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女神医》 第一章 【第一章 司徒家父女的日常】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青龙破,白虎困,玄武压顶,朱雀烈火……四方鬼祟,八方 魍魉,速速回避,天师到来,斩魔除妖,厉鬼必诛……」黄符上头有着用如血的朱砂龙飞凤舞书写的符文,明明四周无风,符纸却好似随着无形的丝络舞动,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诡异得教人不寒而栗,心中不由得发虚。 为恶者,心里有鬼。 举凡家宅不安者,必有不可道于外人知的隐私,哪家大户人家后院没埋几具尸骨呢?封起的古井中阴风惨惨。 当人心不安时,头一个想到的是能镇宅保平安的道士。 而此道士可非寻常人也,自称龙虎山第三十七代传人,传承擅长奇门遁甲、捉鬼缚神之张天师之术,精通阴阳,一眼能视邪物,一眼可见鬼魅,天上幽冥两界任他来去。 轰地,符纸无火自燃。 见状,众人一阵惊呼。 「老……老爷,真的有鬼,是五姨奶奶,是她回来索命了……」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呀! 「闭嘴,她自个儿不想活了,关府里什么事,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搧你大嘴巴……」腹广的黄老爷唇上蓄着八字胡,下巴尖儿一撮山羊胡,他面有惧色地搓揉着修剪得十分工整的山羊胡,却仍故作镇定地道。 不过是十两银子买来的村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贞节烈妇! 只是这人哪,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那抚须的手不由自主的轻抖着,抖得连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黄老爷是本地的富商,有一妻七妾,染指过的丫头不计其数,他这人除了忒会经商赚钱,唯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好色,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叫小事,尤其是女人。 五姨奶奶原是里湾村小农的女儿,他一日到村里收租瞧上了眼,不顾对方已有婚约,硬是用十两银子抢来的。 人家不从,他便以她的家人做为要胁,逼得她不得含泪委身比老父年岁还大的商贾。 谁知一年后她在县城念书的未婚夫找上门,要带未婚妻离开,黄老爷一见年轻小伙子面白人俊,硬是生得好皮相,他便命下人打断对方作文章的手,并划花其脸面,使其终生与功名无缘——本朝有例,残疾丑陋者不得为官。 她得知未婚夫因她毁了前程,当下呕了一口血,当夜悬梁自尽,并留下血书一封,誓言化为厉鬼,既然黄府误她一生,她便要黄府为她陪葬,从此家宅不宁,子孙不兴。 也许真应了五姨奶奶临死前的血咒,至她死后的七年内,黄老爷不管做什么都非常不顺,行商和内宅皆状况百出,不是订好的货被人中途拦了,便是妻妾们大打出手、争风吃醋,让他疲于奔命,一下子哄哄这个,一下子安抚那个。 但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芝麻小事,他真正担忧的是自五姨奶奶人不在了之后,黄府居然再也无一名孩子出生,不论嫡系或旁支,一府的女人没有一个怀有身孕,子嗣稀薄。 更令他害怕的是,近两年来,他无端死了两名庶女和一名嫡子,七岁大的小儿子也重病不起,只剩一口气拖着。 黄老爷不是没请人来府里念经,设道场开坛,想要化解这一连串的不幸,可是每请一回,府里便会有一人无端死去,无灾无病,只有脖子下方有十分明显的十指青紫色掐痕。 「小童,剑来。」 「是。」 下一瞬,剑啸声扬起,一把周身透绿、镶嵌一百零八枚铜板的金钱剑如流虹划过,留下一道翠绿色残影,瑰丽却带了一抹嗜血的残酷。 剑尖划过之处莫名寒意顿生,好像那里有着什么东西亟欲挣脱,被剑光追着跑,无处可躲的向四周伸出狰狞阴爪,企图捉住什么好逃生,刻满符咒的金钱剑使妖魔命丧当场。 蓦地,无一物的天空洒下深墨色黑雨,落在地面上竟成暗红,似血,又似人的骨肉在蠕动,挣扎着向上延伸。 众人骇然,连退数步,摆设道坛的院中只余一仙风道骨的中年道长,与一名眉目清秀的道童。 那暗红色、似血似骨肉的东西,像是想要向四周逃脱般的剧烈晃动,渐渐地又沉寂下来,彷佛无力挣动,最后软化成一滩血水,很缓慢的渗入地底,地面上再不见一滴令人作呕的血渍。 燃烧的符纸缓缓飘落,化为灰烬。 此时,风起。 微凉的徐风吹散了让人不适的血腥味,一切回归平静,空气中时有时无飘散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财大气粗的黄老爷府上什么都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唯独少了风雅,他七亩大的宅子里并未栽荷,附近十里内也无种荷人家,这荷香从何而来? 无人能解,只知道长法力无边,为家宅平安竭尽心力。 「空空道长,这样就成了吗?」 