到得地方,虽然此举终非长久之计,可王劲威心中却对自己的伙伴充满信心——不出一天,江公子他们就会打进来,到那个时候,再出来相见吧。 可他实在想不到,足足两天,武陵郡码头都无事发生。他只隐隐听到传言,说江笑书和盛于烬杀光了江岳帮红带后,逃之夭夭,随后便再无音讯。 总舵传来最高指令——江岳帮向江笑书一行宣战,不死不休。王劲威忧心如焚,武陵郡中风声鹤唳,自己和小兰贸然逃出,定然会被抓住,而且,此时武陵郡码头也开始高度戒严,再没人敢来捞鱼,自己和小兰根本出不去。 包里的干粮也剩不下多少,王劲威只好尽量减少食物分配,争取多拖一天是一天。 所幸,小兰十分懂事,不哭不闹,反倒环着王劲威脖颈小声安慰: “王大哥,你别急,江笑书,还有盛大哥他们一定能救我们出去的。” “小兰真乖,王大哥不急。” “王大哥你睡吧,有人来了,我就拉你潜到水底下去。” “嗯,小兰你记得,如果从头顶缝隙看见了江公子或者盛公子,而且他们没和人打架,你就立刻叫他们,明白了么?” “嗯。”方才盛于烬被拖到码头门口,砸在地下,脸恰巧冲着地面,小兰瞧得真切,立刻大叫起来,王劲威千算万算,没算到盛于烬是这样来的,急忙去按小兰的嘴,却为时已晚,最终导致被抓获。 王劲威并不怪小兰,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她已经做得足够好。王劲威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睡着了,最终酿成大错。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他之所以会那么困,是因为他已经饿了三顿了,他将剩余的干粮全留给了小兰。 可即便这样,在被抓到时,粮食也已经空了,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若没被抓,再这么下去,就得吃活鱼了,且不说抓不抓的住,抓鱼时会不会被察觉,就说吃生食这一项,一旦染病,对于 “船舱”里的小兰和王劲威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他们实在是尽到了全力,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们做到了最好,无可挑剔……听完王劲威的话,周自得立刻叫衙役带了两份饭进来,王、兰二人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周自得沉默良久,随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一拍惊堂木: “押下去,一出江笑书的下落,就一天不能走!”王劲威与小兰,历经百般劫难,终究还是落入了官府之手。 王、兰二人被押下去后,周自得独自在堂上发呆,许久之后,才握紧了拳头,怒喝在堂内回荡,嗡嗡作响: “江笑书!你躲到哪里去了!难道你造了孽,却要等着别人来替你承担么——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软禁的软禁!你这懦夫!孬种!禽兽……我好恨!你,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要一错再错……”「简介:在诡异的世界之中,陆煊幽幽醒来。 左眼为阳:预测吉凶祸福右眼为阴:勘破世间邪祟长满眼睛的灰袍道人,敲击双面鼓的疯子,迷途林高声歌唱的稻草人,四海湖沉寂的潜行者。 仙非仙、道非道、佛非佛、人非人。 “我才没有疯,是你们疯了,你们都是怪物……”克系修仙世界,带给你最新奇的视觉盛宴;踏错一步就落入深渊永世不得超生,让无数读者为陆煊捏一把汗;诡异与现实的交织,又会碰出怎样的火花? 荒狼旧梦四:夜话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三月初五,荒狼中都天池城。商议了接近一个时辰后,拓跋哈尔躬身告退后,缓步踱出了正殿,在两名侍从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在宫内的住处——其实依照律法,已然不再是监国的拓跋哈尔于即日起就该搬离宫中,可若是连新王拓跋逐鹿都默许了这件事,其余的文武百官又有几个人敢因为这事而上疏来得罪权柄滔天的拓跋哈尔? 更何况,也许再过上几天,此处就会再次成为拓跋哈尔的新居所……当然,这是拓跋逐鹿与拓跋哈尔的密谋,其余人皆被蒙在鼓里。 说回此间,拓跋哈尔回到住处后,屏退了身边的侍从,独自走入了卧房中。 拓跋哈尔的卧房,仅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陈设十分简洁,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此乃荒狼堂堂东将军的卧室。 只见拓跋哈尔走过去,将卧房东面的窗户打开,他看了眼天色,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要下雨了……”说完,他便背对窗子站在房中,挺身而立,低头不语,目光低垂,态度十分恭敬,似乎?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拓跋哈尔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已回来了?”拓跋哈尔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并未感到惊慌,反而是立即转身,躬身抱拳道:“哈尔见过先生。”若是有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在荒狼,除了狼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接受身为 “吞江”一派的中流砥柱的拓跋哈尔的礼待,而拓跋哈尔又是国内出名的桀骜不驯之辈,此等礼仪,除了狼王之外,没有谁能够当得起。 可是此刻,拓跋逐鹿正在正殿中休息,那这个被拓跋哈尔称为 “先生”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见拓跋哈尔对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人端坐,此人一身中原样式的粗布长袍,脸上戴着一副红色面具,面具上却绘有一个神秘的图案——那是一双手,左手虚拈,右手虚捧,煞是奇怪。 面具挡住了此人的面容,只能通过他鬓边的几缕黑白相间的发丝判断,此人的年纪已是不轻。 只见这拓跋哈尔口中的 “先生”大大方方的受了拓跋哈尔一礼后,便淡淡的道:“拓跋哈尔,你对现在的局面,可还满意?”拓跋哈尔则更加恭敬的躬身行礼,但眼神中的狂喜却怎样也抑制不住,他低声道:“拓跋逐鹿已经决意要亲自入大秦刺杀秦政安。”那 “先生”点了点头,简单的回答道:“嗯,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拓跋哈尔则毫不掩饰的称赞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您从未见过我那侄儿一面,却能将他的行事揣测的分毫不差,我不让他开战,他果然暴跳如雷;而在我解释后,他又懊恼不已;当我提出带兵独自攻打玉门关后,他立刻就加以阻止;而当我有意无意的说到刺杀后,他果然主动提出要亲自前往大秦刺杀……甚至连他密令我为他规划和隐瞒这事,先生您都能事先算到,神机妙算,惊为天人!拓跋哈尔佩服至极,五体投地……”那 “先生”听到此处,摆了摆手,说道:“你那侄儿虽然武道天赋百年难遇,根骨更是世间罕有,可是少年毕竟是少年,心性大抵皆是如此,能算到他的所作所为,又算的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拓跋哈尔则道:“先生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您若是都不能称为了不起,那这世间还有几人能当得上这一殊荣?更何况,京城之事,您自己并未亲自出手,却仍是……”那 “先生”忽地开口,打断了拓跋哈尔的话,他问道:“拓跋哈尔,你深夜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此听你说这一堆阿谀奉承的话?我与你合作,是为了你我共同的利益,而不是为了你这堆无用之言。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拓跋哈尔并未因为对方的打断而动怒,而是说道:“先生果真是神人,知道哈尔此刻心中之彷徨,还请您指点迷津。”那 “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吧,有什么地方困扰了你。”拓跋哈尔躬身说道:“先生可知道我荒狼的圣物?”那 “先生”说道:“是那颗传承千年,代表狼王权威的右牙?”拓跋哈尔回答道:“是的。那狼牙的下落已经知道了。”那 “先生”说道:“是在拓跋逐鹿那里吧?”拓跋哈尔说道:“没错,今日他拿出狼牙之时,着实是吓了我一跳。这……”那 “先生”却不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问道:“拓跋哈尔,你觉得你今日所作所为,该当如何评价?”拓跋哈尔听见这问题,愣了一下,思恃片刻后,小心的回答道:“我想,应当是不差了罢?”那 “先生”冷哼一声,说道: “只怕你觉得是相当好了才是吧?”拓跋哈尔低头不语,相当于默认。那 “先生”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却错了,大错特错。”拓跋哈尔不可置信的抬头——毕竟今日他所有的计划都已达到,他自我已是觉得天衣无缝,可是 “先生”却说他大错特错,这让他如何能感到不惊异?那 “先生”继续说下去:“今日之事,你有四处手法,殊为拙劣。” “第一件,就是命令阿史那安与乌康时在朝堂上争吵。”拓跋哈尔不解道:“先生,我命令他们二人争吵,本就是做戏给拓跋逐鹿看,让拓跋逐鹿失去判断,更加亲近我们‘吞江’一派,加深对中原人的仇恨。这下看来,目的已是达到了,先生何出此言?”那 “先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荒狼,除了武夫之外,有无谋士?”拓跋哈尔答道:“当然有,左右司马,左右丞相,这四人都是计谋过人之辈,特别是那右丞相纳兰元基,更是被称为‘荒狼第一谋臣’,足可以见得其智谋多端,只可惜他和左司马董城,都不是我‘吞江’一派之人,实在是教我好生惋惜。哎……”那 “先生”听到此处,便说道:“你用不可拒绝的条件拉拢了他们那一派的阿史那安,这当然是‘吞江’一派的一大助力。” “可是,”那 “先生”话锋一转: “你刚刚也说过,你们荒狼不乏谋士,你命往日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能力卓绝的阿史那安在大家听闻拓拔志死讯,群情激奋之际替大秦说话,并安排乌康时与其争吵,这自然会让许多懵懵懂懂之人更加痛恨中原人,转而支持你们‘吞江’一派,可是那纳兰元基何等机警?他必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并立刻就能洞悉你的计划。并且他还会将他发现的问题,第一时间都告诉身边之人。”拓拔哈尔则说道: “先生,这也并非多大的事吧?纳兰老儿知道了阿史那安被拉拢又如何?现在八氏族中,拓拔家族、赫连家族、阿史那氏和乌氏都是我的人;呼延家族已被灭;宇文氏一如既往只对狼王效忠;他们那一派只剩纳兰氏和董家,又怕他们翻得起什么浪来?”那 “先生”说道: “那你方才是为了何事要来找我?”拓拔哈尔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代表王权的狼牙落入了拓拔逐鹿手中,这又与……”忽然,拓拔哈尔住嘴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 “先生”说的意思了——他可以不怕纳兰元基的智慧,也可以不怕董家的权柄,可是他却必须要怕一样东西,那就是拓拔逐鹿手中的狼牙,那个代表着王权、兵权还有民心的狼牙。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纳兰老儿将这些告诉了拓拔逐鹿……”,拓拔哈尔面露惊慌的说道。 “不错,”那 “先生”淡淡的道: “所以在朝会结束后,我便派人前去监视纳兰元基,只要稍有异动,便第一时间回禀。”拓拔哈尔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多亏了先生万事料敌机先,全部安排妥当,否则哈尔只怕要酿成大错了。刚刚先生说了四点,还请先生将剩下三点讲与我知晓。”那 “先生”听闻此言,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至于这第二点——在今日朝会之时,你屡次抢白拓拔逐鹿,并且态度十分倨傲,一副胜券在握,无所畏惧的做派。” “其实,”那 “先生”继续说道: “这件事本算是无可厚非,毕竟你今日在朝堂上已算得上是遂了心意——让拓跋逐鹿彻底丧失了理智,一心想找大秦寻仇。那么当他走后,按照计划,你再迎回拓拔志的尸身,得到镶嵌着狼牙的狼冠,这样一来,你有着新狼王拓跋逐鹿的遗言让你继承王位,又有着荒狼圣物右牙,在朝中的资历又无人能及,王位自然是唾手可得。那你今日的倨傲和无礼,也算不得什么事。” “可是我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拓拔志居然如此宠爱拓跋逐鹿,竟然舍得将右牙都交给了他,将我们之前的计划就几乎被全盘打破,那你今日日间朝堂上对拓跋逐鹿的态度,就埋下了隐患,在他拿出右牙的那一刻,险些酿成大祸。”拓跋哈尔点头附和道:“是啊,今日在退朝后,他忽地拿出右牙,险些将我吓了个半死……”那 “先生”说道:“没错,这就是你的第三个错误。”拓跋哈尔眼神诚恳的看着那 “先生”,说道:“先生请讲。”那 “先生”说道:“你的第三个错误,就是在见到那颗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狼牙后,没有把持住心性,态度忽地大变,从倨傲一下转变成了顺从,嚣张一下变成了忠心,前后反差之大,属实惹人怀疑猜忌。”那 “先生”见哈尔不答话,只是将头默默低下,便又接着道:“而第四点则更为致命,你方才在与拓跋逐鹿的对话途中,为表示忠心,三叩三跪,你自己想必以为你掩饰的天衣无缝,将那拓跋逐鹿骗得团团转吧?” “可是你想想日间朝会之时,百官皆跪你独立,屡次出口打断他的话语,甚至越俎代庖,当众呵斥百官肃静,何等的目无王法?只怕站的稍远一些的那些听不清你们谈话的官员,光看架势都要误以为你才是狼王了。” “可是你在见到狼牙后,乱了心境,靠盲目的表达忠心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磕头磕到破皮流血,嘿嘿……你本以为这是多大的一出好戏,殊不知,因为你前后态度的巨大悬殊,即便是拓跋逐鹿这样的少年,都能够感觉到你的异样,要知道一旦他心中这种想法坐实,以他狼王的身份,足以令我们所有的计划全盘颠覆,甚至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说不得那前几年覆灭的呼延家族,就是你拓跋哈尔的结局!”拓跋哈尔听到这里,已是面色苍白,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心中一阵后怕,惊惧溢于言表。 那 “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拓跋哈尔,你这个人,有抱负,心够狠,手腕够毒辣,可算得上是个人物,这也是我们与你合作的原因,可是你却始终成不了一个如同中原古时的刘高祖、魏武帝那样的枭雄,你可知道你比之他们差在何处?”拓跋哈尔抱拳道:“还望先生指点一二。”那 “先生”说道:“嗯……其实,我知道你痛恨大秦,连带着也痛恨中原人,可是你们国内与你们政见相悖的那一派,也就是纳兰元基、董城他们,在他们的观念中,却的确有一些真知灼见。比如他们说荒狼应当学习中原人的智谋与思想这一点,以前你们一直对此嗤之以鼻,可是你想想看,暂且不说十余年前的纳兰玲珑辅佐拓拔志树立了威望,坐牢了狼王的位置,就只说这两年的秦荒大战,哪一次打胜仗,不是纳兰元基这些谋士在后方出谋划策?他们的计策和智谋,难道都是拿马刀砍出来的?还是拿弓箭射出来的?不都是从中原人那儿学来的么……” “话说回来,你要成为枭雄,最欠缺的便是一样东西——城府。也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和一颗沉得住气的心。” “试想,你若是在得到狼牙、逼走拓跋逐鹿之后再命阿史那安公开反叛,任那纳兰元基如何机敏,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他又能有何作为?在那时你即便比今日嚣张跋扈一百倍、一万倍,又有谁能带给你威胁?那时即便拓跋逐鹿去了大秦侥幸未死,再回来也只是被你肆意拿捏的份罢了。”拓跋哈尔微微躬身,道:“先生教诲,哈尔必当牢记。”那 “先生”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沓东西,交予拓跋哈尔。拓跋哈尔接过这一沓东西,疑问道:“先生,这是?” “证据,”那 “先生”解释道:“纳兰家族和董家‘谋逆通敌’的证据。我专程找人盖上了除了兵部和玉玺之外的所有相关印章。但,你记住,城府,城府。别以为有了这个东西就能轻易的将纳兰家族和董家覆灭,不到万不得已或是有必胜把握之时,莫要轻易动用,否则必有后患!”拓跋哈尔忙将这一沓东西收置到怀中贴身之处,心中一阵惊喜,不禁道:“先生,您送此等大礼给哈尔,哈尔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铁狼骑。”那 “先生”静静的说道:“荒狼铁狼骑共一百五十人,其中三十人死在了京城,剩下的一百二十人,我全都要,你愿不愿意做这一笔交易?”拓跋哈尔心念电闪,暗自思恃:“这一沓纳兰家族和董家‘谋逆通敌’的证据到手,只要我准备充足,随时可以掌控朝中大权,成为狼王,那时二十万大军在手,再组建一支这样的亲卫又有何难?更何况这帮死士只效命于拓拔志,连纳兰玲珑和拓跋逐鹿都不一定调动的了,留给我只怕不仅不能为我效命,反而会成为累赘,如此一来嘛……”只见拓跋哈尔露出难堪之色,说道:“先生,不是哈尔小气,只是铁狼骑只效忠于拓拔志,就连拓跋逐鹿没成狼王之前,都无权调动,先生这个交易,哈尔只是区区一介亲王,只怕不能……”那 “先生”抬眼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必绕弯子,我知道你想要那颗右牙,当上狼王。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说过要助你当上狼王,自然不会食言。”拓跋哈尔双眼微眯,道:“先生的意思是?”那 “先生”点头道:“让秦政安、江平他们动手,倒不如自己动手来的干脆清净。”随后,那 “先生”微微昂头,缓缓道:“嗯……乏了。”拓跋哈尔再次抱拳,恭敬的道:“哈尔恭送先生。”待到他再次抬头后,只见房中空空荡荡,那 “先生”已悄然离去了。拓跋哈尔走到窗前,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响,他抬头看去,许久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果然下起了雨。 他关上了窗子,在窗边伫立良久。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 (四千)第十卷六十六章:消失 盛于烬落入江岳帮之手,王劲威和小兰也被官府抓住,可江笑书却迟迟不未能露面,他究竟在哪儿? 此时,武陵郡向南数百里,湘州零陵郡。零陵郡阳明山,山顶悬崖。头顶阴雨密布,这里似乎要下雨了,山风呼啸,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一派肃杀悲凉之气。 江笑书由小鱼搀扶着,以剑拄地,对背后步步逼近的敌人视而不见。他们已经被追杀了三天三夜,现在,这里成为了他们逃亡的尽头。 …………时间回到三日前,十六日,凌晨。从金钟村取得马匹之后,江鱼二人一路疾奔,终于在天亮前返回了武陵郡。 自己出逃的消息还未传开,武陵郡城一片静谧,城门紧闭。江笑书背起小鱼,自城墙翻入,却没有第一时间直奔客栈与盛于烬汇合,反倒是找了一间空屋,静静等待。 “笑书公子,你出逃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过来了吧?”小鱼问答。 “不是很快,而是非常快。”江笑书笑道: “据我所知,大秦开国以来,不算我的话,总共有三十四次死谏重案。这三十四人中,有三十三个被砍了头,剩余那个拿出当年开国皇帝的免死铁券,才免了杀头,不过仍是在大牢里蹲了下半辈子。这三十四人,受了死谏时自然自知罪孽深重,可他们却谁都不敢逃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小鱼立刻道: “他们是怕受株连之罪。” “不错,株连之罪,”江笑书叹口气: “死谏宣你上御前对峙,不但是人家摆明了要和你死磕,也是皇帝给你的体面,死谏重案审完之后,即便你本人再如何罪恶滔天,你的家眷妻小也再不追究……可倘若皇帝给你体面,你偏不要,嘿嘿,到了阴曹地府,你的全家乃至于八族九族,只怕要好好的谢谢你咯……”小鱼见江笑书说得如此吓人,脸色一下就白了,不由得拉住江笑书袖子: “笑书公子,既是如此,你心中难道不慌?消息传出后,你的家人可就危险了!” “我慌啊,我爹娘生了我个不成器的儿子,我没好好孝敬他们还自罢了,现在还惹出天大的祸事,我简直慌得要死。”江笑书闭上眼睛。 小鱼急道: “那你还不快展开行动,去和盛公子、王大哥他们商量对策,解决眼前难题?”江笑书摇头: “不,再等等。”小鱼瞪大眼睛: “再等等?现在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这会儿不去汇合,等会天一放亮,机会可就小多了。”江笑书扭过头: “说的对,所以我们不与盛于烬他们汇合。”这下小鱼简直急得要跳起来: “我们如此费尽心力的跑回武陵郡,到了你却说不与同伴汇合,那前面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江笑书想了想,随后道: “嗯……我在想,昨晚奔波许久,也许我俩该睡一觉才对。”小鱼气得跺脚: “笑书公子,遇见其他事,你都好生机敏果断,怎么到得自己身上的事,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小鱼越说声音越低,脸上也涌上一层红晕。 江笑书失笑道: “小鱼,你在想什么?我是说,好好休息一下。”小鱼一怔,随后瞪他一眼: “不管你说的是哪种,总之,现在绝不是休息的时候……笑书公子,算我求你,你快想个法子。”江笑书忽然道: “昨天和盛于烬切磋的时候,他被我打败这件事,你当然是知道了?”小鱼一呆,随后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大战一场,最终盛公子略输你一筹……” “不是一筹,而是被我打得一败涂地、抱头鼠窜……”江笑书还想继续胡扯,可望着小鱼幽怨的眼神,他便嘿嘿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捡些重点的来说,当时盛于烬败了之后,曾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刚刚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看我们……”小鱼一惊: “你是说,昨天之前,我们便被人盯上了?” “我原本以为那是盛于烬的托辞,不过后来转念一想,这家伙固然是蠢夫了点,可却相当输得起,绝不会编这样的借口来掩盖失败。”江笑书续道: “而盛于烬的直觉,简直敏锐得吓人,比最狡猾的狐狸和鼻子最灵的猎狗加起来还强上十倍。即便是我,不用上最高明的轻身功夫掩盖身形,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目……这就说明,当时在院外,的确有一个人在偷看我们,而且是一个比我或者盛于烬都要强大的人。”小鱼听得心中发毛,不由自主往四周瞧了瞧,似乎自己也被人监视了,她不由得道: “那人是谁?” “敌人,”江笑书揉揉眉头: “大概率是来自于江岳帮的敌人。” “大概率?”小鱼反问: “难道我们还有其他敌人?” “难说,”江笑书皱眉沉思片刻后才道: “我倒是希望我们的敌人只有江岳帮,可我总觉得我们已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小鱼连忙问道: “另外的敌人是谁?”江笑书摇头: “不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我甚至都不能确定有没有隐藏更深的敌人……我倒希望对手只有江岳帮一方,若是那样,现在的局势就算再艰难,总归不算复杂。不过现在无凭无据,只好先认为这个监视者来自江岳帮了。”小鱼道: “还是说回那个监视你们的高手身上吧。”江笑书点点头: “我逃走的消息,传回武陵郡的时间大致是清晨或中午,而在这期间,江岳帮绝不会想到我会回来,只当我还在囚车里,或是死在了本该有的偷袭。他会继续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监视盛于烬。而我,则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占据主动,在更暗处监视他,直到掌握更多的信息,以扭转战局。” “原来如此……”小鱼点点头,随后追问道: “可你偏要再等片刻,却是为何?”江笑书道: “今天清晨之后,武陵郡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小鱼奇道: “大事?”江笑书笃定的点点头: “我莫名其妙被官府抓捕,以死谏重案送上京城,江岳帮不可能无动于衷。今天会有江岳帮的高层在武陵郡露面,,而且是极高的高层,极大可能是一条红带元老。”江岳帮红带! 小鱼听到这消息,心中不由得一颤——在芷江无法无天的王逵,都不过区区一位黄带,若是红带来了武陵郡,笑书公子他们能对付得了么…… “我当然不会去对付他。”江笑书摇摇头。小鱼一愣: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你双眼茫然,显然是想起了往事,再加上满脸忧色,自然是想起了王逵的黄腰带,由此自然而然推想到红腰带的可怕,从而忧心忡忡了。”江笑书笑道: “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既然决定管到底,别说区区一条红带,便是江岳帮请来一条老龙王,我江笑书也跟他死缠到底,决不罢休。”小鱼垂下头: “笑书公子,因我累你如此,实在是……我心里好感激,只恨自己没本事,没法帮上你的忙。” “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是大侠嘛,大侠帮助受到不公的人,用你们湘州话来说,本就是地道天公——没得道理好讲。”江笑书学着湘州口音,惟妙惟肖,听得小鱼噗嗤一乐,随后他道: “红带进了武陵郡后,我会同时监视他和那个监视者,若双方暗中勾连,那便坐实了监视者的身份。若双方互不知情,便证明了一件事——我们的敌人,不只是江岳帮,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第三方势力……至于小你,你说你帮不上忙,这句话却是大错特错,因为我马上就要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小鱼点点头: “先前在路上你已告诉过我,我自理会得。”江笑书点点头,随后闭目养神,许久之后,只听城中邦邦作响,打更人报了时辰,时间来到了辰时。 在此一举了。江笑书推开窗,只见天已放白,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闪,已翻出了窗外。 到得外界,江笑书身上的懒散之气立刻便一扫而空,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力施展 “鬼道”中的功夫,精心规划每一处行进的路线,力求隐匿自己的身形气息,并快速朝先前的客栈中潜去。 好不夸张的说,现在便是牵来十条最训练有素的猎狗,也决计不能发现江笑书的半点蛛丝马迹。 客栈很快到了,江笑书目光一扫,眼前的景象便被分成了无数份——院墙之上随时可进可退,却实在难以隐藏行迹;后院的那块大石假山可以隐藏,可靠得太近,一旦被察觉,便会被两面围堵,陷入危险;屋顶似乎很安全也很隐蔽,可爬上屋顶的过程,却绝对难以躲开所有人,尤其是躲不开高手的耳目……心念电闪,江笑书已锁定了自己隐匿身形的绝佳位置——院外有八棵大树,东首的第三棵,非但是最适合观察监视的位置,且正对盛于烬的房间,随时可以探知里面的情况,若遇上紧急情况需要出手,凭自己的轻功,也可从大树上飞跃而至,破窗而入,在第一时间与盛于烬联手御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选点,是无数前人的经验汇总而成,而他们想要得到这些经验,只有付出鲜血乃至于生命,江笑书很幸运,有人教导和总结,并汇总成 “鬼道”,系统的传授给他。可其他的杀手,想要拥有这种本事,只能如前辈们一样,在一次次的生死边缘磨砺,在鬼门关徘徊。 江笑书感到自己很幸运,但他心中始终明白一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与真正精通暗杀偷袭的刺客杀手相比,自己少了那份在生死之间的磨砺,终究是弱了人家一筹。 还好,没听说江岳帮有厉害的杀手。江笑书心里想着,突然眼神一动。 就在自己脚下,十余名紫带黑带的江岳帮高手越墙而入,从后院一路行到了客栈大厅,他们四散而坐,可眼神却死死盯着楼上,紧按刀柄,杀气腾腾。 这只是喽啰,盛于烬一定察觉得到的,领头的是谁?江笑书隐匿身形,向下望去,便看见了伟爷和吴公子。 一次来了两条红带,好大的阵仗。江笑书心中一动,凝神细听。 “伟爷,稍后见到他,由我来和他说,你与他有积怨,若是吵了起来,帮主那儿可不好交代。” “哼,我知道。” “如此甚好。”伟爷和吴公子翻入院墙,随后天字一号房传来盛于烬的声音: “我在天字一号房等你们。”两条红带联手入房,随后便是吴公子与盛于烬的对话了: “这位便是盛于烬先生吧?” “是我。” “素闻阁下武功高强,近日惊变迭起,我们江岳帮似乎和你们起了不少嫌隙,我们生怕走正门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因此换了条路,得罪勿怪。” “你是吴公子?” “正是。” “读过书真是不一样,当畜生都能当得冠冕堂皇。” “阁下这是何意?” “藏在楼下的高手,比你们早来了一炷香,你们当我听不到么!说什么怕起冲突,实则早已将我视作囊中之物!好一个吴公子,好一个江岳帮!陷害了江笑书,还想来杀我,这世上可没这等好事!”随后桌椅倒塌之声响起,盛于烬双刀出鞘: “可恨我这好刀,今日竟斩鼠辈之首!”他娘的,套两句话再打啊!江笑书听得盛于烬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过想归想,他仍是握住了腰间剑柄,望向一楼大厅: “那伟爷和吴公子武功都不如何高强,唯一棘手的是楼下这群高手,我是拦住他们,让盛于烬单挑两红带,还是直接飞入屋内,制伏两红带……不对!”江笑书心中剧震——客栈一楼的十余名紫带黑带高手,竟全部消失了。 第十卷六十七章:包围 在这一瞬间,江笑书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在方才伟爷吴公子进房之时,江笑书还特意注意了一楼大厅,那些紫带黑带高手都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可不过数息时间,他们竟全部消失了,以江笑书之能,也只能判断他们没有上楼,具体去了哪儿,却毫无头绪。 没有走后院,难道从前门出去了?江笑书心中思恃,随后便听到了吴公子的声音: “盛先生,稍安勿躁!”盛于烬语气森然: “想耍什么花样?”吴公子用十分快速的语气道: “盛先生耳目聪敏过人,自然能听出来,一楼的那些奴才已经散去了。”盛于烬沉默片刻,随后问道: “什么意思?”吴公子赶紧道: “以我和伟爷的功夫,盛先生你若对我们出手,我俩定难幸免,盛先生当然知道这一点。”盛于烬道: “这么说,你故意让手下撤去,是为了给我杀你们的机会?哼,你们这些奸恶之徒,又有什么诡计?” “盛于烬!”伟爷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撤去守卫,就是表明毫无敌意,你却屡屡出言不逊,这算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看到的意思,”盛于烬声音冰冷: “原来你就是伟爷,离开芷江的时候,我在城门见过你一面……我们前脚走,你后脚就来,说你没有奸计,又有谁信。”听到这儿,江笑书一惊——伟爷去过芷江,而且就在我们离开的那天,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你少血口喷人!”伟爷大怒道: “我胞弟王逵被你所杀,我是去芷江收捡他的尸身!这也叫阴谋诡计?”盛于烬淡淡道: “他死得好。”伟爷吼道: “你这心狠手辣的狗蛮……” “伟爷,你冷静些!”吴公子开口,语气严肃: “堂堂江岳帮红带元老,连自己答应的事情都做不到么?” “哼……好!我闭嘴,你来和他说。”随后伟爷便默不作声了,可剧烈的呼吸声,仍能听得出他十分气恼。 吴公子对盛于烬道: “正如先前所说,盛先生,我们撤去守卫,只为表明诚意,既然你随时都可以动手,不妨听吴某一席话后,再做定夺?”盛于烬沉默半晌,随后道: “好,无论你打的什么主意,至少还算有些胆色,说罢,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盛先生胸襟过人,吴某佩服,”吴公子语气恭谨: “帮主命我们前来解释,江笑书公子被指控强取豪夺、勾结奸商这件事,与我们江岳帮绝对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正在追查幕后主使,江岳帮承诺,人抓住后,会第一时间给盛先生答复。”盛于烬哼了一声: “几句空口白话,难道可以让人信服?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盛先生说的是,”吴公子笑道: “所以你若有不明之处,不妨直说,吴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盛于烬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好,那我先来问你,那个叫阿海的,是谁的手下?” “他曾经是我的心腹。”吴公子回答道。 “曾经?”盛于烬注意到这一点。 “不错,他欺骗了我。”吴公子语气十分沉重: “芷江一事,王逵被杀时,阿海就已察觉,他知道几位的本事,也知道王逵罪有应得……” “吴白!你嘴巴干净些!”沉默许久的伟爷在栏杆上重重一拍,勃然大怒。 “抱歉,说错话了,伟爷息怒……”吴公子赶紧道歉,伟爷哼了一声,这才罢休。 吴公子随后又道: “总而言之,若因芷江一事,与诸位交恶,实在是不值,因此阿海先斩后奏,遣散了芷江分舵剩余人等,随后拿着银票、地契和商铺来向诸位求和……”盛于烬冷笑道: “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他自己的主意,并没有经过你的授意或是事后承认?” “不,”吴公子道: “阿海事后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和帮主都认同谈和的建议,自然事后承认了他,还在之后奖赏了他……可是,谁知这该死的奴才,竟欺骗了我,他给你们的东西,竟全是赃款赃物,意欲嫁祸于你们,这一点我自始至终都不知,直到江笑书公子被捕,这才明白,原来我和帮主都被阿海那奴才摆了一道!”盛于烬问道: “人呢?” “逃了,正在全力去找,找到第一时间送来盛先生这里,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吴公子恨得牙痒痒的,随后解释道: “盛先生不如试想一下,若阿海的阴谋是出自江岳帮的授意,我又何必费劲来同你解释?若江岳帮当真不是诚心求和,在江笑书公子被捕之时,我们就已开始全面进攻,对盛先生出手了。”盛于烬想了想,随后道: “假扮百姓给我们送特产的人,勒索各个商人并且盗窃官银,随后把所有东西都换去马厩的人,偷窃江笑书酒葫芦嫁祸的人……这么多人,哪些和你们江岳帮有关系?”吴公子断然否认: “都没有关系,我们帮主最重承诺,绝不可能违背誓言,就连独龙哥的运鱼生意都被叫停,生怕得罪了诸位,怎么可能食言而肥,用如此肮脏计俩欺瞒嫁祸呢?”刷刷两声,盛于烬收回刀,随后道: “好!我暂且信你,这些话我会转述给江笑书,他比我聪明得多,他若说你们没问题,那就相安无事。他若说你们有问题,欺骗了我,那么下一次,你们不会有解释的机会……走吧。” “如此便告辞,盛先生请回。”脚步声响起,二红带离开房间,吴公子沉声告辞,盛于烬嗯了一声,随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二红带缓步下楼,江笑书心中思绪翻涌: “他们值得相信么?听他言之凿凿,难道真的不是江岳帮捣的鬼?那会是谁在暗中害我……”突然,江笑书瞪大了眼睛——只见二楼地字一号房,也就是盛于烬的正下方,窗子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三个文人打扮的人鱼贯而出,摸到了盛于烬窗前。 他们身手矫健,又不发出丝毫声音,而且三人之间互相配合,掩饰对方的身形痕迹,三位一体,简直像心意相通一般,若非江笑书亲眼看见,单是凭耳朵听,决计无法发现他们正在逼近三楼! 那盛于烬能察觉么? “好贼子!”盛于烬怒吼一声,随后只听咔咔两声,双刀已斩碎了窗户,那三人默契的一散,恰好躲开了斩击,随后同时跃入房内,二话不说,便朝盛于烬攻去。 江笑书大骇,抽出腰间软鞭,便要上前助阵,偏生在此时,三楼最里头的那间窗子被打开,却是王劲威背着小兰准备跳窗逃走。 王劲威溜下二楼,却踩碎瓦片,被人开窗撞下,全程都被江笑书尽收眼底,见王劲威落下,必定受伤,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放弃了夹攻,软鞭出手,缠住王劲威腰间,助其安全落地。 先下去护送他俩离开,还是先帮盛于烬?两个选择摆在江笑书眼前,他不由得抬头瞧向三楼,见盛于烬在那三人的围攻之下,已险象环生。 先帮他!江笑书打定主意,丹田内一股真气涌起,便准备飞向三楼,杀那三人一个出其不意。 准备起跳的前一瞬,江笑书听得脚下传来一道破风之声,心下一凛,随后便脚底一空,失去了凭借。 不好!江笑书大惊失色,低头一瞧,脚底不知何时已来了十余人,大树被他们猝然斩断,领头那人抬头望向自己,狰狞一笑: “你果然在这里,江笑书。”江笑书猝然落下,砸入了这群人的包围之中。 第十卷六十八章:混乱 江岳帮两红带离开后,盛于烬遭到了楼下三名高手的袭击,于天字一号房中大战,在一旁观察许久的江笑书正欲出手,却撞见了王劲威与小兰不慎跌落,只得出手相救,失去了切入战局的最佳时机。 江笑书准备再次出手时,却脚下一空,落入了一群人的包围。这群包围的人是谁? 江笑书跟随倒地的大树一同落地,嘭的一声,大树跌倒,江笑书着地一滚,卸下下坠之力,还未起身,便觉头顶风声袭来。 江笑书身形一闪,使出 “瞬影行羽”的功夫,躲开了这一击,身形飘到两三丈以外,看清来人,不由得心中一寒。 包围自己的人,正是江岳帮先前在客栈大厅一楼候命的十余名紫带、黑带高手! 他们的陡然消失,原本令江笑书心怀警惕,可听吴公子之言,他们离开是为了表明诚意,江笑书也没有继续深究,而是用心聆听盛于烬和两红带的对话,谁知,他们从前门出去,竟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后院江笑书的藏身处,发动袭击。 可恶!若不是他们捣鬼,这时我已经和盛于烬汇合对付那三个高手了! 江笑书心中怒骂,可还来不及开口,正面便是一道风声扑面,一把链剑朝自己脸上斩来。 链剑被拉伸开来,长达丈余,挥舞之时风声凛凛,好不凶险,江笑书晓得其中厉害,手腕一翻,软鞭便缠了上去。 刷的一声,软鞭缠住了链剑,江笑书手一振,软鞭便极速旋转起来,带动链剑在瞬息间转了几十个圈子,劲道一直传到敌人手上,那使链剑的紫带高手一个拿捏不住,兵刃便已脱手。 江笑书夺了链剑,心中一喜,随后真气运转一挥,软鞭与链剑便被他舞动起来,那链剑何等锋利? 再灌以凝练内功,加上软鞭惊人的长度,当真是所向披靡,无人敢当。 江笑书将两件兵刃组合起来的 “软鞭链剑”挥舞开来,犹如身边盘起了一条游龙也似,包围的紫带黑带高手们虽然厉害,却一时也近不得声去。 可身处包围圈中心的江笑书却知道,眼前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利——敌人拉开了包围圈,伺机而动,而自己却必须时刻舞动软鞭链剑,否则被对方欺近身来夹攻,立刻便要糟糕。 但挥舞兵刃何等消耗体力?对方以逸待劳,只需再等待一炷香时间,自己便会不攻自破。 更别说,楼上的盛于烬,在那三人的围攻之下,只怕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会落入下风,甚至败阵! 心中刚刚想到此节,便听得楼上传来一声虎吼,正是盛于烬发出的,那声音饱含愤怒与痛楚,显然是受了伤! 不行,我要突围出去。江笑书心中大急,随后便朝包围圈中那名使匕首的紫带高手冲去。 江笑书人还未到,兵刃便已先至,只见软鞭链剑冲天而起,如同一条暴起昂头的巨蛇,朝那使匕首的紫带高手脸上咬去,兵刃哗哗作响,破风之声嗖嗖,好不厉害。 使匕首之人,原本就擅近身搏击,面对这四五丈外泼面洒来的攻击,那紫带匕首高手顿时便慌了阵脚,不由自主的倒退,包围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漏洞! 其余高手见状,立刻便猜出江笑书的意图,领头使长剑的高手大叫道: “不准退!替他挡住!”一声令下,那紫带匕首高手身边的两名高手,立刻便出手了,只见他们挺起兵刃朝软鞭链剑上直扑而去,想将之打落,化解攻势。 谁知就在此时,那他们的攻击还未到,软鞭链剑便自行分成了两段,软鞭嗖一声收回,两名高手的攻击顿时落了个空,剩余链剑部分则猛然一蹿,如同离弦之箭,刺入了使匕首的紫带高手胸前。 却原来是江笑书使了个巧劲,在攻击时手腕一抖,抖开了链剑与软鞭搅在一起的结,随后振臂一旋,软鞭在空中一抽,打中链剑剑柄,先伤紫带匕首高手,而软鞭则接着反震之力收回,恰好躲开两名高手的夹攻。 两名高手夹攻落空,却顿觉脚下一绊,软鞭一卷,他们立足不稳,顿时摔倒在地,与此同时,江笑书的身形恰好从他们头顶掠过,出了包围圈。 一招使出,便瞬间伤了三人,撕开了包围圈的大口子,在一瞬间脱离包围,真可谓妙到颠毫! 江笑书窜出包围圈后,便毫不犹豫的钻入后方一条小巷,在其中东钻西窜,力求躲开后方敌人的追击。 跑了几十丈后,江笑书心中一颤,脚步突然一停。先前盛于烬被袭击时,客栈内打斗声、怒喝声、老板伙计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可现在,那个方向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江笑书立刻扭头,随后瞳孔一缩——远处的客栈,已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大火的根源,正是三楼的天字一号房! 盛于烬难道已经败了?他是被抓走了,还是命丧敌手?王劲威和小兰成功逃掉了么? 眼前一切发生的太快,已远远超出了江笑书的预料,无数疑问在他心中涌起,在这一刻,他忧心如焚,额头不由得渗出汗珠。 所幸,短暂的失神后,他还是立刻转头,决定先行逃离,保证安全后,再作打算。 可一转头,江笑书脸色大变。小巷尽头,一名黑带高手缓缓取出了板斧,身子半蹲,蓄势待发。 不可能!江笑书心中大呼,自己突破包围后,极速逃离,后方那十余个紫带黑带高手绝不可能追得上。 眼前这人如此气定神闲,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早已在此等待多时。 可他凭什么知道我会跑到这儿来?难道江岳帮早已包围了这里,在每一条巷子,都安排了人手拦截? 这个想法在江笑书脑中一闪而逝,随后便被否定——此处小巷纵横交错,阡陌横斜,若每一处都安排高手围堵,只怕整个江岳帮都没有这么多黑带紫带高手。 难道,有人早料到我会跑来这里,在这最要紧的地方,安排了堵截……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型,江笑书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果然来了,江笑书。”黑带板斧高手阴恻恻的一笑随后挺起板斧,也不抢攻,只是严守门户,朝江笑书缓缓逼近。 江笑书立刻明白对方想做什么——这小巷宽不逾三尺,自己无法掠过对方穿越,短时间内也绝对打不倒对方,对方只需堵住自己,待后方的追兵到来,自己便是网中之鱼了。 可恶!江笑书心中大骂,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破解眼前之局。 第十卷六十九章:闭目等死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这逼仄的小巷,难道就要成为江笑书的葬身之地? 江笑书忧心如焚,脑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随后他当机立断,身形暴起,挺剑朝黑带板斧高手直冲而去。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在此人身后,唯有用最快的速度打到他,方能逃出生天。 江笑书当然知道,敌人既然将此人安排在此处阻挡自己,定然是因为此人有过人的本事,尤其是防守的本事,肯定炉火纯青,自己眼下此举,恰恰正中敌人下怀。 可是江笑书却毅然决然的出手,因为他在赌,赌敌人不知道自己的功夫最近又有所长进。 只见浪书剑上剑芒流转,真气涌动,江笑书抬手一掷,发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剑鸣,正是一记天绝门地道绝学 “化气成刃”。使板斧的黑带高手自然晓得其中厉害,面对攻击,他毫不犹豫的一声大喝,随后双手高举板斧,朝浪书剑上磕去。 “当——”剑斧相交,江笑书持剑后跃回原位,而那使板斧的黑带高手虽然身形纹丝不动,可双手虎口已是被震出鲜血,足以见得江笑书这一剑之威。 若正常交手,此招过后,他便已陷入劣势,江笑书只需乘势猛攻,不出百招,便能将之拿下,若是不顾一切的出手,猛烈攻势以伤换胜,说不定五十招内亦能做到。 可眼下情形,又哪里容得下五十招?最多再有十招,后方的追兵便会赶至,到得那是,莫说江笑书被前后夹攻,无瑕伤人,就算他真的杀死眼前高手,也已无力回天。 果然,黑带板斧高手虽然受伤,表情却丝毫不见惊慌,只见他撕下衣襟,牢牢缠住伤口,用牙咬住一拽,随后朝江笑书缓缓招手,做了个 “请”的手势,简直嚣张极了。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江笑书的身形再度消失,黑带板斧高手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便是一阵心悸。 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每一处都被拴上了无形的丝线,而无数丝线的另一端,则被一齐收束到了江笑书的剑上,任何一次轻举妄动,都会牵动气机,遭到对方悍然的袭杀。 刚刚自己这个勾手掌的动作,已不知牵动了多少根丝线,浪书剑瞬间发动,直扑他的弱点而来! 此时明明正是清晨,可在某一刹那,黑带板斧高手觉得天突然黑了,漫天星辰朝头顶直压下来,直教他喘不过气,星辰在眼中越放越大,他这才发觉,平日里看着如此微不足道的星星,竟在这一刻恐怖至极,只其中的一个小角,便比整个武陵郡、整个湘州都还大! 所有的星星汇在一处,变成了一道玄妙的剑光。此剑玄妙至极,非但能感受敌人气机,而且隐隐与星辰之运转相合,江笑书不过初出茅庐的年轻剑客,使出这招便已能流露出一丝穹庐的磅礴浩大,实在可以算是窥得了天机。 天星阁绝学, “天机剑”是也。 “嗡——”剑光涌动,来到了黑带板斧高手胸前。可毕竟这一招江笑书首次使用,虽然气机流转与发力技巧分毫不差,可其中蕴藏的那股 “泄露天机,命定即死”的气势,却终究是差了太多。在浪书剑离黑带板斧高手仅余短短两尺之时,对手终究还是反应了过来,板斧一横,双手抓住斧刃,如同持着一面盾牌般,挡住了这一剑! “咔!”板斧发出崩裂之声,厚寸余,重数十斤的板斧,竟被这一剑刺裂! “格格格……”浪书剑沿着裂缝直穿而过,竟硬生生在斧刃上挤出了一个洞。 “噗——”利刃入肉之声,浪书剑刺入了黑带板斧高手的胸膛。随后,此处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江笑书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抬起头来: “你了不起。” “咳咳咳……”黑带板斧高手连声咳嗽,退后三步,浪书剑拔出胸口,鲜血四溅,他随手丢下被从中洞穿的板斧,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 “你更了不起。呵呵,真是想不到,竟是天星阁的剑法……若是正常对敌,你再出五招,我就已命丧当场。”这 “天机剑”实在精妙,且暗合江笑书武学的路子——轻灵迅捷,江笑书使出来,比之 “化气成刃”尚要强上三分,这已是他目前最强的攻击手段。可惜,剑刃透过斧刃,已耗尽了所有威力,待到刺入敌人胸膛时,已是强弩之末,仅仅入得三寸,便再进无力了。 黑带板斧高手退后三步,守住巷口,双掌一错,摆了个掌法的起手势,双手虚抱浑圆,如封似闭,正是最适合久战纠缠的 “太极拳”。太极拳乃昔年武学大家张真人所创,拳法共二十四式,讲究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暗含武学至理,实在是高明到了极处,可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地方。 最神奇之处,在于当年张真人首创此拳法之时,恰逢门派大难,无数高手上得武当山来,要围攻张真人,而张真人则当着敌人之面,传授 “太极拳”给徒孙魔教教主,而魔教教主则现学现卖,凭着这套拳法力挫强敌,一展神威……耗尽张真人半生心血的太极拳,其招式精要,便这么流传到了江湖之上,每个习武之人,都一定学过太极拳。 所谓易学难精,便是如此,张真人不藏门户私计,将绝世武功公开传授,除了其胸襟博大之外,亦有一种武学宗师舍我其谁的霸气——太极拳便是这个道理,我全部讲给你们听了,我使出来,便能扫荡群魔,天下无敌。 可让心术不正或是天资平庸之辈拿了去,却除了强身健体,再无他用。 说回眼前,黑带板斧高手显然是精通拳术的高手,只见他铁马扎得不动如山,落地生根,可手上的双拳却飘忽不定,如烟如雾,似乎浑不着力一般。 这正是太极拳中的精要,任何攻势到了这双拳之间,都会被轻松化解,甚至反弹而回,当然,真正动起手来,还是要以功力为准。 以黑带板斧高手的功力,自然没法用太极拳伤到江笑书,可若他只防不攻,全力周旋,只会比使板斧时更难缠,江笑书短时间内定然拿不下他。 可最多再有五息,身后的追兵便会抵达。可就在这山穷水尽的关头,江笑书却突然咧嘴一笑,嘴唇微微翕动。 黑带板斧高手一呆——他的嘴型是在说……倒。黑带板斧高手脚底一空,猝不及防的摔倒,而江笑书毫不犹豫,从他上方掠过,朝小巷外钻去。 长剑抢攻,再用软鞭锁拿敌人下盘,这一招本就十分巧妙,再配合江笑书变幻莫测的轻功,当真是神仙也防不住。 先前就连盛于烬都在这一招吃了亏,何逞眼前的敌人呢?江笑书身形闪动,眼见就要钻出小巷,逃出生天,可这时,他突的后心一痛。 江笑书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随后喉头发甜,不由自主呕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他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就连手脚,都隐隐发软了。 暗器,重暗器,剧毒的重暗器……这个念头在江笑书脑中一闪而逝,他猛伸出手,探向近在咫尺的巷口,可手了一半,便再也不得寸进,不由自主的下垂了。 后方的追兵已经冲进了小巷,江笑书眼前逐渐暗了下去。听着呼喝之声,他不甘的闭上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第十卷七十章:逃脱 在即将钻出巷口的前一刻,江笑书后心一痛,被敌人的剧毒重暗器所伤,不甘倒下。 「抓到了!做得不错啊!」身后,众高手的头领不由得夸奖道。 黑带板斧高手淡淡一笑: 「呵呵,只差一点,就让他逃了,算什么做得不错……」 「这倒无妨,」高手头领道: 「瞧他背后的锥子,便算让他跑到天边,也不打紧……捆起来。」 「是!」一众高手纷纷答应,走近身来…… 如果当初在芷江时没有受伤,凭借完好的双腿,我现在是不是已经逃了出去? 恢复了九成,我原以为九成已绰绰有余,可谁能想到,就只差这一成…… 如果在树上时,先行去三楼房间,与盛于烬合战三刀吏,而不是出手帮劲威他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一步? 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同伴受伤,自己袖手旁观,我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如果盛于烬没事,他现在一定能救下我吧?或者我被杀了,我猜他也会想法子给我报仇。 可惜,三刀吏太强,他不是对手,已落入敌手了。 上一次被人追杀得这么惨,还是在长安城呢,十多把弩箭哗啦啦齐射,不是知道张呆子在附近,鬼才会和那臭小妞儿一起跑路。 臭小妞儿或是张呆子若是在这儿,多半也能帮到我吧……呸!什么帮我不帮我,张呆子那么猛,肯定刷刷几剑,把后面的王八蛋全宰了。 可臭小妞儿在并州,多半快到冀州了。至于张呆子?他娘的,肯定又和五师姐四处行侠去了,鬼知道他在哪儿? 还有谁有可能来帮我?他娘的,不想了,好困,好困…… 江笑书彻底放弃了希望,同时,无尽的眩晕感传来,已令他无法保持清醒…… 「嘚嘚嘚……」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众高手不由得道: 「好快的马!」「怎么回事?」「客栈起火,城内骚乱起来了。」「赶紧抓了江笑书离开,别耽搁。」「是是是。」 可江笑书却心中一动——这马蹄,似乎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若是在快马略过巷口的一瞬间,跃上马背…… 江笑书心中思恃,丹田内力便极速运转起来,可行了半个周天,到得后背之时,却骤然一滞,就像一条大江被凭空截断了一般。 同时,剧烈的麻痒自后背传来,脑中晕眩加重几分,江笑书心中不由得大骂:「好狠毒的暗器。」 所幸,小周天凝聚出的内力,已足以令自己跃起五六尺。 马蹄声来得好快,瞬间来到了巷口,江笑书算好时机,猛一咬牙,猝然间纵身一跃,跳向骏马。 众高手原本以为江笑书已昏迷,哪里料得到这一着?纷纷惊呼起来,可江笑书身形已窜了出去,他们再想阻拦,却已慢了半拍。 江笑书身在半空,心中忐忑难言——骏马到来的时机他算得分毫不差,可马上乘客陡然见到路旁扑来的一人,若是当成抢马的小贼,抬腿一脚,自己可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仿佛已停止,剧烈的马蹄声、众高手的呼喝声、兵刃出鞘声……这些声音一样接一样的在江笑书耳中消失,在这一刻,他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向上攀升,一尺、三尺、四尺五、仍是四尺五…… 腿脚之伤已好了九成,令江笑书想不到的是,就连跃起的高度,也精准得只有九成。 四尺五,仅仅够抓住马镫而已,江笑书探出仿佛灌了铅的手,猛的一抓。 随后他就抓住了一只 细嫩的小手。 这是?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呼叱,那小手猛的一拉,便把江笑书拖上了马背,似乎怕江笑书摔下,那人紧紧抱住江笑书,丝毫不肯放松。 「原来把你算漏了,」江笑书闭着眼,闻着鼻尖的幽香,已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小鱼,你做得很好。」 骑马之人,正是小鱼,江笑书出去后,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可想起江笑书的叮嘱,她终究还是没有跟出去。 待得客栈起火时,小鱼立刻闪身出门,按照江笑书的吩咐行动——找一匹最快的骏马,狂奔出城。 说来当真是机缘巧合,先前的小巷,恰好连接着主路,行到此处时,疾驰的小鱼突然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往小巷中看去,果然看见了一只举起的手。 那是笑书公子的手! 小鱼心中一动,随后江笑书便跳了过来,恰巧被她接住。 感受着江笑书手心冰凉的温度,小鱼不由得一惊: 「你受伤了?」 江笑书嘴唇都已发乌,他嘴唇微微翕动,低声道: 「跑,往北城门。」 小鱼一惊: 「客栈起火后,我已听到有人传言,说是你已返回武陵郡,北城门此刻戒备森严,很难闯。」 江笑书深吸一口气,坚定的道: 「硬闯。」 小鱼纵马往北,狂抽马鞭,随后才问道: 「要是败了呢?」 江笑书咬牙道: 「落在周自得手里,强过落在江岳帮手里百倍。」 小鱼点点头,随后便纵马猛冲而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望见了北城门,十几个衙役一面挥舞手臂,一面高声道:. 「停下来!停下来!接受盘查……」 小鱼二话不说,噌一声拔出江笑书腰间长剑,高高举起,随后大声道: 「都让开!兵刃可不长眼!」 拦门的衙役们虽然收到上级命令,要严守城门,可他们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区区几两,眼见骏马嘶鸣,轰隆隆直冲过来,马上乘客有提着宝剑,作势要砍,他们哪里舍得拼命?一面大喊大叫,一面默契的挪到了一旁,城门处的阻拦之物,只剩下了一个拒马。 骏马瞬间奔至,小鱼二话不说,缰绳一提,胯下骏马受到猛勒,高嘶一声,随后猛的一跃,竟从一人高的拒马上飞跃了过去。 围观百姓与衙役们见此情景,个个张大了嘴,已是呆了。 「啪!」骏马落地,驮着江鱼二人飞奔出城,片刻之后,便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阵阵马蹄隐隐传来。 第十卷七十一章:斗智 骏马驮着江鱼二人疾驰出城,一直奔出数里,小鱼才终于歇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心怦怦跳个不停,无论怎样都平复不下来,她剧烈的喘着气,随后问道: “笑书公子,接下来怎么办?”连问几声,却没得到丝毫回应,小鱼一低头,才发现江笑书已紧紧闭上了眼睛,嘴唇发乌,脸色苍白,已几乎晕倒。 小鱼吓了一跳,赶紧扶起江笑书的头: “笑书公子!笑书公子!”江笑书微微抬起手,嘴唇颤抖,指向自己胸口: “红……红色……”小鱼立刻会意,伸入江笑书胸口一阵摸索,片刻后取出了那枚红色的药丸,轻轻撑开江笑书的嘴,喂了下去。 “酒……”江笑书气若游丝,小鱼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用酒喂给江笑书后,连声道: “笑书公子,你究竟怎么了?”江笑书闭目不答,片刻后眉头紧皱,连连咳嗽,小鱼赶紧拍他的背顺气,可手一伸过去,却吓了一跳: “笑书公子,你……你背后。”江笑书深吸一口气,一个翻身坐到了小鱼身前,嘴角溢出不少乌黑的鲜血,他连呕数口,这才艰难的开口说话: “给我描述一下,我背后那东西的模样。”江笑书后背已被汗液和污血浸透,小鱼轻轻拽着江笑书衣摆,强忍着恐惧道: “你背心,被钉了一颗钉子。” “什么样的钉子?” “很奇怪的钉子——整体很长,光是露在外面的都有六七寸,有小拇指那么粗……”江笑书不由得失笑: “傻子,那叫锥子。” “不,不是的,”小鱼摇头道: “锥子无头,钉子有头。你背上的这一颗,通体紫黑,钉头上有一个很可怕的图案,钉身上还有无数细小倒刺……” “什么样的图案?”江笑书打断了她。 “是……”小鱼凑近观察,随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 “这钉头,很像一个骷髅头。”长近一尺,重逾一两斤的重钉;紫黑色,剧毒;骷髅头……江笑书闭上眼睛,这些信息在他脑中浮现,良久后,他叹气道: “果然是这群人,我早该想到的……”小鱼听得江笑书语气都有些发颤,不由得心下害怕,小声问道: “是什么人?”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会发自心底害怕的一群人。”江笑书郑重道。 “什么人能让皇帝都害怕?”小鱼不由得失声。 “杀手,一群毫无底线,只要拿了钱就会将目标赶尽杀绝的杀手。”江笑书表情凝重: “枯骨殿,便是这些杀手的大本营……”枯骨殿。这个名字在小鱼心中一跳,冢中枯骨,光凭名字,便能体现出这个组织的可怕。 小鱼问道: “枯骨殿盯上了我们?” “我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却完全确定了……”江笑书攥紧拳头: “我背上这根蚀骨丧魂钉,就是他们的杰作。”小鱼望着那根紫黑色的钉子,不由得问道: “笑书公子,这东西很棘手?”江笑书叹气道: “是相当棘手——传说中,这蚀骨丧魂钉上的剧毒,只需沾上一点儿,便是好几千斤的大象也会立刻倒下,乃是极厉害的麻药;这只是第一层,第二层则是侵害丹田的剧毒,无时不刻的朝你丹田猛攻,非要让你经脉尽废,瘫痪残疾不可,最可怕的地方,是你无法用内力想扛,一旦运转内力使之受到牵动,这钉子便会往里钻个不停,中毒愈深,且伤痛越大,直到人被钉个对穿为止;而第三层,却是令人亢奋的物质,让你清晰的感知身上发生的痛苦,却无法陷入最深层的昏迷,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一二层蚀骨,第三层丧魂,所以才叫蚀骨丧魂钉。”小鱼捂住嘴: “那笑书公子你……”江笑书叹了口气: “所幸,我刚刚中招,就被你救下,骏马剧烈颠簸,让我的血液一时不至于全僵,因此能保持一丝神智拖到吃下解药,这才幸免于难。”小鱼问道: “这毒你能解?”江笑书点点头: “我对毒药研究颇多,这钉上剧毒能大部分解掉,剩余残存的一些,拔出钉子后用内力化解,再在事后服用些赔本固元的药物,修养些日子,便应当无恙了,虽然麻烦了些,倒不至于束手无策。”小鱼听得这东西如此可怕,不由得道: “还好笑书公子你只中了一根。”江笑书苦笑着摇头: “要是被种上十根八根,锁住奇经八脉,时时刻刻承受煎熬,简直比死了还可怕。话说回来,若不是你相救,我被擒住后,多半就要被那群贼子这样招待了……” “别说了,不吉利,”小鱼低声打断了他,随后望着刻骨镇魂钉: “现在怎么处理?” “给你,”江笑书摸出手帕,上面还沾着刚刚呕出来的黑血,递给小鱼: “用它包住蚀骨丧魂钉拔出来,注意别弄伤了自己。” “换我的吧。”小鱼说着,便要取出自己的手帕,却被江笑书制止: “就用我的,等会儿有用。”有用?什么用?小鱼心中纳闷,却也不多追问,接过那张手帕,攥住蚀骨丧魂钉,用力一拔。 “叱喇——”蚀骨丧魂钉被猛的拔出,江笑书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几晃。 小鱼赶紧道: “怎么?”江笑书苦着脸: “真他娘的疼……小爷我最怕疼了。”小鱼嗔道: “男子汉大丈夫,也会怕疼么?” “哪条律法规定,男人就不能怕疼的,”江笑书反驳道: “这儿又没漂亮小妞儿,我干嘛要逞英雄?”小鱼咬住嘴唇: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是说你?”江笑书扭过头,随后皱眉道: “对啊,有一说一,你长得挺漂亮的……” “我猜是因为,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在我心里的形象啦,”小鱼笑道: “即便疼得大叫我的妈呀。在我心里,笑书公子也是个有胆识,有担当的大英雄。当然,还很潇洒。” “嘿嘿,说得好,有时间记得多说两句……” “那可不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一一次,你若想听,需得每天都来问我。” “好呀,一言为定。”江笑书挑挑眉头,显然甚是满意,随后他接过小鱼手中的手帕,系在了马镫上。 “这是做什么?” “敌人比我们想的聪明得多,所以不但要斗力,还要斗智。”江笑书转头道: “这东西的妙用,马上你就会见识到了。” 第十卷七十二章:重返武陵郡 江笑书将手帕拴好后,便一言不发,小鱼瞧得稀奇,却一时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默默纵马前行。 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听得大道尽头传来一阵隆隆之声,江笑书低声道: “来了。”小鱼抬眼一瞧,只见前方,一支商队浩浩荡荡赶了过来,当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扛着的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 “柳”字。武人的江湖是整个武林,政客的江湖是朝廷官场,而商贾当然也有自己的江湖,那便是所谓的商海了。 武林中有天下无敌的 “四凶四圣”,官场中有将军阁老,商海里,当然也分地位,排座次。而江南柳家,便是商海中最当之无愧的巨头。 江南柳家,世代经商,甚至在前朝易朝之时,便已名动一方,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得今日,已成为整个中原最富庶的商贾家族,俗话 “天下丝绸,九九出柳”,便是说如今市面上的丝绸,九成九都与柳家有关,除此之外,官盐、煤矿、米粮、漕运、海产、房产……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生意,柳家都有所涉足,并且占据相当大的市场。 人们都说,柳家家主柳长生手里的银子,若是堆在一处,非但能填满长江,堵塞黄河,就连剩下的零头,也比泰山还要高……这话虽然夸张,可也能看出柳家的富甲天下。 而柳家商队,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商队,因为柳家不但会打点沿途的各路绿林好汉,有时就连官府,都会主动庇护柳家商队,以求能和柳家攀上关系。 毕竟,贪官也好,清官也罢,总归不会拒绝结交朋友,尤其是柳长生这种富得没边儿的朋友。 小鱼虽然只是芷江渔家女出身,可即便如此,柳家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见江笑书打量着柳家商队,她不由得问道: “笑书公子,你看着江南柳家的商队做什么?”江笑书笑道: “你刚刚才夸我大英雄。大英雄若是想劫富济贫,一定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吧?” “什么!”小鱼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刚受了伤,后面还有追兵,在这当口,你竟突然想劫富济贫?” “不懂了吧?为人之所不敢为,才是真侠客。”江笑书咧嘴一笑,随后纵马到路旁林中,拉着小鱼伏下身子。 小鱼实在摸不透江笑书在想什么,她急道: “笑书公子,咱们先离开吧!现在情况危急,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况且,我听说江南柳家向来乐善好施,与那些黑心的商人很是不同,你为何又要……哎呀,你到底在想什么?”江笑书悠然道: “嗯,柳家上下的作为,我向来是有所耳闻的,虽然常言道无商不奸,柳长生肯定不会是个纯白无瑕的大善人,但从未听说他有过欺压百姓、作奸犯科的行为,总归不是个坏人……我若是劫他们,可太不成话了。”小鱼一呆: “那你又说什么劫富济贫?”江笑书耸耸肩: “逗你玩儿咯。” “你这人!”小鱼瞪他一眼,伸手在江笑书肋下一掐。江笑书嘿嘿一笑: “看漂亮的姑娘急得直跺脚,简直是天底下第二有趣的事情。”小鱼不由得问道: “那第一有趣的是什么?” “这漂亮姑娘若是小鱼,就是第一有趣的事。”小鱼叹口气: “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的慌。”江笑书摇摇头: “就算山穷水尽,马上要死了我也不能慌,否则死得窝窝囊囊的,可太不成话了。”说话间,柳家商队已浩浩荡荡从大道掠过,激起不少尘土,小鱼不由得掩住口鼻,待最后一辆大车经过后,小鱼转过头,却见江笑书不知何时已到了马屁股后面,正在低头鼓捣着什么。 “这是……” “火油和硝石”江笑书抬头,拿起手中的小瓶子晃了晃: “就这一瓶,就足够燃上半个时辰。” “洒在马尾巴上做什么?”江笑书嘿嘿一笑,随后拖过骏马,使马头朝北,然后啪一声打燃了火折子。 “哗啦——”马尾巴顿时燃烧起来,那骏马受惊,长嘶一声,便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小鱼大惊,疾奔过来想拉住马,可又哪里来得及? 待她到得大路上,马儿已去得远了。小鱼诧异的扭过头: “笑书公子,这是做什么?”江笑书摇摇头: “天机不可泄露。”小鱼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啊的一声,已被江笑书拦腰抱起,朝南面武陵郡方向疾奔而去。 …………一炷香后,武陵郡城门。 “站住。”城门守卫大喝一声,拦住了柳家商队。商队头领下马上前,拱手道: “大人,这是江南柳家的商队,路过贵地,要进城休整。”城门守卫却道: “整个武陵郡刚刚发生剧变,现在都已戒备,没有生意可做,回去罢。”商队头领不说话,反倒拿出一本册子,翻阅片刻后,笑道: “忘了告诉大人,我们在武陵郡也有一位主顾,后面大车里,有三分之一都是他要的货。”城门守卫望着那几十辆大车,不由得道: “什么人一次收这么多货?” “主顾做码头生意,大名王阳。”听到这个名字,城门守卫脸色一变,与身边同侪对视一眼,都是十分犹豫。 商队头领趁热打铁,上前握住守卫的手: “我这一队常常过武陵郡,周知府也与小人素来相识,大人若信不过,就请只会知府大人一声,我们在这里等待片刻,亦是无妨。”他抽回手,守卫顿时察觉到手中多出来的银子,他想了想,随后为难道: “可是眼下,城中出了杀人案,到处乱作一团,刚刚又有人强闯城门……”商队头领赶紧道: “柳家只做生意,绝不参与贵地任何的事。我们的货物都是些日常物资,绝不会触犯律法,现在就可以掀开给大人检查……”随后他朝后喊道: “清点货物。” “是。”后方的汉子齐声应道,纷纷掀开了大车上的纬布。 “行了行了……”城门守卫赶紧招手制止: “柳家声名在外,当然不会作奸犯科,这一点我们是放心的,检查就不必了。这样罢,进城后,你们同周知府知会一声便是。” “谢大人。”商队首领抱拳,随后跨上骏马,吆喝道: “去府衙。”柳家商队进城后,朝城中心府衙行去,绕过一条街口时,最后方的大车顶微微一耸,随后又塌了回去。 商队行到府衙门口停下,周自得收得消息,亲自出来接见了商队首领,随后检查了一番货物确认没有问题后,对商队首领道: “我听说,你们和王阳在做生意?” “正是。” “他要买十艘新船,还有大车若干……嘿,你可知他拿来干什么?” “在商言商,我们的货物没有违反大秦律法,税也不敢少交一文。至于主顾买去做什么,我们无权过问。” “在商言商……”周自得小声重复一遍,随后点点头: “去吧,官府正在缉拿一名重犯,本地也有一些江湖势力裹挟其中,你们需小心为上。” “是。”周自得绝对想不到,自己四处搜寻的重犯,此时离自己不到五十丈。 柳家商队离开了,不远处的巷口,目睹全程的江笑书和小鱼缩回了头,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巷陌之中。 (四千)第十卷七十三章:阴魂不散 “所以你一开始就早已算好了一切?” “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从未打算往北跑,可却让我纵马闯北城门,用以迷惑敌人。” “我要向北跑,在澧县的时候就跑了,这会儿只怕都到荆州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你把带有血迹的手帕绑在马镫上,再用烈火烧马儿,马发力北奔,后方的敌人看见地上的血迹,自然以为我们向北跑了,穷追不舍许久,才会惊觉上当,但那时再回转,我们早已跑远了,又哪里追得上?” “嘿,然后呢?” “再后来就是藏在柳家商队的货车中,大摇大摆混进城了……但老实说,当时听说要检查货物时,头顶的玮布都被掀开了,我被吓得不轻,险些叫出声来。” “我知道,当时你死死攥着我衣袖,差点儿把衣服都扯坏了……不过你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门吏绝不会检查货物的。” “凭什么这么说?” “见到柳家商队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他们最前方的货物,是船舱和车厢……而且上面盖的布颜色也略深,说明是马上要出手的货物。略微一想,在武陵郡能一次收这么多货的,除了独龙哥还有谁?而独龙哥的货物,寻常小吏,又哪来的胆子查?” “匆匆一眼,便能看出这么多?” “还有更多——那带头扛旗之人,脚底的靴子面上还自崭新,可足底却几乎快被磨平了,而他身上的绫罗虽新,可里面那袄子却着实有些年头。这都是常年行商之人才有的特点,说明此人常常四处奔走,一定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好客商……这样的人带的商队,别说是几个寻常门吏,就算是到了宰相门前,遇上那堪比七品官的管家,他也能上下打点得明明白白,绝不会遇见刁难……” “所以跟着他们进城,一定不会被查的。”小鱼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后看向: “那现在,又是什么道理?”此时二人正在一间主人暂离的民房中,江笑书一面翻箱倒柜,一面同小鱼说话。 听小鱼这么问,江笑书道: “留在武陵郡城,是一定不行的,我敢打赌,过了今天,整个武陵郡就会高度戒严,别说躲在民房里了,就算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那钻牛角尖的周大人也一定会掘地三尺把咱们挖出来,就算他不来,江岳帮的……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停,仍是要跑,直到彻底安全。”小鱼问道: “来这件民房做什么?”江笑书道: “换衣服。”话说到一半,他已找出两套便装,递给小鱼,二人换装后,将身上的血衣丢到灶中焚烧殆尽后,才再度出门。 出门后,江笑书拉着小鱼一路向南走,来到南城门处,二人摸上城墙,用软鞭坠下。 江笑书落地后,转头喊道: “跳吧,我接着呢。”小鱼纵身一跃,被江笑书稳稳接住,小鱼轻轻跳下地,看向前方官道感慨道: “这条路先前咱们俩走过的,那时你还是人人敬仰的大侠,走到哪里都收人尊敬,可此时此刻,却被黑白两道同时捉拿,真是时过境迁,世事难预料……”那一日,在鼓瑟吹笙楼喝完酒后,小鱼拉着江笑书出城,在一座小山丘上落座,星空之下,二人喝酒谈心,好不快哉,江笑书自然是记得的。 江笑书收回软鞭,摇头道: “总之,我从没做过错事,一时受了冤屈,又算得了什么?走罢。”小鱼点点头,二人并肩而行,很快又来到了当初饮酒的山丘。 小鱼扭过头,笑问道: “也不知当时的两个大酒坛还在不在?”江笑书下巴一扬: “不如上去看看。” “啊?”小鱼一惊: “可现在……”江笑书摆摆手: “从纵马出城开始,用了那么多计策和障眼法,若江岳帮真有这个本事还能追过来,我干脆把脑袋送给他们砍了算啦……至少一个时辰内,我俩会很安全,上去休息休息吧,正好我也理一理思路。”听他这么说,小鱼也点点头,二人上了坡顶坐下,酒坛静静立在坡顶,一如当初离开之时,可重返旧地,心境却大不相同,小鱼轻抚着酒坛,若有所思。 爹娘他们二老还好么?客栈起火,盛公子怎么样了?王大哥和小兰,现在又在哪儿? 短短数日,怎么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我和笑书公子又该何去何从……小鱼心中思绪翻涌,可她却并不觉得难过,相反,她心中反倒生出一股莫名的热切,似乎并不为眼前的境况担心。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想?意识到这一点,小鱼心中不由得一颤,赶紧在心里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这时,一旁的江笑书突然开口: “小鱼。” “啊。” “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为什么这么问?” “你笑得那么开心,我还当你是捡到钱了呢。” “啊?怎么会……” “这没什么,越是逆境,越要笑得开心些,”江笑书摆摆手,随后道: “既然无事,便来替我想想事情罢。” “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是从我们第一天来到武陵郡开始想起。” “嗯……那时我们进城,门吏已提前迎接,随后遇上了一群来感激送东西的老百姓,到了府衙,你和知府以及各位商贾说过话,便安顿了下来,休整一番后,就去参加酒宴了,你和周知府聊了很多,了解了江岳帮在武陵郡所犯下的罪行,而后我俩出城来这里喝酒聊天,到得半夜,翻墙回客栈,遇上给咱们喂马的小厮,然后就回去了,第二天,你和盛公子切磋,打完之后,我陪你上驿站,你却被周知府叫走,等再见到你,你已被关入囚车了,我放心不下,骑马跟着囚车,到了澧县金钟村,却撞见了你,我们一起回了武陵郡,然后就是现在了……”小鱼长话短说,把武陵郡发生事件的始末讲述一番。 “很好,”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伸出一根手指: “首先可以确定一点,我中了陷阱——那些所谓的‘百姓’以及‘喂马小厮’,都是江岳帮派来的人,他们用这种方式嫁祸于我,想借周自得之手除掉我。”小鱼点点头,随后问道: “周自得知府,他有没有问题?”江笑书一呆: “为什么这么问?”小鱼想了想,随后道: “江岳帮刚一设计陷害,他就抓了你,这未免太巧了。”江笑书思恃片刻,随后果断的摇摇头: “不可能。首先他曾经与江岳帮水火不容,这件事绝对作不得伪,他断无与江岳帮合作的可能。其次,抛开他本人不谈,就说一个普通知府,敢于死谏之人,又岂会被收买呢?什么样的筹码,能比自己的生命更贵重?”闻言,小鱼点头称是: “看来,周知府也是受了江岳帮的欺瞒,明明是好心除贼,却被人所利用了。”江笑书叹道: “我曾经看过一个话本,说的是包青天后人的故事,主人公的父亲曾给他说了一句话——贪官奸,清官却要更奸,要不然你怎么斗得过那些坏人呢……这话当时听了也就算了,可直到今日遇上种种变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周自得刚正不阿,自觉所做之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实际上呢,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险些酿成大祸,若我真的身死,他自己也难逃其咎,到得最后,还是让奸诈小人做了垫脚石,所谓好心办坏事,便是如此了。”小鱼问道: “难道周知府这样的官吏,比之那些勾结恶人,欺压百姓的狗官尚且不如?”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至少那些狗官不会舍了命来砍我脑袋吧?”江笑书苦笑道。 小鱼默然,可眼中满是不甘。江笑书随即正色道: “不过这不是周自得的问题,善人好心办坏事,其根本原因,在于那些从中作梗的狡诈恶徒,以及坏到根里的腐朽官场……若是所有官员都像周自得这样,江岳帮又哪里嚣张得起来?若是那样,即便我受了冤屈,周自得也会信任他的上司,将我移交都按察司处理,层层纠察,又岂能让我受不白之冤呢?”小鱼道: “不错,周知府曾说过‘两政三官’来形容湘州官场,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仍能保持本心,刚正不阿,这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他这人笨了点,轴了点,但是我很欣赏,”江笑书叹道: “可惜,他现在要砍我的头,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一定要再和他好好畅谈三天三夜,再向朝廷大力举荐他这种人才,哦对了,还得给他配个靠谱的师爷……”说到这儿,江笑书不由得露出笑容,小鱼打趣道: “瞧你这么开心,我还当你是捡到钱了呢。” “跟遇见一个好官相比,捡到钱这件事容易多了。”江笑书笑道,随后伸出第二根手指: “说完我被陷害的始末,再说第二点——江岳帮今日的行为。”先前客栈发生的种种,小鱼都未在场,随后便是一路奔走,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也未听江笑书说明,自然什么也不知道,于是问道: “江岳帮究竟做了什么?” “来到客栈后,我跳上一棵大树暗中观察……”江笑书长话短说,对小鱼说了先前发生的事。 随着他说,小鱼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听得两红带走后,盛于烬突然受到了潜藏在脚下的偷袭,她不由得惊呼道: “那是什么人?” “三刀吏,”江笑书笃定道: “那是吴公子手下最强大的三名大将,三位一体,十分强大,吴公子一介书生,这么多年能安然无恙,都是靠这三人的暗中保护。” “那盛公子他……” “凶多吉少。” “可是,既然吴公子来谈和,又为什么要让手下出手呢?” “问到点子上了,”江笑书道: “因为,江岳帮明面上前来解释,却一直想着刺杀,和盛于烬说的那些话,无非是安抚之眼,就是为了让盛于烬放松警惕,他们好趁机偷袭,一招得手!” “可你还活着,他们不怕你秋后算账?” “在他们的计划里,押送我的囚车已经遭受攻击了,我要么‘不慎’滚落山崖,要么‘不幸’死于混乱之中……所以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说罢,江笑书脸有忧色,小鱼见状,赶紧问道: “怎么了?” “有人在帮助江岳帮。” “就是你先前猜测的那个第三方势力?” “不错,原本是猜测,现在却可以肯定。” “何以见得?” “这个势力中,至少有两个高人,一个精通计谋,一个和我很像。”江笑书郑重道: “精通计谋之人,他算到我会在押送途中逃跑,这并不稀奇,可他能算到我会返回武陵郡,并事先安排人手埋伏,这实在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你刚刚说,吴公子和三刀吏,明明以为你已经死了。若这个高人和江岳帮合作,又怎么不会把你逃回武陵郡的消息告诉他?” “这也是我困惑的点,”江笑书双眼微眯,喃喃道: “难道他们事先没有通过气?还是说,和第三方势力合作的不是整个江岳帮,而是帮中的个别人……”江笑书苦思冥想许久,有了不少猜测,却没法印证,只好摇头道: “这个暂且放下不提,说第三方势力的另外那人。”小鱼点点头: “你刚刚说,他和你很像。” “不错。” “像在哪里?” “我学的是精通刺杀隐匿和偷袭的鬼道,而这些东西,那个人也同样精通,甚至……”江笑书思索片刻,随后摇头: “不是甚至,是实打实的比我强——他能算到我藏身在那棵大树,那是最适合观察和偷袭的地方,然后派人围攻;他能用杀手的本能,判断出我钻入巷子后的必经之路,并安排人手堵截,险些将我逼入死地;在我最终险些逃走时,他用一记蚀骨丧魂钉打中我,险些要了我半条命……真是好可怕的家伙。”小鱼一惊: “来自枯骨殿的,就是这人?”江笑书点头: “就是他,他绝不是那十余个紫带黑带高手中的一员,否则围攻时他若在场,我只怕撑不了一盏茶……”小鱼皱眉沉思,随后突然问道: “会是三刀吏么?你说过,三刀吏是很强的杀手,会不会出身于枯骨殿?” “三刀吏的确出身于枯骨殿,可伤我之人绝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从未露面的高手,”江笑书摇头: “三刀吏很强,可我见过他们的身手,单打独斗,我谁也不惧;况且他们当时正在围攻盛于烬,他们虽然能胜,但绝不会这么快,更不会有时间来追杀我……这枯骨殿从未露面的高手,简直可怕极了,若不是方才连续用障眼法,出北门,回北门,再出南门这一通折腾,只怕绝难逃出他的掌控。”听他说得慎重,小鱼默然点头,良久后才问道: “现在怎么办?” “先打探到盛于烬、王劲威、小兰他们的下落,然后再做打算……呃!”江笑书说到一半,突然停住,面如寒霜: “我刚刚说错了一点。”小鱼见他脸色瞬间阴沉,赶紧问道: “哪一点?” “我们没有逃出那个高手的掌控。”小鱼一惊,猛的转头,北面官道之上,十余名紫带黑带高手纵马狂奔,直冲此处而来。 所谓跗骨之俎,阴魂不散,便是如此。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此时此刻,江笑书身上带伤,二人连匹坐骑也没有,面对这猛烈的追杀,又该何去何从? 小鱼脸色苍白,绝望的闭上了眼。北面,马蹄声越发逼近…… 第十卷七十四章:祸福相依 听得马蹄声渐渐逼近,小鱼绝望的闭上了眼,可随后她腰间一紧,已被江笑书横抱在手中,随后耳边便是一阵疾风。 江笑书展开轻功,抱着小鱼朝南面狂奔,背后的追兵穷追不舍,立刻纵马追逐。 可江笑书之轻功,又岂是一般骏马所能赶上?一盏茶后,身后追兵已被拉开了数十丈,只能看得见江笑书的背影。 但追兵们却丝毫不慌——施展轻功,尤其是长途奔袭的轻功,需要消耗极大的内力,眼下此景,江笑书速度甚至快过骏马,必定不能持久,况且他手中还抱着一人,背后有蚀骨丧魂钉留下的旧伤,更是难以坚持,己方只需纵马坠在背后,待他脱力,便可稳稳拿下。 江笑书怀中的小鱼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道理,她拉住江笑书衣襟: “笑书公子,请丢下我吧,我阻挡他们一阵,你趁机逃离。”江笑书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足下加快几分,似乎全没听到似的。 小鱼见江笑书不答,着急道: “将我丢下,你起码还有逃离的机会,可照现在这样跑下去,你我二人都难以幸免。笑书公子,先前承蒙你相救,我的命本就是你的,现在该还给你了,请你丢下……” “闭嘴。”江笑书沉声打断了她: “余小芷,再说这样的话,你我立刻恩断义绝!”小鱼默默住口,望着头顶大汗淋漓但表情依旧坚毅的脸庞,她心中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害怕和慌张了。 和你一起,即便是刀剑加身、落入地狱,又算得了什么?小鱼心中忽然生出这个念头,如同一颗浮游在天空的种子悄然坠地,随后深深地扎根,长出一棵坚定的幼苗,幼苗迅速的生长,填满了整个心田。 小鱼轻轻揽住江笑书的脖颈,闭上了眼睛,明明颠簸不断,风声呼呼,可她的心中却无比的平安喜乐。 一炷香过去了,江笑书奔跑的速度已不由自主的减缓,耳边,敌人的马蹄声也越发接近,最多再有一盏茶,自己就会进入跑在最前方敌人的攻击范围。 那一刻,那就是山穷水尽之时。又跑了几步,江笑书突然没来由的停步,如同扎了根般定在原地。 奔在最前方的追兵,正是先前在客栈砍倒大树的使剑的黑带高手,见江笑书停步,他自然是一惊,随后心中大喜,拔出长剑,纵马狂奔而来。 江笑书揽住小鱼,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看向朝自己面门的长剑,身子纹丝不动。 嗖一声,长剑到了面前,一剑削来,将江笑书头顶发髻斩断,只听刷刷几声,江笑书发丝飞舞,飘散开来。 黑带高手首领勒马挡住江笑书退路,随后问道: “江笑书,你在耍什么诡计?”江笑书转过来,朝他一笑: “追杀得这么紧,却只砍我头发,你又在搞什么鬼?”高手首领一言不发,跳下马来,长剑指住江笑书要害: “束手就擒,省得我动手!” “哈哈哈哈……”江笑书哈哈大笑道: “就凭你也配让我束手就擒?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二人说话间,后方追兵也已赶至,纷纷下马,挺兵刃围住了江鱼二人。 见江笑书已无退路,高手首领阴恻恻道: “你武功很强,可我们这里有十多名高手,你觉得凭你自己的功夫,再带着怀里这个累赘,还能有几分机会逃离?”江笑书一笑,随后附耳在小鱼耳边道: “抓紧。”小鱼点点头,用力叩紧双手,紧贴住江笑书身躯。就在此时,刮起一阵疾风,江笑书发丝飞舞,气势非凡,只听得 “崩崩”数声,江笑书的上衣已被撑破,瘦削的身形在这一刻竟变得十分精健,随后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显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呼的一声,江笑书抬起双手,掌心向里,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起手势。 “动手!”黑带首领挺起兵刃,大喝一声: “他正在用秘术……啊?”大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原本身在包围中的江笑书,不知何时竟突然消失了! 黑带首领眼神四顾,却根本发现不了江笑书的身形,这时,他看见了自己对面同侪眼中的惊疑。 他的眼神,是在看我的背后!高手首领心中刚刚醒悟,随后便后心一凉,一只手从他左胸穿出,与此同时,耳后传来了他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谁告诉你的,我要逃走?” “叱喇——”那只手猛然收回,高手首领胸口贯穿的大洞便一览无余,随后他扑地而倒,露出了身后之人,正是江笑书。 江笑书将那枚仍自跳动的心脏随手一丢,随后噌一声拔出浪书剑,身形冲天而起,杀向一众高手。 江笑书身形闪动,杀入人群,随后,此起彼伏的惨叫,便在一丛丛血雾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想不到,局势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众追兵纵马追逐,江笑书身上有伤,又抱着一人,施展轻功是一定无法逃脱的,这一点后方追兵知道,小鱼知道,江笑书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为什么仍是抱着小鱼施展轻功逃离呢?因为在看见追兵的第一眼,江笑书就敏锐的发现了一点——来的还是先前的十余个紫带黑带高手,而那个伤了自己的枯骨殿高手,却不在此列。 枯骨殿高手究竟是没有来?还是在暗处躲藏?这个念头在江笑书脑中一闪而逝,随后他便带着小鱼狂奔起来。 他在赌,赌那个枯骨殿高手正被某些事拖住,没在追兵当中。果然,他赌对了,小半个时辰的狂奔,足足跑出数十里,身后的追兵始终只有那十余个紫带黑带高手。 确定这一点后,一个新的计划立刻产生。后方追兵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抓我? 江笑书凭空猜测,应当是后者——三刀吏攻击了盛于烬,那这些人也多半是吴公子的手下,吴公子的行动,是出自江岳帮帮主,没有帮主命令,他们绝不会擅自杀掉自己。 于是,江笑书转身,面对高手首领的剑不闪不避,果然,在最后一刻对方收剑,只斩下了自己的头发。 俗话说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若是抱着抓人的心态交手,出手之时,必定颇多掣肘,远不如以命相搏来得凶险狠辣。 你们不搏命,那就我来。毫不犹豫的,江笑书施展出那那套前不久学来的奇功。 祸福相依。 第十卷七十五章:南逃 在苗王墓最终大战时,朱煜锦大展神威,差点把江盛二人毙于当场,这是江盛二人自出道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因此给二人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譬如盛于烬,在遇上任何一个高手时,都会暗暗拿朱煜锦来比较,而江笑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同样十分佩服,同时,也在闲暇之时不断复盘那天的战况,每次细细推演后,都会颇有心得,对武功、时机、环境有更精深的理解。 每每推演完后,江笑书都会在心中暗叹——那一场恶战,我们当真赢得侥幸。 先是骗朱煜锦服了毒丹,令其不得不耗费大量功力解毒;随后自己和盛于烬突施偷袭,占了先机;而后假扮向依灵的柳伶薇又再度令朱煜锦伤上加伤……即便是这种状态的朱煜锦,都压得自己和盛于烬喘不过气。 更别说,后来朱煜锦更使出 “祸福相依”的奇功,功力暴涨,几乎无可匹敌,不过寥寥数招,自己和盛于烬便被打倒,眼见便要被朱煜锦痛下杀手。 所幸,最后盛于烬胸口的铁牌挡住了那一招 “昂霄耸壑”,依灵扑在我身上,隔开了朱煜锦的杀招,我一脚踢翻他,柳伶薇一箭打中机关,这才使朱煜锦落入陷阱,最终获胜……这其中任意一步走岔,只怕我们早就死了。 感叹的同时,江笑书也对朱煜锦的那套 “祸福相依”的奇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能在短时间内令人实力大涨的功夫,我若是学会,以后心里也能多些底气。 凭借那颗 “玲珑心”,江笑书想起了那天朱煜锦施展 “祸福相依”时经络内力运行的路线,随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功夫,若非被人逼到死路,是万万不能用的。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这 “祸福相依”极其复杂的运功路线,走错一步,便会走火入魔,即便江笑书已能确定自己不会记错,可此着实在太过凶险,他实在不敢尝试。 幸亏他没有乱试,不然可就悔青了肠子—— “祸福相依”这套功夫一经运转,便无法停止,非要不断出手,直到丹田经络被榨干,筋骨脱力为止,到得那时,整个人直与废人无异,非得静养数月乃至半年,功力才能慢慢恢复。 …………眼下此刻,江笑书明白,后方追兵穷追不舍,自己和小鱼若是一味逃窜,只会越来越被动,唯有抓住那枯骨殿的高手不在的这个时机,对敌人予以重创,方能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因此,江笑书毫不犹豫的发动了 “祸福相依”的奇功,誓要将敌人屠戮殆尽!至于武功全失,几乎成为废人的后遗症,莫说江笑书本就不知,就算他知道,也会继续施展的。 他坚信这个道理——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江笑书身形闪入敌阵,剑出如瀑,无论速度还是劲道,都远超平常,对面的紫带黑带高手,原本加起来也强不过江笑书太多,面对施展了 “祸福相依”的江笑书,又哪里能当?转瞬间,江笑书连伤三人,听得背后风声袭来,江笑书如同一只鹞子般,没来由的蹿高数尺,后方刺来的一枪竟从他脚底掠过。 江笑书足尖一点,已落在这根长枪之上,使长枪的黑带高手一惊,立刻使个 “崩”字诀,枪杆猛的一震。若是常态下的江笑书,定然会被这一震抖落下来,可此时,江笑书只觉自己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足底内力奔涌,牢牢黏住了枪杆,同时,轻身功夫也远胜平时,长长的身躯直如没有重量,轻如烟飘如雾,对方枪杆又抖又摔,江笑书却始终屹立在杆头,纹丝不动。 喜欢站在枪杆上?滚下去罢!黑带长枪高手见抖不下江笑书,心中一横索性灌足内力,将枪杆猛的朝地下一掷。 杵的一声,枪杆果然被他狠狠扎入地下,可他抬眼一瞧,方才怎么也抖不下的江笑书,却早已消失了。 “小心!”身边同伴传来一声惊呼,黑带长枪高手不由得一惊,慌忙四顾,却仍是没见到江笑书的身影。 就在此时,他头顶一震,随后便觉得一道凉意自天灵盖灌入口中,随后又直下入腹。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在枪杆掷地时,江笑书立刻便已察觉,立刻就势在枪杆上一蹬,整个人飞身而起,直有丈余之高,飞到了黑带长枪高手的头顶。 随后,江笑书长剑一挺,翻个筋斗,头下脚上直插下来,正正一剑,穿透了黑带长枪高手的颅顶。 江笑书长剑一拧,内力勃发,嘭一声闷响,黑带长枪高手的头颅便如熟透的西瓜般迸裂开来,连带着身躯,都从中碎成了两半,血浆四溅,内脏横飞,好不惨烈。 血雾中闪出一道身影,正是江笑书,他满脸杀气,衣裳尽数被染红,随后长剑一抖,又朝着剩下的敌人杀来。 能成为江岳帮的紫带黑带高手,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可方才江笑书斩碎敌人手段,未免太过骇人,更何况,被杀之人是与自己一样的黑带高手,换而言之,自己很有可能也面临这样的下场。 虽然仍是挺起兵刃还击,可众高手心中,却不约而同的萌生了退意。眼见江笑书又杀两人,朝自己冲来,最年轻的那个紫带高手再也顾不得许多,发一声喊,丢下兵刃,便不要命的向后逃去。 可论轻功,在场众人又有谁及得上江笑书?跑了不到五步,最年轻的紫带高手便觉得后颈一凉,而后头颅便落了下去,看见了自己的无头尸身,仍维持着逃跑的姿势。 江笑书杀死这人后,长剑一旋,朝众高手大喝道: “想逃?做梦!看我杀光你们这群狗贼……”随后他身形一闪,便朝最远处的那个敌人冲去,那是个使钢鞭的黑带高手。 江笑书杀到眼前,他挺钢鞭一砸,却被江笑书轻而易举的躲了开去,剑光一闪,随后呛啷一声,他手腕中剑,钢鞭便砸了下来,正中脚掌,也不知砸碎了几根脚趾。 “啊——呃!”使钢鞭的敌人张口大叫,却被一剑捅入咽喉,再也说不出话了。 “唰——”长剑拔出,又是一道滚烫的鲜血洒出,溅在江笑书脸上,他毫不在意的转过头,却只听得蹄声阵阵,剩余几名高手,早已骑着马落荒而逃了。 江笑书翻身越上一匹马,将怀中小鱼往鞍上一放: “往南逃,越快越好。”随后他脑袋一歪,便软倒在小鱼的背后。 (四千)第十卷七十六章:侠客行 两日后,九月十八,零陵郡。 城外数里处。 那匹精健的骏马,经过两天的奔袭,早已超过了极限,可马背上的乘客不断催促鞭打,它也只有舍了命的跑下去。 「嘣——」骏马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若是在平日,这区区一颗石子,自是不在话下,可此时,骏马却像是被拆掉机括的木人,瞬间散架。 「噫尔……」骏马痛苦的长嘶一声,随后马失前蹄,瞬间跪倒下去,马上一男一女两名乘客也从马背摔落,那女子顾不得身上疼痛,扶起男子,随后转头便想要再上马去。 可转过头,她却呆住——只见骏马口边吐满了白沫,这匹肩高八尺的良驹,在这一刻竟缩成了一团,如同一个皮球,全身抽搐,那干瘪的马肚子极速的上下起伏,可喷出的气却衰微得几不可闻。 这是这两日来,跑死的第四匹马,而一旁颓然坐倒的两名乘客,自然便是江笑书、小鱼二人了。 在武陵郡城外击杀数名江岳帮高手时,江笑书说了一句话: 「想逃!做梦!看我杀光你们这帮狗贼……」 他难道不知道,这句话非但无法震慑,反倒会提醒敌人逃跑?他不是想杀光这群高手以绝后患么? 江笑书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却知道另一点——原来他偷学而来的「祸福相依」,有着极大的副作用。 在飞身而起,斩碎那个黑带长枪高手的头颅时,江笑书落下地,突然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丹田中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正在迅速的衰减,就好像是一个华美奢华的空中楼阁,轻轻一碰,便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先前所有的威势与强大,都如同一场梦境。 丹田内力已不可逆转的趋势快速消失,与此同时,江笑书也发觉自己全身发软,手脚脱力,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就连怀中不过七八十斤的小鱼,在这一刻竟沉重无比,险些承托不住。 因此江笑书刻意攻击最远的那个敌人,留出充分的时间与空间,让敌人逃离,果然,被骇得胆寒的敌人纷纷夺路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江笑书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和小鱼带上马背,随后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明明全身脱力,理应疲惫不堪,该陷入昏迷或沉睡才对,可偏偏一闭上眼,就觉得头皮胀痛,心乱如麻,半刻也睡不下去。 这种状况,后世称之为精神衰弱,不过江笑书却不知道,只能在略微恢复些精神后,对小鱼解释道: 「我现在好像一只刚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僵尸,然后被拖到了太阳底下——又死又活,又精神又没劲,又软又硬……总之哪哪儿都不对头。」 江笑书眼睛瞪得老大,可却常常看不清东西,明明路就在前方,他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 他开始耳鸣,出现幻觉,明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样是逃不掉的,快想个法子。」可真正让他想个点子,他却头脑空空,除了头痛欲裂,什么也没有。 这一路上,江笑书只想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个,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想要有绝世武功,用秘术奇功是不管用的,一点一滴磨炼出来的功夫才是自己的,其他的外力帮助,一定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第二个,我和小鱼总算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想明白这两件事后,江笑书又落入了那精神衰弱的困境中,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循环——耳边的马蹄声、头顶的天空、刮在脸上的疾风、小鱼喂到嘴边的食物……这些东西在他的记忆中不断重复再重复,似乎永远没个尽头。 江笑书,出身将种世家,十五岁前,顽劣不堪、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无法 无天,得诨号「天下第一纨绔」。十五岁时年,险害一女子丧命,大彻大悟(此条与被其父痛殴没有关系)……随后入天绝门学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师尊同门所不齿。五年后京城武举,位居末座,蒙皇帝授天绝令行走江湖。弱冠之年入江湖,识红颜知己黎慕江,蠢夫盛于烬,拖油瓶柳伶薇等人,大闹江湖,好不快哉……后入湘州,见官匪勾结之举,怒发冲冠为红颜(此条待商榷),所谓「陨雹飞霜冤难诉,赴汤蹈火义当为」,与江岳贼人大战一场,奈何技不如人,一命呜呼,苦也,苦也。 江笑书觉得自己已命不久矣,早早的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他兴冲冲的拍拍小鱼,可小鱼扭过头时,他却黯然——我若身死,小鱼又哪里能得幸免?我这墓志铭,又有谁来替我刻? 江笑书长叹一声,随后摸了摸怀中的东西,闭上了眼,等待最终一刻的到来。…… 小鱼不明白江笑书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拉住江笑书免得他坠下马去,然后便是不断的挥舞马鞭,向南面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大路狂奔。 她不会那些杀手刺客的隐匿之道,因此她选择了最笨的法子——一力降十会。 不断的拉远距离,靠距离的累积,来抵消对方极强的跟踪能力。 小鱼不敢休息,两天两夜,她连一刻都不敢闭眼,生怕一闭上再睁开,前路就已经被暗处的敌人拦住,而后落入敌手,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跑死了三匹马,小鱼扶着江笑书上第四匹马时,江笑书忽然大笑起来。 「怎么了?」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后方始终不见追兵了。」 「怎么呢?」 「你一路直行向南,不对自己的行迹作丝毫掩饰,看似粗心大意,可殊不知这一着,误打误撞,竟反倒起了极大的作用。」 「怎么会?」 「后方的追兵,自然一眼就能探查到我们二人的逃跑路线,可是别说那个始终在暗中隐藏的枯骨殿刺客,就连剩余的几个高手,都心下不由得暗暗起疑——江笑书那小贼何等狡猾,怎么可能在撤退时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一定是他使的障眼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错,追兵们当然只能不断的反复排查,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我猜,就连那枯骨殿刺客,都开始大起疑心了。无奈,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南直行,但这时,我俩已纵马狂奔跑出上百里,把他们远远甩在屁股后面啦……哈哈哈哈。」 「这,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能骗过这群狡诈似鬼的王八蛋,我看啊,你才是最聪明的呢。」 「这么说,我们能逃得掉?」 「当然逃不掉,不过呢,可以多出点机会。」 「什么机会?」 「挑选风水宝地的机会。」 「……」 「怎么不说话了。」 「可我们还是该继续跑下去。」 「哈,原来你不信这句话?」 「第一,我们还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第二,这条黑漆漆的大路,绝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可不想当个孤魂野鬼,所以要好好挑一挑。」 「哈哈哈……」江笑书大笑,随后按住小鱼肩膀: 「那就劳烦你,也替我挑一个吧。」 小鱼没有回答,可江笑书分明感到,自己的脸被打湿了,那一串泪珠自前方飞来,掠过自己脸上,随后又落在后方的尘土中,转瞬间被掩埋吞噬。…… 说回零陵郡城外,第四匹马倒毙于地,二人被摔得灰头土脸,小鱼顾不得疼痛,扶起江笑书, 随后不由得抽抽鼻子: 「笑书公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江笑书嘿嘿一笑,耸耸肩: 「都说臭男人臭男人,我好几天没洗澡,身上的泥搓下来能成球,有点味道,也是正常得紧……不过你却比我好得多,干干净净的,身上也始终香得紧。」 小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手掌雪白,手腕漆黑,分明截然两色,连手都如此,别的地方又能好到哪里去了?和江笑书说的「干干净净」根本毫不沾边。 小鱼素来爱干净,此时不由得脸上一红,随后摇头道: 「可你身上的味道,却是一种很腥的味道,很像,很像……」 「很像进了菜市场,夹在鱼摊和肉铺中间,对么?」江笑书续道。 小鱼连连点头,随后问道: 「是什么?」 江笑书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是你听了会做噩梦的东西。」 小鱼嗔道: 「明知我胆小,偏生要吓我。」 江笑书不置可否,随后道: 「小鱼,现在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去后面的零陵郡城……」 「我选二。」小鱼打断了他。 江笑书微微动容,随后郑重点头,朝远处那座山一指: 「那座山叫阳明山,虽然跟那位圣贤阳明先生没关系,但我突然想到那儿去。」 「走吧。」小鱼的语气平常,好像正在商量一次普通的出游,后方的追兵与即将降临在头上的灾难,在这一刻被她遗忘。 二人相携朝阳明山走去,步伐不紧不慢,用了许久才踱到山脚,江笑书抬头望了望,随后道: 「看见山顶那个悬崖了么?」 「看见了,那里真险。」 「虽然险,风水却很好,不是么?」 「的确很好。」 「嗯,你去那上面等我。」 「你呢?」 「他们已经到了,」江笑书说着转过头,朝远处的大道上望去: 「他们追了一路,一定辛苦得很,我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你骗了我,我也绝无活路,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江笑书苦笑道: 「所以我希望你选一,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可能听劝的,首先我不希望强迫别人,再来我的确需要一个人扶我到这里。」 「那我上去了。」 「如果可以,替我唱支曲,不过别再是湘君湘夫人的情爱之曲……唔,请你唱一首李太白的《侠客行》。」 「好。」 小鱼快步上山,江笑书目送她离开后,盘膝坐下,随后他眼神四顾,视线锁定了头顶的那块石碑。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袋,袋口布满盐粒,似乎腌渍了什么东西。 江笑书打开小袋,摸出被粗盐浸满的一样物件,犹豫良久后,他眼神一凝,张开嘴朝那东西一口咬下。 吃了一口后,江笑书便干呕不止,掐住自己喉咙,泪水不由自主的流出,他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喉头涌动,似乎马上便要呕吐出来。 可江笑书非但没有吐出来,反倒双手齐出,猛的将手中的东西往嘴里塞,下巴因为强烈的不适和恶心已经抽搐痉挛,江笑书便用手按压自己的下巴,强迫将那东西嚼烂,吞入腹中,血水流了满嘴满身。 吃完第一颗,江笑书又伸手入袋,吃下了剩下几颗,随后他一头栽倒在地,身子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表情狰狞如同恶鬼,而后又涌起诡异的血红。 「咯咯咯……」江笑书喉中不由自主的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叫声,越发尖锐,令人毛骨悚然。…… 一盏茶后,大道上马蹄声接近,四五名黑带高手翻身下马,查视一番后,便朝阳明山直奔而来,片刻便抵达了山脚。 突然,头顶传来了一道神秘幽远的歌声,歌声虽然平静,却隐隐藏着肃杀之气: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众高手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在上面!」「追!」「真他奶奶的能跑!杀啊!」 