长了一副好皮相的空空道长天人般仰首望天,掐指一算,一只罗盘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旋了一圈,颇有几分道家的修为,清风明月、一身仙气。 「嗯,差不多干净了,贵府姨娘虽心头有怨,但仍顾念家中父母,黄老爷就当是布施吧,取个一百两为其盖新屋,买几亩地,让他们安度晚年,衣食无缺。」人无憾则含笑九泉,不理红尘事。 「什么,还要一百两?」黄老爷有些肉疼的不想拿出来,在田里干活的泥腿子哪值得他另眼相待。 「一百两买你的家宅平安,很划算。」用银子就能消业障,已经算简单的了。 虽然一百两真不算多,但好歹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黄老爷不情愿的咕哝道:「不是请道长化解了,怎么还要花钱?」 空空道长表情玄妙的朝他睐去一眼。「花钱买心安,厉鬼作祟非同小可,本道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收伏,可也只能强行将她送回地府,三、五年内保她不再入宅为乱……」 「等一下,道长,你说三、五年内?」所以等过了这期限,女鬼又会来闹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是的,我最多能压制她五年,之后就要请黄老爷自求多福了,若是不能消弭她的戾气,她由鬼化魔就更不好对付了。」 「道长,那我举家搬迁如何?」黄老爷问道。反正他有得是钱,把这间宅子卖了,到繁荣的府城再买一幢更大间的。 空空道长摇着手道:「不成,你取走她的处子血,她这辈子是跟定你了,而且你是不是让她拜过祖宗,表示她生是黄家人,死是黄家鬼?」 「这……」黄老爷心一惊,当初他会这么做只是想吓吓五姨娘,让她认命地做好当妾室的本分,别一心想逃 离他身边,而且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偏宠的,要不然向来只有正室才能入祠,每年也就那几回,多了也不允许。 「黄老爷若不信鬼神,便不会请贫道来净宅,所谓天道循环自有因果,种善因,结善果,你若肯大开方便之门,此女便受你人情,又怎好向你索讨昔日恩怨呢!十年、八年怨气消了,她自会去投胎,到时黄老爷便可高枕无忧。」 「此言当真?」黄老爷最怕无后送终。 「修行者不出妄言,信者恒信之。」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除却前尘往事方可重来,再造涅盘。 黄老爷想起五姨娘在身子底下的娇吟低嘤,好歹她也服侍过他,况且保命比银子重要,于是他勉强点头道:「好吧,我就给田家一百两,让他们翻修破旧不堪的土砖屋,剩余的银子拿去买地,有了地就有粮食,横竖是饿不死。」 「无量寿佛,黄老爷有此善举必得好报,贫道再赠你一符,贴于正堂门楣处,保你邪物不入,家宅安康。」空空道长取出朱砂书写的符纸,虚盖了一只钦天印,奉旨镇守。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这小小意思望请笑纳。」黄老爷命人奉上一只用红纸包着的厚厚红封。 「修行人也要吃喝,那就不客气了。」仙人收银子也很仙气,手一扫过,红封消失不见。 管家代主子毕恭毕敬的将空空道长和小童送出黑漆大门,铺上青玉的石阶映照着日渐西落的霞光。 走了一小段路后,束发的小童朝道士伸出不算白皙的小手。「拿来。」 「拿什么?」空空道长眼儿一垂,问道。 第二章 「少装蒜了,神棍,银子拿来交底,别想藏私。」招摇撞骗的招式百用不腻,他真以为他是降魔除妖的术师吗? 司徒空空没好气地朝小童头上一敲。「竖子无礼,什么神棍,本道长可是凭真材实料,绝不掺水。」 小童没好气的啐了一声,「爹呀,你这些话留着去骗别人吧,唬不了我的!我看你挥呀比的,你真的捉得住鬼?」 原来这一对道长、小童是亲父女,一大一小穿着相似的黄色道袍,大的清雅儒秀,小的秀逸灵动,三分像的面容都有着笑窝,鼻梁直挺、鼻翼有肉,肤色偏白,眼大唇厚,父亲眉粗,小儿细眉。 「哎呀!教你多跟为父学学你就是不肯,道行浅薄得看不出为父隐藏的实力,你呀,亏大了!」他一身好本领要传给谁呢?自家孩儿有眼无珠,平白损失了天生的好资质。 司徒空空手下一动,腰间一只藏青色的回云纹荷包上下鼓出一块,似是人的手和脚,使着劲要把荷包撑开,他指尖点了两下,荷包里的东西瞬间安分了许多,由外观看来和寻常荷包没两样,但其实这是只干坤袋,里面关着刚从黄府捉来的女鬼,此鬼凶猛无比,布满凌厉戾气。 「少说废话,银子拿来,家里还等着买米下锅。」司徒青青将手伸得老长。 「青青呀,留几两银子给爹打酒喝……」司徒空空涎着脸,话才说到一半,一只手倏地夺走他往怀里塞的红封。 「不行,酒喝多了伤身,你一喝酒便烂醉如泥,我可搬不动你。」为防父亲再度醉倒花间草丛,最好的根治方法是滴酒不沾,没酒喝就不会发酒疯,省了很多麻烦。 「青青,我酒瘾犯了。」喝两口酒不碍事。 「戒酒。」 「青青……」好狠的心。 「没得商量!」司徒青青很果决的摇头,取出红封里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往自个儿的钱袋里放。 五百两他们可以活很久。 是活不是用,因为家里还有重症患者,每年光是用在买那人的药材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而且有些药贵得要命。 「青青,那是你爹我的银子。」你收得太理所当然了吧! 「我掌家,你赚多少银子都要交给我,爹,不需要我提醒你上一回讹回来的一千两银票是怎么花出去的吧?」那一次他们几乎断粮,白日采野果,夜里偷捉鸡,这才艰难度过。 「青青,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我也不过是……」看着女儿那双神似妻子的眼眸,司徒空空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过是喝醉了,看人家黄河大水没屋子住,爹爹你一时间豪气万千,把身上的银两全都捐了出去,浑然忘却家中还有饿得面黄饥瘦的待哺孩儿。」有个脑子不清楚的爹,为人子女的势必得多担待了。 司徒空空讪讪一笑。「都多久的事了你还提,爹也是为了替你积德,咱们司徒家就你一根独苗。」 「我不介意你再娶。」司徒青青可是真心的。 打她懂事以来,娘就是药不离身的药罐子,身子虚弱得必须长年卧床,只能用罕见的药草吊着命,不可否认娘是个好人,也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可是她的病让她做不了好妻子和好母亲,动不动发病的她全仰赖爹照顾,她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不时呕血,后来娘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走了。 「青青,这话爹不希望再听第二遍。」司徒空空的眼中闪过一抹刻骨铭心的伤痛,和妻子的感情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谁也取代不了,更无人能介入。 司徒青青还不懂何谓情深,她只晓得爹很在意娘,只要一提到娘,他脸上的笑意就会消失,于是她马上话锋一转道:「买米去,还有布和棉花,家里的盐和油也快没了,再买一些白面和红糖……」 「现在买棉花做什么?」太早了,才刚夏末。 她一脸正经的道:「便宜。」 「便宜?」他们刚拿到五百两银子,用不着太省吧! 司徒青青脸色微红。「爹,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明知我手拙还问,现在开始缝制冬衣我都怕赶不上大寒。」 闻言,他呵呵笑道:「不打紧,爹也不擅长,咱们共勉之,反正我也不差一件衣服穿。」 「我和你能一样吗?」敢情爹真把她当儿子养呀! 买了米和日常所需,两人往镇外十里的一间宅子走去。 宅子以青竹建造,正堂一间,左右各有两间屋子,与屋子相连的侧室是厨房,厨房旁的小屋用来堆放柴火和杂物。 宅子四周围着竹篱笆,前后各有半亩左右的空地,篱笆上攀爬的是开着小黄花的丝瓜藤,底下种着两排小蒜和韭菜,以及其他好种活、种植期短的菜蔬,长得相当水绿,还养了几只鸡,由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带领着一群母鸡,这边啄啄,那边啄啄。 这是司徒青青第一次养鸡,自从她娘死了以后,他们就不停的在搬家,一个乡镇走过一个乡镇,从不在同一个地方久居,她都忘了搬过几个居所,每回都避开人群,以现有的木料自行盖屋,有时还盖树屋住树上。 「小姐,你回来了。」 笑着相迎的丫鬟叫豆苗,比司徒青青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可是那身形呀,实在与豆苗毫不相符,丰胸翘臀的,身材高挑有肉,属于女子的曼妙身姿已在她身上展现,这也是司徒青青不带她入镇的主要原因,太招蜂引蝶了,相较之下她的容貌就显得平凡许多,是随处可见的邻家妹子容颜。 至于能扮成小童的司徒青青嘛……唉,用惨不忍睹一点也不为过,十三岁的她癸水未至,前胸是平的,连块布也不用裹,装起小道童唯妙唯肖,说她才十一、二岁仍有人信,甚至还有人以为她才十岁。 好在她是个心宽的,从不在意身体上的变化,该来的总会来,急也急不得。 「嗯!我们带银子回来了,又可以用大半年了。」起码有半年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哇!老爷真的很厉害,每一次我们银子快用尽时,他手指头扳一扳就知道哪里有活财,奴婢真是太佩服老爷了!」豆苗的双眼满是崇拜之光,真差没拿香把老爷当神膜拜。 「那是他懒,不肯钻营在黄白俗物上,哪一次不是被逼到山穷水尽才肯动一动,要是他肯多往大户人家走动,我们早就有用不完的银两了。」司徒青青从不信她爹会捉鬼,摆摆花架子弄虚作假罢了,用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唬人。 他们的银子一直处在刚好够用的分上,饿不死但也别想大富大贵,刚刚好够半年左右的开销,一旦钱用完了就离开,到下一个城镇讨生活,然后再找一富户讹点银子。 「青青呀,人别钻进钱眼里,爹是怕钱赚多了把你养娇了,以后变得五谷不分,爹这是用心良苦,盼着你能有出息……」女儿越大长得是越像她娘了,唯独那性子……啧,被某人带偏了。 司徒青青理都不理话痨子老爹,天人落尘也成凡人了。「豆苗,小风还好吧,今天吃了几碗粥?」 「风少爷吃了两碗莲子粥,还下床走了两步,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看来小姐的药起了效用,真能根治。 