众高手发力狂奔,斜刺里却一道暗器打出,恰好挡住了众高手的去路。 众高手立刻停步,低头看清地上暗器的模样后,几人脸色一变,连忙问道: 「高人,有情况?」 「看神钉的位置。」暗处,一道女声响起。 众人视线掠过那形态骇人的蚀骨丧魂钉,看向地面,只见地上有不少血污,同时还洒了不少盐粒。众高手不明所以: 「这是……」 「我也不知。」女子声音停了一下,随后道: 「可我知道一点——江笑书曾经在此处停留过。」 「为何停留?」 「偷袭。」 众杀手一惊,纷纷背靠背站在一处,全身戒备,然后问道: 「在哪儿?」 静默片刻后,那女子道: 「我若是他,我会选那个石碑。」 话音刚落,众高手便同时一散,围住了那块石碑,可几人上看下看,石碑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也许在碑下的泥土里?众高手心思一动,随后便乱刀在石碑周围土地挥砍,却仍是一无所获。 「不在啊,高人。」 「会在哪里?难道又是障眼法?」女子自言自语,随后道:. 「他中了我的神钉,受伤不轻,又不计代价的奔袭,而且,他先前似乎用了秘术提升实力,应当是受了反噬……你们保持戒备,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明白。」…… 此时,小鱼的歌声恰好一转,忽高忽低,乐声铿锵,如同剑气寒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所有人都没注意,就在他们的头顶,江笑书正如一只蝙蝠般倒挂于树,没有做任何伪装,任何人一抬头,便能发现他的踪迹。 聪明反被聪明误。江笑书再一次让对方踏入了自己的陷阱。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了那枯骨殿刺客的真容——那是一个女子,与自己年龄相仿,容貌甚美,表情却如僵尸般木然,后腰别着一把峨眉刺,浑身没有流露出半点气息,可江笑书却知道,她压制在体内的杀气,一经爆发,便是石破天惊。 江笑书还知道,这个女人叫覃栀芊,人称「绝煞妖女」,龙门十鲤之二。 当日在芷江客栈之时,江笑书和李光昴畅谈龙门十鲤,李光昴曾说过,覃栀芊虽排名第二,但遇上鬼道传人江笑书,两个年轻一辈最强大的刺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现在,就是揭晓答案的一刻。 (四千)第十卷第七十七章:坠崖 覃栀芊小心翼翼的四处探查,走了几步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子,捡起了一把长剑,此剑护手如青龙,上书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正是浪书剑。江笑书连佩剑都丢了下来,现在又落入敌人手中,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覃栀芊捡剑的那一瞬间,江笑书施展轻功,飘然落地,来到了覃栀芊的身后。 随后他开始呼吸,每一息的节奏和轻重都大不相同。一个顶尖的杀手,遇上了 “豺狼搭肩”,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江笑书不知道枯骨殿是怎么教的,至少 “天绝鬼道”告诉他——遇上豺狼搭肩时,第一件事,就是朝前方一扑,随后翻滚起身,再图还击。 这道理简单得很,被豺狼搭肩时,敌人一定在你背后做足了准备,那时你无论反击还是转身,都慢了数拍,陷入被动,唯有你视线所在的前方,才能确保真正的安全,朝前匍匐倒地,对方便有再多技俩,都会一一落空,可以瞬间扳回局势。 在江笑书发出第二息时,覃栀芊眼神一凝,甚至还未经思考,便猛的向前方扑倒。 随后,她觉得心口一痛,脖颈一紧! “呃!”覃栀芊发出短促的痛呼,可随后他后腰一震,便已被紧紧抵住,脖颈瞬间被什么东西收紧,向后扯去,好像身子成了一张大弓,正被人全力拉扯! 覃栀芊不由自主的拉住喉头所系之物,发现那是一条软鞭,随后她视线下移,看见了心口所插之物,正是一枚蚀骨丧魂钉。 原来,江笑书将浪书剑丢在显眼之处,却在稍前方处埋了一根蚀骨丧魂钉,并将软鞭横置。 覃栀芊捡到浪书剑时,自己便来到她背后,却不出手偷袭。若直接偷袭,覃栀芊定然能反应过来,自己兵刃全失,手无寸铁,即便得手,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若是赌一把,用 “豺狼搭肩”的手段,让覃栀芊主动跳入陷阱,那时自己便可占据极大的上风,甚至一举杀死覃栀芊。 这一着实在太过凶险,倘若第一个捡到浪书剑的不是覃栀芊,或者覃栀芊捡到浪书剑的方位偏上几寸,或者被她发现了软鞭和毒钉……稍有一步差池,便都将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可江笑书还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这个选择——同样精通刺杀、隐匿和偷袭,你十分了解我,无论我怎么逃,你都能找得到,这很了不起。 但是反过来,我又何尝不是也同样了解你呢?我若是你,行动时一定会选择 “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这条路线。遇见豺狼搭肩时,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前扑。 江笑书赌对了。覃栀芊心口被刺,喉头被缠,江笑书毫不犹豫欺身而进,使个 “哪吒足开震天弓”,抬腿顶住她的腰,双手猛拉软鞭,死死锁住了覃栀芊! …………四处搜寻的众高手,听见林中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便悄无声息,不由得一惊,连忙问道: “高人,怎么了?”不见回答,他们提高声音: “高人,是发现敌踪了……” “唰——”一道利刃破风之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众高手的声音,随后林中穿出覃栀芊的声音: “找死!”叮叮当当,兵刃相交声不断,众高手大惊: “高人,是江笑书么?”可四周呼呼之声不断,覃栀芊与江笑书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奔袭了起来,众高手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二人的打斗声,欲要帮忙,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他们只感到,方圆数十丈的密林中,传来铺天盖地,令人胆寒的杀机,自己似乎只要踏出一步,便会被裹入其中,被撕个粉碎。 山顶悬崖,那悠扬的歌声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曲调一变,突然高亢蓬勃起来:『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哈哈哈!”江笑书的大笑声响起: “好好好,现在若能浮一大白,恰好和刚刚吃下肚的东西相配。”覃栀芊的怒喝响起: “这是……血尸术!你自称名门正派,竟会这样阴毒的邪功!”江笑书冷声道: “与你们这群贼子所做之事相比,血尸术简直干净太多了。”随后只听得头顶风声呼啸,众高手抬头,见树顶两道身影以迅速交错纠缠,身形极快。 这正是——剑影闪如落英缤纷,堪称羚羊挂角。刺风疾同万钧霆雷,可谓一鸣惊人。 身形动似脱兔触地,便教眼花缭乱。踪影飘若苍鹰搏飞,难掩奔逸绝尘。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方才的慷慨激昂后,小鱼的歌声舒缓了下来,歌声悠悠,每一句都饱含情感,充满了崇敬与歌颂。 可那重义轻生、潇洒恣意的义士,即便用千言万语,又怎能形容其万一? 江笑书和覃栀芊交手数十招后,突然大喝一声,身形分开,同时落回了两边,身形在树林中消失不见。 覃栀芊似乎冷静了许多,她问道: “值得么?为了一个臭婊子,枉自送了性命。真是执迷不悟。”树林另一头,江笑书立刻道: “不,我并没有执着不悟,我并非一个很执着的人。”覃栀芊似乎十分奇怪: “你说,你不是个执着的人?” “执着的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笑书顿了顿,随后道: “而我这样的人,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覃栀芊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声大喝,朝江笑书冲了过去,双方再次站成一团,听得快到入肉之声不断,不少鲜血溅到了众高手的脸上,却不知是谁的? 众高手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呃——”江笑书痛呼一声,随后兵刃相交之声暂止,覃栀芊傲然道: “江笑书,你先前在武陵郡搏杀之时,已遭到秘术反噬,现在再用血尸术强撑,也败在我的手下。你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江笑书的笑着,声音却已不由自主的发颤: “哈哈,可我听说,杀人无算的绝煞妖女,从不给人留遗言的机会。” “不错,”覃栀芊道: “可我今天为你破例——因为你险些杀死我,对于强者,我愿意多一些耐心。” “我也是个对强者有耐心的人。所以,我的遗言你听不得。” “你说我是弱者?笑话!” “懂得使用暴力的人是强壮的。这一点你做到了,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那你还有何话说!” “可懂得克制暴力的人,才是强大的。你们都不懂,可我懂,所以在我眼里,你们武功再强,也不过是强壮的弱者弱者,你们永远做不出伟大的功绩。” “为了保护一个婊子而送命的人,也配叫做强者?这算什么功绩?”恰好,小鱼的歌声再响,如同一首永恒的歌,赞颂起来:『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江笑书长啸一声,豪气冲天的接了下去,与小鱼的歌声交织,直上云霄: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哈哈哈,我江笑书行事,又何需向你解释?”随后长啸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归于寂静。 众杀手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最终的结果。良久后,密林中走出一人,正是覃栀芊只见她两袖被绞碎,洁白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脖颈处勒痕仍在,不断流淌着鲜血。 “跑了,”覃栀芊言简意赅: “他受我重创,功力尽散,再无反抗之能。却拼着受我一刺,跑上山去了,留两个人看守,剩余人同我上去。” “是。”…………阳明山顶,小鱼转过头,看见了浑身浴血的江笑书,正拄着剑一瘸一拐的走来,他一路走来,口中一边溢出鲜血。 他上身衣衫尽碎,浑身上下到处是皮肉外翻的伤口,胸口插着的峨眉刺卡在了胸骨上,已取不出来,左臂低垂,手腕已折断。 但即便这样,江笑书仍咧着嘴在笑,若是只看他的神态,就像在和一位久别重逢的好友打招呼似的: “刚刚一首侠客行,听得真是痛快。”小鱼没有去扶他,而是朝旁边一挪: “来这里罢。”江笑书走过来,看向远处,喃喃道: “群山朦胧,霞光如锦,这真是个好地方。”小鱼也点头: “这山上的风景,最得我心。”众高手已在覃栀芊的带领下来到了崖边,听见江鱼二人的对话,不由得一呆——此时阴云密布,山风呼啸,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衣衫猎猎作响,这也能叫做好天气? 江笑书扭头: “他们当然听不懂,你呢?”小鱼揽住他手臂,微笑道: “我懂,但我想听你亲口说。” “哈哈哈……”江笑书大笑起来: “我的意思是,今天你很漂亮。”可小鱼满脸血污,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前,脸色惨白,就连衣衫都被挂得稀烂,身子也羸弱不堪,在风中摇曳,哪里有半点好看的样子? 身后的敌人再次懵懂,只觉得江鱼二人疯了。小鱼抬头看天: “这场雨应该不小,雨停之后,也许会有一道彩虹。”江笑书耸耸肩: “谁知道呢,总之我俩想看见,不免困难了些。” “还好,我已经见过了。”小鱼轻声道。初见——我襦裙落地,一丝不挂,你说自己是君子,走路却弯着腰。 美人局——我心怀叵测,设计陷害,你至情至性,坦诚相待。龙津桥——我伤痛欲绝,哀莫大于心死,你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芷江东郊——我被抓住,要让你下跪来求,你反复纠结,最终,良知战胜了尊严。 芷江客栈——你受重伤,我守了整整一夜,清晨醒来,望着你的脸,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动情,那情愫奔涌而来,用最高的堤坝也阻拦不住。 武陵南郊坡顶——深夜良宵,梦中的英雄就在我的眼前。英雄告诉我,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就是真正的希望。 我亲吻你的脸颊,粲然一笑: “即便不喝酒,我也想占你便宜。”武陵客栈——那一刻你我醉酒当歌、无话不谈,你我是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情无法改变,因为已经过去了。 寅时二刻,九月十五,嘉新三年九月十五的寅时二刻,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刻。 谁说现在是秋天呢?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分明感到百花齐放、鸟唱蝉鸣。 再然后是这条逃亡之路——其实我是个好笨的人,你说的东西,很多东西我都不明白。 我只懂得,无论用再美好的词藻,都没法描述你的万一。若我开口时,便能看见你肆意张扬的模样,那我想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真是好厉害的计策……别弹龙须了,很潇洒。” “他娘的……全让你说完了,我剩什么?” “只剩潇洒了。”芷是岸边的草,水里游的是鱼。可你是一条江,东奔到海,永不停息,我知道你有深爱的人,我知道你不会为芷江的一条鱼儿停留。 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能每天问我一个问题,我一定会做出笃定的回答,不厌其烦。 “即便疼得大叫我的妈呀。在我心里,笑书公子也是个有胆识,有担当的大英雄。当然,还很潇洒。” “嘿嘿,说得好,有时间记得多说两句……” “那可不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一一次,你若想听,需得每天都来问我。”我突然想起你第一次冲我发脾气,我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人生气的时候,也能这么可爱,哦不对,应该是这么潇洒才对。 “笑书公子,请丢下我。” “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和你恩断义绝!”…………崖边,沉默良久的鱼突然道: “虽然毛病很多,但江笑书毕竟是个很不错的人。”江笑书点点头: “我知道。”小鱼顿了顿: “我的意思是,和江笑书恩断义绝,那会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江笑书略微吃惊的转过头,眼神中带着询问。 小鱼轻轻一笑,胜过千言万语。江笑书点头: “善。”随后他揽住小鱼纤腰,自万仞悬崖一跃而下,二人身形穿过云海,瞬间消失不见。 第十卷七十八章:大喜 九月十九,岳阳,江岳帮总舵,帮主公干处。那几乎可以算是天底下最奢华的座椅,代表着整个江岳帮权力的至高点,可此刻却大位空缺。 陈翘楚背着手,在殿内踱步,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盖的忧色,原因无他——向江笑书一行宣战的消息已经发出了整整一天,可直到现在,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自从七八年前插旗立棍后,江岳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如临大敌,全面动员,即便是前段时间不可一世的漕帮,连挑江岳帮数座分舵,可双刀虎一出手,便将整个漕帮上下剿灭殆尽。 可是,江笑书、盛于烬,还带着三个不会武功的累赘,就抓捕这样一支毫不起眼的队伍,竟在动员江岳帮全员的情况下,仍是一无所获。 陈翘楚心中又开始浮现出那种奇异的预感——这是不详的预感,上一次出现,就是江盛二人联手重创两红带的时候。 两红带被重创,吴公子身死,伟爷重伤逃回,手下人也全军覆没,江岳帮从未遭遇如此奇耻大辱,若没有及时复仇,陈翘楚担心江岳帮在湘州的威慑力会因此下降。 她更担心的,是江岳帮的实力受到质疑,湘州官场里一手遮天的官员们,会重新审视江岳帮,如果因此而不愿提供庇佑,这对江岳帮无异于是巨大的打击——再不可一世的帮派,背后都一定有朝堂中人撑腰,陈翘楚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权力、金钱、暴力这三样东西叠加在一起,才会形成一段稳固的合作关系,就此生出更多的利益。 不过,陈翘楚最担忧的,还是江笑书。江湖上的大小事迹,是一坛馥郁醇厚的老酒,即便在最深的巷子里,也能散发出所有人都能闻到的香气。 再加上那无所不知的 “千风”,将这些事迹广为传颂,毫不夸张的说,即便在西南之极的南诏发生的事,不出十天,就能传播到白雪皑皑的辽东,成为那群高大健壮的刀客们酒后的谈资。 所以,就在这段日子里,江盛二人于锦官城剿灭白沙群盗获 “锦官双杰”的事迹;江笑书一行结交巴郡铁王,助王劲威名动四方的故事;还有前段时间苗疆诸部和青岩军镇的大战,而后诸部再度合一,重整大苗寨,虽然传出的消息不多,似乎也和江笑书一行关系颇大……接着便是特意搜集的,有关江笑书的各种消息:二十岁、京城武举乡试十六名,倒是平平无奇,可却有一块天绝令,随手能掏出十余万两银票……这些消息看似十分普通,可集中在一人身上,很难让人不怀疑。 秦麟天绝使,这个身份,足以让江岳帮现在所有的庇护尽数失去作用,所以,江岳帮一定要将这种可能完全杜绝。 江笑书一行究竟在何处?他们还在不在湘州?不可能,在官府和我江岳帮的联手搜捕下,他们怎么可能逃的出去……陈翘楚尝试用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情绪,她的胸膛缓慢的起伏,却难以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 “咚咚。”短促的敲门声响起,陈翘楚转过头: “进。” “哗——”门被推开,陈翘楚眼神一亮,她实在想不到来者竟是这人,她笑着走上去: “你的伤已大好了?”来者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因为受伤失血而白得吓人,正是伟爷,他拄着拐杖,缓缓走入,冲陈翘楚一笑: “刚能下地,便赶紧来见帮主了。”随后伟爷拐杖一放,便要行礼,却被陈翘楚抬手制止: “免了。”伟爷轻轻一鞠躬,随后开门见山道: “帮主,有进展了么?”陈翘楚摇摇头: “没有,真不知那些做小的在干什么,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情况。”伟爷安慰道: “帮主开口,便是令行禁止,做小的想必不敢怠慢,不过吴公子身亡,我也重伤,缺了些人手,江笑书一行又太过狡猾,这才迟迟不见消息,但依我看来,应该很快了。” “但愿如此吧,”陈翘楚缓缓点头,随后问道: “你来有什么事?”伟爷也不避讳,而是躬身道: “我的伤已好了很多,希望帮主给我一些人手,好让我也能替您出力。”陈翘楚一言不发,而是走上前来,伸手在伟爷胸口一按,手刚一碰到,伟爷全身就剧烈的颤抖开来,陈翘楚见状,皱眉道: “这也叫大好了?你这个状态,只怕下地都费了半条命,哪里还能做事?”伟爷疼得额头冒汗,却仍是道: “请帮主给我机会。”陈翘楚摇摇头: “不行,你先安心养伤,这些事我自能处理,待你伤痊愈后,我在给你安排新的事……嗯,先这样,没什么事就先出去。”随后陈翘楚转头走向那宝椅,她先前已踱了半个多时辰,若伟爷不来,她倒还不觉得,可伟爷一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立刻便感到有些疲惫,不禁想要坐下歇歇。 可一坐下,她抬眼一瞧,顿时一惊: “阿伟,你这是做什么?”只见台阶下,伟爷已不知何时跪倒,正朝上不断磕头,听得陈翘楚询问,伟爷却一言不发,只默默磕头。 “扶起来。”陈翘楚低声吩咐,随后头顶悄然落下两只 “蝙蝠”,搀扶伟爷,可伟爷十分固执,两人又怕触动他伤口,不敢过分用力,竟一时扶不起来。 陈翘楚见状,皱眉道: “什么意思?”伟爷又磕了一下,抬起头来,额头都磕出了痕迹,他望着陈翘楚,满脸哀求,几乎快哭出来: “帮主,我知道先前办事不力,自己险些丧命,更惹得我江岳帮蒙羞,您已对我产生了不满……可是,可是我身子虽伤,心中却仍是壮心不已,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能出些力,替您分忧,除此之外,再无他求。求帮主开恩,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伟爷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陈翘楚不由得动容——阿伟身为帮众元老,即便身受重伤,仍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先前他胞弟惨死,我却略过他直接下令,未免……思绪转动,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过来: “快通报帮主,喜事,大喜,大喜!” 第十卷七十九章:斩首 帮主公干房,陈翘楚与伟爷正在交谈,外面却突然传来通告,说是喜报,陈翘楚心中一动,立刻沉声道: “让他进来。”随后他对伟爷柔声道: “阿伟,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先站起来,你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可伟爷却固执的摇头,直挺挺跪着,看这架势,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达目的就长跪不起了。 陈翘楚无奈,只得亲自走下,蹲下身子,按住伟爷肩膀: “阿伟,你们遇袭后,我绝无责怪的意思,之所以不让你出手,是怕你伤势有变,待你伤好,你仍是江岳帮红带,仍是我最信任的人,所有原有的东西,都不会减少半分,你死去的手下,我也用最快的速度给你配齐……大姐对天发誓,以上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伟爷一呆,随后眼中冒出泪光,猛一低头,感动的道: “帮主知遇之恩,属下永世不忘。” “行了,快起来。”陈翘楚一笑,扶起伟爷,随后纠正道: “你刚刚称呼用得不对。”伟爷一愣,随后低声道: “可您说过,大姐这个称呼……” “今天可以破例,”陈翘楚道: “阿伟,你如此忠心,老实说,大姐心里好生触动。”伟爷重重点头: “阿伟谢过大姐知遇之恩……”说话间,门外响起敲门声,陈翘楚快步上前,亲自打开门: “快说。”传令之人立刻单膝跪地: “回禀帮主:武陵郡独龙哥传来喜讯,他已于昨日抓捕祸首盛于烬,余小芷之父母也已抓获,随时可以审问。王劲威与小兰被武陵郡知府周自得羁押,现已安排人手时刻监视。”陈翘楚大喜过望: “抓住了!好哇,好……阳子做得漂亮,哈哈哈哈,告诉他,我马上亲自去武陵郡,让他把人看管好。” “是。”传令兵走后,陈翘楚转过来,冲伟爷道: “阿伟,果然如你所说,好消息马上就到了。”伟爷摇头道: “是托了您的洪福。”陈翘楚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受伤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总舵,想必是闷坏了,这下正好,你和我一起去武陵郡罢。”伟爷点头: “遵命。”陈翘楚问道: “阿伟,你来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做?”伟爷沉思良久,才道: “我们应该针对敌人的弱点见机行事。”陈翘楚眼睛微眯: “江笑书的弱点?”伟爷点点头: “他们这些自诩的侠义之人,你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服软。但若是从他们在意之人身上做文章,他们就会乖乖束手就范。” “哦?” “立刻向外传出消息,我们会在不久后,将抓获的敌人当众斩首。躲在暗处的江笑书,就会乖乖的出现,任由我们宰割。” “很好,就照你说的办,我们先去武陵郡,在那里有我给你的礼物。” “礼,礼物?” “哼,盛于烬杀了你的胞弟,该是你报仇的时候了。”…………盛于烬猛的惊醒。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被加上无数枷锁,全身大穴也被尽数封住,正被牢牢的束缚在墙壁上。 “喝!”盛于烬下意识的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开,放眼一瞧,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暗潮湿的逼仄牢房中,牢房里除了自己再无他人,对面的角落里,放满了各式各样带着血迹的刑具,头顶是一个微弱的火把,正在不断摇曳,火光照在那些刑具上,反射出绿油油的光。 盛于烬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脑中杂乱的思绪,可刚刚闭上眼,头顶便传来脚步声。 来人正是独龙哥,他冷笑着走到盛于烬面前: “醒了?”盛于烬冷冷的抬眼: “你是瞎子?”独龙哥也不动怒,嘿嘿一笑,随后猛的一个耳光摔了过来。 这一击沉重而又快捷,若在平时,在盛于烬眼中自然稀松平常,可此时他全身经脉被封,又镣铐加身,哪里闪避得开,只听得 “啪——”的一声,这记耳光便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脸上。盛于烬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口中一股甜味,口鼻都被震出了血,可盛于烬却紧紧咬住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独龙哥一记阴狠的勾拳,又打在他的小腹,他肚中一阵翻江倒海,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嘴巴张开,吐出一口血水。 独龙哥得理不饶人,一拳又一拳的打在盛于烬小腹,直殴得盛于烬黄胆水都呕了出来,这才罢休。 独龙哥取过一张手绢胡乱擦了擦手,随后大骂道: “狗蛮子,你好威风么?杀了吴公子和伟爷,还伤了我的一个黑带手下……哼,现在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你想怎么样?”盛于烬含糊道。 “你倒是很上道啊,”独龙哥一笑,随后又是冷不丁一拳打出,盛于烬猝不及防,身子弓了下去。 独龙哥怒目道: “当了鱼,就要有当鱼的觉悟,我没问你的话,你又抢着说什么?显你的能耐么?”盛于烬沉默不语,独龙哥却又是一脚,正中他下颌,踢得盛于烬仰天砸过去,脑袋在墙上重重一磕。 独龙哥扬起下巴: “你难道没有听见我问你话?”盛于烬低下头,一言不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独龙哥既然打定主意要找自己麻烦,那自己说不说话都已经不重要了,倒不如早早闭嘴,多省些力气。 独龙哥冷声道: “盛于烬,我告诉你,会武功的鱼,我也不是没抓过,一开始比你都还嚣张,可倒了后面呢?死的死,残的残,真正活下来的,都会比狗还听话!到了我这里,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敢耍花样?哼!刚刚这只是开胃菜,你不是会武功,身子健壮么?角落里那堆刑具,一个个在你身上试个遍,才是真正的主菜!听明白了么?”盛于烬低声 “嗯”了一声,独龙哥满意的一笑,随后问道: “江笑书在哪里?” “江,江笑书……他在,他在……南……”盛于烬含糊不清的开口,独龙哥皱起眉头: “什么?” “他在……南……南,东……”盛于烬说话断断续续的,好像几乎要昏倒了。 独龙哥心中一急,凑了过去: “在哪里,你快……啊——”锁链哗啦一响,独龙哥只觉得耳朵一痛,便屁滚尿流的摔倒在地,倒爬着退后,颤抖抬起手,摸向耳朵,顿时大骇。 他的左耳已被盛于烬咬掉了一块!盛于烬哈哈大笑: “狗一样的东西!就只有这点出息?”独龙哥又惊又怒: “你在找死!”盛于烬狂笑,鲜血从牙缝中渗出: “死?你一个人牙子就只有这点本事?你不是自称很有手段么?把你的刑具都用上,我还死不掉,我才承认你有点儿本事。只可惜,想让我求饶,却只能等到下辈子!”独龙哥大怒,再摸了一下受伤的耳朵,噌一声拔出了刀,抬手就朝盛于烬头顶砍去。 面对死亡的威胁,盛于烬浑不在意,反倒放声大笑起来。兵刃破风之声与大笑声在牢房回荡,眼见这一刀马上就要砍下盛于烬的头颅。 第十卷第八十章:开始 与此同时,武陵码头,另一座牢房内。 “刷——”头顶的风声袭来,余家夫妇各自握紧了对方的手,耀眼的刀光闪动,夫妇俩绝望的闭上了眼。 …………几天前,芷江客栈内,余叔余婶被一伙陌生的神秘人所抓捕,而后被打晕蒙上双眼,一路颠簸后,也不知过了几日,随后便被丢了下来,二老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满脸凶恶的独眼龙给抓住了。 直到后面,夫妇俩才知道,这个独眼龙就是江岳帮四红带之一,独龙哥王阳。 老实说,余家夫妇知道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他们只记得小女儿被江岳帮带到了武陵郡,而后小鱼跟着江笑书一行去武陵郡要人,至于武陵郡发生的种种事端,他们则一概不知。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江岳帮违背了求和的承诺,攻击了自己夫妇二人,并且,将夫妇二人抓来,也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 先前在芷江,王逵放高利贷时,夫妇二人就领教过江岳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因此还蹲了大半年的监牢,眼下,虽然面对的是比王逵厉害百倍的独龙哥,夫妇二人并不过分畏惧,同时打定了主意,保持沉默,什么都不会说。 将夫妇俩关押好后,独龙哥并未来寻夫妇二人的晦气,这让二老十分诧异,其实这并非独龙哥善心大发,而是因为他在专心对付盛于烬,这才暂时放过了二老。 二老在牢房中待了没多久,头顶便传来了脚步声,二老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咬住了牙关。 来了。脚步声响起,进来了两个人,领头的是个圆脸的娇小女子,气质淡然,丝毫不见凶戾,与这阴暗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余家夫妇见此人到来,不由得一呆。 娇小女子走近后,二话不说,亲手解开了余家夫妇的束缚,拉过两张椅子安顿二老坐下,随后道: “唉,这些人真是可恶,竟这样对待二老,怎么又是关又是铐的,可太不成话了……”余叔不由得问道: “姑娘,你是……” “余叔你好,我姓陈,你叫我小陈就是。”小陈自我介绍,随后朝身后那人一指: “这是我弟弟阿伟。阿伟,来见过二老。”余家夫妇这才注意到,小陈背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拄着拐杖的人,不知是这人太不起眼,还是小陈太过显眼,他明明一直跟在小陈身后,可若非小陈介绍,二老根本注意不到此人的存在。 这阿伟看着年纪还比小陈大上几分,却是她弟弟,倒是奇怪。二老心中这样想到,随后阿伟点点头,朝二老打了个招呼。 二人的陡然到来,令余家夫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由得问道: “陈,陈姑娘,请问你们是……” “请等一等,”小陈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转身过去关上了门,再度返回,她才低声道: “我们是朝廷的人。”见余家夫妇对视一眼后,眼神立刻充满了戒备,小陈赶紧解释道: “二老千万别误会,我们是京城秦麟来的,并非湘州本地的官员。”秦麟! 余家夫妇一惊——江公子不就是这个组织的么?余叔连忙问道: “你们来自秦麟?”小陈点点头,随后道: “我们收到江笑书大人的命令,来此处调查江岳帮作恶的真相,听说二老被独龙哥所擒,便赶紧前来搭救。” “你们竟有这样大的本事!”余婶失声道: “这里不是江岳帮独龙哥的地盘么?” “这算什么,秦麟出动,莫说是江岳帮红带的地盘,就算是江岳帮总舵,或是再厉害十倍的龙潭虎穴,也是来去自如,”小陈认真的说道。 余叔余婶对视一眼,随后问道: “陈姑娘,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陈想了想,随后道: “在芷江,江岳帮与江大人求和后,江大人便来武陵郡要人,要到人后,却突然被武陵郡知府状告,说他勒索搜刮、欺压百姓,还盗窃府库官银……” “不可能!”余婶大声反驳道: “江公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一定是受了冤枉的!” “这点我们当然知道,可那武陵郡知府竟用官印作押死谏,硬生生绑了江大人上京受审,要在御前对质。”小陈脸色低沉: “再后来,江大人半夜逃走,重返武陵郡,伏杀江岳帮两红带后,便没了踪影……”余叔听到这儿,赞道: “好哇!江公子干得漂亮!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蒙受不白之冤,任人宰割?他他杀了江岳帮的两名红带,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小陈点点头,随后问道: “这是自然,不过,现在江大人不见踪影,所以想请问二老,你们这里可有线索?我们来此公干,需与他汇合,方能采取下一步行动。”余叔余婶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摇了摇头: “不知道。江公子只说,湘州之事结束后,他会通知秦麟,把江岳帮一网打尽,至于别的……啊!”二老悚然一惊,随后呆住。 小陈脸上仍挂着微笑,不过她的眼里却骤然布满了杀气,她一字一顿的道: “现在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太晚了?” “你究竟是谁!”余叔指着小陈,失声道: “江公子说,要在事后清算江岳帮,你们若是京城来的秦麟中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抵达湘州!”面对质问,小陈置若罔闻,反倒自顾自冷声道: “江笑书,好一个江笑书,原来在芷江的时候,你就早已打好主意与我们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哼!”随后她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阿伟,自己看着办。”阿伟闻言,立刻抽出了腰间长刀,阴寒的目光紧紧盯着余家夫妇。 余叔余婶如坠冰窖,尤其是在阿伟拔刀时,看清了他腰间的那条红带后。 阿伟慢慢走到余家夫妇面前,举起刀,缓慢道: “我叫王伟,人称伟爷,江岳帮红带元老。” “王逵是我弟弟。” “我恨江笑书,恨盛于烬,恨小鱼那个千人骑,万人入的臭婊子!” “我失去了亲人,我仇家的亲人也别想活着。” “刷——”刀光落下。 “嘭——”紧扣双手的余家夫妇同时倒地。 “沙沙……”伟爷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随后俯身提起余家夫妇的首级: “这只是个开始。” (四千)第十卷八十一章:炼狱 说回盛于烬所在的监牢,在独龙哥屠刀即将落下之际,头顶传来了一道声音: “停手。”这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如何严厉,可听在独龙哥耳中,简直不亚于耳边响起了十余道霹雳,他挥舞的右手强行停住,似乎生怕没有把握,他抬起左手,拉住了自己的右手,长刀在距离盛于烬头顶三寸处硬生生停下。 “呛啷——”独龙哥撒手抛下长刀,转头躬身道: “您,您来了。”能让独龙哥如此害怕的,除了帮主陈翘楚又有谁?陈翘楚道: “阳子,你这是想杀了他?” “不敢不敢……”独龙哥连声道,随后垂首低声道: “您、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和阿伟刚到,”陈翘楚说道,随后她打量独龙哥耳朵伤口,了然的点点头: “早听说盛于烬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锁链加身,还能伤我江岳帮一红带元老……嘿,真是好厉害。”独龙哥羞愧的道: “他骗我说他知道江笑书的下落,我凑近去听,谁知道……” “我知道了,下去养伤,”陈翘楚挥挥手,随后夸道: “阳子,你这次干的很不错,事后我重重有赏。” “是是是……”独龙哥喜上眉梢,鞠了个躬,随后捡起那一小截耳朵,一趟钻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咔嚓”一声,门被关上,这狭窄逼仄的监牢内,便只剩下陈翘楚和盛于烬。 盛于烬自然听见了先前的对话,即便沉稳如他,也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陈翘楚来,随后他不由得道: “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你就是江岳帮帮主。” “很多人都说,我不像个帮主,倒像个嫁人没几年的贵妇,”陈翘楚顺着他说下去,随后她抬头望向盛于烬: “就像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后,早把你想成了一个膀大腰圆,茹毛饮血的粗野蛮子……可实际上,你除了长相与中原人略有不同,无论气质还是身形,都与寻常的江湖武人没什么两样……”盛于烬缄默不言,只死死盯着陈翘楚。 陈翘楚一笑: “所以说,这世上大多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蠢货。但不凑巧,人总是在某些时候会变得愚蠢,就好比我,也听说了很多奇怪的传言。”盛于烬问道: “什么样的传言?”陈翘楚点点头: “传言说,在三天前,江笑书从官府的羁押中逃脱,返回武陵郡,和你一起袭击了我们江岳帮的两红带……”盛于烬冷笑一声打断了她: “你说的很对,你是个蠢货。”陈翘楚一呆,随后道: “这么说,你不愿意承认?”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酷刑也没什么不妥……通通使出来,倒比你在这儿聒噪好多了。”盛于烬说罢,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陈翘楚点点头,随后柔声道: “盛于烬,你告诉我江笑书的下落,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好不好?”盛于烬颇有些意外的睁开眼: “你倒是很坦诚。”陈翘楚郑重道: “有人说我江岳帮是湘州的毒瘤;有人说江岳帮一手遮天、坏事做尽;有人说我陈翘楚杀人无算、残暴无道。可你不妨打听打听,在整个湘州,我陈翘楚有没有一次背弃过自己的诺言。我虽是女子,可说出来的话,同样一个唾沫一个钉,你杀了王逵和吴公子,还有那么多的黑带、紫带高手,是一定要偿命的,不过我既然说过不会折磨你,就……” “住口!”盛于烬大喝着,再次打断陈翘楚,随后怒道: “好一个一诺千金的江岳帮主,好一个最重承诺的江岳帮!你们这群无耻之徒,休想让我信你们半个字!”陈翘楚皱起眉头: “你真是油盐不进。”盛于烬冷哼一声,陈翘楚追问道: “你知道江笑书的踪迹?”盛于烬这次更是懒得理睬,只是闭目不答。陈翘楚连问数声,却未得到半点有效的消息,她点点头,随后喊道: “阿伟,进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伟爷走进来,在陈翘楚身后背手而立,陈翘楚走到盛于烬面前,手忽的探出,掐住了盛于烬咽喉。 她的手越收越紧,盛于烬脸色迅速胀红发紫,可陈翘楚却丝毫不放松,又过了数息,盛于烬全身痉挛开来,舌头不由自主的伸出,眼珠暴出,似乎下一刻就要掉落。 就在此时,陈翘楚接过伟爷手里的东西,提到了盛于烬的眼前。濒死的盛于烬看见眼前的东西,立刻觉得一道麻意从头顶直灌到脚后跟,不知哪里生出了一分力量,疯狂的一挣,脖颈处陈翘楚的手竟被震开了一分。 “畜生!禽兽!啊啊啊啊啊……”盛于烬的声音从喉中挤出来,尖锐而又撕裂,他疯狂的挣扎着,虎吼着,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陈翘楚表情冷酷,提起左手的两个人头,猛的往盛于烬头上摔去。盛于烬觉得自己头顶好像挨了狠狠的一榔头,颅顶几乎要碎裂开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数息,盛于烬猛的惊醒,抬起头来,便觉得头顶湿漉漉的,一对黏稠滑腻的东西从头上落了下来,搭在了他的脸上。 盛于烬下意识一抖,那堆东西便落在了身下,他定睛一瞧,立刻目眦欲裂。 他看见了黑色的头发,棕色的发簪、贴在地上的眼珠、四只耳朵、还有在耳朵上的四分五裂的皮肤……这些东西被红白相间的东西浸泡着,正从自己脸上头上滑落,流了一地。 盛于烬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明明没有被卡着,却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头顶陈翘楚的声音传来: “余家夫妇死无全尸,全是因为你。”盛于烬不自主的想伸手,去聚拢身下的遗体,可手刚刚一动,便被铁链牢牢扯住,一寸也动不了,他握紧拳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可怜的余家夫妇,碎裂的头颅四分五裂,就这么不受控制的从盛于烬脸上身上留下,混合着盛于烬自己的鲜血,落在地上,盛于烬眼睁睁看着,心中大恸,已几乎快要崩溃。 “啪!”一只脚闯入视野,咔嚓一声,踩住了那折断的发簪,盛于烬身子一震,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只听咔嚓咔嚓声不断,那坚硬的发簪被碾得粉碎,随后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就像在软泥上行走的声音,盛于烬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发簪碎了,陈翘楚的靴子不再是在碾压余家夫妇的遗体,而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掏了出来,碾了个稀碎。 陈翘楚冷声道: “这仅仅是个警告……阿伟,他交给你了,除了要活着之外,你可以做任何事。”一旁的阿伟立刻应道: “是。”陈翘楚的脚步声离开了,随后盛于烬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自己下颚,猛的朝上一抬,接着伟爷道: “很难过吧?盛于烬,你杀我弟弟王逵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天?”盛于烬觉得自己突然能说话了,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暴喝道: “他该死!”这声大喝简直快把监牢的顶给震塌了,盛于烬觉得捏住下颚的手一颤,伟爷被吓得几乎放脱了手。 盛于烬心中思绪剧烈波动,闭上眼睛,余家夫妇可怜的境况却在眼前不断浮现,这令他万分痛苦,脑中那根弦不断的绷紧,几乎立刻就要崩溃。 这时,伟爷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被一个囚徒吓成这样,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提起拐杖,便猛的朝盛于烬胸口直戳过去。 “叮”一声轻响,伟爷一惊——他身上有内甲?他立刻上前,撕开盛于烬衣襟,只见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赤色,好像海边礁石。 “原来是横练。”伟爷冷笑道: “盛于烬,你了不起,这种情况,还能吼得那么大声,加上横练护体,哼……我这就破了你的横练!让你武功全失!成为残废!”伟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可这声音在盛于烬耳中却迅速衰减了下去——他身体经历了折磨,又亲眼目睹了余家夫妇的惨状,情绪激荡,精神到了极限,已不受控制的晕倒。 可就在意识即将完全失去的那一刻,盛于烬觉得丹田一凉,随后,一道剧痛和麻痒猝不及防的袭来,令他瞬间清醒,叫出了声: “呃啊!”盛于烬睁开眼,只见伟爷用手帕包住一枚奇怪的钉子,往自己的丹田猛刺。 那钉子长逾七八寸,长满了倒刺,钉头是个骷髅头的模样,此时已刺入了寸余,遇上了盛于烬丹田内最深处的内力阻挡,始终不得寸进。 这寸余的伤口,却令盛于烬如坠冰窖,他不知道这种钉子叫做 “蚀骨丧魂钉”,但他却知道,这钉子上的剧毒,正在疯狂进攻自己的丹田,腐蚀自己的经络,如同咬住了血管的蚂蟥,你越是阻挡,它越是不顾一切的往里钻,直到将你蚕食殆尽为止。 盛于烬丹田的内力不断被挤出,却根本无法凝聚,蚀骨丧魂钉的剧毒顺着丹田不断侵入,丹田气海也越压越小……伟爷表情狰狞,几乎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将钉子刺入盛于烬气海,盛于喉中发出喝喝的响声,好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喘息,拼命调动内力相抗,可全身大穴被封,能调动的内力越来越少。 一炷香后,盛于烬的丹田气海被洞穿,蚀骨丧魂钉足足有四寸刺入了他的身子,而且在血肉的催动下,极缓慢,却绝不停止的向内钻去。 从这一刻开始,盛于烬丹田破碎,气海毁坏,莫说剧毒入体,已命在垂危,就算即刻施救,吊回命来,也会武功全失,成为废人。 “这神钉可是好东西,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绝不会昏过去,你身上遭受的一切,会不折不扣的全盘承受……狗蛮子,好好享受吧。”伟爷说完这些话后,随后又在盛于烬琵琶骨、肘弯、膝弯、胯骨、肋下各种上一颗蚀骨丧魂钉。 盛于烬想起了在芷江时,那个叫小红的妓女,她当时被紫带杀手夺命虐杀,用刀钉住各个关节与要害,死死锁在了地上,最后屈辱的死去……自己现在的境况,比之小红却要更加恐怖十倍——蚀骨丧魂钉带有剧毒,疼痛如尖刀剜心、麻痒如万蚁啃噬,这已是常人所不能承受;丹田气海被毁,那全身骨节都要从皮肉中抽离的撕扯和绞扭,更是胜于任何酷刑;更不必说蚀骨丧魂钉上附带的药物,强迫人保持清醒,无时不刻的感受自身的痛楚。 承受着这种折磨,盛于烬的牙关已被压烂,口中时刻都溢满鲜血,可他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伟爷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求饶,气得火冒三丈: “狗蛮子!好!你有种!帮主要押你十天后凌迟,十天之后,你能剩下半点人样,我就不姓王!”接下来的十天,在盛于烬身上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个稍有心肝的人,都不忍细听。 第一天,伟爷找来十余个上百斤的麻袋,堆在了盛于烬的身上,在盛于烬窒息将死时,又拿开一个麻袋,在盛于烬缓过两口气后,有毫不犹豫的压上,如此往复,整整八个时辰,片刻不停。 第二天,伟爷叫来了帮主,独龙哥以及一众黑带、紫带。他说,他要给大家表演弹琵琶。 拐卖良家妇女的人牙子,竟如此附庸风雅?不,弹琵琶的琵琶,指的不是乐器,而是盛于烬的琵琶骨。 伟爷用小刀剔开盛于烬的肋骨皮肤,随后拿起一个弹珠大的小锤,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琵琶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整整两个时辰,盛于烬的肋骨断了四根。 伟爷说,他不满意这件乐器,所以他找来一个铁刷,蘸上盐水,将 “琵琶”刷了又刷,刷了又刷……这所有的过程中,盛于烬始终一言不发,伟爷时常担心盛于烬死了,可总是能探到盛于烬的鼻息,这让他更加恼羞成怒。 所以,第三天的刑罚,比之第二天又残酷十倍。盛于烬不开口。第四天,又比第三天残酷十倍。 盛于烬仍不开口。第五天。盛于烬的皮肤大片撕裂。第六天。盛于烬身上已不剩半块好肉。 第七天。盛于烬的骨头也碎了大半。第八天。当了十多年人牙子的伟爷,竟找不出新的刑罚来。 第九天,气急败坏的伟爷,把两颗钉子钉入了盛于烬脑袋,钉子长三寸,从耳蜗入,直没至尾……九月二十九到了,今天是第十天,盛于烬被当众凌迟的日子。 伟爷有些不敢靠近那间牢房,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让那里比阿鼻地狱还要恐怖,即便身为始作俑者的他,也几乎快被逼疯。 盛于烬?他肯定早就疯了。伟爷这样想着,随后咬咬牙,吱呀一声推开了牢房门。 第十卷八十二章:分裂 牢房内是一地的血污狼藉,充满了血腥和污秽,盛于烬就颓然倒在其中,若非还有些微的呼吸,他简直就要与此处融为了一体,饶是如此,伟爷也花了数息的时间,才锁定了盛于烬的位置。 他走过去,提起盛于烬的头发,随后端过一碗饭,蹲下身子: “吃完上路。”饭碗被递到了嘴边,可盛于烬却无动于衷,他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眼神中充满了呆滞。 伟爷掩住鼻子,挑起一筷肉片,撑开盛于烬的嘴,塞了进去,可盛于烬却像是连嚼东西都不会了,涎水自嘴角流下,混合着血液与呕吐物……伟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气,将碗一摔, “啪”的一声,碗被摔了个粉碎。盛于烬似乎受到了惊吓,身子一震,随后拼命扭动身子,像一只被斩断了腿的蜈蚣,拱到了那混合着污秽、鲜血与瓷片的食物前,将脸埋了进去,随后发出咀嚼声。 望着这一幕,伟爷脑中不禁回想起过去的这九天里,在这间监牢内发生的一切,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脸上不由得露出惊恐和反胃。 伟爷摇了摇头,快步走了出去。走出门口,两名帮众迎了上来: “伟爷,现在这是……”伟爷皱眉道: “他已失了神智,成了白痴,待他吃过断头饭后,我会拖上大街,凌迟示众。”两名帮众对视一眼,随后同时点点头——也就只有伟爷这样的硬汉,才敢直视那不成人形的盛于烬,几天前,帮内有人无意间走入了监牢,吐了半个时辰,连着三天没吃下东西。 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出的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正如伟爷所说,盛于烬的确疯了。 在目睹余家夫妇的惨状时,盛于烬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而那九根蚀骨丧魂钉入体后,盛于烬只觉得眼前发黑,随后头便剧烈的疼痛起来。 自从学会邪门羊皮纸上的功夫后,盛于烬已经很久没有头痛过了,即便 “他”偶尔出现时,也不过是脑中多出一个声音,而不是那种病理性的剧痛。 但这一次,当丹田、四肢百骸、筋骨血肉的力量被完全镇压,摧毁后,那潜伏许久的头痛终于再次出现,并且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持续。 盛于烬觉得,自己的大脑里装满了锋利的刀片,刀片互相挤压、摩擦着,然后自己的脑袋就被切得支离破碎,可碎裂之后,脑袋又会重新复原,刀片又换了另一种堆积的方式,继续绞碎、撕扯、角力……这种痛苦,远胜世上的任何一种酷刑,仿佛从你的灵魂深处发出,无穷无尽、永不止歇。 因为蚀骨丧魂钉上刺激精神的药物的缘故,盛于烬无法昏过去,只能不断的承受着,连发出呻吟,都成了一种奢望。 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癫狂,之后的无数种酷刑不断加诸在他的身上,可他却好像得到了解脱似的——至少身体的疼痛,能让他的注意力得到片刻的转移,不再受那自内而外爆发出来痛苦的折磨……在第一天,被沉重麻袋一次次重压,濒临窒息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脱离了出来头上、身上的痛苦瞬间全部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轻松挣脱了所有束缚,走了出来,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伟爷用各种刑具,折磨那个被锁在墙上的人。 墙上那个可怜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谁,只知道这个人似乎很重要,而且这个人似乎没有犯下什么弥天大罪,这样的酷刑,对这个人来说未免过分残忍了。 他想阻止伟爷,所以他张嘴大叫: “你别这样折磨他了,停手吧。”但伟爷充耳不闻,而是继续拿火折子烘烤手里的锯条,锯条逐渐发紫、发黑,最后在高温下变得通红……他伸手去拉伟爷,可手臂却从伟爷的身上穿了过去,就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只不过真实到几乎分不清了。 无法阻止伟爷,他也并不怎么气馁,只觉得可惜——那个被锁在墙上人,如果早点死了,就不用受这样的罪了。 这个念头冒起来的时候,他就已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出门,他转身关门,就在门只剩一条缝的时候,他感觉那个锁在墙上的人身子动了动,然后朝他看了过来。 目光相接,他心中一颤: “我为什么突然感到不安?”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到了房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伟爷弹琵琶、磨豆腐、做雕刻……他也看着,地上的皮肉越来越多,血却越来越少。 他还看见那些闻着腐肉千里迢迢而来的蝇虫,头顶房梁上盘旋的乌鸦,旁边江中张大嘴巴朝着天空跳跃的游鱼。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墙上那人进食的样子,那人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因为剧痛而颤抖,那人把脸埋进食物里,像野狗、像饿狼、像虫豸一样的啃食着,翻身过来时,脸上沾满了饭粒、血液和碎肉……他就这样呆了八天,直到第九天清晨,他看见伟爷撞开门闯了进来,满脸凶狠,可眼神却极其扭曲那是在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后,破罐子破摔,以烂为烂的,不得不妥协的眼神。 看来,受酷刑的虽然是锁在墙上的人,可率先承受不住的,却是伟爷。 他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想到。然后他转头看向那个被锁住的人,低声道: “他气急败坏了,要杀你了。”被锁住的人猛的抬头,盯住王伟手里的东西,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只是寻常的一次颤抖。 “你能听得见!”他很惊喜,对锁在墙上的人道。可惜,锁在墙上的人却无法回答他了,伟爷把那人的锁链取开,那人便啪一声摔在了地上,然后伟爷踩住那人的头,从怀中摸出一根钉子,另一只手在那人耳后摸索片刻,然后手一按,将钉子刺入了耳垂。 他望着这一幕,突然感觉自己的耳垂竟痛了起来。什么!他大惊——我,我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感觉? 我应该是不会痛的才对!随后他立刻悚然一惊: “对啊,我不会痛、不用吃东西、不会困、不会累……这怎么可能?这世上绝对没有我这样的人!”难道,我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他满脸迷惘,随后看见伟爷取出一个锤子,朝脚下之人的右耳蜗重重一击!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虚幻,漆黑,明明眼睛睁得老大,却什么都看不见了……痛。 好痛。痛得快死了。被拔光的指甲、脱臼的手腕、碎裂的肋骨、支离破碎的大腿和胸口、被钉死的丹田和关节……感官逐渐苏醒,每一样痛觉都清晰的传入他的脑中。 然后他觉得自己被翻了个身,左耳一抽,似乎耳蜗被蚊子咬了一口,然后就是一道强力的打击。 他清晰的感到,一样异物从耳蜗钻进了脑中。然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毕竟,蚀骨丧魂钉上的药物,药力终归是有限的,经历了如此之多,他终于还是昏了过去。 可是,在昏倒之前,他终于想起了一切——我是盛于烬。武陵郡客栈,我被三个高手伏击,血战后,我重创了他们,却还是被点晕,抓了起来。 再次醒来,是在武陵郡的破庙,被独龙哥的手下围攻,我逃了出来,但被一群衙门小吏抓住。 然后我遇见了陈翘楚,她当着我的面,毁坏了余叔余婶的遗体。然后我落到了伟爷手里。 丹田气海破损,关节被锁死,我头痛欲裂,支撑不住,最后,竟然元神出窍了。 那个感受不到痛苦、不会饿、不会困的 “我”,就是我的元神,或者说灵魂。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灵魂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东西,连自己是盛于烬都不记得了。 接着便是各种各样的酷刑,灵魂状态的我,就在一旁静静旁观,若是那时灵魂离开了这间房,那么就会立刻魂飞魄散,而真正的我,也会死于非命。 此时,这是脑部受到了重创,灵魂回归到了体内。好痛……好累……我该睡一觉……不……不对,我的脑袋怎么不痛了……太困了……睡吧……睡………………盛于烬一颤,猛的睁开眼。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打量自己全身上下,只见自己穿着那件出珠显村时,师父给自己准备的那件黑衣劲装,红色的腰带。 还有那双白靴子,神完气足,好生矫健……我身上的伤呢?盛于烬一呆,不由得抬手摸摸自己耳蜗,却什么都没摸到。 再往上摸,盛于烬摸到了自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个漂亮的髻。 这是柳伶薇给我扎的。盛于烬心中一动难道,其实我们现在还在前往湘州的路上,先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盛于烬起身环顾四周,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何处,伙伴们又去了哪里?随后他脸色大变。 他又来到了那记忆深处的火海。 第十卷八十三章:火海之中 发觉自己又来到了那片火海,盛于烬不由得一呆,随后脑中响起一道清脆的 “咔嚓”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似的。 “来了?”前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盛于烬抬头,只见 “他”转过身子,朝自己招招手: “好久不见。”令盛于烬感到奇怪的是, “他”的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暴烈愤怒,而是出乎意料的平和。盛于烬问道: “我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 “因为你本就来自于这里,”他转过身,直面那熊熊烈火,沉默良久后说道: “盛于烬,你让我很意外。”盛于烬皱眉: “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对过往的追忆: “先前我总觉得,你是条无能的废犬,只会跟着江笑书胡闹,没有自己的主见,忘记了自己的抱负和雄心壮志……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很有种,甚至我都不由得佩服你。”盛于烬一惊: “你是说,我的确被抓了,遭受了酷刑?” “他”点点头: “而且你扛住了……看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我不禁怀念。”盛于烬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他”点头,淡淡道: “嗯。”盛于烬沉默良久后,问道: “你究竟是谁?” “盛于烬,你记住,在你不够强大的时候,永远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那会害死我们。” “他”表情瞬间严肃,郑重的说道。 “哼,”盛于烬反唇相讥: “强大,我已经成了废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摇摇头: “强大,并不单单指武功,真正的强大,是心的强大。” “心的强大……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天的酷刑,都没撬开你的嘴,你痛苦到神智不知,元神出窍,都没有选择死亡。这就是一种心的强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盛于烬扯扯嘴角: “我真的不知道江笑书在哪里。他们再怎么撬,我都说不出来。” “他”摇头: “你随意编造一个,至少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但你没有那么做……老实说,为了所谓的‘义气’,受这么大的苦,在我看来是件愚蠢的事。但能坚持把愚蠢的事做到底,也不失为一种本事。”盛于烬默默点头,随后追问道: “那心的强大,还有哪些?”见 “他”一言不发,盛于烬追问道: “你……” “等一等,”突然, “他”抬起手打断了盛于烬,随后伸过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的手,拍拍盛于烬肩膀: “王伟说,他要拖你去凌迟了。”盛于烬一呆: “江笑书还没来救我?” “他”捏捏盛于烬肩膀: “江笑书不是神仙,这么多天没音讯,只怕他自己都凶多吉少,哪里……” “他怎么了?”盛于烬皱眉道: “他总说他是天下第一奇才,哪里这么容易就死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很重要。”盛于烬打断对方,随后重复道: “这很重要。” “他”无奈的摇摇头: “你难道没有听见,王伟马上就会活剐了你?” “听见了。所以我的同伴他们在哪里?” “江笑书和小鱼不知道。王劲威和小兰被周自得抓走了……我实在理解不了,你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要关心别人的安危。”盛于烬瞥了他一眼: “这其中的道理,给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是在讽刺我。” “这只是一个事实,”盛于烬轻轻摇头,随后道: “你刚刚说的,心的强大,我原本不明白,现在却懂了一些——能坚持该坚持的东西,这就是心的强大。”此番话一说出, “他”不由得一愣,看盛于烬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和先前不一样。如果说,先前 “他”对盛于烬永远是恨铁不成钢、蔑视与鄙夷,那么从这一刻开始,盛于烬所展现出的特制,赢得了 “他”的尊重,也让 “他”真正的开始正视对方。面对 “他”的目光,盛于烬毫不躲避,平静的与对方对视,良久后, “他”开口了: “我只恨你所坚持的东西,与我的不同。”盛于烬道: “你究竟是谁?你在坚持什么?” “他”摇头: “心的强大,你已经有了,但是还不够。我不能告诉你。” “怎么样才算够?” “当你像我一样——得到又失去,从顶端落入低谷。那些近在咫尺的东西,突然变得触不可及。那些坚持的一切,变成了一片虚无……如果经历过这些,你还活着,我就会告诉你一切。” “真到了那天,你就不怕我疯了?”听见这个问题, “他”突然纵身一跃,跳入火海,火焰将他灼烧的嗤嗤作响,可他却好像是遇见了水的鱼儿,脸上浮现出喜悦与满足。 “他”在火堆中翻个身,冲盛于烬淡淡一笑: “你早就疯了。”然后盛于烬眼前一黑,又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我这是,要死了? 王伟不是要剐了我么?为什么我还没醒过来?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盛于烬思绪涌动,随后他睁开眼,竟还在那火场里。 不对啊,明明应该过了很长时间的,我怎么还没清醒?盛于烬皱眉。前方传来一阵兵刃破风之声,盛于烬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正在舞刀。 “你好像挺喜欢这套刀法。”那人长刀一亮,摆了个起手势: “看好了。”随后,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施展开来,正是血战朱煜锦时的古怪刀法。 说来奇怪,那人挥舞得明明极快,可在盛于烬看来,每一处细节都丝丝入扣,每一道精妙变化都尽收眼底,每一次内息运转都清晰可见。 那十六式半之后的招数,也再次清晰的浮现在了盛于烬眼前。不到片刻,盛于烬便已学全了这套稚拙古朴,大巧不工的刀法。 或许这个 “学会”说得并不甚贴切,应该用 “记起”才是。与此同时被记起的,还有某段尘封的回忆—— “拓跋逐鹿……拓跋志……呼延家族……叛乱……狼牙……”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脑中嗡嗡作响,盛于烬后退一步,捂住脑袋,紧咬牙关,拼命的记住这几个零星的词汇。 冥冥之音很快消散,盛于烬茫然望向那人: “这是什么?” “你记住了么?” “嗯。” “刀法记住了么?” “嗯。” “这很好,”那人欣慰的点点头,随后抚摸刀身,感慨无限: “你本该生活在草原、荒漠、戈壁上的,现在却来了中原人的地方;这刀法本该骑在战马上用,却被拿来逞凶斗狠;你本来该被王伟剐了的,现在却还能学会这套刀法……呵,这么多本该,弄得人都糊涂了。”盛于烬仔细咂摸其中意思,保持沉默。 那人收刀入鞘,看向盛于烬,眼神玩味: “运气不错。” “安?” “她是个好姑娘,你运气不错。” “谁?” “明知故问,”那人嗤笑一声,随后挥挥手: “她在等你呢,去吧。” “等等,你在说谁?”盛于烬伸手,却扑了个空,火海瞬间坍塌,一切归于黑暗。 (四千)第十卷八十四章:救援 盛于烬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座牢房之中,而是在一个山洞里,阳光从洞外射过来,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盛于烬目光下移,发现自己平躺着,身上盖着一件东西,十分暖和。 望着那东西,盛于烬努力辨认了许久,才确定了这通体漆黑,并且上面还写着字的东西,是自己的那件虎皮。 霸王猇的皮,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哪里? 是谁救我出来的? 盛于烬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随后,全身的剧痛袭来,犹如潮水一般,盛于烬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 随后,头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醒了!」 这是谁?盛于烬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没和人对上号。 这时,头顶的男子立刻激动的叫起来: 「小师妹,小师妹!」 盛于烬心中一震——头顶这人,是李光昴,那他说的小师妹…… 又看了眼身上的虎皮,盛于烬突然明白了一切。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外跑来,随后,一道熟悉的倩影停在了盛于烬面前,她望着盛于烬,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却流下泪来。 有人欺负她了么?她哭个锤子?盛于烬努力睁开眼,盯着眼前之人,投出一个询问的目光。 眼前人抽泣不止,随后跪下来,轻轻揽住盛于烬的脑袋,全身因激动颤抖不止。 她低声道: 「你不会有事,我会替你复仇,请原谅我来晚了。」 「柳伶薇,你回来了,这很好,」盛于烬声音微弱,但语气很坚定的重复着: 「格狗日勒,真的很好……」 柳伶薇再也按捺不住,豆大的泪珠哗啦啦落了下来,将盛于烬抱得更紧了。 她的泪水一滴滴洒落在盛于烬脸上,盛于烬静静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几天前,盛于烬被江岳帮所擒的消息传来时,师兄妹二人已走过了岳阳城,再有两天,就可以进入赣州。 可那天,柳伶薇找到了李光昴,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 「我要去救他。」 在那时的李光昴看来,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湘州是江岳帮的地盘,李光昴也知道江岳帮的实力,为了一个与门派无关之人,自己师兄妹区区二人,与江岳帮正面相抗,结为死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他低估了柳伶薇的坚持。 「大师兄,抱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小师妹!柳伶薇!你怎可如此无礼?我,我可是你师兄,你怎么可以……」 「你说的这些,伶薇都认。」柳伶薇打断了他,随后道: 「大师兄,从我入门以来,我向来听你的,从来没有悖逆过你的意思。可这一次,我一定要自己做主。」 「你!你荒唐!」李光昴十分气恼: 「你是我天星阁的希望,身上肩负门派光复之重任,你怎可为了那盛于烬以身犯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门派光复,在大师兄心中一定很重要吧?」柳伶薇反问道。 李光昴立刻道: 「当然,为了我天星阁之中兴,就算付出生命,我也绝不犹豫。」 「这很了不起。」柳伶薇点点头。 李光昴恼道: 「那不就成了,小师妹,不要胡闹了……」 「我想说,」柳伶薇打断他: 「在我的心里,朋友安危的重要程度,也胜过我的性命。这种信念,比之大师兄希 望门派中兴丝毫不差。」 说完这句话,柳伶薇撇下李光昴,转头便走,李光昴一时呆住,愣在原地。 以他的功夫,当然可以轻易拦下柳伶薇,可是,望着那娇小但倔强的背影,他却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他在这背影里,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能够登峰造极的力量,一种让他不得不仰望的力量。 鬼使神差的,他跟着柳伶薇,一路回到了武陵郡,师兄妹二人在路上没有交谈半句,直到两个时辰前抵达了武陵郡码头。……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盛于烬即将被带去凌迟之时。 武陵郡码头外,李光昴问道: 「准备好了?」 前方的柳伶薇面无表情: 「现在就出发。」 李光昴微微皱眉: 「小师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么?」 柳伶薇骤然扭过头,表情严肃: 「大师兄,我的朋友被关在里面,我是一定要去救他的,若是此举会让天星阁与人结仇,你因此而有所顾忌,那我可以现在就脱离师门,此事过后,你要废我武功也好,取我性命也罢,伶薇都毫无怨言。但是,这武陵郡码头,我是一定要去的。」 李光昴默然,随后道: 「小师妹,你可知道,江岳帮藏龙卧虎,你这样闯入,成功率极低,甚至自己也会落入敌手,到那时,就是万劫不复。」 「那就万劫不复好了。」柳伶薇道: 「我不会抛弃朋友,苟且偷生。」 李光昴仍是忍不住劝道: 「这不值得,小师妹。」 柳伶薇摇头: 「这与值不值得无关,大师兄。这其中的道理,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随后,柳伶薇开始做最后的休整。 李光昴望着眼前的柳伶薇,心中百感交集——这样的锐气与执着,即便性命受到威胁,也绝不退缩的意志…… 似乎,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的人啊。往事涌上心头,李光昴不由得感慨万千。 是啊,哪一个初入江湖的人,不是像眼前的柳伶薇一样,莽撞、坚持、勇敢……可大多数人,只需要遭遇过一次挫折,就会变得谨慎、随机应变和胆怯。从此以后,失去了少年意气,失去了那种不顾一切的闯劲,失去了心中的底线,最终碌碌如常人,此生再难登上武学的至高境界。 即便身为天星阁首席弟子的李光昴,也未能免俗,行走江湖时,他自然见了无数不公义的事情,就譬如江岳帮所犯下的恶行,他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可是,他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学武时的初衷——行侠仗义、为弱者两肋插刀……因此,他总是会不自觉的绕过,绝不插手,与江岳帮井水不犯河水。 所幸,他至少没有完全失去底线,起码还有一件能坚持的事情——为了师门荣耀,奉献一切。 但现在,他似乎觉得心底的某些东西,被柳伶薇所唤醒,那些他曾经拥有过,但被他早早的丢弃的东西。 望着正在做最后休整的柳伶薇,李光昴按住了剑柄,眼中逐渐燃起了一团火。…… 柳伶薇休整完毕,深吸一口气,正欲打进武陵郡大门,却听得身后噌一声剑鸣,而后一道身影闪到了身前,正是李光昴。 「大师兄,你……」柳伶薇一愣。 「我从正门打入,你去上游,从水底潜入码头,」李光昴说完,丢过一样东西: 「这是武陵郡码头的地图,照着上面的路径,应该能找到盛于烬。记住,动作要快,一炷香内,找到盛于烬,跳入江中,我会在下游与你汇合。」 原来,大师兄一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但他为什么……柳伶薇接过地图,心中剧震,不由得道: 「大师兄,这些东西……」 李光昴摆摆手: 「要救人也好,突袭也罢,需要提前做好周密的计划,并且反复推演,这也是行走江湖必需的手段,好好学着点……似你这般稀里糊涂的闯进去,便是有通天之能,也着了人家的道了。」 随后,他一声清啸,便如一道流星般射了出去,一个闪身,便已来到了武陵郡码头的门口,长剑一挺: 「鄙人李光昴携三尺长剑,来访江岳群豪!」 门口十余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惊,随后便挺起兵刃: 「你是谁?」 李光昴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身嗡嗡作响如龙吟,随后他挽个剑花: 「天星阁首席弟子,李光昴。」 「来干什么?」 「来杀人。」 「杀什么人?」 「该杀的人。」 「谁该杀?」 「江岳帮的人该杀!」李光昴眼神一凝,随后长剑一振,不待众人反应,便杀入了敌阵,只见剑光连闪,便倒下了四五人。 见李光昴一言不合便突然动手袭击,其余的汉子大惊失色,纷纷大叫起来,更后方的人开始吹号擂鼓: 「敌袭,敌袭……」 李光昴浑不在意,逸气勃飞的大喊道: 「哈!为何不大声些?好让我领教领教江岳帮的手段!」 谈笑之间,李光昴剑光闪动,便带起了一连串血花,门口的十余名守门帮众,已尽数倒下。 李光昴大笑一声,随后提着剑便闯入了武陵郡码头的大门。 几名较近的紫带黄带帮众已看见了李光昴的身影,立刻便围了上来,可还未近身,就见李光昴身上爆发出一阵金光,数不清的暗器,在一瞬间骤然打出,莫说这出手如此突然,就算这些紫带黄带帮众事先得知,全力提防,只怕也难全身而退,只听得一阵噗噗之声,暗器打中他们的要害,数名黄带高手顿时落命,剩下的两个紫带高手想要逃窜,却哪里快得过李光昴的剑?只见李光昴追上前去,手腕连挑,剑光毫无阻碍的刺穿了他们的躯体。 就在此时,李光昴听得耳后风声袭来,他耳力极佳,一下便听出对方是在用长枪撅自己的后心。 身为天星阁首席大弟子,堂堂龙门第八,李光昴功力之强,自然无需赘述,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李光昴听得长枪刺来,竟丝毫不慌,足下不动如山,腰肢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一旁扭去,如同一块被拉甩的面团,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长枪一撅。 随后李光昴身子瞬间回正,手臂一夹,便将枪杆挟到了肋下,随后他蒲扇般的大手握住枪头,猛的朝下一压,便将枪头卸下。 随后,李光昴大喝一声,用力一甩,背后那偷袭的黑带高手竟被他抬上了天空,不由得啊一声大叫,就在此时,李光昴手一扬,枪头射出,恰好打入黑带长枪高手的口中,枪头直贯入脑,顿时取了他性命。 李光昴一跃而起,飞起一脚踢中敌人尸身,黑带长枪高手的身体顿时便砸向了包围来的人群中,哗啦一声,压倒了一片。 李光昴飘然落地,傲然负剑,望着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江岳帮众,他心中没有丝毫胆怯,反倒是豪气冲天。 真痛快! 李光昴长啸一声,再度杀入敌阵。…… 「哗啦」一声,柳伶薇冒出水来,爬上了岸,岸边静悄悄的,就连那些洗完赌博推牌九的懒散之人,也纷纷奔去了门口。 毕竟,光天化日之下,有 人强闯帮主亲自坐镇的分舵,这种事情,只怕一百年都难得遇上一次,所以他们一定要去看看来者是何方神圣。 柳伶薇爬了上来,随后身形一闪,便隐匿了身形。 她隐隐觉得,这里绝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等待了快有数十息后,柳伶薇果然听到了一道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离她如此之近,几乎不到一丈,就在她本该绕过去的那个拐角。 奇怪,这声音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柳伶薇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脚底下不是江水么? 柳伶薇不知道,在王劲威和小兰二人之事后,独龙哥大发雷霆,说他妈的居然在老子的地盘上,让两条「鱼」舒舒服服待了好几天,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浑然忘了,给王、兰二人提供庇护的「船舱」,正是在他的要求下制造的。 可独龙哥却不管这样多,只下达了命令,要将「船舱」立刻拆除,少让这些晦气的东西污了他的眼睛。 可拆了一半,陈翘楚已驾临武陵郡码头,得知此事后,陈翘楚叫停了拆除的行为,下了另一道命令: 「剩余的‘船舱里,时时刻刻都要有人站岗,无论发生什麽,就算被火烧,被水淹,甚至天塌了下来,都绝不能擅离职守。」 众人大都懵懵懂懂,不知陈翘楚的用意,可眼下的柳伶薇,却一眼看出了关键所在——用我这个法子,从江里混进武陵码头不难,可若是不注意脚下伏击之人,只怕路过头顶便着了道儿,眼前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码头,任何外人到此,都会寸步难行。 柳伶薇心中暗道一声侥幸,还好自己先前上岸时没有惊动他人,否则只怕现在已凶多吉少。 柳伶薇屏住呼吸,脑中极速运转——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去救盛于烬?如果是江笑书,他会如何进行下一步…… 片刻后,柳伶薇眼中一亮,便已想到了主意。 她转头看了看背后的墙,那用一排排圆木绑成的墙,高度却不到一丈,柳伶薇用力一跳,便抓住了墙檐,随后脚在墙面一蹬,便爬了上去。 通道上有伏兵,可院子里平时都是自己人,哪里用得到埋伏呢? 柳伶薇悄悄溜入院中,停留半晌,又仔细观察了许久,果然没有发现敌踪,这才放心的朝前赶去。 先前接过地图后,她已将武陵码头的大致架构记了个大概,上面标注,盛于烬应该是被关在从西至东第七列,从南往北第五排的那间审问室。 真是难为大师兄,如此精准的情报,也不知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到手?柳伶薇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心中一动——到了,好像,好像还有声音? 「伟爷,现在这是……」 「他已失了神智,成了白痴,待他吃过断头饭后,会被拖上大街,凌迟示众。」 柳伶薇瞬间呆住,寒意从头顶直灌到天灵盖,她觉得自己手脚僵硬得如同朽木,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如何翻到隔壁院,又进入了这间院子的过程,她都全然记不得了。 失了神智,成了白痴。柳伶薇觉得被蒙进了一面大鼓,这八个字就是鼓槌,明明那么短,可每一下打击,都震耳欲聋…… 「时辰到了。」声音响起,随后门被拉开,片刻后,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那是骨头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暗处的柳伶薇呆滞的看向监牢门口。 (四千)第十卷八十五章:陈翘楚亲至 在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之时,柳伶薇就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她看见了伟爷那张阴鸷、充满戾气的脸上,浮现出的忌惮和害怕。 她当然知道伟爷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这是施暴者,在费尽心血施加酷虐和暴力后,却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气急败坏后,他面对自己看似凶狠却无用的暴力,反倒生出了恐惧。 施暴者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除了说明他本人是个外强中干的懦弱之辈,还说明受刑之人,一定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意志足以击穿顽石,如黄金般耀眼且不可磨灭。 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柳伶薇绝不愿意在伟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因为受刑之人,是盛于烬。盛于烬如同一条死狗,被伟爷揪着头发,从房内粗暴的拖了出来,他浑身湿淋淋的,想必是伟爷在拖他之前,用清水清洗过。 可此时,他的身上又已渗出了红色,受伤太重,又武功全失,他身上的伤口早已不能够自我愈合,反倒开始恶化腐烂,不少深处的伤口,开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粉红。 盛于烬被拖着,这些粉红就与地板摩擦,如同泡沫一般轻易被撕扯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紫绿的肉。 粉红破裂,令人胆寒的腐烂味就像被释放了出来,伟爷早已作好准备,屏住呼吸,可仍是不禁皱眉。 一旁的两个帮众,猝不及防,刚刚闻到,便难以抑制的呕吐起来。而暗处的柳伶薇,眼中却已溢出了泪花,她不忍的闭上了眼,两行热泪从脸颊落下,脑中不禁闪现出记忆中盛于烬的模样——那个不谙世事的,总爱碎嘴的,面冷心热的伏虎青年,竟在此刻成了这幅模样……下一刻,柳伶薇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从未变得像此时这般冷静,手稳定得如同雕塑,心中波澜不惊,可眼神却炽热如火,死死盯住伟爷三人身上的要害……在这之后,柳伶薇才知道,这便是自己一直觉得神秘的杀气。 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啪”一声,伟爷摔下盛于烬,满脸不耐的转头,捏着鼻子怒骂道: “没用的东西,难道还要老子自己动手?”两名帮众身子一抖,对伟爷的恐惧已刻在了他们骨子里,于是他们滑稽的躬身应承,一面呕吐一面艰难的道: “呕……是……呕哇……伟爷,我们马上……呕……”伟爷捏住鼻子,朝旁走开两步,恶狠狠的盯着两名帮众,心中不由得道: “真想不到盛于烬这狗蛮子,命贱就罢了,偏偏这么硬,真是臭死我了!他妈的,待会儿剐他的时候,要塞着鼻子才行……”两名帮众又呕吐了一盏茶的功夫,直把上个月在青楼喝的洗脚水都吐了出来,随后他们先走去上风向,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这才小跑过来,准备抬盛于烬。 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口气。 “咔嚓”机括响动的声音,在他们刚刚弯下身子,马上碰到盛于烬身子的那一刻响起,这个时机可谓妙极,两名帮众胃里翻江倒海,心中五味杂陈,绝难防备这突然的袭击。 “嗤!嗤!”两根弩箭,几乎同时打中了他们的胸口。 “呃!” “唔。”两名帮众各自闷哼一声,随后他们低头瞧着自己心口的弩箭,满脸愕然的倒了下去。 他们的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多少,实在是因为这两支弩箭攻击的位置实在太过巧妙,恰好击穿了他们的心脉,力道恰好能杀死他们,却不会多浪费一分劲道。 短暂的失神后,伟爷立刻转身,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大喝道: “谁!滚出来。”可转过头,那个方向却空无一人,伟爷不由得疑心大起——敌人难道不在那个方向? 咔嚓。直到背后的机括声再度响起。伟爷吓得魂飞天外,立刻朝地一扑,风声贴着他的头皮划过,打散了他的发髻,他立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发丝垂到了地上,伟爷觉得自己的心也沉到了底。是江笑书来救人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会是谁?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伟爷的脸不由得越发惨白了。 咔嚓。背后那要命的机括声居然再度响起,实在是快得异常。伟爷骇然翻身,躲开弩箭,终于看清了来袭之人的面孔。 来人隔在自己和盛于烬中间,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鹅蛋脸、满身绫罗、气质高雅,美貌异常,直不似尘世中人,正抬起手臂对着自己,看来她刚才袭击用的是袖箭。 这女子实在是美得清丽绝俗,唯一有些异样的地方,就是她那本该温柔动人的杏眼,此时竟杀气腾腾,气焰滔天。 伟爷噌一声抽出了刀,与这女子对峙,但却绝不敢率先发难——在他看见这个女子眼神的一瞬间,他就明白,对方一定是个高手,而且一定不弱于自己。 不是高手,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伟爷一时呆在原地,而那女子也纹丝不动,只紧紧的盯着他,就在这对峙的片刻,武陵郡码头内突然喧闹了起来,远远传来了帮众们的嘈杂声: “他妈的,抄家伙。” “这次又怎么了?” “被人打上门来啦!” “谁这么大的胆子?” “好像,好像是来自个什么天什么阁?” “天星阁?”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们快去罢!诶,你拉我作甚?” “你这草包,那可是天星阁!” “天星阁怎么了?” “四门之下第一门,阁主是武林盟主,你上去送死么?” “豁……那我俩大声叫嚷,脚上却走慢些好了……” “不错不错。”伟爷听得心中一震,不由得失声道: “天星阁?” “哼,原来你知道。”对面女子冷哼一声,随后俯身扶起盛于烬: “我要带他走,你有胆子,就过来拦。”随后,她竟撇下伟爷,独自转身朝院墙走去。 伟爷僵在原地,望向女子走向的那座围墙,心中念头闪动: “天星阁?怎么会是天星阁?他们为什么要救盛于烬?盛于烬怎么可能和他们扯上关系?还是说……难道是江笑书请来了他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在他还在犹豫时,那女子已走到了墙边,只见那女子取出一块虎皮,牢牢的裹住盛于烬,然后背在了背后,他心中又道: “这不及一丈高的围墙后,还有多少天星阁的高手?才让她如此有恃无恐……不对!她,她怎么在爬墙?”只见那女子背负着盛于烬,猛力一约,离地才不过两三尺,手勉强抓到了墙头,然后蹬墙奋力朝上爬去。 “这种身法内力,分明是个不会武功之人,难道是我先前看走了眼?况且,墙后若有高手接应,岂会派她来救人?连轻功都不会,怎么能翻越这重重墙围……妈的!老子被她摆了一道!”伟爷想到这点,立刻大叫一声,挺刀冲了上来。 柳伶薇听得背后呼声,心中一凝。从她看见盛于烬后,便立刻设计了一个周密的救人计划。 先前在路上时,李光昴传授柳伶薇武功,曾提到过天星阁的两项建派根基——剑术与暗器。 当时柳伶薇便嚷嚷着要学剑,满脸期待的幻想: “大师兄大师兄,你快把你那些厉害的剑术通通教给我……”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学剑?” “因为江笑书说过,用剑才是最潇洒的啊,尤其是侠义里的大侠,哪个不是白衣胜雪,剑术高强?像盛于烬那样用刀砍来砍去,一点儿风度也没有,倒像个屠夫,可太丑了。” “小师妹,这话说的却也不尽然——需知天下武学,无奇不有,固然在大多数人看来,剑法轻灵而刀法质朴,可是,也有不少门派的剑术招数并不如何美观,就好比我曾听说,天绝门‘地道’的剑法,便以内力见长。至于盛少侠的刀法,我没看错应该是少见的轻灵路子的‘拂柳刀法’,师妹说他像个屠户,却是大错特……” “哎呀哎呀,好啦,别叨叨了,”柳伶薇白李光昴一眼,打断了他: “你就说,咱们天星阁的剑法,是不是很潇洒就是了?” “嗯……天星阁剑法,的确妙招颇多,施展开来十分飘逸,小师妹这倒说对了。” “那不就成了,快教我罢。” “好,”李光昴郑重点点头,随后刷一声拔出长剑: “接好。”柳伶薇接过剑,立刻兴冲冲问道: “第一招学什么?” “扎好马步……对,把剑平举,与肩平齐……嗯,好了。” “这,这招是什么?” “这是训练你握剑时的腕力,就这样平举,每天至少一个时辰,往后逐渐加,加到能一抬手就平举超过四个时辰,就算入了门了……” “大师兄,我突然觉得,咱们天星阁暗器既然如此出名,我们还是先学暗器吧。而且江笑书用剑,我也用剑,跟他一样,好像蛮丢人的……诶!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说的可都是真话,要是有半句骗了你,就让虫子在脸上咬个大包。”李光昴沉默许久,这才叹道: “好罢,那就教你暗器,把你的袖箭取下来。”柳伶薇满脸惊恐: “该不会让我把袖箭平举,然后扎马步扎上一个时辰吧?”李光昴摇摇头,随后接过袖箭,又问柳伶薇要来了十余支弩箭,随后眼神一动,只见他左手连动,右手连扣扳机,弩箭便嗖嗖嗖的发射了出去,射速之快,直如同时发出似的。 柳伶薇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袖箭有一天能有这么快的射速,她张大嘴巴,愣了好久才回过神,随后立刻扯住李光昴衣袖: “大师兄,我要学这个!快教我,快快快……”李光昴点点头,随后捡回弩箭后,递还给柳伶薇,而后道: “小师妹,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瀑布?” “嗯,先前在苗疆的时候,忙着赶路,没有去看黄果树,可进了湘州后,却还是见了不少。” “为什么会有瀑布?” “嗯……因为上游河道突然断绝,这才形成的瀑布吧?” “来,你看着这袖箭,你把弩箭的膛管想象成河道,射出弩箭地方想成瀑布……” “啊!我明白了!”柳伶薇一点就透: “从上至下的装填,比平着装会快得多!让弩箭从上落入膛管,然后借势抬手发射……嗯,我猜应该是手腕用力,向下一掰,然后就能……呃,我是不是说错了,你眼神干嘛这么古怪?”李光昴盯着柳伶薇,良久之后才叹道: “师门有幸,师门有幸呐!”柳伶薇一呆,随后雀跃道: “我说对啦?” “嗯,”李光昴笑着点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天星阁建派以来,领悟这个道理最快的人,没有之一。小师妹,你且过来,我这就把这招‘箭出如瀑’教给你……”在这之后的几天,柳伶薇一闲下来,就会修炼这招 “箭出如瀑”,但是,虽然她明白其中原理,可真的修炼下来,右手腕弯到什么程度,左手上弩箭又该如何配合,她却练了许久也不得要领,就连素来嘴硬的她也不由得泄气: “我好像,有点儿笨手笨脚的。”她练了一路,李光昴至少有四十二次险些被她误伤,早已见怪不怪,安慰她两句后,便让她休息了。 谁知第二天醒来,李光昴险些被惊掉了下巴——柳伶薇已能连续射出四支弩箭,而且都颇有准头。 问她为何学得这样快,柳伶薇揉揉脸上的大包: “昨晚被虫子咬了,半夜照镜子,越想越委屈,索性就起来练功了……可恶,我以后再也不骗人了。”李光昴哈哈大笑,对这个小师妹越发满意……说回此间,在两名帮众弯下身子时,柳伶薇果断出击, “箭出如瀑”好生了得,两发连射,立刻结果了对手,而后她合身一扑,便跟着弩箭的方向滚了过去,跃起时的动静,恰好被弩箭破风之声所掩盖,而伟爷转过身时,柳伶薇恰好贴着他的视野极限到了他的背后,这对于时机的掌握,不可谓不强。 而后,她又是连续两发弩箭攻击伟爷,可伟爷毕竟身为四红带,险之又险的躲开了攻击。 这时,柳伶薇做出有恃无恐的样子,带上盛于烬扬长而去,实际上,心中却已给伟爷下好了套。 果然,在她翻墙之时,伟爷察觉她在虚张声势,立刻暴起抢攻。这时,柳伶薇猛的向上一撑,已爬上墙头,右手自然而然向后一甩,然后猛的扣动了扳机。 “臭丫头!你找死!啊啊啊啊……”伟爷胸口中箭,怒吼着倒在了地上。 柳伶薇起身站在墙头,正准备再补一发,杀了伟爷,却突然看见,那一头的通道,一人领着一群人火速冲了过来。 十个黑带高手!柳伶薇心中突的一跳,随后她看清了领头之人时,更是不由得窒息。 那是一个女子,腰间系着金腰带的女子。陈翘楚竟无视码头门口天星阁的 “大举来袭”,反倒带领众高手来了这儿。柳伶薇将盛于烬从背上挪到怀中抱住,盯住了即将抵达的陈翘楚。 荒狼旧梦五:纳兰娜甫 三日后,大秦崇煌二十二年,三月初八,荒狼中都天池城,大雨倾盆的皇宫。 “大秦杀我双亲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拓跋逐鹿只身前去秦城,为父母血仇讨回公道。吾离去后,由二王爷拓跋哈尔领任摄政王,国内事务由其全权代理,若吾不幸身死,则由其继任新狼王,带领诸位共同前行,壮我荒狼——拓跋逐鹿亲笔。”一张字条被展示在荒狼群臣面前,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三日前朝会一直不曾说话的一位老者向殿前的拓跋哈尔开口问道。 荒狼有八大氏族,分别是拓跋氏、乌氏、赫连氏、阿史那氏、纳兰氏、董氏、宇文氏以及呼延氏。 拓跋氏、乌氏、赫连氏都是主战的 “吞江”一派,阿史那氏、纳兰氏、董氏则属于主和的另一派,当然,此时的阿史那氏已经转而投向了 “吞江”一派。宇文氏以及被前几年被灭掉的呼延氏,自古以来就一直是中立的家族,只效命于狼王,绝不参与任何党争。 千百年来,历任狼王都是拓跋氏的家主,但是要成为拓跋氏的家主,不是由长幼来决定,而是根据另外七大氏族对其的认可程度来决定,一旦不认同你身份的氏族超过一半,那么八氏族宁愿狼王之位空缺,八氏族共同掌国,都不愿意让这个没有民心依附之人统领国家。 这也是为什么拓跋逐鹿会是毫无争议的第一继承人而非拓跋哈尔——拓跋逐鹿不仅仅继承了父亲的战无不胜,而且继承了母亲的宽厚待人,因此让他成为新狼王,无论是 “吞江”一派还是 “慕江”一派,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无限的可能。而此时说话的人,便是右司马宇文泽,同时他也是宇文氏的家主。 “这是少……呃,这是狼王陛下留下的字条?”,宇文泽继续向拓跋哈尔问道,同时大家也注意到,那虎皮王座上,此刻正空无一人。 拓跋哈尔满脸痛苦,痛心疾首的说道:“是啊,今日是狼王陛下计划前往西都巡视的日子,我一大早便来到城门处吩咐守军开门迎驾,谁知道,一去却从守将口中得知,昨夜丑时,狼王陛下已带领亲信十数人,出城向东而去了……” “什么!”宇文泽大惊失色:“向东而去?东面过去只需行上不到二十天,就到他们大秦的玉门关了啊!”拓跋哈尔闭眼缓缓摇头道:“是啊,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所以我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兵分两路,一路配备骏马向东狂奔追赶陛下,另一路我自己亲自带人,来到了陛下的寝宫,却只见寝宫中只剩下了几个婢女,陛下已经踪影全无,只找到了这封留在几案上的信……”宇文泽追问道:“那现在呢,找见了没有?”拓跋哈尔再次摇头,回答道:“这正是我召集诸位前来的原因,自清晨直至现在,我派出的十一支亲卫都陆续返回,说出城后往东而去,一路快马加鞭,却看不见丝毫痕迹——这几日连续不绝的大雨已将陛下的踪迹完全抹去,根本无从寻找了。”群臣听到这里, “哗啦”的一声炸开了锅:“这……咱们新狼王不见了?” “是啊,你听二王爷刚刚所说,丑时便已向东而去了,这会儿只怕已在数百里开外了。” “这……老狼王尸骨未寒,怎么咱们的新狼王又孤身跑去玉门关了?” “唉……狼王陛下毕竟还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年少冲动啊……” “可孤身去寻仇,那不就跟送……” “唉,别说了,看看接下来怎么办罢。”…………拓跋哈尔见到群臣逐渐安静,才继续说道:“现今狼王陛下踪影全无,召集大家来,便是共同商议,此时该如何是好?”宇文泽说道:“依我看,第一件事,便是派人用最快的骏马,通报沿途城镇要塞,一旦发现狼王陛下踪迹,便立刻拦下,同时报信回朝,我们再一同找到陛下劝说。”拓跋哈尔点点头,回答道:“此事我已去做了,我已将飒骊交予我的亲信,现在已去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古时荒狼未建国之时,中原人将此处称之为西域,而西域的良马,自古以来便为人所称道,尤其所谓 “大宛良驹”,更是膘肥体壮、奔跑如飞,只可惜此马性子太烈,实在难以驯服,因此无法大量充作军马,可饶是如此,大宛良驹仍深受各国王公贵族的青睐。 荒狼王室,自然也不例外——狼王拓拔志的 “乌云踏雪”以及二王爷拓拔哈尔的 “飒骊”,便是一对孪生的大宛良驹,性子烈得惊人,驯服时伤了好几位资深马师,当时拓拔志恰好领着弟弟来马场挑坐骑,见状便立刻来了兴致,拓拔志二话不说,一个健步跳上马背,折腾足足半个时辰,驯服了 “乌云踏雪”,说来奇怪,孪生马 “飒骊”见状,竟再也不挣扎,直接认了拓拔志为主,在当时被引为一桩奇谈。 后来, “乌云踏雪”跟随拓拔志经历无数血战,而被他送给弟弟的 “飒骊”,也在军中紧紧跟随左右,立下累累硕功,人们都说,好像天注定似的,只有这对孪生神驹,才配得上拓拔家英勇无敌的孪生兄弟。 听到 “飒骊”都已出动,宇文泽点了点头,便退去一旁,不再言语了。这时,另外一位与其并列的黑面老者则朗声说道:“现下陛下暂时没有音讯,可国中仍有诸多事务,狼群里不能没有头狼,我认为应当遵循陛下留言,让二王爷当摄政王主持大局。”乌康时这时也跳了出来,说道:“我认为赫连丞相说的在理,这战事刚刚结束,狼王陛下又不知所踪,国内一团乱麻,必须得有一个人出来继续领导我们,况且陛下有留言在此,我看先让二王爷领任摄政王统领大家吧。”随着乌康时开口,那黑面老者的身份自然就水落石出——左丞相赫连乐白,赫连氏的家主。 正在此时,董城瞪大双眼,深吸一口气,便欲起身说话。一旁的纳兰元基见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可董城不为所动,仍是起身大声道:“怎么你们吞江一派的已经急不可耐了?陛下离去不到半日,就要扶持你们的主子当狼王了?”乌康时听见这话,立刻反驳道:“董老头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二王爷是要领任摄政王,而非新狼王。况且此乃狼王陛下亲笔留下的字条,你怎敢违背?”董城嗤笑一声,侧目鄙夷道:“狼王陛下的亲笔我当然要遵守,只是这张纸条,谁知道是不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特意伪造的东西?”在一旁方才一直没开口的的拓跋哈尔听见这句剑拔弩张、敌意分明的话,没来由的心中忽地涌起阵阵烦躁之意,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凶狠,伸手入怀摸索,随之就欲厉声反驳。 可突然间,他的心中似乎出现了两个字——城府。所以猛地的一下,拓跋哈尔表情收敛,他将手从怀中拿出,不咸不淡的向董城说道:“董丞相若是认为这字条乃是我拓跋哈尔伪造,不妨问问能辨识字迹之人,这是否为狼王陛下亲笔所书。”董城转头打量拓跋哈尔,只见拓跋哈尔一脸平静,但是额头上却隐隐有青筋暴起,十分奇怪;随之董城又侧头向着纳兰元基,说道:“老纳兰,你说这是否为陛下亲笔?”纳兰元基看向董城,并不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奇了奇了,怪了怪了!”,董城看见纳兰元基点头后,气呼呼的大声骂道:“老狼王要他当监国,我就认了,毕竟那时已知老狼王很快便会归国,我也呆在家族中,不用对着他的那张脸。现在新狼王又让他当什么摄政王,而且狼王陛下还踪影全无,不知道要维持多久!更还说自己若是不幸遇难了,还要让他来当新狼王?”董城越说越激愤,这时更是直接跳了起来,指着拓跋哈尔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狼子野心之辈,拉起一群没有骨头的党羽,就想独霸大权!老夫可不会买你的帐!从此以后,狼王陛下一天不归,我就一天不来朝会。而且我告诉你,即便以后要选新狼王,谁选你,我董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哼,走了!”说罢,董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用手依次指向拓跋哈尔、乌康时、赫连乐白,狠狠的对这三人点了点。 最后走到低头不语的阿史那安身前,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呸!你这条没骨气的狗。”然后转身扬长而去……拓跋哈尔一直面色沉静的看着这一幕,甚至在董城离开时,还说道:“来人。恭送董丞相……”董城离开后,绝大多数人在确定了拓跋逐鹿诏书的真伪后,都纷纷表示同意拓跋哈尔做摄政王。 …………早朝散会,百官纷纷离去,这次仍是纳兰元基最后离开。一出王宫,纳兰元基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自己的马车边走了过来,走到自己身边后伸手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小娜甫,怎么来这儿了?”纳兰元基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这个小女孩的头,然后蹲下身子,眼中满是慈爱。 这是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身材高挑,袅娜娉婷,穿着一身丝绸制成的素白衣衫,头发简单的扎了一个高马尾,露出了她的脸颊——这女孩儿虽然年纪尚轻,可是一张明丽的瓜子脸已然出落得轮廓分明。 居中的高挺的鼻梁衬得侧脸清丽脱俗。鼻翼两侧生着一对眼神深邃的柳叶眸,灿若繁星、明澈如水,仿佛轻轻一眨,便能映出星辰漫天、碧海潮生。 长翘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如同蝴蝶轻轻扑闪着灵巧的翅膀。而再向上的眉毛——这对女子脸上不常见的剑眉则为其皎若秋月的柔美脸庞上平添了几分英气与飒气。 双眼下有对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卧蚕,却又给人流露出些许亲近热情之意。 可她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右眼角下生着的四颗淡淡的泪痣,恰好排列成一个奇异的菱形,好似是仙人抚摸留下的痕迹,玄妙异常却又充满神秘的美感,一眼望去最是先声夺人、令人心神荡漾。 后有诗人为她作过长诗一首,诗名唤作《将期》,诗篇一开头便写了她右颊的菱形泪痣:“西域女子颜无暇,曾惊仙人赴天涯,仙人抚顶赐菱泪,命里情劫锁右颊。”她名字唤作纳兰娜甫,其父亲纳兰和是纳兰元基的次子,在族中地位普通,可是偏偏她本人自小就得族中长辈们喜欢,无论是上一任家主纳兰玲珑还是现任家主纳兰元基,都对这个不仅明事理、识大体,而且机敏聪颖的小美人喜爱异常,对她十分宠爱。 就譬如,在荒狼,丝绸贵重程度更甚黄金,可是她的身上却不像其他荒狼女孩子一样穿兽皮或粗麻衣,而是一件包裹全身的丝制素白衣衫,这件白丝衣衫便是来自于由当年纳兰玲珑赐给她的几十匹昂贵丝绸,纳兰玲珑曾言道,自己没有女儿,就把纳兰娜甫当做亲女儿,这几十匹丝绸,便是自己给以后纳兰娜甫的嫁妆。 由此足以见得纳兰玲珑对这位堂侄女的喜爱。之所以称为 “堂侄女”,是因为纳兰家族中有两大脉,一脉是纳兰玲珑父亲纳兰元本那一脉的长房,另一脉便是纳兰元基这一脉的二房。 早前纳兰元本病逝后,纳兰玲珑凭借出色的能力以及人格魅力稳压纳兰元基一头成为了家主,一直到前几年主动辞去家主之位,这家主之位才到了纳兰元基手里。 而提及纳兰元基,这纳兰元基对于小娜甫的宠爱更是比之纳兰玲珑有过之而无不及,纳兰氏二房的嫡系子孙都过百人,纳兰元基对于其他包括小娜甫的父亲在内子孙都是冷面而对,威严至极,可偏偏对纳兰娜甫十分宠溺,人们都私下里说,老纳兰把对其他儿孙的所有慈爱,都给了娜甫一人。 此番入京,纳兰元基便只带了这个孙女,其他的儿孙皆被留在了家中。 另外,人人都知道,在整个荒狼的小辈中,除了拓拔逐鹿,个个都以纳兰娜甫为尊,好比宇文泽的亲侄女宇文缈,阿史那氏少主阿史那佑,董阳铠的儿子董云飞……这些年轻人个个都威风八面、眼高于顶,可见到纳兰娜甫,却都心悦诚服的喊上一声 “阿姊”。一个容貌美极,武艺不凡,聪慧过人,既有气概又有担当的同龄人,又有谁会不服她呢? 说回此间,朝会结束,宫门外,纳兰元基正抚着小娜甫的头,问她为何来此。 纳兰娜甫却问道: “爷爷,刚刚我看见董爷爷气冲冲的离开了,我叫他也不理我,怎么了?他今日又犯什么脾气了?”纳兰元基却站起身摇头道: “娜甫,你这番却猜错了,今日之事需怪不得董城鲁莽犯脾气,属实是连我也有些诧异和气愤。”纳兰娜甫答道: “既然爷爷都被扰了心神,那想必是和他们‘吞江’一派有关吧?”纳兰元基点头道: “不错,那二王爷拓拔哈尔,刚刚卸任了监国,现在马上便又成了摄政王了。我实在是未曾想到、未曾想到……” “您实在是未曾想到,拓拔哈尔他竟然明目张胆到了这个地步对么?”纳兰娜甫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然后扯了扯纳兰元基的衣袖,说道: “走罢,爷爷,咱们这便回家吧。”纳兰元基携着娜甫的手,向马车走去,行了两步,他想起了什么,于是停步问道: “小娜甫,你还没回答爷爷的问题呢,你不在住处习武,忽然跑来此处是为了何事?”娜甫摇摇头,浅笑了一下,答道: “我本来是有事的,可是刚刚和爷爷说完话,我就知道这事儿做不成了。”纳兰元基奇道: “做不成了?”娜甫说道: “娜甫本来是要来宫内找少主……嗯,找陛下的,老狼王和玲珑姑姑刚刚去世,他身边又有拓拔哈尔这样的心思不明之人,我只希望能多与他说几句话,提醒他让他多提防着身边的鬼蜮伎俩、莫要被有心之人欺骗和利用。” “嗯,你昨日就已去过了,爷爷知道的。”,纳兰元基点头道,随后双眼目光微凝,眼神微眯,又问道: “昨日去过,今日还去又是什么道理?”纳兰娜甫道: “我见昨日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自然要趁热打铁——今天若再和陛下促膝长谈,让陛下彻底恢复理智,从而认真的分析事件的真相、用心的辨别身边人的忠奸,那是再好不过……”纳兰元基神色不变,仍是眯着双眼: “那现在呢?又为何和爷爷说完话便又不去了?”纳兰娜甫眼神低垂,有些泄气的说道: “因为您刚刚说了,拓拔哈尔当了摄政王。这样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种,陛下被拓拔哈尔掌控住了,在拓拔哈尔的蛊惑甚至是威胁下任命拓拔哈尔当摄政王,那这样我再去找陛下,陛下要么无权,要么无心,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而第二种,就是陛下现今已经不在中都天池城了,仅仅是留下了命令,任命拓拔哈尔当摄政王,那我此时入皇宫,不就是把脸伸到他们‘吞江’一派的面前去找不自在么?所以娜甫这才打算回家了。” “好!好!好!”,纳兰元基听完,不由得轻轻抚掌夸赞,随后他满眼嘉许的看着娜甫道: “娜甫,若非爷爷看着你从小长到大,有时候爷爷真的疑惑你是否是真的只有十三岁,不说别的,你比董城那老家伙就聪明的不止一星半点。嘿嘿……他们‘吞江’一派占了一时上风又如何?只要再给你五年十年,你便就是第二个纳兰玲珑,嗯……不对,那时你会是比纳兰玲珑更厉害的角色!爷爷一这么想啊,心里就一点儿都不恼了。”纳兰娜甫微笑道: “行了,爷爷,你可别把我夸坏了。”爷孙二人乘马车回府。…………拓拔哈尔竟然与人串通,意图不轨。 那 “先生”又是何方神圣?拓拔逐鹿是如何离开中都天池城的,为何无人能寻其踪迹? 纳兰娜甫在拓拔逐鹿离开的前一日又给他说了些什么?拓拔逐鹿将会面临怎样的局势? 