「那就让他继续用药,等药快用完了再跟我说一声。」她得再到山上一趟采些新鲜的药草回来晾晒。 「是的,小姐。」豆苗欢欢喜喜地应道,接着一扭腰动作俐落的继续晒着菜干。 司徒青青的娘自幼便有心疾的毛病,大夫说过她不宜成亲,更遑论生子,一有大悲大喜即有丧命,因此她外祖对这闺女宠如掌中宝,也打定主意要养她一辈子,不让她嫁人。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言素心十八岁那年,她遇到此生的劫——司徒空空,两人不顾长辈的阻止私奔了,把两家人气得不认骨肉至亲,扬言要断绝亲子关系,从此不是一家人。 由于言素心的身子不适宜怀孕,因此司徒空空托好友配制了一帖药,让她服用后不会受孕。 可是敢和男子私相授受的言素心岂是一般女子,心性坚定的她一心要为丈夫生个孩子,即使会要了她的命也心甘情愿,于是她找上丈夫的友人换药,顺利的怀上孩子。 言素心的胎象很不好,肚子越大人反而越瘦,几乎是拿命在赌,孩子快出生前,她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 第三章 孩子一出生她便昏迷了整整两年,在这两年内她一直住在无忧谷,由逆天神医华无双用逆天医术为她吊着命。 不过也是她心性坚韧,在别人以为她铁定熬不过之际,在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她又睁开了眼,只是她的身子已经完全败坏了,只能靠着各种灵药支撑,她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眼见母亲日渐消瘦,也越来越少露出笑容,司徒青青兴起学医的念头,三、四岁大的她一得空便往华无双的医庐钻,要他教她医术。 可是华无双生性孤僻,生平的朋友不超过五人,司徒空空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好友的女儿,他还是说不教 就不教,拎猫拎狗似的往她后领一提,直接将人给丢了出去。 小青青很有毅力,他丢一回她就再来一回,两人好似在比谁有耐性一般,如此你丢我来的持续了好一阵子。 后来华无双实在被小丫头烦得受不了,便随手丢了本医书给她,让她去背熟,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他。 天资聪颖的司徒青青很有学医的天分,不过几年功夫就把医书背得滚瓜烂熟,再加上无忧谷是座药谷,她等于有一个绝佳的学习环境,识得了许多药草,也通晓其药性。 就在她准备实用之际,她娘却支持不住了,娘亲去世时,她才八岁。 原本她和爹在无忧谷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她爹神色不太对劲的告诉她,说他们该走了。 从那一天起,父女俩的日子便不再安定,他们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每隔几个月便换一个地方住,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当她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地方,又得离开了。 我们这一次能停留七到八个月,最多一年,你准备准备吧,对了,春风镇外的弥陀山有不少好药草…… 这一回司徒青青一听父亲说可以在这里住上一年,着实难掩欣喜,又是整地,又是买种子把屋子里外打理得像个家,她还抱了小鸡来养,看着小鸡长大,鸡生蛋,学着农家拾蛋乐。 「青青,你要去哪里?」 听到有些气弱的呼喊,司徒青青回头一笑。「我要去山上采药草,上次我采到一枝五十年的人蔘,这次再往深山里去,说不定能挖到一、两枝百年人蔘给你补补身子。」 小风是司徒父女在离开无忧谷一年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坳中捡到的,当时他大概是被人丢下山,因为身子轻,被山风吹挂在树上,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当他们救下他时才发现他的四肢全让人给打断了,不但有内伤,还中了七、八种奇毒,他能活下来简直是命大。 司徒青青需要个「活体」来练手,又刚好他半生不死,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当年六岁的小风跟个死人没两样,司徒青青先治好了他的四肢,让他能练习走路和拿物,而后是解毒,有时是一样一样的解,有时两、三样一起解,依其毒性去化解。 花了四年的功夫,小风体内只剩下一项最难解的绝心毒,毒被她压制在左小臂上,因此他的左手虚软无力。 这个毒不难解,难在解药难配,缺一物冰心蟾蜍,此物只躲在千年凝结的冰洞里,银装素裹的大寒天才偶尔出洞,它以冰为食,其寒无比,若徒手去捉会被冻伤。 豆苗是后来请来照顾小风的,顺便煮饭、洗衣、打理家务,因为他们父女常要出门赚银子,怕无暇顾及。 「我也要去!」小风要求道。 「不行,你的身子骨还很虚弱,不能走远路,你乖乖的待在竹屋不许乱跑。」身子稍微好一点就想胡来,太教人放不下心。 「我可以的,是你说我也要适时动一动,多走几步路才能活络筋骨,我照你的话做了。」