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十六章《白玉州中忆前事》 荒狼旧梦六:白玉州中忆前事 一个多月以后,大秦崇煌二十二年,四月十五,大秦蜀地西边境。此处被唤作白玉州,在很久以前,曾产生过一个小国家名为白狼国,彼时西北关外各部族并未被统一,连年混战不已,战火连天,白狼国当时的首领呼延白玉是个有抱负的豪杰,眼见西北关外群雄并起,便存了一展宏图的想法,带领白狼国的精锐,远赴西北,一头杀进了这个混战的角斗场中。 而呼延白玉则在此期间结识了一个叫拓拔荒天的勇士,意气相投的两人带着自己各自部族的精锐联手征战,历时多年,历经无数恶战死战,终于将整个荒原的敌人都逐一消灭殆尽,完成了荒原史无前例的大统一……后来,新国建立,论功行赏,除开首领拓拔荒天,就数骁勇善战的呼延白玉战功最为显赫,所以新国的八大氏族,唯有呼延家族可以拥有一万亲兵编制,这是和狼王的亲兵一样的编制,其余大氏族的家主,包括当朝王后,亲兵编制都只有三四千人数。 而且呼延家族的成员虽然历来无人在朝中做大臣掌管朝政,可因为当初祖先的余荫,呼延家族特地被赐予了一块巨大的封地,位于整个新国的最富饶的东部,而这块封地的面积至少是原白狼国的十倍。 以上便是荒狼国曾经除拓拔以外最强大的家族呼延氏族的发家历史。但后来呼延氏的结局却极为悲惨,前文也有提及——两年前的秦荒大战前夕,呼延氏临时反叛,先锋军被包括拓拔逐鹿在内的一支敢死队冲散,首领呼延泓也被拓拔逐鹿斩下了首级,其余残余部队则被随后赶来的拓拔志大军扑灭。 呼延氏被灭后,家族中的剩余成员则纷纷作鸟兽散,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而有一部分就流亡到了他们祖先发迹的地方——白玉州。 这白玉州,位于大秦蜀地之西侧,荒狼国之东南部,自从呼延白玉离开此地去往荒狼后,原白狼国的居民们也纷纷来到了大一统的荒狼国,于是一连几百年,此处都再也没有人踏足,而这里也成为了一个对后世来说极为神秘的地界。 直到秦荒大战即将打响的前些年,荒狼军师纳兰元基通过地图和推演,断定此处往东定能进入大秦蜀地的边境,拓拔志这才派人来此打探。 可是到来此处的探子却发现,这个本应当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来了一群人,于此建立了村庄和简陋的小镇——这些人自称他们来自于极为西面的一条叫做央恰布藏布的河流,那是世上最高的山峰流淌下来的河水,而这条江也叫雅鲁藏布江,故而这群人自称藏民。 藏民们告诉荒狼探子,他们十余年前离开了家乡,四处宣扬自己民族所信奉的佛法,意图普度世人,到达白玉州后,众藏民建筑了一些落脚点,日积月累之下,这片早已荒废的地方就成了藏民的一个聚集地。 他们又说,的确这儿往东翻过群山,就能抵达大秦西蜀边境,藏民重建白玉州之后,便时不时有西蜀的中原人来此做生意。 那探子喜出望外,正欲将这个好消息禀告回朝,哪知道那藏民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又让他气馁不已——这里通往大秦的道路,只有一条系悬在山壁之上的一条狭窄的栈道,只堪堪可容一人通过,根本没有可能行军。 荒狼探子这才回去禀告,此处没有进攻条件,拓拔志这才作罢。而为何此处会有一条联通大秦的栈道呢? 这是因为大秦在大概七八年以前,便从一些曾经迷路的西蜀采药人口中知道了此处的存在,大秦当朝皇帝秦政安存了开疆拓土的思想,命人修筑栈道,欲派人前往占据。 可是栈道刚修好,便遇上了秦荒大战,一来二去,这一事就被暂时耽搁了下来。 直到两国交好,这件被搁置了有些年头的占据计划才开始继续执行。所以现在的白玉州,有传道说法的藏民,有流亡至此的荒狼族人,有大秦派遣的军队,有大秦前来筑城的工匠,有做生意的商人,有闻风而来猎奇的江湖人物,也有逃避追捕而来的通缉犯……此刻的白玉州,被称为全天下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毫不为过。 而此刻,白玉州外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作荒狼族人的打扮,首领是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少年,这少年长相甚是英武,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散发,胯下骑着一匹甚是神骏的良驹,背着一把黝黑的角弓,腰挎长刀,正骑马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几位随从。 这少年自然便是此时荒狼国内上下都疯狂寻找的拓拔逐鹿了。拓拔逐鹿此刻望见了远处白玉州白玉城城池的轮廓,终于松了口气。 “奔波了一个月有余,总算是勉强抵达了大秦境内,这下子可总不用担心他们来追我回去了。”,拓拔逐鹿心中暗道。 “阿史那勋。”,拓拔逐鹿向身后叫到:“你上前来,我有话说。”随后一个鹰钩鼻的随从策马赶上前来——这人便是那日向拓拔逐鹿禀告狼王狼后死讯的使者,阿史那勋,南将军阿史那安的侄子,从中都天池城离开到抵达此处的这一个多月时日,便是他与另外几人一同侍奉拓拔逐鹿。 阿史那勋欠身道:“陛下请吩咐。”拓拔逐鹿说道:“前面就是白玉州的主城白玉城了,马上就要进入大秦境内了,你去附近找一个能暂时歇脚休整的地方,我们做好准备后,便进城去。” “是。”,阿史那勋领命退去。拓拔逐鹿刚回身转过头,便感到一股淡淡的危机感——荒狼人天生直觉敏锐,而拓拔逐鹿自信他见过的所有人的直觉都没有自己准确,所以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危机的能力,正是凭借这种能力,他才在无数次的险境中活到了最后。 于是拓拔逐鹿猛的扭头往他感受到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刚刚领命而去的阿史那勋正在眼神古怪的盯着自己看。 拓拔逐鹿的突然回头让阿史那勋吓了一跳,阿史那勋连忙不断谢罪:“抱歉陛下,我刚刚走了一下神,没能及时去做您交代的事,罪该万死,望陛下责罚。”拓拔逐鹿却皱了皱眉头,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阿史那勋,你想害我?”阿史那勋听见这话,脸色忽的一下白了几分,然后他立刻翻身下马,急促的跪地叩首,然后道:“狼王陛下,小人绝不敢对您稍有二心,还请您明查。”拓拔逐鹿此刻却又忽的又感觉那种淡淡的危机感不存在了,于是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道:“第三次了……”跪伏在地的阿史那勋不明所以,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三次?”拓拔逐鹿却摆了摆手,说道:“嗯……此处没有你的事了,去办我叫你做的事罢。” “是是。”阿史那勋领命而去。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后。拓拔逐鹿与另外几位随从已在阿史那勋的引路下,来到了大路不远处的一个半荒废的村落。 为何叫做半荒废呢?这是因为此处原有的藏民已经各自离开,本可算作荒废,可是藏民走后,一群乞丐、亡命徒和流浪汉,便鸠占鹊巢,将此处当做自己睡觉御寒的居所。 但是这群人占据了这里后,却既不生产也不贸易,更不修缮房屋,原本还算整洁的村子现在已是遍地污秽,臭气熏天,房屋也倒塌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有极大一部分摇摇欲坠。 拓拔逐鹿的卫士给了最干净的那间房屋的主人一块碎银子后,便走进这间相对干净的碉房中——此处的房屋都是来到此处的藏民们修筑的一种用乱石垒砌或土筑而成的房屋,高有三至四层,因外观很像碉堡,故称为碉房。 进入其中后,却发现这碉房虽然外表看着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内里却与其他的那些破败房屋一样,四处漏风,满地污秽,臭气熏人,再听着外面不远处的几栋房子中许多犹如喉中含着一口老痰的破粗嗓音在那儿吆五喝六,体验感观属实是差到了极点。 几个随从赶忙将此地打扫冲洗了一番去除污秽,又找出火盆生了一堆火驱散臭气,这才让人觉得勉强可以歇个脚,只是那些破锣般的叫骂斗酒吆喝声,却怎样都没法避免了。 几个随从诚惶诚恐的请拓拔逐鹿来歇息,生怕自己某处没做好,引得主子不高兴,可是拓拔逐鹿却毫无顾忌的往火堆前一坐,盯着火堆出神。 拓拔逐鹿命其他人都坐下,阿史那勋没坐,而是说外出去寻找些食物来充饥,然后离开了。 拓拔逐鹿盯着火堆心中不禁又浮现出了一个数字——三。他心中暗暗思恃道:“真是奇了怪了,三次了,我的直觉居然连续错了三次,这……嗯,让我想想,第一次是在宫中。”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晚和叔父拓拔哈尔的密谋:“逐鹿,三日之后出发,你先向东而去,并让尽量多的人看见,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你直闯玉门关去了,然后你东行一日之后,便一路往南而行,途经吐鲁番、南都典合城……最后抵达白玉州,我找人看过天象,你此行的前半程几乎都有大雨,放心,没人能看到你的足印,而在到达白玉州后,你从西蜀栈道入秦,无论是我朝大臣还是大秦那边的人,任谁也猜不到你在何处,这样你就可以有机会为先王报仇了!” “这几人都是我手下的忠心死士,逐鹿你若是用的上,不妨一并带去中原。” “逐鹿你武艺高强,此行定然能将那秦贼的头颅砍下慰藉先王的在天之灵……”想到叔父对自己的支持,还有他的忠心,拓拔逐鹿心中感到一丝安慰。 可是……为什么后来会、会?思绪拉回临行的前天,那一天,纳兰娜甫来找自己。 拓拔逐鹿现在仍记得纳兰娜甫说的话:“陛下,娜甫有句话必须给您说。” “什么?” “先王和玲珑姑姑惨死秦城,您心中定然是悲痛万分,难以自己,可是娜甫希望您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疏忽了重要的事或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 “此话怎讲?” “别的不说,就说先王的遗体,您一定要亲自迎回。” “这自然是一定……” “不,陛下,娜甫说的除了尽孝之外,还有就是先王的狼冠。” “狼冠?” “没错,先王的狼冠上有我荒狼世代相传的右牙,您一定要将狼牙永远紧紧的带在身上,切不可让任何人得到。否则根据遗令,那个拿到右牙的人,甚至连你都得被迫接受他的号令,万一他命你去做违背本心之事,就麻烦了。” “嗯……好的,我知道了娜甫。”然后是叔父在自己收拾好行囊后与自己的一番对话,正是在这时,自己的直觉出现了第一次偏差:“逐鹿啊,你一会儿就要出发了,你看看还是否有没安排妥当的事情。” “嗯……行囊收拾好了、你给我的随从也都待命于此、信我也写好了留在桌子上了。应当是没有遗漏了。” “额……逐鹿,你不如把右牙给叔父吧?”也就是在那时,拓拔逐鹿感觉到了一丝敌意和杀气,于是他凝神看去,目光与拓拔哈尔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直直相撞。 拓拔哈尔连忙将头歪去一旁,右手抚着下巴,讪讪的说道:“逐鹿啊,我是这么想的,你此行要去很久,这右牙属实非同小可,你带在身上恐怕会有什么闪失,你不妨将它交与我保管,待你归来后,叔父再还你怎么样?”拓拔逐鹿没回话,只是微眯着眼看着拓拔哈尔,然后他说道:“叔父,好奇怪,我刚刚感觉你想害我。”拓拔哈尔本来想继续说话解释,可听到这一句话,忽的就住嘴了,只见哈尔双唇紧闭,脸色阴沉,垂在身侧的双手向着背后的刀鞘摸去……拓拔逐鹿此刻忽的想起日间纳兰娜甫对自己说的那句 “万一得到右牙的人他命你去做违背本心之事。”,于是他摇了摇头,又对拓拔哈尔说道:“叔父,你不会是想得了狼牙之后,再用狼牙号令我不许去报仇吧?” “啊?”,拓拔哈尔听到这句话,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他脸色立刻恢复正常,回答道:“哎,还是瞒不住陛下,说实话,叔父的确不希望你去冒险啊。”拓拔逐鹿见自己的猜测好像灵验,于是说道:“不必再说了,叔父,虽然你是为我担忧,可是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了。” “好……好罢。”,拓拔哈尔随后就匆匆告退了。……想到此处,拓拔逐鹿摇了摇头,小声自言自语道:“嗯……那天直到叔父告退之后,我心中的那种危机感都未曾退去,可是叔父所表现出的忠心却不可否认,他真的会加害与我么?”然后他继续自言自语道:“第一次错误是在叔父那儿,你二次呢?我想想……对,那天来了一伙不长眼的盗贼,平时都是阿史那勋他们打发的,可他们的那个自称‘龙汉’的首领,却带给我非比寻常的压力与危机感,所以我出手了,可谁曾想他却一拳便倒、不堪一击、分明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贼罢了……就在刚刚,我甚至连对着阿史那勋,都产生了这种感觉……我这是怎么了?”拓拔逐鹿使劲晃了晃脑袋,扭头从破败房屋的缝隙往东看去——那是白玉城的方向,更是大秦的方向。 他回想起自己上次来白玉城的经历——那是在四年之前,自己当时才十岁…… 第十卷八十六章:鸿飞天外自冥冥 “敌袭,敌袭……”先前,猛烈呼喊声打破了武陵郡码头的宁静,犹如唤醒了一只沉睡的野兽,在正堂的陈翘楚不由得大惊,拉过传令兵: “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回帮主,好像,好像是敌袭。” “去查一查!”传令兵走后,陈翘楚眉头紧锁——有帮主和两红带坐镇的分舵,在广天化日下遭到敌袭,在湘州,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了。 很快,传令兵返回: “帮主,查清楚了,敌人来自天星阁。”天星阁?那个由武林盟主汪剑雨坐镇的门派,他们怎么会突然和我结仇……一时间,陈翘楚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被她一一否决,随后她问道: “来了那些人?” “天星阁首席弟子,李光昴。” “说下去,我在听。” “没有了。” “没有了?” “是的,只看见他一人。”陈翘楚一怔,随后沉思起来——李光昴,天星阁首席弟子,武功高强,尤其是暗器上的功夫,在同辈中几乎可以算数一数二,前不久发布的 “龙门十鲤”的名单,他名列第八,好不威风……可是,莫说是龙门第八,即便是龙门第一,孤身硬闯这高手环伺的武陵码头,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难道他疯了?不不不,如此了得的少年英雄,怎么可能突然疯掉?他一定别有目的。 目的!陈翘楚心中一动,随后便想起今天原有的计划——将盛于烬拖上街头,当众凌迟,逼迫藏在暗中的江笑书出手,现在,江笑书没有出现,但却来了个李光昴……陈翘楚豁的起身,随后吩咐道: “派十个黑带高手去对付李光昴,再点上十个黑带高手,跟我立刻去监牢。”陈翘楚领着人火速赶往监牢,离着数十丈远时,便听见了伟爷不甘而又愤怒的吼叫: “臭丫头!你找死!啊啊啊啊……”陈翘楚大惊,施展轻功来到监牢门口,不由得一惊。 只见伟爷和那两个小厮躺在地下,胸口插着袖箭,不断冒着血,墙头之上,站着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正抬不成人形的盛于烬,满脸肃杀之气的望向自己。 “抓住她!”陈翘楚吩咐道,随后来到伟爷身边俯下身子: “阿伟,发生了什么?”伟爷满脸狰狞,断断续续的道: “按您的吩咐,我去提盛于烬出来受刑,可刚刚将盛于烬身上的污秽冲洗干净抬出来,这丫头就突然袭击,还射了我一箭,把盛于烬抢了过去……他妈的,她武功稀松平常得紧,只可惜我身上有伤,这才着了她的道!” “扶伟爷回去治伤。”陈翘楚命令道,随后她转过身,望向墙上的柳伶薇。 十个黑带高手一拥而上,各展神通,那当先一人,左手鹰爪,已锁定了柳伶薇那对娇嫩的手腕,右手龙爪手伺机待发,柳伶薇稍有异动,腰间间三十六大穴便会立刻遭到冷血的追击。 紧跟其后的两名高手,一使双钩,要斩断柳伶薇的脚腕,一使大刀,拦腰劈去,势不可挡。 上得略慢的剩余几名高手,也是个个蓄势待发,各施平生绝艺,最后方的那人,甚至还悄悄放出几件暗器,意图拦截柳伶薇的退路……陈翘楚心中不禁暗暗点头——这样的配合,莫说是这个小丫头,即便是我,与她易地而处,只怕也要手忙脚乱,不得不放下盛于烬,更何况,她现在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像被吓傻了……可下一刻,陈翘楚表情一僵。 为何在陈翘楚带众高手赶至时,初窥武学门径的柳伶薇非但不逃走,反而却立在墙头,凌然不惧? 为何她要将背上的盛于烬放下,改成抱在手中?这样一来,她不是连袖箭都无法使用了么? 为何面对十名黑带高手的袭击,她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难道真如陈翘楚所认为的,她被吓傻了? 下一刻,答案揭晓——只听得柳伶薇背后 “咔嚓”振响,十二根弩箭突然乍起,犹如孔雀开屏。只见十二只弩箭飞出后,刚劲最强的射进了贴身敌人的身体要害,柔劲最盛的格开了即将落在身上的兵刃,散射的打落了暗器……更有一根兜弯弩箭的绕过众高手,朝陈翘楚面门直射而来,陈翘楚伸手一抓,只觉得手臂剧震,一个没拿捏住,弩箭脱出她的手掌,直刺她的左眼,她实在想不到此箭竟如此厉害,大惊失色,朝地一滚,弩箭从她头顶掠过,刷一声斩下一丛头发,然后钉在了后方的墙壁上,尾羽兀自颤抖,嗡嗡作响。 “呃!” “啊——” “什么?” “啊啊啊!我的脸……”十名黑道高手不约而同的同时惊呼出声,纷纷落下墙头。 这是天星阁独门暗器 “急如星火”首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从这一刻开始后的很多年,这件暗器会与她主人的名号传遍整个江湖。 趴在地上的陈翘楚骇然抬头望向墙头,恰好对上了柳伶薇锐利的目光,柳伶薇似乎察觉到了陈翘楚身份的特殊,她面无表情,伸出手在颈前一抹,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随后,柳伶薇朝墙后一翻,身形便消失不见。待到陈翘楚和众高手反应过来去追时,柳伶薇早已消失了。 “报——”就在此时,传令兵跑了过来: “那李光昴与众黑带高手鏖战片刻后,竟突然撤退了,他暗器厉害,我们怕他背后有埋伏,并未深追……帮主,下一步该怎么办?”陈翘楚站在江边,望着滚滚江水,突然想明白了一切,问道: “他往东撤退的?” “正是。” “立刻组织人手,分水陆两路,全力追捕。”陈翘楚发快速发号施令,虽然她心中知道,自己已晚了对方一步。 不久后,手下前来回禀,果然如她所料,一无所获。陈翘楚心中又开始涌起那熟悉的不安,明明身边高手环伺,她却突然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如同幻影,随时会随着江水东流逝去。 “去通知双刀虎,告诉他,带上最强的手下,我要全力一搏。” 第十卷八十七章:反客为主 面对江岳帮倾巢而出的追捕,柳伶薇是如何逃出的呢?却说柳伶薇跳下墙头后,只觉得脚步从未有过的迅捷,一路在房顶墙头飞奔,非但丝毫不见滞涩,甚至在踪高蹿低之时,都隐隐有了轻功身法的影子。 这些轻身功夫,皆是柳伶薇耳濡目染之下所记忆于心中的,有些来自江笑书,有些来自盛于烬,有些来自李光昴……这些东西没人专门传授给她,却在此时自然而然的用了出来,实在是令人惊叹。 柳伶薇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身的变化,她只知道,她一定会带盛于烬离开。 很快到了岸边,柳伶薇二话不说,就背着盛于烬跃入了江内,顺着滚滚江水顺流而下,不到片刻,便漂出一里有余,随后她望见了岸边的李光昴,便上岸与之汇合。 柳伶薇轻轻放下盛于烬,随后问道: “大师兄,下一步怎么办?”李光昴打量了一眼盛于烬,脸色立刻大变,不由得问道: “这是、这是盛少侠?” “是他。”出乎意料的,柳伶薇很平静,她解下腰间虎皮,裹住盛于烬伤痕累累,不忍直视的身躯,随后道: “大师兄,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李光昴强压下心中的骇然,随后皱眉道: “离开的法子,我已事先安排好,可是盛少侠伤重如此,只怕……” “他可以,”柳伶薇轻声打断了李光昴: “师兄,他能够活下去,一定可以。” “师妹……”李光昴望见柳伶薇痴痴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担心,可随后他神色一凝,便转头朝西看去,只见武陵郡码头方向,已骚乱起来,传来了快马的声音与恶声恶气的呼喝,李光昴不由得脸色微变。 “小师妹,来岸边。”柳伶薇依言来到岸边,却只看见了远处驶来的一艘艘船,不由得一愣: “看追兵做什么?” “看见排第三的那一艘了么?” “嗯。” “船桨上绑着的红布,那是你家的船。” “我家……你是说江南柳家?” “正是。”…………柳家商队,行商足迹遍布天下,那日江鱼二人北门出城又复入城时,就曾经借柳家商队的掩护,瞒天过海,在光天化日之下重返了武陵郡,虽然后来仍被暗中的覃栀芊察觉,展开追杀,但是那一着不可谓不精妙。 那一天,柳家商队途经武陵郡,除了借地休整,探查商机外,他们本身就有一批运到武陵郡出售的货物,那便是独龙哥要的船和大车。 柳家商队在城内盘桓数日,除了售卖之外,亦采购了不少本地的特产物资,就在这段时间,他们受到了陈翘楚的邀请,前往武陵码头做客。 宴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商队头领忍不住问了独龙哥一个颇为敏感的话题: “王阳先生耳朵上的伤,却是如何导致?”独龙哥一愣,随后恶狠狠的道: “他妈的,别提了。一个荒狼的狗蛮子,真是晦气,还好包扎得及时,不至于留痕太重。” “荒狼、荒狼人?” “荒狼蛮子,茹毛饮血、残忍成性……哼!不说了,反正他已付出了代价。” “那荒狼人现在怎样了?” “还没死,不过很快了,多亏伟爷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说罢,独龙哥朝身边的人一指,商队头领看去,伟爷身上还包着绷带,满脸阴鸷,环手坐在那儿,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就连酒都没喝一口,听见独龙哥介绍自己,伟爷朝商队头领一拱手。 “伟爷你好,久仰久仰,”商队头领打过招呼,随后不由得问道: “伟爷为何不吃饭,是胃口不好么?”伟爷冷冷瞥他一眼: “要是你看了我看过的东西,我敢担保,你会一连三天,连半粒米都吃不下。”商队头领听得伟爷话中有话,而且语气十分森然,不由得一凛,赶紧陪笑道: “伟爷说笑了。”伟爷皮笑肉不笑,嘿了一声,随后给陈翘楚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随后,商队头领又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唔……去放个水。” “来人,扶柳先生去茅厕。”独龙哥命令道。一名属下扶着商队头领去了茅厕,他便在外面等候,这时恰好有另外一人冲进茅厕,还未完全走进,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满眼飙泪……商队头领被吓了一跳,匆匆拴上裤带,便上前去拍那人后背: “兄弟,少喝些罢,酗酒伤身呐……”那人一面吐,一面艰难的摆摆手: “不,不是酒……”这时守在门外的属下也进来了,帮着招呼那人: “哎呀,王三哥,你平日也不贪杯啊,今天怎么吐成这个样子……”被称为王三哥的那人又翻江倒海吐了一阵,不断干呕,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这才停下,王三哥拍拍二人的肩膀: “呼……吐出来真是好受多了,黄老弟,还有这位贵客,真是多谢你们啦。” “好说好说,”商队头领一拱手,随后道: “王兄弟早些回去休息吧,喝多了酒,再被冷风一激,那可糟糕……” “不是酒,不是酒,我一口酒都没喝……”王三哥立刻道。一旁的小黄奇道: “没喝酒怎么吐成这个模样?” “唉,别提了……”王三哥叹了口气,随后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似乎是冒出了十分不美好的回忆: “妈的,那个牢房里,就是西进第七,南数第五的……”小黄立刻道: “啊,是伟爷一直待着的那间。” “对对对,呃……别提伟爷,你是不知道,那里面的人,那幅模样,呕……” “怎么啦?”王三哥瞟了一眼商队头领,随后道: “晚些再告诉你,你先扶贵客回去吧……老子,老子再去吐会儿。”随后王三哥再度冲进茅房,小黄一呆,随后自言自语道: “他看见什么了……啊!差点忘了正事,柳先生,咱们回去吧。”小黄领着商队头领走回酒宴处,隔着老远,商队头领隐约听见了房内,陈翘楚和独龙哥的交谈: “帮主,他嘴还是那么硬,什么都不肯说……” “阿伟正在好好招待他,他也是血肉之躯,那么多的酷刑,一定能撬开他的嘴的。” “是啊,昨天叫咱们过去看弹琵琶,今天又换了个花样,叫什么磨豆腐……我的天,老实说,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哼,这荒狼蛮子食古不化,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过得让阿伟收敛一点,别把他弄死了……” “帮主说的是,江笑……那人的踪迹,还需着落在他身上。” “好了,别再说了。”这时商队头领已在小黄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提起酒杯,连连敬酒,酒桌上的氛围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可下来之后,商队头领心中却不由得涌起了一阵寒意——荒狼人,和江笑书有关,受了酷刑,让人不敢直视……这是不是老爷交代过的,盛于烬少侠? 商队头领留了个心眼,在交货时,往武陵郡码头多放了一艘同款船只,船桨绑上了一根小红布,随后将这件事,连同盛于烬关押之处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千风。 所谓在商言商,他并不关心江岳帮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他只记得家主柳长生的叮嘱——你们在外面行走之时,若是听见了小姐的消息,或者江笑书、盛于烬、王劲威这几个人陷入了困境,一定要尽全力相助,然后把一切你们所知的消息传递给他们,如果找不到他们,就传递给千风。 为什么告诉千风?因为柳长生知道,只有江笑书或者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会舍得花几百上千两买这种情报。 …………商队头领离开了武陵郡,可他留下来的地图,却成为了柳伶薇救援时的重要情报,虽然买的人是深思熟虑的李光昴,而非满腹担忧的柳伶薇,但总归是帮到了他们。 而那一艘船,就是此时盛柳李三人逃离的最大助力。李光昴已提前得知了这艘船的特征——虽然各个方面都与武陵码头的其他船相同,却没有江岳帮的编号,是多出来的一艘船,没有被登记在江岳帮的档案中。 现在,这艘船已经驶了过来。船上共有四人,一个撑船,另外三个拿着刀剑,站在甲板四处张望,突然,他们听见了船舱中,传来了咚的一声轻响。 哗啦,一名紫带高手拉开船舱门,顿时一愣——只见柳伶薇浑身湿漉漉的,正坐在船舱内喘息,而盛于烬被一张黑虎皮裹住,正静静地枕在她腿上。 紫带高手大骇: “你!你是伤了伟爷的丫头!李光昴呢?”柳伶薇静静道: “在你背后。”紫带高手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一凉,一截剑尖透了出来,他张开嘴想要大叫,一只手却从后方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不让声音漏出一丝一毫……紫带高手倒了下去,露出了李光昴的身形,他的背后,另外三人也已殒命。 李光昴把尸身拖入船舱,随后换上一套紫带高手的衣裳,便去船头拾起双桨,摇船前行。 这时后方的一艘船嗖的掠过,船上的人大声道: “并肩子,甩个蔓子?”李光昴不动声色: “顺水万儿。” “原来是刘兄弟……莫哈莫哈?” “天上一张口,吃了这家没下家。” “点子呢?” “不见。” “那你慢些,老兄我先去啦。” “嗯。”身边的船一掠而过,瞬间把李光昴甩在了后面,李光昴低头撑桨,足足向东行了小半个时辰,不断有船只从边上掠过,他们问李光昴情况,李光昴便用黑话回答他们,江岳群贼见他对答如此流利,个个都未起疑,即便有人觉得面生,但一想到他是已故吴公子手下手下的人,自然是临时叫来填充给伟爷,便都不以为意,一掠而过。 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只见前方的船都停在了一处,最前面那一艘上的黑带高手大声道: “半个时辰到了,回去复命。” “回去吧。” “扯呼扯呼……” “这么多艘船,什么都没搜到,肯定往岸上跑啦。”随后他们便将船只掉头,逆流而上,返回武陵码头,李光昴驶着小船,默默来到了返回队伍的最后,在经过一个事先看好的急弯时,他一个转向,便顺着江流向下飘了过去,转瞬间消失不见,前方的船只谁也没有注意到,回到码头,按名册核对,见船一艘不少,便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了。 …………李光昴划着船极速前行,又行了一炷香后,他将船靠岸,随后转头道: “小师妹,我们就去那座山。”船舱门被拉开,柳伶薇背着盛于烬,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师兄妹二人上船,李光昴则掏出长剑,运足内力,往船底一插,那艘崭新的小船便立刻灌进了水,李光昴又托起系船的那块巨石,奋力一掷,压在了甲板之上,只听得咕嘟声不断,这艘小船迅速沉入了湍急的江中,再也看不见一丝踪影。 师兄妹二人往岸边的那座高山爬去,李光昴早已计划好了这里,这里有一片小山脉,进入之后,往深处走,便有无数洞窟,人迹罕至,寻常时绝对没有人到来。 二人找到一个山脉休憩,随后盛于烬醒来,便是先前的事了。这个几乎完美的救援计划,最终成功救下了盛于烬,为大家争得了第一次主动权。 第十卷八十八章:静 师兄妹二人从江边往这座山脉进发,随后便遁入了这层层重山之中,二人尽拣些人迹罕至,荆棘丛生的小路行走,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李光昴跳上一棵大树树顶,四处张望,见周围除了高山树丛再无它物,这才放下了心来。 于是二人往最近的那座山头进发,一路上已无路可寻,便由李光昴背负盛于烬在前方开路,遇见小的荆棘便挥剑劈砍,遇见彻底堵死的路,便纵上一旁的大树翻越而过。 且说李光昴翻过一棵大树,便想来接柳伶薇,谁知他一转头,却见柳伶薇掏出一条软鞭,缠住树干,蹬蹬蹬踩着树干爬了过来,又依葫芦画瓢,用软鞭坠下。 “小师妹出身经商世族,我原以为她定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本来甚是担忧,平日里时常敲打她,谁知真遇上事,她倒比许多男子汉都还坚韧几分,这进山一路行来,连我都忍不住喘息,她明明累得满脸大汗,却没半句怨言,实在难得……”李光昴心中暗暗点头,随后对柳伶薇道: “小师妹,东北方那个小山头,山腰处的山洞,我们可以在那里暂时休整,而且这座山下有一条小溪,这下可方便得多了。”柳伶薇缓缓点头,随后朝前行去,师兄妹二人淌过那条小溪,手脚并用向上爬去,便抵达了那个山洞。 此时正值深秋,落叶遍地,不少树木已枯朽,二人在一路上捡来不少枯柴,李光昴更是斩断一棵大树,挖出树干做了个简陋的盆。 抵达洞口后,李光昴刚将盛于烬放下,一转头,却见柳伶薇已拿着那个盆去打水了。 “小师……”李光昴嘴才刚刚张开,柳伶薇却已去得远了,他望着柳伶薇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思恃——小师妹与盛少侠交情颇深,她却不守在他身边,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了片刻,也没个头绪,李光昴低头看向盛于烬,他将虎皮略微掀开,便看见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由得轻叹道: “盛少侠,你当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李某生平最敬佩英雄好汉,还盼你醒来后,能与你好好结交一番……唉,可惜你这等人才,却不是我天星阁之人……”李光昴说到这儿,突然一愣,随后突然想到——对啊,救盛少侠这件事,与门派中兴可没有丝毫关系。 甚至就像小师妹所说,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好处,还会得罪江岳帮,甚至将我师兄妹二人置于危险境地……尽管李光昴并不想承认,可他的确受到了柳伶薇的感染,不再是那个只执着于争强好胜,除了门派荣耀什么也不顾的 “一根筋”了。对啊,我怎么开始管起闲事来了?天星阁仍在秦麟四门之下,恩师他老人家也常感力不从心,我怎么能把时间花费在这些事之上,这,这岂非太不成话了么?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妹去送死?或者即便没有小师妹,盛少侠,江少侠这样的义士,难道就理应受到迫害? 江岳帮和湘州勾结的官吏,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逍遥法外?李光昴,你好好想一想,最初师父收你入门的那天,对你说了什么样的话,你又是怎么答应他的,你难道全忘了么? 李光昴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柳伶薇知道,大师兄一定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抛下盛于烬去打水。 她更知道,盛于烬若是清醒着,却一定是明白的。柳伶薇不敢停下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持行动,否则只要略微喘息,盛于烬那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模样便会在她的眼前闪现,那种感觉几乎快把她逼疯。 她该是这个世上最在乎盛于烬的人之一了,可她不敢再看盛于烬一眼,事实上,在武陵码头看见盛于烬第一眼后,她就再也鼓不起勇气去再看盛于烬了,在那小舟上时,李光昴应对自如,辗转腾挪,可船舱内的柳伶薇,心中又何尝不是在翻江倒海? 她始终紧紧闭着眼,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是不是她心里已经想好——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正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她才能不哭不闹,虽然悲痛欲绝,却绝不纠结和反复。 打好水,柳伶薇走了上来,来到洞口,却突然听见了李光昴的大喊: “小师妹!小师妹!”事后回想起来,柳伶薇自己也承认,那一刻她的心里是惶恐的,她不害怕死亡,却害怕下一刻揭晓的答案。 她快步跑了进来,看见了盛于烬,看见了那对眼睛中流露出的疑惑。他,他一定是在笑话我哭鼻子了! 这个笨蛋!柳伶薇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坦然了,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哭的,她最怕被人笑话。 可她更加知道,那个笑话自己的人还活着。 “你不会有事,我会替你报仇,请原谅我来晚了。” “柳伶薇,你回来了,这很好……格狗日勒,真的很好。”柳伶薇轻揽着盛于烬,眼泪如潮水决堤,再也抑制不住,颗颗落在了盛于烬的脸上,泪水顺着脸颊滑到盛于烬嘴边,盛于烬不由得呸了一声: “唔……咸得很,你松点。”柳伶薇摇摇头,反倒将盛于烬搂得更紧了: “呜呜呜……你、你这蠢夫……我、我都这样了……呜呜呜……你还碎嘴。”别说盛于烬头部受创,又经历多日折磨,此刻十分的迷糊,便算是他完好无损,甚至再长十个脑袋,也决计想不明白的——她怎么了? 受重伤的不是我么?还好盛于烬至少在某一方面还算聪明,他不会去尝试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所以他轻轻挪了挪脖子,靠在柳伶薇的肩窝,眼皮一搭,便静静睡了过去。 “我去转转。”李光昴轻声道,随后走出洞。李光昴离开了这里,与他一同暂离的,还有所有的谜题,所有的遭遇,所有的疑问……这一切被隔绝在外。 这里只有两颗温暖的心,在港湾中依偎入梦,享受片刻的欢愉与安乐。 外世纵有万千苦,不扰桃源三两言。 第十卷八十九章:治伤 李光昴返回山洞,柳伶薇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水盆,洞内已升起了一个火堆,烤得人暖洋洋的,柳伶薇拿水盆架在火堆上,随后道: “大师兄,多亏了你事先安排,否则我若毫无准备的跑去武陵码头,只怕现在也给人抓起来了。”李光昴摇摇头: “事先调查探知情报,声东击西,潜入,混淆视听……这些本事都可以慢慢学。可最重要的,却绝不是这些。”柳伶薇奇道: “那什么最重要?”李光昴一指她: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这样的心。”柳伶薇默默点头,随后笑道: “大师兄,难得你夸奖我。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大侠嘛。”李光昴闻言,默默点头,随后笑道: “师兄希望,夸奖你的机会能越来越多。” “嗯,”柳伶薇郑重点头,随后苦着脸道: “可是,光有一颗当大侠的心可不够。就好比此时此刻,要做些什么,我可半点头绪都没有啦。”李光昴点点头,随后道: “当务之急,是先治疗盛少侠的伤。”师兄妹二人听闻江笑书失踪、盛于烬被抓的消息后,便急匆匆的赶来,先前发生了何事,师兄妹二人只听了坊间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真正的实情,关键的线索,该如何确定下一步的行动,都需在盛于烬彻底苏醒恢复后,才能确定。 柳伶薇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点点头,随后便轻轻掀开了盖在盛于烬身上的霸王猇皮一角黑虎皮掀开后,那股血腥味混合腐败的味道便直冒出来,柳伶薇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喊道: “师兄。”李光昴屏住呼吸,拿出手帕,浸入那盆温水,递给了柳伶薇,柳伶薇接过后,便为盛于烬清理脖颈四周与肩头锁骨的伤口。 柳伶薇耐心的擦试着,将那些腐败的,呈现着诡异粉红色的肉糜割下,露出了原本的皮肤与肌肉,皮肤大面积龟裂,肌肉千疮百孔,四处呈现出病态的紫青色,柳伶薇见之,不由得垂泪。 更不用说,在擦过锁骨之时,那两颗只剩钉尾露在外面的蚀骨丧魂钉,深深刺入了锁骨,无时不刻侵蚀着盛于烬的躯体,柳伶薇见之,更是不忍直视,只转过头抹眼泪。 李光昴见状,用厚布抱住手掌,运气凝神,捏住了蚀骨丧魂钉的钉尾,内力涌动之处, “嗤嗤”两声,拔出了那两颗钉子,同时被带出的,还有已发黑的污血,一记倒刺扯下的大块零碎。 “唔……”沉睡中的盛于烬不由得闷哼一声,他似乎恢复了些意识,轻声道: “用刀割……再取……”李光昴一呆,随后低声道: “抱歉。”一旁的柳伶薇闻言,便一咬牙,取出数根弩箭,在火堆上炙烤,一盏茶后,箭头已烧得火红。 柳伶薇提起一根弩箭,毫不犹豫的刺入盛于烬左肘,弩箭将盛于烬的左肘烫得嗤嗤作响,箭头瞬间没入血肉关节,柳伶薇抬手一拔,取出了那一根蚀骨丧魂钉。 而后她又如法炮制,除了丹田那一根最凶险的之外,将剩余的蚀骨丧魂钉尽数取出,这期间,盛于烬一言不发,可额头渗出的大汗,与他牙关再次震出的鲜血,却仍能看出他正在经历莫大的痛苦。 “大师兄,心脉。”柳伶薇沉声道,李光昴立刻按住盛于烬的胸口,浑厚的内力涌入,牢牢护住了盛于烬的心脉,随后他对柳伶薇点了点头。 柳伶薇深吸口气,将三根早已烧得火红的弩箭取下,朝盛于烬丹田的那根蚀骨丧魂钉猛力一刺,以求能松动此钉。 “呃啊……”盛于烬痛呼失声,浑身颤抖起来。柳伶薇面如寒霜,随后握住那根蚀骨丧魂钉,力贯手臂,猛的一拔,眼前血光闪动,血液溅了柳伶薇满脸。 奇怪的是,丹田处的血液,却不再是先前那般紫得发黑,反倒是红得刺眼,红得发艳,而且散发出极浓烈的血腥味,与其他恶劣的味道简直格格不入。 盛于烬头往后一砸,昏了过去,疗伤总算完成了第一步。再然后,李光昴出手如风,将盛于烬身上折断的骨骼对齐,然后抹上膏药,用树枝作夹板,固定了起来,而后又力透指尖,在盛于烬周身大穴游走,将乱如线头的经络一根根扶正,在注入少许内力温养。 令李光昴惊奇的是,最后一根蚀骨丧魂钉被拔出后,盛于烬的身躯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从他丹田处,不断涌出肉眼可见的红色,如同荡开的波纹般,波及到了全身各处,李光昴着手之处,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冰冷,反倒充满了柔和与温热。 李光昴无瑕思考盛于烬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继续治伤,随后发出一连串指令: “棉花、纱布、金疮药、跌打膏、夹板……”听见指令,柳伶薇便立刻递上,二人不断忙碌,直到天色渐黑……盛于烬睁开眼,发现自己又不再山洞了,放眼一瞧,却又到了那座火海。 这里究竟是哪里?这个问题自记事起,便始终在盛于烬心中环绕,可他无论怎样询问那人,那人都一言不发,甚至连讽刺和怒骂都欠奉。 盛于烬只好记下这火场每一寸土地的模样,确保自己在现实中遇见时,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仍是躺在一处大火堆上, “他”身下的大火堆,是盛于烬觉得最好奇的东西。原因无他——整个火场,只有这个火堆,盛于烬完全看不清,用什么材料助燃? 为什么烧得这么猛烈? “他”为什么总爱躺在上面?这些点,盛于烬通通不知。见盛于烬看向自己, “他”抬起头道: “你废了,知道么?”盛于烬丝毫不觉得意外: “奇经八脉中,即便情况最好的心脉,都伤了小半,其他几脉,更是惨不忍睹,骨头也折断数根,至于皮肉……格狗日勒,坟里刨出来的僵尸也比我重二两。” “他”似笑非笑: “你不觉得可惜?” “我还活着。” “然后呢?” “没有然后。”听见这话, “他”不由得一呆,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朝盛于烬一砸: “拿着滚!”盛于烬抬手接过,低头一瞧,顿时一愣。这是,那张邪门的羊皮纸? 这东西不是被江岳帮毁坏了么?盛于烬默默收回羊皮纸,随后道: “我有问题问你。” “你不配问我问题。”那人的脾气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充满轻视。 “我很奇怪,为什么你的手被烧烂了,”盛于烬说罢,低头看了看: “可我的手却毫发无伤。”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盛于烬抬头看去,只觉得天空好像碎掉了,裹挟着一片银河坠落而下,朝着火场直压而来,瞬间压碎了一切,化为一片虚无。 (四千)第十卷九十章:江笑书现身? 我的手、脚、躯干……一样一样都回来了。好痛……痛得着求不住。怎么会这么热……热得像是珠显村的夏天,晌午的时候,裹上最厚的棉被,在太阳底下暴晒……念头一个接一个从盛于烬脑中冒出,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要醒了,而且脑中那种骚乱、纠结与痛苦,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活下来了。最后一个在脑中一闪而过时,盛于烬醒了过来。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头顶的洞壁,洞壁上垂下不少钟乳石,这在湘州地区显得极其罕见,看着这些钟乳石,盛于烬莫名想起苗王墓,是在那个阴冷潮湿又杀机四伏的洞中,自己头一次那样接近死亡。 这是自己第二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死里逃生的感觉固然令人庆幸,可直面死亡时的感受,实在是不算美妙,至少绝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相比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所有人都会选择平和安定的生活。可盛于烬冥冥中有一种感觉,这是他第二次直面死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在这一点上,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和江笑书一样,永远面临麻烦,永远在路上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 “侠”,不过盛于烬更愿意把这种行为称之为 “闲得卵痛”。盛于烬注视头顶洞壁,洞壁呈现出一种深黄色,或者说橘色更加合适些,看着便充满了温暖,也充满了希望。 深黄色的光芒并不十分稳定,时而会闪烁一下,每当这时,那些钟乳石的影子就会瞬间倒下去,最终归于黑暗。 黑暗?哦,原来已经入夜了,这一觉当真睡了好久。盛于烬望向洞外的夜空,似乎是突然才察觉到似的,洞外原来是有风的,刮过整片山谷,穿过繁密的树林,那呜呜的声响,在夜里听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听着很像狼嚎。 盛于烬突然发现,当自己想到狼嚎这一层时,那呜呜的声音便顿时变得悦耳起来了,令他生出某种熟悉与热切,胸中生出一股豪气,恨不得纵声长啸。 盛于烬盯着漆黑的夜看了很久,听着那呜呜风声,若有所思。 “黑乎乎的,看得那么入迷?”洞内传来一道清脆的的声音,打断了盛于烬的沉思,他有些艰难的扭过头,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火堆旁,这火堆便是洞壁上光影的来源,火堆对面,柳伶薇盘膝而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喂,问你话呢,”柳伶薇嗔道: “从你醒过来,就一直在看外面,我还当是有什么情况呢,可看了半天,外面那么黑,什么也看不清。”盛于烬想了想,随后道: “外面的风声很像狼嚎……” “啊,狼!”他还未说完,柳伶薇便面露惊恐: “你、你可别乱说吓我……大师兄出去了,你不能动,我不会武功,真有狼来,我俩可就完蛋啦。” “湘州狼很少,而且你有弩箭,不怕这些畜生。”盛于烬轻轻摇头,随后纠正道: “而且,我只是说风声很像狼嚎而已。” “呼……吓死我了,你干嘛这么想?”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熟悉……” “你是荒狼人嘛,荒狼荒狼,当然熟悉啦。” “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就别想了,”柳伶薇说着起身,然后走过来,将盛于烬轻轻搀扶起来,靠在了背后的大石上: “我有话问你。”盛于烬这时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昏迷时,四肢躯干的知觉会逐渐恢复,但又热得不行了——自己从头颈往下,被绷带棉花缠得严严实实,尤其丹田处最重的那处伤,裹得尤其的厚,足有寸余高。 我这幅模样,倒像个大蚕蛹……不过,柳伶薇包扎的水平,比先前总算是好上太多了。 盛于烬这样想着,不由得的摇摇头,随后他道: “你想知道什么?”此言一出,本来甚为健谈的柳伶薇却突然沉默了,她盯着盛于烬,眼眶不由得红了,良久后,她才轻声道: “你遭遇了什么?”盛于烬点点头: “哦,在芷江你和你师兄走之后,在龙津桥上,我们遇见小鱼姑娘跳河,江笑书跳下去救……” “先不说这个。”柳伶薇打断他,随后轻轻伸手握住盛于烬缠满绷带的手掌: “我是说这些伤。”数十斤重的沙袋、击打肋骨的小锤、剔骨的铁刷、烧红的铁夹板……这些东西在盛于烬脑中一闪而过,如同跑马灯一般,每一样东西出现的时间都极短,可偏偏又清晰无比,仿佛是方才发生的一样。 他说道: “被抓了。”柳伶薇咬住下唇,目光低垂: “然后呢?”盛于烬摇头: “没有了。”柳伶薇一呆: “什么?”盛于烬想了想,随后道: “嗯,漏了一点。” “一、一点?” “我还活着。”柳伶薇抬头仰望着他,眼中的泪水逐渐消失,朦胧泪眼也开始变得清澈,她的眼神不在悲戚,反而充满了一种自豪。 柳伶薇握紧盛于烬的手掌: “不错,你还活着,这已足够。”盛于烬点点头: “所以你还想问什么?”柳伶薇坐了过来,轻轻倚在盛于烬身侧: “顺着你先前的说下去,小鱼姑娘跳河,然后呢?” “我们救下她,才知道她被江岳帮王逵迫害……当天晚上,芷江东郊……王逵死后,我们来武陵郡找小兰……和江笑书切磋后,他却突然被诬陷入狱……江岳帮两红带来解释……我受到三个高手的联合夹击……两天后,我醒过来,在独龙哥和衙役捕快的联合夹击下被捕……十天之后,就是现在了。”盛于烬长话短说,说了柳伶薇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柳伶薇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没想到我离开这段时间,他们竟经历了这样多的凶险……随后她皱眉道: “听你这么说,江笑书受到的陷害,是出自于江岳帮?”盛于烬点头: “当然是他们,他们利用了周自得这个嫉恶如仇的官员,把江笑书送往京城送审,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最终江笑书出了事,也只有周自得会被追究,他们却可以逍遥法外……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柳伶薇想了想,随后问道: “那天在武陵客栈中,偷袭你的三个人,好像是吴公子的得力干将三刀吏吧?” “三刀吏?” “情报显示,他们来自于枯骨殿,跟随吴公子多年,为吴公子挡下无数暗中的刺杀,武功十分高强,三人配合更是精妙,如同一个人长了三头六臂一般,曾暗中袭杀了不少高手。” “嗯,”盛于烬皱起眉头: “那天攻击我的三人,每一个的武功都不弱,但若是单打独斗,他们都比我逊色,可他们三人合击,一人强攻,一人防御,一人掌控全局,和他们交手时,我出手往往不敢使出全力,因为一旦力道用老,便会被他们抓住破绽,立刻寻隙而入……当我想要撤退,却发现不知何时,我早已陷入他们的包围,他们将我的后路完全封死,又渐渐向内挤压,唔……原来他们叫三刀吏,很强,真的很强。”柳伶薇问道: “强到什么程度?”盛于烬回忆道: “嗯……在第五十七招时,其中一人使出一记高升拳,打中了我的左肩。我受痛倒地,随后立刻着地一滚,可还未起身,第五十八招又到了,那人使的是荆州某个门派的扶摇扇,铁扇瞬间合拢,又戳在了我的胸口。第五十九招,武功最强的那人,左手使青云手中的一招‘空高天阔’,袭击我的头顶,我刚一架开,他右手暗藏的虎爪便突然出击,拿住了我的腰眼,再然后,我知觉下半身立刻失去了知觉,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软倒在了地下,他们三个一拥而上,想将我擒住……”柳伶薇赶紧追问道: “再然后呢?”盛于烬深吸一口气: “嗯……最后一招,我使了一记新领悟的刀法,着地一旋,双刀齐转,伤了步高升的胸口和平青云的腿,但终究没能伤到万扶摇,后颈便中了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最终被他们所擒。” “连你都只能撑六十招,这三个人的功夫,真是……” “不如朱煜锦,但比你师兄强。” “那已经很强了。”柳伶薇叹道,随后不由得道: “这么说,袭击你的人的确是三刀吏?”盛于烬一怔,随后道: “刚刚不是一直都在说三刀吏么?”柳伶薇摇头,沉声道: “可是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吴公子连同三刀吏,早就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你遇袭的那天。” “死了!这……咳咳咳……”盛于烬头一次听见,不由得面色大变,惊呼一声,牵动伤口,不自主的咳嗽起来。 柳伶薇轻拍他胸口顺气,随后笃定的道: “吴公子和三刀吏的确已死了,这件事早已传遍了湘州各地。”盛于烬面色凝重: “吴公子力主要和我求和,最后袭击我的人却是他的手下;明明败的是我,最后死的却是他……这未免太过蹊跷。” “是啊,”柳伶薇点点头: “而且你刚刚说,你被三刀吏打败后,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以后,你非但不在牢狱里,反而莫名来到了武陵郡的一处破庙,然后被独龙哥所擒。这么说,难道是三刀吏抓了你,又在两天后特地丢给了独龙哥么?这、这可未免太说不通了。”盛于烬皱眉: “难道抓到我的不是三刀吏?”柳伶薇一惊: “那会是谁?”盛于烬沉思半晌,随后道: “假如有一个人,在暗中观察,等着我和三刀吏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出手……”柳伶薇顿时醒悟: “你是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不错,他趁虚而入,打败了三刀吏,甚至杀死了他们,然后抢走我,再在两天后,将我丢回武陵郡破庙。” “这么厉害的人,他会是谁?” “不知道。” “他抓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辛苦的抓了你,又在两天后将你放给独龙哥呢?”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 “这只是个凭空的猜测而已,我当然说不准。” “好吧,”柳伶薇心中暗暗记住了这个 “神秘人”,随后道: “啊,你丹田关节处的大钉子,大师兄说,那是蚀骨丧魂钉……这东西一定来自于出身枯骨殿的三刀吏,可我却想不明白,他们如果在你被抓那天就死了,那你受刑时的钉子又从何而来呢?”盛于烬想了想,随后道: “收捡三刀吏的尸身时,顺手捡回来的;或者三刀吏留在帮中的,被陈翘楚伟爷他们拿来用;甚至是三刀吏上供给帮主的独门暗器……有太多的可能,实在不能下定论。” “好吧,但这总归是个疑点,我们记在心里,等线索更多后,再尝试分析,也许那时才会有更确切的推论吧。”柳伶薇点点头,随后问道: “盛于烬,你说,江笑书被押上京,最后传闻他逃出,这件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这么肯定?” “他临走时告诉我——你应该回去喝点酒,好好……” “啊!”柳伶薇立刻醒悟: “他对你打了暗号,所以他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不错。” “那他逃离后,果真像传言中一样回到了武陵郡么?” “他总归没和我一起伏杀江岳帮两红带,这一点我能肯定。但他是否回来了武陵郡,我却不好说。” “他就算没回武陵郡,又去了哪儿呢?直到今天,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江岳帮没消息、府衙没消息,甚至连我们都没消息……难道是去救王劲威和小兰了么?” “王劲威和小兰!他们怎么了?” “在你被独龙哥抓到的同一天,他们俩也被武陵知府周自得抓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原来他们终究没有逃掉……嗯,可你推测,江笑书去救他们,我认为不是。” “不是?” “以江笑书的本事,从武陵郡府衙救人,绝不至于花上这么多天还一无所获的。我想,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会是什么事?” “不清楚……嗯,我有些口渴。” “我去打水。”柳伶薇立刻起身,随后提起木盆,拿了个火把去溪边打水。 盛了慢慢一盆,柳伶薇刚要离开,却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头。嗯?刚刚看见什么了? 柳伶薇不由得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随后不由得哑然失笑——那是一截长长的断枝,横在了溪上,上面挂着一块破布,在水面飘荡,却被树枝缠住,一时冲不下去。 大师兄为了帮我,平日里那么板正的一个人,衣衫都碎成了这样,真是难为他了。 柳伶薇心中一热,随后心中打定主意,此间事了,以后再学武时,一定多听李光昴的话。 打水回到了洞内,刚把水盆架在火上,盛柳二人还未继续说话,洞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二人抬头,却是李光昴回来了。 柳伶薇一笑: “大师兄,真是多……” “我先说。”李光昴打断了她,随后沉声开口,一鸣惊人: “外面传言,说昨夜有人夜闯府衙,救走了王劲威和小兰。”盛柳二人对视一眼——是江笑书回来了么? (四千)第十卷九十一章:绝煞夜惊魂 次日,十月初一,武陵郡酒楼,二楼雅座。 “听说了么?昨天又出大事啦。” “你是说,江……” “嘘!收声!不要命啦?那人的名字,岂是能随便提的?” “是是是……那人现在是我湘州首恶,无法无天,作恶多端,可万万疏忽不得……我听传言说,他昨夜潜入府衙?” “正是,听说他好像是营救他的同党,将那二人救了出去,连夜逃遁不见了踪影……” “我听说,自从那人死谏上京路上逃走,被全湘州通缉后,周知府便日日警惕,咱们武陵郡已戒严了十来天,周知府更亲自守在府衙之中,即便这样?也让他救走了同党,逃之夭夭么?” “谁说不是呢?那人手段高强,更是胆大包天,昨夜发生此事后,周知府大发雷霆,只怕人都要气出病来了。” “唉,这个年头,好人难做啊……” “还有一件事,也是昨日发生的,多半也与那人有关。” “你是说码头……” “正是武陵码头。昨天江岳帮几乎全员出动,一路向东追出数十里,你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那人伙同帮手,救走了自己的党羽?” “那人的帮手却是谁?” “好像是天星阁之人,哼,这天星阁枉称什么名门正派,门下之人却和那人勾结,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舞刀弄枪的,从江岳帮,到那人,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砰!”正在这时,一楼却传来一声震响,吓了二人一跳,二人低头看去,却是一个相貌平平、腰跨长剑之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桌上,表情十分不悦,小二上去问他,他却一呆,随后摇了摇头…… “夹子麻瓜……”店小二、楼上谈话的食客心中同时骂了一声。随后,楼上那两名食客又再度聊了起来: “说到江岳帮,他们早对那人发出了挑战,要不死不休,可谁能想到,那人竟有如此胆识,非但不躲起来,反倒光明正大冲了进来,劫走了同党。夹子麻瓜,他倒厉害的紧。” “他一天之内连犯两次大案,这样的人,若是让他逍遥法外,在湘州扎下了根,咱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咯……”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说,江岳帮已忍无可忍,把双刀虎都从总舵调了过来,全力对付那人。” “你是说那个武艺超群、杀人如麻的双花红棍!” “自然是他,据说他腰间的红腰带,都是用人血染成的,他若对上那人,结局只怕难说……” “老兄,你说那人和江岳帮谁更厉害些?最后谁会胜?” “他妈的,我说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的结局,就是狗咬狗一嘴毛,两败俱伤,最后再由咱们湘州的青天大老爷们出手,把他们一扫而空……” “嘘嘘嘘……噤声,这话岂是能张扬的?咱们哥俩知道就是了。” “正是正是,老弟说的是。” “吴公子死了,伟爷、独龙哥在武陵郡,现在又来个双刀虎,那岳阳总舵那边岂不是空虚得很?江岳帮难道不怕那人偷袭总舵?” “那怎么可能——江岳帮帮主唤来双刀虎后,自己就回岳阳去啦,一是为了防止后方空虚,二来呢,她也要准备五天后的大典。” “五天后是……十月初五!原来如此。” “江岳帮建帮十五年的庆典,他们帮主自然重视……唉,这样的帮派,竟存在了十五年之久,而且越发强盛,咱们湘州的百姓,就这么生生苦了十五年呐。” “真希望像你说的那样——狗咬狗,一嘴毛。到了那天,我一定放鞭炮庆祝。” “若真有那天,到时候我也买一挂,咱们一块儿放啊。” “但愿如此……”随着二楼两食客话题转移到了别处,楼下,方才那名拍桌的汉子便丢下钱,起身离开。 这大汉自然便是李光昴了,昨天入夜时,他处理好盛于烬的伤口后,便动身前来武陵郡打探消息,抵达武陵郡时,正是亥时,在城中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传闻,说府衙出了事,有人夜闯府衙,再然后,城内就再度骚乱了起来,衙役捕快,连同江岳帮帮众们纷纷上街巡查,大呼小叫。 李光昴凝神细听,却听他们传言,说江笑书回来了,还劫走了王劲威和小兰,李光昴大惊失色,便想去探个究竟,可奈何武陵郡已戒严,自己再多耽搁半分,只怕就要被困住,只好先行撤退。 回到山洞,他告知了盛柳二人这个消息后,便闭目养神,精力充沛后,便再度出发,轻装上阵,回到武陵郡打探消息。 巧妙的绕过江岳帮和府衙的盘查搜索后,他先是去找了武陵郡的千风中人,可那人却说无可奉告,于是他只好游走于人多扎堆之处,各个赌场、妓院、酒楼、茶楼被他走了个遍,像上述那样的对话,他已听了不下五六十段,皆是同一种说辞,却也没有更多的发现。 李光昴走出酒楼,心中思恃一番,最终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夜探府衙。 此举看似大胆,实际上却有诸多可行之处——首先,传闻中的江笑书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武陵码头,一个是府衙,李光昴身为当事人,可以担保江笑书绝对没有去过武陵码头救人,那么能找到线索的,就只有府衙了,要想有进一步线索,绝对绕不开那里。 其次,李光昴曾与江笑书切磋过,熟悉对方的武功路数,若到府衙查看,通过交手痕迹,便能看出夜闯府衙之人究竟是不是江笑书,以此确定传言的真假。 再有,府衙昨日遇上了偷袭,虽然人人自危,四处搜寻闯入之人的踪迹,可王劲威与小兰已被救出,府衙对于江笑书已毫无价值,任谁都想不到,第二天还会有人再入府衙的。 武陵郡中,其他地方一定严防死守、戒备森严,但唯独只有府衙本身,反倒会宽松许多。 而自己既然能绕开城中各处的搜寻盘查,夜探府衙,自然绝非难事。打定主意,李光昴便不再犹豫,寻得一僻静之处后,便开始为计划做准备,换上夜行衣,调整内息,推算路径,思考若不慎被察觉,该朝何处躲避……夜幕很快降临,武陵郡城却绝难入夜——昔日江岳帮独大之时,这时便是 “运鱼”的时辰;江笑书来了后,又三天两头搜查和盘问,弄得鸡犬不宁;更别说这几天,江笑书行径越发猖狂,人人自危,府衙和江岳帮也越发卖力了。 说来武陵郡实在是个不幸的城市,明明有着湘州最公道的官员,可这儿的老百姓却已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尤其这段日子,不少商铺关门,百姓外逃,武陵郡城已开始呈现出萧条景象。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整个湘州都是江岳帮的势力范围,陈翘楚和各级官员,同时封锁了出入湘州的各大要道与码头,从武陵郡出来的百姓们,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此时,府衙墙头下的阴影处,李光昴悄悄起身,随后他足底内力一聚,便轻轻一跃,勾住了高墙的墙头。 侧耳凝神,听了半晌,院内静悄悄的,李光昴确定无人,便翻上了墙头。 可就在此时,突然变故骤生!斜刺里有一道劲风袭来,李光昴先前分明没有在那个方向听到任何呼吸声,感受到任何气机,可此刻,攻击就在电光火石间来到了他的面前,直袭他的咽喉! 这是苍鹰搏兔,一瞬间李光昴便知道了这一招的来历,不假思索的,他长剑出鞘,手腕一转,便是一记 “星光乍现”斩出,如同美人拂面一般,在眼前掠过,同时身子后仰,避开了袭向咽喉的爪击。 对方的攻击固然来得凶险狠辣且出其不意,可李光昴应变也不可谓不快,此时他非但避开对方杀招的最强一击,反击也已出手,对手若招式用老一分, “星光乍现”便能削下对方手掌,重创敌人。可惜,剑光闪过,什么也没有砍中,敌人没有让李光昴如愿以偿。 再然后,李光昴耳中一动——左步入归妹。此时他和敌人在墙头上打斗,墙头宽仅尺余,对方非但不稳固下盘,还左步入归妹,行如此险着,必定是有厉害的后着。 李光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可他脚步刚一动,对方却比他更快,脚步欺中,随后飞身而起,李光昴立刻觉得两肋有风声袭来。 小擒拿手的 “乌龙绞剪”!李光昴心中一震。对这招若是中实,对方锁住他的腰后,只需翻身一拧,他便立刻倒地不起,被对手牢牢压制! 更何况这里是高墙,对方翻身一拧,李光昴会被直接砸落,莫说腰间被锁,双腿乏力必定会被摔伤,就算侥幸没伤,对方接下来从上至下的猛攻,也必定会让李光昴险象环生。 面对这记 “乌龙绞剪”,李光昴立刻足尖一点,飘身后跃,绝不给对方施展的机会,同时他扣住五枚铜钱镖,手腕连动,便连珠般打了出去,两枚打脚,两枚袭身躯,一枚直取对方面门谁知铜钱镖发出,敌人不进反退,方才左步走 “归妹”,此时恰好右步转 “无妄”,脚步一转,打向他双腿的铜钱镖便落空了,随后他身子一侧,另外两枚袭击他身躯的铜钱镖便贴着他的衣衫飞了出去。 此人当真艺高人胆大!李光昴心中一惊——铜钱镖虽轻,可灌注了强劲内力后发出,威力已是极大,寻常砖石受击,都立刻化为齑粉。 更何况自己这五镖,乃是天星阁绝技 “五体投地”,其中意思,一为对方中招后,双腿、身子、头颅受创,必定站立不稳,倒地不起。 二为这一招威力巨大,铜钱镖深嵌体内,痛苦不堪,跪地求饶,作五体投地之状。 可就是这样的攻击,其中四枚就被对方一记平平无奇的 “归妹”转 “无妄”给破解了,铜钱镖几乎贴着对方身子擦过,对方却丝毫不见慌乱,这如何教李光昴不惊? 这时,最后一枚铜钱镖离敌人面门已不及一尺,李光昴眼神一动,随后见寒光一闪,耀得人眼前一花,当一声脆响,最后一枚铜钱镖已被磕了出去。 对手亮兵刃了,而且是短兵。对手出手实在太快,李光昴只能作出这样大致的判断。 随后,对方身形暴起,快得异乎寻常,朝李光昴杀来,李光抬手便是一剑刺去,对手右手兵刃格开这一剑,左手却自下而上一插,直取李光昴喉头。 这一式来得快极,李光昴格挡或是后退都已慢了一步,他只得使个 “铁板桥”,下身不动,上身向后一倒,这才躲开了这凶险一击,对手兵刃贴着他眼前掠过,寒光闪动,他认出来这是一对峨眉刺。 李光昴倒翻一个筋斗,落入了府衙院中,再抬头看向二人交手之处,却见墙头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 方才在黑暗之中,二人瞬息间交了数招,每一招都是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手,随后又被对方用更巧妙的杀招拆开,虽然不过短短数息,其中凶险,却丝毫不逊于酣斗数百回合。 李光昴凝神屏息,半步不敢挪动,眼神在黑暗中四处游离,却根本寻不到对方半点踪迹,好像方才的交手只是自己的幻觉,根本从未发生。 但李光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幻觉——他分明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他一面预防着敌人的突然袭击,一面心中思绪直转:这人是谁? 怎么会武功如此高强?他在府衙做什么?是府衙中人么?还是像我一样的外来者? 他为什么上来便要杀我?是我与他有仇?还是他认错了人?还是说他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慢着!杀手。方才的交手在李光昴脑中一闪而过,他立刻全身一震,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绝煞妖女,覃栀芊。 (四千)第十卷九十二章:暂退 李光昴脑中心念电闪,便已想起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自己和柳伶薇东行时,路过了武陵郡,本来相安无事,谁知柳伶薇却悄悄溜走,害自己找了半天。 待得在纵横交错的巷陌里找到柳伶薇时,李光昴遇见了绝煞妖女覃栀芊。 当时双方并未直接交手,只是暗藏杀机,擦肩而过,方寸之间,尽显变化,那个时候,双方试探的招式便正是 “苍鹰搏兔”对 “星光乍现”, “归妹欺身,乌龙绞剪”对上 “铜镖激射,五体投地”,然后再下一着覃栀芊的招式,也恰好是 “转无妄中宫直进”……后来,李光昴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柳伶薇,要知道,当时覃栀芊对柳伶薇使出了 “豺狼搭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后来因为自己和覃栀芊的试招,竟激发起柳伶薇习武的兴趣,这一点却大大出乎李光昴的意料,堪称意外之喜。 但是,李光昴在事后,回想起那天和覃栀芊的试招,便愈发觉得回味无穷,闲暇之余,常在心中暗暗推演,可他算来算去,总觉得对方应变实在太快,自己精心设想的招式,多半临场之时便要落空。 就像酒鬼之于佳酿,好色之徒之于莺莺燕燕,王侯将相之于权力。习武之人对于高明武学的追求,是热切且永不停歇的,李光昴越是回想,便越是心痒难耐,若非覃栀芊实在太过狠毒,出手必致人死地,他简直恨不得去找对方好好打一场。 “小师妹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当去找龙门十鲤的其他高手好好切磋一番,必定大有裨益。”当时,李光昴打定主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龙门十鲤中其他人的交手,竟会来得这样快,这样凶险! 此时,李光昴僵立在府衙院中,四下寂静无声,好像整片天地都睡着了,方才袭击自己的覃栀芊,竟完全消失了。 但李光昴丝毫不敢懈怠,他真气流转全身,锐利的目光四处扫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便被对方抓住机会,抬手间取了自己性命。 李光昴觉得附近越来越黑,随后他才发觉,四周竟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现在是十月,本应风朗气清、惠风和畅,突然天生异象,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李光昴却至少知道,深夜加上雾气,是杀手最喜爱的气候,深夜能掩盖他们的身形,雾气能遮住滚烫的血腥……覃栀芊是一个杀手,枯骨殿的杀手,顶级的杀手。 李光昴觉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止,终于,他动了,率先出手,剑光闪动,朝前方黑暗一剑刺去,破风之声激起,好不凶恶! “嗤——”长剑刺了个空,李光昴头也不回,回身一剑向后斩出,剑鸣如龙吟,却仍是砍了个空。 横砍落空,李光昴手中却不停,长剑挽个剑花,反手反腕,倒挑一剑,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绕过自己头颈,直袭击身后。 可这一剑仍是空了。难道李光昴已惊慌失措?开始乱挥乱砍?否则怎么会一连三招,毫无建树不说,甚至还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李光昴深吸口气,将剑身平平抬起,手腕转动,横到了自己眼前,他闭上眼,双指抚过剑身,手法轻柔,好像热恋之人在抚摸情人的发梢。 事实上,李光昴的确摸到了一缕头发。他拈起那几缕发丝,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破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此时,一股鲜血正从这洞中缓缓流出……李光昴当然没有疯,事实上,若非他这连环三剑,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第一剑直刺,看似刺向黑暗,可李光昴几乎可以确定,当时覃栀芊就在自己剑锋所指的方向,她避开了锋芒,随后如同一张没有重量的轻纱,身形飘动,贴着剑锋绕到了李光昴身后。 李光昴一记横斩,没有击中覃栀芊,可他感到,有东西在自己的剑锋上点了一下,想来是覃栀芊足尖一点,踩在剑尖之上,飞身而起。 她飞上了半空,可深夜加上雾气,让李光昴迷失了视野,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误判——覃栀芊借自己剑尖之力后跃,再次遁入了黑暗。 因为这个误判,他生出了一瞬的松懈,就在这松懈之时,覃栀芊出手了。 她像一条蛇一样,从背后缠住了李光昴,两条修长有力的大腿,盘住了李光昴的腰,随后交叠一锁,二人身躯便紧紧贴在了一处。 再然后,她的右手从李光昴肋下穿过,贴着李光昴的胸膛,反手过来扣住了李光昴的左肩。 这动作甚为香艳,二人几乎都快融到了一处,便是最如胶似漆的夫妻间,做这个动作也会觉得难为情,可李光昴却半点心猿意马的意思也没有,恰恰相反,在被覃栀芊瞬间缠住后,他的心底一寒,比之腊月寒冬的坚冰还要冻上几分。 他腰间整条带脉,已在瞬间被封住,立刻失去了对下身的控制,覃栀芊环在他胸口肩头的那只手,又把他的上身给定死,就连轻轻侧身都做不到,在这一瞬间,李光昴就陷入了死局,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随后,李光昴望向前方——覃栀芊的左手从自己的肋下穿了过来,峨眉刺一闪,在手心极速旋转几圈,便倒着一刺,往自己胸口 “檀中穴”而来。这 “檀中穴”位于胸口正中,肋骨与腹腔交界之处,本就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几个点之一,而且他同时还是 “任脉”上的要穴,换而言之,此处中招,和踏进鬼门关没有差别。千钧一发之际,李光昴长剑一转,竟也是反手倒刺而来,快速刺向自己咽喉,随后他脖子一偏,手腕一拧,这一剑便刺向了后方的覃栀芊。 这一招已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可瞬息之间,李光昴能想到的破解之法,除了这一招再无他途。 所幸,覃栀芊在最后一刻收手了,她松开李光昴,倒蹿出去,再度消失在了黑暗当中,李光昴这一剑未能建功,只留下了几缕发丝,和一串流淌的鲜血,那是他自己的鲜血。 在覃栀芊撤退的前一刻,峨眉刺已穿入了李光昴的胸口檀中穴,入体虽浅,可只需再多三四分,李光昴便会毙于当场。 李光昴内息转动,腰间带脉被封住的穴道已被冲开,就在此时,他只觉后脑劲风袭来,敌人的攻击又已到达。 李光昴反身一剑,剑刺相交,发出一声脆响,李光昴满拟着对方会再度退去,谁知道覃栀芊的手一翻,另一只手的峨眉刺扣了过来,已夹住他的长剑,用力回夺。 好机会!李光昴心中一动,随后丹田内力涌动,一道浩然真气透臂而出,顺着剑身和峨眉刺,朝对方猛攻而去。 覃栀芊招式精妙,刺杀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可她一介女流之辈,又与我年纪相仿,我一身天星阁至醇内功,若是纯拼劲力,岂会输给她? 李光昴心中打定主意,内力便毫无顾忌的奔涌而出,力求一举挽回劣势,甚至重创对手。 “喝——”覃栀芊喉中发出一声低喝,随后李光昴便感到,从峨眉刺上,传来了一股阴柔诡谲的内力。 果然如李光昴所想,覃栀芊单论内力,在雄浑博大方面,逊色了他一筹;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的内力简直怪到了极处——那诡谲的阴柔之力,又尖又细,就好像一根针般,破开了自己涌去的内力,朝自己经络猛攻而至,竟如丝毫不受阻碍一般! 李光昴心中大惊,如此一来,难道下一刻,二人的就要内力互攻对方心脉,两败俱伤,甚至双双而亡么! 这一瞬间,李光昴抬眼,穿过黑夜与迷雾,对上了覃栀芊的眸子,那对亮晶晶的,却满是麻木的眼中,仍然波澜不惊,似乎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担忧。 李光昴不敢赌覃栀芊有没有后手,只好一咬牙,松开了手中长剑,强行中止了这场疯狂的内力比拼,当然,他立刻便受到了反震之力,他只觉得胸口猛震,好像像被铁锤猛力一击,喉头一甜,便呕出血来,他腾腾腾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 可气息还未调匀,便有一道破风之声直袭胸口,眼见便要将李光昴捅个对穿。 可李光昴却听出,这正是自己的佩剑,这把剑从他出师以来,已伴他行走江湖数年,每一处的轻重与纹路,他都烂熟于心,所以即便在这内息紊乱之际,他仍是不慌不忙,反倒闭上眼睛,用心聆听。 他听得真切,在长剑离身子还有一尺三寸时,他伸出手,屈指一弹! “梆——”一声颇为悦耳的轻响,李光昴这一弹,正中剑尖,只见长剑受击,瞬间在空中旋转起来,好像戏台上武生耍棍花一般,极速旋转,激得呼呼风起,看似凶险,却始终在原地飞转,绝不寸进或下落。 这一弹指不可谓不妙,若早上一刻,便弹空了。若晚上一刻,击在略微靠后之处,那此时长剑绝不会在空中旋出剑花,而是斜飞而出,李光昴立刻就失去了对剑的掌握。 若轻上一分,便不足以糅合化解覃栀芊掷剑之力。可若是重了,剑柄翻转,同样能对李光昴产生威胁。 李光昴这记弹指,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固然有他熟悉自己佩剑的因素,可能拿捏得如此精准,却也是万分难得了。 黑暗之中的覃栀芊是他的敌人,可即便如此,见识到此招之时,就连她也忍不住 “哦?”了一声,想来是十分的惊奇与赞赏。长剑在面前飞舞,李光昴内息涌动,很快便将胸前乱做一团的真气归于一处,随后他双手虚抱,便将内力揉成一团,看准时机,骤然出手,手掌从剑光中探入,稳稳抓住了剑柄。 随后李光昴 “嘿”一声低喝,朝前一个筋斗,身子腾空而起,长剑先前旋转的余力未消,此时又借着李光昴前翻之力,二力叠加,更添几分威势,李光昴瞬间蹿到覃栀芊身前,当头一剑劈下,裹挟着破风之声,令人窒息。 覃栀芊实在想不到李光昴竟有这等奇招,自己飞掷一剑之力,他弹指之力,加上翻身之力,挥舞手臂之力,竟被融到了一剑当中! 这一剑来得快捷迅猛,覃栀芊实在来不及闪避后退,只得双手一架,硬接了这一招! “当——”剑刺相交,覃栀芊被这剑一压,不由自主的手臂一屈,单膝跪地,这才化解了这一剑,可即便如此,她左手峨眉刺已被斩碎,虎口也震出了鲜血来! 李光昴得理不饶人,抬腿一脚,直袭覃栀芊面门,却被覃栀芊翻身躲开,随后又还了他一刺,李光昴后退半步,双方便拆起招来。 二人越打越快,瞬息间便斗了几十个回合,斗到酣处,终究是覃栀芊技高一筹,寻了个间隙,一掌突破了李光昴的剑光,在他胸口一印。 “噗——”李光昴喷出一口鲜血,一个筋斗倒翻而出,随后手腕连动,几根沉重的蛇锥打出,挡住了覃栀芊接踵而至的进攻。 夜探府衙的计划已落空,我又何必纠缠?何况与她恶斗,实在凶险万分,倒不如先行撤退。 李光昴心中打定主意,又是转头一记 “漫天花雨”,一瞬间打出百余件暗器,铜钱镖、铁蒺藜、飞钉、飞蝗石、飞刀……不一而足,朝覃栀芊方向铺天盖地的打了过去。 李光昴闪身躲避,又挥手打落不少,可仍有剩余十几颗朝她打来,她除下外衣,抬手一兜一卷,脚踩七星步连退,这才接下了这记 “漫天花雨”,她抬起头,却发现李光昴早已去得远了……覃栀芊朝那个方向看了半晌,随后一个纵身,翻出墙头,凝神观察半晌后,她耳朵一动,转过头去。 她等的人到了。 “原来覃仙子早到了。” “这一次杀谁?”来人压低声音: “我要杀……我愿意出……” “好,成交。” 荒狼旧梦七:呼延之乱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大秦崇煌廿二年,四月十五。 上一次来白玉州,已经是四年前。 拓拔逐鹿望着这座阔别多年的孤州,一段往事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国内忽的出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令拓拔志十分震惊,亲自带兵剿灭了他们,那支部队的余党有一支逃到了白玉州,于是父亲抱着让自己熟悉战场的心态,带着当时年仅十岁自己,一路追杀来到了此处,大军将叛军一网打尽,尽数屠戮于此。 后来证实了这支部队其实就是呼延家族暗地里组建的一支军队,但当时呼延家族死不认账,拓拔志才没有追究,可两年前的秦荒大战前夕,呼延家族又再次反叛,拓拔志这才忍无可忍,率领大军,将呼延氏一举歼灭,而自己也是在那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战役中斩下呼延泓的首级,一战成名。而自己这样卓越的作战能力和心态,便是父亲早年经常带自己上战场观战培养出来的。 想起第一次在这白玉州的观战,拓拔逐鹿却莫名想起了这样一副景象: 那是四年前军队刚刚入城绞杀叛军之时,在不远处的白玉城中的一间房屋外。 一具无首的男子尸身伏地倒在屋前的空地上,鲜血溅满了那一小块空地,而这个男子的首级,却远远的滚落在了两丈之外,由此可见动手之人的出手狠辣。而看向那落地的头颅,此人圆睁的双目直到死去都未曾合上,足可见得他被砍下首级时内心的愤怒与怨恨。 「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呜呜呜……我丈夫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加入这支叛军,才带着我和孩子逃来了这儿,可是就因为我们姓呼延,你们就不由分说杀了他,还……还对我……呜呜呜……你们算的上是什么正义之师?你们全是禽兽,都是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妇人正从里屋踉踉跄跄的跑出,然后伏在了那具身首异处的尸身上大声悲嚎。 适才那肝肠寸断的哭喊和唾骂正是这妇人所发出,再认真看她,只见这妇人嘴角溢血、头发散乱、衣衫被撕的七零八落,大半个身子***在外,而她的双臂、颈部和腿上,都布满了鲜红乌青的勒痕,显然是刚刚从绳索暴力的捆绑中挣脱。 说完刚刚的的话语后,这妇人仿佛用尽了气力,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伸手轻轻握住自己丈夫早已冰冷的手,双目再没有一滴泪水——也许刚刚过去的这对于她来说犹如堕入地狱一般的半个时辰,早已让这个苦命的女子,流干了此生所有的泪……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空洞、荒凉,还有死一般的寂。 那时拓拔逐鹿见到此情此景,正自于心不忍。却见到自己的父王拓拔志拾起了一把长刀,径直走向屋内。 那妇人的余光瞟见了拓拔志杀气腾腾的身影,像是忽的想起了某事,于是那妇人声嘶力竭的朝着屋内叫喊道: 「修儿,你听到没有!修儿!修儿!快跑,快跑!」 拓拔志看见女人的举动,内心长叹一声,无奈回头,给拓拔逐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看好此处,然后转过头,气势愈发凝重的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拓拔志先是听见了一阵稀碎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与他撞了个满怀。 这是个看上去年龄大概十岁的小男孩,与门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拓拔逐鹿年纪相仿,他有着一张典型的荒狼人的长相,此刻一脸茫然的向门外妇人处奔去,却在门口撞上了拓拔志。 这孩子想来便是那门外妇人与已死去的男子的儿子,那个小名唤作「修儿」的孩子。 拓拔志纵横疆场多年,见惯了无数大场面,心智实可称得上坚毅,可是面对这叫做「修儿」的孩子,对方那迷惑中又带着些许因自己手中长刀而导致的畏惧的目光,拓拔志却转过了头,不愿去看,不敢去看,更不忍去看。 他侧过身子,任由那孩子跑向外面。 然后拓拔志又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自己手下两个士兵的声音,可是对话的内容却叫他作呕: 「哎哟,拓拔猛大哥,你可真有法子,竟寻到这么一个好去处。」 「嘿嘿,老弟,这女人的滋味如何啊?」 「啧啧啧,别提了,实在是美得很呐,只可惜性子太烈,我还没玩够,就挣脱捆绑逃出去了。」 「不要紧不要紧,一个妇人,又能跑多远?老弟你若是没玩够,一会儿不妨抓回来便是。他家也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咱们且拿了去。」 「好!不过……猛大哥,他们真是叛军么?」 「哎呀,这男的姓呼延,又呆在这白玉城,肯定能算作叛军的……怎的?我今日带你尝了做男子汉的销魂滋味,你难道还要质疑我不是,啊?」 「不敢不敢……不过刚刚玩的尽兴,竟没发觉地窖中还躲着个小鬼,那这小鬼又该如何处置?」 「这有何难?等会儿追出去,一并宰了便是,到时候把他们一家挖个坑埋了,弄他个团团圆圆,嘿嘿嘿……」 「可是,猛大哥,这小鬼怎么可能会是叛军,咱们杀了他,这、这……」 「他妈的!赫连刚,老子好心好意带你来找乐子,你个狗崽子却恁多话!谁不知道这家人不是叛军?那你他娘刚刚趴在那女人身上叫唤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你现在倒是裤子一提,开始和老子硬气,倒说起军规来了,我告诉你,事情做了,就做绝,要不然,咱们俩都得完!」 「嗯……」 「还犹豫个屁,快收拾一番,咱们出去把那小子做了,免得夜长……啊!狼、狼狼狼王陛下。」 正在此刻,他们看见拓拔志提着长刀走了过来,便都慌忙的闭上了嘴,然后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 那个叫拓拔猛的老卒一面系裤带一面慌忙的开口道: 「狼王陛下,那个、那个……刚刚这一家子啊,他们呢,都、都是叛军,我们已经将他们收拾了。正准备出来找您。」 拓拔志眼皮微抬,问道: 「说完了?」 拓拔猛与赫连刚见到拓拔志似乎一副皆已了然的样子,便都不敢搭话,垂下了头。 拓拔志面露怒意,沉声质问道: 「拓拔猛、赫连刚,你们告诉我,杀害良民,女干yin良家妇女,依军法当如何处置?」 拓拔猛连忙说道: 「可是陛下,他姓呼延……」 「住口!」,拓拔志大喝一声,说道: 「外面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她是不是叛军!」 两人支支吾吾的说道: 「不、不是!」 拓拔志又问道: 「那刚刚出去的十岁上下的孩子,想来便是你们口中的叛军了吧?要不然你怎么会打算连他都要杀了然后将他和父母埋葬在一起!」 两人听见这话,知道拓拔志已是听见了他们二人方才的对话,皆是吓得面如土色,牙齿微微打颤,冷汗直流。 拓拔志厉声道: 「怎么了?说不出话了!你还敢给我说他姓呼延?我是让你们杀姓呼延的叛军,不是让你们杀姓呼延的人,就算是杀姓呼延的人,你们怎么不敢去杀呼延泓,只敢残杀手无寸铁的良民!还有,我刚刚问你们,杀害良民,女干yin良 家妇女,依军法当如何处置?回答我!」 拓拔猛与赫连刚被拓拔志的大喝吓得猛一哆嗦,拓拔猛支支吾吾的说道: 「当、当斩。呜……陛下,我们知错了,我跟随您和二王爷十余年,您不能就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斩了我啊,呜呜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刷刷!」两声轻响,两颗头颅落地。 拓拔志将染血的长刀丢弃在地上,然后鄙夷的看着跪在地下的两具士兵的尸体,随即环顾这间屋子的四周,——看见了男人打猎用的弓,女人的一件漂亮的衣裳,还有孩子玩的木刀、木剑……拓拔志心中不禁涌起怅然与愧疚。同时暗暗自责,这拓拔猛与赫连刚是不久前二弟拓拔哈尔引荐来自己亲军中的,自己十分信任拓拔哈尔,当时便并未细查,可谁知道他们刚来不久,竟坏了军队铁律! 「娘!」 一声惊呼自门外传来,打乱了拓拔志的思潮,拓拔志暗叫一声不好,然后提起两颗士兵的头颅,施展轻功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向了门外。 可是再快的轻功,却也快不过生命流逝的速度。 拓拔志回到门口空地,却只见到那妇人左手握着一把剪刀的柄——那另一头的刀尖已被她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妇人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抚在修儿的后脑勺上,将孩子拉过来与自己额头相抵,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断断续续的说道: 「修……儿,娘叫、叫……你走,你怎么、怎么不听话呢?这帮……畜生,害、害死了你爹啊……凌辱了、凌辱了我!他们、他们也会加害与你的啊……」 说到后面几句,妇人说话却渐渐的通畅了起来,可拓拔志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是人濒死时回光返照的迹象,此时人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任你通天之能,也无可挽救了。 拓拔志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却见到那妇人突然松开了捏着刀柄的左手,心口的鲜血喷涌如泉,溅了母子俩一身。 那妇人腾出双手,他用力地捧住修儿的脸,然后扳着孩子的脸,面向众人,随后右手颤抖的指向面前众人,说道: 「修儿,他们既然看见了你,那你也无法幸免了,那你此刻,就去看清他们的脸,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咱们死后,就算变成厉鬼,都要纠缠他们永生永世!修儿,你记住、记住……」 然后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指向众人的右手忽的垂了下去,已是咽了气…… 那叫做「修儿」的孩子,便倔强的坐着,浑身上下溅满了父母的鲜血,但充满怨毒和仇恨的双眼却在死死的盯着众人,目光特意的在拓拔志与拓拔逐鹿两父子脸上停留——他这是在死命的想要记住「仇人」们的长相,好死去后化为厉鬼索命。 他盯着众人看了许久,面色逐渐变得铁青、涨红、发紫、发乌,最后竟双眼一翻,晕厥了过去——这是因为突逢大变,心中一股气上不来,忽的闭气昏死了。 拓拔志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命人将地下两具尸身妥善安葬,再将昏过去的孩子抱去屋内歇息,然后他将手中两颗士兵的头颅摔在了地下,随后对众人朗声道: 「当兵打仗,打敌人,打赢了,屠城抢三天,这是咱们的规矩,那个时候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反对。可是,刚刚这两个混账东西,他们做的事你们都看见了,他们杀的是我们荒狼的良民,女干yin的是我们荒狼的女子,毁掉的是咱们荒狼国中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试想一下,你在外面打仗,同军伍的人却杀了你全家,抢了你妻子,毁掉了你的家庭,你是否会愤怒,是否会对这个军队失望,是否会对这个国家失望?」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 拓拔志继续说: 「所以,谁要真有本事,就去杀了我们敌人的全家,去抢敌军的女人。谁胆敢欺压良民,胆敢女干污民女,刚刚那两个混账东西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纷纷答道。…… 后来那孩子怎么样了,拓拔逐鹿也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在父王拓拔志训完话之后,却发现那个孩子早已离开了屋中,拓拔志自此事发生后,常常为暗自感到愧疚与自责,引为生平一大憾事。 拓拔志之后也曾多次派人来白玉州寻找这个叫做「修儿」的孩子,意图补偿,可是一来没有学名,只有「修儿」这个小名,无从下手;二来白玉州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大,四周邻居早已搬迁,无人问询;三来没有画像,没有依据。所以此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拓拔逐鹿早已经记不清那天的许多事,可是那孩子昏倒前恶狠狠的、充满怨毒和愤恨的眼神,到现在已过去了四年,却仍是如同一个烙印一般,让他久久不能忘记。 这样的眼神,这几年在战场的遗址上,拓拔逐鹿见过了太多太多。 他们都是在战火的摧残下,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可是。」,拓拔逐鹿又自言自语道: 「无妄之灾,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父母不也是莫名其妙的就惨死在了那秦贼手里么?父王、母后……」. 思及父母,拓拔逐鹿又是忍不住一阵心痛难当。 「嗯……等进了大秦,我便让阿史那勋他们回去罢,犯不着让他们与我一同涉险。」 「这狼牙,也让他们一并带给叔父吧,反正我已进入大秦了,叔父远在天池城,也没法命令我回去了。」 拓拔逐鹿心中思绪翻涌,最终闭目沉沉睡去…… 外面静悄悄的,安静的可怕…… 拓拔逐鹿却没想起,自己刚刚到来时,还有着成群的人在吆五喝六,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呼和,但为何现在一个也听不见了呢? 他现在已渐渐熟睡了…… 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这白玉州中,竟有着如此之多的故事。拓拔逐鹿出发前与拓拔哈尔、纳兰娜甫的对话也已揭晓。可是拓拔哈尔与那「先生」到底为拓拔逐鹿设立了怎样的死局?为何嘈杂的半废弃村落忽然寂静无声?前方还有着什么样的艰险等着拓拔逐鹿?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第八章《袭杀》) 第十卷九十三章:青獠掌 武陵郡外。一丛长草中,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道身影站了起来。 李光昴朝后望去,黑夜之中,悄无声息,空无一人,他又等待了半晌,仔细观察,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已在这丛长草中等待了足足两炷香之久,目的就是确保覃栀芊没有追上来。 每一个杀手,都有远超常人的追踪能力,李光昴虽自恃已将撤离的痕迹尽数抹除,可他仍是不愿去赌。 方才的交手,虽然只有短短数十招,可李光昴却清晰的知道,覃栀芊的功夫胜了自己一筹,胸口的伤口和掌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敌人,他独自应对已是十分吃力,若因为自己的疏忽,将她引到了盛柳二人的藏身之处,可是大大的不妙。 所幸,覃栀芊并未跟过来,方才府衙中的剧斗,似乎仅仅只是一场偶然的遭遇战而已。 李光昴重新伏低,而后盘膝而坐,运气疗伤。胸口檀中穴的血洞,虽然看着骇人,但未及要害,倒也无伤大雅,让李光昴感到头疼的,却是最后撤离时中的那一掌。 那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只是在胸口一印,李光昴当时只觉得胸口一闷,便再无异状,可奔跑片刻后,胸口竟不自觉的难受起来,沉甸甸的只往下坠,李光昴心知不妙,却不敢耽搁,一直往城外奔来,见到此处的长草垛,这才一个闪身,暂时躲了起来。 躲在长草中,李光昴担心覃栀芊后续的追杀,丝毫不敢怠慢,伏低身子,运气侧耳聆听动静,就在这个期间,胸口那沉甸甸的坠感越发严重,李光昴耳中倾听,手悄悄伸手一摸,顿时吃了一惊。 整面胸膛,触手可及之处,竟变得冰冷异常,简直不像活人能有的体温,同时,李光昴又感到,自己的内息,在经过胸口经脉时,已经呈现出滞涩之态,就像那里变成了一块坚冰,亘古的寒冷,拒绝着一切。 好棘手的暗劲!李光昴心中暗叹一声,可那时危机未除,他也只能强行忍耐,继续观察,直到这一刻,确认没有追兵,他才放下心来,开始疗伤。 李光昴掀开自己胸襟的衣衫,低头一瞧,之间自己胸前一个青郁郁的掌印,惟妙惟肖,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就像纹上去似的。 当时这一掌明明是隔着衣衫打中的,却如此微毫毕现,当真可怕。李光昴右手按住这个青掌印,随后气沉丹田,一股极精纯的内力缓缓逼出,分做两路,一路从丹田行胸口,另一路走手臂,两路真气同时就位,对这青掌印上的异种真气,发起了内外夹攻。 “嗤嗤嗤……”李光昴胸前顿时发出一阵异响,如水沸腾一般,正是他的阳刚内力在与青掌印中的阴寒真气相抗,又过了数息,李光昴胸前竟冒出缕缕白雾,雾气升腾,笼罩住了他的脸,显然是到了运功的关键时刻。 “嘿!”李光昴短促的一声低喝,内力又强几分,那异响与雾气也越发活跃,他微皱眉头,手臂上身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颤抖越来越剧烈,突然,李光昴猛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红中带青,泛着诡谲的紫色,充满了邪恶的意味。 李光昴又呕出两三口血,每一口的紫色都越来越浅,直到最后一口吐出,终于恢复了血液正常的暗红,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果然是青獠掌,听说这门功夫已失传了十多年,想不到今天竟又重见,还险些令我重创……”枯骨殿从创立至今,已存在了二三十年,在每一个江湖人心中,都充满了邪恶与不详。 提起这个组织,人们是又怕又恨,可谁也不愿与那群丧心病狂的杀手为敌,只能敬而远之。 但在十多年前,江湖曾在某人的带领之下,对枯骨殿进行了大规模的围剿与追捕,令整个江湖都肃然一清。 带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光昴的师父,天星阁阁主,武林盟主汪剑雨。 彼时,汪剑雨称武林盟主,风头一时无贰,江湖之中人人敬佩,好不威风。 当时的汪剑雨,称之为武林第一人也绝不为过,甚至秦麟四门中人,都对他无不敬仰,虽然之后江平曾提剑上门,与汪剑雨切磋武艺,最终略胜半招,可就连江平自己都说,汪盟主之武艺稳居江湖一等,自己赢得实在侥幸,更何况,江湖中人,侠义为先,这一点汪盟主实在胜过我太多……要知道在当时,江平还不是现在大家所熟知的 “大将军”或者 “兵圣”,在江湖上,他有着另一个更广为流传的绰号——秦麟第一高手。 江平弱冠上下之年,提剑入江湖,不足三年,便连克数位强敌,创下赫赫名声,二十三岁时,他却毅然决然去了镇凉宫从军,做了一名小把总,教当时江湖中人无不惋惜。 后来天绝门老掌门病故,当时的大师兄冯易鸿公开扬言——江平师弟武功胜我一筹,年轻有为,这 “青龙”之位,当由他来担任。虽然后来江平坚决不允,留在了镇凉宫,仍是冯易鸿做了现任 “青龙”,可他这句话却流传了下来,人们都说,青龙乃四圣之一,却比江平逊色一筹,那江平岂不是秦麟第一高手了? 对于这个传言,那些曾见过江平出手的江湖名宿,也大都表示赞成,如此一来, “秦麟第一高手”的名号,便这么传了开来。因此,在江平对汪剑雨给出那番极高的评价后,一时便在江湖传为一番美谈,也就是在这一场大战后,二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好友,同时代表秦麟,与汪剑雨联手共铸了一块令牌与一方印章,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 “四海令”及 “八荒印”。这 “四海令”,便是秦麟,或者说朝廷对于汪剑雨这个武林盟主的认可,与四圣手中的 “青龙”、 “朱雀”、 “玄武”、 “白虎”令牌同级,一品之下,任你三公三孤,还是藩王世子,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虽然这令牌自派发起,从未听说真有哪个一二品大员因此而死。但能得到这块令牌,便代表了一种超然的地位,以及皇权对你的信任。 而 “八荒印”,则顾名思义,江湖中人,凡奉汪剑雨为武林盟主之人,见带有此印的信件,便如盟主亲至,莫敢不从。 没人能够否认——当持有这一令一印的汪剑雨站出来,他就是这个时代,这个江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四海八荒”第一次调动江湖群豪,便是对枯骨殿的绞杀。彼时,数位朝中大员忽然暴毙,江湖中不少享誉多年的名宿遭到了刺杀,有好几位都是祖师爷般的人物,不是一州武林领袖,便是某个大派的太上掌门,其中数位,就连汪剑雨见之,都要持后辈之礼相待。 可就在那段时间,似乎是想要对新晋的 “武林盟主”一个下马威,毫没来由的,枯骨殿同时对朝中大员和武林名宿展开了刺杀,且行事高调,杀人后往往分尸后挂在市集、城头、旗杆等显眼之处,好不嚣张……武林之中,人人自危,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脑袋,看看还在不在脖子上,他们纷纷来求武林盟主保护,汪剑雨对他们加以庇护,随后召集群豪,表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让一个杀手组织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应该主动出击,将这群毫无底线的武林败类彻底铲除。 铲除行动旷日持久,从新年直到深秋,足足八个月的时间,最终,在豫州老君山顶,武林群豪堵住了枯骨殿连同殿主在内的数十名高手,群起而攻之,汪剑雨本人更是与那枯骨殿主连对十一掌,硬生生破掉那阴毒狠辣的 “青獠掌”,浩然内力狂涌,长驱直入,废了对方一身邪功,最后一剑斩下了枯骨殿主的头颅……大战落幕,枯骨殿主力几乎全灭,再在后来,江湖群豪又在汪剑雨的带领下做了数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汪剑雨的名声风头也随之来到了顶峰,直到遇上那场震惊天下的大变故,才令他一蹶不振,此为后话,暂不赘述。 所有人都认为,经此一役后,那一掌拍出,便能让人血液冻僵,内力滞涩,且继续发力运功便会有性命之忧的邪功 “青獠掌”便就此失传了。谁知到了今天,却又让李光昴再度遇上这 “青獠掌”,而李光昴恰好正是汪剑雨的亲传弟子,师父杀贼,徒弟被报复,天星阁与枯骨殿的恩怨,便越发深刻,再难化解了。 不过也幸好李光昴出身天星阁,对化解这 “青獠掌”颇有心得,若是旁人中了这一掌,只怕便要束手无策了。但即便如此,李光昴化解完 “青獠掌”的所有隐患,也花去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待得他再度起身时,汗水已浸透了后背,表情也颇为疲惫,想来十分不好受。 李光昴辨明方向,便朝藏身的那处山脉走去,可走到江边时,却耳朵一动,立刻警惕起来。 江上有人。此时正当深夜,此处又是城郊,怎么会有人还在江上行船? 李光昴藏身在一处大石之后,探出头来,眼神瞬间一凝。 第十卷九十四章:剥皮剔骨 江面之上,一叶小舟自东向西而来,逆流而上。透过船头火把的微光,李光昴看见船头一人,满脸虬髯,双手各持一把船桨,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双手只轻轻一扳,那小舟便朝前一蹿,行出丈余。 昨日李光昴假扮江岳帮众,也曾摇过桨,驾驶小舟逆水而行,自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可在行进之时,江水之势虽大体向东,却有不少暗流和潮浪,船身自然免不了倾斜和颤动。 可眼前这艘小舟,竟丝毫没有这样的情况,平平稳稳,直如在静水中行进似的,又快又稳,李光昴见之,不由得啧啧称奇。 要想做到这一步,非但要对水势十分熟悉,还要在暗流潮浪即将抵达之时,以最快的反应做出应对,才能让船又稳又快,如履平地,这其中所需要的眼力与手劲,绝非常人可及。 这摇船之人武功很好啊,不知是哪路英雄?李光昴心中一动,随后看向那摇船人手中的双桨——只见脚下兜头一个浪花打来,那人左桨忽的斩出,将浪花一分为二,随后手一抖,又是一斩,便二分四,四分八……瞬息之间,便将那个浪花绞碎,到得小舟前时,便尽数隐于江水中了。 好一招 “千叶斩”!李光昴心中一赞,这千叶斩乃是一记修炼极其困难的刀法,讲究一刀化两刀,两刀化四刀……以此类推,修炼到极高深之境界,一招使出,来到敌人面前时,便化作了千刀万刀,每一刀都是虚招,可你若坐视不管,这其中任何一刀又随时都能变成实招,教人防不胜防。 方才这摇船之人,以船桨使刀,瞬间斩出六十四刀破开浪花,每一刀的方位虽然不同,但力道准度却如出一辙,实在已窥得了刀法的精要,光凭这一招,便可登堂入室。 李光昴虽不会使刀,但他自恃若用剑使类似的招式,斩出六十四剑倒是不难,可力道准度却很难做到如出一辙,实在是逊色了眼前这位摇船之人一筹。 更别说,在那摇船之人左桨斩浪花之时,他右桨却用了一记 “绕指柔”,刀身于江内连旋,将小舟稳稳的定在江中,不偏不倚,丝毫不见倾斜或是颤抖。 这固然有他熟悉水势的原因,可单凭这两刀所展现出的实力,李光昴便知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不亚于枯骨殿的覃栀芊。 我是天星阁首席弟子,虽然嘴上没说,可毕竟出身名门,却暗暗将天下英雄瞧得轻了,直到此次湘州一番遭遇,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之中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这龙门十鲤之九,倒显得名不副实了……李光昴心中思恃,随后突然想到: “覃栀芊今日对我突施偷袭,虽令我狼狈不堪,却不似首次遇见那般令人窒息了,似乎实力并未完全发挥,这却又是何故?”李光昴绝不相信,枯骨殿的杀手会对人手下留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覃栀芊受了伤,而且是不轻的伤。 这等身手,又有谁伤得了她?李光昴思来想去,却也没个头绪。小舟逐渐驶远,李光昴望着船头虬髯客的背影,又看看那对在水中左劈右砍的船桨,不由得心驰神往,可突然,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见了一条红腰带。双刀、虬髯、精通水性、自东向西而来,还有这条红腰带。 这些东西加起来,李光昴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果然如传闻中所言,他被调来武陵郡,全力对付我们。 李光昴心中暗暗一动,随后身形隐入大石之后,转瞬间消失不见。…………覃栀芊的突然袭击、双刀虎的到来、武陵郡府衙被人偷袭……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压在李光昴心中,可无奈他对于这件事了解实在太少,心中虽隐隐觉得有问题,却缺少关键线索,实在没法继续深入。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去与小师妹相聚,若盛少侠醒了,与他交流一番,当能有新的发现。 李光昴心中打定主意,辩明方向,朝东面藏身的山脉而去。一个时辰后,李光昴在林中左绕右转,最后翻越一棵拦路的参天大树,终于钻出了身后荆棘丛生的树林,隔着老远望见了那个藏身的山洞。 奔波一夜,又遭到偷袭,废大精力疗伤后,还险些和那武艺超群的双刀虎打了个照面,这让李光昴不由得有些疲惫,望着已隐隐有些放亮的天空,李光昴长舒一口气,随后伏下身子,捧起一团水,用力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呼……”李光昴闭上眼睛,感受扑面而来的清凉,溪水潺潺,荡涤了他满脸的风尘,也抚慰了他奔波的心灵。 李光昴捧起水连喝几大口,精神为之一振,正欲向前走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表情十分的可怕,身形一闪,已来到了小溪上游几丈之处,手一探,自溪水中取下了一件东西。 溪上横亘着一截长长的断枝,上面挂着的破布已被李光昴取下,拿在手中。 这截破布泛着白色,粗麻材料,李光昴双指拈着它,心中隐隐生出一阵恐惧和心悸。 我身上的衣衫,乃天星阁弟子统一的服装,取青天繁星之意,因此大都是青色和淡黄。 盛少侠全身黑衣,自不必说。小师妹倒是有白衣服,可她出身商贾巨族,绝不会穿这种粗麻的衣物。 这东西,是第四个人留下的,一个就在这座山谷里,从未露面的第四人。 难道覃栀芊一直在暗中跟着我?还是说,这是双刀虎那些未曾露面的手下留下的? 或者是另一个藏在暗中的敌人?李光昴越想越怕——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山洞中的盛柳二人都绝难应对。 难道,难道他们已遭了毒手!他抬头望向山洞,那儿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可怕的画面,就连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随后他一震,闪身到小溪对岸,在污泥之中,一个脚印依稀可见。 这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子留下来的,绝不是盛于烬或是柳伶薇。李光昴屏住呼吸,拔出长剑,往洞口摸去,离洞口丈余时,他又看见了一件东西,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头皮灌到了脚后跟,触底之后,又化作一股热血,直往天灵盖窜过来,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顿时眼前一黑……那是两把刀,一把剥皮,一把剔骨。 (四千)第十卷九十五章:真真假假 小兰将一张毛巾在水盆中浸透,随后拎了起来,这厚厚的毛巾对于她来说不免显得有些重了,小兰咬咬牙,将毛巾拧了拧,随后便准备递过去。 可她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原本充满着杀意,却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而变得愕然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身上腾腾的杀气并未及时减弱,将小兰骇得一呆。 “啪”一声轻响,毛巾摔在了地上,小兰面对着面前凶狠的人,小嘴一扁,险些哭了出来。 “怎么啦,小兰,是累着了么?”柳伶薇的声音自洞内传来,语气有些责备: “你这孩子,都说了我来就好,非要抢着干。”小兰僵立在原地,和洞口的 “恶人”大眼对小眼,两人都好像被吓住了,谁也不说话。 “小兰,小兰……”洞内连声呼喊,不见回应,便有一道脚步声走了出来: “是跑出去玩了么?小……啊!”来人是个身材高大壮实的汉子,他见到洞口的 “恶人”,又望了望对方寒光四射的剑,脚不由得软了,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不过胆小归胆小了些,他总归在吓破胆之前,伸手把小兰拽到了身后,汉子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把钝得不行的水果刀,指住来犯之人: “好、格格格……好贼子,你冲我来便是,别吓着孩子……”洞内又是脚步声响起,柳伶薇跑了出来,立刻惊呼道: “大师兄,你受伤了!”坏了坏了,江公子天天被他大师兄揪耳朵,柳小姐的大师兄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这么厉害的人打上门来,盛公子又受了伤,看来今天便是我王劲威丧命之……呃? 谁?谁的大师兄?王劲威一呆,忍不住失声叫道: “你是天星阁大师兄,那个李光昴大侠?” “恶人”点点头,随后拱手道: “在下便是李光昴,大侠二字,却是万万不敢当。看来阁下便是锦官厨王,王劲威先生了?”王劲威这才缓过神来,赶紧起身还礼: “是是是,你叫我王劲威就好……”柳伶薇走近了些,随后顿时一惊,忍不住掩住嘴: “大师兄,你受了伤!”一夜奔波,遇袭遇险,心力交猝,李光昴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绝不会有多好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破损的衣衫,凌乱的头发,不由得叹了口气: “受了伤,但已无大碍……先进去吧,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是,”柳伶薇点点头,正欲进洞,却忍不住皱眉问道: “大师兄,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杀气?”李光昴不由得苦笑: “我看见门口剥皮剔骨的刀,只当你和盛少侠已遭了毒手……”一旁的王劲威赶紧道: “不不不,李大侠误会了,那是给牲口用的……”可说到一半,他却又觉得不太妥,又赶紧改口: “啊……倒也也不全是吧,拿来剃胡子什么的,其实也蛮不错的……” “劲威,你傻了?干嘛说自己是牲口?”柳伶薇忍不住道。王劲威苦着脸: “唉,我刚刚吓坏了,总是说错话,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那是大师兄担心我嘛。是吧,大师兄?”李光昴一笑置之,跟着几人进洞去,他打量着王劲威,这个性格与身材极不相符的厨子,心中不由得好奇——他和小兰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进洞后,几人围着那团小篝火盘膝而坐,小兰将毛巾重新搓洗好,蹬蹬蹬跑到盛于烬身边蹲下: “盛大哥,闭好眼睛。”盛于烬依言闭眼,小兰便给他上上下下仔细洗了个脸,毛巾从脸上取下,盛于烬睁眼,朝小兰微微一笑,小兰也嘻嘻一乐,随后便倚着盛于烬坐下,双手撑在下巴上,静待众人开口。 所有人坐定,李光昴第一个开口: “怎么不见江少侠?” “江笑书?”柳伶薇一惊: “你见到他了?” “你们没见到?”李光昴吃惊更甚: “那王大厨和小兰是谁救出来的?不是江少侠又会是谁?” “不是他,我们谁也没见着他。”柳伶薇摇摇头,随后对王劲威道: “你来说吧。”王劲威点点头,随后道: “没有任何人救我们,我们是自己逃出来的。”李光昴皱起眉头——王劲威显然不会功夫,又带着小兰这个孩子,哪里来的本事能从府衙的软禁中逃出? 不过他素有涵养,也不打断,而是静静听下去。 “九月十八日那天,在武陵码头,知府周自得凭定秦神弩之威,将我和小兰押回了县衙,他自然也问我江公子的下落,可我又哪里知道?只能说不知,周知府勃然大怒,大手一挥,便把我和小兰软禁了起来,并且告诉我们,一日抓不到江笑书,我们便一日不准离开……”王劲威说到这儿,却没来由叹了口气。 李光昴奇道: “王大厨何故叹气?”王劲威伸出手,揉揉小兰的脑袋,随后道: “在府衙之时,虽然不得自由,可至少每日的饮食起居都有个照料,周自得公务之余,也常来此处与我们说话,虽然我知道,他名为说话,实际是想从小兰那里套有关江公子的话……但无论怎么说,那几天里,小兰每日吃好喝好,还有人陪她说话玩耍,倒比这后面几日舒坦太多了……” “还有那些会说话的小鸟。”小兰赶紧补充,王劲威朝众人解释: “周知府后院养得有鹦鹉,偶尔会说人言,小兰最是喜欢。” “周自得每日都来探视,那你们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李光昴问道。 “这个……”王劲威皱眉,随后问小兰: “小兰,你还记得清楚么?”小兰想了想,摇了摇小脑袋: “记不得啦,只记得那天睡觉后,突然就飞了起来,再睁开眼,就在王大哥背上啦,你背着我,一路往这边走,走了好久,我们就进山来啦。”李光昴一惊: “这又是怎么回事?”王劲威挠挠头: “嗯……我也和小兰差不多,明明记得在府衙睡着了,可再次睁眼,却发现我背着小兰都出了城,我那时还当是在做梦呢,因为在我看来,我就是突然走到了城外,至于怎么起身,出屋子,出府衙,出城外,却半点都记不得了。”这世上竟有这等巧事? 李光昴望向柳伶薇,投过一个疑问的眼神,谁知柳伶薇却直接开口: “王劲威不会对我们说谎的。” “啊,师妹你……”李光昴一窘,随后道: “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这可太不成话了。”柳伶薇却满不在乎,嘻嘻一笑: “这算什么,朋友之间就要坦诚相待啊。”李光昴一愣,随后点点头: “师妹说的是,师兄受教了……王大厨,我与你并不熟识,故而有些起疑,还请原谅则个。”王劲威赶紧摆摆手: “别这么说,人之常情而已。更何况,自己记不得自己做的事,这种话别说李大侠你了,就连我自己听了,都要忍不住起疑呢,哈哈哈……”李光昴想了想,随后道: “很可能是催眠。” “催眠?”众人一呆。李光昴点点头: “我听说有一种医术,治疗多梦眠浅、精神疲弱,只需让你闻上一会儿安眠香,再加以心理暗示与引导,你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很多事,说出很多内心深处的话,但醒来后却全然不记得了……这种手段便叫做催眠,王大厨和小兰,应该就是被催眠了,这才出了城后突然醒来,却毫无记忆。” “有这种医术?”沉默良久的盛于烬突然开口: “被人对你催眠后,你就会乖乖说出内心深处的话?” “是有的。”李光昴笃定的点点头,随后补充道: “不过在催眠时,一定要被催眠者全身放松,毫无戒备,不能产生丝毫的抗拒。” “如果有抗拒呢?” “催眠会被强行中止,人就会醒来。” “嗯……如果想被催眠,但又忍不住抗拒的话,会成什么样?” “这……是李某孤陋寡闻,可这世上哪有这么矛盾的人呢?”李光昴忍不住道。 盛于烬点点头,不再多言,柳伶薇望向他: “干嘛突然问这个?”盛于烬正色道: “闲得卵痛。” “去!”柳伶薇白他一眼,然后道: “师兄,你继续说。”李光昴摇摇头: “我已经说完了——王大厨和小兰很可能被人不知不觉催眠了,最后逃了出来……嗯,王大厨,请你继续说。”王劲威点点头,续道: “我和小兰一路走了好久,直到太阳都升了起来,我俩才突然惊觉,发现这并不是一场梦,我俩在原地起码呆了有一炷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自由了……可接着,新的难题有出现在了眼前。”李光昴点点头: “不错,江岳帮和府衙仍在江笑书,而你们又是重要的线索人物,身边有无习武之人保护,便是江岳帮的小喽啰,或是府衙的一个捕快,便能立刻剥夺你们的自由。到了那时,落在别人手里,可比落在周知府手中差得太多了,别说正常吃穿用度,甚至还要受严刑拷……”他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住口,谁知盛于烬却丝毫不以为意,替他接了下去: “还会被严刑拷打。劲威你胆子很小,多半着求不住。”王劲威望向被裹得好似大蚕蛹的盛于烬,忍不住悲声道: “盛公子,那群贼子竟这样对你,真是天杀的……” “别说了。”柳伶薇突然开口打断,她微微垂眸: “我不喜欢听。说你和小兰逃走后的事情。”王劲威一怔,随后继续道: “是……当时我想了想,便想到了这个道理,心中实在是怕得要命,偏偏江公子、盛公子、柳小姐、小鱼姑娘你们一个都不在,也没个人出主意,我们在郊外乱走,远远望见了这座大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钻进这深山老林里来了。”王劲威在巴郡时,曾因不想当铁匠而被父亲赶出家门,那段时间,他为了找齐 “欢聚一堂”所需的各类药材,独自在郊外漂泊采药,沿着巴郡嘉陵江上下游荡了足足半年,直到偶遇江笑书一行,才重返巴郡……王劲威在郊野生存的本事,自然远超常人,他会带着小兰躲进山里,倒也并非奇事。 可让李光昴有些奇怪的是——这座山脉连绵数十里,人迹罕至,且没有猛兽、崩山、滑坡的危险,当初挑选藏身之处,自己首先是拿来山势图勘察,后来又在千风处买情报,这才最终敲定此处。 可王劲威却不过是个下意识,便同样选定了这座山,实在是有些神奇。 他说了这个想法,王劲威也是一呆,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道: “也许,也许是因为我曾在野外生活过,有种莫名的直觉,感觉这儿没危险,又急病乱投医,这才瞎猫碰上死耗子?”李光昴不置可否,随后道: “所以你们也是刚到,便遇上了小师妹和盛少侠?” “刚到?不不不,”王劲威立刻否认: “我们来了好些天了,嗯……我数数,一天两天三……唔,我们已在这儿待了八天,直到刚刚,我出来打猎,却听到了柳小姐的声音,这才过来相见呢。” “八天?”李光昴皱起眉: “可根据传来的消息,说你们昨天才被人夜闯府衙救走,这又是怎么回事?”王劲威十分肯定的道: “我绝不会记错,总共二十一顿饭,现在这是二十二顿,老天爷会骗人,可肚子不会骗人,尤其是厨子的肚子。” “那周自得为何要传出假消息?而且是隔了这么多天以后的假消息。”李光昴不由得问道。 柳伶薇想了想: “嫁祸?可江笑书现在的名声已经差得出奇了,根本不缺他的这一次嫁祸啊。”李光昴摇摇头,随后喃喃自语: “是为了诱敌?可盛少侠已被救出,劲威小兰也不见了,他传假消息又能吸引的来谁呢?”盛于烬突然道: “我如果是周自得,我也会这么做……嗯,不错,我一定会这么做。”众人一惊,纷纷朝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荒狼旧梦八:袭杀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拓拔逐鹿熟睡当中,做了一个噩梦,猛然的惊醒,然后又昏昏沉沉的闭眼准备再歇息片刻,可是,他却忽的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自记事起,便不知道闻过多少次,而自从上了战场后,更是几乎天天充斥在自己的鼻腔——大部分时候是他人的,有时是自己的。 是血!一股浓的好像近在咫尺的血腥味! 然后还没等拓拔逐鹿头脑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这是在感受到极其恐怖的危机时,身体下意识的举动。 拓拔逐鹿一个矫健的翻身,侧滚在了一旁,然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听见刚刚自己坐的地方响起了「噌」的一声清脆的声音——这是利刃与石头相交的声响。 拓拔逐鹿方才若是慢上半分,那柄利器就已从他身上穿胸而过! 拓拔逐鹿翻身躲避后,睁开双眼,只见到剑光闪烁,一柄长剑已经如同一道锐利的闪电般刺到了自己的眼前。 间不容发之际,拓拔逐鹿的刀却已迎了上去,只见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却原来拓拔逐鹿刚刚翻身躲避之时,右手就已探向了腰间那镶满宝石的刀鞘,在睁眼看见电光一般的快剑后,就拔刀以更快的速度伸手一撩,恰恰好挡住了那柄长剑的杀招。 「咦?」,一声略有诧异的声音响起,那道剑光也已收了回去。 拓拔逐鹿这才得了片刻歇息的时机,让他得以看清偷袭者的长相以及此时四周的状况。于是他定睛看去,却着实吃了一惊,却原来来袭之人并非是生面孔,而是一个不久前就照过面的人。 「龙汉?」,拓拔逐鹿不由得失声道。 站在拓拔逐鹿对面的,是一个瘦如竹竿、面色枯槁的中年人,他便是拓拔逐鹿在不久前遭遇的某一伙剪径强盗的首领,绰号「龙汉」。 当日他一露面,就带给拓拔逐鹿莫大的压力,拓拔逐鹿果断选择出手,却发现他根本不堪一击,那是拓拔逐鹿自认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二次直觉上的判断失误。 但是,现在看来,当时拓拔逐鹿的判断却分毫不差——刚刚那一式疾如闪电,诡如灵蛇的老辣剑招,分明是修习剑道多年的高手才能使出的妙着。 「扑!」的一道声响在此刻传了过来,可拓拔逐鹿耳目极为灵敏,立即分辨出这一道声响实际上是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传来四道的响声,只是间隔太短,让人听上去好像是一声似的。 借着火堆忽明忽暗的光亮,拓拔逐鹿抬眼望去,发现刚刚那四道声响,是原本守护在房间内四个角落的四个自己的随从扑地而倒发出的声音。 原来,就在方才自己察觉危机的前一刻,这个叫做「龙汉」的袭击者,便以极快的身法进入了屋内,并几乎是同时,袭击了分别在不同方位的四个随从和居中的自己,而除了自己极其惊险的避开了这一剑,其余几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毙于剑下。凶手的可怕之处,不在于那四人毫无反抗之力就死去;而是在刺完刚刚那快捷无伦的四剑之后,刺向自己的剑势不但未曾稍有减缓,反而更加狠辣迅捷;更是在于自己躲开了这一式后,那毙命的四人才刚刚倒地。 这使出如此迅捷、凌厉剑术之人,让拓拔逐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前些日子被自己一招制服的小毛贼联系在一起。 而此刻,这个叫做龙汉的高手,将手中长剑一抖,剑身上来自东南西北屋角四个不同的人的鲜血全部「刷!」的一声洒落在地上。 然后龙汉剑尖斜挑,遥遥直指拓拔逐鹿眉心,随后开口道 : 「拓拔逐鹿,方才这一式绝技‘龙汉刼,自我修成以来,从未失手。可你居然毫发无损的挡住了这一招的袭击,实在是教我好生讶异。」 拓拔逐鹿此刻却在心里暗自侥幸,自己若非方才先提前一刹那嗅到了四周传来的浓浓血腥味,然后身体本能的做出应对,翻身躲避、抽刀上撩一气呵成,此刻便如同四个屋角的随从一般,变成一具尸体了。 见到拓拔逐鹿鼻尖微微耸动,龙汉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说道: 「是了,你提前嗅到了血腥味,有了警觉,这才能够抵挡的住。早知道,就应当在刚刚屠村灭口时,动作再快些,赶在气味儿飘过来之前斩了你的。」 怪不得四周传来的血腥味如此浓厚,这人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下此毒手,将这半废弃村落的所有人都屠戮殆尽! 「不过。」,龙汉继续说道: 「即使察觉到了,能正面挡住这一式龙汉刼,我也从未听闻有哪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够做到。主上说你天资根骨冠绝古今,今日一见,果然让我大开眼界。再给你十年,最多十年,只怕「四凶四圣」的名头,说不得都要被你盖了过去!」 「可惜了,你马上就要于此处毙于我手,这十年以后的事情,你只能去阴曹地府慢慢做了!」 语毕,龙汉剑随声至,指向拓拔逐鹿眉心的长剑「朔!」的一声,刺了过来。 拓拔逐鹿在他说话时,便已经全力凝神戒备,待到对方出剑时,早有预备,右手长刀一挥,便迎了上去。 可是刀到中途,拓拔逐鹿却发觉了异样,本来该发出的刀剑相交之声却未曾响起,原来龙汉的剑到中途,便极其诡异的变招,手腕一翻,直刺拓拔逐鹿眉心的招式便刺为斩,角度刁钻的反手横斩拓拔逐鹿胸前空当。 拓拔逐鹿第一式挡了个空,便被对方抢了先机,抢攻自己胸前,可是拓拔逐鹿对战经验却也非比寻常,立刻变招,算准了对方长剑的轨迹,后跳闪避的同时挥刀下旋,意图用刀荡开对方横斩而至的斩击。 可是这一次,拓拔逐鹿却又挡了个空。 龙汉方才的横斩居然又是虚招,在拓拔逐鹿刚刚后跳刀下旋之时,龙汉却抢上一步,长剑回收至左肩,左手掌心抵住剑柄,双手同时发力刺向了空中拓拔逐鹿的咽喉。 拓拔逐鹿第二次主动格挡未见成效,右手长刀下旋招式已使出,难以立即回救咽喉,此刻又身在半空,面对对方双手合力刺出的直往咽喉而去的一剑无处闪躲,眼见已是险象环生! 危急之际,面对堪堪抵达自己咽喉的快剑,拓拔逐鹿感觉自己喉头的皮肤都已然产生了一丝因为剑气而带来的凉意与刺痛。眼见这一剑就要刺到拓拔逐鹿的身上。 而此刻,拓拔逐鹿眼神中仍却未见丝毫慌乱。 只见他一记「锦猫落」,在空中腰肢向右急扭,头猛的一侧,龙汉迅捷直刺的长剑便被他贴着咽喉险之又险的避了开去,刺空的长剑,距离拓拔逐鹿的喉头只有不到一寸。 方才为拓拔逐鹿争取到这一寸的招式「锦猫落」,是取自狸猫被从空中抛落时,无论被抛时是何姿态,落地时总是四脚着地。被某位武学大家据此创成武技,传授给弟子用于在空中遇袭时调整姿势落地,看似不难学,可是要练会,腰部的力量就得非比寻常,想要真正的实用于对敌之中,更需要对时机的把控和对自己力量的掌握。 拓拔逐鹿凭借这一式「锦猫落」,为自己腾挪出了一寸的距离,此刻龙汉收势不及,整个人仍是往拓拔逐鹿身上扑去,拓拔逐鹿却已然由直面敌人变成侧对,并且身体还在继续向后转——模仿狸猫落地,最后自然要面朝地下才是。 而此时,拓拔逐鹿只是简简单单的将右手的长刀一立,刀尖向左,龙汉就已然身陷险境——他此刻直刺前冲之势难以收回,拓拔逐鹿空中扭身侧对自己,对方右手刀一立,就仿佛是自己主动将身子撞上去一般。 眼见自己就要撞上刀锋,龙汉当机立断,运气于左掌,然后左手猛的前探,竟活生生的一把抓住了锋利的刀锋。 就在此刻,拓拔逐鹿的左手也动了,拓拔逐鹿左手回扣,也一把抓住了离自己脖颈不到一寸的剑锋——并非是他不愿意抓剑柄,只是此刻自己右手刀已被对方抓住,身法无从施展,纵然自己发力前捅,能将刀插入对方胸腹,可是在这之前,对方却可以右手腕轻抖,让横于自己脖颈前的长剑割断自己的气管,所以拓拔逐鹿也只得左手回扣抓住对方的剑锋。. 「托!」的一声响,两人落地,落地后,拓拔逐鹿左手外拉,想要将脖颈前的长剑拉远,右手则前捅,想要将长刀插入对手的胸腹。 龙汉则是左手前抵,奋力阻止对方刀的前捅,右手却死命右斩,想用锋利的剑锋割断对方的咽喉。 本来应当斗得翻翻滚滚的一场大战,竟是双方一个起落,就到了此刻拼命的阶段! 「一尺、九寸、八寸……」,拓拔逐鹿在数着自己右手刀尖与对方胸腹的距离。 「一寸、九分、八分……」,龙汉同样在数着自己右手剑距对手咽喉的长短。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两人各自左手都被割伤,血流不止,二人又未移动半步,只见两人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下,好像是在为刀剑触及身躯的那一刹那做倒计时…… 可就在刀剑都即将触及对方皮肤的那一刹那,拓拔逐鹿与龙汉二人像是不约而同一般。同时大喝一声,松开了了自己持兵的右手,然后双手同时握住即将接触各自咽喉或胸腹的敌方的武器,试图将眼前这即将威慑到自己性命的利刃远离自身。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拓拔逐鹿双手狠狠地反手扣住对方的剑锋,龙汉却双手死命抓住了对方的刀尖。 两人忽的发现对方的武器到了自己手里,皆是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各自拿着不称手的武器后退,然后大声的喘息。 在方才手握利刃之时,二人都用内力护住了左手筋骨,骨骼都无甚大碍。可是毕竟方才僵持之际,两人的左手都血流如注,此刻双方都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微白,正自暗地里调息,稳固气血。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龙汉环视了一周后,突然眼神有些古怪的盯着拓拔逐鹿,忽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诡异的笑着问道: 「你会用剑么?」 拓拔逐鹿也死死盯着龙汉,听见这话后,回答道: 「不会。你难道想说你也不会用刀,想和我换?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龙汉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换武器的话,继续笑着道: 「拓拔逐鹿,这下你却错想了……平心而论,你是我见过的武学造诣最高和临敌经验最丰富的少年。方才,你只差一丝机会就和我同归于尽了,这远超乎我的意料。」 「只可惜。」,龙汉说到这儿,忽的将手中长刀自一个墙壁的缝隙狠狠掷出,然后在拓拔逐鹿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忽的后跳一步,跳到一个身亡的屋角尸身边,伸脚一挑,挑起了这个拓拔逐鹿死去的随从的佩剑。 龙汉眼神有些迷醉的打量着手中的长剑,然后哈哈大笑道: 「只可惜啊,拓拔逐鹿,你的所有随从都只有佩剑而无佩刀,今日天要助我,乃是你命中该绝,受死吧!」 说罢,龙汉便持剑冲了上来,眼神充满了热切,好似拓拔逐鹿的项上人头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刷刷刷! 」,剑光霍霍,龙汉的剑势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水大潮一般,向拓拔逐鹿面前涌来。 龙汉为了避免拓拔逐鹿又像方才一般忽施奇招,导致双方陷入死斗僵局。竟然舍弃了诡异无声的绝技「龙汉刼」,反而剑势带风、如疾风骤雨一般抢攻拓拔逐鹿,目的就是吃定了拓拔逐鹿兵刃不利,用最快最猛烈的攻击解决战斗,打败对手。 (白玉州中忆前事,令拓拔逐鹿感触良多,熟睡之中,却遭遇了突然的袭杀;先前被他忽略的龙汉,竟是一位高手,对逐鹿造成了巨大的威胁。龙汉先前为何故意隐藏实力?又是谁授意他这样做的?兵刃互换,拓拔逐鹿能否战胜对手?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之九——《神眼烂柯》) (五千)第十卷九十六章:噩耗 “如果我是周自得,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沉默许久的盛于烬如是说道,众人一惊,纷纷向他看来,柳伶薇不由得问道: “你知道了周自得传假消息的动机?” “不错。” “他的动机是什么?” “掩饰。” “掩饰?” “周自得在掩饰他犯下的重罪。”盛于烬轻轻点头,但语气笃定。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 “周自得的罪?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从九月十九,也就是我和你们同时被抓的那起。”盛于烬微微皱眉,随后道: “当时,在码头地板下,小兰看见了我,大呼出声,最终暴露行踪,江岳帮立刻将你们抓了起来,独龙哥正欲离开,却被周自得拦下,周自得用定秦神弩威胁他就范,独龙哥不得不交出一人,当时,周自得选的是劲威和小兰,你们没觉得这很奇怪么?”王、兰二人被捕时,在场众人只有盛于烬在场,且当时已陷入了昏迷,因此直到今日,大家才知道了当时的实情,听盛于烬这么一问,李光昴立刻反应了过来: “周自得若想抓捕江少侠,应该选盛少侠才是,盛少侠会武功,还与江少侠联系密切,若是为了江少侠的线索,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该选则不会武功的王大厨和年幼无知的小兰。”众人一听,顿时纷纷点头,当事人王劲威更是忍不住问道: “对啊,这、这可奇怪得很呐,他明明该选盛少侠的。”柳伶薇问道: “难道他不想抓江笑书了?” “当然不是,”盛于烬摇头道: “为了惩戒江笑书,他甚至连死谏这种手段都用上了,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关键线索人物?” “那是为什么?” “他一开始就像抢我,可劲威小兰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王劲威问道: “我、我们?”盛于烬叮嘱王劲威,一字一顿的道: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放你们走了。” “什么!”王劲威一惊: “这、这怎么可能?” “当然有这种可能,”盛于烬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扫,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望着那厚厚的绷带纱布与狰狞的伤口,顿时心中一紧,。 盛于烬续道: “如果那天他带走了我,现在你们就会变成这幅模样,甚至还要更惨烈,不……你们应该会死。”众人深知他所言非虚,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把骨头最硬的盛于烬丢给江岳帮,江岳帮从盛于烬口中拷打出情报后,自然会立刻出击,到了那时,周自得只需跟在江岳帮后面,便能顺利抓到江笑书,这是其一;把王劲威和小兰带回府衙,先暗中放走,再借个由头说他们被人劫掳而去,他的目的就达成了。”众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倒也信了几分,可这其中却有一条极关键的问题,柳伶薇立刻便想到了: “照你这么说,昨天我们去武陵码头劫你出来,周自得就借着由头,把劲威和小兰的消失丢在我们头上……这个推断倒是有理,可是你怎么解释——往日并无交情,为什么周自得要放走劲威和小兰这两个关键线索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劲威和小兰身上,”盛于烬望向王、兰二人: “你们出逃的第一天,是受了催眠,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对么?”王、兰二人点点头,李光昴也道: “除了催眠,我几乎想不出别的……啊!”李光昴突然一声惊呼,然后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盛少侠刚刚问我的话……”盛于烬望着他: “看来你的确明白了。”柳伶薇一呆,随后突然一拍手: “原来如此。”王劲威听得一头雾水,赶紧问道: “你们明白什么了?”柳伶薇道: “劲威,你想一想,刚刚说到催眠的时候,盛于烬问大师兄什么话?”王劲威想了想: “盛公子是问:被催眠后,真的能乖乖说出内心的话么?哦!我明白了——周知府用某种法子催眠我和小兰后,先是套问了我们江公子的下落,见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才催眠我们离开府衙,最终没头没脑的到了城外,是么?” “不全对,”盛于烬道: “为什么他一直在陪小兰玩耍,就是为了让小兰不害怕、不抗拒他;而你之所以会被催眠,是因为催眠你的人不是周自得,而是你对之毫无防备心的小兰。” “小兰?”王劲威一惊: “小兰哪里学会的催眠术?” “笨,”柳伶薇接过话茬: “小兰当然不会,可被催眠后的小兰,在他的引导下会催眠,又是件什么稀奇的事?” “原来如此,”王劲威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随后忍不住后怕: “这催眠术真是恐怖,若我被催眠后,在被人的指示下伤害身边的人,岂不就糟糕了?”李光昴摇摇头: “王大厨多虑了,催眠只是一种医家的疗法,他只能引导你内心的意识,并不能完全左右你的行为,若他引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的意识就会自然产生抗拒,催眠会立刻中止。你说的那种将人操控得如同行尸走肉,六亲不认的邪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存不存在都不好说,即便存在,也与催眠截然不同。” “呼……原来如此,那就好了,”王劲威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随后问盛于烬道: “嘶……盛公子,从周自得的种种表现,他的确有放走我和小兰的想法及行为。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呢?”盛于烬沉默片刻,随后朝小兰扬扬下巴: “小兰能回答这个问题。”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小兰,几人说的话,小丫头听得一知半解,早觉得无趣,此时正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王劲威凑过去,轻声道: “小兰,你这是在做什么?” “画画呀。” “画什么?” “唔,画小人儿——王大哥你看,这个是姊姊,这两个是爹娘,然后是周伯伯,周伯伯旁边是你,最边上那个最丑的,就是江笑书啦,嘻嘻。哦,我还要把柳姊姊也加上去……”说罢,小兰又拿起石头,在地上划出个女子的轮廓,虽然简陋,但体态、轮廓、气质竟是十分传神,柳伶薇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夸赞道: “哇,小兰真棒。” “嘻嘻。”小兰抬头一笑,随后在那些小人儿上添添补补起来。 “你们明白了?”盛于烬问道。柳伶薇低声道: “孩子天真无邪,谁真心对她好,她内心便能感受得到……” “不对,柳姊姊,”小兰仰起脸,认真的道: “江笑书是个大坏蛋,他一点儿都不好。” “谁说不是呢,我们大家都最讨厌他了。”柳伶薇笑道,小兰这才罢休,低下头继续作画,柳伶薇轻轻揉揉她的脑袋,随后对众人道: “在家人之后,小兰第一个画的就是周自得知府,由此可见,周自得对她应当是十分爱惜。”盛于烬点点头: “周自得无亲无故,孤家寡人,已将小兰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王劲威想起周自得看小兰时的眼神,立刻点头: “不错,周知府无论任何时候,望着小兰的目光,都充满了慈爱,就像,就像我娘亲看我的时候……当成女儿这种说法,多半不假。”柳伶薇突然想起一事: “可即便这样,周自得只需要将小兰保护好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放王劲威呢?”王劲威这次终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立刻道: “因为小兰绝不能留在他的身边——其一,他这时正在死谏江公子,结果未定,他自顾不暇;其二,他先前之所以能一直与江岳帮针锋相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无亲无故,没有牵挂,也就没有了弱点,若是留着小兰,小兰便会成为他的软肋,到了那时,非但他自己束手束脚,小兰也会陷入危险之中。”盛于烬续道: “所以,你沾了小兰的光,周自得希望你能带着小兰远走高飞,逃离是非之地,他对外宣称你们俩仍关押在府衙,直到前天,柳伶薇他们来劫我,他才顺水推舟,把你们二人的失踪推在了他人身上,这一举措,为你们争取了八天的时间,整整八天,已足够你们逃出湘州。”李光昴听到这儿,忍不住叹道: “真是个深谋远虑的计划。”王劲威却一呆: “可这样的话,私放线索人物,还掩盖真相、歪曲事实。周知府这么做,岂不是触犯了律法?” “所以我说,他在掩饰他犯下的重罪,”盛于烬说罢,随后冲柳伶薇道: “哪句更合适——自古忠义难两全?还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两句都合适,”柳伶薇轻声道: “我一直当这位周知府是个铁面无私,不讲人情之人,可他为了保护小兰这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孩子,却愿意做这些事,看来我先前却是将他瞧得轻了。”王劲威也不由得道: “周知府虽然冤枉了江公子,可他本人,却实在令人敬佩。” “江笑书,江笑书……”盛于烬闻言,不由得喃喃道: “救我的不是他,救你们的也不是他……也就是说,从九月十六,也就是他被囚车押上京城那天开始,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他究竟怎么了?”李光昴问道: “谁是最后一个见到江少侠的人?”柳伶薇摇摇头: “我和你一起去赣州,芷江离别后就没见他了。”盛于烬道: “就是九月十六,囚车上京的那天。”王劲威不假思索的道: “我也是九月十……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小事,但很蹊跷。” “说。”盛于烬立刻道。王劲威问道: “盛公子、李大侠,我问你们,两层楼那么高的地方,人摔下来,在即将落地时,速度有多快?”李光昴想了想,随后噌一声,长剑出鞘朝空一刺,只听得破风之声响起,剑势奇快,随后他道: “大概是这个速度。”王劲威不由得道: “剑轻人重,速度能完全模拟么?” “不影响,”李光昴摇摇头: “无论斤两差多少,只要是实心的,从同高处落下,落地时速度都大同小异,差别极小。” “那就好,”王劲威点点头,随后追问: “这个速度,平平摔落在地,会不会受伤?” “当然会,”盛于烬和李光昴异口同声道,盛于烬补充道: “如果是我,肋骨会受损。你不会武功,只怕肋骨会直接折断,甚至重伤死亡。” “这可就奇怪了,我一点儿受伤的感觉都没有。”王劲威随后便说了他在武陵客栈不慎失足坠落,落地后却毫发无伤的事: “……我以为要被摔死了,赶紧闭上眼,可谁知扑的一声落地,竟半点都不痛,这时院外一声巨响,又传来打斗声,我便背着小兰一路狂奔,最终躲到了武陵码头的地板下。”盛于烬和李光昴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 “有人接住了你。” “是谁?”王劲威赶紧追问。盛于烬摇头: “我当时在和三刀吏缠斗,不是我。”柳伶薇灵光一闪,立刻道: “啊,劲威刚刚说院外大树倒下,然后传来打斗声,如果树上有个人,先用软鞭和绳索救下劲威,然后树被砍倒,和人动上了手,就全都说得通了。”李光昴问道: “那个人为什么会在树上?”盛于烬沉声道: “我和三刀吏动手的地方,是三楼天字一号房。”准备帮盛于烬、救王劲威、软鞭……这些信息加在一处,众人又哪里猜不到那人的身份? 柳伶薇问道: “砍倒树攻击他的人是谁?” “那十多个撤离的紫带、黑带高手,当时吴公子说撤走人是为了表明诚意,可实际却是去对付江笑书,我放松警惕,却遭到了三刀吏的袭击……好个奸贼。”盛于烬静静回想往事,虽然语气平静,却仍有恨恨之意。 柳伶薇掩住嘴: “江笑书被他们抓住了?” “不是这群人。”又是盛于烬和李光昴异口同声,二人对视一眼,李光昴做个请的手势: “盛少侠先说。”盛于烬转头看向柳伶薇: “还记得我们猜的那个‘神秘人’么?”在盛于烬三刀吏血战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袭击了吴公子的人,两天之后将盛于烬丢给独龙哥的人。 此人被盛柳二人称之为 “神秘人”,柳伶薇自然知道,随后道: “我知道这个人,武功高强,虽然同为我们的敌人,却并不是江岳帮的盟友,甚至还利用了江岳帮,将我们耍得团团转的‘神秘人’……你是说,是他抓住了江笑书?”盛于烬摇摇头: “紫带、黑带杀手绝对发现不了江笑书的踪迹,一定是受了这个人的指点。至于他有没有抓到江笑书,我却不知道了……你师兄似乎也有发现,我们听他说吧。”众人望向李光昴,却见李光昴神色古怪,眼神直勾勾的十分可怕,柳伶薇一扯他衣袖: “大师兄,你刚刚要说什么?”李光昴缓缓扯回衣袖,沉声道: “紫带、黑带杀手的本事,不足以抓住江少侠,这一点我与盛少侠的想法相同,但我有另一点要补充。” “哪一点?” “我已知道了这个神秘人的身份。”柳伶薇一惊,连忙追问: “是谁?” “绝煞妖女,覃栀芊。” “覃栀芊?那个龙门第二……啊!”柳伶薇说到一半,突然惊呼起来,捂住嘴巴,满脸骇然: “覃栀芊!枯骨殿的覃栀芊?”李光昴点头道: “就是她,先前我夜探府衙,与她偶遇,我身上的伤,就是拜她所赐。”柳伶薇看一眼盛于烬,随后满脸痛苦的转过来: “那几颗蚀骨丧魂钉……也是覃栀芊的是么?”李光昴默默点头: “正是。我重金向千风购买了情报,情报显示——三刀吏在枯骨殿的品秩,没有资格使用蚀骨丧魂钉。”柳伶薇喃喃道: “覃栀芊,她那时也在武陵客栈,先指挥自带黑带高手去包围江笑书,然后趁着三刀吏和盛于烬两败俱伤时,出手杀死了三刀吏,抓住盛于烬,随后她出击,去追杀江笑书……是么?” “不错,她身上有伤,我因此没受重创。她的伤,应该是三刀吏和江少侠造成的……这样一来,就全对上了。”李光昴沉重的点点头。 听闻此言,柳伶薇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泪水夺眶而出,痛苦的掩住了脸。 地上的盛于烬,紧闭双唇,咬肌突起,脸色铁青,气愤至极。唯有王劲威还自懵懂: “那江公子和小鱼姑娘,他俩逃过……”说到一半,他立刻住口了,脸色变得极其的可怕——江笑书和小鱼若是逃掉了,覃栀芊岂能返回武陵郡呢? 江笑书死了,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瞬间击溃了众人的内心,碎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上。 荒狼旧梦九:神眼烂柯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如果说刚刚那几招「龙汉刼」的招式如同附骨之疽,阴狠毒辣、诡异难测。那此刻龙汉使出的「厄水剑法」,就好像气势凌人、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洪水猛兽。两种风格迥异的剑法,都被龙汉驾驭得轻车熟路,足可见其剑术之造诣。 面对气势恢宏,光影四射的剑招,拓拔逐鹿手持并不趁手的长剑,勉力抵挡。 若是手持长刀,面对这种正面的进攻,拓拔逐鹿根本毫不畏惧,自会用相应的阳刚猛烈的招式与对手周旋,可是手持长剑,一来重量不符,极其不顺手;二来长剑之构造与刀十分不同,若是用剑使刀术,总不免会有准度以及力度的偏差。 拓拔逐鹿只见得对方的剑已经不再是一把剑,而是数十道剑影组成的一张大网,正在将自己的周身要害、大穴笼罩住,疯狂的想要将自己吞噬…… 「叮叮叮……」,双方长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看似势均力敌,可是身在其中的二人都心知肚明,拓拔逐鹿出剑的路数逐渐被龙汉封死,招式也越来越拘谨,现在是仅凭着一阵快攻勉力支撑,如此再拖延僵持下去,再有半盏茶的时分,拓拔逐鹿的招式就会逐渐散乱,然后被对方寻隙而入,一剑索命!看書菈 龙汉见局势逐渐为自己所掌控,不由得心下暗喜——毕竟独自斩杀目标完成任务,定然会受到主上的另眼相看以及重视,说不得自己的地位与武功,都能更上一层楼。 出现了!在疾风骤雨的进攻下,拓拔逐鹿的快攻终于开始支撑不住,一刀没能挡住对手的前斩,空当大开,露出了胸前的一个大破绽。 龙汉想也不想,立即挺剑刺了过去,只见剑尖与拓拔逐鹿前胸的距离正在飞速拉进,眼见就要刺中了! 「当!」,是一声脆响!而非利刃入体,摧筋断骨的「叱拉」之声。 可是,明明已经刺中了啊?龙汉甚至能看清拓拔逐鹿衣衫都已被自己刺穿。 然后龙汉就看见了拓拔逐鹿的眼睛——一双微眯着的,只有杀机而不见半点慌乱的眼睛。 比刚才挺剑刺出进攻还要果断而迅速的,龙汉立即后撤。 饶是如此,龙汉还是看到了一道夺目的剑光在自己眼前闪过,同时感觉到自己的下腹处传来一阵凉意,退到两丈外之后,低头看去,龙汉才发现自己下腹处的衣衫都已经被斩碎,自己已是退得极快,没有让长剑触及自己的身躯,可自己下腹的皮肤仍是被对方剑刃上附带的剑气微微划伤,流出了鲜血。 龙汉今天终于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惧意——他向来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能让他恐惧的人或事,这世上已经不多。 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会怕拓拔逐鹿,可是这一招过后,他却明白,若非自己退的极其迅速且果断,若非拓拔逐鹿手中是剑而不是刀,现在的自己早已被开肠破肚,成为了一个死人。 能给自己生命带来威胁的东西,即便胆子再大的人,都不得不感到恐惧。 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原来拓拔逐鹿在敌方的猛攻之下,的确如同龙汉所料一般,渐渐的撑撑不住了,但是那一个胸前大开的破绽,却不是因为力所不逮而露出的。 那个破绽是拓拔逐鹿给对方设下的一个圈套。果然,龙汉如他所料一般,挺剑刺了过来。 就在此时,拓拔逐鹿已经算准了对方长剑在自己胸口的落点,然后微微侧身,不仅不躲避,反而用胸口的某一处向着对方的剑迎了上去。 而拓拔逐鹿主动迎上去的那一个地方,挂着一样东西——那一 颗水火不侵、刀剑不伤的荒狼圣物,右狼牙! 那声「当!」的脆响,正是龙汉剑尖与圣物狼牙相撞的声音。 随后拓拔逐鹿顾不得被对方携带的劲道震得剧痛的胸口。右手长剑一引,以剑为刀,使出了「荒狼七杀」之中的刀法绝技「翻刀斩云」。 手腕以极其扭曲的角度一拧,长剑自下而上急撩,直取敌人下腹要害。 龙汉虽见势不妙立即撤退,没有被斩中腹部,立毙当场。但是仍是被伤到了肌肤,吓得他胆寒。 拓拔逐鹿此刻心中既侥幸又惋惜,侥幸的是那圣物右牙果然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这才挡住了对手的杀招;惋惜的是方才手中所持的是剑而非自己那一把略长几分的长刀,否则纵使龙汉退的再快,也要被自己一刀斩杀。 龙汉退去两丈以外,两人遥遥对峙。 拓拔逐鹿见对方并未立即上前,于是注视着对方枯槁的面容,开口问道: 「龙汉,拓拔逐鹿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你甚至不惜屠村灭口,都要置我于死地?」 龙汉冷冷的回答道: 「我的确与你素不相识,可是有人想要你的命,想要你身上的东西。那人将此事委托给了我主上,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拓拔逐鹿点点头,说道: 「嗯,你奉命行事,的确无可厚非。那你可否告诉我,委托你主上,要杀死我的人,他是谁?」 龙汉面色阴郁,说道: 「不必多言,若你死在我的手下,我自会在你死之前告诉你真相。」 言下之意很明显——在经过方才的一番交手之后,龙汉已不敢保证自己能胜,他不敢说出真凶之名,便是怕败在拓拔逐鹿手下,暴露了幕后之人。 拓拔逐鹿点点头: 「那么,便手下见真章罢!」 龙汉大喝一声: 「来!」 两人同时前冲,又再度战成一团。 再度交手,龙汉仍是如同方才那般抢攻——这好像的确是对付拓拔逐鹿最好的法子,毕竟刚刚若没有那颗狼牙,拓拔逐鹿已然输了。 两人长剑相撞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转眼之间,两人又已斗了二百余式,双方越打越快,屋内剑气纵横。 这一次,拓拔逐鹿明显感觉对方的进攻,较之方才迅捷有余,但后力不足,好像有些急躁? 拓拔逐鹿发现对方开始有些心浮气躁了之后,便将招式缓了下来,仍由对方急攻,自己守住门户,以逸待劳,等待对方略显浮躁的剑招出现破绽。 果然,拓拔逐鹿稳稳防住之后,龙汉的剑法越变越快,但已经开始呈现杂乱无章之势。 拓拔逐鹿寻着一个机会,挥剑竖砍,直直砍向对方的面门。 龙汉连忙回剑自保,两剑相交,龙汉被震得身形一晃。 拓拔逐鹿见此举奏效,倒也不急,仍是保持守势,等待龙汉剑法露出破绽时,就以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还击,仗着自己劲道刚猛,双剑相交打退敌方。渐渐从刚刚开始的只守不攻,到挡八九招还一剑,再到挡两三招还一招,而且每一次还击都能让龙汉退的更远,拓拔逐鹿逐步取得了主动权。 又寻着一个空隙,拓拔逐鹿又是一剑劈砍而出——上一次还击,已能将龙汉砍得后退两步,所以拓拔逐鹿已经打定了注意,这一刀逼退敌方后,自己立刻转身出屋,捡回自己的长刀后,面对现在看来已经乱了心智、剑势散乱的龙汉,定能稳稳获胜。 可是这一式劈砍发出后,拓拔逐鹿却发觉了不对劲。 前几次双剑相交,自己的手都会感觉 到一股回震的力量,可是这一次相交,不但寂静无声,而且手中没有半点回力传来。 拓拔逐鹿心道不好,正要回剑,却感到一股大力自对面传来,拉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一步。 原来拓拔逐鹿方才这一剑是被龙汉稳稳的用柔劲接住,然后他凭内力黏住了拓拔逐鹿的长剑,又借着拓拔逐鹿前砍之势,往自己身前一拉,扯得拓拔逐鹿险些一个踉跄。 龙汉之前的散乱剑势,气急败坏,居然也是在故意示弱,目的就是为了眼下这一着! 只见拓拔逐鹿的长剑被对手黏住,然后自对面的剑上传来了一阵极其诡异的阴柔之力,这力量旋转而发,扭得自己手腕剧痛,自己不得不顺着来势旋转起长剑,于是两把长剑绞在了一起,迅速旋转。 这一式唤作「绞剑」,是柔剑之中的高超剑术,双剑相黏,互相绞转,最终剑术造诣与内劲力量较差之人的剑就会被对方的急转之力带偏离手,更有甚者会被急转的绞动之力带偏身形甚至扭伤手腕。乃是修习柔剑术之人锁拿敌人兵刃的招式。 拓拔逐鹿的内劲力道都不弱于龙汉,可是剑术造诣却差上了不少。 果不其然,在绞转数十圈之后,拓拔逐鹿再也拿捏不住手中长剑,长剑脱手向下落去,拓拔逐鹿也被带着身形向右歪斜。 龙汉毫不犹豫的向着拓拔逐鹿左肋的破绽刺去。 此时拓拔逐鹿长剑刚刚脱手,还未落地,拓拔逐鹿自己的身形也因为刚刚的绞剑而向右歪斜,无从躲闪,左肋下露出的破绽被对手抓住,狠辣的刺出,已是避无可避。 难道这一次,在拓拔逐鹿的肋下还能再有一样硬物,像之前的右牙一样挡住剑势? 拓拔逐鹿心里却知道,自己的肋下除了衣衫,再无他物,对手这一剑若是中实,就算是筋骨坚硬远超常人的他,都会被凌厉的剑刺个对穿。 利刃已至,危在旦夕! 就在此刻,面对避无可避的一剑,拓拔逐鹿却闭上了眼睛。 眼睛闭合,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景象,可是他心中的景象却愈发的清晰。 在心中的景象里,他看清了这把飞速而至的长剑的每一丝纹理;看清了每前进一分就变幻莫测的反光;看清了这一招看似避无可避的一剑当中隐藏极深的弱点与破绽!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缓慢到如同静止。 拓拔逐鹿被称为百年来根骨第一,岂能是寻常所说骨骼坚硬、经络柔韧、气海充沛就能概括? 传说古有樵夫,进山砍柴逢见仙人对弈,樵夫观棋片刻后便离去,谁知出山后才发觉,外界已然过了很多年,年份久到樵夫手中的斧柄都朽烂了,因此这樵夫被典故唤作「烂柯人」。 而拓拔逐鹿此刻所展现出的将瞬息间的一切于心中缓慢展露、进而发觉破绽的神异能力,便叫做「烂柯眼」,拥有此能之人,会在生死存亡之紧要关头触动烂柯眼,迅速识破对方的招式,甚至可反败为胜,实可称得上仙人之术。而此术只能天生存在,无法后期修炼得来,更显得弥足珍贵。 自古以来,有记载的拥有烂柯眼之人,包括天绝门的开山祖师青阳明笃、荒狼开国皇帝拓拔荒天、中原前一个朝代易朝的末代国师苏易。他们无一不是他们所处时代的人中龙凤、武林至尊。 而拓拔逐鹿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百年根骨之冠,更多的是因为他有着烂柯眼这一世所罕见的天赋。 烂柯眼触发,拓拔逐鹿又睁开了眼睛,他仍是在踉跄向右歪斜,那柄夺命长剑仍是在刺向自己的途中——刚刚脑海中浮现出那么缓慢的景象,竟然只是现实中眨眼的一瞬罢了。 可此刻的拓拔逐鹿,在面对这一剑时的心境已然静若止 水。 只见拓拔逐鹿既不后退,亦不前行,仍是身形向右歪斜的立于当场,可是他的左足却已经屈膝抬起。 然后拓拔逐鹿将左手手肘搭在膝头,手脚同时发力,左足重重落下。 拓拔逐鹿的左脚,正好踏在了龙汉长剑的中段——那恰巧是饱含内力的剑身唯一力道薄弱的一个点。 「啪!」的一道声音响起,拓拔逐鹿方才被龙汉施展绞剑旋落的长剑摔在了地上;而龙汉也拿捏不住被拓拔逐鹿左足踏住中段的剑,在同一时刻,龙汉的剑也被一脚踩在了地上。 那「啪!」的一声,竟然是两把剑同时落地而发出的合鸣! 龙汉上一刻还沉浸在即将斩杀拓拔逐鹿的喜悦之中,下一刻,就见到自己的剑后发同至,与对方脱手的剑一同落在地下。正自微微晃神之时,他对上了拓拔逐鹿的目光! 拓拔逐鹿此刻整个身躯向右微侧,左腿微曲、左肘撑膝,整个人正以弓身仰视的姿势看着自己,龙汉看见了对方紧咬的牙齿,反射出渗人的白光,还有那眼神——那是一种残忍的、淡漠的、杀机盎然的眼神,是狼在看着自己猎物时的眼神。 而此刻,狼已亮出了自己的獠牙,要一口咬断猎物的咽喉! 龙汉此刻的眼里已经不再是那充满野性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拳头,一只逐渐变得巨大的拳头。快如电光火石,慢如阎王落帖。 荒狼七杀第一式,恸魔! 龙汉终于反应了过来,在这一记开碑裂石的拳抵达自己面门的前一刻,脑袋往后急仰,一个筋斗往后翻去。 可是只有荒狼最强大的勇士武者才能修习的搏杀绝招「荒狼七杀」又岂是能被轻易避开的? 龙汉的后翻已经是快捷无伦,可是拓拔逐鹿的拳却更快一筹,龙汉后翻之势还不及一半,拓拔逐鹿的拳头就已经狠狠地轰在了他的脸上。 龙汉闷哼一声,倒地后后脑重重的砸在了地下,然后整个人向后滑了一丈有余。 在还未倒地之时,龙汉的鼻子便已鲜血飚射,口中、耳中也已渗出血来,而嘴里的几颗门牙,也被一拳崩碎,四处散落,好不凄惨。 这还是因为龙汉最后关头,向后翻身缓势,否则这一拳若是中实了,他的下场便是再难发声、脸骨尽碎、当场身亡——与那日在京城被拓拔志同样以这招「恸魔」击毙的第一位黑衣人下场别无二致。 饶是如此,龙汉此刻也同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中嗡嗡作响,口鼻中涌入一股咸味,整张脸麻痒异常,好像被人丢了一万只蚂蚁撕咬一般。只凭着一口气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见龙汉已然接近昏迷,拓拔逐鹿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于是他飞身而上,接近对方,看准了对方的头颅所在,一脚便踏了过去。 可是龙汉毕竟也是成名多年的好手,倒地之后,虽然眼耳鼻感官都已暂时缺失,可他仍是第一时间伸臂护住了头脸,于是拓拔逐鹿这一脚没能踩在他的头上,而被他的手臂挡住。 又是「嗡!」的一声巨响在龙汉耳中炸响。他的手臂虽然挡住了这一踩,不至于让他命丧当场,可是拓拔逐鹿这一踩何等巨力?龙汉后脑又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感到右臂一阵剧痛,却原来已经被拓拔逐鹿踩断。 迷蒙和剧痛双双袭来,龙汉已经丧失了防御能力,手脚开始乱舞,试图赶退敌人。 偏偏凑巧,龙汉混乱中右腿一扫,恰巧扫中了拓拔逐鹿的左腿胫骨,而此时拓拔逐鹿踩下的右腿还未收回,冷不丁被龙汉这么一扫,一个不稳,竟然跌倒了下去。 拓拔逐鹿跌倒后,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龙汉坐在地下,被踩断的右手软绵绵的垂在 身侧,左手撑地,以手代足,艰难的向后撑去。 拓拔逐鹿正欲继续追击,可像是想起了某事,便回过身去,拾起一把长剑,走到已经撑着靠到墙壁的龙汉身边,长剑一伸,抵在了龙汉的咽喉。 拓拔逐鹿待到龙汉渐渐缓过神之后,便开口道: 「龙汉,我现在只需长剑一送,你便死于非命。可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你若是告诉我了,我今日便能放你一马,一个问题换你一条命,这个交易,你可愿意做?」 龙汉口鼻溢血,因牙齿骤落而导致口中漏风、含糊不清的反问道: 「什么问题?」 拓拔逐鹿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问道: 「委托你主上要杀我的那个人,是谁?」 龙汉听闻此言,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刚才我便说过,若是你输了,在你临死之前,我会告诉你真相。可现在躺在地下的人是我,关于这个问题,我决计不能透露半句,不必多言,你动手吧。」 拓拔逐鹿皱眉道: 「难道这个秘密比你的性命还重要么?」 龙汉有些虚弱的微微摇头苦笑道: 「不,在我看来这世上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了……只可惜,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且被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最后不仅会死,而且会生不如死很久之后才慢慢死去,倒不如被你现在一剑杀了干净。」 拓拔逐鹿不去深究他说的话,而是追问道: 「是不是那大秦的皇帝秦政安?」 龙汉这次却不发一言了,反而双眼一闭,脖颈一挺,做赴死状。 拓拔逐鹿见对方如此决绝,便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上路罢。」 说完,长剑一送,便要刺死毫无反抗之力的龙汉。 「托!」的一声奇异的闷响响起,拓拔逐鹿发现自己的长剑尖端居然被三根手指捏住,寸步不得进。 这一只手决计不可能是倒地不起的龙汉的手指。拓拔逐鹿方才打斗时记住了龙汉手掌的样子,是修长,干枯、布满老茧的。 而这一双手,短粗且厚重,最关键的是,这双手光洁且润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手掌。 这是一只另外一个人的手!…… (拓拔逐鹿荒村遇袭,对方是剑法高超、行事狠辣的高手「龙汉」,拓拔逐鹿四次落入下风,又凭借「锦猫落」身法、胸口的右牙、故意示弱的战斗计谋以及「烂柯眼」的神奇天赋,连续四次扭转局势,最终终于能将对手击杀。可此时那一只抓住拓拔逐鹿长剑的人是何来路?是谁委托龙汉的「主上」刺杀拓拔逐鹿?拓拔志纳兰玲珑在京城的死,真相又是什么样子?预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之十《灵宝天尊》 第十卷九十七章:求死而已 三日后,十月初四,湘州岳阳。 “邦邦邦……”房门被敲响,李光昴抬头望了眼天色,此时天微微刚亮,刚刚才过辰时。 这么早,会是谁?李光昴心中一动,随后起身拉开了们,门一拉开,却空无一人。 “李哥哥,”一道小小的声音从下方响起,李光昴这才发现敲门之人是小兰,不过个子太小,竟第一时间没发现,他蹲下身子,温言道: “小兰,这是怎么啦?这么早来找李哥哥。”小兰伸出小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显然还未睡醒,她从怀中摸出封信,递到了李光昴面前: “柳姊姊让我把东西交给你,还说要我听你的话。” “小师妹?”李光昴一呆,随后拆开了信封,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睡意全无。 信上写着: “嘉鑫三年十月初四,自即日起,吾与天星阁再无瓜葛。柳伶薇手书。”什么! 李光昴心中大骇——小师妹这是,这是要叛出师门!需知江湖之中,最讲的便是 “忠义”二字,而柳伶薇这叛出师门的行为,无异于欺师灭祖,不忠不孝之极,放在任何门派,都是重罪,废除武艺逐出门墙,甚至取其性命,也都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柳伶薇此举,实在是悖逆极了。 这冲击来得太猛,李光昴只觉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素来尊师重道,师门荣辱在他心中,比之性命还要重要万倍,因此, “叛出师门”这样的行为,别说是做了,就连想都没想过。李光昴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似乎是不敢相信,突然,他抬起头: “他们人呢?”小兰摇摇头: “他们已经走啦,叫我好好听李哥哥的话,哦,还有这个,柳姊姊说,你看完信之后,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李光昴一呆: “什么东西?”小兰转过身,从门后拖过一个包裹,李光昴抢上去打开,只见包裹中,天星阁暗器 “急如星火”静静地躺着,上面还放着一张手绢,手绢上有一行新绣上去的一行小字,李光昴望着这手绢,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父母无音讯,举目无乡亲。可怜夜难寐,空叹苦伶仃。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入得风月场,日日醉酩酊。——余小芷。”这是小鱼的手绢上写的那首感时伤怀的小诗,小鱼和江笑书死在了覃栀芊手中,她的手绢自然也消失了,现在李光昴手里拿的,是柳伶薇绣上去的。 李光昴望着手绢,喃喃重复: “稚妹岁尚轻,稚妹岁尚轻……”随后他抬头,看向年幼的小兰,瞬间明白了柳伶薇做这些的目的,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激荡,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小兰见李光昴突然跌倒,连忙跑上前来,用柔弱的肩膀用力撑住李光昴摇摇欲坠的身躯,因为使力过猛,她小脸憋得通红,艰难的道: “李哥哥,李哥哥你别摔下去……”可坐倒在地的李光昴,眼神已失去了神采,任由小兰如何摇晃,他却如行尸走肉般无动于衷。 …………此时,岳阳城外。盛柳王三人并未点篝火,在一丛树林中静坐,四下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虫鸣外,再无别的声音,三人互相对视,又同时缄默不言。 事实上,从那天在山洞中说完最后一段话后,三人之间便再没有过交谈,或许是因为语言是悲伤的种子,只要一开口,就会生出痛苦的芽。 沉默,接连三天的沉默,似乎没个尽头的沉默。可沉默若是能抵挡悲伤痛苦,那这世上最快乐的人应该是个哑巴才对。 其实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很快乐才对——这三天来,湘州起了一场大雾,一场极大的大雾,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成了一片混沌,他们能穿过江岳帮的重重封锁来到岳阳,全仰仗这一场大雾。 更不要说,在第二天时,芷江之上,众人的小船顺流而下,迎面撞上了江岳帮总舵的援兵,李光昴大展神威,斩杀了双刀虎手下最精锐的三名黑带高手,随后一剑凿沉敌船,双刀虎听闻后暴跳如雷,却被大雾所阻,只能任由众人扬长而去,此举大挫江岳帮锐气,报仇雪恨,岂不快活? 而且,就在昨天,盛于烬已能够下床,那几乎令他丧命的酷刑,最终没能杀死他,虽然丹田气海已损,耳蜗处的两根钉子也未能取出,可他终究是活了下来,这已经足够。 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这样想到,他们被悲痛所填满,已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 江笑书死了,死于覃栀芊的追杀,与小鱼一起,在很多天前,被残忍的杀害。 每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王劲威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他完全没法想象,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永远胸有成竹的江公子,竟然会……他本是最不应该死的人才对啊! 他、他不是天下第一奇才,京城第一纨绔,未来江湖第一大侠么?王劲威心痛如绞,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三日以来,柳伶薇以泪洗面,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泪水都几乎快流干时,她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可即便在睡梦中,她会突然悲从中来,猝然惊醒,随后又流泪流个不停,此中悲怆,自不用表。 盛于烬没有哭泣,没有自言自语,甚至没有作任何表示,这三日来,除了李光昴,担事最多的就是他了——如何选择路线、如何避开追兵、如何设置陷阱、如何潜入岳阳……此中种种,竟大多是无法动弹的盛于烬出的主意。 此刻,盛于烬微微起身,伸手撕开自己手上的绷带,绷带剥离,盛于烬抬起手掌,轻轻握了握,骨节发出格格格的声音,新生的娇嫩皮肉被撕裂,鲜血流了满手,盛于烬浑然未觉,眉头微锁,良久后,他起身: “该出发了。”众人的敌人,除了江岳帮,还有一个躲在暗中的人,他虽然来自江岳帮,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雇佣了覃栀芊,杀三刀吏,夺盛于烬,杀江笑书……无论怎样,众人落到现在这一步,都与江岳帮脱不了干系,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明日,十月初五,在岳阳楼上,会举行江岳帮一年一度的大典,到那时,江岳帮连同陈翘楚在内的所有高层,都会在岳阳楼齐聚。 众人决定将复仇的日子定在明天,柳伶薇叛逃了天星阁,以免牵连师门,又将小兰托付给李光昴,免去了后顾之忧。 现在,众人该出发了。盛于烬拒绝了柳伶薇的搀扶,用一根树枝做拐,强撑着站了起来,接过王劲威递来的一把斩骨刀,他轻轻掂量掂量,随后点了点头。 三人走上大路,却被拦住了去路。来人左手持剑,右手牵着小兰,正是李光昴。 柳伶薇不由得色变: “大……你跟过来做什么?”李光昴问道: “柳伶薇,你可知道,叛出师门,轻则废去武功,重则取其性命?你当留一封书信,便能脱了干系么?”柳伶薇自知理亏,只嚅嗫道: “我……我……” “你要替江少侠报仇。”李光昴一言道破了柳伶薇的真意,见柳伶薇猛的抬头,他反问道: “不是么?”柳伶薇垂首,道: “终究是没瞒过你,我……大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就当我求你,你立刻带上小兰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要插手我的事,可以么?”面对柳伶薇哀求的眼神,李光昴却断然摇头: “不可以。”柳伶薇惨然变色,盛于烬握住斩骨刀,王劲威看看李光昴,又看看柳伶薇,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入了天星阁,便终生不得反悔,”李光昴开口: “我以天星阁大师兄的身份,不同意你退出师门的请求。”众人一惊,纷纷抬头看向李光昴,只见李光昴走上前来,拉过柳伶薇的手,将 “急如星火”塞了过去,柳伶薇呆呆的接过,茫然问道: “大师兄,这是?” “那日在武陵码头,我已代表天星阁向江岳帮宣战,这个决定已作出,断然不可更改。”李光昴随后傲然道: “与江岳帮一战,我必须要参与进来。”众人这才恍然,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柳伶薇十分感动: “大师兄,你……” “不必说了,小师妹,”李光昴打断了她: “江岳帮残害生灵、屡行不端,早应除之,师父贵为武林盟主,这件事我天星阁不做,又由谁来做?何况江岳帮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师门若不能替弟子伸张正义,那门派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好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李光昴说得斩钉截铁,三人对视一眼,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大师兄……” “李大侠高义,我替江公子谢谢你。” “很好。”李光昴抬手阻止他们,随后问道: “计划是什么?”柳伶薇摇了摇头: “实力太过悬殊,任何计划都已无用,我们只想着十月初五闯入大典,杀至最后一刻,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李光昴沉默许久,问道: “这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柳伶薇仰起脸: “一死而已,有何惧哉?”王劲威点点头: “一死而已。”盛于烬握紧斩骨刀: “有何惧哉?”李光昴一呆,随后哈哈大笑,豪气冲天: “好!既是求死,那便算上我一个,痛痛快快的力战而死,也不枉来着人世一遭了!”李光昴的笑声在旷野中回荡,四人伸出手来,交臂紧紧握住,一切千言万语,已尽在不言中。 “嘿嘿,真是个好计划。”一道声音冷不丁的响起,众人一惊,纷纷变色,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人是谁? (五千)第十卷九十八章:三声炮响 嘉鑫三年,十月初五,湘州岳阳,正午,漫天大雾。这里是岳阳楼,今天,这里会成为整个湘州最热闹的地方。 十五年前的今天,一个云梦泽里的女水匪,用刀子割开了另外几个流氓无赖的手掌心,滴入一个破瓷碗中,众人歃血为盟,当时还被称作 “小伟”的汉子一面吸吮着掌心的伤口,一面哆哆嗦嗦的问道: “大姐,咱们从此以后也是混江湖的好汉啦,你说咱们这个帮派该叫个什么名字?”大姐皱起眉头,半天没有答复,这时旁边另外一个水匪开口了: “要不是小伟前段时间偷来的钱,再加上哄骗来的那个婊子没日没夜的苦干,咱们今天的酒钱都还凑不齐呢……要我说啊,咱们取名字,该和偷东西,开窑子有关才是。”小伟忍不住嗤笑: “那咱么就叫窑子帮?小偷帮?或者结合一下,叫偷情帮……你这白痴,江湖上无论是帮派、招数还是外号,都要取得又大又广,像你这样,又算什么话?”那人一怒: “你在是嘲笑我么?小伟,你别忘了前两天还挨过我的揍!当了两天龟公,好威风么?再啰嗦一句,爷把你的乌龟尾巴割下来。”小伟只觉胯下一寒,朝大姐身边走了两步,这才开口: “要我说,就算在偷东西和女人身上做文章,也得往大了说,我有个好名字,非但能合这两项的题,还吞吐天地、气势非凡……”说到这儿,小伟撇撇嘴,话竟断了下去,那先前和他争执的人忍不住道: “说啊,小伟。”小伟冷声道: “我可不敢说,我怕别人当我这是在强出头,要割了我的乌龟尾巴。”那人一呆,随后忿忿道: “他妈的,罢罢罢……小伟你说你的,老子不说话总行了吧?”小伟这才道: “偷天换日,胯下乾坤。用这个当彩头,岂不是威风得紧?” “闭嘴!”沉默许久的大姐抬手,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阿伟说的很对,咱们帮派起名,一定要够大,绝不能小家子气。”小伟一呆: “大姐,咱们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大姐提起破瓷碗,朝前方猛的投掷出去,噗的一声,破瓷碗落入云梦泽中,碗中的鲜血随着波纹飘散开来,一漾一漾的,正午的阳光照上去,折射出美丽的光彩,可在这美丽之中,却又透露着些许残酷。 大姐缓缓道: “杀人越货,拐卖人口,欺行霸市……还有漕帮的水路生意,白虎会的土地生意,紫砂帮的私盐生意……所有的生意,以后都要归我们来管。”小伟及众人都是一惊: “大姐,这么多生意,咱们取名字可要长得不行了,到时候自报家门,都得说上半盏茶,岂不是……” “不,”大姐摆手: “这里是云梦泽,汇集四水,汇入长江,连通了整个湘州,我们取一个‘江’字,希望在以后,我们江岳帮能像眼前的云梦泽一般,势力遍布整个湘州。”小伟等众无赖听了这句话,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七八个只通粗浅拳脚的流氓;一共四把刀子,还有两把缺了口,一把生了锈;所有人加起来只掏得出几两碎银,帮内财产,除了一张破床之外,就只有那个人老珠黄的老肉娼……就是这样的情况,大姐却说势力要遍布整个湘州,这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姐却无视他们惊讶的眼神,继续道: “有了水,自然也要有山,我听戏文时,常听说书先生提到‘三山五岳’,其中的南岳衡山,就在咱们湘州衡阳,咱们这里又叫岳阳……我看第二个字,不如就取一个‘岳’字,我们帮派的成就,以后要超越高山,直上云霄!” “所以,咱们以后就叫?” “叫江岳帮。” “江岳帮,江岳帮,嘶……怪难念的。” “大姐这个名字取得好哇!”众无赖不由得纷纷开口,讨论起新帮派的名字,越说越兴奋,显然都对 “江岳帮”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大姐静静看着他们胡侃瞎闹,待消停一些后,她伸出手: “江岳帮成立,势力之广如江,成就之高如岳。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自今日起,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福祸共之,荣辱共之……”众无赖纷纷伸出拳头相抵: “同生共死!” “福祸共之,荣辱共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江岳帮天下第一!”…………当时建帮时的九人,到得今天,只剩下陈翘楚和伟爷二人,其余几人,在建帮的一年内,要么死在了敌对帮派的报复中,要么替陈翘楚或伟爷挡刀,死在了乱刀之中,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见到江岳帮称霸湘州的那一天。 不过,每年的十月初五,江岳帮都会在云梦泽畔举行仪式,除了纪念江岳帮的成立外,也同时在为那死去的七人祭奠。 成立一周年时,江岳帮除了死了七个人之外,刚办起的新窑子也被敌对帮派霸占了,陈翘楚与伟爷二人,趁着半夜敌对帮会轮值之时,悄悄来到了岳阳楼里,连蜡烛都不敢点,拿出半坛子残酒,洒了一半,喝了一半,边喝边抱头痛哭,酒喝完,二人趁夜逃出了岳阳,犹如丧家之犬。 三周年时,远走外地的江岳帮再返岳阳,除了陈翘楚和伟爷外,还带来了数十个好手,那时他们才发现,当初险些覆灭江岳帮,甚至将二人杀死的敌对帮派,竟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杀光了所有敌人,把他们的首级割下,摆在供桌之上,以慰那七位同伴的在天之灵,并将尸首都切碎了丢进云梦泽中喂鱼,宣布江岳帮的回归。 五周年时,在伟爷和独龙哥的联手围攻之下,漕帮的岳阳分舵被剿灭,从此以后,江岳帮掌握了岳阳所有的黑道生意——皮肉生意、赌场生意、私盐、拐卖人口、行骗、抢劫、谋杀、土地……终于第一次站在了岳阳的巅峰。 这一年,陈翘楚与岳阳知府牵上了线,得到了岳阳府衙的庇护,完完全全扎住了根。 七周年,这一年是江岳帮最忙碌的一年,甚至在举行大典之时,不少人身上的血衣都还来不及换。 这年吴公子和双刀虎一文一武的加入,令江岳帮如虎添翼,江岳帮终于将手伸向了湘州全境,它像一只永远吃不饱的饕餮,拼命的扩张和蚕食,同时也结下了无数仇敌,以最大的漕帮牵头,联手对江岳帮展开镇压,最惨烈的一次,敌人甚至杀进了陈翘楚的卧房,虽然敌人很快就被双刀虎撕成了碎片,可这联手合击的确强大得超乎想象,几乎让人无法抵挡……七周年大典匆匆结束,陈翘楚满脸疲态的回到房间,却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时,那人还不是他的义父。 从第二日以后,江岳帮展开了全面反攻,堆积如山的金银激发了江岳帮众的斗志,他们拿起数不清的好刀快剑,配合一批不知何处来的高手,迅速对全湘州的敌人形成了沉重打击……第八年,随着以漕帮为首的五十多个帮派的集体臣服,江岳帮来到了顶峰,那一天,陈翘楚如同被加冕的帝王,一步一步登上了岳阳楼顶,她低下头,是数千名江岳帮众,他们眼中闪动着炽热的光芒,对帮主发自内心的集体膜拜,陈翘楚高声宣布,自此以后,江岳帮乃湘州第一大帮,陈翘楚今日扛旗立棍,并论功行赏,赐红腰带一条,黑腰带三十二条,紫腰带八十八条……那天以后,湘州黑白两道,提及 “陈翘楚”三字,人人无不丧胆,她也从此多了一个称号,湘州主宰。第九年,第十年……第十三年,第十四年。 每年大典的规模越发宏大,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万人空巷,气势非凡。 今天,是江岳帮成立的第二十五年。岳阳楼早早被清了场,檀木的供桌,盖着金丝绒布,香炉乃纯金打造,浑然一体,高香更是从远在辽东的清言寺请来的,由高僧开光,粗如小腿,点着可以燃上半个月。 供桌上照旧摆着七个牌位,这规矩自定下以来就从未更改——人人都知道,帮主陈翘楚是个重信誉,更重情谊的人。 岳阳楼下,早早摆好了上千张椅子,留给江岳帮高层骨干,来访的各级官员,大小帮会头目,以及各门派前来赴宴的各长老及弟子。 座椅后方,便是一个大大的高台,远近闻名的戏班子、杂耍班子在后台热火朝天的忙着,并且议论纷纷——听说为了今天,陈帮主一掷千金,竟请了江南第一名角梅芳袖来表演助兴,那名角梅芳袖,据说嗓音奇佳,且字正腔圆,余音绕梁,真应了诗中那句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众人个个满心欢喜,都想开开眼界。 城中四角,早有人提前准备好徽州最好的巧匠造好的礼炮,只待时辰一到,便鸣炮贺喜,庆祝大典的开始。 岳阳今日的所有酒楼,吃喝住宿都免费,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今日到来,就算替江岳帮贺礼,一切费用,都由江岳帮承担,穷苦人、潦倒汉、乞儿、盗贼们早早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天还没亮就进了岳阳楼,在酒楼中好一通大吃大喝,江岳帮帮见了,非但不责怪他们吃白食打秋风,反倒帮他们维护秩序,今日帮派大典,来了只要不闹事,都是江岳帮暂时的朋友。 上百名黑带、紫带高手在城中巡视,与府衙衙役们配合,尽力维持秩序,确保大典的顺利举行。 岳阳知府陈柳介,年方五十,胡子都白了不少,可今天却神采奕奕,叫人用轿抬着,在城中四处闲逛,没到一处人多的地方,他便探出脑袋,朝着人群大喊: “今天是江岳帮大喜的日子,感谢诸位赏光参加大典,本人在此,替我义母陈帮主,向众位朋友道谢,大家吃好玩好,千万不要客气。”说到 “义母”二字时,他故意拖得老长,似乎只要少了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今天就算白来了。 岳阳城的百姓们,每一家桌上都多了几两碎银,这是江岳帮给他们的,说来也算奇怪,自从陈翘楚扛旗立棍后,江岳帮在岳阳总舵的生意反倒越来越隐秘,越来越少了,因此这几年来,整个湘州,竟属岳阳的老百姓受到的祸害最少,只要不触及江岳帮的利益,江岳帮也绝不招惹本地百姓,甚至还偶尔给老百姓一些好处,就好比前两年,江岳帮甚至在湘州兴建了几所善堂,初来岳阳定居的人,不知先前的事情,还当是遇见活菩萨了呢。 ………… “砰……砰……砰……”头顶响起了烟花的声音,随后整个岳阳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们不约而同的呼喊: “要开始啦!大典开始啦!”就在整个岳阳城都热火朝天之时,江岳帮总舵,陈翘楚却独自一人待在密室之中,面无表情,静静安坐。 “盛于烬被劫走,天星阁的李光昴还有那个女人,竟趁着大雾逃离了阿虎的追杀,至于那个厨子和那个小鬼,听说已被人劫走,那人是江笑书么?江笑书江笑书,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这个人的踪迹。”陈翘楚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她心中那隐隐不安的直觉始终挥散不去,何况现在大敌未除,她实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参加大典。 砰……砰……砰……”第二声炮响起,声音比之第一次又更响更烈,陈翘楚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得一动。 这炮是为我而鸣的!陈翘楚心里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己胸中的抱负与展望,她起身走出房间,来到云梦泽畔,望向北方无边无际的湖水,喃喃道: “今天以后,江岳帮即将往北面荆州发展了,可惜,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清。”她心中已暂时不再担心江笑书的事,长沙那边已传来消息,京城没有任何动静,而且江岳帮已控制了驿站,守住了进出湘州的要道,她断定江笑书逃不出去,大典之后,就会乖乖落网! 三清教。陈翘楚心中闪过这个词汇,她想起了那个深不可测的 “义父”,义父告诉她,绝不要和江笑书成为敌人,可江笑书屡次欺上门来,她屡次退让,江笑书却仍是要赶尽杀绝,这叫她如何不怒! “不错,我没有听你的话,对他宣战了,从那天以后,我再也联系不上你,我知道你在生我气,可我不在乎了……我现在兵强马壮,即便不要你们三清教的帮扶,也一样能继续壮大……三清教三清教,我再也不要做你们的奴才!”砰……砰……砰……哗啦……”三声炮响,烟花嗖一声冲上空中,在最高点爆炸,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即便在白天,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翘楚自然也看见了,她望着那烟花,一颗心也跟着那流星直上云霄,如果权力是毒药,她现在早已病入膏肓。 三声炮响,我该现身了。陈翘楚心中一动,便转身朝岳阳楼走去,她的身后,伟爷、独龙哥二人紧跟其后,在加上数十个黑带高手,浩浩荡荡朝岳阳楼走去,参加今天的大典。 就在此时,传来一道声音: “报——急报!”陈翘楚听出来,来人是陈柳介,那个比自己还大上几岁的干儿子,她皱眉: “拦住他,有什么事,大典之后再说。 “干妈,干妈!你听儿子说,真的是大事,事大关天啊....被拦住后,陈柳介的声音依然传来,且十分惶恐。陈翘楚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来到被数名帮众架着的陈柳介面前,语气森然: “你应该知道,大典马上就要开始,就是你爹娘被人切碎了喂狗,你也给我憋回去,明白了么” “不不不!比这个还要恐怖!”陈柳介猛一挣扎,脱离了控制,随后忙不迭跪下,扑在了陈翘楚脚下:‘干妈,刚刚,刚刚有人冲上岳阳楼,踢翻了供桌,那七位叔伯的灵牌,全给她一把火给烧啦! “什么!”陈翘楚眼皮一跳: “谁活的不耐烦了?竟敢如此挑衅!” “他说他来自天星阁,姓柳名伶薇。” 第十卷九十九章:暗器泼天 江岳帮一年一度的建帮大典,竟被一个外人给搅扰,在众目睽睽之下,踢翻供桌,公然挑衅,听见这个消息,江岳帮众人顿时一惊,陈翘楚更是勃然大怒: “谁把她放进来的,那么多人在城中巡视,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还是陈柳介先开口: “那时正在鸣炮,人人都抬头看烟花,不知怎么的,竟让那女人溜了进来,待三声炮响,礼成之后,却听得哗啦一阵响动,供桌就已被她掀翻,随后她又一脚一个,将七位叔伯的牌位踩断,然后冲下方说道,天星阁柳伶薇在此,让,让……”陈翘楚一瞪眼: “让什么?继续说下去,说她的原话!” “是,那女人胆大包让陈翘楚那奸贼立刻来岳阳楼送死……虎老大已经派人围住了岳阳楼,让我立刻来向干妈您禀报,看接下来如何定夺。”陈翘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道: “集结所有好受,立刻去岳阳楼。”属下们纷纷领命,随后便动员了起来: “是!” “遵命!” “总舵的,紫带以上,通通去岳阳楼……” “快动身快动身!”陈翘楚往岳阳楼飞速赶去,心中不禁思恃: “柳伶薇,柳伶薇……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们天星阁中,也不过只有李光昴位列龙门十鲤之九,这叫柳伶薇的,却又是什么来头?”陈翘楚心中思绪一转,突然想起了盛于烬被劫走那天,那个在围墙之上,一招伤了自己数名黑带高手的女子,心中立刻恍然: “原来是她!原来她就是柳伶薇……哼!本事虽然不小,可她作茧自缚,闯入岳阳楼寻衅,我江岳帮好手成百上千,帮众过万,她便是有通天之能,我也要将她斩成肉酱!”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陈翘楚的脚步又快几分,她施展轻功,赶在了众人之前。 江岳帮中人人都知道,轮到武功,自然是身为双花红棍的双刀虎最为厉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可鲜有人知道,身为帮主的陈翘楚,武功也十分的高强,她虽为女流之辈,可却修得一身高明武功,早期江岳帮的许多地盘,都是被她亲手打下来的,在江岳帮中,若论个人武力,陈翘楚即便稍逊双刀虎,却也是稳稳的第二,这对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来说,已是十分难得。 只见此时,陈翘楚施展轻功,一瞬间便将众人甩在了身后,数位黑带高手只觉眼前一花,一个晃神的功夫,便只看见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叹服,陈翘楚个子虽小,可轻功运转开来,却极为玄妙,只见她足尖轻轻一点,便朝前跨出丈余,步伐虽然不快,可每一步都远得惊人,远远看去,只如踩着云在飘动一般,好生了得。 数个起落之后,陈翘楚转过一个街口,便远远的望见了岳阳楼,只见岳阳楼前的椅子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戏班子搭好的台子也已在骚乱中倒塌,不少人被压在废墟之下,疼得哭爹喊娘,再更外圈,无数岳阳的百姓互相扶持,惴惴不安的朝这个方向打量,更远处传来人们奔走相告之声,越来越多的百姓朝这边涌了过来,想弄清此处大乱的真相。 各地大小官员,其他帮派的话事人,各大门派的长老与弟子们,这些来宾们纷纷四散开来,奔走相告。 睿智者面色低沉,窃窃私语;胆怯者两股战战,大呼小叫;好事者奔到安全的地方,便伸长了脖子,朝岳阳楼方向看去,可隔着大雾,却也看不真切。 整个岳阳城,此时已丝毫不成章法,好好的一场大典,竟是鸡飞狗跳,半点不复先前的肃穆庄重。 陈翘楚想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可那无名的愤慨却如同一根尖刺般,就这么梗在她的心口,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平复内心的激荡。 陈翘楚看向岳阳楼方向,只见岳阳楼前一片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带头的双刀虎严阵以待,双刀已然出鞘,气势滔天。 岳阳楼一层的狼藉仍在,陈翘楚远远的望见那几位结义弟兄的牌位都已成了碎屑,心中不由得一恸,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她放声怒喝: “陈翘楚在此!鼠辈快快现身!”这一声怒喝鼓足了内力,即便此处如此嘈杂,仍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一惊,纷纷扭头朝陈翘楚的方向看来,只见陈翘楚面色铁青,快步朝岳阳楼走了过去,在包围圈的外围停了下来,她甫一站定,人群中便钻出一人,满脸虬髯,手持双刀,不是正是双刀虎,他奔到陈翘楚面前,躬身道: “大姐,这……” “啪!”一记沉重的耳光打断了他,即便体格健硕如他,仍是被抽得一个踉跄,显然陈翘楚是动了真怒,陈翘楚咬着牙,语气森然: “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双刀虎的脸颊已肿了起来,可他丝毫不敢怠慢,赶紧低头道: “帮主,属下有罪。” “五天之前,让你去武陵郡抓人,你带来了手下所有的精锐,却连对付天星阁的两个贼子都对付不了,反倒折损了数员大将!到得今天,竟还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上门来,公然挑衅,哼!双刀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双刀虎面露难色: “帮主,这几日整个湘州都起大雾,属下虽有心除贼,却实在力不从心,总在关键时刻让他们逃了开去……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们今日竟敢如此托大,不过区区二人,就敢在大典之时闯入,还在炮响时动手,这才让他们得逞,我……” “我不听这些没用的借口,”陈翘楚再次打断双刀虎,随后道: “一盏茶的时间内,我要柳伶薇和李光昴的人头……” “哈哈哈……”头顶岳阳楼上,一道银铃般的娇笑突然响起,打断了陈翘楚的话,众人一惊,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大雾萦绕的岳阳楼顶,探出了一张脸,容貌美极,面若桃花的女子居高临下的盯着陈翘楚: “哈哈……大言炎炎的奸贼!我们就在这岳阳楼上等你,你若有本事,便冲杀上来罢!”陈翘楚抬头质问道: “柳伶薇!你们三番五次挑衅,又在我帮大典之时公然闯入,尔等如此作为,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呸!你江岳帮怙恶不悛,在湘州全境勾结脏官,欺压百姓,残害生灵,天地不容!你陈翘楚身为罪魁祸首,岂不知天下义士,皆愿生啖你肉!铲除尔等这群恶贼,正是天公地道,义所当为!哪里用得到他人指使?”柳伶薇义正言辞,大声怒骂。 “少废话!我江岳帮与你天星阁素无瓜葛,你们屡次与我帮作对,定是受了江笑书那小贼的蛊惑,”陈翘楚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后道: “交出江笑书,再向去我的七位结义兄弟的灵前赔礼道歉,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我放你们离去……” “帮主……”一旁的双刀虎震惊的抬头,欲言又止。 “闭嘴。”陈翘楚怒视他一眼,随后抬头望向柳伶薇: “我给你十息时间考虑。” “不需要十息,我现在就告诉你结果,”柳伶薇立刻道: “陈翘楚,你这好贼子!我先前一直当你在湘州横行霸道惯了,早已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哼,想不到你也是个欺软怕硬之徒,毫无来历之人得罪了你,便会被斩成肉酱,可若对方来自天星阁,你便缩手畏脚了,依我看,你又当个劳什子帮主?何不去做个厨子呢?”雾中,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正是李光昴: “厨子?” “是啊,”柳伶薇扭头笑道: “见人下菜碟的本事,她陈翘楚排第二,天下又有谁敢当第一呢?” “原来如此……”师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将陈翘楚的心思瞬间剖析了个明明白白,围观众人听了,心中都不由得一动,随即思恃起来——原来,江岳帮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敌,它们也会有忌惮的东西。 他们望向江岳帮众的眼神,便不由得意味深长起来了,大部分目光射向陈翘楚,想看她如何应对。 只见陈翘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默良久后,咬牙道: “最后一次机会,江笑书在哪里!” “哦……你在问他啊,”柳伶薇抬起头想了想,随后一指对方: “他现在就在你的背后!”什么!陈翘楚一惊,立刻转身,可扭过头来,却只看见远远奔来的独龙哥和伟爷,哪里有江笑书的影子? 围观众人见陈翘楚受了戏耍,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虽然立刻被江岳帮众大声的叫骂给喝止,可此情此景,已让江岳帮丢尽了颜面。 陈翘楚僵硬的转过身,指住柳伶薇: “贱人!这是你自找的。”柳伶薇淡然一笑,随后后退隐如了雾中,声音遥遥传来: “陈大帮主,你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像一条没抢到骨头的狗……” “进攻!全力进攻!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翘楚尖叫起来,直震得人耳膜生疼,她指住三位红带: “谁抓住柳伶薇,吴白手下的所有生意我就交给谁做!” “是!”三位红带立刻齐声答应,随后便各领人马,朝岳阳楼冲杀了过去。 远处,围观众人见整个会场已乱成了一团,纷纷面面相觑、心底生寒,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那位楼上的姑娘,哪里挡得住江岳帮这数百高手的冲杀? 想到柳伶薇被抓住后后的遭遇,众人心中就不由得不忍,可江岳帮称霸湘州多年,那数百把明晃晃的刀剑与那些代表高强武艺的紫带黑带,又将他们的恻隐之心压了回去,刀剑挥舞,令他们生出了恐惧。 不少百姓已悄悄后退,生怕自己的脸被江岳帮记住,遭到事后的清算,可仍有一群百姓,还在伸长了脖子观看,生怕漏过什么重要的细节。 岳阳楼前,独龙哥拔出单刀,头一个冲了上去,步伐快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人性之中有着贪婪的天性,可这种天性,在外会被律法和公序良俗束缚住,在内会因为良知和道德而得到抑制,因此固然人人都天生贪婪,可这世道却并没有变得道德沦丧,人如禽兽。 但这个道理,在独龙哥身上不适用,因为在外,他是江岳帮的红带元老,可以无视湘州的律法,由他来定义公序良俗。 在内,他拐卖人口多年,良知和道德这两样东西早已在他身上消失殆尽,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直比被狗吃了还要干净。 所以,独龙哥在场众人中最贪婪的人,贪婪的本性,让他忘记了一切,在他眼中,他每往岳阳楼多进一步,吴公子留下的那大批产业就与他更近一分,所以他不要命的朝前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他为什么不仔细想想——双刀虎先前早已到了,为什么始终围而不攻呢? 双刀虎身为双花红棍,武功卓绝,又为什么会落在他后面?伟爷同样是个贪婪的恶棍,为什么反倒约束手下,缓步逼近……他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所以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呃啊——”独龙哥凄惨的叫声响彻全场,随后只见楼板格格作响,独龙哥便如同败絮一般滚落下来,他狂呼乱号,如同一只濒死的鱼般拼命扑腾,乱滚乱爬,拳打脚踢,将供桌与灵牌的碎屑打得四处乱飞……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啊……”独龙哥大叫着翻滚,眼尖之人已经看见,独龙哥那只独眼之中,已被打入了一根奇怪的钉子,那东西说是钉子,未免太牵强了些,长逾一尺,长满了倒刺,若非后面长了一个骷髅状的钉头,简直就如一根重锥! 独龙哥突然停住,他颤抖的抬起手,摸向自己脸上,待到摸到那深入眼窝的蚀骨丧魂钉后,他身子一阵痉挛,随后两脚一僵,便直挺挺的摔了下去,脑袋碰巧砸在了那纯金的香炉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后他便如一根木头般滚倒在地,丝毫不动弹了,众人见之,无不心惊胆战。 “抬他回来。”陈翘楚吩咐道,数名帮众立刻闯入,将独龙哥抬了回来,陈翘楚俯身一探独龙哥鼻息,仍感到丝丝温热,她紧闭双唇,捏住独龙哥眼眶中的那根蚀骨丧魂钉,哧啦一声,拔了出来,独龙哥痛呼一声,再度惊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大叫: “我的眼睛,啊啊啊!我的眼睛……”陈翘楚捏住独龙哥的手: “阳子,是我,大姐。” “大,大姐……”独龙哥一呆,随后大哭道: “大姐,我成瞎子啦,呜呜呜……”陈翘楚取出伤药替独龙哥敷上,随后沉声道: “你身先士卒,这才受此重伤,阳子,你放心,大姐绝不负你。”独龙哥愣住,随后涕泗横流,血泪流了满脸,他用力抱住陈翘楚的手,已说不出话来: “大姐,大姐……”陈翘楚扶起独龙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随后道: “你在此稍等片刻,看大姐给你报仇!”独龙哥心中感激,只不住道: “是,是是……”陈翘楚望向岳阳楼,只见岳阳楼下,已堆积了七八具尸体,要害处皆插着暗器,这时双刀虎大喝道: “我们也放暗器!”这一声提醒了众人,只听得嗖嗖风声,无数暗器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朝岳阳楼上打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成了!陈翘楚见状,心中激动的大叫一声。 第十卷第一百章:波澜起 随着双刀虎一声令下,江岳帮众高手纷纷醒悟——对啊,柳伶薇固守于岳阳楼之上,他们凭借暗器,欲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可我们难道就没有暗器? 因此,下一刻,围住岳阳楼的众高手纷纷手腕一抖,各自打出了自己的独门暗器。 飞在最前方的,是较为细小的金钱镖、飞针与毒镖,破空之声骤响,如同一阵细雨,浇入了茫茫大雾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小雨淋漓几分后,便是接踵而至的飞刀、铁蒺藜、飞蝗石、丧门钉……行走江湖,难免会遇到用暗器的场合,因此无论武功高低,每一位江湖人都或多或少会携带些暗器,而飞刀一类的暗器,最受众人欢迎,其一是因为这些暗器不大不小,无需细小暗器那样的准头,也不似大型暗器那般要耗费过多的力量,恰到好处,最是顺手;二来则是飞刀等暗器皆是长数寸,锋利无匹又便于隐藏,即便不将它当作暗器,当成一把匕首,也常常能在特殊时刻发挥作用。 因此,这奔袭而至的第二批暗器,飞刀倒占了一半,只见寒光闪闪,刀鸣阵阵,犹如骤雨一般,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将包裹岳阳楼的大雾给冲散! 最后一批的暗器,则由最沉重的蛇锥、流星锤、乾坤圈组成,能使动这批暗器的高手,无不下了莫大的苦功,方能将这动辄数斤重的沉重兵器耍得虎虎生风、威势非常,只听得低沉的破风之声响起,由一根纯金蛇锥领头,这一批重型暗器便撞向了岳阳楼的每个角落。 第三批暗器组成一团厚重的铁幕,朝岳阳楼直罩过去,如同暴雨时压在城头的黑云! 可那非凡的声势,又何尝不像雷公电母的震怒?三批暗器,没有任何死角的罩住了岳阳楼的每个角落,就连唯一下楼的通道都被照顾到,柳李二人便是有通天之能,也决计无法尽数避开,更何况,此时正是大雾天,岳阳楼隐没在雾霭之中,待到真的看清暗器,危险早已及身,可谓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已是入了绝境! 陈翘楚冷冽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狂喜再也压抑不住——天星阁也好,江笑书也罢,与我江岳帮为敌,终究只能自取灭亡! 这一轮暗器齐发,只怕早已将这二人打成了筛子,可惜,没能留下柳伶薇那贱人的命,让她死得太轻巧了……心中思绪波动,突然陈翘楚眼神一凝,身子不由得震动。 她相信,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看见了那大雾之中突然闪动的一道刺眼寒光。 那是什么?就在此时,最前方的双刀虎突然大喝一声,刷刷两声长刀出鞘,双刀舞得泼风也似,边舞边退,惶急的大叫起来: “速退,速退!”就在这短短一瞬,陈翘楚已经看见,双刀虎的头脸双臂,都已渗出了鲜血,却不知是何物所致。 双刀虎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可其余江岳帮好手可就没这样的本事了,只听得痛呼之声不断,最前排的高手们便如同割麦子般倒了下去,陈翘楚终于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要害之处,都插着各式各样的暗器,随着他们的吃痛倒下,似乎有更多攻击落了下来,取了他们性命的同时,又波及到了后方的帮众。 一排一排的帮众在自己眼前倒下,陈翘楚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她实在想不明白,柳李二人是怎样挡住刚刚的一批猛攻,又是怎样在第一时间发起反击的,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三个字——不可能。 “呜——”破空之声只朝面门袭来,陈翘楚气沉丹田,伸手一扣,便已将那么暗器截下,随后她托住独龙哥,足底一动,二人身形飘动,便已退到丈余之外,确认安全后,陈翘楚一低头,不由得失声: “什么!”在她掌中,是一枚纯金打造的蛇锥,简直像极了第三批暗器中,领头的那枚蛇锥,陈翘楚心中大骇,立刻翻转蛇锥仔细打量,看清上面刻着的名号正是自己手下的一名黑带高手,她手立刻僵住,心中直似掀起了万丈波澜。 李光昴并没有挡下攻击后再反击,而是用一种神奇的手法,接住所有暗器后反掷而回,这才能如此快捷,如此令人猝不及防……这时,浓雾之中,传来了李光昴的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李某谢过贵帮各类暗器二百七十三件,礼物昂贵,在下受宠若惊,只好尽数归返……天星阁绝学‘海纳百川’,还盼入的名家法眼。”在暗器齐发之时,柳伶薇心中不由得一寒,她立刻扭过头看向师兄,却只看见了李光昴眼中激动而亢奋的光芒。 只见李光昴深吸口气,随后双手一抬,两条手臂便已被密密麻麻的暗器包裹,从指尖直到肩头,每一处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流星锤,随后他双手一划,便玄妙的转动盘绕起来,两只手越转越快,在柳伶薇看来,满眼尽是残影,李光昴好似凭空长出千只万只手一般! 最为离奇的是,无论李光昴转得再快,他双臂之上的流星锤都不会落地,如同被牢牢吸附住了一般,柳伶薇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些流星锤其实早已被尽数抖落,不过在李光昴双手盘动之下,尽数浮空,无数流星锤在李光昴胸前流转,犹如大海中的一个巨大的漩涡。 下一刻,李光昴大喝一声,柳伶薇只觉眼前一刺,随后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在经过精纯内力以及精妙手法的洗涤之下,每一颗流星锤都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李光昴的每一次内力灌注,每一次手掌拨弄,都是在告诉它们——在出击之时,你以几成力朝哪个方向飞出,刚劲几分,柔劲又是几分,正飞还是斜飞,正转还是逆转……随着李光昴的大喝,胸前的无数流星锤互相碰撞,绽放出刺眼的光彩,直比太阳之炽烈,即便在如此浓雾之中,仍耀眼夺目、不容忽视。 流星锤按既定的路线飞出,精准的撞在袭来的每一件暗器上,先用刚劲格住攻势,待攻势稍缓后,柔劲爆发,带动暗器反转而回,朝它们的主人射来。 如果说,方才的三波暗器如同细雨沥沥、骤雨突至、黑云摧城、雷霆震怒,那李光昴这一击神而明之的还击,就好像广阔无边的海洋,任由你暴雨摧残,却无法对大海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反倒在雨水落下后,海水上涨几分,反卷出滔天的巨浪! 此乃天星阁至高武学之一,接发暗器的不传之秘,此情此景,恰与此招的名字相对应——海纳百川。 …………岳阳楼下,李光昴的一记 “海纳百川”便伤了数十人,此中震撼,几乎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惊掉了下巴,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终于明白,天星阁之所以能称秦麟之下第一门,绝非浪得虚名。 江岳帮众训练有素,很快便将死伤者从岳阳楼便拖了出来,场地瞬间荡然一空,唯有兀自未干的鲜血脑浆和散落一地的暗器兵刃还在提醒着先前那一幕的恐怖。 陈翘楚望着死伤惨重的部下,胸中的愤怒之情越发难以抑制,事实上,从得知柳伶薇踢翻供桌的那一刻,她的怒火便没有一刻停息,遭到的每一次挑衅和挫折,都无异于火上浇油,让这团火愈烧愈烈。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要把这两个贼子砍断、切裂、剁碎!罪该万死,他们罪该万死! “双刀虎!带齐所有会横练的人,拿上盾牌,发起总攻,总攻!”陈翘楚尖锐的怒啸骤然响起,已全然不复一帮之主的沉稳,只剩下无尽的怒火与仇恨。 “总攻?”岳阳楼上,柳伶薇又探出头来,饶有兴味的望着江岳帮众人,她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了,所以立刻点点头: “好呀!就依你的意思,发起总攻!”横练加上盾牌的组合,虽不说坚如磐石,可仅仅对付柳李二人的暗器,只怕已绰绰有余,可她非但不慌,反倒如此张狂,竟替对方发号施令起来了,究竟是疯了,还是真的另有妙计? 陈翘楚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炷香内,柳伶薇若不死,自己一辈子都会落下心病。 双刀虎以及众好手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按照原定计划佩上盾牌,朝岳阳楼死顶了过去。 江岳帮众同样们不知道。事实上,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们大多数做梦都不会想到——从来都是我们江岳帮天下无敌,为什么今天,这该死的柳伶薇竟敢如此挑衅,而且还拖了这么久都没死? 围观的百姓、官员、江湖各色人等亦不知道,他们只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柳李二人如何应对。 可就在柳伶薇说出 “总攻”二字之后,最外围的无关人群中,竟爆发出一阵骚乱: “啊!谁挤我?” “是啊,别挤啊别挤啊,老子好不容易才抢到个好位置,你怎么……哇啊!你拔刀作甚?” “诶?怎么?我左边这位兄台开始脱衣服了?” “诶,兄弟你做什么啊……啊!这东西是,手弩?还有你腰间别的,天呐,好快的一把刀子! “你、你们怎么往岳阳楼方向跑去了?不要命了么?”越来越多的 “围观百姓”脱下掩盖用的长袍,抬起锐利的弩箭及寒光逼人的腰刀,随后朝场中奔驰而至,数息之间,已有近千人出列,将江岳帮众围在了正中,若有细心之人便可发现,这近千人,正是先前无论发生什么骚乱,都目不转睛的那群人,当时还当他们是看热闹,却没想到竟有这层深意。 千人队迅速就位后,纷纷单膝跪地,取出上好弦的弩箭,遥遥指向天空。 “放!”如同心有灵犀似的,这千人队的每一人同时发出一声虎吼,整齐划一、气势非凡,只震得半个岳阳城都为之一颤,包围圈内的江岳帮众更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便有一个眼尖的帮众大叫起来: “头顶!他妈的,头……呃啊!”漫天箭雨,在浓雾的掩护之下泼洒而至。 似乎是受了第一声惨叫的传染,圈中立刻响起一连串的、此起彼伏的惨叫。 不过短短一瞬,场中局势便瞬间逆转,明明是江岳帮包围了岳阳楼,可现在,成为釜中之鱼、笼中之鸟的,却成了他们自己。 “呃啊!” “妈的,谁乱放箭,谁放的……唔!” “死人啦,死人啦!呜呜呜……” “有鬼!有鬼!它把我手咬断了!” “啊啊啊,全是箭!全是箭!唔呃……”场中乱作一团,江岳帮众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被弩箭夺去性命,哭爹喊娘,四散而逃。 陈翘楚拾起一把长刀,替自己和独龙哥拨下弩箭,她毕竟武艺高超,又身为一帮之主,在挡住第一轮齐射后,便稳住了心神,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偷袭! 外围有他们的援军!来不及想这援军从何而来,陈翘楚立刻扬声大叫: “江岳帮众听令:敌人偷袭,你们护住头脸,朝我这个方向集合!”这句话如同定心丸一般,立刻稳住了江岳帮众的情绪,嘈杂渐止,陈翘楚站在原地,连声呼喊,终于将乱作一团的帮众们聚拢,可打眼一看,只怕已损失了近三四成,可谓惨烈至极,陈翘楚心中一寒,不由得朝雾的彼端看过去——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双刀虎挤进人群,他为了救助同侪,双臂已插满了弩箭,加上先前中了暗器,受伤已是不轻,他见到陈翘楚,立刻道: “大姐!我们被人围了!现在怎么办?”陈翘楚沉吟一下,随后眉头一竖: “你带着人继续去杀柳伶薇,不要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其余人,跟我向南突围,把偷袭的贼子尽数杀光!” “进!”也就在这一刻,雾彼端的外围,再次传来了那千人队的齐声怒喝,随后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脚底竟有些颤动起来,好像正有一条地龙在翻身,隆隆作响。 陈翘楚听着这声音,突然明白敌人的来历了——他们根本不是帮派帮众或门派子弟,而是一群悍卒! 一群出身军伍,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的悍卒!下一刻,属下的惨叫声印证了这个推断,幸存者不要命的往回跑来,便跑还边大叫: “狼筅、弩箭、标枪、腰刀、铁盾……是军队!千人队!千人队!”陈翘楚实在不明白,柳伶薇从哪里变出来了这一支强大的步兵千人队。 随后,陈翘楚便望见了那穿越浓雾包围而来的步兵千人队,待亲眼看见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兵刃上犹自腥红的血液,杀伐果断的眼神时,陈翘楚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觉得心口一凉,某种冰寒直入骨髓,她明明身边有无数帮众,却丝毫感受不到安全,反倒被一种亘古的孤独和恐惧所包围。 不知何时,陈翘楚的后颈处,冒出了一道白影,目光冷冽如刀,杀气阴寒彻骨。 “柳伶薇告诉过你的,我在你背后。” “你想见我,我来了。” “真抱歉,初次见面,就要了你的命。” 十卷一百零一章:狂潮动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陈翘楚悚然抬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停滞,犹如定格,足以让她看清很多很多。 她看见了身边独龙哥惶急的神情,有人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给你关上门的同时,多半会给你留一扇窗子,五感之中损失一感的人,其它感官多半会强上许多。 因此,独龙哥虽然双目已盲,但在这一刻,却是第一时间转头过来的,他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对着陈翘楚的身后,焦急而又惶恐。 我背后,我背后有什么?陈翘楚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可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任由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头扭向后方。 陈翘楚的余光闪动,还看见了身边帮众们脸上的焦躁、恐惧和难以置信,逐渐合围的悍卒们,带给他们极大的心理压力,陈翘楚知道,在那些狼筅、长枪、大刀、盾牌的配合下,个人武力对战局的影响将会变得极小,平日里用来区分实力地位的黄带、紫带、黑带……会在军队的战阵下变得平等,平等的给予他们死亡,无一例外。 我……我是要输了么?陈翘楚的神情也同样难以置信,她不明白,这十五年来她步步小心,把江岳帮盘根错节的关系延展到了湘州的每一个角落,凭什么就因为这区区一战,就大厦将倾、再无翻身之地?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这绝不可能!这群懦夫,平日里个个耀武扬威,想不到真正遇见挫折,就都变成软脚虾了,哼! 一群废物,被人吓成这个样子,我要你们有何用?陈翘楚的目光越过身边的各色帮众,在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一条红腰带,那是双刀虎。 双刀虎领命去诛杀柳李二人,可在这一刻竟突然转过了头来,望向自己,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面色剧变。 阳子那么急躁,阿虎也在看我,他俩究竟在看什么呢?呼……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就好像如芒在背似的。 “如芒在背,如芒在背……”陈翘楚心中默默念叨这个词语,突然全身一震,呼吸在一瞬间停止,喉头哽住,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从远方的岳阳楼开始,黑暗逐渐的席卷而至,死寂与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陈翘楚的整个世界,大雾消失了,岳阳楼消失了,冲杀下楼的柳李二人、发起冲击的军伍悍卒、满地四散的狼藉、双刀虎即将爆发出的震怒、帮众们脸上的惊诧、还有合身向自己扑过来的独龙哥……这一切景象一件一件的在陈翘楚眼中消失,陈翘楚的世界瞬间变成一道虚无的黑暗。 所有嘈杂的声音也一道一道的被剔除,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陈翘楚胸口那砰砰的心跳,寂静之中,孤独的心跳声如同打雷——砰、砰砰、砰砰砰……就像在做着什么倒计时。 陈翘楚几乎能透过衣裳和皮肉,清晰的看清心脏的每一根脉络和血管,而且她知道,能看清这一切的,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人。 那个在我背后的人,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我这颗心脏,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拔出剑,刺下去。 我要死了……不!不!我不能死!