身形瘦小如幼童的小风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没人相信他已经十岁了。 「是动一动手脚,不是让你拚命,我要去的山里可不是走两步路就到得了,对你来说太吃力了。」这些年他光是养病就耗去不少气力,哪有体力上山。 为了帮小风解毒,司徒空空这几年带着女儿的落脚地大多有山,他们沿着大山、小山寻找药草,常常上山的司徒青青练出好脚力,上山、下山来去一趟如风,成年男子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小风,他弱到只会拖累她,若是带他上山,什么药草都别采了,在山脚下绕一圈就能打道回府。 「我若是走不动了可以让豆苗背我,我要跟你一起去采药草。」他有一股令人气馁的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豆苗要留在家里煮饭,不然我回来没饭吃。」饿着肚子很难受,她才不做傻子。 「青青……」她怎么可以丢下他!小风赌着气,小脸绷得很紧。 「叫青青姊。」司徒青青没好气的屈起手指往他额头一弹。 「不叫,你才大我三岁而已。」他嘟着嘴,用眼角一睨,眼神流露出一丝年纪比人小的恼意。 「大你一个时辰也是大,少耍小孩子脾气了,听话,不要给我找麻烦,否则……」她扬起拳头。 「女流氓。」小风气恼的一瞪眼。 司徒青青仰头一哼。「不乖就打断你的腿,反正我能接好一次,就能接回第二次,你不要跟自己的腿过不去。」 「臭青青,我要跟你绝交!」她居然威胁他,哼! 他想起之前一身伤的情形,动弹不得,被裹得像木头人一般,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他觉得自己可能死去,痛到连眼泪都不敢流。 死里逃生的人最怕再次经历同样的遭遇,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只要一听到坠崖、断腿等字眼,面色就会泛白,全身发冷,不由自主的打颤。 他怕死,非常怕。 「好呀!绝交,看你多有骨气!」说完,司徒青青背起空篓子,向大木遮日的山上快步疾行,一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她……她真的说走就走……」小风眼眶泛红,都快哭了,两手拳头握得死紧,气愤难当。 「风少爷,你想跟着小姐上山就要快点把身子养好,等你身上的毒全解了,想去哪就去哪,谁也拦不住 你。」豆苗拿着小板凳坐在门边,去头去尾的掐着豆荚,取下丝络。 哼!等他身体好了……「豆苗,我要吃饭,还要吃很多肉,我要变得很健康,不生病。」 「好嘞,你等一下,奴婢就去弄。」 【第二章 血貂的小命】 就在小风化悲愤为食量,大口吃饭吞肉的同时,身手灵巧的司徒青青已到了先前采到五十年人蔘的山里,她朝四周看了看有没有开白花、结红果的人蔘王。 山上有很多药草,大都未被采撷,大部分的百姓并不识得药草,压根没想过能采来换银子,所以得了便宜的司徒青青很快地采了不少珍贵药草,满山遍野的珍宝就在她眼前,她怎能不欣喜。 不过她主要还是要采枝百年以上的人蔘,用来配药或救急都可以,因此有节制的采满半篓子便住手,往更深的山林走去。 低矮的草丛灌木里有野兽弓背的形迹,飞掠而过的猛禽正在猎食啃着草叶的肥硕白兔,山猫栖息在枝桠间,似在慵懒的打盹,实则伺机而动,准备捕猎打算筑巢的鸟雀。 踩过及膝的长草,司徒青青往林子深处走去,双眼仔细瞧着四周。「怎么会找不到,难道百年人蔘真有灵性……」正说着,脚下忽有一物窜过,她微惊的抬脚。 一团火红的小东西原本跑远了,不知为何又跑了回来,小巧的身体轻盈的一跳,跳进半满的竹篓子,不请自来的吃起篓子里某样药草。 司徒青青将篓子放下来一看,惊呼一声,「咦!居然是血貂?!」它那小爪子捉着嫩绿叶子猛吃的样子十分可爱,憨憨的。 血貂的每一根毛发就像血染般红艳,其牙口有剧毒,就算轻轻被咬一口,只要未能及时医治,半个时辰内会致命,其毒性烈如火,中毒者如烈火焚身般痛不欲生。 但它的血是解毒良药,能解寒毒,只要中毒不超过十年,以血貂的血入药便可痊癒,而时日已久者也有舒缓作用,疼痛可以减轻不少,不再畏寒怕冷。 「吱吱……」吃着药草的血貂抬起头看了司徒青青一眼,大概觉得她并无恶意,又低下头继续吃。 第四章 「喂!你吃了我好不容易采来的药草,该回报我一二吧!白吃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行为。」一个人在山里太无趣了,司徒青青索性把血貂当成同伴,聊起天来了。 「吱吱吱……吱吱……」血貂像是听懂她的话,小爪子一挥,似是不耐烦的问:你要什么? 司徒青青当真回道:「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比谁都熟门熟路,我在找人蔘,你能帮忙吗?」 血貂抬起爪子,舔舔上头沾上的草汁,忽地,它轻巧地跳到司徒青青的头顶上,用爪子撩了她的头发几下,然后血红的身子跳了下来,跑了几丈又回过头,「吱」了一声像在叫她快跟上,它没闲功夫陪她磨蹭。 司徒青青怔了一下,随即背起篓子,半是好奇半是贪玩的跟在血貂后头,它走东,她跟东,它弯西,她也往西拐,随着它东钻西窜好一会儿,她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见树影间有阳光落下,斑斓闪烁。 