求生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大,陈翘楚紧咬牙关,拼命想要挣脱那已经套在脖颈上的无常钩锁,她想起了自己地位低微时受到的不公、屈辱和欺凌,那些无耻的、道貌岸然的、人面兽心的禽兽……起初,陈翘楚痛恨他们、厌恶他们、恨不得杀光他们。 可在她第一次拥有了权力之后,她突然发现,那些人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她那时才突然明白,原来 “尊重”的反义词不根本不是 “轻贱”,而是 “弱小”。因为弱小,所以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就要卑躬屈膝,唯有强大之人才能有尊严。 当明白这个道理之后,陈翘楚发现世界开始变得不同,当她亮出自己的爪牙,拼命的去掠夺、征服和践踏,那些漫天扑来的谩骂与指责,简直轻如鸿毛,再也不能对她的心性产生任何影响,她煞有其事的听着,再看看自己手中越发壮大的资源和人脉,随后便轻蔑的笑了,甚至连一句反驳和嘲讽都欠奉。 与当初那个备受冷眼的女水匪不同,她现在成为了整个湘州的地下主宰,也成了整个湘州染血最多的禽兽,成为了她当初最厌恶的人,甚至还犹有过之。 所以陈翘楚不想死,她还没有尝够权力的滋味,她的诸多野心还没有实现,当无常前来索命之时,她恨不得将地府都给毁掉。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陈翘楚想起了这句诗,胸中抱负和求生本能无限的壮大,挣扎的力量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可下一刻,她的心跳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滔天的痛苦瞬间让她痛哭流涕,似乎是在责备她,那只无形大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捏炸。 “啊啊啊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陈翘楚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可她知道,这绝不是无用功,因为在这声无声呐喊后,那只无形大手瞬间便消失了,她七窍流出鲜血,满脸皆是不安和畏惧,那无形大手的一捏,已让她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吓得肝胆俱裂! 就在此刻,咔嚓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她的感官在一瞬间回归。 “刷——”剑刃落下。 “呃啊!”惨叫声响起。 “扑通——”陈翘楚倒地。 “奸贼!”双刀虎的虎吼声如同雷霆霹雳!陈翘楚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独龙哥那对空洞洞的眼眶,自己被独龙哥压在身下,慌张急切的神情仍停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变化,好像是被焊上了一块面具。 陈翘楚却知道,独龙哥在最后一刻,扑倒了自己,替自己挡住了那追魂夺魄的一剑,仅仅一剑,便在瞬间断绝了他的生机,他死亡的速度,已远远快过了感到痛苦的速度。 独龙哥全身好像一摊烂泥一般融在了陈翘楚身上,七窍之中、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一大穴,都在这一刻骤然炸裂,鲜血泼了陈翘楚满身,滚烫而炽热,她伸出手想抓住独龙哥,却只抓住了一身血衣和支离破碎的肉糜……陈翘楚呆住,僵硬的仰起头,望见了一张脸,瓜子脸,垂龙须,五官英俊,一对狐媚眼中,透露出不甘和惋惜。 陈翘楚望见江笑书,心中就骤然一抽,那双无形的大手再次攥住她的心脏,让她不自觉的颤栗,肝胆俱裂。 “奸贼!纳命来!”头顶一暗,双刀虎已飞扑而至,双刀闪烁,朝江笑书头顶直劈而下,杀气腾腾。 江笑书再次惋惜的看了一眼陈翘楚,随后举剑一点,身形便已飘飞而退,随后身形在原地一闪,竟这样消失在了重重包围之中,再也不见半点踪迹,若非双刀虎一脚踢开一众高手,持刀追赶而出,碎成肉糜的独龙哥还压在陈翘楚身上,众人简直要以为江笑书没有来过……方才发生的一切,在陈翘楚看来简直漫长极了,似乎经过了几十年一般,那种孤独、无助和恐惧,几乎快将她逼疯。 可实际上,从江笑书现身、出手再撤退,总共也不过两三息时间而已。 因此直到这一刻,身边的江岳帮众们才有了反应: “啊!怎么回事?” “好像有人偷袭?” “偷袭?谁偷袭?” “刚刚有道白影闪动,难道是我看错了?” “天呐!帮主!帮主你怎么了……”帮众们七手八脚的将陈翘楚扶了起来,却被陈翘楚用力一挣,尽数震开,她瞪着帮众,尖声叫道: “滚开!全滚开!三丈以外!”众人大吃一惊,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陈翘楚这才俯下身来,褪下长袍,双膝跪地,颤抖着双手,将那些地上的碎块包了起来,她一面收拣,一面痛哭,简直悲怆到了极处。 曾经四红带仍存之时,陈翘楚曾在心中对他们作了评定——她最信任心思简单的双刀虎,最欣赏才思敏捷的吴公子,与一同奋斗拼搏多年的伟爷交情最深,四人之中她最不喜的,便是独龙哥。 只因独龙哥独爱钱财,胸无大志,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屑。可她没想到,恰恰便是独龙哥救下了自己的一命,江笑书那神鬼莫测的一剑刺来之时,若不是身旁的独龙哥将自己扑倒,并用身躯挡住了攻击,那现在成为一堆肉糜的,就是自己了。 陈翘楚哭泣着,恐惧、惭愧、失去爱将的痛苦、对前路的迷茫……这一切糅合在一处,令她不能自己。 “大姐,”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后心,却是双刀虎回来了,只见他脸色阴沉,轻声道: “大姐,敌人已围上来了。”陈翘楚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 “江笑书呢?” “属下无能,让他混入人群逃走了。”双刀虎惭愧的低下头,他自认自己功夫不逊于江笑书,可奈何江笑书轻功实在太过高超,快若飞鸟,灵动似鱼,在人群中左钻右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得空手而回。 陈翘楚望着独龙哥的尸骨,又看向四周围上来的军伍悍卒,顿时一凛——全帮上下的存亡,都在我一人身上,我若悲伤失态,导致全军覆灭,到时我可连哭坟之人都没有了! 陈翘楚将那堆尸骨放好,随后嚯的起身,大声道: “所有人听令,集中力量,每十人一队,力拒来犯之敌!束手就擒,只会死路一条,唯有奋力抵抗,等到总舵的援兵赶来,就是这群贼子的死期!” “是!”帮主铿锵有力的话自然给了众人极大鼓舞,他们纷纷挺起刀剑,朝悍卒们杀去。 “啊!师兄,你快看,”人群之中,柳伶薇与李光昴已杀了下来,柳伶薇远远望着安然无恙的陈翘楚,不由得一惊: “江笑书竟没能斩了她!”李光昴沉声道: “应当是他身边心腹舍命相救,这才逃过一劫……” “哼!”一道怒喝突然响起,随后便有一道身影拦在了二人身前,正是双刀虎,他目光森森,杀气腾腾: “你们很会猜啊?要不要猜猜,你们还有多久会死?” “师妹,替我掠阵!”噌一声长剑出鞘,李光昴越阵而出,寒光一闪,便点向了双刀虎的眉心。 双刀虎空有一身武艺,却在先前无一处能得以施展,胸中早已憋了一口怨气,此时见李光昴攻来,他二话不说,挺起双刀便是一迎,当的一声刀剑相交,李光昴只觉得胸口一热,一个筋斗便翻了出去,腾腾腾连退三步,气息还未调匀,面前便是风声袭来,双刀又至,他提剑一封,随后一脚腾空而起,直袭双刀虎腰间,双刀虎侧身闪开,又是一刀劈来,二人你来我往,转瞬间拆了几十招,翻翻滚滚斗了起来。 就在此时,江岳帮众也与围上来的悍卒撞在了一处,悍卒们皆摆出一个奇怪的阵势,狼筅兵在前,狼筅一撑,长达丈余,江岳帮众的刀剑与之一比,简直短得好像稚童的玩具,非但不能伤敌,反倒被狼筅挂住衣衫皮肉,或是锁住兵刃,瞬间受制。 武功稍高之人,便准备绕开狼筅,从侧面突击,可奔到侧面时,迎接他们的只有坚实的大盾以及盾后的长枪,好像一只大刺猬,令人望而生畏。 当然也有人想到了丢暗器,他们心中思恃——方才暗器齐射,被李光昴用奇异功夫反激而回,可你们这群悍卒,总不能个个都会 “海纳百川”的功夫,能如法炮制,将我们的暗器反掷吧?他们猜的不错,悍卒们虽然勇烈,却绝非什么武林高手,若单个拿出来,大多只有江岳帮黄带高手的武艺,比之紫带高手都逊色几分,更别提那些高深莫测的黑带了。 所以他们并不会 “海纳百川”,甚至很多人连怎么接暗器都不会。他们只有弩箭和标枪。 在江岳帮众高手还未发出暗器时,弩箭和标枪就已从狼筅兵、盾兵的背后射出来了,众高手忙不迭的躲避,可他们四散而走,哪里有什么章法,要么互相绊扯,或是装了个满怀,面对飞射的弩箭标枪,个个手忙脚乱,能保住性命便不错了,又哪里有功夫腾出手脚射暗器? 被十余名手下围在中心的陈翘楚见状,不由得暗叫不妙,随后她转过头,焦急的朝一个方向看去。 此处大乱已经这么久了,为何直到现在,还不见总舵援兵的影子? 荒狼旧梦十:灵宝天尊 拓跋逐鹿发觉自己直刺的长剑被某只突如其来的手拿捏住,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中连忙加重力道,意欲先刺死了龙汉,再应对挡住自己长剑之人。 可是尽管拓跋逐鹿加重了力道,却感觉那柄剑好似铸在对方手中似的,无法再进一丝一毫,而自己加注的力道,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传至剑尖处就了无踪影了。 于是拓跋逐鹿便停止了发力,抬头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只见来人身材中等,被一袭黑衣掩盖的身躯显得略微有些发胖,他蒙着脸,看不清面容及表情,只从眼洞中射出一股冷冷的目光与拓跋逐鹿对视。 拓跋逐鹿见来人古怪,略一用力,就将长剑从对方手中拔了出来——这倒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方才前刺的时候,对方展露的力量,足以在此刻他回夺长剑之时,将长剑牢牢钳住。 但那人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轻轻的放开了捏住的剑尖,仍由拓跋逐鹿将长剑收回。 拓跋逐鹿收回剑后,心下不由得开始思恃——自己之前一直未曾发现此人,要么是这人早就躲在了这儿,要么是这人刚刚进屋时身法极快,快到自己无法察觉。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那以这人手掌上的功夫,若在自己不备之时给自己一掌,自己早已身受重伤了,可是此人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在钳制住自己长剑后,都未曾还击,反而任由自己收回,着实的古怪,不知是敌是友。 于是便开口问道:“你是谁?”而这个蒙面黑衣人却像是没听到拓跋逐鹿的询问似的,自顾自地开始转头打量四周——他先是看了看倒地接近昏迷、浑身浴血、面部肿胀、狼狈不堪的龙汉,随后鼻中轻哼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因为方才拓跋逐鹿与龙汉战斗而一片狼藉的屋内;最后又转头,宛如利刃一般犀利的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拓跋逐鹿,然后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蒙面黑衣人终于开口了,不是回答拓跋逐鹿的询问,而是对着地下的龙汉,居高临下的说道:“起来吧。”龙汉本来已经准备闭目赴死,忽地感到近在咫尺的剑锋离开了自己的脖颈,正自迷蒙之际,又听见一句 “起来吧”,这才反应过来,己方的救兵到了,自己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在最后一刻捡回了性命,于是心下暗自侥幸,手撑着墙壁,勉强的直起身,可是耳中嗡嗡,断臂之处剧痛,却实在是无法站起身来了。 待到直起身子看清了救下自己的人,辨明了那黑衣蒙面人的身份,龙汉这才如释重负,长出了口气,然后开口道:“天尊,我……” “收声。”,蒙面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冷冷的说道:“主上命你随我办事,你却半途脱离,想独自先遣立功,我并未责怪于你。可是眼下,你却险些栽在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手里,若非方才我听见你临死前宁愿死去也不泄露秘密,还算没有丢了根本,我断然不会出手,只任由他杀了你这个好大喜功的酒囊饭袋。”龙汉自知这 “得对,这次袭杀,己方在暗、拓跋逐鹿在明,己有了天时;而提前好几日,己方人马就已抵达了这里,洞悉了此间地形,以逸待劳,又占了地利;自己的武艺又决计不比拓跋逐鹿稍逊,甚至还略强几分,人和也齐全了。可偏偏就是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缺的情况下,自己的这次袭杀却险些以自己毙命而结束。因此天尊骂自己 “好大喜功”、 “酒囊饭袋”,倒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龙汉默默的闭上了嘴,低头不语,就连眼神都不敢与天尊相触。 而一旁的拓跋逐鹿却一头雾水——因为这个蒙面黑衣人与龙汉对话时用的乃是中原话,而拓跋逐鹿虽幼时曾缠着母亲纳兰玲珑教过自己几句中原话,可是略微长大些后,便修习武艺,再到后面参军。 多年以来一直生活在荒狼,未曾说过几句中原话,唯一懂得的中原话便是自幼母亲教授的 “我你他”、 “拓跋纳兰”等简单的几个词汇以及后来在秦荒大战时学会的 “冲锋”、 “撤退”等作战命令,因此此刻听见对面二人开口说中原话,却是半句也听不懂。 拓跋逐鹿见对方二人在对话,黑衣蒙面人语气严肃,龙汉却不敢反驳,虽然两人的对话自己听不懂,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突然到来的黑衣人,只怕是龙汉那个组织的人物,而且武功和地位都较之龙汉还要更高。 若是猜想是真的,那一个龙汉自己都是险之又险的才侥幸获胜,再加上这个自己有些看不透的黑衣蒙面人,自己岂非已然身陷绝境? 拓跋逐鹿心下盘算,脸上不由得皱眉露出忧虑之色,而他的神色恰巧被侧头看来的黑衣蒙面 “天尊”尽收眼底,于是天尊轻咳两声,用荒狼话对着拓跋逐鹿道:“拓跋逐鹿,我是灵宝天尊。”拓跋逐鹿疑问道:“灵宝天尊?这是你的外号?”灵宝天尊点点头,回答道:“嗯……外号,也可以这样说吧。我们这个组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就像龙汉,其实也是一个代号,而非真名。”拓跋逐鹿虽然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可是仍然不敢懈怠,继续追问道:“龙汉口中的‘主上’,便是你们这个组织的首领了?”灵宝天尊听到拓跋逐鹿提及 “主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语气饱含敬佩的说道:“不错,主上是我们的领袖,是我这辈子最倾佩的人物。”拓跋逐鹿又问道:“他是秦政安么?”灵宝天尊摇头。 拓跋逐鹿疑惑道:“那你们这个组织,是为何而存在的?”灵宝天尊见对方提及这个问题,便又将本已挺直的身躯越发的挺立,郑重庄严的回答道:“救世人于水火,济天下于危难。此乃我等一生之所求。”拓跋逐鹿立刻问道:“所以杀了我,就能救世人于水火,济天下于危难了?”灵宝天尊点了点头,回答道:“嗯……这么说也不错,至少杀了你,是救世济天的一个重要过程。令尊令堂他们也是一个道理。”拓跋逐鹿听到这里,脸色忽地大变,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灵宝天尊却是眼睛眨也不眨,泰然自若的回答道:“我说,无论是杀你,抑或是杀你父母,都是我们救世济天的一个重要过程。”拓跋逐鹿忽地眼睛瞪大,咬牙切齿的说:“你是说,我爹娘他们,都……”灵宝天尊点点头:“不错,他们都是死在了我的手中。”拓跋逐鹿目眦欲裂,大声骂道:“你、你这畜生!我爹娘原来是你下的毒手。我却一直不明真相,竟认为凶手是那秦政安!你们好毒的心肠。”灵宝天尊回道:“其实,你硬要说是大秦皇帝害死了你父母,倒也不能算错。”拓跋逐鹿见对方将害死自己父母这一滔天血仇信口而谈,语气毫无波动,甚至还一直作出斯文有礼的做派,属实是冷血到了极点。 于是气极反笑,咬着牙说道:“灵宝天尊,你把害死我父母的仇说的如此轻巧,实在是无耻至极,今日我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否则难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受死吧!”说罢,拓跋逐鹿飞身跃起,举起长剑,对着灵宝天尊当头一剑砍下。 眼见长剑堪堪即将抵达灵宝天尊的头顶,灵宝天尊仍是不闪不避,拓拔逐鹿便更加加重了力道,满含悲愤的一剑,如若砍实,只怕是铁做的身子,都要被他劈成两半。 就在此时,灵宝天尊动了,面对这气势逼人的一剑,他仅仅是将身子一侧,就完美的闪避开来。 他这一记避让看上去并不如何迅捷,可时机与力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拓拔逐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一剑被近乎完美的闪避开来,剑锋贴着对方身前劈向地面,最近时距离对方的鼻尖只有不到半寸,然后 “噌!”的一声,砍在了地下。拓拔逐鹿正欲收剑再度发起攻击,可这时却感到右手忽的一阵剧痛,定睛看去,原来那灵宝天尊已经飞起一脚,朝着自己滞留在地上的长剑剑脊踢去。 拓拔逐鹿连忙加重右手的力道,想重新拿稳剑柄,可是又是一阵比方才那一脚更大的巨力自剑身传来,他只感觉自己右手手腕疼痛难当,几欲断裂。 要知道,拓拔逐鹿根骨被称为百年魁首,说是铜筋铁骨、天生神力也不为过,他曾经坐在一把椅子上,身躯不动,单凭右手腕力与七八名精壮猛卒牵钩拔河,一炷香的时分,直累的那几个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可拓拔逐鹿仍是身形沉稳,不动如山,足以见得其骨骼坚硬远超常人,力量也出类拔萃。 就连刚刚与龙汉这等高手死斗之时,拼力量与内劲,拓拔逐鹿也丝毫不输。 可眼下受了这灵宝天尊两脚,拓拔逐鹿竟然险些扭伤手腕、长剑脱手,可见对手内劲力量之深厚,远远的超出了拓拔逐鹿的预料。 纵观自己所见过的、听说过的武道高手,恐怕只有父亲拓拔志以及大秦的兵部尚书江平能踢出刚刚这般恐怖的一脚。 即便是在荒狼号称 “狼王之下无敌手”的宇文战,全力而为的一脚,都较之这两脚略逊半筹。 心念电闪之时,灵宝天尊的第三脚又到了!这一次拓拔逐鹿早有防备,除了右手死命握住刀柄外,更伸出了刚刚被龙汉的剑割的鲜血淋漓的左手,同样抓住了剑柄,来预备对方接下来雷霆万钧的一击。 可是灵宝天尊的脚到了半途,却忽的转向, “啪”的一声踢在了弯腰提剑拓拔逐鹿的右肩。拓拔逐鹿万万没料到对方这一着,本来全身劲力都运于双臂,握住剑柄,肩头本就无甚防护,突然中了一脚,再也无法把持身形,被一脚踢的跌了几个跟头,倒翻砸在了墙壁上。 所幸,拓拔逐鹿在翻滚时,仍是牢牢的抓住剑柄,砸到墙壁上后,手中长剑并未脱手,仍有一战之力,但是右肩中腿,虽然内力护体,抵挡了部分劲力,可是灵宝天尊这一脚何等狠辣,依然是将拓拔逐鹿的右肩踹得酸软异常,短时间内只怕提起来都困难。 拓拔逐鹿当机立断,将剑柄递至左手,就欲起身还击。可是拓拔逐鹿左手刚刚准备将剑提起来,就又感到一股巨力自上而下压向自己的左手,抬眼望去,就看见蒙着面的灵宝天尊一对漠然的眸子,而他的右脚正踩在自己长剑的剑身,随后拓拔逐鹿脖颈一紧,然后人一腾空,竟被灵宝天尊单手卡住脖颈,硬生生提了起来。 拓拔逐鹿被对方单手扼住,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使劲的想将对方卡住自己脖子的手掰开,可灵宝天尊的内劲竟似无可撼动,任由自己如何使力,仍是无法阻挡这只手收紧的趋势。 很快,不出数息,拓拔逐鹿的脸就由红变紫、由紫泛黑,双眼紧闭,看不到眼珠是否突出,可舌头却从口中缓缓伸了出来,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是不活了。 灵宝天尊看到拓拔逐鹿被自己如此轻而易举的卡死,略微有些诧异,因为他对于自己力量的把控十分自信,自诩可称妙到毫巅,而他刚刚右手施加的力道,足以卡死一个正常的武林好手,可是结合他对拓拔逐鹿体魄的判断,拓拔逐鹿应当要再挣扎半息至一息时间才是,现在的状况与自己所想略有偏差。 “也许是方才他与龙汉相斗之时,耗损过大,才会死得这样快吧。”,灵宝天尊心中这样想道。 可分神这么一想,灵宝天尊忽的感觉自己胸口一股气运错了路径,扯动了胸前某处,随后便不可抑制的咳了一声。 尽管灵宝天尊已经极力压制住了这声咳嗽,可是仍是有那么一瞬,身形微颤、双眼微眯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过后,待到灵宝天尊稳定了身形、重新睁大了双眼,眼前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一支犹如流星赶月一般羽箭,挟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劲风,直奔自己左眼,离自己面庞仅有不到三寸! 如此迅猛刁钻的一箭,若是刺中,不仅左眼立刻废掉,而且箭支由眼入脑,立刻便会送了性命。 荒狼旧梦十一:神箭 如此迅猛刁钻的一箭,若是刺中,不仅左眼立刻废掉,而且箭支由眼入脑,立刻便会送了性命。 灵宝天尊大骇,身形向后急退,想要躲开这羽箭的一击,可是羽箭速度何其快哉?后退根本无法闪避,所以灵宝天尊立即放开了卡住拓拔逐鹿脖颈的右手,双手同时急收,抓向那支羽箭,与此同时,头向右猛摆,想要避开左眼要害。 灵宝天尊的应变不可谓不快,后退、抓箭、侧头三个招数,几乎是在他察觉危机时就同时发出。 可是那直奔他左眼的羽箭又岂是如此好对付的?那是一支怎样的箭啊,饱含着积压了数月之久的仇恨与痛苦;载满了支撑到命在垂危的隐忍;更充斥着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这一支箭,天下没人能完全避开,谁也不行。 灵宝天尊是人么?当然是的,所以他受伤了。 那一支箭虽然没有刺瞎他的左眼,贯通他的颅骨,可是仍然在他的左眼角和左耳之间,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痕,而他危急中终于在最后一刻握住羽箭的双手,更被撕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灵宝天尊吃了大亏,却并未恼羞成怒,而是双手一松,让沾满鲜血,停在自己耳后的羽箭落地,然后他郑重的看向对面,忽的又轻咳一声,然后问道: 「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险些要了灵宝天尊性命的羽箭一击,自然出自拓拔逐鹿之手。那拓拔逐鹿又是怎样做到的呢? 原来,在灵宝天尊方才那两记力道深厚的两脚踢出之后,拓拔逐鹿就已经明白这绝非现在的自己所能应对的敌人。看書菈 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拉着这个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一同殒命。 所以当灵宝天尊第三脚中途变招踢向自己肩头时,拓拔逐鹿本可反应闪开,但仍是故意受了这一脚,不过暗中却急运劲力至肩头,很大幅度减少了伤害。 而被踢得向后翻去时,拓拔逐鹿左手持剑,右手却在后翻的一个对方看不清的角度,自后背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羽箭,暗自收于右袖——要知道,拓拔逐鹿可不止有刀法拳术,在两军对垒时,他以背上挂着的角弓以及箭囊中的羽箭施展出的百步穿杨的箭术,才是最大的杀器。 可是他今日一战,自始至终都未用过弓箭,甚至连灵宝天尊这种老江湖,都自然而然的将他的角弓和羽箭忽略。 而中了那一脚后,拓拔逐鹿右手实际上活动无碍,可暗藏住羽箭后,仍然将右手软绵绵的垂在身侧,即便被卡住脖颈,都不曾稍稍移动,这令灵宝天尊愈发放松了警惕。 而在最后,拓拔逐鹿被扼的即将濒死之际,他的脸色变化,包括舌头伸出来,都是半真半假,而他紧闭的双眼,则是在脑中,以「烂柯眼」绝技找寻灵宝天尊的弱点——拓拔逐鹿从灵宝天尊到来之后,便一直细细观察灵宝天尊的状态,他发觉虽然这人武功高强,直逼自己父亲拓拔志这一层次的一流大高手,可是在对敌之时,会时不时的身形微晃,仿佛在抑制什么似的,拓拔逐鹿由此推测,灵宝天尊可能有不轻的暗伤,会牵动伤口,导致咳嗽分神,果然,最后一刻,灵宝天尊完全放松了警惕,终于露出了这个破绽,而为了等这一个破绽,拓拔逐鹿当时的确只差一息就气绝身亡。 最后,右手骤然发动,雷霆一击! 灵宝天尊没有等拓拔逐鹿回答,他看了看拓拔逐鹿正在舒缓脖子血脉的右手,又看了看拓拔逐鹿明亮的、丝毫不见颓势的眼睛,最后抚摸了一下自己左胸的心窝处,然后轻轻抚掌,赞叹道: 「发现敌人远胜于自己,没有气馁,反而果断出击,欲一命换一命,此乃勇也;故意示弱、伺机而动、隐忍到濒死之际才出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是谋;身负绝佳根骨,更有着传说中的‘烂柯眼绝技,这是气;与我交手时恰好我身有暗伤,而你更是在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发现,这是运。」 灵宝天尊摇摇头,感叹道: 「啧啧啧……有勇有谋,身负气运,拓拔逐鹿,你可知道,你今年才十四岁。若不是主上非得要你的命,我当真不愿杀你,因为我想知道,十年之后,二十年后,那时的你,会变成何等模样的旷世之才,撑天巨擘。」 然后只见灵宝天尊从怀中摸出一个灰色的小球,摸出火折子点燃,然后丢到屋外,那小球立刻冒出一股白烟,随后灵宝天尊向坐在地下,已经动弹不得,甚至说话都困难的拓拔逐鹿说道: 「在你死之前,让你见几个人,再告诉你几句话罢。不让你做一个糊涂鬼,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了。」 拓跋逐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坐在地下,看着那股白烟腾腾升起。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从声音可以大致分辨,约莫有数十人,传来的脚步声中,有些声音极轻,显然是轻功造诣上乘的好手;而又有一些声音,是沉稳而内敛的,这种声音的主人,想必下盘极稳,内力不差;唯独这其中有一道脚步声,虚浮且沉重,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灵宝天尊待到他白烟呼唤而来的众人都已就位,于是拍拍手,先用中原话道: 「你们都把守好屋外,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给我。」 随后又换成荒狼话,喊道: 「你进来吧。」 拓跋逐鹿听见这句「你进来吧」,感到十分奇异,莫非这灵宝天尊的组织中,还有荒狼人不成?还是说他们与荒狼的某些人在合作? 下一刻,答案揭晓—— 被灵宝天尊呼喊进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随从之一,阿史那勋! 看着拓跋逐鹿惊异的目光,灵宝天尊问道: 「怎么样?很惊奇吧?」 拓跋逐鹿没有理会灵宝天尊,而是对着阿史那勋问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史那勋本来面无表情,可是听见拓跋逐鹿的提问,他终于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嘲弄的笑,一种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笑。 阿史那勋笑着说道: 「哎哟,陛下,你是在问我么?我头一次见到像狗一样倒地不起的人还能这么威风的问人话呢。」 灵宝天尊听到阿史那勋嘲讽拓跋逐鹿,面色铁青的向阿史那勋说道: 「他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面对灵宝天尊,阿史那勋态度立刻转变,点头哈腰的回答说: 「是是是,天尊,都听您的。」 拓跋逐鹿只是静静的看着阿史那勋,等待他的回答。 阿史那勋转过头,对着拓跋逐鹿,没好气的说道: 「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问什么?」 拓跋逐鹿冷冷的盯着阿史那勋,说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 阿史那勋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戏谑嘲讽的说道: 「谁说我背叛你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效忠于你,谈何背叛呢?」 见拓跋逐鹿点了点头,并不答话,阿史那勋便接着说道: 「哼哼,拓跋逐鹿,日间你突然说了那句话,我还以为你已经起了警觉,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呢。」 拓跋逐鹿突然开口,慢慢的说道: 「所以你生怕你们的行动已经暴露,在方才我命大家休息时,你就以找食物为借口,外去通风报信了, 对么?」 阿史那勋讥笑道: 「是啊,你猜的一点儿也不差。本来准备进入白玉城再取了你性命的,可是你却突然说‘你要害我这样的莫名其妙的话,我这才拼命赶到白玉城,通知天尊大人他们前来。」 说道「拼命」二字时,阿史那勋加重了语气,好像是生怕身边之人听不见似的。 灵宝天尊当然听得出他这句话之中的邀功之意,却不置可否,仅仅是撇了撇蒙面巾下的嘴。 拓跋逐鹿这时心中却思潮翻涌: 「龙汉的确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高手,而阿史那勋也同样对我早有反意,我的直觉,原来的确是从未出错么?那么,在天池城之时,叔父他……」 阿史那勋见拓跋逐鹿似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勇,便壮大了胆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满是颓势的拓跋逐鹿,说道: 「哼,拓跋逐鹿,你和你父亲拓拔志都是一样,武功倒是不低,可头脑却都简单的很,荒狼在你们两父子的手里,又如何能变得更加繁荣?而且……」 灵宝天尊看见阿史那勋向前走的举动,正欲出言提醒,可是刚刚张开嘴,又眯起了眼,只轻咳一声,便不言语了。此时,阿史那勋与拓跋逐鹿的距离只有不到一丈。 就在此刻,原本坐地不起的拓跋逐鹿却忽然动了! 只见拓跋逐鹿右手向后一探,手一翻,一支羽箭就已被他拿在手中,然后拓跋逐鹿忽地暴起,飞速的冲向了离他距离不到一丈的,正在出言嘲讽,唾沫横飞的阿史那勋。 灵宝天尊在方才阿史那勋向拓跋逐鹿走去时,便准备出言提醒让他小心,但是后来他在心中暗自估量了一下距离后,便住嘴了——在这个距离内,凭借他对拓跋逐鹿实力的把控,灵宝天尊有信心能把对方拦住。 所以在拓跋逐鹿动手时,灵宝天尊早已料到这一着,也跟着动了起来,手掌划了个半圈,凝气一掌向拓跋逐鹿拍出,身随掌至,正是攻敌之所必救。逼迫拓跋逐鹿回防,从而救下阿史那勋。 可就在此刻,持着羽箭即将触及阿史那勋的拓跋逐鹿却突然变招变招,只见他右手倒翻,羽箭激射向右甩出,竟越过了被吓得呆立的阿史那勋,直奔灵宝天尊面门。 灵宝天尊万万料不到拓跋逐鹿此刻居然还会突施偷袭,在此等困局之下仍向自己出手,而射向自己面门的那支羽箭,更与刚刚险些让自己命丧黄泉的一箭如出一辙,不由得先自胆寒一番,本来疾冲的身形顿时缓了一缓,屏气凝神,想要认真防御之后,再图救援。 而正当灵宝天尊收掌回防之时,才发现,这一箭来势虽急,可是却被拓跋逐鹿施与了一股柔韧的旋转劲力在内,在飞射向自己这边时,竟是兜了一个弧线,当自己收掌回防,这一箭却恰好在自己身前之时兜了个圈子,继续回旋着向侧面飞去了。 竟然是虚招? 灵宝天尊暗骂一声自己没出息,竟然被他这一招虚张声势吓得停住了脚,乱了心神。然后连忙抬眼看去,想看看阿史那勋是否已经遭受了拓跋逐鹿的杀手。 迎接他目光的,是十二支连珠射来的羽箭。 拓跋逐鹿在甩出那一支用以阻拦灵宝天尊之时,他便再不管身旁被骇得面无人色的阿史那勋,而是提气纵身,向着身旁墙壁上,一个离地约有一丈的缝隙跃去——这正是刚刚龙汉在刀剑互换之时,将刀掷出的那个缝隙。 同时,拓跋逐鹿在空中转身,左手取下背后角弓,右手抓出了一把羽箭,连珠射向灵宝天尊。 在最后一箭射出之时,拓跋逐鹿的后背正好撞到了已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墙壁缝隙之上。 原来从一开始动手,拓跋逐鹿先佯 攻阿史那勋,然后甩出一箭攻击灵宝天尊,这一系列招式,都不是为了伤人,而是撤退! 此刻,拓跋逐鹿纵身一跃之下,如同流星赶月一般撞破了残败的墙壁缝隙,倒飞出了这间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数次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屋子。他甚至已能看见外面淡淡的月光…… 他真的撤离成功了么? 答案是……否! 就在拓跋逐鹿破墙而出的那一刹那,一双手,带着浑厚无匹的掌力,狠狠的印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这双手自然是灵宝天尊的,他刚刚在被拓跋逐鹿先甩出的一箭唬住之后,不由得恼羞成怒,面对拓跋逐鹿倒飞途中连射的十二支箭,不仅不闪不避,反而手掌在丹田虚抱成圆,内力疾转,一记「上清豁落七元掌」中最刚猛的一式「开天」,直直的冲着射来的羽箭拍去,刚猛无铸的掌力瞬间将羽箭激得四散开来,然后灵宝天尊不减其势,自下而上,以更快的速度拍向倒飞的拓跋逐鹿,后发而先至,重重的打中了拓跋逐鹿小腹要害。 拓跋逐鹿中了这一击,以更快的速度飞向屋外,直直飞了四五丈,最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下。 被这样穿云裂石的掌力打中小腹要害,拓跋逐鹿还未落地就喷出一串鲜血,落地后再难开口,只是勉强坐了起来,双目死死的盯住打伤自己后,于破洞中跃出刚刚落地的灵宝天尊。 就在此时,屋内「啊!」的一声惨呼传来。 那是阿史那勋的声音。 荒狼旧梦十二:烈焰焚在此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听见这一声惨呼,灵宝天尊停下了走向拓跋逐鹿的脚步,有些诧异的看向拓跋逐鹿,问道: 「他是怎么死的?」 拓跋逐鹿死死盯着灵宝天尊,咧着嘴艰难的说道: 「你数数我用了几支箭?」 灵宝天尊听见这话,心中不由得开始暗自盘算: 「第一箭,是他右手拿着假死刺伤我的那一箭;第二箭,是他冲向阿史那勋时用来阻拦我的带弧度的一箭;然后是十二箭连珠。这样下来,他们荒狼制式箭囊里的十五支箭就只余下了一支。是了,他定然是在射连珠箭之时,往阿史那勋的方向射了一箭,这才用最后一箭杀掉了阿史那勋……哼,此子好刁钻的手段,竟连我都未注意到他最后那一箭是何时发出的……」 灵宝天尊想到这儿,便点点头,对拓跋逐鹿朗声道: 「拓跋逐鹿,强敌当前,你却临危不乱,刚刚那一式,你连使三记虚招,险些将老夫都骗了过去,若不是凭着功力深厚,只怕真要教你跑了。可是哪知道,你即便被我重创,却仍是当着我的面结果了阿史那勋的性命,果真如同主上所说,实在是了不起。」 而这时,拓跋逐鹿却垂下了头,然后「嘿嘿」的低声冷笑了起来,然后他低声道: 「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夸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 灵宝天尊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于是前跨一步,侧耳问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拓跋逐鹿却仍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然后他回答道: 「你怕的是你口中的‘主上吧?哼。拓跋哈尔的人被我亲手杀死在你面前,你的主上难道不会责怪你办事不力?不会怀疑你是不是不堪用了?不会,怀疑你武功胆识都大打折扣了?」 听到这儿,灵宝天尊并未回答,而是又上前一步,静静的听着。 拓跋逐鹿则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 「所以啊,你要大声的在你部下面前夸赞我,让他们在主上面前为你开脱;更要带上一句‘如同主上所说,以表忠心;最后还要提到你已将我重创,立下大功,想要将功补过罢了……」 灵宝天尊继续走向拓跋逐鹿,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手,然后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拓跋逐鹿继续。 拓跋逐鹿说道: 「可是,再怎么样,你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失败者的事实!」 灵宝天尊摇摇头,反驳道: 「你现在已经落入我手,而我只是受了轻伤,何谈失败之有……」 「那我爹呢?」,拓跋逐鹿冷冷的插了一句,随后说道: 「你刺杀我爹的时候,难道受的也是轻伤么?」 灵宝天尊本来风轻云淡的步伐顿时一滞,他浑身一震,然后目露凶光,语气森然的低声道: 「你胡说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荡,但是又只能低声说话,声音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因为过度的压抑,发出了一种奇异的沙哑之声。 拓跋逐鹿却一点也不受对方情绪的影响,而是继续道: 「哼。你心口的伤,是我父王留给你的吧?还有,论实力你定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只不过当时我母后在场,你们先伤了她,这才扰了我父王心境,再加上有几个像阿史那勋这样的逆贼偷袭,你这才能侥幸胜了我父王。你身为武林高手,却先向我母后一个手无缚鸡之 力的妇人出手,又使用阴谋诡计害我父王,这难道还不算失败。而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仍是被我父王伤到了心脉险些丧命,你若不算失败者,这天下又有谁能算失败者?」 灵宝天尊目光狰狞,气极反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拓跋逐鹿,你为何要激怒我?你可知道激怒我的后果?」 拓跋逐鹿则目光毫不退让的与他对视,嘴角溢着鲜血,笑着说道: 「一死而已,那又如何?」 灵宝天尊却淡淡的摇了摇头,似乎恢复了先前沉稳冷静的形象,但是他的目光却暴露了一切——那是猎人看向受伤垂死的猎物时的眼神。 他开口道: 「你还记得么?你爹拓拔志、你娘纳兰玲珑、还有三十铁狼骑,都经脉尽断、骨骼尽碎,全身血液都被放干而死。只可惜拓拔志、纳兰玲珑死得太快,没能尝到我‘上清豁落七元掌中最精妙的‘七元轮回符这一式的奥妙,我本想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可是现在看来,是非要把他们俩没受过的苦楚,全部加诸在你身上了……」 拓跋逐鹿笑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声,从低声笑到放声大笑,最后到纵声狂笑。直到笑得他剧烈咳嗽,牵动腹部内伤,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才停了下来。他对着灵宝天尊说道: 「哈哈哈,原来你最精妙的一式武功,竞在我父王活着之时半下也碰不到他,所以只能在他死后用这招对着他遗体泄愤!咳咳……咳,灵宝天尊?我看你是灵宝废狗才是。废狗、咳咳咳……废狗、哈哈哈……」 灵宝天尊目光冷酷,然后他说道: 「很好、很好,结束了,拓跋逐鹿。」 随后他用中原话大喊了一声: 「动手。」 随后,就见到方才那间碉房四周的灵宝天尊的手下四散开来,每个人都自背上取下了一个包袱,然后从中抓出一把一把的黄色粉末,将其撒在了这个半废弃村落的各个角落。 然后,灵宝天尊看着做完这一系列工作,复命归来的属下。并不扭头,而是自顾自的淡淡的说道: 「那是硫磺粉,燃烧极其猛烈,在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这里会被无尽的火海吞噬,而这段时间,我敢担保,将会是你这辈子最长的一炷香。」 说完,灵宝天尊扭头看向拓拔逐鹿的方向,只见拓拔逐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不过极为勉强,摇摇欲坠,只怕一阵大些的风吹来,都会将身受重伤的他刮倒。 「还要死撑么?」,灵宝天尊冷冷的说道: 「你现在赤手空拳,丹田破损,若是继续强行运功,只怕还轮不到我出手,你都挺不过这剩下的一炷香了。我看你不如……」 可说到一半,灵宝天尊住嘴了,因为此刻,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东西,一个今日让他颜面尽失的东西;一个他从今往后都不愿看到的东西;更是一个他决计想不到还能在此刻出现的东西! 那又是一支箭,借着夜色,迅捷无伦却又悄无声息的射向了灵宝天尊的膝盖。 这支箭几乎是在灵宝天尊转头的一刹那就已到了他的身前,进攻时机不可谓不妙;而且犹如毒蛇在进击前的最后一刻才亮出的毒牙,隐秘而又致命! 那这支箭是从何处而来的呢? 自然是从拓拔逐鹿手中的角弓射出的。 可是明明他刚刚刺伤灵宝天尊已用了一箭;虚招阻拦又用了一箭;飞离碉房缝隙时连发十二箭;最后一箭还用来斩杀了阿史那勋。十五支箭已经全部用完,这一箭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武功再好的人也不能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仙人一样变换出东西来,这是千百年 来的真理。可任谁知道了拓拔逐鹿这一箭的来历,只怕都得夸一句「神来之笔」! 原来,方才在碉房,拓拔逐鹿欺身贴近阿史那勋之时,灵宝天尊立刻前来阻拦,而就在这一刻,拓拔逐鹿将手中的箭支向灵宝天尊甩了过去,灵宝天尊先前被他羽箭伤到,已成惊弓之鸟,下意识的停步格挡,可谁知这一箭竟成一道弧形飞至,在堪堪接触灵宝天尊的掌风时,已兜了个圈子,划着圆弧飞远了,当时灵宝天尊还为自己受了虚招所欺而懊恼。 可是,这一箭真的是虚招么? 在后来拓拔逐鹿连珠十二箭被灵宝天尊的一记「开天」劈散,并在即将逃离之时被对方打中小腹负伤之时。那一记看似虚招的箭,却在房内兜了个圈子,自阿史那勋后心穿过,刺穿了阿史那勋的左胸。 这一式甩箭疾射后回旋而归的手法,是暗器手法中极其高明的「雁返」,只有手力内力皆为上乘之人才能经过苦练后习得,练到高深之时,掷出的暗器在内力灌注下,便会如同南归的大雁一般,飞回原位且劲力与发出时所差无几。后世更有人以此制作了一种称之为「飞去来」的奇物。 说回此间,拓拔逐鹿在被击中小腹,倒飞之时,将最后仅剩的一支箭,紧紧的夹在了腋下。直到此刻,才在几乎可称得上是最佳的时机,用阴柔之力灌注,射出了一记寂静无声却又速度奇快的箭,直指灵宝天尊右膝! 若是射中,灵宝天尊行动不便,拓拔逐鹿只需将已经洒满硫磺粉的这一整个村落引燃,乘着火势,便可寻隙逃脱了。 灵宝天尊此刻还未反应过来为何拓拔逐鹿还会剩下这一支箭,可是他却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拓拔逐鹿的企图,面对这一箭,灵宝天尊冷哼一声,身体向右一扭,侧身避开了这一箭。 「哼!强弩之末!」,灵宝天尊并不如何困难的就避开了这一箭,心中暗自嘲讽一声后,他便抬头看向拓拔逐鹿——拓拔逐鹿丹田受损,伤势不轻,若是拓拔逐鹿想跑,灵宝天尊敢担保自己能在十息之间抓住对方。 可是一抬头,没有瞧见预料之中拓拔逐鹿的身影。充斥了他所有视线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 一道亮眼的刀光。 这刀光仿佛是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仿佛来自于久远的亘古,又好像来自于渺远的未来;它并不如何刺眼,可是却如同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当这刀光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你的目光就会被吸引过去,连最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和堆积成山的财宝都无法令你的目光有丝毫动摇。 这一刀已经到了灵宝天尊的身前。 灵宝天尊早在数月以前,在大秦京城城西柳街的豪宅中,就已从另一人手中领略过这一刀的玄妙。当时那个伤痕累累,身上足足有四个透明窟窿的人,就是凭借这一刀,几乎一举斩断了自己的心脉!饶是如此,若非后来自己另有奇遇,只怕回去也是落得个伤重不治的下场。 而时隔数月,同样的刀光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教灵宝天尊如何能不惊? 灵宝天尊来不及思考,又领略过这一刀的厉害,于是心一横,运气于掌,双手成爪状,直直的抓向了那道神异的刀光。 他竟是宁可双手受损,都不愿让那刀光及身,由此可看出他对这一招忌惮到了何种地步。 「嚓嚓」,两道声音响起,灵宝天尊的左右手先后抓住了那柄长刀的刀刃。 灵宝天尊双掌上足足下了数十年的苦功,一双手早已练的宛若金铁,坚硬无比,而他的内力也是一等一的强,在内力灌注下,他这一双手,较之寻常刀剑,已不知坚韧了多少倍。可即便是这样,抓住这一刀后,刀中蕴含的霸道无匹、劲力暴戾无端的力量,仍然将灵宝天尊的双手斩伤,而且伤势不轻,几可见骨! 但灵宝天尊还来不及感受疼痛,他双手抓刀,不得闲暇,于是右膝急撞而出,对着身前就是一记重击。 打中了!灵宝天尊心中暗喜,因为他右膝传来感应,对方的小腹柔软之处已经实打实的受了这一击,而自己双手死死拿住的刀也骤然一松。 与此同时,灵宝天尊却感到呼吸一滞,然后心口一麻,低头看去,一个拳头重重的轰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正好是数月前中刀的那一道伤口。 灵宝天尊后退数步,身形急晃,最终强行停住站立,可刚刚站定,鼻中又一道闷哼,七窍之中,都渗出了筷子粗细的血,血迹沾湿了蒙面巾,模样甚是可怖。 反观拓拔逐鹿这边,他的小腹先前已经受到掌力伤害,此刻又结结实实的挨了对方的右膝一击后,拓拔逐鹿直接当场软倒下去,跪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呕,鼻中鲜血如同两道箭一般,飙射满地。 为了这一招,拓拔逐鹿可谓费尽了心思。 自在碉房中得知灵宝天尊便是自己的仇人后,拓拔逐鹿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先前被卡住之时,那第一箭未能刺死灵宝天尊。拓拔逐鹿就开始在设计一个杀局。 他先假装自己想逃跑,用十三支箭杀死阿史那勋的同时还激怒了灵宝天尊,灵宝天尊果然重手出击,打中了自己。 而灵宝天尊没想到的是,在他看来拓拔逐鹿选择的「逃跑」路线,也恰好是刚刚龙汉将刀丢出的位置。 拓拔逐鹿中了「开天」这一掌后,在空中先夹好最后的一支箭,落地后就地一滚,恰恰压在了自己被丢出的刀上。 而在与灵宝天尊对话,并且看着灵宝天尊的手下洒硫磺粉时,拓拔逐鹿便在受伤的丹田中一直强行聚着一道真气,仍由这股内力冲击丹田加重伤势,拓拔逐鹿却一直不为所动,反而越聚越多。 随后在灵宝天尊自言自语然后转头的一刹那,拓拔逐鹿射出了精妙但是劲力平平的一箭,更是让灵宝天尊笃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妄想逃跑。 最后,拓拔逐鹿却反其道而行之,不退反进,用脚将掉在地下的长刀用力踢向灵宝天尊,然后将方才不顾内伤强行聚集多时的内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飞身暴起,在空中以更快的速度追上飞出的刀,握住刀柄,使出那令灵宝天尊胆寒的一刀,在刀被挡住后,面对敌人势大力沉的反击,不闪不避,又毫不犹豫的挥拳,直直的击中了敌人的心口! 「拳刀合击,舍生忘死,孤狼怒啸,可碎天威。」最后的这一式,便是「荒狼七杀」中的最终绝技「怒啸碎天威」。 此招乃完全舍弃防守且不计后果的招式。一出,便只论生死,无谈胜负…… 灵宝天尊刚刚站定,便毫不犹豫的自怀中摸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足足三粒清香扑鼻的药丸,然后一口吞下,坐地调息。 但仅仅是过了半刻,灵宝天尊就再度站了起来,面具下的表情看不清楚,可是一双眸子里却已包含了太多情感——痛苦、愤怒、狂躁,还有一丝丝的……恐慌! 在服下药物后,他简单的自我查视了自己的伤,他痛苦的发现,自己的心脉本就在数月前被斩碎了将近一半,而数个月的修养之下,才勉强稳固住了完好的那一半,若是持续疗养,破碎的那一半就算无法恢复如初,起码也能达到巅峰时的七八成。可是刚刚拓拔逐鹿那一拳,恰好分毫不差的打在了当初的伤口上,数月疗养的成果毁于一旦,而且旧伤之上添新伤,整个心脉完好的部分只有不到四成,其余各处皆已支离破碎,随时会生命垂危,而最好的情况,只怕也只能是疗养后,心脉达到巅峰时的五六成水准。 这教他如何能不痛苦和愤怒? 拓拔逐鹿整个人已经软软的跪在地下,可 是他的眼睛还大大的圆睁着,看见灵宝天尊面具下的眼神,拓拔逐鹿一边嘴角吐着血沫,一边笑了起来,然后虚弱的说道: 「哈哈哈,咳咳……灵、灵宝废狗……怎么样?接了两次‘怒啸碎天威,到是抬举了你这狗贼,你的……咳咳咳……你的感受如何啊?哈哈哈哈……」 灵宝天尊听见这话,也不搭话,只是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拓拔逐鹿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我啊……我知道,咳咳咳,我知道你在怕、怕什么,你、你……的武功永远也不可能达到原来的、呼呼……原来的地步了。哈哈……咳……你的主上会抛弃你,你的仇家,也、也会找上你,你终……究,不过是一条、一条废狗罢了!畜……生,我在阿鼻……阿鼻地狱,等着你!哈哈……」 说完,灵宝天尊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灵宝天尊不搭话,直接一脚踢在他的胸口,踢得他往后翻滚数丈,然后不等他站起,灵宝天尊又追上去,再补上一脚,这一次拓拔逐鹿被踢得靠在了旁边的某个破败碉房的墙上,灵宝天尊追上来,再次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出,「轰!」的一声响起,墙面破开一个大洞,拓拔逐鹿被打入了这座碉房内。 而灵宝天尊则目露凶光,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往拓拔逐鹿所在的破洞中一扔,火折子遇见茅草与桌椅,更加上助燃的硫磺粉,腾的一声,燃了起来。. 「妈的!拓拔逐鹿,武学奇才么?万中无一么?你们拓拔家都是勇士么?哼!荒狼七杀、荒狼七杀!老子现在就一把火把你烧成焦炭,把你挫骨扬灰!」,灵宝天尊有些歇斯底里的怒喝道。 龙汉以及他的其他属下,听见动静,纷纷赶来。 灵宝天尊扭头朝着众人,暴跳如雷的喝道: 「放火!全给我去放火,把这里烧成白地,把那小子烧成灰烬!听到没有?」 这时,他的一个属下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 「天尊,咱们是不是先去把狼牙捡出来,然后再……」 「啪!」,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这个属下直接被抽翻在地。 「我说烧就烧,狗东西,再啰嗦,我砍了你的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放火,快去!」 所有属下都没见过平时素来以沉稳和冷静著称的灵宝天尊如此失态,可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纷纷四散放火…… 「嗯?」,灵宝天尊轻咦一声,随后凝目看去,发现对面山坡上,有一个人正在盯向这边,灵宝天尊立刻对属下说道: 「来两个人看着这栋房子,莫要让拓拔逐鹿跑了,我要他被活活烧死,若是我回来他不在了,你们提头来见我!」 说罢,灵宝天尊就向山坡上的人追了过去。…… 拓跋逐鹿倒在破败的碉房中,奄奄一息,腹部受到重击的他,丹田早已接近破碎,就算偶然捡回一条命,只怕武功都要大退甚至尽失。 更何况,此刻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浓烟已经将他包围。 拓跋逐鹿挣扎的摸出自己脖颈上吊着的右牙,怔怔地看着这颗荒狼圣物,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母亲…… 一股浓烟涌入拓跋逐鹿的肺部,可他已连咳嗽的力气都逐渐消散了,只感觉呼吸困难,眼中近在咫尺的狼牙逐渐模糊,直至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眼中已经模糊成一片黑暗的拓跋逐鹿,只感觉火势越来越大,房屋木头被烧噼里啪啦的声音愈响愈密,最后,一截带火的粗木在眼前逐渐放大………… (暗夜的袭杀以龙汉、灵宝天尊重伤,拓拔逐鹿重伤被丢入火窟结束;拓拔志、纳兰玲珑求和一行的死因已经全盘揭晓;可拓拔逐鹿会命丧火场么 ?他们口中的「主上」究竟是谁?荒狼国内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三:新王殡天) 荒狼旧梦十三:新王殡天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时光匆匆,距离拓拔逐鹿离开荒狼中都天池城,已过了三月有余。 大秦历崇煌廿二年,六月初三,荒狼中都天池城已经下了三日的大雨,今日雨虽然已经停了,可天空中仍然是阴云密布,加之正值酷暑,又闷又热,不由得令人感到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样的让人不适的天气下,多日未有动作的拓拔哈尔,却以其摄政王的身份,紧急召集了群臣以及各大部族的族长。 皇宫中—— 一脸暴躁和粗犷的北将军乌康时。今日竟出奇的没有在朝堂上大声呼喝,反而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脾气,正低声与身边一人说着什么。 与乌康时低声交谈的,正是黑面白须的左丞相赫连乐白。他们二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将目光往同一个方向投去。 站在这个方向的,正是人称「荒狼第一谋臣」的纳兰元基。而面对乌康时与赫连乐白的目光,纳兰元基却不做理会,只是面有忧色的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空位,便皱着眉闭目养神了。 纳兰元基身边的空位,自然是他的好友董城的位置。只是在上次拓拔逐鹿失踪时,董城于朝堂上对着拓拔哈尔以及「吞江」一派的众臣一顿痛骂后,便直接离开了中都天池城,径直回到了荒狼西面的董氏封地,抱病不出,甚至传闻他直接扬言:「狼王陛下一日不归,我老头子就一日不去天池城,省的看到某些人的臭脸,白白折了阳寿。」 于是,此番代表董家朝会的,便是董城的长子,董阳铠,官至西将军,同为荒狼八重臣之一。 而董阳铠站在纳兰元基身后,见纳兰元基沉默不语,甚至连与自己打招呼时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下起疑,也不再言语了。 南将军阿史那安,自从上次董城离去时骂了他一句「软骨头」后,便愈发沉默,此番上朝,他不似往日一般站在纳兰家、董家的身边,而是与随从独自站在一旁,不过他的眼神却时常向着正在低声对话的乌康时、赫连乐白的方向看去,与那二人偶有眼神相交,便都意味深长的对视后错开。 而素来便保持中立,只效命于狼王和国家的的宇文家族,今日却来了两人,除了族长右司马宇文泽,还有之前号称「狼王之下无敌手」的高手宇文战,此时荒狼国内,拓拔志已死,拓拔逐鹿失踪,宇文战已可称得上是第一高手。 宇文家族历来上朝都不与人闲聊,这一次也不例外。 于是朝堂之上,荒狼七氏族的族长都沉默或是低声,后面站着的群臣见最有权柄的这六人都保持安静,纷纷感到一股压抑的气氛,也都噤若寒蝉,不发一言。整个朝堂,竟呈现出一种诡异难言的寂静。 「咳咳。」,几声轻咳打破了这种沉默。 群臣抬头看去,摄政王拓拔哈尔身着戎装,背负长刀,正缓步走向铺着熊皮的王座,他脸色沉静,目光深邃,嘴唇紧闭,看不出是喜是忧,但却传达给所有人一个消息——荒狼国中,已发生了一场剧变! 拓拔哈尔走到王座前,却并不坐上去,而是转身向着外面沉声说了一声: 「抬进来。」 然后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外面已走进了一队精壮的汉子,细数人数,竟有足足三十二人之多。而最让人感到诧异的,并不是这一群汉子,而是他们肩上扛着的东西。 他们扛着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棺椁,而这个棺椁,竟然还未盖上,只在顶部盖了一块白布。 待到这群抬棺汉子站定后,拓拔哈尔便开口道: 「跪。」 说罢,自己率先跪了下去。 朝堂下,乌康时与赫连乐白也随着拓拔哈尔立即跪了下去;而董阳铠看见纳兰元基也在极其短暂的迟疑后跪了下去,于是也跟着跪地;宇文泽、宇文战二人却眉头紧锁,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跪下。 群臣皆跪地后,拓拔哈尔又开口道: 「拜。」 说完就要带头跪拜,正在此时,却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且慢!」 说话之人是右司马宇文泽,他阻止了拓拔哈尔下一步的行动后,便继续说道: 「摄政王,请问为何要命人抬一个棺椁上殿?这棺椁之中是何人?为何你要带领大家一齐跪拜,行此等大礼?」 这也正是群臣心中的疑问,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样疑问。 拓拔哈尔听见这话,便抬头回答道: 「右司马,诸位,你们心中疑虑,稍后哈尔自会给出解释。我此刻只能告诉大家,这棺椁之中的人,受得起我们荒狼所有人行这样的礼,还请大家与我一同跪拜行礼后,再说其他。」 听闻此言,群臣便都明白了。在荒狼受得起所有人跪拜的人,除了狼王还能有谁?这棺椁之中,定然是惨死在大秦秦城的先王拓拔志的遗体无疑。 于是众人随着拓拔哈尔行了大礼后,便纷纷站了起来。 这时董阳铠却开口道: 「摄政王,这棺椁之中,可是先王遗体?」 众人看向拓拔哈尔,只觉得拓拔哈尔有些神情恍惚,目光怔怔的开口道: 「是的。」 董阳铠继续追问: 「那请问,狼后以及三十铁狼骑的遗体,此刻又在何处?」看書菈 拓拔哈尔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董阳铠,却一言不发。 董阳铠皱眉道: 「摄政王,你为何不予回答?」 拓拔哈尔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上,然后他目光低垂,沉声问道: 「他们的遗体,还停在大秦玉门关。」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拓拔志、纳兰玲珑一行人在同一天遇害,既然此刻已经接回了拓拔志的遗体,又为何将其余人的遗体滞留在玉门关呢? 于是董阳铠更加疑惑的回答道: 「这是什么道理,你为何只迎回先王遗体,却对其余人的遗体不管不顾?」 拓拔哈尔听见这话,目光垂的更低了,又再次陷入了沉默,正当众人感到不耐烦,董阳铠即将再次发问时,拓拔哈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环顾四周,然后缓缓的说道: 「诸位,亡于大秦京城的先王拓拔志、王后纳兰玲珑以及三十铁狼骑,他们的遗体都还停在玉门关……而此刻棺中躺着的先王,他的名讳是拓拔逐鹿。」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这?」,董阳铠骤然听闻这令人不敢置信的消息,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而堂下众人的反应,也都与他如出一辙。 董阳铠定了定神,不敢置信的颠声问道: 「此话当真?拓拔哈尔,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拓拔哈尔面露痛楚的点点头,回答道: 「哈尔若有半句虚言,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时堂下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大家看去,只见一位年近古稀的荒狼老臣,因听到这惊人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竟忽然晕厥了,直直的倒了下去,幸得周围同僚眼尖,扶住了他,这才使得他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这一位摔倒的老臣,早年侍奉上一任老狼王,也就是 拓拔志、拓拔哈尔两兄弟的父亲拓拔如烈,而且在战场上多次救下拓拔如烈,被其当成最亲近的心腹,虽然在朝中未担任一官半职,可是被特地允许可终生自由出入宫中朝会,任何人不得为难。 除此之外,更有传言,说当年拓拔如烈临去世之前,都还把这个老者叫到身边,口述临终遗言……这足以见得这个老者在荒狼的地位。 这老者姓贺,真名已不得而知,老狼王拓拔如烈叫他贺奴;拓拔志、拓拔哈尔两兄弟自小便叫他贺叔,即使二人后来当了狼王和将军,这样的称呼都未曾改变;拓拔逐鹿则叫他贺爷爷。 而荒狼国内其余人,见到他,都得叫他一声贺八爷。 贺八爷,八氏族的八。 这位贺老者,负责选拔和训练国内精兵,然后将他们送至荒狼八氏族当亲兵。 甚至连大名鼎鼎的铁狼骑,那一百五十人行动一致宛若一人,攻如烈火、守如磐石、行若疾风的军伍,同样也是他亲手教导出来。 八氏族总兵教头,贺八爷。 上一次拓拔志死讯传来之时,贺八爷正受命在南边境某处与世隔绝的秘密培训一支军队,待到任务完成,准备回京复命时,却听见了拓拔志一行惨死于大秦京城的消息,据其身边的人说,贺八爷听闻这一消息后,不发一言,六十七岁高龄的他跨上三匹足力最好的战马,背上一囊的粮食和清水,便星夜兼程向中都赶去,寻常人要用上一个月左右的路程,他仅仅用了八日就赶到,据说,贺八爷的三匹战马都被活生生的累死,在离中都还有十余里的郊外,他便弃马步行,硬生生走到了王宫之中。 而到了王宫之后,他却只见到了拓拔哈尔——就在他到中都的前几日,拓拔逐鹿也已「失踪」了。 随后众人便一直不曾见到贺八爷,直到今日朝会,贺八爷才再度在众人面前露面,可听闻拓拔逐鹿死讯后,兴许是之前才平复下的悲痛之情又再度被触动,这才让这一位历经三朝的老者忽的晕厥! 拓拔哈尔命人扶着贺八爷下去休息,随即面向南将军阿史那安,沉声说道: 「你来说吧。」 阿史那安点点头,随后转身面向群臣,说道: 「我的副将,于勇,在我上中都之后,便临时代理了南都典合城的军政要务。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我收到了他的来信。」 「信中说,前往白玉州采办商品的商队,在白玉州某个火灾的遗迹处,发现了几具尸体,这几具尸体之所以会引起他们注意,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尸体的胸口上,都无一例外的文着狼头刺青……」 说到这个胸口的狼头刺青,众人心中便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荒狼八氏族中每一个出生的男婴,都会在满月之时在胸口文上狼头的刺青,已彰显其家族身份。女婴的纹身图案与之相似,不过是在小腿左侧。这几具尸体胸口上文着狼头刺青,自然便是八氏族中人了。 「而后,更进一步检查,却令他们大吃一惊,这几位死者中,有四位的身份是王宫侍卫,而另外一位,则更是大有来头,便是我们阿史那家族的名人,曾经担任过使节、且服侍过先王拓拔志的阿史那勋。」 说到此处,阿史那安有些奇怪的停顿了一下。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董阳铠这时有些费解的说道: 「然后呢?这与狼王陛下又有何关系?」 阿史那安闭上双目,缓缓地继续说道: 「而这几具尸体被发现时,他们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几人围成了一个小圈,拱卫着圈中的另外一具遗体……而中间这一具遗体,便是此时棺椁之中的拓跋逐鹿陛下。」 说完,阿史那安便迅速的垂下头,不再言语了。 这时,右司马宇文泽开口道: 「那你们是如何判断这是拓拔逐鹿陛下的尸骸呢?」 阿史那安听见这话,有些急促的抬了一下头,随后双唇微张,脑袋不由自主的就要往身后王座处看去,但是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的将头扭了回来,整个人姿势略显诡异,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 「咳咳……」,一道声音自殿前处传来,然后众人只听见拓拔哈尔道: 「这个……我们自然是知道。」 此时,拓拔哈尔内心浮现出一封由被他尊称为「先生」的人于昨夜写给他的密信。 密信中说: 「拓拔逐鹿已于大秦历崇煌二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毙命于白玉州外某村,死因是受掌力重伤后,落入火堆焚烧致死。胸腔受脚踢数次,肋骨断裂,腹部受两次重击,丹田破损且内腑几近破裂。可从此处做文章,令人怀疑出自大秦高手之手……」 心中再次快速的默背了一遍密信内容,拓拔哈尔朗声向宇文泽说道: 「所以今日我命人将棺椁抬上殿来,除了请诸位跪拜以向狼王在天之灵尽忠,还有便是,当众验尸!以证身份。」 (拓拔逐鹿落入火海,荒狼国上下毫无音讯。时隔三月,拓拔哈尔再次召集群臣,八氏族首领尽数到场,却听闻了拓拔逐鹿的死讯!棺椁之中,究竟是不是拓拔逐鹿的尸身?这场大会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荒狼国连失两位狼王,又该何去何从?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之十四:封锁) 荒狼旧梦十四:封锁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听见这话,下面群臣纷纷议论道: 「验尸?」 「当众验尸,怪不得棺椁没有上盖。」 「可这样会不会对狼王陛下不敬?」 「哎……这是诅咒么?为何拓拔志狼王走了不到半年,便又……」 而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拓拔哈尔已命人取下了棺椁之上的白布。 「诸位请看。」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棺椁之中,除了一具焦黑的尸身,再无他物。 「传仵作!」,拓跋哈尔吩咐道。 而就在等待仵作赶来的这一时间,堂下众人的表现又各有不同—— 赫连乐白与乌康时,只瞟了一眼就不再细看了,反而各自扭过头对自己身边的随从窃窃私语,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今日带的随从好像有些异乎寻常的多。 董阳恺则双手死死的抓住棺椁的侧壁,眼中泪水翻涌,面露悲戚,随后一脸不可置信的回头用眼神向身后的纳兰元基询问。 而仍旧站在原位的纳兰元基,在看到董阳恺疑问的目光后,并未做出回应,仅仅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心中激荡的董阳铠并未看见这个动作,就已经再次转头,回头望向棺椁内死状惨不忍睹的遗骸。 阿史那安低垂下的头并未抬起,只是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目光上扬,与台上的拓跋哈尔缓缓的对视,然后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台上的拓跋哈尔尽收眼底,也眼神微妙的点了点头…… 并未与其他氏族之人交流的宇文泽,在仔细看了几眼棺椁中的遗骸后,就扭头询问身侧的宇文战道: 「你看出了什么?」 宇文战想了想,沉声回答道: 「我并不是仵作,看不出骨龄,可是我之前时常与狼王陛下切磋,这具遗骸的身材与他的确高度吻合,而这如果真的是他的尸骸,那在他胸膛和腹部留下伤痕的人,武艺比之我只高不低。」 宇文泽点点头,便又满脸忧愁的看向棺椁,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其余群臣,除了刚刚受令将贺八爷扶去休息的几个小吏外,失声痛哭者有之,小声啜泣者亦有之,但大部分都还是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将信将疑的等待着仵作上殿。 不一会儿,被传唤的仵作便带着自己两个帮手的徒弟来到了殿上。 老仵作先是领着自己的徒弟向尸骨行了礼,随后便拿出了葱白、白纸、丝绸等验尸之物,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堂下众人虽有不少都是上战杀敌的武将,可隶属于刑罚司法的官员却只是少数,因此对于仵作验尸这一事并不了解,只看得摸不着头脑。 那老仵作在尸体上涂上一堆被捣烂的葱白,随后用撒上醋的白纸覆于其上,其实便是一种辨认尸体伤口的手段,在操作此法后,只需要不到半个时辰,再将白纸取下,就能在白纸上观察到死者受到的外伤。 而仵作之后命人将尸身抬到阳光下,只需要隔着丝绸对骨骼进行查看,便能看清骨骼的裂缝,从而推测出骨折的部位。 最后仵作撬开死者的嘴,观察口中内壁,若死后被丢入火堆,则口中气管内会一尘不染;若是被烧死的,口腔气管则布满灰炭,而且会有烧伤的痕迹。看書菈 而通过盆骨、指骨等处的闭合情况,便可以看出骨龄,进而推测出死者的年龄…… 终于,在一同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后,老仵作起身,躬身向拓跋哈尔禀报道 : 「启禀摄政王,经过检测,死者为男性,年龄大致为十四岁上下,身高七尺八寸,死前曾与人打斗,身上多处擦伤、剑伤。死因为肋骨折断两根,丹田受重创,在濒死之际被丢入火场之中。」 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群臣,在听到这句话后,便都明白了真相,各自默不作声,一时间,朝中哀声一片。 拓跋哈尔却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说说死者的身份。」 老仵作想了想,有些小声的说: 「荒狼国内,在十四岁便有此身材的人,除了拓跋逐鹿陛下,小人的确暂时想不出其他人……」 拓跋哈尔想了想,又低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嗯……肋骨折断、丹田内伤、濒死时被丢入火场……」 随后,拓跋哈尔向众人道: 「随行死者除了阿史那勋,还有乌牧、乌农、赫连复、纳兰峰四位侍卫,而这五位,正是当初随行狼王陛下出走之人,而通过方才仵作所言,可知现在棺椁之中的遗骸,便是拓跋逐鹿陛下的尸身。诸位可有异议?」 赫连乐白、乌康时乃至于阿史那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而素来以机智善辩的纳兰元基今日却始终不发一言;宇文泽在方才与宇文战谈话后,此刻也选择相信;唯独只有忠心耿耿的董阳恺,此刻立即跳了起来,说道: 「仵作只说这具尸体骨骼惊奇,又看不清面貌,谁知道这是不是逐鹿陛下,难道仅凭几个随从的尸体,就能给出判断么?更何况,当初大家都知道,狼王陛下是从东而出,前往玉门关寻仇了,怎么时隔三月,突然就到了极南的白玉州去了?就这么草草的说狼王陛下已经逝世,我董阳恺第一个不信!」 拓跋哈尔点点头,对董阳恺道: 「西将军此言说的不错,的确,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愿相信我们天生勇武,众望所归的狼王陛下已经逝世。可是据猜测,我想狼王陛下当初自东门离开中都后,行了一段时间,便直转南下,加上那时又大雨连绵,这才让前去寻找的人无功而返,而在到达白玉州后,狼王陛下却遭到了大秦高手的截杀,这才、这才……唉……」 董阳恺听罢,还欲争辩一番,可这时,一直未有动作的纳兰元基,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董阳恺侧耳听完,流露出震惊的目光,随后便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去了。 然后拓跋哈尔见众人无话,便再度开口道: 「而话又说了回来,半年前,我们前任狼王拓跋志,就被害死在大秦的都城,而今日,我们的逐鹿狼王又被害死在边境的白玉州。两任狼王,短短半年内相继惨死,这都是他们大秦干的好事!都是那个秦贼犯下的滔天罪行!诸位,此时此刻,我们应当怎样!」 人群中,乌康时率先大声道: 「为狼王陛下报仇!」 随后,人群中,许多人跟着大声道: 「报仇!」 「对,没错,起兵报仇!」 「杀入大秦,为咱们荒狼讨个公道!」 而像纳兰元基、董阳恺这几位历来主和亲秦的主事者,见到此种情景,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待到人群逐渐安静,拓跋哈尔又说道: 「复仇,或是怎样,都可再议。我认为眼下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人,出来带领大家,这样无论复仇或是未来国事的发展,都有人统领,大家意下如何?」 台下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那么,推举谁来担此重任呢?」,这时,下面有人疑问道。 乌康时闻言大声道: 「我觉得咱们摄政王 就很好。大家想想看,在狼王陛下不在朝中理政时,摄政王一直代理监国之职,举国上下可称井井有条;再来,摄政王陛下姓拓跋,本就符合祖训;更何况,逐鹿狼王陛下离去前,曾留下亲笔信,信中也说明,若他遭遇不测,便由摄政王继任狼王之位,统领大家。于情于理,这个位置都该是拓跋哈尔摄政王来坐。」 他刚刚一说完,董阳恺便跳了出来,大声道: 「我不同意!」 拓跋哈尔抬手阻止乌康时与董阳恺的争吵,然后开口向董阳恺说道: 「西将军,请问你为何不同意?」 董阳恺说道: 「拓跋哈尔,你的心思,举国上下路人皆知。无非是想要当狼王……」 说到此处,拓跋哈尔党羽纷纷叫嚷道: 「放肆!」 「一派胡言!」 「休得妄言!」 拓跋哈尔挥手阻止了乌康时等一众人的叫嚷,示意董阳恺继续说下去。 董阳恺继续道: 「若是逐鹿陛下已经确定身死,论资排辈当然该你拓跋哈尔。只是,我仍然不相信这棺椁之中的,就是拓跋逐鹿陛下。」 哈尔问道: 「为何?方才明明已经……」 董阳恺冷冷的打断道: 「狼牙呢?」 拓跋哈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在说什么?」 董阳恺继续说道: 「现在荒狼国内已经逐渐盛传,先王拓跋志的狼牙并未带去大秦,反而留在了国内,交由拓跋逐鹿陛下保管,你既然说这棺椁之中躺着的是拓跋逐鹿陛下,那我问你,狼牙在何处?」 拓跋哈尔脸上表情变换,阴晴不定,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挤出一个笑容,对董阳恺道: 「西将军,你刚刚所言,令哈尔好生困惑,你不妨上前来,与大家好好分说一番。」 董阳恺心想: 「朝堂之上,众目睽睽,我就算上前去,谅他也不敢怎样。我倒看看他还有何话说。」 于是董阳恺理了理衣衫,大踏步朝着台上走去。 而就当他走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史那安身边时,突然,台上一直隐忍的拓跋哈尔目露凶光,伸出右手,朝天一握。 董阳恺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有些鄙夷的说道: 「拓跋哈尔,你又在那里故弄什么玄……啊!」 众人朝此处看来,只见董阳恺已经扑地而倒,后脖颈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而站在他身后的阿史那安,正从怀中摸出一块白布,将手中的匕首擦拭干净,目光淡漠,仿佛倒地痉挛挣扎的董阳恺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众人正自迷惘和震惊之时,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刀剑曳地之声,无数手持劲弩,背负刀剑的黑衣蒙面之人仿佛凭空冒出来似的,齐刷刷地来到了大殿之上,对堂上众人形成合围之势。随后,宫门处又传来「蓬!」的一声闷响,显然宫门已经被关闭。 董阳恺的几位贴身侍从已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主子已经毙命当场了,不过五人之中,有两人看了看周围鱼贯而入、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有些畏缩的对视一眼后选择低下了头。另外三位忠心的侍从,则挥舞着拳头,朝阿史那安冲了过去。 正当他们即将冲到阿史那安面前时,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几乎是眨眼之间,便从黑衣人众中冲了出来,拦在了这三位忠仆身前,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只见人影飞舞,伴着几声清脆的「咔咔」之声响起,那跳出来的黑衣人就已倒蹿退后,而那三位董阳恺的侍从,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头与身子形成一个诡异难言的角 度。显然是被那人用重手法,拧断了脖子。 从刚刚拓跋哈尔朝天握拳,到此刻四人横死当场,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朝堂之上,就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时,乌康时、赫连乐白身边的随从,也纷纷从怀中摸出刀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保护着自己的主人,另外一部分则冲到四周,与到来的黑衣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堂下群臣。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还算融洽的朝堂之上,一时之间,群臣人人自危,生怕屠刀下一刻就会加诸到自己身上,落得董阳恺及其侍从一般横死的下场。 而几大氏族的族长,则各自有不同表现。 赫连乐白、乌康时等拓跋哈尔的忠实党羽,此刻已经各自从身边护卫侍从手中,接过刀剑,一个转身冷冷的看着堂下想说话却不敢轻举妄动的群臣。另一个则更是目光毫不掩饰的盯着纳兰元基,流露出阵阵杀机。 亲眼目睹董阳恺之死,纳兰元基却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惊讶,只见他并未理会乌康时近乎挑衅的目光,而是盯着董阳恺已经气绝的身影,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宇文泽此刻也同样眉头紧锁,在意味深长的看了台上的拓跋哈尔一眼后,略一思量,便抱拳拱手道: 「摄政王,宇文泽先行告辞了。」 说罢,不等拓跋哈尔回答,便转身带着宇文氏的众人离去。 拓跋哈尔见状,眼神微眯,侧头对着刚刚那位出手拧断三人脖颈的空手黑衣人道: 「有劳了。」 说完,便朝着宇文氏的众人一努嘴。 那个黑衣人听见拓跋哈尔的嘱托,皱了皱鼻子,并未说什么,脚步却也未曾移动,只是微眯着眼,看向正欲闯出宫门的宇文家族一行人。 拓跋哈尔见这黑衣人似乎对自己的语言置若罔闻,只是伸手摸了摸鼻子,也并未开口。 宇文泽带侍从走到堂下黑衣人的包围圈处,见到对方并无后退让路之意,便头一扬,皱眉道: 「让开。」 听见这话,那几名黑衣人反而将刀剑向前一伸,同样不甘示弱的回答道: 「没有摄政王命令,谁也不准离开!」 黑衣人的这句话并未刻意压低嗓音,朗声说来,几乎大殿中的百官都已听到。 难道,拓跋哈尔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要将所有人都困死在这宫墙之内? (经仵作验明,棺椁中尸身的特征与拓拔逐鹿完全吻合,群臣震动。众人彷徨无计之时,吞江一派提出,推出一人掌管大权。就在此时,董家家主董阳铠发觉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代表狼王权威的狼牙遗失了!正欲上前争辩之时,董阳铠却被阿史那安偷袭,命丧当场,同时哈尔下令关闭大门,高手齐出……拓拔逐鹿究竟是生是死?吞江一派到底想做什么?面对董阳铠之死与突如其来的封锁,荒狼群臣该作何应对?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五:变天) 「各位读者朋友: 细心的读者多半已经发现,最近这一周一直在更新前传《荒狼旧梦》,反倒湘州的第十卷迟迟没有动静。 在此对大家表示抱歉,这一周实在太过繁忙,导致只能用存稿应急,自明日起,继续更新湘州的故事,看主角团血战江岳帮。 以上。 ——温明笃」 荒狼旧梦十五:变天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胆小者已开始有些不寒而栗,其余人也暗自惴惴,不知道拓跋哈尔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宇文泽这边,面对黑衣人的阻拦,宇文泽向身旁的宇文战使了个眼色,宇文战便站了出来,目光冷冷的扫视面前的黑衣人一圈后,说道: 「你们一齐上罢。」 几名黑衣人闻言,也不废话,各挺刀剑,便攻了上来。 可宇文战号称「狼王之下无敌手」,却也绝非浪得虚名,他自幼便无心家事国事,单单醉心于武艺,所以在拳法之上的造诣,只比天生勇武的拓跋志稍逊,就连拓跋逐鹿学拳时,都曾经受过他的指点。足可以见得他在双拳之上的功夫。 面对面前几位黑衣人的夹攻,宇文战不慌不忙,只见他双拳一挺,猱身而上,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只人影一晃,对方几人的兵刃就已被他拿下,只留下骤然空手的几人呆立当场。 宇文战不愿多生事端,与这几个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的黑衣人结下梁子。心念电闪,又以比之前更快的身法蹿入人堆,趁着对方还未当场撕破脸时,又将那几把朴刀、短剑塞回了他们的手中,然后退回原位,抱拳朗声道: 「几位朋友好俊的功夫,在下自认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已是娴熟至极,谁知道还是未夺下几位的兵刃。现在可否稍让,放我们通过?」 在武功造诣不高或是没有武功的大多数旁观者看来,只见到宇文战邀战,随后人影闪动,看不真切,然后便听见宇文战说了这番话。仿佛是宇文战硬闯不下,才开始说客套话一样,而宇文战在荒狼国内的战力众所周知,对方仅仅是几个普通部下便能将他拦住,其余人的心中不免越发的不安起来。 而心中通透的那几名黑衣人,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宇文战用精巧手法夺下他们刀剑,已让从不曾吃过大亏的他们诧异至极,而就在此刻,宇文战却又把武器给他们还了回来,不但抢的时候无法反抗、还的时候也让他们毫无知觉,宇文战露了这么一手,足可已令他们感受到鸿沟一般的差距,而宇文战又不卑不亢的说了那么一通场面话,着实是顾全了他们的颜面,照理说此刻他们就应当让路才是。可是照他们所处组织的规矩,执行任务时,后退者重罚,而此刻不仅仅有其余同伴在场,更要命的是,他们的首领也在盯着自己,万万不能退后让路。 于是,那几名黑衣人,拿着刚刚被还回来的兵刃,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十分尴尬。甚至心里都巴不得宇文战刚刚出手时,把自己几人击倒,最后好歹在组织中能落得个「工伤」,也好过现在像几个呆子一样,愣头愣脑的站在这儿。 「哈哈哈哈……好!」,一连串媚笑和一声叫好冷不丁自宇文战身后响起,宇文战吃了一惊——以他的耳力,居然在声音响起的前一刻都未发现这声音主人的到来,来人的武功定然非同小可。 循声转身,宇文战看见了来者——便是那个之前以极快手法击杀董阳铠护卫的空手黑衣人。而根据对方刚刚开口的嗓音、婀娜的身段,宇文战判断出这人是一个女子,而这则更让他吃了一惊——毕竟他在荒狼生活了几十年,多年来只有前狼王拓拔志能稳稳胜他一着,在荒狼女子中,他只敬佩虽不会武功但思想开明且带人宽厚的纳兰玲珑,论武艺的话,任何一个荒狼女子都不入他的眼,但就在此刻,一个武功绝不下于他甚至还有可能犹有过之的女子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教他如何能够相信? 宇文战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目光犹如猛兽一般死死的盯住对方,不敢有丝毫松懈,然后开口询问道 : 「尊驾有何指教?」 那黑衣蒙面女子咯咯笑了一声,一边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一边说道: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叫好么?这还用问,你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已教我赞叹不已了,可你后来将他们还回去的这一招‘白刃回空手,更是教我大开眼界,妙得很,好的很呐。」 宇文战不理会对方带有挑衅意味的话语,对方越是闲庭信步、漫不经心,他便越是不敢掉以轻心——就好像一只半伏于地的狼与天空中盘旋的猛禽对峙一般,那猛禽看似遨游无际、心不在焉,可她的眼睛却永远用余光关注着她的猎物,一旦这匹狼松懈半分,哪怕只是眨一下眼,这只猛禽就会直冲而下,发动致命一击! 所以,宇文战这匹狼全身的肌肉都已逐渐紧绷了起来,一言不发,静静观察对面这像猛禽一样的女子接下来的动向。 那女子见宇文战不搭理自己,故作无奈的说道: 「哎哟哟,你这个荒狼男子汉是害羞了嘛?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教我好生难堪呢……罢了,我不同你说话便是了。你们五个,还愣着干嘛?等着给人道谢么?滚开!」 她前几句是说给宇文战,而后几句却越过宇文战,向宇文战身后刚刚那几名被夺下武器的黑衣人发号施令。 宇文战听见她的话语,眼神略微往身边一晃,而就在这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宇文战目光还未回正,面前就被一堆花团锦簇所填满。 翠绿色、铜赤色、艳红色、亮紫色、湛蓝色、白黑二色…… 就好像,面前出现了一只,鸳鸯! 宇文战暗叫不好,顾不得看清,身型一正,便一记「荒狼七杀」中的第三式「奔狼袭」轰出,直取自己记忆中那女子最后所在的位置,双拳拳势带风,夹击打向敌人太阳穴! 而就当宇文战自我感觉到双拳要触及自己印象中的敌方时,他眼前的那片「鸳鸯」忽的消失了,而从这片花团锦簇中,却钻出来了一只手爪。 这手爪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成钩,如同鹰爪一般,直挖他的右眼! 宇文战脸向左急侧,想要避开要害,而双拳加速,想赶在对方抓伤自己前先打中敌人。 可那鹰爪一般的爪技,又是这样轻易便能躲开,宇文战向左闪避,那手爪也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紧跟而上,终究还是落在了宇文战的脸上。 饶是宇文战闪避应变及时,可那迅捷凶狠的一爪,还是「叱拉」一声,硬生生的从他脸上剜下了一块儿小指肚那么大的肉! 可就在此刻,宇文战的双拳也抵达了那女子的太阳穴前,只见那女子右手一架,先挡住了宇文战的左拳,然后右手摁在宇文战的左拳手臂上,身躯不退反进,钻入了宇文战双臂环绕的圈中,右手在宇文战手臂借力一撑,好似没有重量一般小巧而又灵动的飘出了宇文战双臂环绕的圈子。 这样的轻功,简直如同飞鸟,只可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那女子翻身穿出后,在两丈外落下,略微一顿后边站定,左手将她刚刚从宇文战脸上剜下来的肉举到眼前细看把玩,右手却暗暗的环臂揽住自己的腰身,柔柔的道: 「你个坏东西,脸上的肉倒是嫩得很,怎地拳头这样硬,险些伤到了我的腰呢,若不是这招‘鸳鸯戏水,只怕都要被你打折了。」 刚刚宇文战那一拳,虽然被他用灵巧玄妙的轻功招式「鸳鸯戏水」避开,可yin浸几十年拳法的宇文战又岂是易与之辈?这荒狼七杀中的绝技「奔狼袭」,劲道便是模拟狼群奔袭捕猎时的势头,不但发力刚猛,后劲更是连绵不绝,因此那女子虽然躲开了拳头本身,可上面附带的劲力,却依然将她的腰 腹一带激的酸麻阵阵,所以她的绝技「鸳鸯戏水」只能用来躲避,最后落地时还略有踉跄,而不是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在借力撑起身躯后借势用双腿拧断对方的脖颈! 两人站定后,互相对视,宇文战惊讶于这女子抓时机的能力、出手的速度以及自己生平仅见的轻身功夫,更猜不透刚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团「鸳鸯」从何而来,脸上虽然被剜下一小块肉,鲜血淋漓而下,但他却仿佛没有直觉一般,一面对峙,一面思考克敌制胜之法。 而那女子也未急着出手,她同样也感受到宇文战刚刚那一击浑厚的力道,更令她有些不解,甚至可以说惧怕的,却是对方那不惜同归于尽,死战到底的气魄。 这时,宇文泽见自己频频被阻挠,而自己手下多年来除了上战场之外就从未有过磕碰的战将宇文战,居然与那神秘女子一交手便挂了彩,右脸血肉模糊。不由得心中气愤,他转身朝向台上带着些许讥笑冷眼旁观的拓拔哈尔,大喝道: 「拓拔哈尔,你当众格杀重臣,调动私兵进宫,武力威胁群臣。是何居心?你要知道,这可是在叛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拓拔哈尔,只见拓拔哈尔轻笑一声,将头转向一边,抬眼望天,接着从背后抽出弯刀,而他的党羽们也「刷刷」的直接亮出了刀剑。 天空中的阴云里,忽的响起了一声炸雷! 雷响之后,满堂无声,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拓拔哈尔的一句话,满堂皆惊! 「变天了。」 随着拓跋哈尔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四周闯入的黑衣人以及乌康时、赫连乐白的党羽,已算是彻底与其余群臣撕碎了脸皮,纷纷目露凶光,而从上次被董城痛骂之后一直不曾作为,今日一出手便直接偷袭格杀同为八重臣董阳恺的阿史那安,更是再次摸出了刚刚偷袭所用的短刀,用刀尖遥遥指向纳兰元基。 董城老贼前次那般折辱于我,他今日不在,就暂且放过他,董阳恺已为他还了一部分债,那现在,怎样都该轮到你这个以往与董老贼眉来眼去的纳兰元基了吧? 阿史那安想到这儿,带着狞笑,几乎是一步一顿的走向纳兰元基——在他看来,他现在走的越慢,越能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若是这个一直装得胸有成竹的纳兰老头,能向自己跪地求饶的话,阿史那安不介意大发慈悲,留对方一具全尸。 可是,想象中跪地求饶的场景并未出现,纳兰元基面对持刀走来的阿史那安,反而拢了拢袖子,同样缓慢的迎了上去,竟是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装腔作势!」 阿史那安怒喝一声,加快速度,越发用力的狠狠攥紧了刀柄,蓄势待发——想象中纳兰元基惊慌失措的举止并未出现,这让阿史那安觉得很是不满。 他现在只想立刻将这匕首刺入纳兰元基的胸口,然后在朝会结束后,便霸占他们纳兰家的家产和美婢,尤其是那个叫纳兰娜甫的小丫头,自己的独生子阿史那佑,对她可是垂涎已久,可是这小丫头始终对自己儿子冷眼相对、一脸鄙夷,宁愿与阿史那族中籍籍无名的偏房子弟阿史那力交好,都不愿给自己儿子一个好脸。先前碍于纳兰元基的脸面,自己不好插手,可若是纳兰元基身死,自己再接手纳兰家族,这个小丫头不过是纳兰家族某一不起眼偏房的女子,大厦将倾之下,还不是任由自己和儿子拿捏? 此时,两人相距已经只有短短两丈,阿史那安再不废话,猱身而上,手腕一振,一记狠辣的刺击直袭纳兰元基胸口。 (拓拔逐鹿棺椁被抬回中都;阿史那安居然反叛,亲手袭击杀死了董阳铠;向来中立的宇文家族也被为难,宇文战居然被一个神秘妖媚女子拦住;拓拔哈尔的手下已经将刀剑对准了荒狼群臣。那神秘女子是谁?荒狼群 臣该如何避免拓拔哈尔的压迫和屠戮?荒狼国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六:鸳鸯) 荒狼旧梦十六:鸳鸯 (《荒狼旧梦》同样是前传性的故事,讲述五年前荒狼发生的一切,拓跋逐鹿的下落,八氏族之间的博弈,变天之日等提到的线索,都会在此处予以阐述。) 纳兰元基已经年逾古稀,平时无论是在朝堂上与人争论,或是与好友董城谈笑风生,抑或是在家严厉的训斥不成器的后辈,都不曾让人轻易的看见他的双目。似乎从这个老人站在朝堂上的那一天起,他厚重白眉下的双眼,就一直是微眯着的。这些年来,也许只有他最疼爱的小孙女纳兰娜甫,才能有机会得见这位年迈老者的炯炯目光。 而此刻面对阿史那安毫不留情的刺杀,纳兰元基眼皮一翻,双目睁开,精光暴射,不带丝毫感情的,平静对上了阿史那安凶神恶煞的眼睛,又微微的摇了摇头,旁人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可阿史那安却一清二楚—— 回头吧,莫要再执迷不悟。 阿史那安预想中的对方的慌乱与不知所措并未出现,更可气的是,这个老鬼已经自身难保,居然还妄想说服自己,劝我阿史那安回头?呸!杀了你,有多少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我凭什么回头? 念及此处,阿史那安心中的杀意更甚,手腕加力,眼看那把还带着董阳铠那蠢货的血迹的匕首,已离纳兰老贼的胸口不到半尺……可是他还是用那种令人作呕的眼光看着我,还在玩儿摇头叹息那一套? 喜欢摇头,那就去阴曹地府和阎王爷慢慢摇个够吧! 忽然,阿史那安的狞笑定格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只手,正紧紧的捏住阿史那安的手腕,任凭阿史那安使出吃奶的力气,那匕首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阿史那安愤怒中又带着些许慌乱的,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纳兰元基今日带来参与朝会的侍从,曾经自己阿史那家族与纳兰家交好时,阿史那安还见过此人,容貌寻常、身材普通,武功更是低微,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罢了……可是,他此刻展现出的力道,只怕连军中悍将都无法比拟! 那侍从捏住阿史那安的手腕,猛地一转,已经扣住了阿史那安的脉门,然后手腕发力,一股诡异毒辣异常的劲道传到阿史那脉门处。 阿史那安只觉得自脉门处,仿佛有一条火线窜了进来,在自己的周身穴道,四肢百骸流转,然后钻入五脏六腑,随意肆虐。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一般,无一处不传来剧烈的灼烧之感。 他连忙挣扎,试图摆脱对方的手,可是脉门被扣,就算是武艺不相伯仲的人都要吃大苦头,更何况他阿史那安与对方的武功差了十万八千里?阿史那安全身的那一条「火线」瞬息间流转各处,只疼得阿史那安额头冒汗、青筋暴起,劲道所至,又让他酸软难当,最后,竟「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周围围观的文武百官及武功造诣较低者,就只看见阿史那安刺向纳兰元基,就在要刺中时,纳兰元基身后一直低眉顺眼的某个随从,已令人眼花的身法挡在了二人之间,抓住了阿史那安,随后短短数息,阿史那安就如同服软一般,竟然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在座其余群臣之前还感觉自身安危难保,心中惴惴,眼见这荒唐而又诡异的一幕,又看见阿史那安先前气势汹汹,而此时却滑稽可笑的垂首跪地。不禁面面相觑,各自愕然,都面带笑意,年纪尚轻,刚入官场的,甚至一个没忍住,发出了嗤笑之声。 以拓跋哈尔为首的众党羽,则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揣测纳兰元基的这个随从的来历。 拓跋哈尔本人目睹此景,则嘴角一咧,「哼哼!」的冷笑了一声。 阿史那安虽然全身受制于人,痛楚万分,耳目却似乎较之平常更加灵敏,他跪在地下,听到年轻后辈的嗤笑之声,虽然眼睛向地,但周围群臣眼中 的神采却仿佛凭空出现在了他眼前…… 阿史那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脸庞已经涨得通红,而「哼哼!」一声冷笑虽然声音不大,在阿史那安耳中却仿佛晴天霹雳,他甚至已经有些担忧,自己这一番出丑,会不会留给拓跋哈尔「无能」的形象,而许诺给自己的东西,又是否…… 阿史那安只盼这时能有人开口,无论是拓跋哈尔,还是周围党羽,甚至是那纳兰老贼和他的走狗说句话。也好过让自己一直处于现在这般尴尬境地…… 「不错不错,呵呵……」,一道媚气十足的声音自宫门传来,阿史那安松了口气,众人则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之前与宇文战交手的妖媚女子,撇下蓄势待发的宇文战,轻笑着向阿史那安这边款款走来,然后说道: 「之前拓跋王爷给我说,今日值得我出手的只有宇文战一人,我还嫌今儿的戏不够重,可是刚刚这位纳兰右丞相身边的小哥儿,这身手也是俊得很不是吗?这轻身功夫和擒拿手法,是中原冀州……」 「阁下袖中的鸳鸯以及这身轻身功夫和抓技,是中原‘百鸟中数一数二的好功夫,你不必因为看出了我的武功路数就沾沾自喜,在下武艺虽然浅薄,眼睛总还没瞎。还有,我精于相面,观阁下已年逾四十,却仍在此故作娇女姿态,着实令在下好生难堪!」 那妖媚女子的话被抓着阿史那安手腕的侍从冷冷打断,对方又出言讽刺自己装嫩,言语极为刻薄,可她并未动怒,而是捂住嘴,嘻嘻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已几乎直不起腰来了。 「嘻嘻嘻……你这个小哥儿,是会开玩笑呢还是年纪不怎么大就眼神不好了?我一个小姑娘,都可以当你的闺女了,你却说我四五十,岂不令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哎哟哎哟,真是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周围众人见到她笑得如此浮夸,却无人感到好笑,毕竟在半炷香之前,这个看着的确很像一个小姑娘的妖媚女子,用手活生生剜下了宇文战脸上的一块儿肉。 那侍从仍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阁下说自己是小姑娘,可是阁下颧骨突出,鼻梁下坠,身段也好似一块儿床板,依在下看来,只怕葵水月事都已停了有十年,在下可没听过那个小姑娘是阁下这般光景。」 妖媚女子笑声顿止,她抬起头,笑意僵在脸上,她死死的盯住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不!怕!死?」 那侍从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仿佛「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如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妖媚女子收回笑意,眼神阴冷,忽地手一翻,指间已经夹着一排好像羽毛一样的东西,她飞身跃起,在空中旋转,而一道快的异乎寻常的飞影,从她的身形中射出,直奔对方! 那一道飞影虽然速度极快,可是即便如此,仍是能让人看清上面鲜艳的颜色,其余人只是觉得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可远处并未离去的宇文战,却看得真切,这射向纳兰元基侍卫的暗器,翠绿色、铜赤色、艳红色、亮紫色、湛蓝色、白黑二色一应俱全,与方才遮挡自己视野的东西配色一模一样。这让宇文战不由得暗暗皱眉。 那一道飞影转瞬即至,那侍卫扭头看去,脸上露出一丝狐疑之色,似乎是感觉,这花哨至极的暗器,似乎比它的主人好对付多了。 他右手仍是扣住阿史那安的脉门,左手一探,已经将那暗器稳稳的捏在手中。 可是,从那妖媚女子手中射出的独门暗器,真的就只是如此么? 只见那侍卫脸色忽地一变,捏住暗器的左手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他心中暗道不好,猛地一撒手,只见刚刚那暗器竟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竟然就在一瞬 间,展开成了一道扇形。 如果说这暗器之前像一片鸳鸯的羽毛,那这一下,就像是一只快捷无伦的鸳鸯,正将那侍卫的手掌作为湖面,作鸳鸯戏水之状。 那侍卫的擒拿手在十余年前的中原冀州,就已帮他闯下了赫赫名声,他曾经凭这一双肉掌,在辽东韩义仁的手上撑了三十余招才落败,而这辽东韩义仁,乃辽东沈洲清言寺的俗家弟子,在二人切磋过了没几年,这位韩义仁便回清言寺削发为僧,皈依佛门,而后更坐上了清言寺掌门人的位置,成为了这一代「四圣」之「玄武」,与「玄武」尚能切磋数十招的人,手上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 在察觉不对放开那暗器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面对如同鸳鸯戏水一般绽放的暗器,他仅仅是察觉不对松手后恍惚了一瞬,然后便立马反应了过来,凝神盯住杀气凛然的旋向自己的「鸳鸯」,试图找到其中破绽。 果然,就只看了一眼,他便发现了这暗器气机流转的一个弱点,于是左手虚握,猛地抓了过去。看書菈 「啪!」的一声闷响,那旋转的「鸳鸯」已经被他扣住其中一片「羽毛」,他只感到这暗器中的刚猛之力猛地冲来,他加大力道,内力灌注,总算是稳住了左手,也停住了这有些邪门的暗器。 他心中暗道: 「这女子的暗器倒的确有些邪乎,还好这些年苦练不辍,总算是勉力挡……不好!」 只见那本已「服服帖帖」的暗器,竟然在停住后,又莫名的生出一股与方才截然相反的阴柔之力,诡秘异常,直带得他五指一扭,虽然没有挣脱他五指的束缚,却也将他最适合发力的手型扯歪,摇摇欲坠。 然后不由得他反应,又是熟悉的「咔」的一声,那已经展开如扇面的鸳鸯暗器,竟然用比方才展开更快的速度合拢了起来,组成这鸳鸯暗器的每一道羽毛,边缘都闪着寒光,若是被剪实了,以这样的锋锐以及速度,再加上上面附着的阴柔之力,任你是钢筋铁骨,也要当场剪短。 那侍卫仓促之下,眼见自己的五指就要被剪断,可是缩手已是来不及了,倒也是当机立断,索性手掌一摊,虽然避开了五指,可左手掌心和手指肚上的肉,只一下就被那暗器剪碎了一片! 而他还来不及疼痛,那合拢了的暗器竟然又生出一股力道,直朝他眉心射来! 还好他在左手受伤时,就右手一扭,夺下了跪地的阿史那安手中的匕首,此刻暗器直射眉心,他右手匕首一格,才在眼前不到三寸的位置,弹开了暗器,火花四溅,甚至弹入了眼中…… 那侍卫反身抓起跪地的阿史那安挡在自己和纳兰元基身前,护着纳兰元基「噔噔噔」连退三步,生怕这诡异的暗器又生变故。 「当啷。」一声,那飞射而来的,中途变了三次招,转了三次力的「鸳鸯羽毛」暗器,总算落地了。 当然,同时落地的,还有从空中翩翩落下的妖媚女子,更有那侍卫左手掌心指肚上的一堆碎肉和手中成股落下的鲜血…… 刚刚这侍卫接暗器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于是在旁人眼中,只看见那道飞影射向这侍卫,那侍卫接住后,左手忽然快捷无伦的闪动了几下,「咔咔」两声轻响,然后「当」的一声,那侍卫就提起阿史那安飞速后退,继而血流不止。 那妖媚女子出现不到一炷香时间,三次出手,就轻而易举的留下了三具尸体,更在另外两位高手身上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好像所有人都被这妖媚女子的武艺所震慑,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史那安意欲杀死纳兰元基,却被神秘的死士所擒。正当众人以为大势已定之时,那神秘的妖媚女子再次出手,仅仅一件暗器,就险些令 死士身亡。在五年后人人谈之色变的「变天之日」究竟会发生什么?慕江一派该如何应对这神秘的妖媚女子?拓拔哈尔又在酝酿什么毒计?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七:王宫恶战) 一百零二章:暗流涌 陈翘楚的心腹都知道,在江岳帮总舵的帮主正堂之上,无时不刻都挂着数十只「蝙蝠」。 他们时刻保持沉默,可在关键时刻却能瞬间出击,解决掉每一个对陈翘楚的威慑,他们武功高强,每一个都不逊色于一个黑带高手,而且路数各不相同,光是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有辽东的拳法,荒狼的搏杀术,百越的暗器手法……但出乎意料的,不知陈翘楚用了什么法子,能令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高手们保持最高程度的忠诚。 背后的「三清教」,加上这几十只「蝙蝠」,成为了陈翘楚最大的底牌,前者给陈翘楚最大程度的财力、势力支持,后者则成为了陈翘楚最后的屏障,在平时则是她手脚的延续,蝙蝠所过之处,会即刻陷入黑暗,令所有心怀不轨者闻风丧胆。 教书先生常说,若是词语对仗,应当词意相同,字数相若,可实际上这句话不完全对——就好像「勇敢」的反义词,就绝不仅仅是「胆怯」,在许多时候,勇敢的反义词是身居高位。 似乎是形成了某种约定俗成,每一个身居高位之人,都会为自己增添护卫,并且在这件事上乐此不疲。即便在铁甲环伺,高手包围的宫殿之中,他们都会忍不住的胆怯,忍不住的丧失勇气,生怕会有人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为了解释自己的胆怯,他们发明了很多说法,例如「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或者「有为之身,当惜性命。」 依我看,身居高位又何必去做这样的解释呢?胆怯又如何?勇敢又如何?历史是一个任人梳妆打扮的丫鬟,谁也不会记得,在图穷匕首见时,那位千古一帝是怎样的惊慌失措,抱头鼠窜,人们只会记得「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从此,那位勇敢的刺客变成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死人,与历史长河中的芸芸众生别无二致,而那位胆怯的君王,他的名字却被人永远铭记歌颂。 陈翘楚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她依然不能正视自己的胆怯,但是当她抬起头,看着房顶挂着的几十只「蝙蝠」,她心中便会隐隐生出一种强烈的快感——因为他们,我会一直活下去,直到我的大业铸就,永世为人所称颂…… 可江岳帮大典之际,岳阳楼却混乱不堪,柳李师兄妹二人恶斗江岳帮众高手,随后又有军伍悍卒展开包围,江笑书更是于重围之中骤然现身,刺杀陈翘楚,若非独龙哥挡了上去,只怕陈翘楚此时已身首异处。这等危急存亡之际,陈翘楚的「蝙蝠」怎么竟毫无作为? 所有湘州人都知道,从十月一日起,起了一场雾,大雾,层层雾霭覆盖湘州全境,终日不散,实乃天下奇观,任你眼力再好之人,最多超过二三十丈,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先前三声炮响,岳阳城中,众人皆是先听见了烟花炸裂时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待到抬头看烟花,却也不过是见些许光芒在天上微微一闪而已。 第三声礼炮响起之时,陈翘楚正站在云梦泽边,她向北眺望,心中畅想着解决江笑书一事后,就会带领江岳帮向北进发,正式进军荆州,立誓要将大湖南北同时拿在手中,雄心壮志,好不激昂。 可她不知道的是,北面的大湖中,此时已停了足足十艘巨船,最近的一艘,离她不过三五十丈,若扯足风帆,全力前进,只需几个眨眼,便能狠狠地撞进江岳总舵。 柳伶薇在岳阳楼前的挑衅,令陈翘楚几乎丧失了所有理智,她带领好手倾巢而出,誓要以雷霆手段将柳伶薇格杀,好教天下人领教她江岳帮的手段,全然没有料到,在她离开总舵的一盏茶内,江岳总舵已被北面湖上来的敌人彻底攻陷。 巨船每一艘都长逾十余丈,宽五六丈,周身包裹寸余厚的铁皮,牢固坚硬,几乎是大秦朝廷除海船外最强大的水战利器,甲板上修高楼三层,甲板下亦有两层,每层 都有猛士蓄势待发,或荷戟执戈,或角弓控弦,或披坚执锐,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尽数杀出,将敌寇全歼。. 毫不夸张的说,这样一艘船在任何一条江流,都是名副其实的霸主,莫说是寻常水匪强盗只有闻风而逃的份儿,便是官船遇见了这巨船,只怕也要打心底里颤三颤,生怕对方一个不留神,在自家船上一挂,可就要船毁人亡,做鱼虾螃蟹的腹中鬼了。 江岳帮总舵临湖,自然不会对北面大湖毫无防备,在岸边十丈外,停靠着密密麻麻数百艘「运鱼船」,每艘船上都有专人留守,一旦见势不对,便发起警报,瞬间就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可这一切的准备,在面对那十艘大船的攻击时,却显得那样的无力。 在陈翘楚抵达岳阳楼的那一刻,十艘大船同时收到了命令——全歼,不留活口。 因此他们同时进发,船帆全展,借助风势直往南下,在巨船面前,江岳帮的「运鱼船」简直就像是纸糊的玩具,轻轻一碰,便瞬间灰飞烟灭,连响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成了惨不忍睹的碎片。 