「你慢点,我跟不上……」 「吱!」你真麻烦!停在大石上的血貂露出鄙夷神色,等她走近后才又提腿往前跑。 「小貂儿,你不会诓我吧!走得够远了,一会儿我怕找不到路下山。」唉!都汗流浃背了。 「吱吱吱……」血貂将小爪子往前一比,叫她别慢吞吞的,上跳下蹿的貂儿很急切,催促着她。 「好了好了,我在走了,你别一直吱……欸!那是什么?好大一丛……」结满紫红色的果子,那是……天哪!是人蔘,起码有几百年吧! 两眼倏地一亮的司徒青青根本不用人催,顿时浑身来劲儿,三步并两步的跃过三尺高的矮丛,手拿铲子开始挖。 「这些果子和叶片都具有药性,不能浪费了,一会儿用芋叶包着,带回去炖鸡……」有人蔘味的鸡汤。 怕挖伤了根部,司徒青青很小心的用手拨土,保留根须的完整,她知道人蔘的珍贵,所以每一根细须她都尽量不碰伤,犹如照顾新生幼儿般谨慎再谨慎。 她挖了将近两个时辰,有一岁孩子手臂粗的人蔘整根被挖出,根须上还带着微湿的泥土,品相绝佳呈人字状,观其大小若无千年,最少也有七、八百年,是极品中的极品。 「小东西,果然还是你行!」司徒青青开心的看着血貂大力称赞。 「吱吱、吱吱吱……」血貂得意的扬起头。 「我叫司徒青青,你呢?」她朝血貂伸出细长指头。 看到人的手指,血貂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防备地嗅了嗅,它闻到的是泥土和人蔘的气味,这才往前走了两、三步,但仍不时地嗅嗅闻闻。 血貂的戒心很重,走一步便停下来看一看,又走一步,再停,等确定没有人会伤害它时,它才伸出舌头一舔。 「你叫吱吱对不对,因为你只会吱吱叫。」好有趣,它好小,蜷起身子来还没她手掌大。 「吱吱吱吱……」我是血貂,不是吱吱,你侮辱血貂!小爪子气愤地往上扬,似要叫她道歉。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摸一摸,你别咬我喔!」它浑身毛茸茸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可是就在司徒青青伸出手要摸上血貂时,一道喊声止住了她的动作—— 「住手,那只血貂是我的。」 他的?! 林荫深处,传出哒哒哒的马蹄声,司徒青青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着玄色箭衣的男子骑在马上,年约十八,生得浓眉大眼,肤色居然比女子还白皙,薄唇一抿有如红花盛开,艳丽无双。 头一次见到生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司徒青青有片刻的怔忡,以为日头晒多了眼花,把木头看成绝世美男子,再定睛一瞧,她倏地回过神,莫名有些嫉妒起他的「美貌」。 她那花未开、香不浓的姿色居然被个昂藏七尺的男人给比了下去,那股气恼在她心里挠着,这还要不要让人活啊! 「听不懂人话吗?那只血貂是我的,我一路将它由巢穴中赶出,它是属于我的。」冷着脸的欧阳溯风连呼出的气都阴恻恻的。 如果他好声好气的请求,以她不与人争强的个性必会毫无二话的拱手让出,可是龙有逆鳞,她也有她硬气的一面,他这般命令她,还用那高高在上的模样睥睨她,她的顺毛猛地就竖了起来。 「是不怎么听得懂人话,我只会兽语,要不你说两句听听。」司徒青青故意嘲讽道。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脾气不好也枉然,看了生厌。 「你不肯把血貂给我?」他眼一眯,迸出冷意。 她玉臂一伸,血貂竟顺着手臂往上爬向她肩头仰立,一副它是她的宠物模样,连她都吃了一惊。「不是我肯不肯,而是它要不要跟你,你也看到了,你并不得貂缘,它看不上你。」 「我要用它救人,十万火急。」欧阳溯风好似看不见眼前的小姑娘,一双锐眸紧盯着血貂,等待恰当时机出手。 「人是一条命,貂也是一条命,你凭什么用它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同样是命,无高低之分。 他的脸色和目光同时一沉。「无理取闹,人命岂可与一只貂相提并论!」 「谁说貂就没有灵智,吱吱,你做个求人的动作,拜托他不要杀你。」 司徒青青原是斗气随口一说,并不指望血貂真有人的智窍,谁知她刚说完,血貂随即立起身子,两只小爪子往前胸一放,像是在合掌,圆滚滚的眼睛泛着水光,好不可怜。 这……这还是貂吗?分明是成了精的貂妖!清冷如欧阳溯风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看吧!它求你了,这么可爱又聪慧的貂儿你狠得下心杀它吗?狼心狗肺之徒才舍得下手。」她试探地摸摸血貂的头,见它没咧牙一咬,她便放大胆子轻抚着貂身,彷佛它真是她养的宠物。 「我急着救人,你勿要胡闹,将血貂给我,日后我欧阳溯风算欠你一份人情。」能让他欠下人情是她天大福分。 可惜司徒青青不识欧阳溯风是何许人也,对陌生人的人情敬谢不敏。「不行,我和吱吱有感情了,看它从活蹦乱跳的变成一具尸体,我于心不忍。」 她说的倒是实话,虽然她和血貂仅相处没多久,可人心是肉做的,任谁瞧了这灵慧的小东西都会不忍心,况且他所谓的救人又是救何人?没名没姓没见过面,能比得上慧比幼童的灵兽吗?尤其它还是找稀有药草的高手。 看在那棵粗如童臂的蔘王分上,司徒青青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血貂一条命,它比不知名的某人更值得相护。 