「运鱼船」中留守之人还未醒悟发生了什么,便被卷入巨船之底,被绞成了肉泥,偶有生还者,拼命挣扎冒出水面,可还未来得及吸上一口气,便被巨船上的乱箭射成了刺猬,无数箭矢直贯入脑,又哪里能发得出半句声音? 因此,当总舵中发出第一声「敌袭!」的叫喊时,早已为时已晚了,十艘巨船已经靠岸,猛士们鱼贯而出,三五人作一对,配合默契无间,夺去一个又一个江岳贼人的性命。 从头至尾,整个江岳总舵,「敌袭」的警告总共只响起了七声,战斗便已结束。 猛士们割下一个又一个人头来到湖畔,抛在地下后,朝岸边的一位将领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返回,把守住各个要道咽喉,将江岳总舵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 看来那岸边的将领,便是这一场突袭的发起人,只见此人身形挺拔,肌肉雄奇,满脸豪气,英华内蕴,若非脸上已生出皱纹,鬓边也微微泛白,只怕人人都要将他认成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 实际上,他今年已四十有五,此人十六岁从军,在军伍中摸爬滚打近三十年,经历大战小战百余场,鬼门关走了七八次,这才搏得了今日的功名,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调动十艘巨船,对江岳帮给予最沉重、最致命的一击。 同样,也正是无数次的恶战死战,才将他的刀法磨砺的越发纯熟,庙堂之上,他是百战不殆的大将,而在江湖之中,他右手的那把「修罗刀」,亦有莫大的威名。 将领严肃的立在原地,身前已堆了数百个人头,皆是总舵中的江岳群贼,见手下办事如此利落,他不由得暗暗点头,但同时心中也有些莫名惋惜——可惜我手中修罗宝刀,今日未能饮得贼人之血。 突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猛一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明明隔着大雾,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眼神却好像穿过了重重阻拦,锁定了某处。 「大人……」一旁的亲兵见主帅突然表情惊变,不由得问道: 「那边是……」 「嘘……」将领抬手打断亲兵,随后长刀出鞘,飞身钻入了雾中,声音遥遥传来: 「传水龙队全体动员。」 「是!」亲兵立刻答应,随后拿过一个令旗,朝岸边的大船上奔去。…… 每一只「蝙蝠」不是生来就是死士,就是奴才的。在成为「蝙蝠」之前,他们有自己的名字,甚至某些人还有显赫的身份。 皱华就是其中之一,在成为「蝙蝠」之前,他是湘州有名的大盗,而且是最臭名昭著的大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自不赘述。 他生 平所犯重案中,最恶劣的一次,便是他一夜之间,屠了赵家村上下九十三户,共计二百七十一口。 屠人全村这样的恶行,当然不只他一个人做过,江湖仇杀,常常叫嚣要「杀得你全家无人生还,鸡犬不留」,虽然大多是实力不济放出来的狠话,可江湖中总有那么几个言出必践之人,因此灭人满门或是全族的仇杀,虽然稀少,却也绝不是一件都没有。就好比曾经的白沙寨主武佑,就曾因私怨杀了司神医满门。 那么多的灭门案,何故邹华灭赵家村一案,会引起那样大的震动,甚至连「七大圣」这样的人物,都因此出动了两位,对他展开长达数月的追杀呢? 原因有两个——第一,赵家村跟他没有仇,相反,赵家村还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之所以会路过赵家村,是因为他被仇家重创,伤中濒死,赵家村长的独生女赵洁见他可怜,救下了他好生照料,这才捡回了他一条命。 第二,他是个畜生,不折不扣的畜生。 可伤好之后,他却兽性大发,将日夜照料他的赵小姐先女干后杀,而后为了发泄心中杀意,竟就势而为,灭了赵家村全村扬长而去,待得正派人士赶至赵家村,只剩下一地的尸首,呜呜盘旋的乌鸦,村口立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七八个孩子吃奶的婴儿被串在一处,竟还一时未死,乌鸦啄食声与婴儿哭啼声交叠在一处,昔日如同世外桃源般的赵家村变成了人间炼狱…… 邹华被正派人士群起而攻之,领头的是「七大圣」中的「混天」、「通天」二位,一路从湘州杀到了辽东,断了他一条臂膀,最多再追两天就可将他杀死,可关键时刻,「混天大圣」却因要事离去,碰巧邹华此时为一神秘势力所救,这才留得一条命在。 获救之后,邹华竟像变了一个人,他拼命想要向救他的势力效忠,而且天地可鉴,绝无半分作假,甚至为了表忠心,他甘愿为奴为婢,任人驱策,绝无怨言。 同样是救了他,为何他将赵家村灭门,却对那个神秘势力卑躬屈膝呢? 或许这是因为,他虽然是个畜生恶贼,可至少他还会算账吧——在他心里,赵家村能给他的最大价值,就是赵洁小姐的身体,还有几百条可供他发泄杀欲的庄稼人。可神秘组织却不一样,他们先通过朝廷,将使修罗刀的「平天大圣」支走,然后轻易出手,便挡住了「混天大圣」的关刀,如此实力,自然值得他俯首称臣,最关键的是,借着「报恩」的名义,他磕头磕得越发欢畅,***趾头时,只怕都舌底生津呢。 也许很多人会说,天底下岂能有这样算账的法子——一切都以实力为准,道德仁义、救命之恩,都可以通通被忽视,若是这样,这天下岂不就乱套了么? 可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想没有想过一点,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爹生有娘教的,即便是有父母教导的人中,许多人若没有律法的约束,也会变得无耻、卑鄙、唯利是图,做出来的事比之邹华只会更甚之。 实力常常会成为恶人作恶的工具,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武艺高强却仍行侠义之举的人,才更加值得人钦佩。 邹华苦苦哀求神秘组织接纳自己,可对方却将他蒙着脑袋送了出去,告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未来的主人。 在船上颠簸了不知多少天,黑布刷的被取下,刺眼的阳光令邹华几乎睁不开眼,他抬起手挡在眼前,费力的睁开眼睛,却立刻魂飞天外——这不是云梦泽么!我又回湘州了! 「我叫陈翘楚,从此以后,你的命是我的。」头顶响起这个声音,邹华抬头,看见了他的主人。 他成为了一只「蝙蝠」,蝙蝠会给人带来黑暗,但同样,他们也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会被灼烧成一堆灰烬。 所 以在那声「敌袭!」响起时,邹华是第一个警觉的,因为他感受到了他的「阳光」正在逼近。 「平天大圣」修罗刀上的杀气,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荒狼旧梦十七:王宫恶战 那妖媚女子轻巧落地后,扭了扭脖子,缓缓地向周围环视一圈,目光所至之处,群臣纷纷低下了头,竟然无人敢与之对视,哪怕是身为同盟的左丞相赫连乐白以及北将军乌康时等人,在看见她喜怒难辨的眼神后,也将头侧向一旁,随着她目光扫过,全场只有面色阴沉的宇文泽,蓄势待发的宇文战还有微微点头的拓跋哈尔与她目光接触而不偏移。 她随后终于转身面向刚刚暗器发射的方向,看见那侍卫用衣襟裹住了自己受伤的右手,又看见地上的碎肉及血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点头道: 「我用近年来才悟出的‘阳关三叠内力催发的‘鸳羽,居然只让你受了轻伤?看来你的擒拿手果真有些门道。」 那侍卫摇头道: 「阁下武艺虽强,可是却未必能做到对上谁都是一击必杀,更何况……」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转而用一种充满挑衅与戏谑的眼光看着那妖媚女子,缓缓道: 「更何况,阁下这一手,更让在下有了新的认知,我先前以为阁下有四十多岁,可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妖媚女子眼神死死盯住他,并未接话,也没有故作妖娆。 「阁下如若没有下个五十年的苦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所以说,阁下不应该是四十多岁,而是五十多才对,在下自认为善于相面,却整整差了十岁,实在是惭愧惭愧……」 「够了!」,妖媚女子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随后伸出手,指向对方,冷冷的说道: 「你想要现在死,就把阿史那安放了。」 「哦?」,那侍卫问道: 「我放了他,都要现在死?若是我不放呢?」 「你再对我多啰嗦一个字,我就让你晚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会让你受尽这世上你想象不到的所有酷刑折磨,而且我向来说话算话,说让你一个月后再死,这一个月里你求死都做不到,说让你只活一个月,就不会多留你性命哪怕一盏茶的时间。如若不信,你不妨试试。」看書菈 那侍卫听了,并不作声,而是转身看向纳兰元基,等待示下。 纳兰元基想了想,说道: 「卯,你的手?」 被称为「卯」的侍卫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于是纳兰元基点点头,对身后另外两人说道: 「晨、戌,你们两个,和卯一起,挡住这个女子。」 随着他声音响起,后面另外两位死士也已现身,只见被称为「晨」的死士使一对双股剑,被称为「戌」的则同样空着手,他们二人走到纳兰元基面前与「卯」并肩而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同时向纳兰元基抱拳躬身,然后三人转头面向那妖媚女子。 妖媚女子看着卯闭口不言,嗤笑道: 「你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也会怕?哈哈哈……」 卯走上前来,一脚将刚刚带给他不少苦头的暗器「鸳羽」踢向对方,然后破口骂道: 「你磕碜的似个老戒,看得老子脑心,还早杀我晚杀我,老子看你就是个范子!」 这句话是他家乡中原冀州的家乡话,「磕碜」译为丑陋,「老戒」是癞蛤蟆的意思,「脑心」通恶心,「范子」就是吹牛皮的人。所以这句话意思是: 「你丑的像个癞蛤蟆一样,看的我犯恶心,还说什么早杀我晚杀我,我看你就是个只会吹牛皮的家伙!」 那妖媚女子接住飞来的鸳羽,冷冷的说道: 「正好三十。」 卯、晨、戌三位死士再无答话,同时身形闪动,冲向敌人。 而宫门处的宇文战看见这 一幕,转头看向家主宇文泽,宇文泽想了想,问道: 「你若出手,几成把握?」 宇文战说道: 「加上纳兰右丞相身边的三位,也只有三四成几率能胜。」 宇文泽说道: 「先前他们杀董阳铠,我还想着是他们两派的争斗,我们若退出此地,少了宇文家族,拓跋哈尔自然当不了狼王,可看他们现在的架势,若是我等一走了之,再任由他们屠戮以纳兰右丞相为代表的群臣们,只怕整个朝堂和国法规矩都会被他们搅和得天翻地覆,到时我们宇文家族只能落得个孤掌难鸣,此刻看来,只有尽力阻止哈尔一途了。去吧!」 「是。」,宇文战说完之后,便转身直直的向那妖媚女子奔去。 那妖媚女子闻声转头,看见侧边飞奔而至的宇文战,并未流露出多少惊讶,而是摆好架势,以逸待劳。 面对宇文战、卯、晨、戌四人的围攻,她竟是没有露出半点惊慌,而是要以一敌四! 妖媚女子伸出手指了指刚刚言语甚为乖张的卯,说道: 「三十个字,你记住,卯,你若落入我手中,接下来的三十个月,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它们若是能开口说话,都会告诉你,它们后悔跟你来到了这个世上!」 卯再不搭话,而是向身边的晨和戌使了一个眼色,三人同时向前疾冲。 妖媚女子毫不示弱,足底一点,同时也向对方三人迎了过去。 面对越来越近的妖媚女子,卯、晨、戌三大护卫心中都越发的紧张,毕竟刚刚都见识了她的武功,委实是快捷如电,邪魅似鬼,总是让你不知不觉就着了道儿,因此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临近只有三丈的一刹那,只见那妖媚女子高高跃起,在空中时,就手腕一翻,两手夹住了总共八个被称之为「鸳羽」的羽毛状武器,落地之时,双手连射,就只见每人两道,总共六道寒光向三大护卫飞去。 卯在刚刚被鸳羽所伤之后,便一直惦念着此事,在与妖媚女子对敌时,心思与注意至少有九成是在敌人的手上,所以在鸳羽飞出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大喝道: 「留神!」 另外两名护卫在方才卯接鸳羽时就已经见识了这件武器的古怪,此刻又听到同伴的提醒,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代号为「晨」的死士,双股剑先是交叠一格,奋力将飞来的两片鸳羽格挡开来,随后身形后退的同时,使出一招「无边落木」,双剑如同疾风暴雨一般挥刺劈砍,双剑的剑光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道光幕,以便能够抵挡接下来诡异的招式变化。 而卯方才已吃过亏,这次自然不会硬接,他抄起刚刚董阳铠死去的护卫遗落的两把长刀,奋力一掷,砸向鸳羽,同时双掌一拍,携裹着极为刚猛的劲力,击向自己的身前。 戌的武功不及另外两人,无法凭力道将鸳羽的第一次冲击硬生生挡下,于是他脱下袍子,对着敌人的暗器一把兜下,然后手中柔软似棉,一股柔劲涌出,他是想暂且用柔劲兜住这古怪暗器,随后直接一把将它连着自己袍子,甩向台上,若是这暗器有什么变化,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首恶拓拔哈尔。 可是,六片射向这三大死士的鸳羽,居然没有任何一片发生变化,射向晨和卯的被挡下后,就直挺挺的落地不动了,而射向戌的被他用袍子兜住之后,便被不假思索、匆匆忙忙的甩向了拓拔哈尔,拓拔哈尔与此处距离甚远,见到携裹着鸳羽的袍子袭来,连忙侧身躲到了亲卫背后,而这两片鸳羽,同样在被亲卫挡住后,就颓然落地。 这六片鸳羽,居然如此平庸? 这与方才险些重伤死士卯的,真的是同一种武器么?那么它的各类变化呢?它 上面本来应当附带的极为厉害的「阳关三叠劲」呢? 这番下来,不但三位死士摸不着头脑,就连台上的拓拔哈尔都感到莫名其妙,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妖媚女子之前暗器出手时的位置,这才恍然大悟。 那妖媚女子,一开始冲着卯说出狠辣言语,而后又煞有其事的放出了疑似六片都带有「阳关三叠劲」的鸳羽,其目的都是为了迷惑对手,事实上,除了对手外,她甚至连友盟的拓拔哈尔等人都被她欺骗了。 而发暗器迷惑阻挡了这三大死士后,她却立刻再度足底发力,向后爆退,猛烈的撞向身后一直紧跟的宇文战! 此时的宇文战,只觉得像是落入了春色盎然的园林,眼前开出了各种颜色的,姹紫嫣红的花朵,还有各式各样,形态各异的鸟儿在齐鸣,有鸳鸯、麻雀、百灵鸟…… 可是宇文战心中却无比清楚,若是自己多沉醉于这样的美景中哪怕一刹那,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剔成一具白骨。 于是宇文战闭上眼睛,弓身蓄势,一记上抬的「霸王举鼎」使出,双掌猛轰。 转身袭击宇文战的妖媚女子,左右手各持一片鸳羽,将之展成扇形,于宇文战眼前舞动,以迷惑对方目光,若是宇文战被迷住愣神,她接下来就会双掌一合再一拧,两片鸳羽就会斩入宇文战脸颊,并且直钻入骨。 可是她却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先前就已因为被迷惑目光而受伤的宇文战,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此刻索性闭上了眼睛,双掌「霸王举鼎」却分豪不差的砸向了她的手腕。 妖媚女子双手一抹,呈扇形的鸳羽便完全展开,形似圆盘,她随后双掌一压,向下拍去。 「当!」,一声如同敲锣一般的脆响。 二人隔着展开的鸳羽对了一掌。宇文战一来自下而上,借力于地,二来自身掌力刚猛本就在对方之上,只此一掌,就将无从凭借,且掌力不以阳刚见长的妖媚女子抬上了天! 可是妖媚女子身在半空,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借势一个筋斗飞起,随后又头下脚上的向下落去,直扑宇文战。 只见她提起同样上飞的两片鸳羽,双手翻飞,寒光纵横之时,同时身体还极速转圈,好像一个钻子一般,狠狠的绞向处于地下的宇文战。 宇文战见招拆招,奋力化解,终于是将妖媚女子落下时手中两片鸳羽的招式全接了去,可是毕竟事出蹊跷,对方招式又实在巧妙,在妖媚女子旋转落地时,于眼花缭乱之际,宇文战的心口还是冷不丁被狠狠的蹬了一脚。 宇文战腾腾腾退却一丈有余,胸中真气已感到一阵瘀结滞涩,连忙调气养吸,可是那妖媚女子毒辣的一脚又岂是如此好相与的?宇文战只觉得胸前一阵酸麻,估测起码要原地打坐调息一盏茶时分才可恢复如常,但对方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妖媚女子落地后,一个「鲤鱼打挺」就已猱身而上,直直的攻向宇文战,他只得顶着胸前酸麻,勉力抵挡。 只见两片鸳羽,在妖媚女子的手中仿佛能够千变万化,合成一片羽毛时,她使的是峨眉刺,短刀的短打功夫;当她将之展成扇形时,用的又是铁扇的路数;在抵挡宇文战的重拳时,她更是将鸳羽完全打开,当成盾牌使用;更时不时将两片鸳羽卡连在一起,增加长度,然后使出刀剑上的精妙招式……可谓是千变万化,教人难以抵挡。 宇文战平日里无碍时,要挡住妖媚女子这如疾风骤雨般变幻莫测的进攻都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此时胸前一阵痛楚,更是难以招架。 短短数息,从妖媚女子成功迷惑三名死士后转身攻向自己到此刻,双方已经交手拆了八十余招。 第八十七招时,宇文战一个躲闪不及,手臂被狠狠的割了一下,血流不止,而随着二人的拆招,鲜血洒出, 只落得地下斑斑驳驳都是血迹,甚是骇人。 (被暗器鸳羽重伤后,死士「卯」非但不怕,反倒刻意出口挑衅妖媚女子,惹得对方震怒痛下杀手。死士晨、死士戌、宇文战三人同时出手相助死士卯,四人联手阻拦妖媚女子,却仍被逼得险象环生。妖媚女子似前实后,反身进攻宇文战,不出百回合,宇文战再度挂彩……妖媚女子与四人的恶战会如何结束?拓拔哈尔的下一步计划又会怎样实施?慕江一派能否逃过一劫?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八:转机) 荒狼旧梦十八:转机 宇文战一边拆解对方招式,一边在脑中飞速盘算: 「这样下去,只怕再不出五十招,我就要毙命于此,可是纳兰右丞相的三位死士这时也已解决了暗器,将会围攻这女子,这女子武艺胜在身法奇快,且诡异扰人视听,我们四人若是将其围住,我再调息片刻,未必不能将之重伤或格杀。」 想到此处,宇文战便放宽了心,如此一来,胸口麻痒虽然不减,可一掌一掌拍出,掌力浑厚竟然不输平日,逐渐挡下了妖媚女子的进攻,只等着纳兰元基的三位死士的支援。 而卯、晨、戌三位死士在接下飞射的鸳羽后,也立刻反应过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见宇文战情势不容乐观,立刻冲上前来,准备围攻妖媚女子! 只见晨持着双股剑居中,空手的卯和晨分列于他两侧,三人呈犄角之势,一同袭向那妖媚女子的身后。 宇文战见盟友已经攻至敌人后方,此情此景,自己必须要奋力拖住对方,待到这妖媚女子陷入包围,己方获胜的几率也会多上几分。 念及此处,宇文战便索性放开了手脚,强忍住心口痛楚,竟然舍弃了防守,招招都是进手,这是要拼着受伤,也要将对手逼入包围圈。 「这个疯子。」,那妖媚女子一面后退闪避,一面在心中暗道: 「果然不惜使这种以命相搏的招式,也要留下我,不过……」 心念电闪,此时,宇文战的一记精妙的锁喉,已离她的咽喉不到一尺;而身后居中的晨,手中双剑合璧,已经飞身遥遥递向她的背心;晨左侧的卯,双手连运,早已暗拟盯住了她肩背上的「肩井」、「天臑」、「神堂」三大要穴,一旦让他寻隙用重手法扣住,任你有通天之能,也非一时半刻可以挣脱;而晨右侧的戌,则是高高跃起,一记肘击砸向那妖媚女子的后脑。 腹背受敌,那妖媚女子却仿佛是痴了一般,竟呆呆的立在原地不动,这让她正对着的宇文战好生不解,莫非她这是被吓傻了不成? 宇文战顺着自己锁向敌人的手向上看去,正看见那妖媚女子的双眼,只见恍惚之间,那女子左眼一眨,嘴角一挑,竟是在百忙中,还向自己抛了一个媚眼。 然后下一刻,宇文战眼中的女子双眸就忽的消失了!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妖媚女子事先心中一直预想的场面便已经形成,对方四人已经皆入其彀,故而在动手之前,她甚至还能好整以暇的抛一个媚眼。 只见她忽的一记铁板桥,足底仿佛生根一般扎在了地下,上半身却向后急倒,硬生生摆脱了即将抵达她咽喉的宇文战的锁喉。而晨的双股剑向她刺来,她却向后一仰,正正迎了上去,那双股剑恰好贴着她头面不到几分的距离刺空了,眼睁睁的从她眼前滑过,而就是这几分,却连她的半缕发丝都没伤到。 而眼见宇文战和晨的夹击落空,卯想也不想,便双手探出,扣向事先预算好的对方的三大要穴。 可是那妖媚女子既然如此胸有成竹,岂会没有算到这一点,只见她右足一蹬,正好踢中了宇文战还未伸回的右掌掌缘边的「后溪」穴,这一脚看似轻飘飘的,可劲力深厚直抵宇文战经脉,震得宇文战手掌前臂一阵酸麻,几乎连手掌都要抬不起来。 而那妖媚女子,则借着这一蹬的反力,身子贴地,倒着蹿出了四人本来凶险至极的围攻。 这样一来,卯的擒拿也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媚女子后倒接近贴地后,猛的从晨的身下,蹿出了包围。 而那妖媚女子,在倒滑之时,眼神一凌,已经看准了从天而降正欲重肘轰击的戌下腹的一个破绽,右手一抬,鸳羽插入戌的腹部将近两寸,而后「嗤拉」一声,随着她极速后滑的惯力与戌原本前冲的猛力一错,插入 戌下腹的鸳羽已将戌开肠破肚! 在滑出不到一丈后,那妖媚女子真气一聚,内力瞬间在丹田连运九个周天,运劲于双掌,两把鸳羽带着「阳关三叠」的内劲向晨的后心飞去。 宇文战与三大死士的夹攻扑了个空,让那妖媚女子突出重围,自然不能罢休,在这两把鸳羽射来之时,四人已经齐齐转身面向对手滑出的方向,见鸳羽射向晨时,一同出手抵挡。 晨见这鸳羽与刚刚射向自己的平平无奇的两把并无二致,便依法炮制,双剑一架,挡了上去。 谁知这两片鸳羽被挡住后,在颓然下落至一半时,却又像活了一般,「咔」的一声轻响,一个斩向了晨的手腕,另一个则向卯腰间飞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晨和卯都未及时反应,晨慌忙之间,倒转剑柄去磕,而卯只能伸出先前已经受伤的右手,作手刀状斩向飞来的鸳羽。 当晨的剑柄刚刚磕到,那片射向他的鸳羽就仿佛一个捕兽夹一般,猛的一合,夹向他的手腕,这下晨已是再难防备,纵然他已经及时撒手丢剑躲闪,可是那片鸳羽还是将他两手手腕狠狠夹了一下。 而被卯手刀斩中的鸳羽,却不是如其他的一般合拢,而是呈扇形的十余片羽毛突然爆射而出,一齐刺向卯的胸腹。 这时,卯和晨忽然同时感到后领一紧,却原来是后面的宇文战双手齐出,将他们拖到了后方,而同时宇文战右手一引,腰间刀出鞘,然后右手接刀,长刀对着鸳羽形成的暴雨般的攻势一挥,然后腰身带臂,手臂带腕,手腕带刀,长刀在一刹那抖动了数十下,这才将两片鸳羽变化而来的几十件致命暗器悉数击落挡下。 这一式刀法,乃「荒狼七杀」中的第五式「刃破穹顶」,那挥刀一下,是刺入敌人丹田,而在刺中后,抖刀数十下,则是预拟用这股狂乱肆虐的劲道,将敌人丹田击碎,胸腹卷烂。正是如此,这才堪堪挡下这凶狠的一击,救下了卯、晨二人 此时,晨双剑落地,手腕受伤,短时间内已等同武功全失;而宇文战,在之前心口被踢中后就没能完全舒缓过来,方才又被那妖媚女子蹬到了右手掌缘的「后溪」穴,在救下晨、卯二人时,右手却不得不强行发力,使出「刃破穹顶」这样的精妙招式,此时,宇文战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至右手一片,已是毫无知觉,右手软绵绵的垂在身侧,实力也是大损。 卯扶住双眼失神,缓缓倒地的戌,只看见戌的下腹处,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狂涌,若非卯用力帮他按住,只怕肠子都要流了出来…… 「喂!」,妖媚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妖媚女子在重挫了宇文战和三位死士后,并未继续寻他们的晦气,而是向前疾奔,一把制住了身边已无人保护的纳兰元基,此时,她手已放在了纳兰元基的肩头,虽然并非要害,可是见识过她出手之快之人都敢保证,若是她想要杀纳兰元基,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原来自她以一敌四开始,她就没打算硬碰硬,她只是吃准了三点:一是宇文战会以命相搏,二是戌的武功在这四人中最弱,三是抓住纳兰元基,对方就会投鼠忌器。 所以一开始,她冲向三位死士,却丢出六片平平无奇的鸳羽,迷惑三人,转头猛攻宇文战,让人以为她要首先击破宇文战,待到吸引三位死士围攻后,她却反向逃出包围,不仅让宇文战伤了右手乱了内息,让晨手腕重伤无法提剑,一举击杀了戌,而且还制服了纳兰元基,短短数十息,一石三鸟,实在是秒到巅毫。 那妖媚女子伸足尖一踢,打中了跪地的阿史那安后背的「至阳穴」,阿史那安只觉得后背一暖,一道热流已将方才卯灌注在他体内的阴毒之力驱走,他正欲站起身,谁知那妖媚女子又是一脚,将他踢的翻了几滚,灰头土 脸的摔在一旁。 台上的拓拔哈尔见状,眼神动了动,但并未说什么,只吩咐手下将阿史那安领到一旁,然后便继续冷冷的看向场中。 妖媚女子踢开阿史那安后,将手扶在纳兰元基的肩头,对着眼神阴冷的卯笑道: 「哈哈,卯,你亲眼看着你的兄弟死于我手,而且我现在想取你主人性命也易如反掌,你作何感想?」 卯回答道: 「要你放人,条件是什么?阁下划下道儿罢。」 妖媚女子点点头,道: 「你倒是心里通透,那我也不同你卖关子,老实告诉你,杀纳兰元基这个老头子,我可提不起多大兴趣,可是我倒是对一件东西特别感兴趣。」 卯问道: 「你说的,是我?」 妖媚女子又笑了起来,抚掌说道: 「哈哈,果然是个聪明人儿,不必让我多费口舌。」 卯点点头,说道: 「所以能用我来换我主人,是么?」 这边妖媚女子还未搭话,一边旁观的乌康时却已大声叫了出来: 「万万不可,好不容易抓住这纳兰老贼,岂能让你这个奴才这么轻易的就换了去?」 那妖媚女子转头看向乌康时,故作茫然状的问道: 「你刚刚说万万什么?」 乌康时想也不想大声答到: 「我说万万不……哎呦!」 只听得乌康时的一阵呼痛之声,众人望去,只见乌康时捂住嘴巴,满脸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妖媚女子,说道: 「你、你你疯了?」 那妖媚女子右手又放回了纳兰元基的肩头,左手却多了一颗带血的门牙,她一边反复端详一边自顾自说道: 「常言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颗狗牙倒是又光又亮,只可惜这条恶犬心中却无定数。主人都尚没发话,哪轮得着你在我面前狂吠。」 说罢,将这颗门牙随手一抛,然后眼神一撇,扫了一眼一旁的拓拔哈尔。 拓拔哈尔在她羞辱乌康时之时,就已经神色不善,此时见到她的眼神,眉头一皱,随后鼻子抽了抽,便对着捂着嘴含糊不清的大呼「王爷」的乌康时喝道: 「闭嘴,去把牙捡回来,去把牙捡回来!」 说罢,拓拔哈尔又扭过头,对着那妖媚女子抱拳道: 「天尊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凡是哈尔能做主的,定为天尊办到。」 妖媚女子眼带冷笑的说道: 「拓拔王爷,先前因为少了一颗牙,你与我主上不欢而散,这事儿他人不知,可是我心中却一清二楚,喏……」 说着,妖媚女子拿下巴指了指正捂着嘴捡起牙齿的乌康时,继续道: 「喏,现如今小女子已还了一颗牙给你,我瞧,王爷不妨重新考虑一下你昨日的说辞,这样对咱们大家都好。」 乌康时在她还未说完时,就已捂着嘴说道: 「你这疯女人,焉能用我的牙来还给我?这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住口!」,拓拔哈尔怒目而视,喝止了乌康时,然后转头,面带阴沉的说道: 「天尊的话哈尔已知晓了,一切照之前来办便是。」 「哈哈哈,爽快。」,那妖媚女子抚掌赞了一声,随后右手扶住纳兰元基的肩头摇了摇说道: 「不过,拓拔王爷,这个纳兰老头我此刻还暂时不能把他给你,因为我要拿他来换那个叫‘卯的小子,这个卯啊,滑溜得紧,放他跑了只怕就再难抓住第二次 了。」 拓拔哈尔见此刻对方四位高手,横死一人,伤了三人,而己方不但兵力占优,而且有高手压阵,倒也算是胜券在握,这纳兰元基此刻即便放了,也无异于瓮中之鳖,自己再擒他易如反掌,于是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妖媚女子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屈指一弹,那丹药便飞向了几丈外的卯,只见卯伸手一抄,将丹药接住,然后只见妖媚女子下巴一抬,说道: 「吃下去,然后乖乖的站来我身边,我便放了纳兰元基。」 只见那枚丹药通体殷红,看上去倒是无甚特异之处。 只是,从这个行事如此狠辣的女子怀中取出的药丸,又岂是泛泛。众人盯着这颗药丸,回想起方才那妖媚女子的毒辣手段,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只见卯点了点头,便将头一昂,那枚不知底细的丹药,眼见就要被他送入口中。 一旁的晨和宇文战以及周围一干群臣,都知道卯若是吃下了这枚丹药,立刻便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可若是劝他不要吃下,一是卯未必会听,二是卯此举是为了一死换纳兰元基平安,自己若是去劝,似乎也情理不通。于是纷纷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且慢!」,一道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开口的不是他人,正是被那妖媚女子擒住的纳兰元基。 那妖媚女子有些狐疑的看了看纳兰元基——这位已年逾古稀的老者,面容平静,厚重的白眉下,双眼微眯,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就是这双眼里,没有她预想的慌乱和惧怕。 那妖媚女子对纳兰元基说道: 「你知道么?我先前还奇怪为何卯的胆气如此之足,他究竟是真的胆大妄为几十年,却从没受过教训,还是脑子坏了。现在一看见你,纳兰元基,丞相大人,哼!原来只有你这样奇怪的主子,才能拥有他这样奇怪的死士。」 「天尊过奖了。」,纳兰元基一拱手,然后转身向台上的拓跋哈尔朗声道: 「二王爷,方才这位女天尊,用北将军乌康时的牙抵了你一颗牙,在下怀中也有一样东西,想和二王爷相抵。」 拓跋哈尔又听见「牙」这个字,不禁怒火中烧,他低下头,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住自己的靴子,双拳紧握,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 可是下一刻,他又立刻抬起了头,只是淡淡的回答道: 「纳兰丞相,众人说你为荒狼第一谋臣,年逾七十,头脑仍是清明,尚可神机妙算。铁齿铜牙,还能巧言善辩,实在令哈尔好生佩服。不知你有何物要与我交换?」 纳兰元基拱手道: 「二王爷权势滔天,更有我荒狼数位英杰辅佐。无论何时,都可以将在下的头颅敲碎,再把老朽的牙齿全部拔光,可是……」 说着,纳兰元基自怀中摸出一沓好似公文一般的物件,指着手中之物,继续道: 「可是眼下,以老朽之拙见,二王爷还是先看一眼这个东西,再决定是否要继续纵容这位女天尊残杀我的部下。」 拓跋哈尔在听见「权势滔天」、「英杰」等字眼时,斜眼瞥了一旁口中鲜血已经止住的乌康时,和自被解救后,就埋着头不发一言的阿史那安,鼻子一抽。 而看见那一沓自纳兰元基怀中取出的事物时,他却猛然间瞪大了双眼。 他立即大声对那妖媚女子叫道: 「天尊,且慢且慢,请您停手,我要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那被同样被称作「天尊」的妖媚女子思恃片刻,便松开纳兰元基肩头,走远几步后,点头道: 「半炷香。无论如何 ,卯今天定要落入我手。」 拓跋哈尔不予回答,只是快步走下高台,亲自去接过了纳兰元基手中那件事物。 接过那件事物后,哈尔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立刻不可置信的瞪眼看向纳兰元基。 只见纳兰元基白眉下双目炯炯,轻声问道: 「二王爷,可否移步一叙?」 (妖媚女子武功超群,在四人围攻之下,仍杀掉死士戌,同时重创另外三人,并在围攻中脱出,一举生擒纳兰元基;可她性格乖戾,竟当众羞辱乌康时,大大拂了拓拔哈尔的颜面;正在僵持之时,纳兰元基却从怀中摸出一件事物,令拓拔哈尔大惊失色……纳兰元基取出的东西是什么?董阳铠被杀,宇文家族亦被牢牢压制,纳兰元基被生擒,面对吞江一派铺天盖地的攻势,各家族能否渡过劫难?变天之日后,荒狼国的格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动?欲知后事,且看荒狼旧梦十九:卷宗) 荒狼旧梦十九:转 交到拓跋哈尔手中的那件事物,正是数月前,那「先生」交予他的,有关董家「通敌叛国」的所谓「证据」。 上朝之前,拓跋哈尔特意将纳兰家族、董家的两沓「叛国证据」一番检查,又仔细收好放入怀中,目的便是用雷霆手段,辅以这等大杀器,一举将与自己「吞江」一派作对的董家、纳兰家击溃。 只要有这证据在手,他甚至不惧在朝堂上当场格杀董阳铠和纳兰元基,所以他早已提前命令阿史那安,在自己发令后动手刺杀此二人。即便手段狠辣,可自己此举是「绞杀叛徒」,证据在手,还怕封不住群臣百官的口? 所以,在见到自己贴身藏好的事物,却令人匪夷所思的从纳兰元基怀里掏出时,拓跋哈尔才会如此惊慌,甚至失态! 「二王爷,可否移步一叙?」 纳兰元基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询问拓跋哈尔。 拓跋哈尔为了确认,伸手入怀,只一碰,便感觉,原本怀中的两沓文书,无论是厚度还是重量,都与先前自己放进去时别无二致。 「难道这老儿在同我装腔作势?」 正要解开包裹文书的油纸,纳兰元基却开口道: 「咳咳……二王爷在群臣前,从怀中取出一包沙子,只怕,只怕有些有失威仪……」 拓跋哈尔此刻心中已逐渐平复,听见纳兰元基说自己怀中是一包沙子,却又打起了鼓,手在怀中油纸包上来回摩挲,既不愿意就此缩手,又不愿意直接拿出油纸包,一时有些尴尬。 于是纳兰元基继续开口道: 「以老朽之见,二王爷不妨与我到僻静无人之处,届时二王爷打开油纸包,便知分晓,况且……」 说到这儿,纳兰元基顿了一下,眼神瞟了一眼一旁妖媚女子的背影,然后略微环视四周包围群臣的黑衣人,这几个眼神虽然极快,却被一直全神贯注的拓跋哈尔尽收眼底,只见纳兰元基继续开口道: 「况且此处……人多耳杂,在下要与二王爷相抵的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 拓跋哈尔也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妖媚女子,略一沉思,便摆手道: 「请吧。」 说罢,拓跋哈尔朗声道: 「我与纳兰丞相有要事商议,在我们二人未归之时,望诸位不要轻举妄动,哈尔今日,定会给诸位、给已故的逐鹿陛下、给荒狼举国上下一个交代。」看書菈 纳兰元基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对着投来关切目光的卯等人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同样说道: 「今日,数人血溅朝堂,更是有许多不明身份之人突然进入,是以诸位都有些许不知所措,此刻,老朽进入内殿,同二王爷了解此事隐情,还望诸位能够信任老夫,在此等候消息。」 群臣见方才还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两方,忽然就达成了一致,纷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交头接耳之声大噪。 「喂!闭嘴,你们不想活了么?」 乌康时见群臣交谈,大声呵斥,虽然他骤然瘸了一颗门牙,口齿有些不清,可是他仿佛浑然未觉,继续道: 「谁再敢说……」 「啪!」,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只见乌康时刚刚止血的口中又溢出血丝,而拿在手中的门牙又跌落了出去,他捂着嘴巴,满眼惊恐的看着正在甩手掌的拓跋哈尔。拓跋哈尔道: 「闭嘴!没叫你扯我的虎皮耍威风!我是让所有人站在这里等我,不可轻举妄动,明白了吗?所有人!」 说完,拓跋哈尔扫视了自己的其他党羽,便自顾自走向了后殿,纳兰元基紧跟其后…… 片刻后,二人进入后殿,拓跋哈尔屏退所 有人后,第一时间拿出了怀中的油纸包。 油纸一层层揭开,直到其中事物完全现形,拓跋哈尔只看了一眼,就将整个油纸包狠狠掷在地下。 地下,除了油纸,就只有被摔散的一地黄沙。 然后他打开了纳兰元基递给自己的包裹——果然,两家的「造反证据」正在其中。 不及细思,拓跋哈尔慌乱的将包裹塞入怀中,可一旁的纳兰元基却半点没有争抢的意思。 拓跋哈尔尚未开口,纳兰元基就说道: 「我有一言,想请王爷静听。」 拓跋哈尔面色铁青: 「好啊,你尽管说,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里能不能开出朵花来。」 纳兰元基举目四顾,眼中深深的悲戚怎样也无从掩盖,良久后,他才叹道: 「如今,吞江一派优势巨大,真可算得上我荒狼立国以来绝无仅有之景象。」 原来是想讨好我,哼,你这老儿这时做梦倒做醒了,可惜已没有用了,我一定会把你灭之而后快! 拓跋哈尔心中得意发狠,口中却风平浪静: 「继续说。」 纳兰元基望向后殿空荡荡的王位: 「首先,两位狼王都已离世,王位空悬,无论如何,新狼王都会在拓跋家族中选出,拓跋志一脉后继无人,王爷你定是当仁不让了,真是吞江之大幸。」 「你想提前恭喜我?」拓跋哈尔皮笑肉不笑: 「可惜你的恭维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纳兰元基不理会对方的嘲讽,续道: 「第二,外面的大殿上,不少人或真或假的愿意相信,两位狼王都死在了中原人的手中,我们慕江一派亲近大秦,自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此关口,吞江所做的一切,岂非都是上承天道,下顺臣民?」 「慕江一派本就是错误的。」拓跋哈尔不屑的啐了一口浓痰。 纳兰元基毫不在意,仍是自顾自的说着: 「第三,王爷你花了天大的价钱,连我慕江一派的阿史那安都被收买了,而且绝不止他一个人,都转而投入王爷麾下。此消彼长,吞江更加强大了……」 这次拓跋哈尔没有回话,反倒是暗自咬紧了牙关——的确是天大的价钱,这价钱可难出得很。 纳兰元基眉头越发紧皱了: 「第四,逐鹿狼王的遗诏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若身死,王爷你继承王位。这么一来,你简直是名正言顺到了极致了。」 逐鹿这个笨小子——拓跋哈尔已经在极力克制,可一丝笑意还是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纳兰元基沉重的摇头: 「第五,王爷今日请来的那些中原的朋友,武艺高强,无可匹敌,再加上秘密安排在天池城内的重兵……如此实力,莫说大势本来就在吞江一派,就算没有大势,以力相迫,甚至大开杀戒,也能让我们不得不从……」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拓跋哈尔赞了一句,可随后便傲然道: 「可惜你不知道,力量才是最强大的,其他的手段,不过是建立在力量对等的基础之上!你不知道这个道理,纳兰玲珑不知道这个道理,最后,连狼王也像你们一样成了软弱的废物!」 他此言极为不敬,可周围并无外人,至于纳兰元基——他此刻在哈尔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纳兰元基也并未辩驳,反而越发平静的说道: 「最后一点,王爷你有我们慕江一族‘造反证据在手,诛杀我等本就是天经地义。如此看来,吞江一派今日已是胜券在握,慕江一派却早已死到临头了。」 「谁叫你这样轻松的就让我拿回了这些东西?」拓跋哈尔掂了掂怀中包裹,讥讽道: 「真是愚蠢。」 此时外面风声大作,看来在方才的炸雷之后,大雨即将落下。 纳兰元基淡淡道: 「我将它拿出来时,就没想过要拿回来。」 拓跋哈尔看着羸弱的纳兰元基,自己仿佛伸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推翻,就如同此时的局面一般,他越发得意了,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纳兰老儿,看不出来你到此境地还如此聪明,好好好,我欣赏你!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就埋在我的脚下,提醒我曾经遇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家伙。」 「王爷谬赞,不过……」纳兰元基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拓跋哈尔刀已出鞘,抵在了他的胸膛: 「纳兰老儿,你的话太多了,在我这里,聪明人没有资格说这么多话。」 又是几道极其响亮的炸雷,随后如黄豆般的雨点倾盆落下。 拓跋哈尔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后有些遗憾的转过头: 「哼,可惜了,现在已下雨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还有十息就是午时,」纳兰元基毫不犹豫的回答,随后他后知后觉的笑了笑: 「呵呵,抱歉,我不是王爷口中的聪明人,所以话多了些。」 见他已经开始关注起时辰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说明他已放弃了挣扎,哈尔反倒放松了起来,他冷哼一声,收回了刀——刚刚纳兰元基吹捧他和吞江一族的那番言论,让他很受用,若是能得到敌人再夸赞几句,哈尔不介意让他多活片刻。 他的刀收了回去,纳兰元基仿佛料到了这一幕,丝毫不受影响的开口: 「用地支来计时,是中原人的法子。」 「这是你们慕江一族带来荒狼的,」拓跋哈尔难得的称赞了一句: 「这东西倒是不差。」 「王爷可知道地支共有几个?」纳兰元基忽道。 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拓跋哈尔不解。 「十二地支,当然是有十二个。」纳兰元基自问自答,随后他目光迷离,似乎在回忆往事: 「记得我当年在中原求学,拜入了一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先生门下,是他教会了我无数计谋策略……后来我离开中原回乡,他便送了我几名死士,以十二地支命名。」 「原来你那些奴才是这样来的,」拓跋哈尔恍然大悟,可随后他又道: 「不过无所谓了,已死了一个,你很快会见到他,剩下的那两个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那位先生一生只收三名弟子。」纳兰元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拓跋哈尔刚想出言讽刺,却突然心中一震——十二地支,三名弟子,那么纳兰老儿的死士,应该是四个! 纳兰元基眼皮一翻,炯炯目光对上了拓跋哈尔: 「言语刻薄的的是卯,死去的是戌,使双股剑的是晨……还有一个丑,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你身边,你怀中的包袱,就是被他掉包的。」 拓跋哈尔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不由得毛骨悚然——这段时间里,竟有这么一个人像个幽灵般始终在自己身边游荡,他能偷走自己的文书,当然也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拓跋哈尔沉默了。 半晌后,纳兰元基冷冷的说道: 「现在,我有没有资格继续说下去?」 依然是死一样的沉寂。 纳兰元基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递给了拓跋哈尔。 拓跋哈尔接 过,只看了一眼,便失声: 「这、这是谁写的!」 这张纸上详细分析了拓跋志秦城遇刺的内幕,细节生动,推敲合理,仿佛作者当时就在现场一般,而令拓跋哈尔失态的是那最后一句的总结——荒狼国内的觊觎王位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江平的次子,人称小江公子。」纳兰元基告知了那个人的名字,也就是从此时开始,「小江公子」成了拓跋哈尔乃至整个吞江一派最痛恨的名字。 哈尔拳头捏得格格作响,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纳兰元基慢悠悠的说道: 「方才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些中原人虽然来自中原,却痛骂大秦皇帝,他们是否就是文书中的反秦势力?那与他们勾结的人,自然不会是亲近大秦的慕江一派,而是……」 「住口!」拓跋哈尔一声断喝,随后他嘎声道: 「这份文书,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纳兰元基摇摇头: 「目前只有我看到过,可是如果我一个时辰内没有走出王宫,那么这文书的拓本,会在半个月之内传遍荒狼的每一寸土地。」 拓跋哈尔冷哼一声: 「哼!我留你的命便是。」 纳兰元基缓缓做了个仰头服毒的动作。 拓跋哈尔咬咬牙: 「那个叫卯的奴才,我也保了!」 纳兰元基微微弯腰: 「王爷不杀之恩,老朽心领了。」 拓跋哈尔面部一阵抽搐,想回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拂袖: 「看你的模样,绝对不止这些话要说,继续好了。」 纳兰元基的目光越发凝炼: 「狼王专有的制式棺椁,少说也要十天才能制成,大殿上的那副棺椁,你自然可以说,是为前任拓跋志狼王准备的,只是逐鹿狼王死得蹊跷,才被临时安置在那副棺椁内。」 拓跋哈尔脸色大变,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纳兰元基要说什么了。 第十卷一百零三章:险滩急 帮主大殿内,倒挂的邹华一跃而下,「哗啦」一声掏出了腰间的九节鞭,局促不安的眼神射向大门口,心中忐忑不安。 「怎么?」头顶传来一声喝问,语气十分不愉,邹华知道那是「蝙蝠」的首领,虽然在成为「蝙蝠」后,众人没有互相通报过姓名,甚至连自我介绍都没有过,只闷头做事,可经过多年的相处,他们内部还是形成了一套自有的命名方式。 譬如,武功最高,最得陈翘楚信任的,大家便在心中暗称为「首领」;似邹华这样断了一只手臂的,便被称为「独臂人」或是「断手」;而其他的则要简单的多,大都用兵刃或是武功命名,使双截棍的就叫「双截棍」,用伏虎拳的就顺理成章的叫做「伏虎」了。 很多人也许会奇怪,这群「蝙蝠」在加入之前,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似邹华这样的禽兽,论心肠之毒,手段之狠,在这群人中也不过排在中上。为何这样的一群人,会心甘情愿的认某人当「首领」? 其实这道理不难——因为他们是「蝙蝠」,蝙蝠是不能见到阳光的,而「首领」却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因为陈翘楚时常要用到他,所以「首领」抛头露面的几率被大大增加,这基本等同于,死亡的几率大大增加。 在邹华成为「蝙蝠」后的这几年里,他已亲眼见证了六个「首领」的死亡,就说上一个首领,使一对双手子母钺,近身缠斗好生了得,众人无一不服,却就是因为某次任务耽搁了时辰,比原定时间迟回来了半炷香时间,恰好与陈翘楚招待的贵客打了个照面,便在三日后曝尸荒野,众人这才知道,这使双手子母钺的首领,在成为「蝙蝠」之前,是那位贵客的结义兄弟,贵客某次与人结仇,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他却在背后暗算,与贵客的仇家勾结,害了贵客性命,夺了对方家产并霸占其妻女。 本来此事在江湖中也不算罕见,虽然人人痛斥此人,却始终抓不到他背叛的证据,只得不了了之,可奈何那贵客好生了得,竟在仇家手中逃了出去,在外躲了几年,不知是碰上什么奇遇,再度归来之时,已成了武功超群,人人敬仰的武林大豪,人们听说贵客被「子母钺」背叛的事,个个义愤填膺,誓要将「子母钺」碎尸万段,「子母钺」无可奈何,只得仓皇逃窜,最终被人所救,送来这儿当了一只「蝙蝠」,还成为了「首领」。 他的结义兄弟,正是如今在湘州鼎鼎有名的武林大豪赵三爷,武艺高强,任侠好义,加之门生无数,广交朋友,虽然并未开设门派,可湘州武林同道,无不卖他面子,隐隐是本州武林的领军之人。 那一天,他受陈翘楚之邀,来江岳帮总舵做客,陈翘楚心中自然有打算——江岳帮要借赵三爷的武林名望,若赵三爷这样的人物与江岳帮公开交好,那就相当于向整个湘州武林发出一个信号,自此以后,江岳帮也是大家的同道中人,其他门派的人,想「替天行道」也好,「匡扶正义」也罢,总之不能再咬到江岳帮头上。 说到此处,也许大多数人便不解——这赵三爷不是任侠好义,是个十分了不起的正道人士么?他难道不知道江岳帮在湘州的所作所为?竟自甘下流,与江岳帮交好,岂不是堕了自己的英名,反倒助长了武林的歪风邪气? 有人骂赵三爷不爱惜羽毛,纷纷与之断交,并扬言此人倒行逆施,我不愿与之为伍。所有人都以为赵三爷会就此众叛亲离,成为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可过了几个月,却发现赵三爷手下的门客不减反增,而且又包下了上千亩的田产,生活越发红火,出手也更加阔绰了,「赵三爷」这三个字,成了湘州武林的金字招牌,人人都以能与之结交为荣。 大伙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说赵三爷不爱惜羽毛,可当赵三爷的羽毛卖出了一个不菲的价钱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 鼠,反倒成为了敢为人先的榜样。 赵三爷与陈翘楚的合作愉快的达成了,自此以后,好像打开了一个口子,湘州的大小官吏也好、门阀世家也罢、武林群雄、豪绅贵族……都纷纷接过了江岳帮抛来的橄榄枝,为此,他们早就替自己寻得了最合适的开脱——赵三爷那样的英雄人物都做得,我何尝做不得? 最后的结局皆大欢喜,江岳帮得到了湘州各界人物的认可,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物,便捧着金银置办了新宅子,用那最华美的绫罗绸缎裁剪出合适的华裳,只为博得他们最思慕的美人一笑,所有人都将那个曝尸荒野的「子母钺」遗忘了,是啊,一个做了坏事的人得以苟且偷生,还迟了这么多年才死,这已是对他的恩赐,无论放到哪里,「子母钺」的死亡都不值得同情。 当然了,那些家破人亡的、妻离子散的、上吊的、跳水的湘州百姓更被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他们新修的宅子里有着高高的阁楼高台,站在上面,再撕心裂肺的哭号也像是春虫窃语,平添几分雅致,而从高处望去,那一片片饿殍和鲜血相叠,组成了一种奇异的配色,非但不令人感到恐惧,反倒让怀中的美人们掩嘴轻笑: 「嘻嘻,这颜色美得紧,倒和你送我的那件貂裘有些相似呢……」 这里是湘州,大秦的南方,即便最冷的冬季,也用不到貂裘的。 可这有什么稀奇呢,若不花些银钱在这些毫无用处的地方,又哪里能体现出他们的泼天富贵?若每一份银子都花在该用的地方,那他们岂不是与他们眼中的「贱骡子」一个层次了?这实在不亚于杀了他们的头。 任何一个世界,即便人们想象中的乐园——是西方极乐,天宫的凌霄宝殿……这些世界里,都会有三六九等,位次尊卑,这似乎是一件极度可悲之事。 可回过头一想,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非但同样有这些东西,而且我还没法长生不老,没法投胎转世,每念及此,则更是悲从中来,难以自己了…… 世道维艰,不知何年何月,「人当生而平等」这个观念才能被每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接受?即便没有平等,可至少在世为人,活着的权利也不应当被人剥夺践踏吧? 那个没有压迫、没有饥荒灾祸、没有痛苦不堪的「桃花源」究竟该如何前往呢? 或者,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样的世界? 这一切的答案,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才会揭晓。…… 说回此间,邹华在感受到「修罗刀」的气息后,心中剧震,不由自主的从房顶落下,拔出兵刃,全神戒备,头顶的首领发话了: 「独臂,你怎么回事?」 邹华抬头,恰巧对上了「首领」那双愤怒的眸子,他心中冷笑一声——就凭你这不出数日便要横死当场的东西,也配对我大呼小叫,莫说一定会死在我前头,就连你前面的那六任,你只怕都活不过他们…… 不过心中思恃,一开口却截然不同: 「首领,有人正在往这个方向冲来。」 「首领」抿住嘴唇,眼中已几乎要喷出火来: 「滚上来!帮主的嘱托你全抛之脑后了么?」 邹华握住九节鞭的手开始颤抖,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修罗刀」已暗中锁定了自己,而且对方已来到了附近,随时可能对自己发起致命一击,但陈翘楚的曾留下死命令,未得她的允许,所有「蝙蝠」都不能轻举妄动。 两难抉择之下,邹华犹豫了,他用力握紧九节鞭,指关节因为压迫而变得苍白,他咬紧牙关,突然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 只见邹华鼓足真气,突然一跃而起,朝大门后直冲过去,人在半空,九节鞭已出手,钉住厚重 的大门,猛的一震! 「喀嚓——」大门发出刺耳的响声,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格格声,大门轰然碎裂。 门碎裂的一刹那,邹华抬起头,视线从那破洞中透出,看见了他意料之中的东西—— 狭刀。 刀身平直、锋利无匹的狭刀。ap. 狭刀布满暗红色花纹,在它的末端,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这是一双杀人的手。 修罗出,饮血还。写就这短短六个字,用去了上百位黑道大豪的生命,因此几乎没有人会质疑这句话。 邹华也曾经不相信,因此他成了蝙蝠中的「独臂」。 他现在仍然不信,因为他站的地方,是陈翘楚的帮主公干处,外敌侵入时,每一只「蝙蝠」都要誓死捍卫。 他要主动出击,为自己争取那恰到好处的一点时间,足够将修罗刀引进这间房,直到被同僚所斩杀。但又不至于太过漫长,让对方取了自己性命。 所以他一出手,便是一招狠辣歹毒的「九天揽月」,九节鞭并九为一,当心直刺,同时手腕劲力蓄而不发,一旦受阻,便又有七八式后着接踵而至,当年他被追杀之时,正是凭着这记「九天揽月」,数次从对方手下死里逃生。 更何况,当年遭受挫败,失去一臂之后,他痛定思痛,苦练武功,终于在上个月,又将这招「九天揽月」修炼出到新的变化,更在先前七八种变化之上,且出乎意料,令人防不胜防。 果然,对方的修罗刀横刀一封,「叮」一声脆响,便阻住了九节鞭前刺的步伐。 邹华心中冷冷一笑,手腕转动,同时闷哼一声,丹田中内力毫无顾忌的奔涌而出,只见堪堪垂落的九节鞭瞬间游动起来,悄然无声的缠住了对方的刀身。 这正是他领悟的新变化之一,用以锁拿敌方兵刃。 说来也巧,这些年练功之时,或许是因为仇怨太深,邹华始终将修罗刀心中的假想敌,在练这记夺刃功夫时,他便按照修罗刀的武功路数,设想了无数种场景,因此这记「九天揽月」出手时,他心中已稳如泰山,因为对方无论是横刀格挡也好,挥刀斩击也罢,中宫抢攻也好,都已在他计算之内,到得最后,他的九节鞭都能毫不意外的缠住对方刀身。 若对方撤退呢?那样一来,邹华的计划岂非全盘落空?可邹华却丝毫不担心——修罗刀出道以来,大小数百战,从来没有退过一次。 此时,九节鞭缠住狭刀,邹华大喜过望,奋力回拉,他敢保证,只要修罗刀一只脚踏入了这间屋子,头顶的同僚们会毫不犹豫的群起而攻之,而那时,自己非但没有罪过,反而成为了第一个发现敌人的功臣。 想到这儿,邹华嘴边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 头顶,「首领」见独臂扑向门口猛攻,心中已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独臂就已将门打得稀烂,可随后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这不由得叫首领好生奇怪。 屈指一弹,一颗暗器飞出,打在独臂脚边,见独臂仍是未动,他不由得一惊,随后再顾不得许多,一记金钱镖射向独臂后背,已是使上了两三成力。 金钱镖打中独臂的后背,发出「噗」一声闷响,随后首领眼神剧震——独臂扑地而倒,身体僵直,却是早已死了! 独臂手中仍紧紧握着九节鞭,九节鞭另一头穿出了门外,从这个角度看来就好像一根无形的管子自门外插来,彻底吸干了独臂的生机! 每一只「蝙蝠」都逃不过见到阳光便遭遇死亡的命运,邹华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仍犯下错误,最终成为这间房中第一个落命之人。 「戒备!」首领沉声低喝,所有「蝙蝠」都在暗中掏出了兵刃,所有的眼神死死盯着大门,想 看看来犯之敌究竟是何方神圣。 「轰隆——」 就在此时,房顶轰然碎裂,众「蝙蝠」猛的抬头,却只看见一团大雾缓缓压下。 「蝙蝠」们朝头顶破碎的大洞处疯狂攻击,即便隔着大雾,他们仍对突如其来的光照感到不适。 这时,一人从大门处缓缓走入,他手中的狭刀被藏在身后,杀气内敛,谁也没有注意到。 随后他一跃而起,窜上房梁,狭刀出手,人头落地。 「咚……咚……咚……」人头砸落的声音令首领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头顶的大洞,转过头来,却只见到了一把迎面而来的狭刀。 「当!」首领挡下这一刀,险些从房梁跌落,随后他当机立断,尖声大叫,发出了他最后一道命令: 「死局!死局!」 众蝙蝠被首领的大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只见首领已浑身浴血,从房梁上直直跌落,蓬一声砸在了地下。 「蝙蝠」们收到了死命令,立刻分作两队,一队一拥而上,朝房梁上的敌人围攻而去,各出绝招,好不凶狠。 另一队则立刻坠地,不顾房梁上的敌人,朝外逃去。 不过,每一人撤离时,都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朝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地方掷去,就在他们十余人撤走后的数息之内,这间房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燃起了大火,甚至连窗边、头顶、大门等出路,都已被浓烟所覆,断无出逃的可能! 一炷香后…… 「中!」一声断喝,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最后仅剩一名蝙蝠胸口中了一记膝顶,从房梁上直落而下,膝盖的主人与他一同落下,借着高度,将他狠狠地凿在地下,那蝙蝠鲜血狂喷,还未发出惨叫,狭刀便直插而下,穿透了他的咽喉。 持狭刀之人缓缓起身,放眼四顾,只见整个公干处都已被火海包围,他眉头微皱,望向地上一时未死的首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首领缓缓张开眼睛,断断续续的道: 「咳咳咳……用内力活、活生生震死独臂,还、还能在五招之内重创我……嘿嘿!葬身火窟的滋味如何?大高手?你会和我一起死去!而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被烧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哈……一干二净……」 大火席卷而至,将他剩下的话瞬间吞噬。 荒狼旧梦二十:博弈 纳兰元基的目光越发凝炼: 「狼王专有的制式棺椁,少说也要十天才能制成,大殿上的那副棺椁,你自然可以说,是为前任拓跋志狼王准备的,只是逐鹿狼王死得蹊跷,才被临时安置在那副棺椁内。」 拓跋哈尔脸色大变,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纳兰元基要说什么了。 「可是若你王府中那早已完工的棺椁被同时公之于众,你猜,人们会不会想。咦!逐鹿狼王的尸骸才刚刚运来不到一天,怎么咱们的摄政王大人就已经打造好了另一副十天才能打造出的棺椁,莫非摄政王大人能未卜先知,知道十天后逐鹿狼王的尸骸会恰好到达;还是说,逐鹿狼王的死,他早已知情;更或者说,逐鹿狼王之死,便是他一手策划?」对方的语气明明十分平淡,可听在哈尔耳中,却比窗外的雷声还要惊人。 哈尔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可下一刻,他却镇定了起来——纳兰元基的死士共有死人,三人方才在大殿露面,剩下那个「丑」在自己身边偷取文书,纳兰元基已经没有人手可以将那副棺椁公之于众了。 可纳兰元基却早已料到对方会这么想,在对方刚刚缓过神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便适时传来: 「运棺椁的是我孙女纳兰娜甫。年轻一辈,除了逐鹿陛下,便数她最有威望,王爷不妨猜猜,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你家把棺椁运出来?」 哈尔还未回话,一人便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他立刻暴怒: 「滚出去!我不是说过……」 可看清来人后,他后半截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兵队长,拓跋图! 拓跋图捂着脸,哀声道: 「王爷,那东西……」 可随后他又识相的住口了——一旁的纳兰元基正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拓跋哈尔深吸一口气: 「说。」 「可是王爷……」 「我让你说!狗崽子!」 「是是是,」拓跋图连忙道: 「午时刚刚打更时,来了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带着一帮子大臣们的子弟,闯到府上,把、把那东西拖出去了……」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几乎快缩到胸膛里去了……可拓跋哈尔反倒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不阻止她?」 拓跋图苦着脸道: 「我……我阻止了,谁知她功夫俊得很,狠狠打了小人一个巴掌,还说是奉了您的命令,叫我立马来找你……」 拓跋哈尔看向一旁的纳兰元基——好老儿,此时恰好是午时,你好狠的算计! 随后他摆摆手: 「退下吧。」 拓跋图小声道: 「王爷,咱们要不要调兵……」 「我让你滚!没用的东西!」 「是是是……」拓跋图被这一生怒吼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去了。 纳兰元基宽慰道: 「只要这里不生变故,娜甫那儿是不会有下一步行动的,王爷你大可放心。」 哈尔咬牙: 「纳兰元基,你了不起!继续说下去,我还承受得起!」 纳兰元基闻言点点头,随后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褪去了自己上半身的衣裳,将嶙峋且瘦削的身躯展示在对方面前,他指了指胸前那个因衰老而有些变形的刺青: 「这个狼头刺青,自咱们荒狼建国以来,已纹了几百年了。」 拓跋哈尔斜睨纳兰元基,不忿道: 「这是凶猛的恶狼,是荒狼先祖的荣耀,只有最善战的勇士才配拥有。 」 纳兰元基毫不理会他的讥讽,反倒指了指恶狼的右牙: 「这颗狼牙,自建国的几百年来也从未损坏。」 哈尔闻言不禁一怔。 纳兰元基穿好衣裳,缓缓摇头: 「白玉州的大火的确骇人,只怕连刀剑都会化作铁水,可是这颗狼牙,却绝无可能损坏。」 哈尔当然知道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 纳兰元基疑道: 「既然它并未损坏,那为何会凭空消失?」 哈尔愤恨道: 「我也想知道!是那个杂碎拿了这狼牙……」 「我知道。」纳兰元基言之凿凿。 「什么?」 纳兰元基毫不绕弯子: 「在逐鹿狼王的身上。」 哈尔脱口而出: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而是事实。」纳兰元基: 「那天逐鹿狼王落入火场,直到火势蔓延,都没见人爬出来,狼牙不翼而飞,只有一种可能,他逃了——这些是我的死士丑亲眼所见,他使的是双刀,曾被灵宝天尊追杀,你可以自己问。」 「可是那么大的火……」拓跋哈尔声音开始发颤。 纳兰元基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是天之骄子,当然能办到常人不能办到的事情。」 哈尔想了想,渐渐垂下了头,然后他开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缩——他信了,所以他真正的开始感到恐惧。 纳兰元基却似乎视而不见: 「不过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因为在逐鹿心中,你也许始终是个忠诚的好叔父,他伤好之后,仍会如你所愿去大秦送死,到时他的死讯传来,你仍可照遗命当狼王……」 哈尔用力的撅断了自己的佩刀,这似乎能给予他几分勇气,他面色阴沉的再次立直: 「不会有那个机会了,现在外面的那具尸体就是拓跋逐鹿的,我说了,谁敢反对!」 「我反对。」纳兰元基的回答干脆利落。 拓跋哈尔大怒,他拿起断刀指住纳兰元基的面门: 「老贼!你侃侃而谈,倒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可你不要忘了,旧狼王的死因、新狼王的下落、我的所有计划……这一切即便所有人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不怕我同你玉石俱焚么!」 纳兰元基沉重的叹了口气: 「当下之势,实力是吞江更强,名分是我慕江更正,如若王爷当真选择玉石俱焚,我们慕江定然覆灭;小江公子的言论也许会被你镇压;娜甫取出棺椁后,也很快会被围剿;你从此严加防范,我的死士也不见得能杀掉你……说句实话,吞江的优势极大,否则我何必在此啰嗦?」 哈尔终于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 「这次你知道怕了?」 纳兰元基坚定的摇头: 「可若说我怕,却怕的不是这些,中原一位先贤曾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怕的是我们荒狼国因此分崩离析、万劫不复,而不是我一人的生死或是慕江一派的存亡。希望王爷明白。」 拓跋哈尔仔细咀嚼这句话,随后问道: 「你想和我讲条件?」 纳兰元基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用三件炙手可热的东西,换王爷几个小小的承诺。」 拓跋哈尔讥讽道: 「哦?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很亏?」 纳兰元基微微躬身: 「王爷一诺,价值千金,老朽不亏。」 拓跋哈尔鼻中冷哼 一声: 「哼,说罢。」 纳兰元基收回第一根手指: 「第一,我要给王爷一颗狼牙、一个王位和二十万的军队。」 哈尔立刻心热,但他仍十分警惕: 「说下去。」 纳兰元基指了指殿中空悬的王位: 「现在举国无主,狼牙遗失,可是我前些年翻阅古籍,偶然发现了狼牙的铸造之法,我认识中原最厉害的工匠,能据此为王爷造出一模一样狼牙。不过,因为材料珍贵,其中一种淬火液至少要六年才能炼就,加上铸造一年时间,恰好七年,王爷就能得到一颗一模一样的狼牙。我们可以约定七年后重选狼王,王爷身登大宝,狼牙在手,兵权紧握,岂不是得遂心愿?」 拓跋哈尔倒是知道纳兰元基的确所言非虚,虽然暗中狂喜,可他面上仍不动声色: 「你的条件。」 纳兰元基袖袍一振: 「我要王爷亲口宣布,逐鹿狼王并未死去,而是失踪。」 哈尔皱起眉头,沉吟起来。 纳兰元基: 「王爷若是不愿宣布此事,实话说,老朽怕你强夺王位。」 拓跋哈尔闻言,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纳兰元基放下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要送王爷两个重臣的官位、一块巨大的封地、数千精兵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哈尔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掂了掂怀中包袱: 「你是说董家?」 纳兰元基默然点头。 哈尔却摇头: 「董家的覆灭已是定局,这是我自己争来的,哪里需要你送给我?」 纳兰元基却反问: 「王爷已答应了第一点,总不会现在杀我了吧?」 哈尔皱眉: 「不杀你又怎么样?」 纳兰元基指向那个包袱: 「我若向他们通风报信,王爷想灭董家,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你敢!」拓跋哈尔眼中杀气腾腾。 纳兰元基却摇头: 「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会撤去所有手段,留在天池城任你监视,直到董家覆灭为止……这算不算是我把董家送给了王爷?」 哈尔沉思良久,并无任何不妥,他沉声道: 「用什么交换?」 纳兰元基回答: 「我要王爷宣布,吞江一派、慕江一派、宇文家族自此以后平起平坐、互不相犯,若擅入对方领地,任凭处置,不得有怨。直到新狼王选出,再统一接受调遣?」 拓跋哈尔大奇: 「这是为何?」 纳兰元基有些惭愧的垂首: 「若王爷肯答应这些条件,国家已定,自然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宇文家族那边,老朽会亲自说服。」 拓跋哈尔闻言,哈哈大笑: 「哈哈哈,纳兰元基,你方才好大的口气,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想不到终究还是担心你们家族的前程啊……哼!你们纳兰、宇文家族想拥兵自立,成为国中之国,我只怕还没那么好骗。」 纳兰元基缓缓道: 「王爷不必立刻答应,且听听我要送你的第三件东西。」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我要送王爷一个稳固坚实的后盾,免去所有后顾之忧。」 「怎么样呢?」哈尔也有些好奇。 「方才说到三家平起平坐、互不干涉,自然有其道理——二十万边军的军费,自此以后也由这三 家平摊。」纳兰元基话一出口,拓跋哈尔心中便已开始思恃。 荒狼八氏族,除去已灭的呼延家族,即将覆灭的董家,余下六氏族,自己的吞江便占了四家,慕江一派只有纳兰,中立一派只有宇文,若军费平摊……七年之后,一定是这两家先山穷水尽。 见哈尔开始动摇,纳兰元基趁热打铁: 「我的要求很简单,边军不能减员,而且建制不得改变,军队只属于国家,而不属于任何一方。」 哈尔费解: 「不减员,建制不变,你们两家只会愈发穷困,我可不信你会做亏本买卖。」 哈尔扭头望向东方,怅然道: 「大秦虎狼之师有百万有余,若是边军出了问题,对大家都是灭顶之灾,此举是为了国家……再者,七年后你当了狼王,一切都是你的,又何必担心?同样,这也是为了让你安心,知道我们没有拥兵自立的野心。」 哈尔思考许久,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所有条件。」 「那么,」纳兰元基做个请的手势: 「现在我们出去,履行约定吧。」 「慢!」哈尔突然断喝一声,然后沉声道: 「我问你,如果这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了,而且做了,可是在董家被灭后你回到驻地,把小江公子的言论和棺椁的故事大说特说,祸乱天下,我会不会后悔,刚才没在进门时杀了你?」 纳兰元基缓步向门口踱去,声音遥遥传来: 「事情办完后,我们三家联合声明,如若国内有人敢公开讨论这些事,无论是谁,都格杀勿论,三家共伐,如何?」 哈尔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纳兰元基,你了不起,必死之局中绝处逢生,向老天借了七年,我佩服你。走吧!」…… 大雨倾盆,大殿内的群臣却无一人轻举妄动,他们纷纷望着那道通往后殿的门户,焦急的等待着。 已经过去了许久,摄政王和纳兰丞相到底说了些什么? 「哗!」帘子被掀开,拓跋哈尔与纳兰元基并肩而出。 不少大臣本已暗自揣测,今日朝会凶险一场,这二人同处一室,必定争吵激烈,甚至有可能动起手来……在见到二人都安然无恙时,都不禁心里一松,不禁议论了起来。 拓跋哈尔向纳兰元基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纳兰元基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拓跋哈尔走上前去,沉声道: 「所有人,肃静。」 于是群臣们的议论停止了,整座大殿,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下也听得一清二楚。 第十卷一百零四章:风云变 修罗刀孤身一人,闯入了江岳帮帮主正堂,先以雷霆手段杀死了“独臂”邹华,后又声东击西,一举重创数名“蝙蝠”,满拟着能将对手一网打尽,谁知关键时刻,蝙蝠首领却发出最高警戒——“死局!死局!”群蝠瞬间四散而开,并在帮主正堂放了一把熊熊大火。 “呼哧……呼哧……”大火瞬间填满了整间屋子,连最微小的出口都未留下,修罗刀望着这一幕,不由得紧皱眉头。 他抬起头,先前屋顶破开的窟窿原本应当是一条生路,可此时所有的横梁都已被点燃,根本无从落脚,即便强如修罗刀,面对四五丈的距离,也只能望“窟”兴叹。 时至今日,陈翘楚或许已变成了个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的上位者,狂傲、暴虐且刚愎自用。可许多年前的她却并非如此,那时的她刚刚从争霸湘州的血战中胜出,无数次绝处逢生的经历告诉她,她该比任何人都谨慎、狡猾和知人善任。 在江岳帮总舵落成的那一日,伟爷曾告诫她——应当时时心怀警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类似的建议,伟爷曾给不少人提过,就好比芷江潇湘馆地下的那条暗道,就是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修建的,正是因为这条暗道,王逵才得以逃出生天,之后给江笑书一行造成了巨大的麻烦,那也是江笑书一行和江岳帮结仇的开端。 当年听到伟爷这个建议后,陈翘楚略一琢磨,随后便正式拍板,将这个建议付诸实践。 她唤来所有的蝙蝠,演练如何在面对死局时,用最快的速度将帮主正堂焚烧殆尽,尤其要照顾到脚底的密室——里面是江岳帮最核心的资料,包含各分舵的详细地图和成员名册、历年的账本、与湘州大小官员的书信往来以及账簿……在危急存亡的时刻,这些情报必须要第一时间予以销毁,只有这样,湘州官场才不会受到波及,待日后江岳帮东山再起时,方能继续寻求合作。 陈翘楚将这一步称为“灭迹”,为了训练“灭迹”,帮主正堂前后被焚烧了上百次次,一次比一次燃烧得剧烈,到得最后一次,甚至有三只蝙蝠因为撤退不及时而葬生火窟,直到做到这一步,陈翘楚方才心满意足。 类似的应对灭顶之灾的对策当然不止“灭迹”这一条。譬如另一个计划“移花接木”——陈翘楚多次暗兴土木,在岳阳各处都挖满了密道,每一条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通向城外,且在修建完成后,将所有的工匠通通灭口,自此以后,世上只有陈翘楚一人知道密道的具体位置和开启方式,在危机来临之时,她便可借此逃离岳阳。 最后的杀手锏叫“堆山积海”——陈翘楚早已将多年聚敛的财宝藏在了一隐秘之处,若她成功逃离,再取出这大宝藏,便可立刻卷土重来。 “灭迹”、“移花接木”加上“堆山积海”,这三件法宝加在一起,陈翘楚相信,自己即便遭受再大的重挫,都能轻而易举的东山再起、再创辉煌。 此刻,“灭迹”已经开始,逃出的群蝠甚至都不愿回头看一眼——那样大的火,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即便来人是修罗刀,最终也只能和那些秘密一同化为灰烬。 果然不出群蝠所料,此时此刻,大火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修罗刀只不过将狭刀入鞘这一眨眼的功夫,火焰就已将他包围,烧得毛发衣衫嗤嗤作响。 修罗刀伫立原地,放眼四顾,随后眼神一凝——那是大堂正中的一张座椅,极尽华美,上面的那颗钻石更璀璨异常,此时屋内起火,火光被钻石折射,殷红如血。 不过修罗刀却并未在这张座椅上停留,他看的是座椅后方——他分明记得,那后面应当是一块屏风,可此时此刻,却燃得最为猛烈。 区区一块屏风,竟有这样大的火势?这个念头在修罗刀脑中一闪,随后他立刻醒悟,沉声大喝: “中偏北一丈,放!” 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啦哗啦四声巨响,四道粗如大腿的水柱从天而降,从上方的窟窿落下,每一道都精准的浇在了屏风处,水火相触,顿时冒出阵阵黑烟,烟雾之中,修罗刀鹰隼一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地面。 一个通向地底的洞瞬间展露,洞内火势熊熊,丝毫不因水柱而减缓。 “破出一个缺口,都进来。”修罗刀当机立断,立刻下令。 轰!一声巨响。 墙壁被瞬间破开,持冲城槌的猛士立刻让去一边,后方抬水龙的猛士以水流开道,一架接一架的运了进来。 “半炷香之内,扑灭所有火焰,将地洞中的东西送到我手上。” “喏!” 半炷香后。 “大人,地窖一空,书册被损毁了两成,余下的都已搬来此处。” 修罗刀点点头,随后随手拿起其中一册,小心翼翼的翻开湿漉漉的书页,随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给泡坏。 细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为了配合陈翘楚的“灭迹”计划,这些书册必须要极其易燃,可江岳总舵位于云梦泽边,为了避免潮气侵染,书册选择的纸张却要防潮。 也许陈翘楚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来袭的外敌会带着水龙杀到总舵,最终将这些极其重要的情报一网打尽。 打开那一册后,修罗刀只看了两眼,便不由得神色微变,再细细一读,更是越发的吃惊和愤慨: “区区一个县令,竟收取了这样多的赃物!” “姬妾若干,哼!这畜生倒会享福得很。” “这!居然连他都……真是人心难测。” 片刻后,修罗刀默默将书册放回,随后下令——将这些东西严加看管,除了自己本人,靠近者格杀勿论。 随后他扭头看向南面,那是岳阳楼的方向——这边大功告成,却不知那边如何了? ………… 岳阳楼前,此时已乱成一团,各方人等捉对厮杀,好不惨烈。 岳阳楼前的广场,原本供奉着江岳帮七元老的牌位,搭起了戏台,坐满了宾客,可在柳伶薇一脚踢翻供桌之后,此处乱作一团,成为了交锋的主战场。 猛卒们七人成一队,从四面八方直逼过来,眨眼间便到了面前。 “不要冒进,守在一处!”随着陈翘楚一声令下,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江岳帮众们便尽数围到了她身边,随后她命令十人一队,往总舵方向突进,希望能与总舵来的援军里应外合,最终力克强敌。 冲在最前方的小队,是江岳帮的一名黑带高手,此人以暗器见长,手中三十六枚金蛇锥势大力沉、迅猛无双,湘州武林闻之无不丧胆,由他作为先锋,众人皆无异议。 只见他双手连扬,身旁金光爆射,每扬一次手,都会有一名猛卒倒下。 李光昴的功夫的确了得,甚至能将我的蛇锥反激而回,可你们这群不会武功的常人,又拿什么来应对?又杀死两名猛卒后,蛇锥黑带高手心中傲气横生,一个健步上前,便欲杀出一条血路。 他没看见,自己早已与后方的友方脱离,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面对他的强攻,猛卒们默契的散开,待得他深入数丈后,又迅速合拢,五支小队,将蛇锥黑带高手挤在了正中。 蛇锥黑带高手陷入包围,却丝毫不慌,纵身一跃,便欲逃出包围,可下一刻,空中掠过一件东西,将他狠狠击落。 扑面而来的,是一截长逾一丈,倒刺横生的狼筅,蛇锥黑带高手大惊失色,百忙中足尖在狼筅一点,被迫倒跃回了包围圈,甫一落地,腿部便是一阵刺痛传来,低头一瞧,裤管已为狼筅划破,小腿上纵横交错十七廿八条伤口,鲜血淋漓,好不惨烈。 这狼筅好生厉害!蛇锥黑带高手心中一惊,随后他只觉头顶一黑,抬头看去,心中不由得一凉。 五把狼筅,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蛇锥黑带高手立刻施展身形,向前疾闪,可行了数尺,便猛然停下。 不知何时,原本各自为战的五小队已合为一体,最内圈的盾牌手们并肩而立,整整十面盾牌合在一处,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望着那数十斤重的盾牌,蛇锥黑带高手自恃并无把握一举击破,无奈,他只得再次抬起了头,多年在暗器上的浸淫当真不是盖的,这使他练就了远超常人的眼力,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在五把狼筅的围剿中,发现了一个勉强够一人通过的小缺口。 “喝!”爆喝一声,蛇锥黑带高手一飞冲天,先是连珠射出数枚蛇锥,将缺口便最尖锐的倒刺打断,随后双手各持一蛇锥,双手连绞,将缺口进一步扩大,终于使得他的身子毫无阻碍的通过。 好狠辣的围杀!待我冲出,定要取你们性命!蛇锥黑带高手人在半空,心中已在暗暗发狠。 随后他便觉得下腹一凉。 一柄长枪自下而上,穿透了他的身躯,随后猛的一砸,将他狠狠撅在了地上。 五支小队瞬间散开的同时,其余的长枪紧接着补上,在蛇锥黑带高手身上留下无数个透明窟窿。 最后,一名长刀手上前,手起刀落,取了敌人的首级。 一场遭遇战,前后不过数息,往日不可一世的黑带高手便成了刀下鬼。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战场的每一处—— 一名擅长刺杀的好手,好不威风,如同一只大鸟,在战阵中不断跃起,每一次出手,就会割下一名猛卒的人头,鲜血溅洒,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可在第八次跃起后,他的身影便永远的消失了,如同他的生命。 强如黑带高手,孤军奋战亦会落命,大多数江岳帮众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牢牢遵从帮主的命令,十人为一小队,战战兢兢的朝前摸索而去,可乌合之众又怎抵挡百战之兵?他们与猛卒小队一接触,便瞬间被狼筅和盾牌强行分成了两批,将他们冲散的小队竟连头都不会,继续向前冲去。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第二波小队的冲击又来了,无奈,江岳帮众被再次分裂,此时他们左右四顾,发现身边仅剩下一两名同伴。 随后,第三波猛卒小队向他们举起了屠刀——狼筅挂住了他们的衣衫和皮肤,长枪如龙,瞬间洞穿他们的身体。他们恨透了那刺猬一般的狼筅,拼命想要攻击,却对那厚重的盾牌无能为力。偶有功夫精强之人,越过了第三波猛卒的围剿,正欲回头复仇,却被队尾策应的长刀手挡下。 原本长刀手的功夫也相对他们逊色,可不过数招后,后方的狼筅长枪就已将他们毫不留情的撕碎,最终,小队冲过,留下一具具无头的尸身…… 昔时倭寇祸乱东南沿海,猖獗残暴,视我中原百姓如猪狗,残暴生灵,好不歹毒,偏偏官府昏聘,只顾自保,沿海百姓饱受涂炭之苦。 后来的故事人人都知道,天绝门祖师青阳明笃出手,一人一剑一旬,将两千武士浪人屠戮殆尽,后又远渡重洋,在东瀛闯下莫大的威名。 当年青阳明笃一战成名,人们常常讥笑倭人区区东瀛小国,竟敢妄谈武艺,可青阳明笃亲自却驳斥了这个说法: “东瀛武学,有诸多可取之处。东瀛倭人中,亦不乏武道好手。” 可这种说法,却被人们一笑置之——武道好手?那怎么面对元敬将军的军队时,却个个成了软脚虾? 青阳明笃作为先锋,杀尽了浪人武士,大挫倭寇锐气,可倭寇之乱却远远没有结束。可真正平定倭寇之乱的,却是这元敬将军,又称继光将军。 元敬将军平倭寇时,常常每战大捷,全歼上千人,而己方却不过死伤数人,十余年后,终于平定东南沿海,还了天下一场太平。 江岳群贼听过这些传说,自然也对“倭人亦有武道好手”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当他们真正面对鸳鸯阵时,他们才猛然醒悟,原来当年倭寇中并非没有高手,他们之所以被元敬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是因为在鸳鸯阵面前,个人的武力实在是太过有限。 “鸳鸯阵”乃元敬将军所创,七人一队,远则标枪弩箭射击施压,近则狼筅牵制、大盾固守、长枪猛攻、长刀策应,小队与小队之间又能根据局势互相配合,生出诸多变化,可谓猛攻如雷霆,固守若金汤,近乎完美无缺,尤其是在面对诸如武士浪人这类零散武道好手时,更显其威力。 此时此刻,猛卒们摆出鸳鸯阵,对江岳群贼展开了一场近乎屠杀似的进攻,江岳帮兵败如山倒,已有大厦将倾之势。 战场被浓雾所笼罩,因此大多数人都不清楚战斗的胜负,可陈翘楚的脸色却已逐渐铁青。 不少猛卒已杀到了她目力所及之处,她突围的计划已落空,最多再有一炷香时间,她就要亲自面对鸳鸯阵的进攻。 陈翘楚扭头看向岳阳楼,唯有那里传来的破风之声,能让她稍感宽心。 她相信在鸳鸯阵冲到身边之前,双刀虎就能彻底解决掉对手,除掉后患。 第十卷一百零五章:浪滔天 双刀虎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已几乎将李光昴压得喘不过气。 从江笑书一行与江岳帮结仇开始,双刀虎心中便一直积压着一股郁郁之气——以往哪次大战不是以他为主力?偏生这一次被人欺压到头上来了,他却毫无用武之地。 大雾阻挡导致他的追杀一无所获;大典被打断,他却丝毫奈何不了对方;陈翘楚被刺杀,他也无能为力,若非独龙哥舍命相救,只怕已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偏生那江笑书滑溜得紧,他死命追杀,却棋差一招…… 种种因素相加,令双刀虎的愤怒达到了顶峰,此刻,他要将全部的怒火发泄到李光昴的身上。 双方翻翻滚滚战成一团,已斗了上百招,李光昴被迫后撤,此时正背靠岳阳楼的楼柱,勉力招架。 双刀虎吼声连连,双刀不断从李光昴身边掠过,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凶狠毒辣,李光昴使出“截天七剑”中最精妙的功夫,却也只能堪堪守住门户,半点没有反击之力。 斗到酣处,双刀虎左刀一旋,瞬间幻化出无数刀影,李光昴伸剑去截,却截了个空,原来对方招数看似精妙无比,竟是一记虚招! 李光昴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对手的右手刀就已到了,一记朴实无华的正劈,可时机却实在抓得巧妙,此时李光昴一剑截空,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上身的破绽被抓住,单刀直入,好不凶险! 就这一记正劈,“截天七剑”的架势便已被破,李光昴不得不变截为斩,长剑向上一掠,迎向了对手狠辣沉重的正劈。 当!刀剑相交,宛若龙吟。 嘭!李光昴身子不由自主的后飞,背脊重重砸在了楼柱之上。 “唔……”李光昴只觉手臂胸口剧震,丹田犹如被火烧一般,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哼!区区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我江岳帮耀武扬威?”双刀虎的声音传来,李光昴咬牙抬头,只见双刀虎拄刀而立,眼中满是狂傲: “秦麟之下第一门?狗屁。” 李光昴大怒: “邪魔外道,也配议论我师门?” “哈哈哈……”双刀虎猖狂大笑: “天星阁的名声早已堕到头啦,又有什么说不得?你师父都已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你却敢来管我江岳帮的大事,真是可笑!” “狗贼!”李光昴怒极,不顾身上伤势,挺剑朝双刀虎直冲过去,只听得金铁交接之声不断,噼里啪啦只如放爆竹一般,数息之后,李光昴被再次逼退回楼柱,身上已多出七八道狰狞的伤口。 双刀虎如影随形,抬手便是一刀,迅捷的横斩直奔李光昴脖颈而去,李光昴低头一闪,横斩落空,一个收势不及,刀刃直没入楼柱数寸,好似切豆腐一般穿出,足可见得这一招的狠辣。 李光昴虽躲开这一横斩,可身子下沉,双刀虎左刀又至,照着他左胸直戳而至,李光昴躲闪不及,只好放脱长剑,双手一合,于千钧一发之际,夹住了刀刃,可双刀虎功力何等深厚?只听噗一声轻响,刀刃已入肉寸余。 李光昴双手如铁箍一般牢牢抓住刀刃,虽然勉强挡下了这穿心一击,却已陷入完全的被动,他抬头,果然见到双刀虎右刀直落而下,他心中一寒,不甘的闭上双眼。 师尊,抱歉,弟子命丧歹人之手,天星阁养育之恩,只得来世再报了…… “嗖——”弩箭破空之声。 “呃唔!”双刀虎痛楚的怒吼。 “呛啷……”兵刃落地之声。 “斩寒光!”一道短促的声音! 李光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双手夹住的刀刃劲力一松,他立刻一个翻滚闪到了一旁,顺手拖回了长剑,恰在此时,那道声音落入他耳中,不假思索的,他抬手一剑,正是一记“斩寒光”。 剑出,布帛破裂,剑身入肉。 李光昴一击即退,飞身而起,直直落在了三丈之外,这才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双刀虎面色惨白,双刀已落地,右臂已被一支弩箭洞穿,左手呈紧握之势,停在了太阳穴处,手中弩箭距离其太阳穴仅余三寸,小腹处皮肉外翻,鲜血如同一道小溪般流下,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喀嚓——”双刀虎左手一撅,拗断手中弩箭,他望着李光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声音发出,随后缓缓倒了下去,露出了他背后的人。 那是江笑书。 江笑书抢上前去,揪住双刀虎的头发,一剑斩下了他的人头,整个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有阻碍尸体倒地的过程。 李光昴看着这一幕,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实在是不明白,先前还几乎置自己于死地的双刀虎,怎么瞬间就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原来,在双刀虎左刀刺入李光昴胸口时,一直潜伏暗处的柳伶薇和江笑书便同时发动。 先前李光昴与双刀虎对战前,曾大喝一声:“师妹替我掠阵”。双刀虎自然听见了,可他却丝毫未将柳伶薇放在眼里,满拟着将李光昴杀死后,再活捉柳伶薇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在那之后,柳伶薇便一直潜伏在暗中,所有人都将她忽略,就连李光昴自己也几乎忘了这一茬。 这让柳伶薇很满意,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应当扮演的角色——投机者。而战斗中的投机者,最需要的就是隐藏自己的行迹。 柳伶薇天生就会抓时机,好像她是战场的主宰,即便在最紧张的时刻,她也能在瞬息变幻的局势中,找到那个转瞬即逝的转折点,而后果断出手,一箭封喉。 所以先前双刀虎恶斗李光昴时,她有七次出手的机会,每一次都足以让双刀虎受伤,甚至有一次,双刀虎贴着她的藏身处掠过,二人距离不过一丈,她坚信自己若那时出手,能有九成的把握洞穿双刀虎的心脏。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明白,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次之后,先前所有的隐藏都会前功尽弃,而那时,她将成为双刀虎追杀的首要目标,这对于初窥武学门径的她来说是致命的。 在李光昴胸口中刀,双刀虎一刀斩下时,柳伶薇眼神一凝。 就在此刻! 柳伶薇已将“箭出如瀑”修炼得十分纯熟,就在这一刻,她连珠射出四支弩箭,好像同时发射一般,直袭双刀虎脚踝、后心、太阳穴、和右臂。 好个双刀虎,当真了得!听得风声袭来,他竟反腿一勾,击中射向脚踝的那支弩箭,弩箭上飞而出,恰巧撞上即将触及后心的另一只弩箭,两箭相交,瞬间碎为齑粉,没能对双刀虎造成半点伤害。 柳伶薇暗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贸然出手。 后两发弩箭瞬间抵达,柳伶薇原以为双刀虎仍能化解,可谁知他竟像傻了一般,僵立不动了。 江笑书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双刀虎身后。 滔天杀气骤然释放,令双刀虎一滞,正是这一滞,令他命丧黄泉。 右臂中箭的痛觉让双刀虎从失神中惊醒,他伸手一抓,捏住了那枚太阳穴前的弩箭,江笑书的长剑刺入了他的后心,他不顾一切的前扑,卸下大部分力道,却被柳伶薇发现了破绽,大喊出声 地上的李光昴使出“斩寒光”,一剑刺出,恰好碰上了扑上来的双刀虎,长剑直入其小腹,几乎将双刀虎的脏腑绞碎,最关键的是阻住了双刀虎前扑躲避的势头。 浪书剑的剑气结结实实的透入双刀虎体内,瞬间震碎了他的心脉,神仙难救。 在江、柳、李三人的合力下,江岳帮第一高手“双刀虎”殒命于岳阳楼前。 李光昴虽受伤,可双刀虎已死,江岳帮剩余人等已不是他一合之敌,他护着柳伶薇,再次杀入战团,而后又与猛卒们配合,师兄妹二人融入了“鸳鸯阵”,更是势不可挡,不断绞杀着江岳帮群贼。 ………… 陈翘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双刀虎那标志性的大喝和虎吼已经消失了接近一盏茶时间。 就在这时,一声声惨呼从背面传来,那是主战场的方向。 陈翘楚转过身,抽出单刀,不多时,浓雾中冲出了十余人,个个浑身浴血,他们来到陈翘楚面前,单膝跪地。 他们是陈翘楚的“蝙蝠”,杀过重重包围,来到了陈翘楚面前。 难得的好消息。陈翘楚心中这样想着,随后道: “援军来了多少。” “禀帮主,所有人幸存者都在此处。” “什么!” “总舵遇袭,彻底沦陷。” 陈翘楚只觉得眼前一黑,深吸一口气后,强行稳住心神: “你们头领呢?” “他下达死局命令后,我们立刻放火,他应当已和袭击者同时葬身火窟。” 陈翘楚握紧拳头: “什么样的袭击者?” “一个武功很高的中年人,用一把暗红色的狭刀,他杀的第一个人是‘独臂’。” 陈翘楚眼神复杂,看来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仅仅下达一条蝙蝠紧跟自己的命令后,便沉默不语了。 流言与空气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无处不在、会因为热而膨胀、且传播不受任何东西限制。 即便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中,江岳总舵沦陷的消息也很快传入了每个人耳朵里,猛卒们越发踊跃,而江岳帮群贼却心中越发没底,大都不再继续向前,纷纷退回了帮主身边。 “谣言,都是谣言,总舵已经派人来救援,他们已经支撑不住,我们只需再坚持一炷香,他们就会彻底溃败!”陈翘楚拍着胸脯慷慨陈词,让许多帮众重拾信心,此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激发了大家的斗志。 然后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陈翘楚向帮众们保证时,她的大致位置也被确定,然后双刀虎的脑袋就被丢了进来,恰好落在了陈翘楚脚边。 “丢下兵刃,放弃抵抗,紫带以下可免死罪,若负隅顽抗,这便是下场。” 江笑书的声音重重压在江岳帮群贼心头,他们惴惴不安,看向那个被红腰带捆着的人头,想辨认那是不是双刀虎,却见陈翘楚提刀一斩,将那人头震得稀碎: “哼!区区反间计,若谁信了他们的鬼话,最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声音稳定且平静,给了江岳群贼极大信心,随后她点出数十人,冲剩下的人道: “你们留守此处,本帮主亲自回总舵搬援兵,灭了对面的纸老虎,届时大功告成,人人皆有重赏。” 大多数帮众被调动起情绪,齐声高呼: “好!”“帮主威武!”“照啊,灭了那群纸老虎。”“杀杀杀,人人有赏!” 陈翘楚郑重点头,而后在簇拥之下,向外突围离开。 江笑书立刻判断出陈翘楚要逃,他拼命追杀陈翘楚,可十余名蝙蝠与几十位黑紫带高手的拼命保护实在难以突破,在遭到四次阻击后,江笑书彻底失去了陈翘楚的踪迹。 主战场依旧乱成一团,江岳帮群贼仍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弃子,反倒怀揣着帮主卷土重来的幻想,拼命向猛卒们进攻,倒比先前还要棘手些。 江笑书施展轻功绕过主战场,重回岳阳楼,他要回来见一个人。 盛于烬以刀作拐,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紧闭双目: “脚底下,正在移动。” 江笑书皱眉: “我不明白这里面的原理。” 盛于烬睁眼瞥他一下,淡然道: “她手上曾沾过我的血。” 江笑书一怔,随后问道: “顶得住?” 盛于烬答非所问: “时间来不及了。” 江笑书闭嘴,立刻气沉丹田,注视着盛于烬的手指,片刻后,盛于烬抬手朝某个方向一指,江笑书毫不犹豫,朝那个方向一跃而出。 岳阳楼建在峭壁之上,除了上楼的那个方向外,其余三面下去皆是嶙峋山壁,江笑书一跃而出,简直与自杀没有分别。 江笑书跃出后,盛于烬深吸一口气,噌一声抽出了千牛刀,随后他一刀斩出,砍断了岳阳楼的一棵楼柱,楼柱朝他直砸下来,眼见就要将他砸成一滩肉泥,却见他伸手一托,指掌轻柔,圆转如意,双手虚抱浑圆,瞬间将下砸之力转为横飞之力。 楼柱在他的控制下,朝先前江笑书跃出的方向飞去,盛于烬身子晃了晃,随后一个健步上前,重重一脚踢中楼柱末端,嘭一声闷响,楼柱朝江笑书直追而去。 盛于烬借着反震之力退回楼内,咚一声坐倒,双耳耳蜗剧痛袭来,他想伸手去摸,可刚抬起手,便昏倒了过去。 空中的江笑书觉得脚底一实,已踩中那截楼柱,随后他足底内力迸发,身子再度爆冲数丈,朝江面直射而去。 他知道为了发出这一击,盛于烬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所以他绝不能失手。 江笑书翻个筋斗,头下脚上,人与浪书剑几乎融为了一体,破开浓雾,仿佛一道天降的诛恶雷霆,向江面直落而去。 一剑雷霆万钧,尽斩魑魅魍魉。 (六千)第十卷一百零六章:江潮平 几乎所有人都想不到,陈翘楚斥巨资做「移花接木」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工程,工程唯一的目的竟然是逃命。 「移花接木」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下共四层,布满了整个岳阳城的地底,光是入口就有十一个,由专人严加看守,就算你越过看守潜入其中,无数复杂的死路以及各类机关,能让所有闯入者命丧于此。 现在,陈翘楚来到了「移花接木」的底部,面前是一个深潭,隆隆水声自脚底传出,仿佛永无止息。 跳入这个深潭后,直潜入底,闭气数十息后,便会被激流带入长江之中,就此逃之夭夭。 水匪精通水性,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翘楚曾经是一名水匪,撤退时理应会选择水路的,这件事原本不是一件秘密,可却逐渐为人所遗忘。 江岳帮壮大至今,在湘州境内只手遮天,它的主人陈翘楚,也成为了权力和暴力的象征,人们更愿意相信她是从天而降的煞星魔主,仿佛自诞生之日就带着杀戮和死亡,而绝不会将她和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水匪联系在一处。 身居高处后,人们会自觉地为你编写出风起云涌的人生,没有人会在乎你曾经历过多少的不堪和挣扎,在这过程中多出的无数尸骸和鲜血,也最终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证明你的盖世功绩。 陈翘楚凝望着深潭,语气冰冷: 「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家人。」 先前从岳阳楼突围,陈翘楚身边的紫黑带高手和蝙蝠几乎损失殆尽,只剩下寥寥数位护送她进入了「移花接木」,而在前进过程中,又有几人因机关而丧命,到得此处时,陈翘楚身边只剩下两只蝙蝠,且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两只蝙蝠听见陈翘楚这句话,脸色不变,对视一眼后,突然从腰间摸出匕首一刀刺入对方心窝,二人顿时毙命。 陈翘楚斩落他们的人头,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再无一人知道我的行踪。 她将刀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跃入了深潭。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顺着江流在地底迅速穿梭,陈翘楚心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她心中暗暗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在闭气三十余息时,陈翘楚感到眼前一亮,她已从地底暗流中传出,汇入了长江干流。 胸中气息已竭,波的一声,陈翘楚钻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 原来这世上仍有人知道她的位置,须臾之间,就能让她葬身于这无穷长江之中。 陈翘楚心中生出恐惧,这恐惧她在不久前曾感受过,在岳阳楼前,那一剑被独龙哥用命挡下,而现在,她只能直面这一剑,天地之间已再无阻隔。 陈翘楚觉得自己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七窍再次流出鲜血,心中更是升起层层恐惧,全身僵直得好像一根木头。 滔天杀气的灌注,非但增加了这一剑的凌厉,更绞碎了敌人的勇气。 陈翘楚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强取下口中的单刀,徒劳的向上一迎。 叮。金铁相交之声。 啪。刀剑断裂之声。 噗。利刃入体之声。 噗通。身躯落水之声。 四道声音间隔短得异常,好像同时发生似的,两人的身形瞬间没入江面,许久都未曾浮起。 雷霆般的一剑,斩断了陈翘楚的武器与手掌,更在陈翘楚胸口留下一道几乎贯通的创伤,刺穿了肺叶,若非落水后,剑势被江水所阻,单单这一剑,便取了陈翘楚的性命。 江笑 书心中暗道一声可惜,随后他向上浮起,誓要将陈翘楚彻底斩杀。 可钻出江面,江笑书却心中一惊——眼前的浑浊的江水奔涌不已,身侧尽是鲜血,正是陈翘楚所流,可偏偏却不见了陈翘楚本人的身影。 她逃到哪里去了?江笑书心中大奇,随后便觉得后心一热,好像江水突然变烫了似的 不等他转头,一道身影就已从后方贴了上来,右手缠住江笑书的脖颈,左手一锁,便已把江笑书的脖颈牢牢绞住。 江笑书只觉得脖颈剧痛,几乎瞬间就要被扭断,同时肺部一紧,气息便不自主地外泄,眼前骤然一黑,几乎窒息。 江笑书立刻想要挣扎,可还未发力,身后人的双腿一盘,便夹住了他的腰肋,江笑书觉得后腰一麻,便半分力都使不出了,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拖入水底。 任谁都想不到,遭受重创的陈翘楚竟有如此胆识,非但不出水呼吸,反倒借势潜到了更深处,从水底对江笑书发起了攻击! 「唔……」 江笑书胸中气息越来越少,颈部的骨骼都已被绞出格格响声,水大口大口灌入口鼻,眼前白茫茫一片,意识正在迅速的丧失。 陈翘楚受创后,恍惚之间,做出了一个水匪最下意识的决定——将战场拖入水中,用自己最擅长的水站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虽然方才拼命下潜时,她几乎濒临窒息;虽然浑浊的江水灌入了她肺部的创口,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虽然大量失血后,她也已接近油尽灯枯。 可她终究还是绞住了江笑书,她坚信,江笑书一定会死在她前头。 江笑书握紧浪书剑,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向后勉力刺出一剑,「噗」的一声,浪书剑刺入了陈翘楚肩窝,鲜血横流,可陈翘楚竟不为所动,反倒收得更紧了。 江笑书心如死灰,刚刚那一剑已用光了他仅剩的力气,既然没能杀死陈翘楚,那死亡的就会是自己。 就在此时,江笑书突然感到后心一震,剑身受到剧烈撞击,几乎拿捏不住。 此时他已濒临昏厥,无暇细思这巨力从何而来,他只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去,要在陈翘楚身上留下更深的伤痕。 他双手同时握住剑柄,向后猛地一捅,随后昏了过去。 一截巨大的柱子从江水中浮起,带出滚滚鲜血。 柱子的末端,钉着一柄长剑。 这柱正是先前盛于烬在岳阳楼踢出的那截立柱,江笑书凭着它在空中二次借力,才得以落向江面,对陈翘楚形成了近乎天降雷霆一般的袭杀。 一剑过后,入水,出水,被绞后拖入水中,这一切几乎在数息之内发生,因此当立柱落入江面之时,恰巧是陈翘楚肩头中剑,江笑书近乎气绝之时。 巨大的立柱破开江面,狠狠的砸向了水底,千斤之力携带下落之势实在非同小可,嘭的一声闷响,砸中了陈翘楚的后心,陈翘楚受此巨力撞击,立刻昏厥,对江笑书的绞缠也顿时松了几分,虽不至于脱离,却也无法立刻扼死江笑书了。 立柱的末端撞中陈翘楚后心,二人本应被砸向更深的水底,可此时江笑书用力一捅,浪书剑洞穿陈翘楚的肩头后力道不减,剑刃的末端三寸嗤的一声刺进了立柱。 立柱乃木制,冲击之力耗尽后迅速向上浮去,浪书剑牢牢钉在其末端,因此昏迷的江陈二人也被带出了水面。 江笑书、陈翘楚与立柱,被一把浪书剑牢牢串在了一起,立柱顺着滔滔江流颠簸而下,昏迷的二人身躯与江面不断撞击,激荡起飞扬的水花。 水花打在脸上,胸口吸入新鲜的空气,江陈二人几乎同时醒了过来。 先前腰肋的锁拿已经松开,江笑书腰身一 振,身子向后一翻荡出了水面,以手中浪书剑为支点,身躯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脖颈也借势脱离了陈翘楚的绞缠,只听波的一声,浪书剑被收回,立柱另一头微微一沉,江笑书便已稳稳站定。 江笑书觉得脚底一沉,他抬头,发现陈翘楚也已跃上立柱另一端,同时看向了自己。 江笑书的面色兀自紫得发黑,横七竖八的勒痕好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虫遍布脖颈每一处,脖颈处的血管根根暴起,不住的搏动。 陈翘楚右手已被斩掉了半截,右肩又被洞穿,此时右臂已废,软绵绵的吊着,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胸口的洞都会冒出汩汩液体,那是江水与鲜血混合所形成。 滚滚长江之中,立柱随波涛起伏,分处两端的江陈二人盯住对方,江风呼啸,将二人的衣衫发丝吹得猎猎作响。 正是在此刻,湘州弥漫多日的大雾开始散去,一切都将迎来最终的结果。 江笑书脸色一沉,用力一踏,立柱的另一头顿时被撬起,陈翘楚猝不及防,身子腾空,江笑书则噔噔噔几步顺势上行,剑光闪动,朝陈翘楚直刺而去,陈翘楚虽身在半空,却仍沉着应对,连消带打,化解了江笑书的攻势,随后更是反踢一脚,逼退了江笑书。 一记交手后,二人交换了位置,江笑书正欲继续追击,却觉得脚底一震,身子不由自主摔入了水中,却原来是陈翘楚一记猛踢,立柱在水中急转,把二人同时卷入水下。 江笑书落水后立刻朝头顶一刺,嗤一声浪书剑刺入了立柱帮他稳住了身形,可他深知对方水性太强,在水底只怕凶多吉少,正欲回到水面,却见眼前影子一闪,陈翘楚的攻击已经到来。 只见陈翘楚同样用手插入立柱浸水的一面,双脚连环,朝江笑书直攻过来,江笑书以腿功还击,二人浸在水中,以快打快,瞬间交了十余招。 斗到酣处,陈翘楚一记「风神腿」直袭江笑书太阳穴,江笑书侧头躲闪,却是慢了一步,肩头狠狠中了一脚,直震得他骨骼几乎碎裂,可他却当机立断,立即放开浪书剑,抓住了陈翘楚的足尖,向侧面一扳。 陈翘楚若不作应对,这一扳立刻便要将她脚掌骨拗断,无奈,陈翘楚只得身子随着江笑书的扳动急转,立柱再次转动,哗啦一声,二人同时出水。 陈翘楚单手倒立于立柱之上,江笑书抓住她的脚,身子荡在半空,正欲使重手法废掉陈翘楚的脚,可还未发力,陈翘楚另一只脚如同长枪般朝面门直袭而来,江笑书无奈,只得撒手落回地面。 刚取回浪书剑,陈翘楚身形再次奔袭而至,江笑书心中一亮——她受伤不轻,想要速战速决。 想通此节,江笑书反倒不慌了,只见他提剑一封,剑光闪烁如同星光一般,正是天星阁绝学「截天七剑」,剑身在身前数寸跳跃,严守门户,绝不贪功冒进,虽不及在李光昴手中那样攻守兼备,可守住陈翘楚的攻击,却已足够。 陈翘楚好像发了狂一般进攻,却都被「截天七剑」稳稳挡住,只见她身上创口流血不止,脸色发白、嘴唇乌青,就连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已成不支之势。 眼见这作恶多端的女干贼便要命丧自己剑下,江笑书非但不抢攻,反而越发谨慎了,宁可再多拖一段时间,也绝不给陈翘楚可乘之机。 陈翘楚除了全力进攻,脚下也没闲着,她时而将立柱撬起,时而猛转立柱,想要把战斗拖入水下,可江笑书先前在水底吃了她数次亏,又岂能没有防备?他脚底真气涌动,无论陈翘楚怎样折腾立柱,他都稳稳立在水面,不动如山。 又交了几招,陈翘楚身形已摇摇欲坠,江笑书找准机会瞬间变招,一记「苍松迎客」,剑光嗖嗖,直取陈翘楚下盘,这一招好生精妙,陈翘楚后跳躲开,脚步已然踉跄 。江笑书抢上一步,一脚踢出正中陈翘楚小腹,陈翘楚吃痛跪倒,呕出一口鲜血,江笑书毫不容情,当头一剑斩下。 这一剑已用上了十成力,便是有十个陈翘楚也一齐斩断了,可还不等江笑书心中欣喜,倒地的陈翘楚却猛然朝旁一让,避开了要害。 刷的一声,陈翘楚的右臂便已被斩断,浪书剑余势未消,咔嚓一声斩断了立柱。 江笑书一愣神,随后便发现自己离陈翘楚越来越远了。 老渔民都知道,越重的船漂得越快。江笑书先前进攻时抢进了一步,因此立柱被斩断后,他所站的立柱比对方的重了上百斤,故不过短短数息,二人便已远离近一丈。 上游的陈翘楚按住右臂的伤口,勉力坐直身子,随后她抬头,冷冷看着江笑书,一言不发。 原来她先前佯装倒地,竟是要借我一剑之力,拉开距离。江笑书虽与对方是生死大敌,却也不禁佩服对方当机立断,为达目的即便自断一臂也在所不惜。 可惜你没机会了。江笑书心中暗道,随后纵身一跃,朝上游陈翘楚直扑而去。 陈翘楚向后一翻,扑通落入了江中,江笑书这一剑便落了空,他踏上断木,却并未下水追击,反倒端立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江水中冒出的血水,浪书剑上内力涌动,八九分长的剑芒流转不断,陈翘楚只要冒头,便会被立刻斩于剑下。 可就在此刻,下游突然传来一声呼哨,江笑书一惊,扭头看去,却见一艘小舟逆流而上,正飞速朝这边逼近。 船头之人脸色苍白,满脸阴郁,竟是先前岳阳楼大战时始终未现身的伟爷!十余名紫带黑带高手站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 敌人们朝江笑书打出暗器,若在平日,江笑书自然可以纵跳闪避,可现在身处激荡江水中,只有脚下这块立锥之地,不得不挥剑格挡,片刻后,江笑书已有些不支,无奈,他只得纵身跳入江中,以断木做盾牌,抵挡对方的攻击。 断木上噗噗之声不断,江笑书良久之后才重新起身,只见断木上插满暗器,而那艘小船,连同陈翘楚和伟爷都已不见了,滚滚长江之中,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 江笑书迅速上岸,施展轻功,沿着上游下游寻了数里,却始终没发现那艘小船的踪迹,一直不曾现身的伟爷,在最后一刻救走了陈翘楚,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隆隆……」此时,头顶传来一连串巨响,令整个岳阳城都为之一震。 大雾已经散尽了,所有人都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长江上游,绝壁之巅,高大巍峨的岳阳楼轰然倒塌,烟尘四起。 隔着老远,江笑书也看见了这一幕,思索片刻,他突然一笑,随后便重重的一交坐倒,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官道处传来一阵响声,随后一道声音响起: 「江公子在么?」 「我在。」江笑书起身,来人身着武官服饰,来到面前一抱拳: 「江公子,岳阳城大战结束,江岳群贼全军覆没,逃离的残党,末将也已组织兵力前去追捕。」 「陈翘楚被王伟救走了,身边还有十余名高手。在水路加派几支队伍,从这里顺流追下去看看。」 「是。」 军官领命而去,江笑书坐起身来,他知道自己又要忙起来了。 「江公子,总舵中收缴出来的所有文书账簿,都已被李大人收缴,他请您处理完后去找他一同商议。」 「报——北城处发现残党若干,正在出力剿灭。」 「江公子,湘州一百一十九郡县都陆续传来回信,行动顺利。」 「报——岳阳城中四处起火,百姓四散奔逃,正在 灭火和疏散。」 「江公子……」 「报……」 处理完所有大小事宜,江笑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一切都已结束,江笑书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不由得恍如隔世,现在他只觉得很累很累,所以他再次躺了下去,只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笑书醒来,原来是有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睁眼,只见头顶岳阳楼的旧址已被打扫干净,因此阳光才能得以透过来,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 江笑书起身,随后发现江边坐着一人,正望着天空发呆 那是小鱼,听见动静,她也不转头,只轻笑道: 「我以为你会一直向下追过去呢,就沿着江边走了十多里,想不到你却在这儿偷懒睡大觉。」 江笑书笑笑: 「岳阳楼塌的时候,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 「江岳帮也像这楼一样大势已去了。他们曾经结下了太多仇家,失去了势力与背景,想杀他们的人会比江里的鱼还多。」说完,江笑书又补充道: 「而且我想了想,他们多半是从其他地方逃走的,顺流去追,大概也毫无收获。」 就在此时,那位领兵追拿陈翘楚的军官又来了: 「江公子,我们顺流追了数十里,只发现了一艘凿沉的小船,船上的贼人已不见踪影。」 这时另外一人又匆匆跑来,那是城内的传令兵: 「江公子,在城内各处中发现了陈翘楚的留言——江岳帮众听令:伟爷已护送我暂退,来日东山再起之时,当同心协力,共伐敌寇。上面的字迹李大人已核对过,正是陈翘楚亲笔所写。」 「共伐敌寇?丧家之犬还在痴心妄想。」江笑书讥讽道,随后便令二人退下。 「她竟然没向下游逃?」小鱼有些诧异。 「情理之中,她那地底的狗洞修了那么多年,做到这点的确不难。」江笑书解释道,随后皱眉: 「可她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江岳帮都已被覆灭,难道单凭这几句话就想东山再起?」 小鱼想了想: 「嗯……或许是某种暗语?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懂?」 「大概吧,事后审讯一下江岳帮俘虏,也许就有结果了。」 「嗯,一切都过后再说罢……老实说,我现在只想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好。」 二人静坐江边,夕阳渐渐沉下去,打在了江面之上,将整条江映得殷红,波光粼粼,江潮逐渐平缓了下来。 江笑书心中感慨,长声叹道: 「此情此景,残阳如血,须倾多少英雄泪?」 「你是骂我不够英雄咯?」 「啊?」 「因为我现在根本不想哭啊。」 「哈,那你在想什么?」 「唔,我在想——彼时彼刻,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 江笑书一听,脸上顿时一热,憋了半天才道: 「他娘的,我这话只对男人有效,女人不作数。」 「凭什么女人不作数?」 「英雄英雄,又不是英雌,女人当然不作数。」 小鱼听他瞎掰,哈哈大笑,随后忽地又道: 「虽然你是男人,更是个英雄,但你也不该流泪的。」 「哦?」 小鱼转过头来,指向天空,目光坚定而虔诚: 「因为太阳会再升起来。」 江笑书神色一正: 「不 错,太阳会再升起来。」 四目交投,二人相视一笑,恍然如梦。 「致各位书友: 很多书友都已发现,明笃已断更了接近三个月(6.07——8.30),中途匆忙更新了几章后,便再无音讯。 其实关于断更,并非是为自己开脱——除了被俗事所绊,更多的也与本卷内容有关。 《贼恃紫袍庇女干恶,侠燃碧血开太平》,简称为「湘州卷」,湘州卷是目前十卷当中最多的,截止至今日已有近39万字,老实说,虽然湘州卷算是一种尝试,引入了更多的写作技巧和人物塑造方式,可字数膨胀到这个地步,仍然超出了笔者的预期,因此在断更期间,明笃多次尝试在剧情与节奏方面进行修改和订正,却仍然收效甚微,无奈只好对大纲进行整改,尽量精简后续内容,并且在行文上也更注意简单明快,避免拖沓。 修改断断续续的在进行,直到今天才算大致完成,所以今天是恢复更新的日子,还望各位书友宽容笔者先前的断更,也感谢在这期间书友们的鼓励与支持,《雪将尽》今日恢复更新,离不开大家的鼎力支持。 希望《雪将尽》里的武侠世界,能在各位宗师之后,带给你新的感动。 2023.08.30 温明笃」 (六千)第十卷一百零七章:太平花 次日晚,岳阳监牢。 “大胆!你们是什么东西?受了谁的指示?”被五花大绑的陈柳介愤声怒斥: “我义母是江岳帮陈帮主!老爷我更是朝廷钦点的岳阳知府,你们于大典之时未经报备闯入岳阳,又偷袭江岳帮惹得城中大乱,老爷我不与你们计较也还自罢了,怎么敢对老爷动粗的,关在这劳什子监房里?你们头领是谁?让他来见我!等老子回去,要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 事实上,就连路边的野狗,都听得出这位知府大人的色厉内荏、外强中...... 说起来,对于龙神那边,无月自己刚过来就与他们签立的通灵,自己如今就还只是通灵过迅影呢,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厉害的通灵兽? “三年,不许再跟我讲价钱,否则我再追加时间!”摸清荆轲的底线,秦清一锤定音,不再跟他继续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荆轲怕秦清再给他延长时间。急忙点头应下,提起剑跑回房间。 无月一路玩着尾行,终于在到了一处病房拐角处,我爱罗停了下来,看他东望望,西瞅瞅的,也不知道在找着什么,然后就转身,准备沿原路返回了。 我讲的是实话,虽然后面的隐情没法儿说出来,可是白宛做的事情等同于欺师灭祖。不但顶撞师长,还动了手。 叶词翻着白眼,脚步更了。她当然知道是流年叫她,世界上,除了那个欠扁的流年外还有谁会这么不知好歹的叫住他。而且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简直是要将脸面都丢光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听不到听不到。 再当自己看到那些情侣的时候,自己的眼里也再也没有了半点羡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于心底的厌恶与冷感。 这事岂是能压住的?十一一早,那顶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破毡帽就放到了五爷五奶奶面前。 她容貌不出sè,装备也灰突突的,可是,就是这么神奇,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就会略过所有强大的存在,直接聚集在她的身上。 “没关系,我们不是还有深渊魔犬么?通过它,我们可以找到南蛮荒里的人的踪迹。外面许多人到这里来,肯定会留下踪迹的,只要踪迹,便不用担心找不到人。走吧,我们现在降低速度,慢慢进去找。”饕道。 我一听这声音,赶紧向他道:“我是那样的人吗?还用你来教?要生也是先跟你旁边的那位生,不然,怎么对得起前日的一番打情骂俏?”说着,我指了指他身旁的龙欣。 同时也照顾着大受打击显得很是颓丧的唐振山,早上给他泡一壶最好的绿茶,然后把早餐端上桌子,再叫他下来吃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海洋他们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仔细想想,他们这样做确实是太过激动了,一个没有处理好,甚至能让唐老头子这个军事主官连带着吃官司,李海洋扪心自问,如果再有选择的机会,他还会选择去劫狱么? 我们约好,等我四级考完,那天刚好是圣诞夜,他就算是再忙都要陪我出去玩。 因为这里属于首尔的郊区,附近几乎没什么建筑。一路上只有苍凉和那一地的白雪。 温少谦见她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不住的颤抖,心里的怜惜之情顿起,回答了一句,带着她往前面开去。 冷妃雪这算是明白了,感情织梦娘出去办事,让红儿在这里替她顶着。 这个无情的冬天因为有她的陪伴,他也感觉不到冷,那种被冷水淹没的窒息感,希望再也不会出现。 刘楠不说,我差不多将交流生的事儿忘了。从开学到现在,我每天忙的要命。不是补考,就是去食堂勤工俭学。到底应该干点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忙的脚打后脑勺,却还是觉得不着边际。 可怜男人已经被砸断了腿,又如何能追上这几个如狼似虎的鬼子兵?见自己老婆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男人只得趴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 下巴伤好没多久,拍摄时间一长手机便有点叼不住。我试着让手机掉在手掌里,然后赶紧离开。奈何技术不到家,手机翻滚着掉在了地上。 巫青叶正扶着石壁喘气,本来就有些难受,刚才被这么一吓,一种恶心感浮上心头,不由干呕起来。 赌痴见李更新这副态度,心里面竟然也没了底气,难道他不是凭借着运气,而是实力? 贝黎黎微楞地看着韩霖,韩霖却是轻抿着薄唇,把玩着手中的手机,就像是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即将要开始似的。 这一刻,贝黎黎的心中明白,她对这个男人,已经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了,而是爱上了,她爱着这个男人。 婆子扭脸,见是与自己交好的婆子,便停了下来,只用眼睛望着桑麻背影。 “这有这么可问的?我只要知道病历是真的就行了。”西里尔不以为意。 几位亲近汪二郎的叔伯下意识的跟着,却被边上的兄弟拉住,并暗中使了个眼色。 “狗贼,你敢,”韦大立时明白杨大意图,他扔了闩木,一个箭步上去,想要阻止杨大拉开城门。 在恶魔军团离开了一会后,躲在时空乱流中的郑建再次通过时空裂缝返回了超神学院的世界。 股票市场,这个在全世界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东西,在华夏大陆上却已经消失了三十多年了。大家只能够从一些批判的材料上看见股市昔日的荣光。 “芷菡,今天不睡觉,竟然约我出来逛街。”柳若彤挺着大肚子对同样挺着大肚子的慕芷菡说。 经过半个月的修养,白洛汐的伤才算是大好,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了。白洛汐像挣脱了缰绳的马一样奔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县官听到击鼓声,急急忙忙的穿戴,带着师爷匆匆忙忙的出现在大厅。 “庄主他…有事,让属下过来看看夫人醒了没。”赵阳打了个结,说道。 第十卷一百零八章:饕餮使者 那些起哄的人,都是海风的人,一个个叫得比谁都大声,恨不得把秦风给弄死在这擂台上一样。 骆家辉陷入了沉思,季末一次次失败的例子,包括这么多年来,自己担任总管所看到的一切,但凡是想要打破格局之人,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失败的代价是一无所有。 “对,天眼术!”金无妖当即血脉一开,两眼金光闪烁,犹如‘火眼金睛’一样在那扫看地下。 终于在一家烧烤店里排到了位置,冉载点的不少东西也上来了,刘羽表情凝重的看着猩红的管子,事情她已经从眼前这个叫罗伯特的男人口中听说了。 苏锦笙发现自己和霍渊拌嘴,自己永远是吃亏的那一个,这次她学聪明了,便不再说话。 眼前的别墅足足有十层高,宽面长达百米,宛若西方贵族的城堡,非常奢华。 奈何这速度慢了许多,估计连一个天元境人的奔跑速度都跟不上。 萧天玄冷漠的目光,看向了叶天,嘴角露出了戏谑的笑容,走上战台,不计生死? 虽然攻击力强悍,但是,这种消耗,一般的仙人,是绝对承受不起的。 此物通体乌黑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形如凡人国度中行军打仗发号施令用的旗子,然而如今包裹在六道袈裟中的这个却是从中间断折分成了两截,然而大半都被六道袈裟遮掩,看的并不十分真切。 王天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他的意识海回荡在王震之前说过的话中。 这个叫k的家伙,在星洛成为杀手之王的时候,便是第一个杀上门来的,但星洛最后并未杀他,而k也在星洛一次危难关头,救了星洛一命,两人的关系也是慢慢好了一些。 后天,谢家的谢若涵竟然是一名真实的后天强者,这一发现,狠狠刺激着李鸣泣与王天的眼球与心脏。 “石榴死了,开心芬达死了,全都死了。”猫叔的眼睛仿佛喷出火来。 原来自从将三位突然降临西婆罗门的仙人奉为国师后,天竺国国王就一直惦记着青龙山上的事情,几次有意无意的在三位国师面前提起青龙山上的妖患,就是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请三位国师出山,去对付那青龙山上的妖怪。 第一批送过去的一百名龙语者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第二批四百名龙语者中回来了三个,每一个都伤痕累累、奄奄一息,险些救不过来,其中一个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雷神。 李旭从画面中看见自己最关心的人都安然无恙,心中的不平之气终于消散。至于自己的修为被打落境界,那都无所谓得很。最后甘愿拜师,认了孟无做师姐。 可是后来曲轻烟不为金蝉子接纳,赤焰好心为曲轻烟求取了供奉的差事之后,在温养在自己身子里就不合适了,更何况曲轻烟火灵之体还没有练成,就算是想在身体里温养也不成。 想着困扰自己许久的任务完成在即,马健尧心里就说不出的欣喜,恨不得立刻就杀上神庙去,可他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又阴郁了下來。 许安默慢悠悠的回到班级,这么长时间再次回来,让他对班级有了更陌生的感觉,好在这节课是几个班级合在一起上的。 刚才在妖鱼的天罗地网中能逃脱出来,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妖外有妖。 筱静绵与林贤波和林五夫人分开后就去找王府告别了,林白妤听说筱静绵也看她,非常高兴,让仙草亲自去大门口将筱静绵接进来。 谁知道,迪伦倒没有酒精中毒,却做了件比酒精中毒更令玄天御担心的事情。只见他趴在桌子上,默默地流泪,时不时地啜泣着着,委屈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揪心。 听了舒雅的话,许安默心里怪怪的,总感觉舒雅是自己什么人一样,感觉她好像拿着那种似姐姐又似情人的态度和语气在关心自己。 曹郁森不由是把目光到郝雅的身上,其实在曹郁森的心中,不管表妹是做什么样的决定,他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表妹!至于是怎么逃出去嘛,那就得是随机应变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 三位姑娘最吸引沫沫的是中间的,长相甜美,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就让人舒服。 赖斯带着福克斯医生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入治疗室,看到一地的污秽,就捂住了鼻子。 偏偏他的牙齿是从嘴里出来了,十分地锐利,只要是一被咬中,那可是玩完的。 甚至因为她接的广告层次太低,在出席一些活动的时候,冯南发现一些顶级奢侈品越来越不愿意出借旗下产品给她,哪怕她有钱,但能买到、能借的,都不属于真正的好东西。 (五千大章)第十卷一百零九章:闲得卵痛 一炷香前,监牢门口。 江笑书原本望着监牢方向,突然眉头一皱,开口道: “出来吧,我不跑,就是在等你们。” 身后传来脚步声,江笑书转头时不由得一愣,随后咧嘴一笑: “是你。” 这简直已经明摆着告诉众人,他的修为,已经有了要突破最后一层的意思。 在席维尔思星域战场上从毁灭主宰洛克身上找回场子,是已经彻底输红眼的源能之神,唯一能对自己做出的藉慰。 姜邪正打算开口说话,河妖的脸色突然就便了便,接着就连忙后退了数步,接着两道一白一蓝的光芒,就出现在了姜邪面前。 来到舞厅,发现木兰已经清醒了过来,顿时就是一喜,寻问还有没有什么大碍。 “先不说陆山民是否真的废了,如果海东青想杀人,你身边带再多保镖都没用”。 木枫将英送回了西街后。便往咖啡店走去。阳台上,英看着木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我去!厉害了我的姜邪,摸妹子的臀部都能扯出一个摸臀功,还有着一个每日摸一摸,不摸就毁灭世界的设定,这简直是可以去画本子去了。 “让你们感觉感觉,绝望!是什么滋味!”鬼见愁妖声妖气的说道,话语之中竟是冰冷。 李忠人过不惑之年还没有孩子,长相倒是粗犷,满脸的胡须密密麻麻,一直连到鬓角,但是对孩子却挺好。当初老院长曾劝他谈对象,他一直托着说孤儿院的这些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看到这如同河流一般的金色剑气向着自己扑来,陈潇的眼神也是一下凝重起来了。 节目组就算想要利用她们来制造话题,也不能一点都不顾嘉宾的人身安全吧。 一大堆关于幸运的物品,而且有很多人刘星不知道的世界,哈利波特刘星知道,但是这个精灵世纪是什么,刘星就不知道了。 却见整个天地都呈现一抹晃动,浩瀚气息冲天,强横的威压横扫整个洪荒。 了,这样很容易让别人反感,所以大家也都把握好一个度,不要过份的去炒作一件事。 对于亚丝娜的毒舌属性,初次领教的林毅不由手捂额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开口问道。 “呦,这不是白老师吗,今天去给哪个班上课?不是我们班吧。”刘星心里当然很清楚,因为昨天已经找过校长和校长谈了一下,所以知道今天白冰肯定会回去给他上课,故意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炽天使别西卜,另外不知何时直接出现在了泰坦的正前方,此时的攻击正好完整的倾泻在了泰坦身上。 他能够看得出来幽幽子并不是嗜杀,也不是残忍,而是仅仅的认为这些人的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或许人类在她的眼里和普通的动物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比不上也不一定。 所以,在桑尼斯看来,莉莉现在恐怕,已经是夏言的人了。刚刚才从夏言手上逃过一劫的桑尼斯,哪里敢再有丝毫的不敬。 果是我们秦朝来做,我可以保证,这些地方的销量可以翻一番”。 袁久山听后心底一惊,他是玩音乐的,手指头对他的重要性不用言语,于是乎袁久山只好哀声妥协,连连求饶。 第十卷一百一十章:通天路 嘉鑫三年,十月初八,江岳帮灭亡后的第三天 门口站着的是个挎刀的武人,他沉默片刻后,扶刀快步上前,隐隐堵住了周自得的出路。 周自得非但没有等来想见的江笑书,反倒被这不速之客盯的浑身发毛,他问道: “你是谁?” “一个无名小卒。” “谁派你来的?” “这很重要么?” “你来做什么?” “送你上路。” 语毕,“噌”的一声,那人刀已出鞘。 光滑如镜的刀身上,折射出周自得的神情——惘然、失望、遗憾……唯独没有该有的恐惧和慌张。 他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 ………… 睁开眼,周自得呆住——刀停在了自己的咽喉,皮肤没有被划破,却能感受到刀锋的锐利,看来这人的武功一定很不错,才能这么精准的掌控武器。 “你好像不怕死?”那人有些意外。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周自得摇头道: “都说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原来在世人眼中,至福之人也不过能活三万六千天。我自知自己无福,能活近半百,已是对得起我这具臭皮囊了。” 持刀之人冷笑一声: “你看起来倒不像个大官儿,更像和尚或者道士。” “乐天知命也好,参悟生死也罢,都是道家释家的出世修行之法,”周自得叹道: “我身在官场,那可是天下最入世的地方,又哪里比得上方外之人那样洒脱?” “既然是入世之人,当追名逐利、爱惜羽毛、贪生怕死,为何却连杀头都不放在心上?” “入世之人,亦有不同,下者求家财万贯、娇妻美妾;中者求官运亨通、福泽子孙……”说到这儿,周自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又最终沉默。 “在周大人的心里,周大人自己当然不是下者和中者了?”持刀人反问道。 “不是。” “那周大人一定是上者了?” “……还不算。” “还不算?” “关于上者,众说纷纭,儒家先贤曾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原本我对此深信不疑,可此番经历后,却又不以为然了。” “哦?” “身若正,何苦经书修?家若和,何必教化齐?国若安,哪用礼法治?世若兴,何须圣贤平?用一些条条框框的架子把读书人的目标定死,就是所谓的治国之道么?我看未必。” “周大人你难道忘了,当初你也是熟读四书五经,靠八股科举才有了今日?” “正是因为我熟读圣贤书,经历变故后,才明白这些东西背后的丑恶,好比所谓‘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其实是独占了天道和对天道的解释权,天道是什么样,由我说了算;为生民立命,其实是独占了话语权,自封为百姓的代表,百姓想要什么,还由我说了算;为往圣继绝学,其实是独占了教育权,百姓想知道什么,仍由我说了算。为万世开太平,其实是独占了统治权,百姓想做什么,都由我说了算!”说着说着,周自得激动了起来: “听听!什么都由他说了算,无数所谓的先贤,写了那么多锦绣文章,原来只是为了句‘我说了算’;铸就那么多传世经典,原来不过是追求权力;改变了那么多的历史,可究其根本,却只横竖看出四个字——争当皇帝!这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持刀人沉默了。 周自得却越说越激动: “庄子曾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初听时自然觉得离经叛道,可现在看来,却不无道理。就好比这一次,我中了江岳帮之奸计,竟因他人嫁祸而误会江公子,险些与他同归于尽……我做了错事,即便千刀万剐也没什么,可若是江公子因此受牢狱之灾甚至死亡,不就恰好正中江岳帮之下怀?那湘州今日的安定,又该拖多久才能盼到?可在真相大白前,我却始终觉得自己对极了。为什么?因为圣贤说了啊:‘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只要为官的我没有做亏心事,就拥有了审视和批判一切的权力,所以我用简单粗暴的‘人治’,定下了江公子的罪;再之后,我又想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是信心百倍了,于是便对江公子死谏,在那时,我虽然不说,可我心里却隐隐在骄傲——我周自得哪怕舍得性命不要,也要维护正义,我是多么伟大高尚……现在想来,当真愚蠢到了头。” 听到这儿,持刀人反问道: “周大人,先前独龙哥犯法报复于你,你那时为何不死谏上京,告发独龙哥呢?” 周自得沉默了,良久后,他随后忽然掩面: “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在经历独龙哥报复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力量的弱小,于是从此以后我定下两条为官方略——第一、我力量如此衰微,天下其他地方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只努力维护好我治下武陵郡即可……我知道这是逃避和退缩,可、可……” “可你知道,这是你能力范围内能做得最好的了。” “不错。” “你刚刚说两条方略,第二条呢?” “第二条,我知道自己若死谏,至少能换掉一个大人物,可我的生命只有一条,所以我要在有生之年,打击掉一个在武陵郡犯法的大人物,独龙哥不再被我视为最大的敌人,我心中的假想敌,至少是陈翘楚,或者他背后更大的靠山!由此一来,树倒猢狲散,说不定以我一死,竟换来武陵郡、乃至整个湘州的安定繁荣……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江笑书竟然被你当成了那个最大的‘恶人’。”持刀人替他续了下去。 周自得点点头,叹息道: “可惜,我直到死前,都没有亲口对江公子道歉,得到他的原谅。更可惜,在这之前我没想通这些道理,也没有更大的力量,连武陵郡的百姓都没护住。最可惜的是,焕然一新的湘州,我却看不到了……我终于明白,为官只需要记住‘法治高过人治,百姓之言胜过圣人之言’这个道理,就能战无不胜,可我却没时间了……” 持刀人点点头: “周大人,不知不觉间,我们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了。我知道你是好官,可原以为你还会像之前那样迂腐,却想不到你现在如此通透,真是令人佩服。” 周自得的注意力重新被脖颈上的利刃引了回来,他冷哼一声: “哼,可惜我越好,对你们的威胁越大,所以欲杀我而后快,对么?江岳帮的余孽贼子!” 持刀人反问道: “你凭什么说我来自江岳帮?” “我只和江岳帮结过仇,你们恼羞成怒,当然会报复杀害我了!” “我是江笑书的人。” “江公子?”周自得愣了一下,随后断然摇头: “不可能,江公子绝不是那等小人,即便我罪该万死,他也不肯原谅,可我一定会经过正式的审判才会被斩首。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派你鬼鬼祟祟的刺杀!”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杀你,江笑书要杀你?”持刀人收刀回鞘,笑了起来: “我们不过是要送你上路而已。” “黄泉路也是路,对么?” “对的。不过不是黄泉路,是通天路。” “哼,可笑的文字游戏……动手吧!” “好。” 周自得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兹令周自得暂代湘州布政史一职,携秦麟杨问宏以下三十一人,湘州军军官若干,以及各地剩余无劣迹地方官员二十一人,处理湘州大小事宜。”耳边传来了江笑书的声音。 周自得扭头,发现不知何时,江笑书不知何时已坐在了自己背后的椅子上。见自己目光扫来,江笑书晃晃手里的文书: “接着。” 周自得茫然地接了过去,发现这是一张“临时湘州布政史”的委任状。 “这下你手里的力量可不小啦。”持刀之人来到自己面前,拱手道: “湘州都指挥使李天将,见过周大人。” 周自得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向江笑书: “江公子,这是?” “这是你应得的,”江笑书摆摆手: “单单凭你的正直和一心为民,就不该只呆在一个小小的武陵郡,刚刚你关于‘法治人治’、‘百姓之言圣贤之言’的那番话,更是配得上这个统领湘州的布政史。” 周自得看着李天将和江笑书,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先前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当然是在吓唬你啦,”江笑书挑挑眉: “之前你可是让我蹲了囚车,现在吓唬你一下,就当扯平了吧。” 周自得终于明白,原来先前的“死亡威胁”,竟是中了江笑书和李天将的戏弄!他哭笑不得,不由得道: “江公子做这种事,我倒大致理解,可我听说李将军素来严肃,怎么也……” “这不稀奇,”李天将认真的说道: “因为他是江笑书,任谁跟他在一起久了,都会闲得卵痛。” 江笑书严肃的揽住周自得肩膀: “这么重的担子,除了闲得卵痛的人谁都很难扛住的,周大人,你够痛么?” 周自得艰难的道: “额……够、吧?” “哈哈哈哈……”江笑书大笑起来,周李二人受他感染,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后世史家认为,在未来十年参与了绝大部分政治决策,于朝堂上举足轻重的“湘党”,其起源就来自于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闲得卵痛”。 未来的他们,真的走出了那条“通天之路”!不过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说回此间,周自得和李天将都离开了,江笑书松了口气,猛灌一口酒,正准备向后一倒,睡他个一塌糊涂、颠三倒四,却突然一愣,爬了起来——我一定是忘了什么事。 果然,片刻之后,王劲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盛于烬醒了。 第十卷一百一十一章:时鹊医生 “你们既然来了,所谓何事?”王妍儿听到这个黑山如此说话,心说就这,还能搞阴谋诡计?真是也就能把那个白盐儿骗得团团转了。 江辰来到船头,双手握着双桨,闭上眼睛回忆一遍阿碧划船的动作,再睁开眼睛,他脸上充满自信。 好在没过多久就走上了大路,月光下连路上的坑洞和路边山上滑落的巨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就这?”看着拿到手上的一颗灵石,再看看楚筝,黑袍男修一脸的戏谑,眼神里面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就觉得自己值一颗灵石么”。 所谓的无情,只是剑法招式无情,只有一剑必杀的决心,而真情却赐以剑法的神韵。 李健感受到那里的力度了,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还好还好,还差一点。 病房的门口围了一堆人,见陈宇和周安雅走过来,一个个都望了过来。 “很简单,等天黑后咱们给他放把火,到时不怕墨脱不出来,你则伺机给他一箭不就行了?”熊大说道。 不到八点,何远就从赵芊芊那里拿到了法拉利,王强开车,周若若坐副驾,何远坐后排,三人直奔江总豪宅,因为乔楠在那里。 白如冰军务在身,他需要马上下山一趟,三千兵马说到就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饭后,林康平要去康庄和橙园看看,说是康庄的绿豆该收摘了,还得到村子里雇人,便带了林福出门,子晴则抱过孩子,回了娘家。 柳亦呵呵笑道:“就好像,你抢了我的侈头,所以我饿死了可你抢我慢头,不是为了要饿死我,而是因为你馋慢头,你做一件事,会引出许多后果但是最明显的那个后果,未必就是你的动机,明白了? “他家的田地,不是在大毛老婆手里吗?她哪里肯再舀出来养家,自己还有五个孩子等着养活呢?她连大毛都不要了。还会肯要这些人。”秋玉撇嘴说道。 陈演失笑,把齐粟娘的右手也抓了,“下回你洗澡,我也替你擦背。”转过身来,凝视着她,“从今以后,我就天天守着你过日子。 齐粟娘听得那叫声凄厉,与逃灾路上灾民丧亲失爱的嚎叫声一般让人只欲掩耳,不忍再听,不由暗暗心酸。 “只要你能见着莲香,这事儿就好办。”陈演笑道,“她到底是你跟前侍候过的丫头,论理,你也能开这个口。 “张先生,你看这个…”说着王子豪从包里拿出一块玉递给张国忠。 整片时空海洋,就像遭到挑衅一般,彻底变得沸腾起来,仿佛有无数头上古凶兽,此时齐声咆哮,让整个空间也随之摇颤,所有时空木门,光影也为之一暗。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等葡萄回来,两人捧了东西一起去了隔壁。 “大哥的意思,不如先考虑辞官,可是辞官的话,又帮不上李翊的忙,这不两难了。”子喜解释道。 但同时,孤枫也留心到韩令狐手指上佩戴的那枚黑龙戒似乎极为不凡,定然也是样宝物。 “我的攻击和防御招数都是自己领会的,这只能说明你很有这方面天赋,你是天才!”郑飞秋夸奖道。 陪同在邪神幻月身边的依旧是不死阳主,他似乎也察觉到幻月长老神情之中的震撼,虽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觉得这恐怕与那一拳有着某种关联,心中若有所思,当即便有着计较。 报过名,陈风分到寝室,竟是d座楼的五楼4号,这让龙少军郁闷不已,看来以后少不了爬楼梯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几人闻声纷纷回头,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时尚款式的休闲西服显得很是有风度,蓬松的头发显然经过精致的熨烫裁剪,一看便给人一副成功人士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一刻孤枫即便无法将夜天枫和沈贪狼二人从他体内真正清除,却也完全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身躯。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大家觉得尚琦平易近人。对这位豪门少奶奶的印象很好。所以。她们都沒有怀疑她的话。可是。等她们好不容易搬完家俱下楼时。尚琦已经不见踪影了。 什么时候能有点瘦官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什么时候咱的一把手也喜欢下瘦干部,就好像军队一样,就没见到一线指挥官有胖子呢? 中华联邦一向是求实的,就像有人说有广寒宫,那么就请嫦娥出来一见。倘若有人说有上帝,那就不说别的了,先给大家来贴包治百病的药。不然就滚一边去,拿不出证据还硬要人信的,那就叫“神棍”。 这个布局,是出发之前贺鎏阳副指挥和总指挥共同商量的结果。必须提及的是,这其中还包括贺鎏阳对高行的分析。 解了心结,梁善蹙起的眉头才松了下来,当下将来这的正事道了出来,并将董丹妮的画像递给了朱淑贞。 叶沛将一切准备好,就等明日启程赶往中京大定府。但是没有想到,叶沛竟然没有走成。 第十卷一百一十二章:势术之争,真相大白 几人正商量去找时鹊医生看病,谁知道小鱼却恰巧将他带了进来,几人一惊,立刻起身,正在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来者正是小鱼和那神秘郎中时鹊。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看着的,绝对不敢私自动用。”不等他说完,李云财就连忙摇摇头道。 面对这种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推婉之词,几名新晋的临时稽查员还真有些无从下手。 我看了这个属性真是吓了一跳,金并的属性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最高的人。 ‘先剿明逆,后抚流贼。’于是,感到自己善意遭到明军断然拒绝的大夏王朝统治者在经历短暂的惊愕后,开始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战略目标,开始集中全力对付步步紧逼的明朝入侵军来。 两秒之后,神兽一对前肢抓着三少的身体朝地上一甩,身子一闪,已经破开空间,回到了谢夜雨的身后。 陈夫人绣眉翻起,有种惊恐,不确定的表情,详细述说自己见到的景象。 “德鲁伊教派?”史蒂芬闻言不由微微蹙起眉头,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中。 真是令人羡慕的能力,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通过系统抽奖得到,我暗暗地猜测着。 “青儿,不要惊慌,我无大碍!”脸色惨白,胸前布满了血迹的冰月儿挥手收起了真空宫殿,她剧烈的喘息了几声,咳出了几口鲜血。紧接着,她摸出了几颗异采闪耀的丹药,张嘴吞了下去。 虽然照样是要杀古飞,不过古风这次,更多地是出于为天穹大陆考虑,不能让古飞成长为真正的邪神,祸害整个天穹大陆。 先前在那分岔路上,与那些支援前来的军队没有火拼,并不意味着他们惧怕的那些人,若林臻下令要与那些人火拼一把的话,夏进等人也不会惧怕,哪怕身上没有了枪支弹药,他们也会用其他的方式,来解决那些人。 王阳大概知道一些情况,这家伙是因为沉迷跑酷,结果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激动的玄奘,剑侠客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这种不知道亲人在何处的感觉他深有感触,自然也可以理解现在玄奘激动的心情。 知道英招厉害,杨戬自然不会天真以为,一条捆仙绳就能对付得了英招。 直到程海安跟陆一琛冲进来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周围几个红娘子军团的大姐姐们咬牙切齿,纷纷投来愤恨的目光。 只要有核武在手,外敌才会胆战心惊,夜不能寐。我们随便打个喷嚏,就能引发一场全球大地震。 紧接着,房间灯光熄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令人听闻热血沸腾的声音。 突然,吕布身后的兵营燃起了大火,身后杀声震天,又冲出一队人马,带队的正是徐庶和赵云。 悄然催动大吞噬灵阵,叶玄将光团收了起来,这光团已是死物,任由人皇权杖炼化即可,不用他再费心了。 “带着这么多东西辛辛苦苦才爬山上来,结果又要回去?老天,你干脆一剑杀了我吧。”吕子乔累得够呛,感觉已经是饱受折磨。 正月二十,一场大雪将下,给本来已有春意的幽州,又蒙上了一层白色。 本来就聚集的厚厚云层,在变得更加凝聚的同时竟然还有一道漆黑的云柱之气被巨兽吞吸了下来。 暗淡温柔的光线中,两人配合的舞步渐现完美,白色礼裙,因舞动而飘逸生姿,相视的笑颜,情深意切。 冷绯心忍着胃痛,走到马路边的候车区拦了一辆的士,打的回家。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学水晶黏的酿造秘法?李逍遥可是答应给你,没答应给我!”林紫晨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拒绝次数越多扣得越多,如果轮回点变成负数那就是一个结果,抹杀。苏沁还是新手,拒绝等同于自杀。 “有些意思了!”衡谷中心的一个高个子厨师说道!另一个矮胖子厨师也只是频频点头。 “娘亲,你说云叔叔会不会跟我有关系呢?”房间内忆儿一手抓着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一边开口问道。 炎北懔然,表面上他占尽上风,但事实并非如此。姬百合的护身神通竟然有反噬的作用,他的戟道杀芒竟然有部分反击回来,令他无法乘势追击。 她才不信夜未央就是来捉柳氏私自请太医来给夏如雪看病这件事情,否则他刚刚并没有说怎么惩罚柳氏就离开了。 “本王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你看中什么,拿走就是。”弋阳有些虚颓,靠在坐榻上,拉了拉雪白的狐裘,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霍金斯看着明明离他很近的夏如雪,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心已经离他很远了。 “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上一直在传闻天衣楼的楼主姓慕吗?”慕少恭的回话算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必要时咱们再出手,先观望一下。”季子璃出声觉得尽量少惹一些麻烦才对。 电梯迅速升高,每秒两米的速度已经是摩天大楼电梯的极限,在世界上也该算是急速体验,环形玻璃幕中的景‘色’越来越震撼,整个城市轮廓都渐渐显在眼中。 “神君,这妖要如何处置?他食了不少神仙的骨血,实是罪孽滔天。”若离蹙眉问道,他的罪责同当日风叱所为比起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十卷第一百一十三章:畜生沾光难得道 这世上的畜生不少,家养的有鸡鸭鹅狗猫,牛羊马猪驴,野外的更有狼蛇虎豹,鹰隼乌鸦…… 人们总喜欢用畜生的特征来形容人,出卖身体的男女叫做鸡和鸭,算是为大众所熟知的。忠诚的是狗,灵敏的是猫,勤恳的是牛,温顺的是羊。常言道“龙马精神”,想必精力充沛的人很喜欢自比骏马;而“笨拙如猪”“蠢笨似驴”之类成语的出现,则代表猪驴的风评不怎么样。鹰视狼顾,为人必狠厉;心如蛇蝎,出手定无情…… 无数次对于动物天性的注解,无数个与之对应的人的行为,将之汇总整理,就是所谓的“畜生道”。 “畜生道”如此博大精深,想来人与动物的确颇有渊源。 当然,也可想而知,这世上像畜生的,甚至畜生都不如的人,也比比皆是。 时间回到九月十二,芷江县。 芷江东城的百姓们,几乎一夜无眠。 昨夜东郊林场的血战实在是惊天动地,那哭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好像一根根丝线,每搏动一次,都令大伙心中一颤。 是谁赢了? 他们知道,不可一世的王逵遇上了对手,对方是个狠角色,不但烧掉潇湘馆后扬长而去,还在东郊与王逵相约半夜决战,半点也不胆怯。 更有传言,说王逵的一只耳朵,都被他们硬生生扯了下来…… 昨夜的血战,各种令人恐惧的声音不断传来,临近天亮时,更有一群汉子哭爹喊娘的逃回城内……种种迹象看来,王逵竟像是败了? “都是放屁!”一道跋扈的声音响起,议论纷纷的众人转头,只见一人大刺刺的走了过来,众人再仔细打量这人,发现他形貌猥琐,浑身上下透着显摆劲儿,一副屁股翘上天去的模样。 可他想显摆什么呢?审美低级的破衣烂衫?还是衣裳破损处的淤青?还是那张猪头一样的肿脸? 众人瞧得稀奇,便想听听这人有什么高见。 此人快步拱到了人群中间,还故意撞了下某个身材瘦小的看客,这才扬起下巴说道: “那个小白脸已经被我们江岳帮杀了。” 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轻蔑一哼,脸上厚厚的绷带都遮不住他的骄傲: “敢动伟爷的弟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王逵虽然不中用,可是他背后可有咱们江岳帮,我们一出手,立刻就把那个小白脸收拾得服服帖帖啦。所以,你们这群小崽子,别在这里叫唤!哼,还好听见这些话的人是我,不来收拾你们,要是让我手底下那些人听见了,你们可要遭,他们可个个都杀人不眨眼呢……” 众人听他一口一个“我们江岳帮”,心中顿时生起反感;又见他毛都没长齐,反倒在大家面前充大爷,一口一个“小崽子”,半点家教也没有,更是纷纷皱眉;最后再看他最近明明最近才被人痛打过,却反倒装腔作势的模样,再结合他毫无教养、欺软怕硬的特质,大家顿时了然——这人只是个连地痞流氓都称不上的小渣滓,所说的话,反过来听就对了。 原来昨夜血战,王逵和江岳帮输了。众人立刻议论起来,喜上眉梢。 “妈的!听不见大爷说的么?还敢在这里造谣……”那小渣滓见自己的话没吓到大家,反而被大家当成了笑话,立刻不满意了: “老子一声令下,江岳帮就把你们全抓了砍了!” “龙宇航,你闭嘴。”人群中一个屠户开口了: “你又成江岳帮的大人物了?在人家手底下当小厮,却把自己当老爷了?夹子麻瓜,爬远些。” 原来这小渣滓正是龙小厮,他听见有人骂自己,立刻怒目而视,可认清屠夫面孔后,却立刻低下了头,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家不是在西边,来这里干什么?” 屠夫熟知龙小厮性子,半句不废话,一推龙小厮: “老子来哪里还要跟你汇报?赶紧滚开,少在这里啰嗦。” 龙小厮接连后退几步远离屠夫,转头看清退路后,又叫起来: “张屠,我看在和你认识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你心里有点数,他妈……” 张屠眉头一皱,这个信息就被心惊胆战的龙小厮捕捉到了,还没等张屠发作,他就转身一窜,却笨手笨脚摔了一跤,他爬被张屠殴打,竟连站起来都不敢,狗一样爬着跑了。 众人无视这场小闹剧,继续议论起战败后的王逵,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龙小厮爬了好远,确定后面张屠没有追,才敢爬起来,他拱到墙边,气喘吁吁的道: “等我进了江岳帮,非要把你的破肉铺翻过来,再把你的老婆女儿卖……啊!大人,您来了!昨天的任务圆满完成,那个小白脸被我吓得脸都白了,说一定准时来找你们谢罪……” 龙小厮对着面前的脚砰砰磕头,脚的主人,正是昨天让他去传信的总舵“大人物”。 所谓“大人物”,其实不过是王伟手下的一个黄衣小头目,昨夜血战大败之后,他带伤逃窜回芷江县城,好生狼狈,正满肚子火没地儿发,听见龙小厮在这儿胡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龙小厮面门,龙小厮“哎哟”一声仰天翻倒,鼻梁骨已经折断。 龙小厮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讨饶: “爷,大爷,小人哪里做得不对,求您说明白,小人我马上改……” “大人物”恨声道: “明知道老子昨天吃了败仗,你还敢提?哼?打你算是便宜的,老子还想杀了你呢!” 龙小厮吓得魂飞天外,又磕起头来: “不要啊大爷!我错了,我不该乱多嘴,求您别杀我,我很有用的,能替您做事,什么事都可以……” 那“大人物”哼了一声: “当真。” “千真万确,您就是让小人喝马尿,小人都拿盆干……” 那“大人物”满意的点点头,随后道: “交给你个任务,只要办得好,赏你个活儿做也不是不行……” “能,绝对能办!大爷您说就是。” “老子现在枯的不行,偏偏你们潇湘馆又被烧了,赶紧带老子找个女人泄泄火……” “这……”龙小厮面露难色。 “怎么?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还想加入江岳帮?” 其实这还真怪不得龙小厮,实在是王逵在芷江做得太绝,仗着江岳帮撑腰,他垄断了所有生意,诺大一个芷江只有潇湘馆一家青楼不说,就连私窝子都不允许开,所以让龙小厮找个妓女,他一时间除了强抢民女外,竟想不到别的路子。 “大人物”见龙小厮脸上犹犹豫豫,顿时不耐烦,丢下一锭银子就走: “赏钱拿好,别再来烦老子,废物东西……” 龙小厮接过银子,感受着那沉重的分量,眼看机会就要溜走,顿时什么也不顾了: “大爷大爷!我知道哪里有女人!就是要劳您费点儿心力……” “快说快说!” “西城张屠,他家里油水多,所以他女儿的那两个玩意儿简直大得像球,张屠在外面,家里就他女儿一个,我们不如……” 其实张屠的女儿并不是很漂亮,身材也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有句话叫“狗仗人势”,连狗都会借势,何况龙小厮?他平日坑蒙拐骗、嚣张跋扈,旁人都当碰见了癞蛤蟆,所以避而远之,他倒当别人怕了他,反倒沾沾自喜起来。唯独张屠为人刚正,半点好脸不给他,这令他十分愤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伺机报复。 有人不禁疑问——张屠不过是不买他的帐,他就如此怨恨,可王逵也好、“大人物”也罢,动辄对他拳打脚踢,他怎么反倒像条哈巴狗似的舔上去呢? 其实这是因为,会这么问的人,他们比较幸运——他们平日里见到的大多是正常人,或是很不错的好人,或是很毒辣的坏人,没遇见过像龙小厮这种畜生不如的小人。 而见过“龙小厮”们的人,根本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大家知道,“龙小厮”们的欺软怕硬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见到百姓就开始欺凌、吹牛、装腔作势,见到凶恶的,就摇尾巴、磕头、舔脚。这当中有个微妙的平衡点,张屠这样的人就卡在“龙小厮”们的平衡点上,他们没法欺负张屠,又没被张屠打服,所以反倒心里生出无数的怨恨。 要是当年龙小厮偷肉时,张屠一刀剁了他的手指头,而不是扭送报官,现在就算借龙小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张屠的主意。 有人说过,暴力是全世界通行的语言,跨越了国家、种族和文化。 其实,暴力的通行程度还要更高,甚至跨越了物种,能被畜生不如的东西听懂。 说回此间,在龙小厮的指引下,“大人物”竟真的将张屠女儿绑了来,他们把匆匆来到一间客栈,正准备做禽兽之事时,窗子却“格”一声响了起来。 龙小厮本已做好打算,要吃点“大人物”的残羹剩饭,可现在菜肴上桌还没动筷,就被人打断,他顿时怒发冲冠,正准备叫骂,却见“大人物”脸色慌张的起身,快步从窗口翻了出去,如此一来,那些污言秽语就被龙小厮吞了回去,憋了一肚子的屎尿屁。 片刻后,“大人物”回来了,脸色凝重: “把人送回去,把你的赏钱补给他家。” “什么?大爷!这是为什么?”龙小厮失声叫道。 “让你做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是……”龙小厮还要说什么,可被扬起的巴掌吓了回去。 他急匆匆的扛起张屠户女儿送回了家,把还没捂热的银子丢下后,又匆匆跑回了客栈。 “大爷,都办妥了。” “嗯。” “大爷,为什么咱们都得手了,反而……” “是海爷的命令。” “海爷?” “他是吴公子的得力手下,现在芷江由他说了算,他发了话,谁又敢不依?除了补偿那些人,还让我们撤离芷江,哼……坏我好事,我看他到时候怎么收场。” “那大爷,我们去哪儿?” “谁跟你是我们?”那“大人物”皱眉: “我有说过收你么?” “不要啊大爷,是您说的把人送回去……” “嗯?” “不不不不,大爷,是我办事不利……可、可我连赏钱都搭进去了,您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收下我吧。” “少来这套,老子的火没泄,全怪你这奴才……少在我面前晃悠,赶紧滚!” 龙小厮闻言,立刻抱住了“大人物”的大腿: “大爷!要泻火简单,简单!” “婊子都跑光死光了,其他女人现在又不能碰,简单你娘的头!” 随后,“大人物”沉默了,因为龙小厮已经褪下了他的裤子。 龙小厮之恶劣卑贱,自不必多言,可人人都想不到,龙小厮竟有着颇高的艺术天赋。 音乐上他擅长吹喇叭,花样繁多,忘情投入;模仿蛤蟆抱对,也颇具神韵,看来他对大自然也有不少的观察;最厉害的是,他竟然连文学典故都有所了解,不过别人是“孔融让梨”,他是“宇航分桃”。 如此强烈的艺术冲击,简直让“大人物”叹为观止。 ………… 七日后,九月十九,零陵郡阳明山。 “海爷?狗屁海爷?”龙小厮大拇指朝天一竖: “当初在芷江,我放过了他,可现在呢?掉了脑袋啦!” 另一人疑惑道: “明明都说是江笑书杀的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哼,想不到你这小崽子居然这么单纯——教你个乖,是我命令江笑书杀的阿海。” “这么说,你好像很了不起?” “哼,半个江岳帮都是我的,你以为呢?” “你敢说这话?传到陈帮主耳朵里,你脑袋可要搬家。” “笑话,陈帮主和我一人管一半,她又哪里管得到我?” “可你这么能吹牛皮,怎么还和我一起巡逻?” “老子这是深入基层,与民同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可是你明明是卖屁股上来的,我们大家都知道。” “你这畜生!”龙小厮万万想不到,连最底层的帮众都知道自己的丑事,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就要来揪对方的衣襟。 数息之后…… “爷,你是我的爷!我不敢乱说了,快松手,我胳膊要断了……”龙小厮哀嚎起来,可对方却不为所动,龙小厮只好道: “爷,你今天的巡逻我替你去了,那阳明山下面的林子就交给我吧,我兜里有点银子,你拿去喝花酒去……” 对方拿走银子后,才放脱了龙小厮,随后在龙小厮屁股踢了一脚: “我本来以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活就够受了,想不到竟和你这烂屁股一起当班,听你胡吹了一路,真是晦气!赶快去巡逻,要是出了差错,你那姘头可保不住你!” “是是是,等好消息吧您……”龙小厮点头哈腰,随后便装模作样的提着刀去巡逻了。 不过他心中却并未有多少不满,因为刚刚那个同伴已经用暴力让他听话,他现在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觉得自己为人办了事而沾沾自喜呢。 行到阳明山脚下,龙小厮东游西逛,却突然听见了头顶传来了一阵歌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龙小厮鼻子一哼: “比潇湘馆里的差远了,要是这女人听过小鱼那婊子唱歌,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简直比母猪叫还难听……” 歌声停止后,龙小厮正准备结束巡逻,回去洗个热水澡,等待“大人物”的临辛,却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巨响! 龙小厮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数十丈外,那棵最高的巨树竟已拦腰折断,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砸毁了! 龙小厮心惊胆战的摸了过去,来到近处,便是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躲在一棵树后,伸头一看。 只见巨树下,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这人满身白衣,正不断的吐血,他的双手已经折断扭曲得变了形,胸口更是凹下去一大块,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 龙小厮吓得魂飞天外,转身就要逃跑,可是扭过身子,他却发现了不对。 这个要死了的人,他竟然有些眼熟! 龙小厮壮着胆子再次转头,心立刻砰砰砰跳了起来——这个重伤濒死的人,正是江笑书! 龙小厮眼睛立刻放出光芒,狞笑起来: “臭瘟生!总算是落到老子手里了!” “老子被王逵打,脸肿得睁不开眼睛,又卖了屁股,刚刚还被人扭伤了手,都是被你害的!” “江岳帮正在悬赏你!我可是知道的!等把你送到岳阳总舵,陈帮主肯定很高兴,到时候老子可就一步登天啦!” 龙小厮越想越兴奋,手忙脚乱的拔出刀,朝奄奄一息的江笑书走了过去。 他是那么的高兴,完全沉浸在了荣华富贵和扬眉吐气的快感中,连身旁传来的另一道响声都充耳不闻,他举起刀,对准江笑书的头: “死吧!” “夺——”一道闷响。 “呃!”龙小厮的眼睛瞪大了。 一截尖锐,从龙小厮的喉头穿透了出来。 “唰!”那一截尖锐被抽出。 龙小厮仰天倒了下去。 死前的最后一眼,是一个女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像恶狼一般,撕开了他咽喉的伤口,随后血雾喷发了出来,像下雨一样,落下了帷幕。 有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也有人说“德不配位,必遭其殃。” 畜生不如的东西,即便沾了光,也未必能得道。 龙小厮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代价是他的命。 第十卷一百一十四章:地大天宽羡春宵 “那叫一个地道~” 江笑书总爱说这句话,成为了继“他娘的”之后,使用频率第二高的口头禅。 其实真正的京城人,反而不经常说这句话的,反倒是模仿京城口音的人喜欢说着取乐。不过对于江笑书,他经常这么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皮痒了,想挨大师兄和师父的打,才会说这句话调侃他们修行的天绝“地道”。 人们常说,大地孕育一切,大地是万物的母亲,看来在世人眼中,大地如果拟人化,一定是一个女人。 那是个滋养一切,抚慰伤痛,满含希望的女人,涌动的河流是他的血液,连绵的群山是她的胸膛,繁盛的花木是她的秀发……她无需向上天祈求怜悯,因为希望就在她的脚下。 九月十九日,阳明山脚。 无尽的逃亡,难忍的饥饿,濒死的恐惧,严重的伤势……这些东西重随便拿出一样,只是说说,都足以吓得人腿软。 可经历过这一切的小鱼,在此刻却充满了力量。 杀死龙小厮后,她用力扑到了龙小厮的身上,用力的撕开那伤口,如同野兽…… 鲜血将她的脸染的血红,头发凝成了好多绺,连衣衫都开始变硬……小鱼恢复理智时,才发现龙小厮已经死了很久了,那尸体如同虫豸般缩成了一团,就蜷在自己的脚边,自己正靠坐在一棵大树旁,环抱膝盖而坐。 小鱼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自己杀人了,可想象中的恐慌并没有袭来,也没有正常人会经历的呕吐,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比累更可怕的,是茫然。 小鱼茫然地四处看着,她看见自己变形了的脚,看见折断的大树,看见了头顶的乌云,还有乌云中闪烁的雷电。 可她知道,这些都不重要,她明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突然,她再度抬头看向乌云,透过云层,她仿佛看见了悬崖! 悬崖。 那个悬崖! 那个要命的悬崖! “把我的剑拿去秦城江府,他们会照顾好你。” 呼啸的风声中,一道声音传进了耳朵,小鱼睁眼,在急速向上倒退的云层和山壁中,江笑书的脸竟异常清晰,像一副工笔画。 话音入耳,可小鱼却不愿意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她唯一想做的,是记住这副画,把它刻进自己临终的记忆。 失重的不适感越来越重了,可她却只觉得安心,她拥紧了眼前人,平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可她心中却突然一抽—— 江笑书拿开了她的双臂! 随后,小鱼觉得自己脚踝被紧紧抓住,随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袭来! “嘣!”小鱼的脚被硬生生折断了。 “嗖——”尖锐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咔嚓……”这声音像炒豆子。 她脑中一阵晕眩,好像万仞高山都压在了身上,恍恍惚惚中,他看见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止。 倒退的云层和山壁停止了。 满头秀发温顺的溜回了肩膀。 脚下的森林是寂静的,树顶的风光一览无遗。 在她静止的世界中,唯有一件东西在移动。 那是下坠的江笑书! 在最终时刻,江笑书抓住小鱼的脚,用尽全身力量,将她向上甩出,小鱼的下坠之势终于被抵消,泄出的余力,甚至都让小鱼的脚踝折断。 而那反震之力,则让江笑书的双臂连同大半肋骨瞬间折断,那炒豆子的声音就是来自于此,他本人则带着双人叠加的下坠之力,砸向了地面。 小鱼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绝望的摇头,却于事无补。 不幸中的万幸,江笑书砸在了一棵大树上,那几人合抱的大树,仅是被江笑书一碰,便拦腰折断 随后江笑书继续摔入绵密的枝叶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短暂的停滞后,小鱼也跌落下去,不过速度却慢多了,她也摔在了一棵大树上,却几乎没有受伤,虽然被荆棘划得满身伤痕,可性命却是无碍。 她爬起来,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江笑书,稍有心肝的人,都绝不愿再看第二眼—— 江笑书的胸膛已经凹陷了下去,后背也扭曲变形,前后肋骨都折断了大半,好像只剩一张皮贴在了地上;最俊俏的白衣被染成了暗红色,不过仔细一看,那不是白衣,而是他裸露的肌肤,衣裳早就被荆棘损坏了,承受后续伤害的肌肤,也早已支离破碎;更不要说,有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穿透了他的胸膛,像一根巨大的钉子,把他的生机牢牢送入了地下! 最让人崩溃的,是那双手,那双用来喝酒的手,用来写诗歌的手,用来抚摸爱人秀发的手……现在却成了麻花,绳结,线团…… 然后小鱼就看见了龙小厮! 丑恶的面相、贪婪的眼神、逼近的步伐…… 小鱼本是个性格软弱的女子,她原本最怕这些东西,最怕恶人,最怕暴力。 可她现在拄着一根树枝勉强站了起来,缓缓跟到了龙小厮的背后,看准了颈椎和头骨连接的那个缝隙后,她取下发簪,刺了出去。 杀人如麻的匪徒,手法也绝没有她干净利落,可她甚至没有学过武功。 或许是因为,当有了要守护的事物时,人会拥有无尽的力量。就像大地看似温和,沙土泥石都毫无威力,可地震时的力量,绝非任何东西所能阻挡。 随后小鱼茫然的撕碎了龙小厮,茫然地坐下,茫然地四处环顾,便是先前的事了。 小鱼想起了一切,她立刻起身,来到了江笑书身边。 “你何必做这些呢?你知道的,你若死了,我绝不会独活的。既然结果不会改变,又何必最后把我推开?” 小鱼本该这么说,然后自杀的。 可她万万想不到,江笑书竟还有气! 江笑书的呼吸虽然衰微,可小鱼保证那绝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跪了下来,捧住了江笑书的脸。 江笑书咬着牙睁开眼睛,看见小鱼后,艰难的说道: “阳……间?阴、阴间?” “笑书公子,我们还活着。” 江笑书动了动脖子,像是点了点头: “胸……木头……抓紧,扶起来。” 小鱼立刻会意,固定好穿透江笑书胸口的断木,把江笑书扶起来,搭在了自己身上。 之所以是“搭”不是“靠”,实在是因为江笑书现在单薄得简直像一张纸,只怕略微一动断掉的骨刺就会从肉里戳出来,然后整个人碎成一地狼藉。 江笑书微弱的喘息着,每呼吸一下,断木刺穿的伤口处就涌出血液,疼痛更是激得太阳穴直跳,他明白,自己的心脏和肺叶都受了重伤,其余内脏也多半好不到哪里去。 小鱼知道江笑书正在思考救命的对策,因此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到江笑书,谁知过了半天,江笑书却道: “剑。” “什么?” “我说的……秦城江府……” 小鱼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拼命摇头: “不,笑书公子,我绝不独活!你、你不是天下第一奇才么,快想个法子救救你自己!就像你中了那根毒钉的时候一样,吃颗丹药就没事了……笑书公子,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我……” 小鱼的泪水洒在了江笑书脸上,江笑书心中不忍她为自己殉情,可思来想去,此情此景实在是无力回天,他再无话说,只好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泪水越来越多,江笑书觉得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凉飕飕的,不由得睁开了眼。 那不是小鱼的泪水,而是雨水。 下雨了。 小鱼看着自己,那表情比雨水冷多了。随后他看见了小鱼手中的发簪,尖锐处指着她的咽喉,看来她在等自己咽气,然后就动手自戕。 可慢慢的,江笑书却觉得不对——明明自己已经濒死了很久,现在又被雨淋着,可现在非但没有死,反而更有精神了,胸口处明明被洞穿,却反倒暖洋洋的。 有东西吊住了我的命!江笑书心念电闪,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救了自己。 这时,天空一道霹雳! 轰—— 江笑书的大脑也跟着雷声一块炸开了——灵芝、依灵给我的灵芝! 君生北岭,玉立英英; 妾居蜀南,思之靡靡。 纵是无言,声自盈盈; 瑞草赠君,脉脉含情。 ——《灵芝》 苗疆诀别之时,向依灵将降生时衔着的灵芝送给了江笑书,江笑书将之随身收藏,偶而拿出来看时,总会微微一笑,随后一声长叹。 江笑书本已打定主意,将这灵芝收藏到死,绝不使用,谁知今日阴差阳错,下落之时被一截断木洞穿了胸膛,恰好刺穿了这枚灵芝,然后撞进了江笑书的伤口。 灵芝乃大地滋生的灵物,本就是大补之物,常常被用来给人吊命。 这枚灵芝更是自胎生而来,有母亲孕育婴儿时的先天滋养,更加妙用非常。 更妙的是,洞穿这胎生灵芝的,恰好是一截刚折断的树木,二者都源自大地,相辅相成,浑然一体,最大限度的激发了灵芝的灵气。 最妙之处,则是断木又穿透江笑书的身体,插进了地里,如此一来,灵芝、断木、江笑书、大地就这么被奇异的连成了一个整体,那大地浩然蓬勃的生机,受到江笑书血液的激发,尽数向这里涌了过来,所以现在江笑书非但没死,反倒还越来越有精神了。 江笑书一瞬间想通了这点,立刻大叫一声! 小鱼却会错了意,以为江笑书就这么死了,于是她面如死灰的举起了发簪。 江笑书大惊,可自己近乎瘫痪,又没法阻止,只好扭过头,一口咬在了小鱼手臂上! 小鱼手臂吃痛,发簪落下。随后她一惊,立刻又捧住了江笑书: “笑书公子,你还活着?” “他娘的!简直活的不能再活了!快别犯傻了,帮我救命!” “你想出来了?” “真是你提醒了我!我真有灵丹妙药,有救,有救,快来帮我……” 胎生灵芝果然神奇,江笑书现在非但不呕血了,就连说话都流畅了不少! 小鱼大喜,立刻问道: “怎么做?” “先把我放平。” 随后在江笑书的指点下,小鱼把江笑书断掉的骨骼都对齐了,随后用树枝和撕破的衣服,将之牢牢固定夹好。身上的外伤,也都上了金疮药,好生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江笑书已经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只剩下胸口那截断木没处理了。 江笑书皱眉想了很久之后,对小鱼说道: “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接下来的治疗会很危险,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可不那么做,插着这东西,我迟早会死。” “所以要我答应什么?” “如果我真死了,我不想死在外地,请你把我的骨灰和剑带回家。” 把我的骨灰带到京城,那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小鱼求死之心想来不会那么强烈,更何况我爹武功高强,想来能及时制止。江笑书是这样打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不会当着你家人的面自尽的,我会很正常的送完东西,然后再做这件事。”小鱼心中这样想到,她点点头答应江笑书,然后丢开了发簪。 “呃……” “我丢开它,免得你担心我言而无信。” “可是治疗要用到它啊!” “啊抱歉抱歉……” “哈……咳咳咳……哈哈哈。” 随后在江笑书的指点下,小鱼一下子拔出了它胸口的断木,断木末端的灵芝已经全部消融在了江笑书的身体中,幸运的是,没有留太多的血。 随后她在江笑书身上几个穴位刺了几遍,然后用锋利的发簪划开了江笑书的胸膛,拆开衣服的线头,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缝合了起来,最后一针落下后,小鱼扭过头,却被吓了一跳。 明明雨已经停了,可江笑书的脸上却全是冷汗,更有无数雾气从头顶冒出,好象个蒸笼。 “笑书公子?” “呼……”江笑书吐出一口气,随后脸扭曲了起来,嚎了起来: “好、好他娘的疼啊啊啊啊……” 小鱼见他中气十足,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顿时放心了,她揉了揉江笑书的头发,嬉笑道: “好奇怪,我刚才一点儿动摇都没有,可现在想着要跟你一起死,心里却害怕得很呢……所以说,还是活着要有意思些。” 江笑书苦着脸: “活着也他娘没什么意思,疼死老子了,不行不行,小鱼你快转过去,老子要疼哭了……” 小鱼笑吟吟的转过头,可又忍不住好奇,想偷偷看下江笑书会怎么哭,谁知转过来时,江笑书已经睡着了。 这也怪不得江笑书,他虽然自称天下第一奇才,可人力终有尽时,多日没有睡觉、恶斗、追逐、坠崖、重伤……这么多东西几乎已经让他不堪重负,更不要说,刚刚那场治疗,耗费了他大量的脑力。 小鱼并不知道这些,江笑书睡着后,她也顿时觉得奇困无比,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后,就准备也睡一会儿,可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了声音: “龙宇航就是在这儿失踪的,头儿,准没错。” 龙宇航?龙小厮?小鱼心中一凛——江岳帮的人找来了! 她立刻背起了江笑书,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此处,可这种状态怎么可能跑得快?加上她发出了声响,那说话的人立刻察觉,快步朝这边赶来。 小鱼心中焦急,越跑越快,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有人的喝问之声! 难道死里逃生,竟还要落入贼人之手?小鱼心中大急,四处环顾,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个泉眼,便快步跑了过去,来到泉边,她心一横,“淹死也好过落在他们手里!”,随后朝泉水中心跳了下去。 追兵明明看见有脚印,追到时却什么也没有,个个觉得心中发毛,随后他们又发现了龙小厮凄惨的尸体,于是个个大呼小叫的逃了,回去后传言阳明山脚密林有厉鬼云云,自是后话。 大地滋养生命,也会眷顾热爱生命的人们,大地无需向上天祈求怜悯。 因为希望就在她的脚下。 那个泉眼,连通着一条地下河的末端,十几息的闭气后,二人眼前一亮,竟已从几十丈外的水面漂了出来。 “躲过了?”江笑书已经醒了。 “嗯。” “小鱼,其实我想说一个事。” “什么?” “其实我内力还在,能用龟息法闭气,所以你刚刚其实不用渡气给我的。” “我那时不知道。” “多谢你。” “嗯……我就算知道也会这么做的,谁叫你全身都动不了,只能任我摆布呢。” “他娘的,调戏起我来了?” “是。” “嘿嘿,好家伙,这股不要脸的劲儿啊——那叫一个地道。” 小鱼粲然一笑,随后问望着前方的水流: “笑书公子,这条河通向哪里?” “零陵郡阳明山……应该属于云梦泽水系,顺流而下,我们能到岳阳。” “岳阳?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咱们可以上岸走陆路嘛。我告诉你啊,这世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 “可先前的悬崖就走不通啊。” “那我当然想不通,瞧瞧,这不就跳下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突然江笑书一瞟天边,惊喜道: “雨停了,你看!” “那是彩虹……” 漂了很远后二人才上岸,这里是森林的边缘,有一间护林人的房子,不过似乎此处太过荒凉,这间房子也废弃许久了,但值得庆幸,房内的炉子还能用,甚至还有斧头和渔网。更有几件衣服,虽然陈旧丑陋,却不破损。 二人坠崖后,衣服都碎成了破布,最后这段路近乎赤裸的一同扶持过来,那时倒不觉得,可此时换上衣服再回想起来,却不由得面红耳赤。 小鱼的断腿也接好了,于是接下来几天,江笑书在房内养伤,小鱼则摘菜捕鱼做饭,虽然手忙脚乱,但终究还是熬了过来。 不知道第几天后,江笑书能行动了,但小鱼却并不十分惊喜,反而心事重重的模样,江笑书觉得奇怪,却忙着整理离开时要带的东西,并未多想。 “天亮就出发,今晚你睡床吧,前几天都是你守夜,怪折腾的,今晚安心睡。”替小鱼关上门后,江笑书来到河边警戒守夜,可不知是太过寂静还是别的什么,江笑书竟睡着了。 醒来时,天空仍是黑漆漆的,可江笑书却觉得不对——河里有声音。 江笑书转过头,随后愣住。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河里传来了歌声,正是那首《湘君》。 一位佳人站在于江水中,赤着双足,头发未束,任由万千青丝如瀑布般散下,随风飘散,风中飘来了阵阵幽香。 阳明山水系,流入云梦泽,正是湘江的支流。 这一刻,与江笑书在梦境或是幻境中看见的那一幕如此相似——湘江、《湘君》的歌声、背对自己的佳人…… 这一次没有箫声,可那歌声却仿佛更动人了: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她在思念着谁?是江水对岸,传说中的湘君么? 不是的,她已转了过来。 眼睛里含着泪水: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悱侧……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这一次,佳人的脸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可见。 这一次,江笑书不再替她感到痛心,因为她的湘君就在眼前,已经无需苦苦等待。 不需要等待,一刻也不需要。 她从江水中走来,江水波动着,她像一条鱼。 她跪下来,捧起了他的脸,月光洒下,他们同时看见了银河。 然后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广阔的天空和宽厚的大地在此刻合二为一,滋养出这世间万物—— 山峦摇晃着,像是在祝福,树木花草也倾倒,想必也陶醉其中,江水仍在流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风在怜爱的轻抚,雨在欢愉的浠沥,雷在激烈的轰击,电在迅捷的闪烁。 然后,四个季节,二十四个节气,三百六十个日夜……绵绵不绝,绝不停歇。 良久后…… 小鱼像只猫儿一样,懒洋洋的缩了缩身子: “困了?” 江笑书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问你些事情。” 江笑书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为什么坠崖你没死?我知道灵芝救了你,可那么快的速度,生机应该立刻断绝才对。” “因为我在和覃栀芊对阵之前,用血尸术短暂提升了功力,然后学着盛于烬那种不要命的运行内力的方法,临时练就了一身横练,好用来对付覃栀芊的峨眉刺。可惜后来坠崖,彻底破功,再练不回来了。” “你胸口这个大洞是怎么回事?” “在取断木前,我回忆了我腿受伤时那个医生的治疗方法,先调动体内阳气,然后用来治病,我觉得这很有用很适合。所以我让你刺我几个大穴,先调动我所有元气和灵芝的药力,然后缝合我心脉上的重伤,之后我调动稳固的心脉,去修复我其他经脉、内脏、骨骼的伤势,因为过度耗损心脉,所以缝合的地方也凹了下去……” “怪不得你那时用脑过度直接睡着了。天哪!这可是心脉,我还不懂医术,光凭你记忆口述,咱们居然就敢做这样的治疗!真是吓人。” “所以我害怕我会死嘛。” “这种疗法很疼的,我还以为你当时说笑话呢……我认得那个医生,我到时候一定找他来再替你看看。” “好,还有问题么?” “有的。” “说。” “为什么你总爱咬我,还总爱咬同一个地方?治腿的时候咬我手臂,阻止我自杀时咬我手臂?” “嘶……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吃奶那会儿就爱咬我娘,这是娘胎里带来的,这可改不了。” “那你刚刚怎么咬的不是手臂,而是……” 说到这儿,小鱼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江笑书,江笑书反倒扭过头去,对着旁边煞有其事的道: “诶呀,这个草地,他、他他他真草地啊……” 小鱼哈哈大笑起来: “这副小娘们儿的害羞劲儿,那叫一个地道!” 江笑书除了苦笑,还能怎么样? 小鱼笑累了,随后枕回了江笑书怀里,她抬头看着满天星河,低声说道: “极目处,微云暗变,耿耿银河高泄。” 江笑书抬起头,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依偎,天地共同沉寂,似乎也在羡慕眼前的一切,于是他低声续道: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第十卷一百一十五章:修罗义为知己死 死后是什么样的?恐怕没人能够回答,因为死者再也无法开口,所以关于“死亡”的讨论,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为了让“死亡”更容易让人理解,各个宗教创造了一个概念来承接死亡——地狱。 其实没人见过地狱的,但地狱在人们心中仍然可惧可怖,因为其可怕不取决于任何已知的东西,而是取决于未知,取决于人们想象力的极限。 那个未知与极限的尽头,就是修罗。 带来痛苦、灾难、战争的修罗。 代表杀伐、恐惧、痛苦的修罗。 击碎晦暗、幻想、美梦的修罗。 怪不得越坏的恶人,越畏惧死亡。 因为修罗地狱里,没有隔夜仇,只有现世报。 ………… 九月二十二日,湘州军总营。 李天将回顾自己前半生时,总是很满意——自从多年前,“七大圣”结义后,立刻成为江湖中不可小觑的势力,他们亦正亦邪,出道时就与多个门派帮会结怨,爆发了著名的“七大圣血战十一门”事件,一战之后,十一个门派就此灭门;他们也曾为了素不相识的弱者,奔袭上千里主持公道。谁也说不清“七大圣”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谁都知道,他们拳脚一伸展,就会在江湖上掀起狂涛……李天将位列“七大圣”,号“混天大圣”,一把修罗刀闯下赫赫名号,江湖中大有威名,声望直逼许多二流门派的掌门人。 虽然已经年逾不惑,可李天将的胸襟抱负并未减少,反倒越发远大了——他出身于行伍,一生征战无数,秦荒大战、西北民变、草原骚乱、南诏激战、安南纠纷……几乎每一场惊天大战,都有他的身影,带着战功退伍还乡,在江湖上闯出名头后,他竟再次受到了朝廷的特别任命——让他即刻前往湘州,任三品都指挥使,治理训练军队。李天将把来自镇凉宫的先进理念带来了湘州,加上艰苦训练,最大程度激发了湘州军的潜力。李天将相信,只需要一场大战,全天下都会见识到湘州军的实力,自己的仕途也会越发顺畅,甚至得以进入兵部,施展更大的抱负。 所以李天将现在很意外,甚至隐隐有了怒气。 “再说一次。”李天将怀疑自己听错了,甚至站了起来,对传令兵道: “你是说,你们三十个人全体出动,倒两个人打败了,然后又被扣住了赶来的两个把总、一个千总,就连我的副将去查看,也被擒住,现在人家点名要见我。是么?” “是……是。”传令兵低下了头: “那人的武功很高,单打独斗打败了其他大人,可他非但不跑,反而一直在等您。” “带我去见他。” 李天将带领一队亲兵赶了过去,来到了那间废弃的护林房前,只见手下士兵、把总、千总,连同自己的副将,横七竖八倒了一排,而在他们中间,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周围已围了数百个士兵,见自己来,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李天将看着那男子,顿时心中大怒——这人脸色苍白,身受重伤,甚至有些地方的绷带都还没去掉,自己的手下训练多年,竟连他都拿不下! 男子朝李天将打量一眼,看见李天将的服饰后,顿时眼睛一亮,随后笑道: “都指挥使大人真是给面子,我还以为要游击、参将、副将、总兵一路打上去,才能见得到您呢。” 李天将反问道: “你是谁?” “我是个倒霉鬼。” “怎么个倒霉法?” “那一下子可说不完……不过我的贵人已经来了,倒不用这么艰苦了。” “你是在说我?” “你是贵人,贵不可言。” “哼,为什么伤我部众?” “我以为他们是敌人派来的,就先下手为强,制住了他们。” “伤了人却不赶紧跑,是什么道理?” “战罢之后,我才发现诸位仁兄不来自江岳帮,而是湘州军的士兵。所以想求见将军。” “照你说,是有误会,可误会一次也就罢了,后面的其他军官,你为什么又要对他们动手?” “嗨,别提了,他们一来就气势汹汹,说要抓了我狠揍一顿,我解释他们也不听,只好先动手了。” “你刚刚提到,你的敌人是江岳帮?”李天将微微皱眉: “那是什么东西?” “你是湘州都指挥使,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岳帮,别开玩笑了。” 可对方却不知道,李天将于湘州潜心治军,已多年不问江湖事,而江岳帮在湘州胡作非为,也从未侵扰军队,故李天将根本不知道江岳帮之恶行。 李天将道: “你想做什么?” “我想求将军帮忙。” “你伤了我的人,我还要帮你?” “事急从权,想尽快见到大人,只好出此下策。将军若是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先放了我的人。” 那人点点头,随后便放回了被点穴的士兵和军官们,湘州军以多打少,反倒败在这人手中,自是气不过,纷纷对他怒目而视,数百名士兵蓄势待发,纷纷转头看向李天将,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将此人擒住。 李天将低声询问众军官,果然如那人所说,动手时对方一直在解释,可军官们却想着先擒住他,因此才被打倒,李天将点了点头,随后对那人道: “你这么轻易就放人了,难道不怕我反悔,让军队抓你?” “‘混天大圣’是何等样人?岂会出尔反尔?更何况,湘州军治军严谨至此,直逼边军,他们的首领又岂会是一个小人呢?”那人笑道。 “你好像很了解我,”李天将皱眉: “可你是谁,我却没一点头绪。” 那人一笑: “李将军为什么不然手中修罗刀告诉你呢,三十招之内,将军若能猜出我的来历,在下才算是真的心服口服。” 李天将点点头,随后抽出修罗刀,一旁亲兵提醒他小心有诈,他却置若罔闻。 他相信对方如此光明磊落,绝不是坏人。更相信自己的修罗刀。 李天将飞身而起,朝那人直劈而下。 “来得好!”那人将身边女子推向一旁,随后盯住了即将抵达的刀刃。 在刀刃离他只有五寸时,他的身影消失了。 李天将心中一凛,随后毫不犹豫,一刀向后斩去! “刷——”一片白布飞起,那人的衣襟已被斩碎。 伤成这样,竟还有这等轻功,看来此人是个劲敌!李天将越发认真了,刀锋一转,便绞向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脚步一错,身形便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起来,如鬼似魅,如烟似雾,明明幅度并不大,却每每在刀锋触及身子时被他避了开去,李天将一连八刀,尽数落空。 九招过去,别说看出他的师承门派,对方甚至还没出兵刃。李天将立刻改变策略,不再以快打快,刀势一变,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斩直取对方腰间。 那人身形一动,又要用轻功闪开,可李天将早已算到了这一着,低喝一声,狭刀上顿时涌起一阵血红,随后那人已经开始变得虚飘的身影竟再次变实了,修罗刀上巨大的吸力,掣肘住了他的身形。 眼见修罗刀已及胸前,危机之下,那人只好朝腰间一抄。 动兵刃了!李天将心中一喜。 “刷——”破风之声响起,一条游龙般的软鞭挥舞开来,鞭柄朝修罗刀刀尖上一点,那人已向后飘去,避开了这一击,鞭梢则空中飞舞一圈,借助反冲之力,如同灵蛇甩尾,缠向了李天将咽喉。 软鞭?李天将眼神一凝——作为奇门兵器,江湖中擅使软鞭者本就很少,就算有寥寥几个高手,也都是女流之辈,可对方鞭法圆润老道,攻守兼备,明显是此道好手,这令他十分不解。 江湖中哪冒出来这么个人?李天将心念电闪,随后立刻了然——对方还没有用全力! “再敢留手,可要当心受伤!”李天将提醒一声,随后刀势再变,使出了他的成名绝技“修罗刀法”。 修罗刀法招招狠辣,五十四路中,倒有五十路是进手招式,施展开时,杀气滔天,概莫能当,好生厉害。 李天将抬手就是一记“追魂夺魄”,狭刀一振,红色光芒闪动,便已瞬间闪过了对方的眉心、心口、咽喉、前胸多个要害,随后刀身快捷无伦的斩出,紧跟光芒之后。 对方脸上色变,软鞭连绞,想化解这招,却未能如愿——只见软鞭舞成的大幕瞬间被斩碎,红色刀光破幕而出,虽然被化解了很多个杀着,可最后那一下直奔胸口的猛击却是避无可避了! 那人正欲催动轻功闪躲,可修罗刀上血红一缩,那人的身形再次被抓了回来,看来这是修罗刀法中,专门针对轻功高强者的一招。 眼见刀刃逼近,那人避无可避,只好足尖一挑,带起了地上一把遗落的长刀,长刀飞至胸前,恰好挡在了胸膛和修罗刀之间。 “叮!”金铁相交之声,长刀被击飞,重重砸向了那人胸口,只见那人手抱浑圆,伸掌一接,恰好贴在了刀身侧边,长刀如同陀螺般,在他手中滴溜溜旋转了起来,随后他低喝一声,振臂一甩,手中长刀便兜头朝李天将头顶飞去。 好一着应对!本已被逼到险境,却临危不乱,转守为攻。 李天将冷哼一声,一个进步猛劈,刷的一声,长刀就已从中折断! 谁知那人竟俯身一抄,双袖齐出,卷住了即将落地的断刀,李天将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转刀一刺,直取对方后心。 那人好像背上生了眼睛一般,向前一滚躲开这一刺,李天将正欲趁机追击,却见眼前一花,那人袖中断刀已飞向自己面门! 李天将侧身闪过,却见眼前一片金光,只见那人不断卷起地上兵刃,飞速向自己打来,好生厉害! 袖袍发暗器?这是天星阁的“披星戴月”?李天将心中起疑——难道这人是汪剑雨新收的弟子? 地上的武器已经用完,李天将仍未猜出对方的身份,随后他悚然一惊——多少招了? “二十九!”那人大喝一声,随后丢出最后一把刀,身随刀上,抓住刀柄,借助一掷之势,快刀连斩,正是一记“分花拂柳”。 李天将不再废话,运足功力,修罗刀竟如同铁链一般甩动起来,正是修罗刀法中的“无常索命”! 双刀相交,李天将凶狠的内力迸发,顿时震断了对方的长刀,“分花拂柳”不过一个起手式,便已被破! “无常索命”鼓足攻势,直取那人双目,同时那内缩的红光仍在闪烁,这一招已避无可避! “三十!”李天将跟着大喝一声,中宫直进。 仓皇之中,剑光忽然一闪。 修罗刀停在了那人眼前三寸处,而那人的长剑,却才刚刚举起,离李天将隔着几尺。 胜负已分。 李天将瞟了一眼长剑,看清架势后,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将军猜出来了?” “不错。” “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一招的架势,是天星阁的天机剑……” 嘿嘿,总算骗到这家伙了,他多半会把我认成李光昴吧……那人心中偷笑,笑吟吟的听李天将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这一击发出后的后着,却是天绝门的‘逍遥纵’。” 那人眼睛一缩。 “你知道我不会伤了你,所以即便最后一招,仍在用天星阁的招式迷惑我,但为了保险,你还是提前蓄势了轻功……所以,你来自天绝门,你师父是青龙冯易鸿,你爹是江平江大人,你叫江笑书。” 江笑书不由得一竖大拇指: “豁——真是神了,这都没骗到你,不过我们天绝门和我差不多大的师兄弟也很多,你凭啥知道我就是江笑书?” “因为我见过忠平剑。” “他娘的,早知道换一把了,”江笑书撇撇嘴,随后纠正道: “是浪书剑!” 李天将哈哈一笑: “原来是江大人的儿子,怪不得这么厉害,这就不奇怪了,我还当我手底下这群士兵没本事呢。败在你手下,实属正常。” “我是偷袭诸位仁兄才得手的,要是让他们摆出鸳鸯阵,我可没辙。” “哈哈哈……江公子,快去我那里坐坐。” 袭击的误会早已解除,刚刚二人一番交手,更是觉得对方了得,起了结交之心,再加上江笑书乃故人之子,李天将心中十分欢喜,立刻拉着江笑书回了帅营…… 刚一落座,李天将就皱眉: “江公子,以你这个年纪,此等武功已是十分难得。可为什么你的身上竟有邪功的痕迹?而且内力虚浮,似乎借助了很强大的外力,看着充沛,却并不稳定,后患无穷……” 江笑书叹了口气: “形势所迫,不得已用偷学来的邪功搏命,后遗症还留在身上呢……至于你说的外力,我先前差点死了,要不是恰好有个灵丹妙药,根本活不到现在。” 李天将想了想,随后道: “江公子,你应该立刻散功,随后静养数月,方能好转,否则必会伤到根本。” “散不得。” “为何散不得?” “李将军可曾记得,我要找你帮忙?” “是关于那个江岳帮?” “不错,我与他们结仇,这邪功和伤势就是被他们所害。” “这有何难?你安心养伤,我替你前去,把这劳什子帮派挑了便是。” 江笑书知道李天将已多年不问江湖事,所以解释道: “江岳帮在湘州势力滔天,各个郡县都有几十到几百个爪牙,总舵更是高手如云,至少有三四人,武功高过我全盛时期,单枪匹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竟有这种事?”李天将纳闷道: “湘州有这种势力么?老王和老沙从未提起过。” “王鸿富和沙振邦么?哼!就是江岳帮官场上的保护伞。” “保护、伞?他们到底是什么帮派?” “黑帮,杀人放火、烧杀掳掠、拐卖人口、洗钱偷税……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什么!”李天将脸色凝重: “江公子,快细细说来。” 于是江笑书快速说了一遍自己一行人来到湘州后的经历,其曲折离奇,便是李天将这等闯荡多年的英豪,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听闻江岳帮之种种恶行,他不由得义愤填膺;听闻湘州官场之腐败,他大骂狗官;那诡谲的计策阴谋,令他眉头紧锁,久久沉思…… “……当时我和小鱼准备出发,去救大概率已经被抓的盛于烬他们,恰好遇见了你的属下,一番误会后,我才发现他们来自湘州军,湘州总营离这里很近,而且都指挥使是你,所以我来向你求援。” “我能怎么帮你?” “军队的情报系统能用么?” “畅通无阻。” “我需要用情报系统调集湘州各地的信息情报。” “这个不难。” “还需要写信去京城。” “可情报系统只能到兵部,到不了秦麟和皇宫。” “就是要送到兵部!” “什么?” “李将军,写信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调动你手里的湘州军,在十月五日大典时,剿灭江岳帮!” “我们没有虎符和帅令!” “所以要从京城送来。” “皇上和江大人不会批的。” “不是向他们要,是……”江笑书咬咬牙: “是偷。” 苗王墓异士中,有一位神偷苗空,给兵部的信上,会署名‘江府阿苗’,父亲光明磊落,绝不会偷拆自己信件,信会送到苗空手里,而苗空的任务,就是偷走兵部尚书房内的虎符以及帅令。 另一位叫丹青李的异士,被劫去苗王墓后,便是做伪造印章的活。他会仿造苗空偷来的帅令,仿造一份签字盖章齐全的帅令,然后连同虎符一起发来湘州…… 听到这里,李天将立刻明白了: “虎符帅令无误,士兵出征后绝不会受到追究,唯一要承担责任的,就是偷盗虎符,伪造帅令的你,以及身为同谋的我……” 江笑书默默点头,随后诚恳的道: “李将军,铲除江岳帮在此一举,求你为了湘州百姓,出兵助我……我知道这是在赌,可我……可我只能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偷虎符,伪造帅令等事,你本可以不对我说的。”李天将问道: “你大可以偷偷做了这些事,然后拿着这些来命令我调兵,为什么不这么做?” “我知道李将军是个聪明人,仓促之间调动一州兵力的东西,这么急匆匆送来,一定有问题的。” “万一我没识破呢?那你把风险提前告诉我,岂不是很失策?” “无伦你能否识破,我都会提前告诉你的,”江笑书断然摇头: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李将军是君子,是英雄,是豪杰,与你相交,绝不能用手段诓骗欺瞒。所以我也要做君子,把全盘计划以及风险提前告知给你,如何选择,全凭将军决断。” 随后,江笑书深深一揖,李天将却侧开身子,不受这一礼。 江笑书眼神剧震,满脸苦涩的抬起头。 大多数人会选择趋利避害,一边是伸张正义但要杀头,一边是保持原状前途无量,李天将做出的这个选择,无可厚非。 他并不怪李天将,他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有那么强的侠义之心的,他也不愿意再逼迫李天将,因为只有邪教徒,才会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到别人身上,还要求别人为了这个信仰做出牺牲。“侠”不会做这种违背了侠义精神的事。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绝望——盛于烬、王劲威、小兰他们应该已经被抓了,可自己伤势未愈,且随时可能复发,绝无把握斗赢江岳帮。 原来兜兜转转,大家还是葬身一处了……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柳伶薇被李光昴带去赣州了,避开了这场风浪。 他朝李天将一抱拳: “我明白了,将军告辞,只当没见过我。” 随后他转身离开。 “接着。” 江笑书下意识转身,只见眼前黄光一闪,一件速度比寻常暗器还快的东西就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看清那东西后,江笑书猛抬头: “逐电疾鹰!” 手臂上停了一只精致的鸟儿,江笑书知道这是镇凉宫专门训练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猛禽,叫做逐电疾鹰,据说这鸟儿的祖先曾经追逐闪电,却比闪电还快了三分,所以它通体黄色如同闪电,鸟喙却呈幽蓝,这幽蓝色便是染上了夜空的颜色,跑在闪电之前的证据。虽然是传说,但足以见得这疾鹰之迅捷。 “用它送信,一切顺利的话,七日之内,京城必有回信。”李天将笑道。 “你愿意帮我?”江笑书愕然。 “哼,别忘了我也是个江湖人,‘七大圣’名声虽然有好有坏,可人人都知道,我们眼里容不下沙子,个个嫉恶如仇!这事我管定了!江岳帮一定要灭!”李天将猛一握拳。 “那你为什么不肯受我大礼?” “我是为了湘州百姓和侠义道出手,可不是为了帮你,当然不能受你的礼。我们是战友,你已为了大义数次面临死亡,难道我李天将这条命就丢不得?去干吧!我李天将奉陪到底!” “好!”江笑书大声喝彩,握住了李天将的手臂。 修罗,的确代表着杀伐、灾祸、死亡,所以人人畏惧。 可大家都忘了,修罗来自地狱。 落入地狱的都是恶人,修罗会审判每一个罪有应得之人。 无人能幸免 ………… 三日后,九月二十五。 江笑书已经连续看了十多个时辰的情报,身边的书信堆成了小山。 一旁的李天将此时有些纳闷——江笑书盯着眼前的那两封信已经很久了。 李天将凑近,发现第一封来自芷江县,内容很简短,马忠国连续九日闭门不出。 第二封来自武陵郡,盛于烬落入江岳帮手中,预计九月二十九问斩,王劲威小兰被周自得抓住。 余叔和余婶……李天将知道事情原委,立刻想到了两位老人。 “盛于烬一定受了酷刑;王劲威小兰也坐牢了;马忠国背叛了我,余叔余婶……遇害了。”江笑书长叹一声,泪水悄然滑落。 李天将按住他肩膀: “京城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很快就有结果了。我现在出发去救盛于烬。” 江笑书点点头: “好,我在这儿等虎符帅令。” “万一等不到呢?” “我会独自去岳阳,和江岳帮死战到底。” “算上我。七大圣会替我们报仇的。” “你先出发吧。” 于是李天将出发,日夜兼程赶往武陵郡救援盛于烬,谁知九月二十九日当天,他出手之前,李光昴与柳伶薇却先到了,救走了盛于烬。 李天将又惊又喜,始料未及,随后立刻作出反应——去武陵郡府衙救王劲威小兰,可里里外外转了好多圈,都没有发现王劲威小兰的踪迹,令他大为惊奇。 于是他转而在城内四处放火,暗中截杀了不少江岳帮黑带高手,令陈翘楚大为震动,柳李师兄妹得以顺利撤离,也有这层原因在内。 随后李天将收到了江笑书的信——虎符帅令已齐。 李天将迅速回到湘州军总营,却得知江笑书已经离开了,留下三条军令:第一,派精兵立刻前往各处府衙,发动兵变,逮捕所有县令以上地方长官,随后押往岳阳待命。第二,传步兵一千,水兵两千共三千甲士,换上常服,借着大雾的掩护前往岳阳待命,随后交由江笑书指挥,参与岳阳楼大战。第三,李天将亲率水兵两千,于十月初四夜渡云梦泽,凭虎符帅令调集云梦泽北岸的荆州水军,开至岸边,岳阳楼大战开始后,摧毁江岳帮总舵,取走关键书信和账簿。 训练多年却始终难求一战的士兵们,个个都像李天将鞘中的修罗刀,渴望着敌人的鲜血。 这是改制后湘州军的第一战,从此以后,湘州军成为了战场上的修罗,凶名威震天下! 第十卷一百一十六章:鬼蜮成妖灾不止 天绝门创立近三百年来,“鬼道”的传承者屈指可数,甚至中间有近百年未有传人,好不凄凉。 “白痴,山本一刀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收这样个白痴手下呢?”林风很是无聊的思考着,他现在是打发时间。现在这么多人,他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一想到这,莫宸妍顿时不淡定了,这事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当初自己两人是被人暗算才误入魇界的,沈浩当初应该还带着人在清剿万仙殿的余孽,怎么也不可能跟自己进入同一个魇界才对。 “是,长官。”沈浩不动声色地敬了个礼。他明白,这家伙显然也跟被自己得罪的贵族们是一伙的。上城墙防御,还有负责搬运各种器械,混战中有很难确认军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确实很“适合”自己。 刚说到这里,三人身上的烙印同时产生了一股割裂般的刺痛,一摸之下尽是血红。 这让林大少顿时有点纳闷了,看来自己还是修为增加的有点慢呀。要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别人还以为自己好欺负,是在强制装镇定呢。 薛泌沉凝着点点头,罗师爷等了会,见薛泌没再说什么,便悄悄退下。 只是这场中道道元魂,皆是经验极丰,只见个个都是灵息沛然,不可一世,哪肯『露』出丝毫疲态。 原承天仍是负手而立,只是微微抬头罢了,却有一只青鸟自袖中飞出,青鸟口中一吐,一剑横空,正是原承天的本命法宝无界之剑。 一听是我,他突兀的来劲了,说了一堆的话,总之估计是太‘激’动,有点语无伦次。 “轰——”克劳德只感到一股炙热的白光连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眼前升起,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 我简直被雷得外焦内嫩,我的老公我当然会好好对待,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吧。 跟着老道士经历的古怪事情,哪一件都是不符合逻辑,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 当然,这话是背着秦某人说的,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她们的胆子可没有这么肥。 正说话间,我的电话又响了,就跟催命似的,我掐断一次又响一次。 他咬了咬唇,扯掉了自己的发带,一头乌黑柔软的青丝飘散开来,如云飘逸。 好不容易才和萧如玉有了实质性进展,叶晨可不想因为苏媚,功亏一篑。 看短信留言,原来今天郭天奇要参加武馆考核,邀请叶晨为他观考打气,叶晨马上短信回复答应了,因为他本就打算今天去武馆。 另一个世界,东宫内,云景同样将手中的元灵丹服下,丹药入体,仅仅一瞬,恐怖的风暴开始在他们体内爆发开来,两人几乎同时表情狰狞,死死地咬着牙。 “说来话长……”金弈尘又欲解释,忽闻花映容咳嗽几声,竟又吐血,有些不省人事了。 我把钱丫丫告诉我的我们的恋情在益友广告公司员工私下里广泛传播的事情告诉了亚泽,当然我没说这个消息是谁说的。 一时之间气势打开倒是将这个黑影逼退了好几步,随后王楠那凄厉的尖叫声也在叶双耳边响起来。 第十卷一百一十七章:人皇心术孰能测 据说在很远的古代,部落中的巫师,为了询问上天的旨意,会把文字刻在龟甲上,烧制之后根据占卜结果指挥狩猎。 李维斯愕然,旋即想到影视娱乐业有史以来似乎就是洗钱的理想途径之一,但郑氏不是早在九十年代就转白了么?为什么还需要洗钱? 他看着自己提着的剑上带着血渍,他也是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按理说,即使升段我受些苦楚才对,那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了。 每年军队的采购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一点相信很多人都是清楚的知道的。 宗铭喘息粗重,仍旧牢牢抓着他的手腕,膝盖粗野地顶开他的大腿,低头反攻他温暖柔软唇瓣与耳垂。 生死什么的,我早开看了,人固有一死,只分早死和晚死,与其畏畏缩缩的过一辈子,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廖静堂心里装着事,玩也提不起劲儿来,坐了坐,就告辞离开,还没出楚家大门,就被暖玉请去见了夏梓晗。 他待友诚恳的室友正在努力推荐他,但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推荐’。 可惜,楚临却并没有怎么配合穆暖曦,接下去基本上都是老师在和穆暖曦一问一答着,当然,穆暖曦同样没有说打架和警察局的事情。 当然了,现在苏千琅和纳兰妍若没有什么信心的一点就是因为昆仑派和蜀山派各自派出了他们强大的阵容。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别传出去!”风落羽现在哪还有刚才的潇洒?他艰难地看了一眼已经冲到了前面的王梓涵和韩启迪两人,使劲的将回天丸吞进了喉咙里面。冉落雪赶忙递过去了一瓶水,喝了一口,才稍稍好了些。 这样一来,身体与地面磨擦产生了火星迸射在这些伤痕之上,叶凡自己都能闻到一股烤肉的香气。 从记忆之海的海底回归到这片黑色之海的海面上,夜神逸没有看到黑羽姬的身影。 唉……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日,她怎么觉得心情忽然变得很差呢? “咳,当然,还有号称战斗机器的六臂通天猿黑熊、黑帅,火鹰领主、青龙之皇,死亡之主严珂、信息王薛燕,千手云王云临。 现在,阮倾语的腹中竟然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 陈容一怔,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陈三哥,问道:“出事了?”声音有点急。 江城策、阿杰和黑仔,落坐在靠角落的一个卡座内,悠哉地听着夜场的音乐,喝着啤酒。 江城策听后在心里打翻了五味杂陈,一想起自己的生母巫琳娜,雇佣金智妍设局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不禁阵阵心塞,说不出的难受。 韩雪看了我一眼,在一旁徐淑和俊迪的拉扯下,恨恨的坐回到了位置上。 她在身后唠叨,云瑶却兀自觉得无语,她刚才真的是没话找话说,谁料到这兄妹两个都神经敏感。 第十卷一百一十八章:天道玄机不可得 从古至今,人们对于天空的崇拜就从未停止过。 远古时期,各个部落都会祭拜天空;世界上最忙的、什么问题都要问他的叫“老天爷”;大秦帝国尊崇儒家三百多年,可各家牌位上的顺序仍是“天地君亲师”,九五至尊,也不过称为“天子”。 因为天永远遥不可及、永远至高无上、永远捉摸不透,所以无伦是谁,都愿意把他摆在最高的位置。 你还记得你童年时第一次看见天空时的心情么?可还记得那时的天空是什么样子?可曾好奇,天空更上面有什么? 玉皇大帝的天宫、佛国的极乐世界、上帝所在的天堂……无数人用无数想象填补了天空之上的未知,并尝试用这个未知的想象,解释世间的一切。 追溯过去、解释现在、预知未来的能力,就叫“天道”。 人生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 十月初四,清晨,岳阳城。 大典开始的前一天,一切按照安排准备就绪,李天将终于再次见到了江笑书,只见他满脸风霜之色,手中还提着个包裹。 “谁的人头?” “一个狗官的。”江笑书皱眉: “这是第一个狗官的头,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天将点点头,随后转述了自己在武陵郡救人时的所见所闻,江笑书听后十分惊喜: “他们俩救走盛于烬了,嘿,真有他们的。小兰和劲威不在岳阳府衙,可传言却是我救走了他们……嗯,是了,周自得早就把他们俩放走啦,借着柳伶薇他们一闹,正好放出谣言掩人耳目,他娘的,他倒是做好事儿不留名了,老子名声可就更臭啦。不过他对小兰的确很好,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自从被死谏上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在哪里?” “就在附近。” “他们也来了岳阳?” “我潜回过武陵郡,他们是知道的,但我后面始终没有露面,他们肯定猜得出我遭遇了追杀。他们如果以为我死了,肯定会不顾一切为我报仇,和江岳帮死磕。如果怀疑我还活着,他们也会明里进攻江岳帮,等待我的暗中配合,我该去找他们了……对了,李将军,你那个方法能让我实力维持多久?” “三天,但在那之后,必须完全散功,否则杀气入心,暴毙而亡。” “开始吧。” 所谓“方法”,是李天将曾对江笑书提到过的,用修罗杀气注入江笑书奇经八脉,邪祟最惧修罗,用凶厉之气暂时压制住邪功的反噬和后遗症。同时用杀气强行加固心脉中不稳固的药力,防止其全力出手时走火入魔。 代价是,江笑书三日之内必须完全散功,除了解决血尸术和祸福相依的后遗症,同样要忍受杀气侵蚀心脉的恐惧,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功力全失,且彻夜难眠。 看来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治疗”结束了,江笑书去寻找伙伴,果然在岳阳城郊寻到了伙伴们,同伴们以为自己死于绝煞妖女的追杀,正准备拼死替自己报仇,江笑书自是十分动容。 “嘿嘿,真是个好计划。” 这句话当真吓了众人一跳,江笑书随后出来相见,更被柳伶薇又哭又笑的骂了一通,互诉离别之情后,江笑书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众人,随后又给每个人安排了次日大典上的分工任务—— “柳伶薇,这次你风头可就大啦——你来叫阵陈翘楚,怎么嚣张怎么来就行……等他们围上来,大家听你号令一拥而上,陈翘楚肯定会惊慌,我会暗中刺杀她……之后你就去暗中配合我。” “好!瞧我的吧!” “李兄,你负责保护柳伶薇,对阵双刀虎,我和柳伶薇会在暗中和你联手,拿下他,胜率至少提高三成……” “李某尽力而为。” “劲威,你保护好余家姊妹。” “江公子,我会的!” “盛于烬嘛,你就……” “陈翘楚没那么容易死,她会跑……我会找到她的位置,你去杀她。” “怎么做到的?” “她身上沾过我的血,我能感受得到。” “凭什么能?” “就是能。” 另一头李天将则与两千水兵静静地等待入夜,准备给予江岳帮最沉重的一击。 计划顺利进行,趁着大雾,他们的战船自云梦泽北岸出发,隐藏在了大雾中,离江岳帮总舵不到百丈。 ………… “……最后呢,就是岳阳楼大战啦,然后就是大家一起经历的事情啦,说完了,呼——”除了自己和小鱼的某些经历外,江笑书终于说完了坠崖后发生的一切,他长舒一口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呜啊——好累,你们还有问题没有?” 柳伶薇眼眸低垂: “想不到你也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跟你和盛于烬的比起来,我和师兄实在太轻松了,只有最后才出了这么点儿力……” “诶打住!”江笑书摆摆手: “比比功劳就行啦,哪有比苦谁受的多的?