「不要逼我动手,我不想动手伤人。」这只血貂欧阳溯风誓在必得,他整整守了半个月才守到它出现。 她一听,眉头瞬间皱成了八字形。「你还想杀人夺兽?」 血貂同样愤慨的吱吱直叫,若是翻成人话,八成是:与兽何关,我自在地过我的日子,你凭什么丧心病狂,视貂命为无物,强要我一身的血! 他面色沉郁的拧起眉。「我只要它,与你无关。」 「但它现在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就别想动手!」她是和他杠上了,男人长得比她美就是她的仇人。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欧阳溯风话音一落,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直向她左肩那抹胭脂红。 「什么不客气,你还来真的。」司徒青青迅速往后退,身轻如燕,单脚踩在比她小指还细的细枝上。 「你会轻功?」他讶然。 「什么轻功,这是我爹教我的逃命功夫,他说我若遇到不讲理的坏人就用这一招逃离虎口。」原来爹也不是 常常唬人,还留有两招保命的暗招,真让她派上用场了。 司徒青青真的不晓得她学的是什么,她爹逼着她学,她就咬紧牙根学,她爹从来不告诉她为什么,只说有一天用上了便受用无穷,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认为爹多此一举。 可是跑得比风快、跳得比树还高,说实在的还真不赖,上山采药不怕遇到危险,没有一只野兽跑得过她,难怪爹都这么放心让她只身上山。 只是和跳来跳去的功夫相比,她还是喜欢医术比较多,一接触到药草她便乐在其中,全心全意投入,可惜她得帮着她爹干活,道场一做七七四十九天,银子是赚够了,医术却荒废了,她还得加倍用心才补得回来。 第五章 有时她不禁怀疑她爹居心叵测,故意将她往道术方面引导,有意无意的提出阴阳术,面相、星相、五行八卦等术法,让她入迷,不自觉走向女冠这条路。 太阴险了,亏他还是她亲爹呢!幸好她机伶未上当,依旧专注在医术上,期盼有一天能青出于蓝,赢过逆天师父。 「你学得不错,可是不够专精。」欧阳溯风再度出手,随着她变化莫测的步形忽左忽右。 「你不要一直追我,你不累吗?」跑了片刻,司徒青青有些体力不支了,气喘吁吁,脸色潮红。 爹教她轻功却未传授内力,只是逃走不成问题,拉开一段距离便可潜伏在暗处,等危机远离了再现身,不过一旦遇到内力深厚的高手,这点三脚猫功夫还真是不够看,人家只须提点内劲就能追得小老鼠东跑西窜,稍有耐心的便可手到擒来,饶是她再会跑也跑不赢。 「把血貂交给我。」欧阳溯风一手袭向她左面,被她扭头一偏闪开了,五指落空,未捉着。 「偏不!」她再跑,就不信跑不过他。 其实司徒青青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是上山,哪一边是下山,她原意是一鼓作气跑下山,让她爹来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以大欺小太可耻,她才十三岁,哪里是他的对手。 可她越跑越往深山野林钻去,看着周遭越来越荒凉的林子,说不怕是骗人的,她感觉到她的双腿在发抖,要是再跑下去,她的腿会废的,一辈子不能走路太可怕了。 但是人都踩在水里了,哪还顾得了鞋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徒青青无法思索,只知道血貂不能丢。 「别再跑了,前面的路况你不熟,小心……」出了意外。 一声拉长的尖叫打断欧阳溯风未竟之语,他面色如常的走近一看,两棵树之间有个十尺深的洞,宽度有半人身长,平时被野草和树枝覆盖住,若不仔细瞧还真发现不了,洞里有头死去多时的野鹿,尸体都腐烂了,可见白骨。 「你……拉我上去……」司徒青青的声音带着细碎的哽咽。 「先把血貂给我。」他仍不忘此行的目的。 她不快地扬高音调,「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血貂,你要救人,我不是人吗?你可以再可恶一点!」 「你我素昧平生……」欧阳溯风不是不想救,但是不想救她上来后,她又赖皮不肯交出血貂,徒增麻烦。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快拉我上去,否则我跟你没完!」她才不要跟死鹿在一起。 这丫头真蛮横!他的两道浓眉皱得都快连成一条线了,表情也带有几分嫌恶,但是……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好。」一听他肯义施援手,司徒青青二话不说伸出细白藕臂,完全没想到什么男女大防。 父兼母职的司徒空空根本没想过女儿有一天会长大,总当她是刚学走路的小娃儿,有时她小道童扮多了,他还会误认她是儿子,只想把家传绝学教授给她,对于这种男女之间的礼教压根没提醒过一句。 摸到她与自己全然不同的细嫩肌肤,欧阳溯风顿时意会到男女有别,耳根不由得臊红。 「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洞里很臭你知不知道,快拉我上去!」全是死鹿的味道,又腥又臭。 「你……呃!别急,我捉住你了,你的脚用点力,蹬上来。」