照这么说,天天被宰的牛羊猪驴,个个都比咱们苦呢,它们可是命都没啦……咱们之所以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其他人能少受些苦么?要是歌颂苦难甚至还攀比苦难,那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对极了!不过呢,”柳伶薇眼珠一转,随后一左一右拉住了江盛二人: “这么大的事,我直到最后才出场,实在是不公平,以后可不能再把我打发走啦。” “他娘的,不是你把我们丢下的嘛?” “呃,这个不重要……总之呢,这个家没我得散,我一走,你们就栽这么多跟斗。所以,你要是肯好声好气的求我两句,我说不定就留下来啦……” “不对啊,不是你想回来的嘛?” “但你也得求我一下嘛,这样我会有面子一点。” “那我面子谁来给呀?柳伶薇,我看你是本事没学多少,脸皮越来越厚,都快比老子……”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二人正在拌嘴时,床上的盛于烬开口了: “没卵用。” “又在碎嘴!”“他娘的,你别打岔……”二人立刻反击。 盛于烬指了指李光昴: “他。” 江柳二人顿时沉默,看向李光昴——是啊,柳伶薇能不能和大家一起上路,决定权在李光昴,我们怎么就理所当然的吵吵上了? “大师兄……”柳伶薇沮丧的低下头: “这边结束了,你是不是又要让我回天星阁了?” “是的。” “可我……”柳伶薇说到一半就已停下,她知道自己没法再任性。 “可小师妹想和江少侠他们一起,是么?”李光昴替柳伶薇续了下去。 “是……是的,大师兄,我不能骗你。” “那你就去吧。” “可我……啊?”“啥玩意儿?”“安?”柳江盛三人同时发出疑问。柳伶薇立刻追问道: “大师兄不带我回天星阁了?” 李光昴点点头。 这下几人却反倒一呆。 柳伶薇虽然高兴,可想起大师兄对自己的爱护,心中却十分愧疚,表情复杂 江笑书觉得他们天星阁开除门墙也未免也太简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 盛于烬:“格狗日勒,很好。但,不太好……” 柳伶薇沉默良久,随后刷一下站了起来: “大师兄,我跟你去!” 几人一惊,抬头看向她。 柳伶薇咬着牙道: “江笑书告诉过我,大侠就是言必行行必果的,答应了的事,天打雷劈也要办!而且,大师兄那么看重师门名誉,可为了我的朋友,不但拔刀相助,还不惜以天星阁之名宣战,我若是反悔不去,岂不是太过分了?江笑书、盛于烬、王劲威,你们多等等我,等我学成了再来找你们。大师兄,我们出发吧!” 说完,柳伶薇昂起头,虽然眼中含泪,却神色坚定。 这下倒真有大侠的样子。江笑书暗暗点头。 一会儿去一会儿不去,格狗日勒,硬是搞求不懂。盛于烬很疑惑。 “跟我走?”李光昴皱眉,随后摇摇头: “真不用了,师妹。” “大师兄!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可天星阁却不要我了么?” “这是什么话!”李光昴大惊: “小师妹你已经行过拜师礼,天星阁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你又不让我跟着你?” “我不回赣州了,要去北边找龙门十鲤的高手切磋一番,再多做些大事出来,你和江少侠他们一起去赣州洪都找师父就好。” 柳伶薇的表情顿时僵住: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别的意思么?” “啊没有没有,那个那个……外面好像下雨了,我去收衣服。” “下雨?不是晴天么?”李光昴很是疑惑,随后才猛一回过神: “不对!小师妹!你刚刚下定的是什么决心?” 柳伶薇早已跑没影了,众人相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 用过晚饭后,李光昴就要出发了,众人一齐送到了门口。 “小师妹,要多听江少侠的话,别惹祸,去了天星阁,好好跟着师父学艺,希望等师兄回赣州的时候,你的武功能吓师兄一跳。” “我一定可以的,大师兄。” 李光昴点点头,随后朝江笑书一抱拳: “江少侠,初识你时,还误认为你疲惫懒散,谁知你之后所作所为,实在是了不起,无愧于侠义之道,李某佩服!” “嘿嘿嘿,过奖过奖,不过谁规定大侠就不能懒一点啦?诶,李兄,你先前不是老急着要回去么?怎么这会儿突然改主意啦?” “听闻你们为弱者出手牺牲的事时,我的心就已十分震动,后来跟着小师妹,同你们并肩作战,我这才发现自己原先之狭隘,我辈习武,当以匡扶正义、帮助弱小为己任,先前过分执着武功、胜败、荣辱,却是本末倒置了。于是我决定北上,去找其他的少年英雄切磋,再与他们一同做一番大事,方才不负我们学武之初心。” “说得好!” “而且,江少侠在湘州之举,为天绝门争光,若我还是无所作为,我们天星阁便又要被比下去啦。” “嘿,原来你还是放不下门派荣耀啊?不过要是比这个,那我可太乐意了,巴不得全天下人都来比一下呢!李兄,你可得多多努力了。” “一定。” 随后李光昴转向盛于烬: “盛少侠,你伤好后,就多劳费心了。” 盛于烬一愣: “安?” 李光昴笑着摆摆手,随后又依次同众人道别,便上路离开了。 …… “陪我逛街!”柳伶薇二话不说便拽着盛于烬走了,看来不把岳阳逛个遍决不罢休;王劲威又去厨房研究新菜了,不知道湘菜能给他带来多少灵感;房内,小鱼正在讲故事哄小兰睡觉,一片安详美好;不远处的府衙大堂灯光闪烁,想来周自得和李天将正在处理剩余的公事…… 朋友们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江笑书长舒一口气,终于忙完了,他现在只需要把李天将“治疗”时的杀气连同体内混杂了伤势杂质的真气散去,就能踏踏实实的大睡特睡一通了。 “他娘的,说来真奇怪,原来没觉得睡觉多么享受,自从出来走江湖,好像睡个好觉都成了奢望——要么就得半夜爬起来跑路,展示一下‘高人风范’;要么就是睡到一半,就被柳伶薇那小妞儿哐哐哐的砸门;好不容易做上梦了,盛于烬又开始呼呼哈嘿的练刀了,跟他娘的不会累一样……”江笑书自言自语,耸耸肩,随后回到了房间。 散功的方法李天将已经教过他,他收敛心神,立刻开始运气散功。 体内杀气已经和邪功反噬的后遗症及潜在反噬完全混在了一起,囤积在了江笑书的奇经八脉之中,江笑书调动体内真气缠住它们,缓缓催动功力,两者相撞,顿时气海激荡,丹田剧震! 江笑书早已料到,咬紧牙关,稳住心神,让真气和杀气邪气相互绞杀溶解,最后化进自己的经络之中。 胎生灵芝加强了江笑书的经络强韧度,因此这冲击虽然猛烈疼痛,但是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祸福相依。江笑书脑海中冒出这个词,随后立刻感觉到四肢躯干开始乏力,“祸福相依”的后遗症再次显现,江笑书仿佛又回到了和小鱼在马背上逃亡的那两天,觉得自己又成了那葬下去几百年,又被拖出来暴晒的僵尸。 不过很快,经络中的胎生灵芝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从经络流向了躯干与骨骼之中,庞大的先天灵气缓缓填补了进来,巩固着江笑书的先天根本。 然后是血尸术的后遗症,当时生吞内脏强行提升实力,对经络产生了巨大的伤害,当场就已爆裂数条,不过后来在护林屋养伤时,江笑书就已将这些经络接续上,随后为了参战,又用修罗杀气强行巩固了经络薄弱处,此时杀气退去,脆弱的几条经络顿时再次破裂,真气泄入五脏六腑,疼痛难当,江笑书不由得咬牙。 但他很快将真气归拢,缓缓温养经络,不知多久后,终于完成了对经络的修复。 在经络最终修复好时,江笑书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就像被人丢上了万丈高空,一阵阵眩晕感袭来,他知道,自己丹田经络的创伤已经全部修复,后遗症也已解决,代价是内力全失,至少一个月才能恢复。 不过这条命终究是捡回来了。江笑书暗叹。 内力全失成为常人后,江笑书眉头紧皱——为什么我心里空落落的? 强大的内力以及杀气充斥在他奇经八脉和丹田中时,他一战又一战,杀完再杀,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剑会给予答案。 当失去了武力,手中剑消失,成为一个常人时,江笑书察觉了不对。 江岳帮被灭,陈翘楚死亡已成定局,湘州官场被清洗,换上了正直的官员,朝廷不再追究,风波已平。 可是,我们真的赢了么?江笑书脑海中又冒出了这个问题,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江笑书抬头,透过天花板、屋顶、飞鸟、云层,看向了天空。 他还记得自己童年时第一次看见天空时的心情,初见的好奇过后,年幼的他竟感到一种恐惧,后来学会说话后,他知道自己被一种寂灭的悲哀所环绕,可再抬头看天时,却感受不到了。 他也记得那时天空的模样,那天也是一个夜晚,天空黑暗、深邃、无边无际。 他那时就开始好奇,天空更上面有什么? 当然,长大后的江笑书将这种行为称之为“闲得卵痛”,对此嗤之以鼻,可江笑书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人生每一次重大改变时,他都曾仰望过天空。 江府的天空下,他犯下大错险些被父亲处死;观星台的天空下,他与黎慕江相爱但又离别;锦官城的天空下,他带着盛柳二人踏入了江湖;苗王墓的天空下,向依灵差一点就碰到了月亮;湘江的天空下,小鱼眼中的银河…… 此时此刻,江笑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想看天空,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确信,天空之上的东西离自己如此之近。 天道就在眼前! 冥冥中的天空,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江笑书的意识立刻钻向了那条缝,于是他看见了很多东西—— 畜生的无所不用其极,大地的宽厚滋养万物,修罗的杀伐永无止息,鬼蜮的恐怖诡异变幻,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惊。 这一切让他惊叹,让他痴迷,让他欣喜,却决不能让他流连。 因为这些都不是至高无上的天道,绝不是。 我们真的赢了么?我们真的赢了么?我们真的赢了么……江笑书脑海中反复重复着这一段话,他知道自己只要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天道就唾手可得。 刚刚那条缝里的一切,它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它们的背后就是天道! 江笑书再度抬头,却发现代表天道玄机的缝早已关闭了,天空再度一片漆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笑书开始回忆自己在那缝里看见的东西,却忽然一股颤栗传来,令他心神剧震,脑中立刻变得一片混乱。 “天道”究竟是什么?他呼吸急促。 那些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他眉头紧锁。 东西?什么东西?他身子一顿。 天上怎么了?他微微撇嘴。 我抬头干啥?他大梦初醒。 他娘的,我为什么要看天花板呢?闲得卵痛么?哎不管了不管了,好好睡觉!他沉沉睡去。 天道玄机的门紧闭了,甚至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都在江笑书脑中逐渐消失,简直像上一世发生的事。 天道玄机不可得。湘州剧变的最终赢家就此成了个谜,这本是江笑书与天道的初见,却因此擦肩而过。 不过江笑书已经忘记了这些,但就算记得,他也不会气馁的,因为他是江笑书,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气馁低头。 他会一直在路上,往复循环,绝不更改。 第十卷一百一十九章:京城雪,精诚血 三天后,十月十二,江岳帮灭亡的第七天。 散功后的江笑书终于能下床了,那无时不刻的脱力感着实把他折腾得不轻,偏偏丹田又一丝内力也没有,甚至连强行振作都做不到,还好伙伴们都已无事,轮流照顾他,这才没受更多的苦。 “呃啊啊啊啊……”江笑书伸了个懒腰,随后一呆: “欸?我能动了!” 一旁传来盛于烬的声音: “你的体内开始有真气了。” “怎么是你?柳伶薇呢?” “练功去了,喊我来替。” “柳伶薇?练功?”江笑书实在难以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他猛掐两下大腿,随后点点头: “不疼,果然是在做梦。” “因为你掐的是我的大腿。”盛于烬扯扯嘴角,随后道: “你功力全失,我重伤没好,现在是柳伶薇最能打,我告诉她之后,她就一直在练功,叫都叫不停。” “这么说,她还真能把老子捆起来打了?”江笑书有些惊恐。 “哼哼,知道厉害了吧?”门外传来柳伶薇的声音,只见她走了进来,挥舞着拳头: “所以呢,你俩最好少跟我拌嘴,否则我非得把你俩揍得满头大包!” “你用的是弩和剑,打不出包的。” “碎嘴烬!” “格狗日勒,本来就是。” “啊啊啊啊……” “等等等!”江笑书伸手阻住二人争吵,随后朝柳伶薇道: “你不练功来着么?来我这儿干嘛?” “你这不醒了嘛,我有事。” “哪方面的事?” “跟你俩有关的事。” 江盛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浮现出一句话——捆起来打。 所以盛于烬认真地道: “最好别用弩箭,到时候不小心把我整死求。” 江笑书苦着脸,低头抱住脑袋: “不能打脸。” 柳伶薇见二人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十分得意,随后才道: “瞧你俩那怂样。不是揍你们,是别的事。” “什么事?” “陈翘楚和王伟死了。” ………… 岳阳府衙,天井。 隔着老远,腐臭味就已扑鼻而来,走到近前,周自得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 “昨晚湘州军士兵在岳阳郊外的树林中发现了这两具尸体。” “昨晚?怎么烂成这样了?” “仵作说,他们死于七日前。” “江岳帮被灭的当天?” “正是。” 江笑书点点头,随后走向尸体,拍了拍蹲在尸体边的李天将: “李将军,有什么发现?” “很奇怪……” “奇怪在哪里?” “他们的致命伤,我在别的地方见过,可我从没和这两人交手。” “让我看看。” 江笑书掀开了白布,周围众人顿时一惊,柳伶薇更是扯住了盛于烬的衣袖。 两具尸体实在是不成人样——第一具尸体没有头发,只依稀辨认出是一个女尸,整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白,就像煮熟了的青蛙,定睛一瞧,才发现她的整张皮竟都被剥了下来! 女尸左臂被斩断,胸口肩窝各有一个骇人的贯通伤,在座会武之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浪书剑造成的伤口,但女尸真正的致命伤在咽喉,一个很细很细的伤口,却精准的截断了她的血管。 “碎嘴烬,这……这是陈翘楚么?” “是。” “你怎么这么肯定?” “嗯……说求不清。但一定没错。” “好吧……不过,杀她的人好毒辣,竟连……都全部剥了下来。” “食其肉寝其皮……那人好像很恨她。” “她做那么多孽,天下人谁不恨她?可惜不是由我们亲自动手。” 一旁的江笑书皱着眉头掀开了另外一块白布,还未开口,盛于烬就已摇头: “这不是。” 一旁的李天将点点头: “他的确不是王伟,已经查清楚了,他是漕帮曾经的一个舵主。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一看,才发现这舵主手中竟牢牢捏着几根东西,江笑书用力掰开,几根手指落了下来。 “王伟的手指。”盛于烬道。 “确定么?”沉默许久的江笑书问道。 “嗯。” 江笑书眉头更紧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所以,陈翘楚和王伟逃跑途中,被漕帮残党截住了,陈翘楚被杀了剥了皮,王伟被砍了手指,下落不明?”柳伶薇道。 “王伟应该也活不下去。”李天将摇摇头: “剥皮和砍手指的人武功很强,他们不受伤时也绝对无法抵挡,而且现场有被挟持走的痕迹,他的尸首应该是被带走了。” “那个高手是谁呢?” 李天将摇了摇头,却听江笑书开口了: “是覃栀芊,绝煞妖女覃栀芊。” 什么!众人一惊,柳伶薇追问道: “覃栀芊杀了陈翘楚和王伟?可她不是江岳帮请来对付你的么?” “这伤口就是她的峨嵋刺,绝不会错的。” 李天将点点头,终于明白自己看着伤势会眼熟了——江笑书身上曾经有过覃栀芊造成的伤痕。 “所以,”柳伶薇提出了一个推测: “杀你的任务结束后,覃栀芊又与漕帮残党的合作,造成了这一切?” “推断很合理,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释……看不出来啊,柳大小姐,你变聪明了。” “呸呸呸,一直都这么聪明好吧……不过,覃栀芊不是和江岳帮有交情么?” “枯骨殿只认任务,没有朋友和交情。”江笑书摇摇头: “枯骨殿的人,哪怕要杀自己的亲生爹娘,都不会皱半下眉头的。” 体会到这句话的残酷,柳伶薇不由得色变。江笑书则一拍手掌起身: “江岳帮就此彻底灭亡了……左右!” “在。” “带上两具尸体和马忠国的脑袋,跟我走。” 众人知道江笑书要做什么,便都默默跟了上去。 ………… 余叔余婶的尸身在混乱中遗失了,他们的衣冠冢立在岳阳城郊的一处山坡上,众人走近时,小鱼正在烧纸。 “凶手全部伏诛。”江笑书轻抚小鱼肩膀: “去供在二老坟前吧。” 小鱼将尸身和头颅放在了衣冠冢前,随后接过烈酒,猛灌一口后,将剩余的浇在了上面,之后接过火把点燃了仇人的尸骸。 浓烟滚滚,火焰蹿得老高,小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爹、娘,你们的仇报了。 小鱼闭上双眼,泪水便流了下来,然后便立刻决堤,汇聚成悲伤的河流。 岳阳楼决战前,盛于烬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小鱼二老的死讯,小鱼楞了很久,随后便低头沉默,没有哭闹,也没有崩溃,当时众人忙于准备大战并未在意,可事后回想,却不免觉得奇怪。 直到此时此刻,大仇得报,小鱼才终于泣不成声。众人这才明白,她并非不会悲伤,而是把悲伤化为了仇恨,埋在心中,打起精神做应该做的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大仇得报后,那铺天盖地的悲伤才将她淹没。 任何一个稍有心肝的人,看见此刻的小鱼,都会不由得心碎,那悲伤从长空直落回地面,使众人的心都坠得沉重。 衣冠冢前,烈火熊熊,碑文因为热浪而模糊不清,随着小鱼悲伤的哭泣,众人也不由得垂泪。 本应在乡下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却因为连年的灾荒、官员的视而不见、恶人的觊觎,最终落得如此悲凉,令人唏嘘。 小鱼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切,她原本只是个弱女子,因为生存所迫,她不得不强行支撑自己,好面对那些肮脏、不公、痛苦、折磨,她那时偏执的以为,世间的苦难是有限的,自己承受了越多,家人承受的就会越少。 她后来发现自己错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忍辱负重只换来了家破人亡,更令她绝望的是,现在这个局面,已是所有人努力后得到的最好结果。 压在小鱼身上的枷锁已经消失,她却并未感到多么欣喜,因为她的期盼也消失了。 小鱼忽然扭头,看向了天尽头的云梦泽,眼里竟生出一种迫切的向往。 众人心中一震,想起了她手帕上的那首诗——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可现在小兰已被大家保护得很好,即便没有她也能顺利平安长大了,她已经了无牵挂,准备随滚滚江水离开这不愿眷顾她的人世。 众人心中哀伤急切,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江笑书。 江笑书来到了小鱼身边,于是众人默默离开了,心中暗暗祈祷江笑书能劝住小鱼。 “除了小兰之外,你还要交代我什么?” “时医生在等你治疗胸口心脉的洞,别忘记了。” “别的呢?” “我不要你替我收尸。” “为什么?” “那模样不好看的,就让鱼儿吃了我就好。” “好。” “你……保重,我该去了。” 小鱼转过身,却突然听江笑书问道: “你没见过雪吧?” “什么?” “你说你喜欢夜晚,也带我看过了。我很喜欢雪天,你想看看么?” “雪天?” “很大的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有多干净?” “你唱歌时眨眼那么干净。” “这么好的雪天!还有呢?” “还有那种穿得圆鼓鼓的小姑娘,掉在地上像皮球一样会弹起来。” “真的能弹?” “半点不假!” “万一你骗我呢?” “那你就在陶然亭水池的冰上挖个窟窿,把我也丢下去喂鱼。” “可我听说冰面下的鱼吃得很好,不会随便咬人的。” “其实大部分鱼都很好,都不会随便咬人。” “那你还这么说?” “我想说,鱼儿都过得很好,所以喂鱼这种事,换个时间做也不迟,对么?” 小鱼自然知道江笑书在说什么,她想了想,随后眨眨眼: “也许等我看完京城的雪之后再说吧,年后可方便?” 江笑书咧嘴一笑: “你来,我等你。” ………… “自得吾弟亲启:闻汝在湘州之事,悉已知之。传曰汝心系黎民,不畏得罪上官,纵有性命之忧亦不屈服,此真乃壮举也。兄于朝中闻汝事迹,心中欣然。考族谱,吾等皆为湘州周氏之后,缘分深厚。今修书一封,并附薄礼,愿今后往来日密。——工部周成敬上,崇煌三年十月初八夜。” 这封书信被周自得放在了桌面中央,好让众官员都能看得清,众人看过信后,立刻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 “工部周成大人?那个工部左侍郎么?” “必定是他!我听人说,朝中派系互相轧碾,北城武将与南城文吏斗了好些年,几乎将六部都牵扯了进去,尤其是六部各个尚书和侍郎,都或多或少的选择了站队某一方……可这位工部周侍郎却是例外,初到工部不过是个员外郎时,两派就曾经拉拢过他,可他只管埋头做事,甚至连日常往来都欠奉。” “是啊,就因为这个,两派被拒绝后都觉得颜面无光,曾在公事上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可他虽然不擅人情往来,功绩却是极好的,年年述职都是优中之优,出类拔萃,终于就升到了工部左侍郎,两派一改往日面目,又对他极力拉拢讨好。可他仍不站队不交友不应酬,只管做好政绩,公事公办,两派只好偃旗息鼓,不再试图拉拢……从此以后,朝中上下在背后都称他叫‘独官’,说他独来独往,却地位超然。” “这样的人,竟给周大人写信来了?还说想和周大人多多来往。” “他也是咱们湘州人呢……” 周自得咳了两声,打断了大家的讨论: “周侍郎的信不单单是给我的,同样是给在座诸君的。” 众人一凛,纷纷看向了周自得。 周自得环顾四座,朗声道: “江岳帮祸害湘州,勾结官员鱼肉百姓,幸得江公子奉天子密令出手,这才剿灭匪帮,扫清官场。官员清洗时,大浪淘沙,能留在此间的诸位,都是拒绝与江岳帮合作,因此受到打压和报复,忍辱负重多年的好官,重整湘州的各类大小事宜,诸位也都厥功甚伟。” 众人纷纷点头: “匪帮赃官一扫而空,当真痛快!”“不过这段时间公务却是忙得足不沾地,有一次我批阅公文忘了时日,起身时师爷才告诉我,我连着两天两夜都没睡觉呢,呵呵……”“要说忍辱负重,周大人才是头一个,那独龙哥报复何等残忍,周大人却凛然不惧,反倒庇护了武陵郡百姓多年!”“不错不错,咱们不过是偶尔通宵,可在周大人这儿,却是常态了。当真了不起!”“正是正是……” 周自得又道: “在座诸君心怀百姓,终日勤勉,与周侍郎何等相似?我们这些年身处泥淖,无一人可倾哀情,岂不也都是‘独官’呢?所以周侍郎才立刻修书过来,欲与我等结交,自此以后我湘州同门都有个照应。” 一位年轻的官员皱眉: “这……这岂非是结党?” “非也,”周自得摇摇头: “结党是为了营私,可在座诸公有无私心,早已经过验证。所以这并非是结党,而是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受教了。”那年轻官员躬身道: “桂阳郡知府刘重莽,愿为大人驱使。” 其余官员也纷纷向周自得道: “我等愿为大人驱使!” 周自得重重点头,随后取来纸笔,回信道: “复工部周成侍郎:大人之名,久有耳闻,今见来信,不甚欣喜。今湘州初定,恕下官无暇抽身拜访,年后京城述职,愿向大人拜访,腹有一腔精诚血,可愿金石至此开。——周自得、刘重莽……共二十二人一齐拜上,崇煌三年十月十二。”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独来独往的无根浮萍,他们会互相扶持互相提携走过一段艰难的路,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第十卷一百二十章:佳筵易散,挚友难拆 岳阳楼的重修工作已经完成,江笑书一行成了新楼的第一批贵客,周、李二人早已摆好了筵席,等待贵客莅临。 “柳伶薇,这个字真的读l” “不然呢?” “我还以为当时江笑书逗起我好耍呢,没想到是真的。” “你是不是好久没看书了?” “你走之后就没看过。” “那我继续教你好啦,不过先说好,你可不准碎嘴。” “多认一点字就行,不学诗歌,弯弯绕绕的,着求不住……” “去!” 听着二人熟悉的拌嘴,江笑书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人结伴而行的那段时光,不由得咧开嘴笑起来。 “江公子为什么这么开心?”一旁的王劲威不由得问道。 “你听,柳伶薇还是叽叽喳喳的,真是好听。盛于烬说话言简意赅,也是十分了得。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笑劲威你说是么?” 王劲威面色古怪的皱起眉头,随后郑重地问道: “江公子。” “咋?” “时医生检查过你脑部么?” “是盛于烬癫了,不是我。劲威你怎么回事?” “以往这种时候,你一定会先狠狠斥责柳小姐啰嗦,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批评盛公子用词粗俗,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反倒夸起来了?” “是么?” “江公子,你脑部真没受损?” “去你的吧,”江笑书一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看什么都顺眼咯。” 说罢,他又四处打量起来,一会儿夸天上的云生得标志,一会儿说头顶的乌鸦是智慧的象征,随后他又啧啧称奇,说旁边这户人家的狗很有精神,叫得响亮…… 王劲威揉揉脑门,开始担心之后路途上的安全保障问题。 身边的小兰白了江笑书一眼: “哼,得得瑟瑟!” 江笑书不由得失笑: “你不湘州人么?哪学来的这一口北方话?” “听你说的啊。怎么,不可以学么?” “咋不学点儿好的呢?” “你身上好的么?” “呃……”江笑书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恨恨的道: “哼!一会儿你休想蘸我的酒喝!一滴也不成!” “呸!扣扣嗖嗖!” “小鱼——”江笑书抱住脑袋哀嚎起来: “快管管她!” 小鱼嘻嘻一笑,俯下身子在小兰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兰眼睛一亮,江笑书心中立刻咯噔一跳。只见小兰清了清嗓子,脆生生的开口: “哎哟喂,那叫一个地道~” “啊啊啊啊……” 江笑书落荒而逃,众人哈哈大笑,好不快活。 岳阳楼已到,酒在杯中,人在桌前,笑在脸上,乐在心头。 “这不稀奇的。”听江笑书说小兰模仿自己,实在是苦恼,李天将很笃定的说道: “谁和你在一起久了,都会闲得卵痛的。” “你看看!你也一样!好端端学我干嘛呢?” “那你来学我?” “好啊。” 李天将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提起酒坛,咕嘟嘟就喝下去一半,他哈一声擦了擦嘴,随后递过酒坛: “学吧!” 江笑书一愣: “这么个学法?” “半点不错。” “他娘的,学就学,老子不怕!” 于是众人推杯换盏,拼起酒来,说是拼酒,可众人却达成了默契,个个轮着敬江笑书,非要让他吃点儿苦头不可。除了盛于烬不喝酒外,就连小兰,都趁着江笑书不注意蘸了好几筷子,随后跟江笑书碰杯…… “唔……不行啦不行啦……”江笑书大着舌头——他已经连拼了快十坛美酒,觉得肚子涨得像个皮球。 众人见他不胜酒力,晃晃悠悠,浑没了先前的嚣张劲儿,这才笑着坐了回去,大家喝酒的速度放缓了,开始聊天——李天将在和盛于烬讨论刀法心得;王劲威拉着小兰在桌子边绕来绕去,小兰指哪一道菜,王劲威就说出详细做法,引得小兰不住赞叹;柳伶薇则兴致勃勃地看几个军官赌钱,频频点头,啧啧称奇…… 小鱼扶住江笑书,递过一碗解酒汤,江笑书喝了一口便说这酒太淡,要上烈酒才过瘾,显然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嚷了一阵没人理他,江笑书便昏昏欲睡,却又被小鱼喊醒,硬生生灌了半碗解酒汤,这才沉沉睡去。小鱼放下汤碗,见周自得看着这边,失笑道: “惹周大人笑话了。” “江公子恣意潇洒,不拘小节,令人佩服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他。” “他这么‘潇洒’,周大人也有不少功劳呢,刚才你敬酒可是最多的。” “哈哈哈哈……” 周自得大笑着唤来人,让他们扶江笑书回去休息,小鱼也要告辞,却被周自得叫住。 “周大人有事?” “不错,余姑娘请留步,我有要事相求。” “周大人请说。” “余姑娘,我父母早逝,没有妻儿,你可知道。” “知道的。” “我有个想法一直憋在心里,想找余姑娘商量,却总怕冒犯。” “周大人但说无妨” “小兰这孩子我甚是喜爱,我想认她做干女儿,日后也好有个照应,不知余姑娘意下如何?” 小鱼一愣,随后立刻点头: “能得周大人垂青,是小兰的福分,余家的福分。我在此谢过您高义。” 说罢小鱼就要鞠躬,却被周自得一把扶住,小鱼唤来妹妹,给周自得磕头认亲,听见小兰改口,周自得满面红光,哈哈大笑。众人见之,纷纷贺喜周自得老来有女,也欣慰小兰有人关照,添酒回灯,自不必说。 筵席接近尾声,周自得和小鱼带着小兰先离开,他们已商量好过几日就给小兰开蒙,现在去物色德高望重的先生;柳伶薇下场堵了几手却总是输,顿时索然无味,径自回去练功了;王劲威被带着去了府衙的藏书房,搜集整理菜谱……席上唯有周自得和盛于烬还在滔滔不绝的讨论刀法。 “所以盛少侠,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格狗日勒,不行不行。” 盛于烬即便受伤前也不及李天将武艺高强,可苗王墓激斗时领悟的刀法却给了他极大的裨益,从前十六式半中,盛于烬已隐隐参悟了“刚柔并济,快慢兼修”的刀意,后来遭受酷刑,脑中的“他”将剩余招式演练给自己看,三十六式刀法齐全后,盛于烬更是在刀意的领悟上到达了全新的境界。 所以方才一番畅谈,盛于烬大多时候闭口不言,默默听李天将说刀法精髓,偶有插口,必定切中要点、精妙异常,听的李天将两眼放光,见猎心喜,若不是盛于烬身负重伤,恨不得立刻起来和他过两手。 至于二人现在争论的问题,却是李天将坚持要将自己的“修罗刀法”传授给盛于烬。 “李将军,这是你的绝技,我不能学。” “盛先生,你必须得学。” “安?” “第一,我早已听闻你之高义,为了保护弱者而身受酷刑,导致功力大损。这样的义举,是一定要有所回报的,否则岂不教天下义士寒心?既然你必定会有好处,凭什么不能由我李天将来给?我教你修罗刀法,好让你实力增强,日后行走江湖也更自如。” “可我没什么东西跟你交换啊?你说你武功已定型,学更多招式也没法提升了。” “我辈相交,肝胆相照即可,说什么换不换,岂不太俗?” “呃……” “教你修罗刀法的第二个原因,是我听江笑书说你出手狠辣,杀气凛然,与修罗刀法简直是天造地设,我很想看看这套刀法在你手中会有多大威力,更想你带着修罗刀法,杀更多的恶人,做更多的大事!” “李将军,你不是武将么?” “是啊,怎么了?” “武将嘴皮子也要这么厉害么?” “哈哈哈哈……”李天将纵声大笑,随后道: “最后一个原因——刚刚我们聊刀意真谛,聊到最后,发现我俩都遇到了同一个桎梏,我年纪大了,已突破不了,所以像用修罗刀法祝你一臂之力,等你见到桎梏之后的风景后,一定要记得说给我听。” “我会的。”盛于烬点点头: “李将军,我嘴皮子不厉害,说不来好听的话,但我会记得这些,杀练更高的功夫,杀更多的恶人。” “好!” 随后李天将便把“修罗刀法”传授给了盛于烬,果然正如他所说,修罗刀法简直像为盛于烬量身定做的武功,盛于烬学得极快,不到两个时辰就领悟了其中关键,只需回去勤加操练,想必不日便可以掌握。 二人兴尽而归,告别之际,李天将突然想起一件事: “盛先生,你们去赣州会路过昌南郡的景德瓷都么?” “昌南郡?瓷都?呃……认求不到。” “罢了,请你把这封家书转交给江公子,转告他一声——送给昌南郡瓷都的李天侯,那是我的胞弟。” “好。” 二人就此作别。 筵席之上,众人各得其所,此时朔风鸣笳,星横斗转,正是夜间子时,却见岳阳楼灯火渐熄,岳阳城一片静谧,就连空中的皓月都钩起笑容,满心欢喜。 ………… 次日,十月十三,清晨。 小鱼的店铺前,众人已在话别。 “王大哥、柳姊姊、盛大哥,你们要记得回来看我。” 几人笑着答应小兰,江笑书却不乐意了: “他娘的,为什么不提我?” “嘻嘻,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的,故意这么说的。好吧,坏蛋江笑书,你也要回来看我和姐姐。” 江笑书拧了一把小兰的脸,惹得小姑娘张牙舞爪,他哈哈大笑,这才来到周自得和李天将面前,拱手道: “湘州大小事务,二位多费心了。” 周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工部左侍郎周成牵头建立的“湘党”已有雏形,江笑书和李天将得知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加入,誓要为百姓再出一份力,从此以后,三人不再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而是共患难同甘苦的同门和战友。 王劲威背上的行囊几乎快成了小山,他几乎搬空了一个书架的菜谱,誓要在路上刻苦研读,与之相比,柳伶薇的那箱侠义小说却是相形见绌了;盛于烬又恢复了沉默不语许久,忽然喃喃自语的模样,也就是所谓的“癫了”,众人见他癫了,立刻放下心来;柳伶薇这次又带上了新的玩意儿——一副牌九,看来非要把这赌术琢磨明白不可,江笑书除了苦笑一声,也无可奈何…… 江鱼二人对视良久后,小鱼展颜一笑,问道: “真的会很白净?” “会的,还会弹起来呢。” “我会去看。” “我会等你。” 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江笑书长笑一声,带着众人离去。 “江公子和小鱼姑娘的脑部真的没有受损么?他俩要不要检查一下?” “他们没病。” “盛公子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没病……但是话题太开放了,硬是着求不住。” 王劲威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柳伶薇苦思冥想,却不太了解其中意思,前方的江笑书一个踉跄,随后转头骂道: “他娘的!想哪儿去了?” ………… 多日后,一处洞穴。 “轰——”石门打开,一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大把金银珠宝,递给了覃栀芊。 覃栀芊接过珠宝掂了掂,放入怀中,随后嗤了一声: “哼,怪不得要我剥下她的皮,原来‘堆山积海’大宝藏的位置,就纹在他下体的皮肤上。” “你的酬金结清了。” “你就这么带我过来了,难道不怕我出手抢夺?” “枯骨殿只杀人,不抢劫,”那人淡淡道: “况且,你知道我背后是谁,你是不会愿意与他们为敌的。” “你加入他们了?” “不错,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他们会兑现承诺。” 任务。提到这词,覃栀芊不由得眉头微锁。 “覃仙子似乎遇上了麻烦?” “你让我杀江笑书,我失手了。” “这不算什么,他死或不死,都对大局没有影响。覃仙子不必挂牵,我就当你已完成就是了。” “失败没有理由和找补,钱你拿回去。”覃栀芊傲然道,随后丢下一部分珠宝,嚯的转身,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目标和杀手只能活一个,这是规矩。只有杀了江笑书,枯骨殿才会放过我。” “覃仙子请随意。”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捡回珠宝丢了回去,随后用残缺的手轻抚下巴。 他很快就会走上和先前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可以尽情的挥洒心中的怨恨与丑恶,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与此同时,就在他的头顶—— “……所以呢,咱们中原文字都是象形文字,你明白了么?”柳伶薇正在给盛于烬讲完文字的起源,却见盛于烬皱起眉头,于是问道: “没听懂么?” “脑壳痛。” “这么简单都痛?” “不是知识痛,是钉子和针。” 柳伶薇扶着下巴叹了口气: “唉,你老说痛啊痛的,不会复发吧?” “成了成了,别瞎操心了。”一旁的江笑书阻住柳伶薇: “他皮糙肉厚,稳妥得很。你也别说话了,自个儿看会儿书吧,再下去我脑袋都要疼了……柳大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让我天天叨叨你成不?” “切。”柳伶薇瞪他一眼,开始看书,可过了一会儿,她咦了一声,举起了书,惊奇的道: “‘长大’这两个字连偏旁都没有,看起来真孤单诶……” 盛于烬转过头:“可‘孤独’本身却有偏旁,这怎么解释?” “煞风景,”柳伶薇翻个白眼,随后指着“孤独”说道: “一个瓜娃子,还有像狗一样的可怜虫。有了偏旁又好到哪里去?” 盛于烬刚刚张嘴,就被嗖一下捂住了: “去!我不痛!” 一旁的江笑书见盛于烬没骂出来,立刻幸灾乐祸的笑开了,他上前分开缠成一团的二人,随后一左一右搂住他们肩膀: “听你们这么说,长大的人,都孤独又可怜咯?” “对呀。”“晓求得哦。” 江笑书一摊手: “可咱们并不是这样啊,这是为什么呢?” “对哦?为什么?”“因为闲得……”“不准碎嘴!”“格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得得得,甭吵了,”江笑书算是怕了他们,说出了答案: “很简单——因为我们有朋友。” 朋友,一个多么伟大的词汇。 拥有朋友,又是件多么有幸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走吧,哥几个,咱又该上路了。”二人肩膀一松,江笑书的声音已从路的前方传来。 盛柳二人抬头,江笑书的身影与朝阳连在了一块儿,正在晨风中闪耀出光芒。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柳伶薇对那团光说道: “朋友这个词拆开可什么含义都没有啊!” “嘿嘿,这就对咯。” “这还能对了?” “因为朋友本就是拆不开的。” (鲤鱼跃龙门,湘州开浊浪,江笑书一行终于越过了这一道险峻的龙门,江岳帮和保护伞灭亡,一切归于平静;江笑书武功大进,更与小鱼结缘;盛于烬历经磨难,终归性命无碍;柳伶薇武艺初成,可谓惊才艳艳……湘州剧变的真正赢家是谁?盛于烬的伤势能否恢复如初?柳伶薇是否就要在之后离开学艺?“龙门十鲤”已在江湖上大展身手,排名再度变化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少年英雄?北面黎慕江即将抵达冀州,她能寻到千风首领,探明真相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雪将尽》第十一卷《》) 十一卷第一章:群英荟萃 那女孩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 如同那里的辣椒,女孩也是火辣的,她上下打量着他: “你?要挑战我?你可知道姑奶奶是谁?” “一个即将败给我的人。” “放肆!不识好歹,那便接招吧!” “所以我们想弄回去研究一下,但我突然想到,太阳核心这种东西,不正是你们星灵引以为傲的东西么。既然如此不如一起研究一下如何,你觉得怎么样?”烟寒水的话成功激起了相位技师凯拉克斯的好奇心。 只有通过黑色锁链尖峰的形状,能够判断出深处被困的正是燃灯道人。 如果从上空俯视昆仑,可见昆仑山脉绵延数万里,山叠峰脉,壮阔无比。 说罢,守墓人一挥手,只见在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幻景,幻景之中显示的正是当初苏远住过的木屋。 我并没有写什么过线的东西,估计最近抓的严格把。但上一章很主要,被和谐了我也没办法了。今天多发一章,然后明天请假无更新。 “找到七种罪的人么?”烟寒水疑惑的想到。这手环除了这么一段信息,就没有任何其它的信息了,导致烟寒水都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 兽人的锻造工艺十分粗狂,人类或许还能给武器铠甲弄上花纹,或者合理性的做出一些适合人体活动的防御铠甲。但兽人的铠甲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厚重。 村子里唯一的一间诊所内,此时已经人满为患,整个病房内都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是那个吞吃了“邪灵血种”后,经历了种种磨难,被古锋救下的邰诗雪。 不过,他现在却还有些疑惑,不知道活佛为何要让他去接此人,难道活佛早就知道此人身份了? 到时候能量耗尽。神令傀儡便会化为一张令牌,再次回归在他的手上,双方已经建立起那种感应。 这种能成为强者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如今消炎拒绝,令他们没有机会,可想而知一众萧家子弟有多愤怒。 妮斯塔的脑袋短时间内有些转不过来,她不明白,林维这么高等级的血脉,为什么要去那这个血脉晋升的奇药。 亏她还想给林慧和老哥制造一下机会,当然,她也不会强行干涉老哥的想法,最多也只是像现在这样,顺其自然。 酒保抹了抹汗,这些人她见多了,面子大过天,为了面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万一真是闹得不可收拾,引警察上门,对他们酒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大家愿意说开,自然最好。 除非是带着氧气罐,否则正常生物是无法在这么急的水流中潜上30秒,光里面参杂漂浮着的石块跟树木就能把正在憋气的家伙砸出翔。 仅有的几名成功突破到孤岛上的战士也被顶楼的那名恼羞成怒的狙击手阻击在要塞大门之外。 写三国,自是要写到南蛮这样的蛮夷种族,在写与各族的关系之前,凉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实施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的策略,这也符合一个来自后世大学生的世界观。 落到了申公虎手中,虽然不至于会死,稍微不注意一下,心灵就会受到极大的创伤。 换位思考,如果一位老肥婆整天色眯眯的盯着你,动不动就对你毛手毛脚,你怕是杀人的心也有了。 三人大部分时间都凑在一起聊天下棋打发时间,然赶路终究沉闷,再多的话也有说尽的时候,待出行的新鲜劲过了之后,饶是杨缱也有些坐不住,索性出来骑马。 感受到金龙不断攀升的气势,华天终于抬起手中的泠然剑,一记仙法飞沙直接打出。如今华天升入归真境,再使用这招仙法已经是手到擒来。 而于叶殊而言,那经脉法宝炼制时虽有繁琐,到底不算如何艰难,不过往里面还要再加三十六颗珠子,且每颗珠子所在俱是死穴,要在经脉入体后同样稳稳镶嵌,半点无有偏差,便要更难上十倍了。 叶殊很是给自己囤积了一批炼材,除去中品法宝的炼材外,其他几乎都放在了房中的架子上,满满当当的,叫人看着格外欢喜。 双方对峙片刻,一道人影自无霜身后走出,手中的长剑跟着缓缓移了方向,季景西不太识得这个身影,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 杨缱抬起眼,兄妹俩无声对峙,皆从对方眸中瞧出了不容拒绝的坚持。 陷空岛的鱼鲜果然令人流连忘返,只让石慧一直留在这里也有些不耐。 然而这板砖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根本无法躲开,不论他往哪个方向去,板砖都直直的朝他的脸上砸过来。 姜子牙是阐教在人间的代言人,阐教既然择选了西岐,就没有那么容易易帜。请了姜子牙来九思部落,石慧只怕到时候被人抢了主场。姜子牙身负封神榜,又是来享人间富贵的,石慧对他信不过。 能在万龙巢上万龙族中坐上十大真龙族席位,当年的虚无吞龙族绝对是龙族中的顶尖强族!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强大存在!矗立在世界之巅,傲视天下,实力无双。 (四千)十一卷第二章:千风秘地 苟富贵的宅子虽然不甚华贵,却十分宽敞,安顿好黎、史二人后,苟富贵就出门了: “我见过老大他们后,就来寻你们,替你们引荐。” 苟富贵来到街口,吹了声奇异的口哨,这哨声是千风组织聚集的暗号,哨声响起,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半座城的千风中人都会聚集过来。 苟富贵也不干等着,径自踱步上了一旁的茶楼,算算时辰,说书先生应该快开讲了,前些日子他忙着陪黎慕江他们赶路,一味疾驰,倒忽略了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正巧趁着这时听听看。 提到龙井,人人都知道西湖龙井,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叶底细嫩呈朵,是不可多得的名茶。可地道的冀州人却更爱太行龙井,这茶产自本地,一来便宜易得,二来回甘鲜爽,物美价廉,广受欢迎。 苟富贵自然也不例外,加上先前为查“晋阳闹鬼案”离乡日久,更是馋得不行,赶紧叫了一壶太行龙井细细品味。 可茶汤见底时,苟富贵却发现了异样——怎么茶都快喝完了,茶楼里还冷冷清清的,说书先生呢?于是他叫来茶博士询问。 “说书先生?早没有啦,自从上个月起,说书先生们就都回家歇着啦。”茶博士解释道: “千风没有消息传过来,大家一下都成了聋子瞎子,哪还有故事讲呢?若一味老调重弹,反倒扫了客人的兴头,倒不如撤了干净。” “千风没消息传来?”苟富贵皱眉: “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大爷,不行您去打听打听,别说咱们邺城了,整个冀州的茶馆酒楼都没有新东西可讲啦,他们千风就像是消失了似的,一夜之间全不见啦……” 苟富贵暗自心惊——我是冀州并州的千风首领,怎么这种事情我竟不知道? 他连忙问道: “我来了有多久了?” “唔……太行龙井我给您添了三次水啦,快有半个时辰了吧?” 半个时辰?那我的手下怎么会一个都没来?邺城的千风中人都去哪儿了? 苟富贵心中惊诧越甚,终于是坐不住了,丢下银子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苟富贵看准方位,钻入一旁的小巷,一进入其中,他便连绕带拐,又时而停顿时而疾驰,这是摆脱跟踪的惯用之术,原本平时是用不着的,可现在苟富贵心中已起疑,总觉得隐隐有大事发生。 一通腾挪,确认后方没有跟踪之人后,苟富贵终于来到了一处破庙前,这是千风在邺城的一个隐秘接头点。 苟富贵以奇怪的节奏敲门,随后低声道: “远目穿云望断处。” 这是千风中人对接的暗号,对方若回答“顺风入耳辨秋毫”,则证明一切无恙,可以相见。若回答“万籁之声耳边闻”,说明此时说话不方便,需换个时日。若回答“听彻夜雨意难平”,则说明此处已暴露,十分危险,让对接人速速离去。 苟富贵已按住了腰间柴刀,自他加入千风以来,从未出现过整个州内都联系不上人的情况,看来一定是出了大事。 若是第一句,他就立刻进去问个明白;若是第二句,他一定要让暗中的耳目尝到代价;即便是第三句,他也有信心能顺利脱身,请来援军。 他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却偏偏没算到眼前一幕—— 门内一片死寂。 苟富贵额头冒出冷汗,一切都远超他意料之外,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强烈的不安驱使他伸出了手。 “吱呀——”门轴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哀嚎。 破庙内空无一人,四下已积了不少灰尘,只有桌上有张纸条—— “风云骤变各归巢”。 …… 半个时辰后,苟家。 “全城一共六个接头点,我一口气跑遍了,却只得到这些。呼呼呼……”苟富贵扶住史力肩膀大口喘气,随后递过了六张一模一样的纸条。 “风云骤变各归巢?”史力皱眉: “什么意思?” “撤退暗号,紧急撤离。” “为什么会紧急撤离?”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跑回来找你们了……算了,我估摸你也看不出门道,大姐头呢?” “后院。” 苟富贵史力二人来到后院,见黎慕江正轻轻抚摸白狼阿布的脑袋,见到二人过来,黎慕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与二人去到房中。 “大白狗怎么了?” “阿布自进城后,就十分警惕,一直呜呜的叫,半点东西不肯吃,换我来喂它,才勉强吃了些碎肉,刚刚睡下。二狗,你那边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千风领袖?” “别提啦大姐头,我给你说……”苟富贵说了先前发生的事: “……你说邪不邪门儿?我们那边的人全不见了,你们这边的大白狗也蔫巴了,这邺城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我从小在这儿混大的,出去一段时间回来,竟发生这种事儿,半点头脑也摸不到。” “你有什么打算?” “纸条上说‘风云骤变各归巢’,那咱们千风的人肯定都去总部哪儿去了,我想请你们陪我去一趟总部,探个究竟。” “这是要我和阿力当你的保镖?” “哪里,保镖什么的太难听啦。我是想你多罩着我点儿,毕竟从没见过这种事儿,我心里也发毛得很。” “不是说需要引荐才能见你们千风首领么?” “事急从权,先保证咱们的安全,寻到他再说吧。” “好。” 于是三人备好兵刃装束,前往千风总部,出城后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山谷前,除一条小溪流入谷内外,再无别的通路。苟富贵朝谷内吹了声嘹亮的口哨,谷内随即便有口哨相和,交流一阵后,只见一个艄公撑着一苇小舟自谷内划出,停在了岸边,随后艄公从怀内取出三块黑布,递给了苟富贵。 苟富贵率先蒙住眼睛,随后道: “总部的位置需要保密,委屈两位蒙住眼睛。” 黎、史二人也蒙住了眼睛,三人一同上了小舟。 小舟开动,身处黑暗之中,苟富贵不由得忧心忡忡——他总担心千风发生了危机,加上自己一无所知,心里更是没底。 因此黎慕江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大姐头,你叫我?” “嗯。” “怎么说?” “不用这么紧张。” “我紧张么?” “你内息流动和呼吸都不太对。” “乖乖,你这耳力可了不得……对了,为什么我不用紧张?” “你们的接头点没有打斗的痕迹,且还能留下纸条,说明没有敌人袭击,而总部的艄公还能正常摆渡,说明总部无恙。你放宽心就是。” “这些我都想得到,可怪事频频,我半点不知,又没有头绪,实在是……” “大概是这样——自你离开后不久,邺城发生了某种变故,需要调集千风大量的人手,就连远在并州的你也被喊回来了。而这个变故应该导致城中的气味发生了改变,所以阿布也变得不对劲。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嗯……听起来倒是严丝合缝。可究竟是什么变故呢?”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笃——”短促的声音响起,众人感觉身下的船身震动,看来小舟已靠岸,众人已到了。 取下眼罩,黎慕江顿时一惊——上船时几人明明坐的是一苇小舟,可现在却分明置身在几张座椅上,四处环顾,这是一个被鲜花环绕的凉亭,非但看不见小舟,就连水流都没有。几人从小舟被转移到此处,却毫无半点察觉。 “我第一次也被吓得不轻呢,一下从船上就变到其他地方了,倒以为撞鬼了。”苟富贵笑道。 “什么时候换的?” “除了老大谁也不知道,门道深得很。” 黎慕江心下暗惊——如此玄妙的技巧,竟只配用来摆渡,看来千风果然神秘莫测。随后便跟随苟富贵 走出凉亭,在花丛中一通环绕后,众人眼前一亮—— 万花环绕的中心,是一座清幽的院落,此时明明已立冬,可这里却暖洋洋的,冬意被花儿隔绝在外,院落中盆栽遍地,种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草。 黎慕江仔细辨认,发现自己认识的不过寥寥几种,辽东雪参、天山灵芝、滨海白何首乌……这些价值千金的名贵药材,在这里居然只配放在最外围。 “嘿,今天运气不错,能见到这些奇珍异草!”苟富贵不由得感叹。 “今天能见到?这么说以往见不到么?”黎慕江不由得问道。 “千风总部是依据奇门五行之术修建的,咱们上船后就进到这个大阵里了,阵法启动,人就会被送到不同的地方,这个有奇珍异草的屋子,是阿慈的房子,他是老大的弟子,脑瓜子最好使,偏偏却只爱捣鼓这些东西。” “深不可测,果然了得……” “走吧,”苟富贵领头从盆栽中穿过,随后高声道: “阿慈,是我,二狗,我带朋友来啦……”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庭院中心的宅第传来阵阵回声,却无人应答。 “怪事。”苟富贵嘀咕一声,走上前去推开了门,随后啊一声叫了出来! “刷——”黎慕江身形一闪,已挡在苟富贵深前,软鞭一抖,蓄势待发。 这是一间卧室,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一个通向后面的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不见有人。 那二狗怎么一惊一乍的?黎慕江不由得转过头 苟富贵一呆,随即笑着拉住黎慕江: “大姐头,没什么危险,我是看见了这个,才吓了一跳。” 随后他走到桌前,举起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大书房里的惊鸿刀,他一直宝贝得很,谁也不让碰,想不到居然放在这里了。” 看着惊鸿刀,黎慕江和史力对视一眼,同时泛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惊鸿刀的形貌制式,都像极了荒狼牧人所用的猎刀,长一尺三寸,狭长略弧。甚至黎、史二人的腰间都还挂着这种猎刀。 而感到陌生,则是因为惊鸿刀的刀鞘,并非荒狼常用的牛皮,反倒采用了名贵的鲨鱼皮,且技巧工艺都是上等,缝线严丝合缝,精美规整,一眼便出于巧匠之手,上面镶嵌的羊脂白玉,更是来自于南海琼州;刀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寻常牛骨,可仔细端详,却是某种特殊的金属所铸,铁匠在这金属上打磨出骨头的纹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一把结合了荒狼制式与中原工艺的宝刀。黎、史二人同时想到。 “别被刀柄和刀鞘唬住了,老大说了,这把刀是坏的。”苟富贵笑道。 “坏的?” “你们看。” 说罢,刷一声清响,惊鸿刀已出鞘,只见刀身密布花纹,寒光闪烁,锐气纵横,黎慕江道: “这分明是一把利刃,你却说它坏了?” “你试试就知道啦。” 惊鸿刀一入手,黎慕江便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顺手,甚至顺手过我自己的那把? 随后她把玩了一下惊鸿刀,心下更是诧异,她发现自己及无论用什么姿势使用惊鸿刀,都异常顺滑,轻重手感圆融如意,简直像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武器! “催动内力试试。”苟富贵道。 于是便催动内力,却又是一愣——自己再怎么努力,内力过了刀柄后便无影无踪,即便用上十成功力,惊鸿刀也不见丝毫反应,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把刀齐柄断掉了一样。 “再强的内力也用不动这把刀,所以老大根本没把它当武器,而是当作一个收藏品。”苟富贵解释道,随后四处环顾: “话说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阿慈呢?算了,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其他屋子找他。” 说罢,苟富贵便走进后面的门,一路穿过中堂大厅,又在肥料房和种子室转了一圈,却仍不见人,他又不死心,连着找了好几圈,甚至还在附近的盆栽处找了一遍,都不见阿慈的身影。 顺着走到盆栽外围,望着四周花海,千风大阵已启动,几人抵达时的那个凉亭也已消失,苟富贵终于确定此处除了己方三人再无他人,不由得疑惑: “阿慈既然不在,千风大阵把我们送过来干什么?关键是没他引渡,我们可回不去啊……” 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苟富贵转头时,不由得苦笑: “史兄,咱们这下可……” “跟我来,”史力打断苟富贵,随后不由分说,拉起苟富贵便往回跑: “出事了。” 苟富贵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稀里糊涂的跑到了先前的卧室门口,还未发问,就听得砰一声巨响,大门脱落,直直朝二人飞来,来势奇快,二人顿时一惊! 苟富贵运气于腰间柴刀,上前一劈,刷一声斩断了飞来的大门。 断裂的门板飞向两侧,苟富贵急忙抬头看向屋内。 一只拳头已到了他的面门。 (四千)十一卷第三章:倒戈 千风秘地中,竟惊现敌人!苟富贵万万料不到这一点,这一拳来势奇快,又借助了门板的掩护,待苟富贵来势时,已经离他的面部不逾一尺,拳风压迫之下,他面部已经扭曲,眼泪激飞,眼看便要中招! 危急关头,苟富贵只觉得后心一紧,被人猛地向后一扯,避开了这一拳的锋芒。 史力扯开苟富贵后,立刻上前一拳,直直朝敌人的拳头迎去。 “砰——”双拳相交,一声闷响,史力只觉指骨一阵剧痛,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出! 一旁的苟富贵惊魂未定,见史力吃亏,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猱身而上,举起柴刀就是一记正劈,斩向敌人后心。 谁知刀锋堪堪抵达敌人身上时,苟富贵只觉黑影一闪,胸口就已中招,敌人竟像背后生了眼睛似的,背身一脚,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口,大力袭来,苟富贵胸口剧震,向后一翻,随后柴刀猛的向地下一插,这才勉强支撑没有摔倒,随后一阵晕眩,喉头一甜,便呕出血来。 好快的出手!好深的功力!苟富贵心中大惊,实在猜不透敌人的来历。他强提一口气,便翻身而起,想去协助史力一同夹攻这个突如其来的强敌。 可看向史力那个方向,苟富贵却是一个激灵,头皮一炸,不由自主地大叫出来—— 强敌不是别人,正是黎慕江! 只见黎慕江全身冒着黑气,攻势如疾风骤雨一般向史力倾泻,史力左支右绌,不到十招就已险象环生! 苟富贵纵使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黎慕江为何会突然对他们出手,可容不得他多想,史力已被打倒,眼见黎慕江伸手直取史力脖颈,万分危急! 管不了了,先出手制住她!苟富贵心中大急,使个“围魏救赵”,挺刀抢攻黎慕江后脑。 本来即将抵达史力喉头的手豁的回转,两指一钳,便夹住了柴刀,苟富贵手腕一拧,想用刀刃割伤对方,谁知柴刀竟像焊在对方手上似的纹丝不动,苟富贵赶忙用力回夺,那钳制的巨力却突然消失,随后一股推力涌了过来,两力相叠,苟富贵哪里经受得住?柴刀脱手,刀柄犹如撞钟一般,重重打在了他的小腹! 苟富贵吃痛,身子弯得如同虾米,听得头顶风声袭来,他着地一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袭击自己天灵盖的一掌,还未还手,却觉头皮一痛,头发已被抓住,随后被猛的一扯,不由自主的摔向了对方!而后一记正蹬直朝鼻尖而来,若是中实,面骨立刻就会碎裂! 眼见苟富贵要吃大亏,斜刺里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正是刚刚爬起的史力,他扑到苟富贵身前,双臂一架,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嘭一声闷响,他已砸在了苟富贵身上,恰巧此时苟富贵已腾出手来,捡刀朝自己头顶一削,斩断了受制的头发,二人被踢飞了出去,连滚好几圈才缓过来。 二人相携着爬起,“刷——”苟富贵拔出史力腰刀递给对方: “用全力!” 史力接过腰刀,有些犹豫: “可是……” “你糊涂!”苟富贵按着胸口咬牙道: “还想着留手呢,用尽全力能保命算不错了!” 史力点点头,与苟富贵并肩而立,二人看向黎慕江,只见黎慕江双目紧闭,周身黑气流转,太阳穴猛烈跳动,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额头脖颈的血管都根根贲起,不断颤抖!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时间回到一盏茶之前—— 苟富贵离开卧室去寻阿慈,房内就只剩下黎、史二人,史力见黎慕江一直端详把玩手中惊鸿刀,不由得道: “阿姊,你很喜欢这把刀?” “嗯。” “好的。” “又在想什么了?” “见到千风领袖后,我请教一下造这把刀的铁匠是谁,到时给您打一把。” “傻小子,人家可是大人物,见一面都不易,你倒去问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 “有话就说罢,不必拘束。” “并非无关紧要。” “你啊,”黎慕江笑着摇头: “你倒是有心,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求这一把呢?” “此刀已断,您拿着无用。” “断了么?我看未必。” “什么?” 史力一愣,抬头看去,只见黎慕江来到窗边,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起惊鸿刀来。 片刻后,黎慕江一喜: “果然如此!” 从看见惊鸿刀时,她就已注意到刀身的花纹,看似仅作装饰,可黎慕江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果然,透过阳光细看,让她发现了端倪。 覆盖惊鸿刀上花纹,竟是荒狼国全盛时期的地图——西起楼兰各国,东至玉门雄关,北逾瀚海冰原,南越白玉孤州……黎慕江出身荒狼八氏族,因此一眼认了出来。 可认出是地图又有何用?黎慕江陷入了思考——花纹十分立体、栩栩如生,甚至连地势高低都展现了出来,各处城池关隘的位置也完全相符,若是仅做装饰,绝不会如此详细的。 难道说……一个想法在黎慕江脑中成型,她伸指一点,将内力从“瀚海冰原”对应的刀背处注入。 断绝之感消失了,内力运行虽然艰难,却在缓缓推进! 荒狼国初任狼王拓跋荒天,原出身于草原诸部,因得罪仇家被迫逃至中原,随后在一群能人的帮助下重返草原,重挫强敌,草原上人人自危,竟联合起来将他驱逐,拓跋荒天因此率兵由瀚海冰原进入西域,随后与白玉州的白狼国王共同联手,于西域混战中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国家,国名取拓跋荒天之“荒”,白狼国之“狼”,唤作“荒狼”…… 这便是荒狼国的起源,此时,黎慕江按照当年拓跋荒天征伐的路线,在惊鸿刀上运转自己的内力,果然一举奏效! 行到“西域中心”时,黎慕江却皱了下眉头——按照历史,最南方的白狼国,国王呼延白玉这时会挥师北上,至西域中心与狼王汇合……可是内力现在在中心,怎么从最南方过来呢? 随后黎慕江看见了自己空闲的左手,不由得暗骂自己糊涂——用两股内力不就成了? 于是黎慕江左手握住对应白玉州的刀刃,将另一股内力注了进去。 两股内力顺利汇合后,运行的难度却陡然加大,几乎举步维艰,黎慕江明白,这是荒狼国的立国之战,整个西域都联合起来,想要将荒狼国扼杀在摇篮中,那一场血战,足足用去数十万条人命! 黎慕江丹田剧烈涌动,狂涛怒浪一般的内力尽数涌出,她已用上了全力。 她全身心投入在这场“立国血战”中,连自己的手掌被划破,都毫无察觉。 血液附上惊鸿刀,竟融了进去,刀身不断闪烁,光芒也越发炽烈…… 一旁的史力喊了黎慕江几声,却没得到回应,转到正面一瞧,才发现黎慕江在全身心的运功,史力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姊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练功,可黎慕江功力全速运转,显然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不敢打断,只好快步出门,去寻苟富贵来一同护法,这便是先前之事了。 在史力离开后,黎慕江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可究竟是什么变故,二人却是一无所知。 苟富贵听完原委,皱眉道: “是走火入魔么?呸!这么能打,哪里有半点走火入魔的样子?” 史力刚想回话,却被苟富贵一肘,心中一凛,二人看向黎慕江。 沉寂许久的黎慕江缓缓抬起了头,明明紧闭着双眼,可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心下一紧——黎慕江已锁定了他们。 下一刻,黎慕江的身形消失了! 二人再不留手,各出绝招,苟富贵看不清黎慕江的来势,索性心一横,只攻不防,从各处学来的杂家刀法泼洒开来,甚至连近日的荒狼军伍刀法也用上了,刀光如同疾风骤雨,护住了周身,只听得当当声不断,不知挡下了多少下黎慕江的猛攻。 史力则以静制动,横刀立于胸前,死死的盯着身形翻飞的黎慕江,一旦黎慕江停止进攻,他便出刀压迫黎慕江的站位,逼得黎慕江不得不朝前探去,应对苟富贵的猛攻,因此陷入二人夹攻之中。 可越打下去,二人越觉得心惊——明明战略奏效,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最多再有五十招,黎慕江就会落入下风,可谁知这夹攻竟像是激发了黎慕江战意,非但不见颓势,反倒越战越勇,实力竟比先前更强上三分,这么一来,苟富贵史力二人反倒落入了下风,不出五十招,就要落败! “大姐头!你到底是怎么了?”苟富贵苦着脸叫喊起来: “干嘛总往我头脸上招呼,要被打成猪头了……” 说话时不免真气运转不济,黎慕江寻得间隙,瞬间欺身而至,闯进了刀光圈子,呼的一掌直袭苟富贵胸口,苟富贵柴刀在外,已无处回转,后撤也已不及。 正面已溃,夹攻瞬间被破! 苟富贵毕竟身经百战,当机立断,弃刀着地一滚,非但避开了这一掌,反从黎慕江胯下钻了过去,虽然不雅,却十分迅捷。 可黎慕江却只有比他更快,只见黎慕江手掌一翻,便反身拂中了苟富贵的后脖颈,巨力袭来,苟富贵瞬间趴倒,黎慕江得理不饶人,手掌再探,已抓住了苟富贵的后心,将他甩了起来。 史力的回援这时才抵达,他挥舞腰刀,抢攻黎慕江,可黎慕江却提着苟富贵一阵甩动,史力投鼠忌器,碍手碍脚,十分狼狈,随后呼的一声,苟富贵就已被扔出,如同断线纸鸢,重重砸在墙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黎慕江身形一闪,扑向苟富贵,眼见就要痛下杀手。 史力身随刀上,拦在了二人中间,横刀一封,拦向黎慕江,黎慕江手腕一翻,伸指点中刀身,史力只觉得一股锋锐无匹的内力自刀身涌来,好像一支迅箭,瞬间穿透了周身内力的防守,直袭丹田,无奈之下,史力只得撒手弃刀,锋锐之气虽被强行截断源头,可剩余的部分却窜进了体内,如同飓风一般在史力体内肆虐! “唔——”史力胸口剧震,内脏都仿佛移位一般,烦闷异常,不由自主呕出一口血。 史力鼻头一动,好重的腥味! 擦去嘴角的血,低头一瞧,史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己呕出的血不是暗红色,而是泛着黑气的紫红色,那黑气同样覆盖在手掌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 与此同时,史力已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胸口明明剧烈的起伏着,能吸入的空气却越来越少,好像被厚厚的毛巾蒙住了口鼻,气管也灼烧得好像吞下了一块火炭…… 这、这是阿姊炼化的剧毒!刚刚内力交锋,竟侵到我身上了! 史力额头冒出冷汗,这结合“万毒阵”之剧毒和“通髓丹”药力的奇怪力量,绝非他能抵挡,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毒发身亡! “阿姊……”史力艰难的挤出这两个字,既像在哀求,又像在呼唤。 黎慕江的身形顿了一下,身子的颤抖更加剧烈了,似乎正有两股力量在她的体内拉锯。 可惜,不过数息后,她的颤抖就已停止,随后毫不犹豫的猱身而上,直袭史力胸口。 莫说史力这时中毒已深,甚至连黎慕江的来势都看不清,何况,就算完好无损,此刻的黎慕江也绝非他能抵抗。史力徒劳的举起手格挡,却被轻而易举的破开了架势,胸口又中一掌,史力倒飞而出,也像苟富贵一样,重重砸在了墙上,还未落地,黎慕江身形已至,抬腿一封,就已抵住了史力的脖子,史力顿时呼吸一滞,随后黎慕江足上大力传来,史力顿觉眼前一黑,脖颈格格作响。 最多再有数息,史力就会命丧当场! 所幸,黎慕江脚边,苟富贵终于在此刻苏醒了,见史力命在顷刻,苟富贵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攻向黎慕江后心。 “刷——”刀光闪动,苟富贵身形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惊鸿刀已架在了他的咽喉。 弥留之际的史力也看见了这一幕,惊鸿刀此时正发出炽烈的白光,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秘密?它不是断掉了么? 阿姊接触过这刀后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和苟富贵二人联手斗她,竟双双败阵,从何处来的这身可畏可怖的武功? 阿姊,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出手,且毫不留情?你能恢复么? 史力盯着惊鸿刀,无数的问题竟同一时刻浮现在脑海,可他已无力思考,只惘然的看着那刀光。 刀光逐渐在眼前放大,放大,最终占据了史力所有的视线,变成了另一幅光景—— 大雨滂沱、疾风怒号。他跪在泥泞中,四周是敌人们的尸体。 她从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抽出利刃,鲜血喷出,洒了一身。 她带着鲜血,趟着暴雨,来到他面前: “想复仇么?” 史力无颜告诉对方——灭门后无休止的追杀,使他落入漫长的恐惧,在这恐惧中,他报仇的血性已几乎消磨殆尽。 他沉默。 一只温柔的手捧起了他的脸: “要放弃,就求我吧……我会亲手杀你,然后替你报仇。别害怕,会很快。” 史力的心开始剧烈的颤抖——仇人的鲜血,正顺着她的手掌流到自己脸上,混着雨滴淌进嘴里时,犹自滚烫。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即便在雷雨中也异常清晰: “这是仇人的血,很烫是不是?我保证,这只是开始,他们的血债,一定会加倍偿还!” 轰隆!天空中炸雷响起,他终于歇斯底里的大喊: “我不要死!我要亲自去做!” 这句话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所以他扑到在地,脸埋入进深深的泥泞中。这句话同样给了他无穷的信念,所以他如获新生,像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大哭起来。 她扶起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与泥泞: “我们都一样,早已没法选择怎么活,可至少,我们可以选择怎么死,不是么?” 史力永远记得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的女孩。 意识从回忆中远离,女孩的脸与眼前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我要死了,苟富贵也是……阿姊,你会好转吗?我不怕死,只求你能平安。 随后,史力的世界陷入黑暗。 十一卷第四章:时日无多 “醒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黎慕江迷茫地睁开眼。 自己正在阿慈的房中,不知何时竟躺在了床上,书桌前,一人正静静看着自己。 这人作书生打扮,身材瘦小,相貌平平,浑身上下唯一有特点的,就是他的眼睛——明明是个成年人,可他的眼睛竟像孩子一样清澈,像夏季从纱笼里放出的萤火虫,像牛背上的牧笛,像山坡顶上的云。 黎慕江不由得注视这对眼睛,发现清澈平和竟从其中晕染了出来,令黎慕江心头舒畅,是宿醉之后看着朝阳,喝下一碗热粥那样的舒畅。 等黎慕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无礼时,她已看了有些时候了,于是赶紧起身拱手: “在下黎慕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一笑: “你们跑来我这儿一通大闹,险些把房子都拆了,居然连主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可有些说不过去。” “原来你就是……”黎慕江略一停顿: “阿慈。” “不错,不过阿慈是二狗给我的称呼,黎姑娘可以叫我的学名。”阿慈拱手: “千风郑诩慈,表字克私,见过黎姑娘。” “什么?”黎慕一惊,甚至站了起来: “你是……郑诩慈?这怎么可能?” “看来我和传闻中的郑诩慈好像不太一样。” “岂止是不一样,简直是毫无关联,”黎慕江道: “八年前,一篇奇文《君术》横空出世,震惊朝野,甚至传播到荒狼、草原、安南诸地,从孟子的主张‘民贵君轻’出发,论述皇权本质,并由此分析百姓因此所遭遇的困境。全文鞭辟入里,思想深刻,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说作者是治国良才,也有人说作者是乱臣贼子,其心可诛。直到大秦崇煌先帝亲阅此文后给出批语:研权术之本,纠天下之弊,可为传世经典。盖棺定论后,人们这才罢休,《君术》的作者郑诩慈因此名声大噪,却拒绝了朝廷的招揽,选择继续著书立说,又写出《民生》《天行》等经典传诵当世……” “所以,作为名气这么大的名流,郑诩慈要么是个性格怪僻的狂士,要么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叟,甚至可以是个妖怪。但偏偏不能是我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又毫无特点的年轻人,对么?”郑诩慈环起手臂,摇头道: “俗人自然会这么觉得。可我素闻黎姑娘之名,若是也这么俗气,岂不让人失望?” 黎慕江摇头: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能写出那些文章,郑诩慈一定是个见惯权术叵测,遍阅民生疾苦的人……那样的人,绝不会有你这么清澈的眼睛。” “黎姑娘的眼力很好啊,谢谢你夸我,”郑诩慈一笑,随后道: “有这么一句话——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见了那些东西,批判那些东西,并不意味着要因为它们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黎姑娘你说是么?” 黎慕江沉思半晌,随后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郑先生才学惊人、不拘世俗,果然令人佩服,受教了。” “互相研讨而已,黎姑娘言重了,”郑诩慈摆摆手,随后指指通向屋内的那扇门: “史兄弟的伤还要你亲自去处理,黎姑娘请便。” 阿力的伤?黎慕江脑中思绪急转,随后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她立刻走向里屋,果然在中堂处看见了委顿在椅子上的史力,以及焦急踱步的苟富贵。 “大姐头,你醒了!”苟富贵看见黎慕江,激动得快跳起来: “你没事了就好,快来看看史兄的伤。” 黎慕江快步来到史力面前,只见史力的双手已变得黝黑,肿胀得如同两截萝卜,黑气弥漫在双臂,却在肩头被阻住。 “阿慈给他敷了解毒草药,但这毒性太复杂,她也没法根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来才行了。”苟富贵解释道。 黎慕江点点头,随后让苟富贵将史力扶正,接着伸出双掌,一前一后按住了史力胸膛后心。 “喝——”黎慕江低喝一声,内力奔涌而出,钻入史力体内,自前胸“檀中穴”与后心“灵台穴”融进史力的内力循环周天,大半个周天后,果然探查到其体内那猛烈的剧毒。 除此之外,剧毒处还有一股强烈的锋锐之气,黎慕江明明从未见过这种锋锐之气,可内力过处,这锋锐之气竟自动依附了上来。 随后黎慕江体内周天倒转,强大的吸力迸发,那些剧毒瞬间就从史力体内被吸了过来,融进了黎慕江体内。 奇怪的是,那奇异的锋锐之气也同样被吸了进来,融入黎慕江丹田,可黎慕江却并未感到不适,反倒精神一振,黎慕江不由得诧异: “这锋锐之气威力非凡,怎么进到我体内后,我不但没有不适,反而很舒泰?简直像是……像是我体内本就有的东西似的。” 史力肿胀的双臂已经逐渐恢复,黎慕江无暇顾及自身的变化,唤来苟富贵,一同为史力推血过宫,片刻后,史力转醒。 “阿姊对不起你,”黎慕江垂眸道: “害你和二狗受了这么大的罪,以后一定补偿你们。” 史力刚刚醒来,还很虚弱,他摇摇头,随后抓紧了黎慕江的手掌,眼神中透出疑问。 黎慕江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摇头道: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现在没事了,你安心休息吧。” 史力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向后一靠,沉沉睡去了。 黎慕江朝苟富贵使个眼色,二人走去户外后,苟富贵才开口: “大姐头,你究竟是怎么了?” 于是黎慕江说了惊鸿刀的秘密,以及自己用内力贯通宝刀的过程: “……终于,最后一股内力贯通时,先前的阻塞感完全消失了,内力畅通无阻,惊鸿刀已完全归我掌控,我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可是,我睁开眼,我却不在阿慈的房间里了,而是来到了一处漆黑的地方。” “漆黑的地方?” “很黑,黑得连我自己都看不见,然后我就觉得身体膨胀了起来,越胀越大,简直快成了一个皮球,全身经脉也像灌进了开水似的,说不出的灼热痛苦……” “这种幻觉,听起来很像走火入魔啊!” “我也意识到自己走火入魔,想调动内力看看哪里出了问题,可我凝神运气时,却呆住了……” “怎么了?” “我找不到我的丹田了。” “什么!” “这时,黑暗的世界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影,我那时既恐惧又彷徨,可这身影却浑似个没事人一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十分气愤,一掌就拍了出去……说来奇怪,只要出手攻击,我的不适感就会减少几分,于是我越打越快,越打越狠,第二个身影又加进来夹攻我之后,我出手更重了,那膨胀灼热感越来越减少了……” “听明白了,”苟富贵苦笑道: “这两个惹人嫌的身影自然是我和史兄了。” 黎慕江长叹一声: “实在是抱歉,让你俩受了这无妄之灾。” “早知道我俩不过来,就不至于挨这顿揍了。” “不,不是的,”黎慕江皱眉: “回想起那时的感觉,我一定会忍不住出手的,如果没有人和我过招,我也许会……不,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 “自杀。”黎慕江咬咬牙: “我会对自己出手,直到不适感消除,或者打死自己……这么说来,你和阿力救了我。” “天呐,这也太玄乎了。之后呢?” “之后,”黎慕江细细思索: “我打败了那两个身影,朦胧中,我听见阿力喊了我几声,我转头去看,却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不适感也好,那两个身影也好,再之后我就醒来,便是刚才的事情了。” “好家伙,还好你停手了,我先前说你能打两个我,现在看还是保守了,三个四个也不在话下啊。” “你的意思是,在走火入魔中,我功力反倒增强了?” “非但增强了,还越打越猛呢。” “可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大姐头,不久前苗疆中邪案你可有听闻?” “我知道。但并不是——中邪后看见的是自己的仇敌,所以会狂性大发,拼命攻击。而我看见的却只有没有面容的身影,而且我很清醒,知道自己不断攻击就会减少不适,二者完全不一样……话说,我最后为什么停手了?” “是阿慈救了我们,”苟富贵心有余悸地道: “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出手,咱们三个可要黄泉路上做伴儿啦。” “郑先生?他武功很好么?”黎慕江奇道。 “不,他不会武功。”苟富贵摇头。 “不会武功竟也能登上‘龙门十鲤’?” “他点子多嘛,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么聪明的人,要是还会武功那还得了?” “那他是怎么阻止我的?” “都说了嘛,谁也猜不透他的,”苟富贵耸耸肩,随后一指: “诺,他过来了,你问他吧。” 黎慕江转头,只见郑诩慈来到二人面前: “史兄弟已经能说话行走,二位请进来大厅吧。” 黎慕江心中一凛: “方才一番波折,竟险些忘了大事!”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寻找千风首领,打探拓跋逐鹿的下落。与此相比,刚才讨论的问题显得无关紧要。 来到大厅落座,黎慕江开门见山: “郑先生,我想见千风首领,也就是尊师,可否替我引荐?” 郑诩慈反问道: “黎姑娘想问什么?我是千风‘灯影人’之一,也许能帮到你。” 黎慕江转头看向苟富贵,苟富贵点点头,她这才说道: “我想打听五年前失踪的拓跋逐鹿的下落。” “没有,”郑诩慈摇头: “从他失踪后,我从未见过有关他的情报,结合很多消息看来,他似乎已经殒命。” 一旁的史力猛地坐正,显然十分不甘,他看向黎慕江,却发现黎慕江脸色如常。 郑诩慈当然也注意到了: “黎姑娘似乎并不失望?” 这回到黎慕江反问了: “龙门十鲤的名单,是郑先生排的,还是尊师?” “是师父排的。” “千风绝不会犯低级错误,把死人排进这么重要的名单的,”黎慕江眼神熠熠: “所以,尊师非但知道拓跋逐鹿仍在人世,甚至还知道他武艺卓绝,技压群雄,是么?” 郑诩慈不由地点头: “黎姑娘很聪明。” “所以,还是要请郑先生为我引见尊师。” “师父最近在查冀州发生的大案,黎姑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冀州果然发生了变故,黎慕江心中一动——千风中人全部被集中调配,苟富贵被千里迢迢地喊回来,阿布怪异的表现……这一切都因为这个所谓的“大案”。 “黎姑娘、史兄弟慢走不送,案子查完师父若是归来,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出口在东首的第三棵树后,请自行离开……二狗,师父让你听我指挥,留下吧。”说罢,郑诩慈举起茶杯送客。 黎慕江却并不起身: “容我一问——尊师带领千风在查什么大案?” 郑诩慈似笑非笑: “黎姑娘,你总是关注别的事情,为何不先关注一下你自己呢?” “我自己?” “你已时日无多,难道你不知道?” 十一卷第五章:惊鸿刀之谜 时日无多!黎慕江心头一震,随后摇头: “虽然时间紧迫,可我方准备多年,只要做好最后一步,大事必成,郑先生却是言重了。” “你看看,一直提醒你关注自己,可你仍是在挂念其他事,”郑诩慈摇摇头: “黎姑娘,虽然心系大事是正确的,可总是顾此失彼,却有些不妙。” 顾此失彼?我自己?黎慕江心中闪过这两个词语,却一时不得要领——她已完全沉浸在千风首领的情报上。 一旁的史力却一惊: “阿姊的伤?” 苟富贵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阿慈,大姐头的内力有问题,是么?” 郑诩慈叹道: “岂止是有问题?简直是命在垂危,危在旦夕。” “什么!”史力豁的起身: “到底怎么了?” 郑诩慈从怀中摸出惊鸿刀,抚摸着刀身道: “百年前,你们荒狼的一位前辈高人,用了七年的时间,遍寻天下名匠铸成此刀,这宝刀结构精密复杂,需掌握内力运转路径方可驾驭,这一点黎姑娘已试过了,自不必说。” 黎慕江躬身道: “胡乱动了尊师的东西,实在抱歉。” 谁知郑诩慈却立刻扶起她: “黎姑娘不必多礼,这把刀本就是要给你的。” “给我的?” “这刀到了我师父手中后,他一直在等这把刀命中的主人,知你要来,便托我转赠给你。” “我就是那个命中注定?”黎慕江不由得心下暗惊——我第一次碰到这把刀,就觉得极其顺手,难道竟不是巧合? “绝不是巧合。驾驭此刀,只需特殊的内力运行路径即可,虽然很难,却并不唯一。真正的命中注定,需要此刀认主。” “宝刀认主?”黎慕江皱眉: “听起来像志怪小说里的东西。” “并非志怪小说,”郑诩慈摇头: “铸此刀的荒狼前辈,便是你们‘慕江’一派的创始人,他将自己的精血凝于刀上,再用特殊的草药浇灌,如此一来,唯有‘慕江’一派的直系血脉灌入此刀,这柄刀才会认主,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原来竟是我的先祖所铸……郑先生,‘宝刀真正的力量’指的是什么?” “你的祖先怀念景仰初任狼王建立荒狼时的锐气,于是寻来七七四十九柄利刃,铸炼出其中强大的锋锐之气,混合着他的精血藏在惊鸿刀中,百年之后,终于等到了你。” 那强大的锋锐之气,竟来源于炼化认主后的惊鸿刀!黎慕江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伤口,终于知晓了其中关键,不由得闭目合十: “纳兰娜甫感念先祖之恩。” 随后她问道: “我并未让二狗传递我的信息过来,尊师为何知道我会来呢?” “师父的心思我可猜不透,若有机会,你可以问他。” “他老人家为何要将惊鸿刀赠予我呢?” “这我却能猜到些——惊鸿刀本就是宝刀,对你有所助力,更别提若能吸纳暗藏的锐气,更能增强你的武艺。如此一来,行走江湖都会顺畅得多。” 黎慕江默默点头,一旁的苟富贵却是纳闷了: “不是,阿慈,大姐头,你们说这么半天,虽然挺玄乎的,可我怎么都只听出来好处啊?那你刚刚说大姐头活不长了又是怎么回事?” 苟富贵已经替自己说完,所以史力并未开口,但他注视着郑诩慈,显然更关心这一点。 郑诩慈叹道: “本应该是好事的——可谁知道黎姑娘体内竟有大量的毒素囤积,她吃过一颗很了不得的丹药,压制住了毒性,甚至屯在丹田,令她内力大增,还练成一身毒功……若是保持原状,过些年黎姑娘自身的内力练上来,便能逐渐将毒性药力化为己用,大有裨益。可这锐气被她炼化入体后,却大不相同了。” 苟富贵问道: “哪里不同?” “锐气要的是一往无前,畅通无阻,可黎姑娘体内有毒性、药力、自身内力三部分互相拉锯,又怎能轻易的让锐气畅通无阻呢?于是锐气也加入到了混战之中,而且狂暴肆虐得多,在黎姑娘体内四处游走……平日里不见异样,可若是运功发力,这锐气就会逼得黎姑娘不断出手,直到强烈的战意彻底占据黎姑娘的思想,然后在杀光所有人后,选择自杀!” 郑诩慈所说,竟和黎慕江自述的完全相符。苟富贵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 “那这么说,大姐头以后绝不能再出手了?一身武功都不能用,岂不是成废人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郑诩慈摇头: “锐气是极难被同化的,现在刚刚入体,会稍微老安分些,可越到后面,就越难以压制。最关键的是,黎姑娘想压制这锐气,就必须要运功,可一旦运功,就有可能被锐气战意侵蚀思想,然后成为只会战斗杀戮的怪物……” “也就是说,现在轻则武功全失,重则尸骨无存?”苟富贵脸色很难看。 郑诩慈想了想: “如果内力运行够精准,能保证压制锐气的同时稳住丹田和心神,能挺很长时间。不过那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全身都会觉得肿胀,经脉更像被灌了开水,此后终生,休想有片刻喘息!” 苟富贵何等敏锐,立刻道: “阿慈,你说的这么精准,肯定有办法治,是么?” 郑诩慈点点头: “可以。” “怎么治?” “临时压制这股锐气,可以用我的‘照影珠’,先前阻止黎姑娘对你们下杀手,也是用的这东西,只需随身佩戴,不过度运功,至少可保一个月内无恙……照影珠已留在黎姑娘身边,你们带走便是。” 黎慕江伸出手腕,果然坠了颗珠子,这珠子散发出与郑诩慈如出一辙的清澈,光是看着就令人心安,也难怪直到此刻,黎慕江才发现自己多了一件配饰。黎慕江朝郑诩慈颔首: “多谢郑先生赐宝。来日必有重谢。” 郑诩慈递过惊鸿刀,笑而不语,苟富贵却发现了不妥: “只能顶一个月?而且还不能过度运功?那万一要和人动手呢?一个月之后呢?根治的方法有么?” “是有的。” 史力立刻道: “多少钱?” “根治的方法,是最高层次的甲等秘密,没法用金偿,只可以秘偿。” “同为甲等的秘密才能换?” “不错。” 史力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于是郑诩慈转向黎慕江: “黎姑娘有话要说?” “还是刚刚的问题——尊师带领千风正在调查的大案是什么?” “‘登仙散’案。” “大概需要多久?” “如果够快,本月就可见分晓。” “好,阿力,走吧。”黎慕江起身带着史力离开。 “我很快回来!”苟富贵丢下一句话便追了上去。 几人出门时,郑诩慈的声音传了过来: “黎姑娘,你的伤一个月后可就难了。” “我会努力活到见到领袖的那一天。” 走到东首第三棵树前,黎慕江伸手一探,却发现那树竟是假的——用很多张极度逼真的画堆叠在一起,无论从另一个角度看去,都是一棵树,但其实后方却是空的。 后方是一条通向花海深处的小径,走了不久后,三人看见了接他们进来的艄公,艄公倚着一棵大树,见三人到来,他伸手一拉,竟将几棵树干按到了地上,示意三人坐上去,随后递过黑布,三人蒙上。 一声唿哨后,几人身子一震,不久后,便传来了水声,看来他们又不知不觉到了船上。 “千风总部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黎慕江不由得感叹。 “外人去到小溪,就算来回过一百遍,也到不了这里。”史力也出声附和。 黎慕江有些奇怪——二狗最爱接话,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还有,千风是去查大案了,并没有遭遇敌人,二狗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可他的忧虑为什么越来越重? 呼吸像在扯风箱,呼哧个不停。 内力在体内乱窜,想必他心乱如麻吧? 心,心跳,他的心跳更是如同打雷—— 砰、砰砰、砰砰砰…… 十一卷第六章:杀了我 三人从那山谷的小溪中出来后,一同去往苟家。 黎慕江按住苟富贵肩膀: “二狗,看看你的脸,肿成这个样子,真是对不起。你们邺城有没有好郎中?我带你去看一下。” “皮外伤,没事。” “还有你的头发,被削了这么多下来,不好看,一会儿路过大集,我买顶帽子给你,现在入冬了,也不突兀。” “我家里有。” “总听你说你们邺城的美食,不如先带我和阿力尝尝,再回去千风办事?” “嗯嗯……” “苟富贵!”黎慕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从秘地出来之后你就一直不对劲,怎么回事?” 苟富贵一惊,随后脸色难看: “我……” “你如果遇上了困难,就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到底。如果是记恨我打伤了你,我也已道歉,你若是不忿,就打还回来!这么遮遮掩掩像什么话?”黎慕江大声道: “苟富贵,我们可是朋友,为什么不把话说开。” 苟富贵咬咬牙: “可是我……大姐头,我知道你不会听的。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那样是不行的。唉……” 苟富贵说了好些话,却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只听他不断唉声叹气,似乎十分犹豫。 一旁的史力也皱眉: “阿姊问你你就说,我们会帮你。” “不是不是……不是我,”苟富贵连连摆手,随后猛掐一下自己眉心,显然十分烦恼: “回家再说回家再说。算我求你们了,别再问了,我也没法子……” 黎、史二人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三人终于回到了苟家。 “说吧。” “大姐头,我想问你,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 “你回答我就好。” “唔……最重要的当然是救国大计;再其次,就是希望能弘扬正义,救贫拔苦;再之后,就是家人和朋友。” “别的呢?” “完了。” “真完了。”苟富贵哀嚎一声,随后抱住了头: “为什么不能想想别的呢?” 黎慕江鼻翼翕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她却摇头: “没有别的了,别问了。二狗你到底怎么回事?直接说吧,别绕弯子。” “唉,算了我不说了。大姐头,你安心住着吧,我走了。”丢下句没头没尾的话,苟富贵竟转头离开了。 黎慕江十分茫然,实在猜不透苟富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倒是一旁的史力快步跟了出去。 走出苟家后,史力才叫住苟富贵: “二狗,告诉我。” “那我问你,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也要问?” “你俩都要,快说吧。” “阿姊,报仇,救国,还有……” “好好好,停吧,够了够了,来你过来,我告诉你,”苟富贵大喜过望,拉过史力到了偏僻之处: “大姐头的伤需要甲等情报秘偿才能治好,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了?” “嗯,我会去找一个甲等情报来换。” “你糊涂!”苟富贵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千风建立五六十年了,甲等情报总共都不到十个!短短一个月,你从哪儿找个甲等情报来换?” 什么!史力心头剧震,立刻抓住了苟富贵肩膀: “这么说,岂不是……”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发颤。 “别急别急,有一个法子,”苟富贵肩骨都被捏得格格作响,赶紧道: “这次老大叫我们查的‘登仙散’案,就是一个甲等情报!” “可是,你们千风都要倾巢而出的大案,我和阿姊恐怕查得没你们快吧?”史力面露忧色。 “笨,我会帮你们啊!”苟富贵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小声道: “千风所有的消息,我第一手传给你们,你们一定要赶在千风之前破掉这个案子,拿到这个甲等情报。” “可你这岂不是背叛?” “当然是了,所以才这么小声的说啊!可大姐头命都要没了,还是先顾这边吧。” “二狗,谢谢你。如果真能救回阿姊,我……” “省省吧省省吧,朋友之间不说这些。”苟富贵赶紧摆手打断。 随后史力发现了不对: “那你直接告诉阿姊就是,为什么要胡言乱语,问来问去?” “拓跋逐鹿的下落,也是甲等情报。” 史力恍然大悟,终于理解了苟富贵——他为什么忧心忡忡;为什么说话时遮遮掩掩;为什么要问黎慕江“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因为拓跋逐鹿的下落,和黎慕江的性命,只能选一个! 苟富贵已算到黎慕江会选前者,可仍是不甘心的发问:“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希望黎慕江的回答是“生命”。可结果却令他失望。 可现在不同了,史力选择后者,那么苟富贵就多出一个盟友! 史力当然想到了这一关节,于是立刻道: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阿姊,你把情报传给我,我会去做。” “好,一言为定。”苟富贵十分欣喜,抱住史力硕大的身躯,在他背后狠狠锤了两拳: “好兄弟,看你的了!” 史力也给了苟富贵一捶: “我不会让你失望。” “可你们让我很失望!”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二人如坠冰窖,几乎快僵住了。 巷口,黎慕江缓缓走了出来: “我全听见了。” “阿姊……”“大姐头……” “你们做得好啊,”黎慕江语气森然,剑眉倒竖: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决定的事情,是绝不会更改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在这里定下这些计划时,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她越说越大声,史力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可苟富贵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生命是美好的。人都没了,那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闭嘴!”黎慕江猛地打断了他,怒极反笑: “人没了,呵呵,人没了,真是好了不起啊!我问你,苟富贵,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孩子为了一个馕互相残杀?馕都被血泡软了,那个活下来的孩子却吃得好开心;你有没有见过狼群啃人肉?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连骨头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没有见过人吃人?用刀先从大腿片起,直到剔光了之后敲吸骨髓;有没有见过两脚羊、菜人大集、千棺崖……” “我……我的确没见过,可我知道,对于个人来说,生命是最可贵的。” “正因为你没有见过,所以才会有这么肤浅愚昧的论调!”黎慕江咬着牙: “若你有过自己想要完成的事,就会明白生命在必要时刻是可以牺牲的。这也是为什么人性的光辉永远不会被磨灭,不会与只图自保的畜生沦为一谈!” “我只希望你能活着!我的朋友,如果因为任何事而失去生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会为此抱恨终生……” “够了!”黎慕江怒喝道: “你见过多少人间疾苦,就在这儿自以为是的说什么生命美好?你又看过几个死人,就敢来我面前妄谈什么生死?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要做的事!甚至横加干涉!” “我……” “滚开!”黎慕江从怀中摸出一把银票,拍在了苟富贵胸口: “这是雇你的费用,少了就来找我要,多了就自己拿好。千风苟二爷,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了,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别碍着谁!请吧!” 苟富贵面色惨然,呆滞的接过银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闭嘴了,只低声道: “大姐头,你多保重。” 黎慕江转过身,一言不发。听得苟富贵走远,她才开口: “你也滚!” 史力垂首: “阿姊去哪儿我去哪儿?” “哼,真是笑话,”黎慕江冷笑道: “阿史那力,一炷香前,你还打算背着我悄悄行事,现在却口口声声说跟着我。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你说的话当放屁?枉你长了九尺,却没半点男子汉的担当!” “阿姊,我知错了。” “知错?你怎么会错?”黎慕江转过来瞪着他: “为了救我的命,连最重要的事都抛下了,我应该很感动才对。可我非但不夸赞你,反倒破口大骂,简直是不可理喻,对么?” 史力仍是沉默,黎慕江抬手掴在他脸上: “说话!” 泪水从史力的脸上流下,他哽咽道: “阿姊告诉过我……阿姊说,我们都一样,早已没法选择怎么活,可至少,我们可以选择怎么死。” 黎慕江一愣,这一瞬间,眼前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壮汉,他的脸与那个雨夜中可怜孩子的脸重合,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神色已柔和了不少。 可随后她又是面色一寒: “刚刚我让二狗滚了,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滚?” “我……” “想到什么就说,我不怪你。” “我会先替阿姊完成眼下的事,再之后我会去找二狗,一起想法子替您治病。” 黎慕江愣住,随后陷入沉默。 她终于再也硬不起心肠了,轻声道: “真当阿姊不要命么?若做完所有事,我恐怕比谁都怕死呢。到时候,恐怕你还要跟着我到处跑呢。” “我会的。” “傻小子,”黎慕江揉揉史力脸上的红肿,随后叹道: “莫怪阿姊下手重,可你和二狗实在太过胡闹——爷爷有四个死士,你可知道?” “知道的。” “丑、卯、晨、戌。他们四个是我纳兰家的底牌。变天之日,戌死于敌手。两三年前,卯神秘失踪。护送我入中原的路上,晨被砍断手臂,生死不知。现在仅剩的丑,负责保护爷爷,可他已经老了,很快就会死去……他们成为死士之前,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可成为死士后,却只能默默无闻的死去,甚至尸骨无存。他们比我们更悲哀,甚至连死法都没法选择。” 史力心下触动,若有所思。 “可若非他们出力,我们在变天之日就已死了,哪有今天这一席话?正是像四大死士这样的人前赴后继,我们要做的事才会逐渐从一个计策变成一条线路,线路交织成为一张大网,大网包裹成为一个布局,最后付诸实践。现在已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刻,我们绝不可辜负这些人的牺牲……答应阿姊,不要再意气用事,好么?” 史力点头: “我明白了。” “这就对了,我……”说到这儿,黎慕江脸色突然一滞,后面的话竟一时说不下去。 “阿姊,你怎么了!”史力大惊。 眼前一阵闪动,明暗交替,身躯的肿胀和经络的灼烧也逐渐袭来,黎慕江心中一冷——不是有一个月么,怎么会…… 所幸,这一次症状并未加深,但那不适感仍让黎慕江一阵痛苦,赶快让史力扶她去室内躺下。 “掴你那一巴掌,用了些真气,竟险些复发了,”略微好转后,黎慕江想通了其中关键: “那么一点真气调动就这么严重,看来的确有些棘手。” “抱歉阿姊,害你动怒了。”史力十分不安。 “孩子话,”黎慕江勉强一笑: “哪有挨了打还认错的道理,这么一来我不成恶霸了么?” 史力并未接话,转而问道: “阿姊,我能做些什么?” “这里我能应付,嗯……”黎慕江沉吟片刻,随后道: “你去四处探查一番,看看有没有荒狼同胞留下的记号或者情报。重点关注‘登仙散’案件,刚才我听你和二狗说了,少主的下落也是甲级情报,所以此案对我们十分关键。” “是。”史力领命而去。 史力走后不久,房门被敲响,却是府上管家来了: “黎姑娘,午膳备齐了。” “端进来。” 随后仆人们便鱼贯而入,转瞬间摆了满满一桌——狮子头、烹虾段、荷包里脊、鸡里蹦、炒代蟹、锅包肘子、阳春白雪、桂花鱼翅……全是冀州名菜。 “谁叫的?” “是苟二爷,他托我带话给您——他忙于公事,无法陪您一起吃这桌冀菜了。请您和史大爷在府上暂住,待一切结束后,在一同畅饮。” “……知道了,下去吧。” 想起苟富贵,黎慕江不由得百感交集,直到夹起一口菜,发现果然十分可口,这才一笑: “倒是没吹牛。” 黎慕江风卷残云,结结实实的饱餐了一顿,随后便在榻上缓运真气压制体内伤势,不适很快被缓解,黎慕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这一觉竟异常的香甜,黎慕江坐起身,发现桌上的碗筷已被收走,只有一张纸条。 看见纸条上的图案,黎慕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图案,这图案是纳兰家死士留下的!黎慕江大惊,没想到这深入中原腹地之处,竟有这等意外收获! 根据图案的信息,黎慕江判断出这纸条的主人,正是失踪数年的“卯”! 难道这些年,他其实并未失踪,而是深入到中原来调查情报,就连我也不知道?黎慕江心下炽热,立刻打开了纸条。 纸条的日期很临近,是嘉鑫三年九月留下的,也就是上个月。 可看清上面的字后,黎慕江却呆住。 字迹潦草得像是鬼画符,可内容却比鬼更阴冷—— 杀了我! 十一卷第七章:屠狗之辈 “诸位,这位便是星辰前辈,也是今后本盟圣主!”雷震天直接供奉叶天为主。 李渔所催发的这一剑,其威力在同阶修士中堪称惊世骇俗,这一剑,融合了两门剑术大神通,就算是一些金丹大圆满修士也绝难接下来。 体内其它器官、部位都在争先吸收,可它们提升幅度有限,且吸收效率不高,无法最大化价值。 大家一开始都觉得从一部言情现代中截取一点故事背景怎么才能够拍成一部剧,但是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质感就已经出来了,不是一般的剧集可以相比的。 面对身手霸道的武曲,刚刚才参战的袁天仲有他自身的优势。至少在体力上,比对手要强许多。 现在人类死的太多了,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光促使大古变成闪耀迪迦,唯有用另一种方法,那就是摇人。 也就是说,黄渤对于这一场戏的预期非常的高,希望大家能够最好是一遍就把这场戏给拍完了,再不济也不能超过三遍。 “爸,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老者不解的问,石中善村所有的亲人几乎都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它们是想帮助陈新,但此时,任由它们胡闹,只会影响陈新的战斗。 他没有选择,只能选择投降。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但韩非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 这一条条符箓在空中交缠,最后形成一个符藤,然后猛然缠绕上周亮肉身。 此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阵笛声,缓慢而轻柔,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这笛声婉转,由远及近,似是有人在向他们靠近。 “今天是自主休讲。先找到安丽,接着是夏尔”琉星的视线紧紧地盯住了窗外。 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得身子都僵了,这才按了下冲水,轻轻的走出去。 只用了半天时间,除了真气经过一番凝练后仍留存血魂珠内以作后用之外,神元之力及神魂之力皆成功与孤枫融合为一体,更让孤枫一举突破六级初阶。 两年她都没喜欢上他,往后还会喜欢吗?要真有感觉,早来电了。这事情上,她是有些糊涂,可她不笨,有些事情不说她自己也能想到。 “我不太理解你们的美感。”就算把嘴给撕了我也决不承认这家伙是‘可爱’的。 在和白狗会的战斗中,即使李丽已经有了准bèi,可打死二百四十个白狗会的人,也让李丽付出了一百人赴死的代价。刚刚调来支援她的洪荒基地的一百人,似乎根本就没出现过。李丽的实力也没有丝毫的增加。 上百人齐齐叫了一声“大哥大!”,然后呼啦一声迅速散去,他们本就有各自的工作,现在都又奔赴岗位去了。 这是唐风第一次见到完完整整的伤寒卒病论,还有张仲景珍贵的第一手临床资料,这些古籍,即使是药王孙思邈,也没有机会看到,不知不觉间,唐风对于中医的临床应用水平更高了。 手被握住,脚被踩住,转不了身的壮汉,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斜眼看着石磊的壮汉,一脸惊恐的知道自己要是再动,右脚背上传来的踩力将会加重。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质问语气,因为说的是英语,石磊只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言归正传,在听清李茉的话后,我忙扭过了身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8号别墅走出,然后直直向我们走来。 几大股灵力从气海提出,瞬间被灌注入天残刀,天残刀刀身顿时银光流连,气势遽然间提升到顶点,直接冲飞尸横扫,一道非常凌厉的银色刀芒,厉啸着从它们腰部扫过。 “我,我不怕你。”梁东心里胆怯,嘴里生硬地回着,身子却往房门口退去。 “还没有,我只是算算自己的家底儿能干多大的事情……不,这是你们的家底。”司轩逸说。 李米捷跟梅友澈对视一眼,仿佛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那货昨天晚上跟我们喝到半夜,什么时候见他打电话了? 死者提着垃圾桶出了院门,应该是先往屯门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折向南边再拐向东面,一路来到东城门这里,最后到达这间石屋内。 “这样都能猜着!佩服!”范亚楠说‘佩服’时候,那敷衍的语气,张英夏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 宛如王校长,一下有了五个亿后,踌躇满志,到处开炮。换了个娱乐圈纪委的称谓。看看,娱乐圈,柿子挑软的捏。 具体是哪一方的人马,暂且不知。一个活口都没有逃出来,还是给这处堂口送补给的人,发现这件事情。 陈风愕然抬起头,看向雄霸,难道,雄霸召唤自己,就是为了给自己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