她出乎意料的轻,像只轻巧的小兔子。 「我……啊!好痛,我的脚……扭到了……都是你的错,你叫我用脚蹬一下,结果我蹬到扭伤的脚了……」 司徒青青一踏到地面便痛呼一声,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真的好担心脚断了,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用所学的医术赶紧自我检查,确定是扭伤后才稍微安心。 可是还是很痛,她痛到没办法站起身,足踝扭了虽是小伤,但脚踩在地上是痛上加痛,整条腿跟着抽痛不已,钻脑的痛教人几欲昏厥,她提着脚不敢再往下踩。 闻言,欧阳溯风不知该笑还是同情,自个儿的脚痛不痛还会不知晓,蹬到受伤的脚能怪谁?未免太迷糊了。「你还能走吗?」 「你看我走得成还是走不成?」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你家里有人吗?我让人知会他们一声来接人。」他设想的是她的名节,孤男寡女毕竟不合体统。 「在这个鬼地方?」她非常怀疑她爹是否找得到。 「我会等你家人来了再离开。」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放她一个人。司徒青青是个很能调整心态的人,不然以她爹一年搬好几次家的情形来说,她大概早就抑郁死了,既然改变不了现况就只好改变自己,她幽然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什么药草,你采来了揉碎,帮我敷在伤处。」 「你懂医?」她才几岁,不会是胡乱医治吧! 「我连绝心毒都能解,要不是少了一味药材,早就配制好解毒丹了。」小风也不必再受毒害,能和一般人一样活得健健康康。 「那寒冰掌呢?」欧阳溯风问得急迫。 司徒青青想了一下道:「严格来说中了寒冰掌不算是中毒,而是内伤,不过它那逐渐侵蚀体内的伤害倒也挺像中毒的,若是用烈火蜘蛛或是血貂的血或可一解……呃!等等,你要用血貂来解寒冰掌的毒伤,你知道怎么用吗?」 「宫……府里有大夫懂得解法。」看来她懂得不少。 「你府里有碧心莲吗?」她就不信世上有哪个大夫比她师父强,她师父号称逆天,命悬一线都救得回来。 她娘原本也可以救回,只要换心,师父说他绝无可能失手,可是娘不同意,一命换一命的罪孽娘承担不起,娘比其他大夫预估的多活了六年,最后心满意足的死在爹的怀里。 「碧心莲?」那是什么东西? 「嗯哼,我就知道你不晓得,你先把我要的药草采来,我再慢慢告诉你。」果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照着她的形容,欧阳溯风很快找到药草,他用石头捣成泥,将药泥抹在巴掌大的叶片上,由她自行敷药,他背过身,不看女子玉足,等她上完药才转回身。 司徒青青解释道:「血貂的血用来治疗寒冰掌的毒确实有效,但是血貂的血是世上至烈,过多或少了反而会伤及其身,碧心莲药性温和,能中和烈火和寒冰,使其平衡,若有了碧心莲便可确保万一,不怕烈火袭心或是冰寒封脉……」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由得脑门一热问道:「若是由你来治,你能治好吗?」 她想了想,回道:「七成吧,我没治过不敢给你打包票,不过你为何不去无忧谷找我师……找逆天神医医治?」她差点说溜嘴,幸好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听出什么。 「去过了,他不治。」这也是他急着要血貂的缘故。 「怎么会,师……神医有三不治,你们哪个犯了他的忌讳?」 她师父一不救皇亲国戚、皇子皇孙,简单来说就是和皇室扯上关系的通通不救;二不救负心背义之徒,他嫌恶心;三不救看不顺眼的人,谁让他看了堵心铁定不救。 只是……能让他看得顺眼的人并不多,所以他已经好些年不出谷了,近年医治的人数屈指可数,不过他看一人抵万金,根本不缺银子。 欧阳溯风显得有些尴尬。「我们求过了,但神医坚决不治,只叫我们把人抬回去。」 「喔!那你们之间肯定有负心汉,恶心到他了,除了皇家子孙外,神医若是不救也会指点两句,给人留一线希望,若是连碧心莲这件事都没说,可见你们得罪他太狠了,他连提都懒得提。」师父很小心眼的,就会记恨。 「你和神医是熟识吗?」听她一口说来好似自家叔伯。 司徒青青小心翼翼地掩饰脸上的几分得意。「见过,跟他讨教过几日医术,他瞧我还算顺眼,随手赠了几本医书。」 她没说她屋里近百本医书是「打劫」来的,师父不给她就去「借」,借久了变成她自己的,一遇到看不懂的就去找师父要解答,师父虽然每次都用「家贼难防」的眼神瞪她,但还是会仔细解释给她听。 「如果我把人送到你那里医治呢?」欧阳溯风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连太医都无能为力,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六章 「那我有个条件。」寒冰掌而已,对她来说并不难。 「什么条件?」 「你不能再用血貂入药。」世上的寒毒不是只有一种解法。 「不用血貂能解得了寒冰掌吗?」太医说血貂的血最妥当,烈焰寒冰相互抵消。 「我知道哪里有烈火蜘蛛,我拿得到。」反正师父的宝贝那么多,多一只、少一只他也不会察觉。「不过你们要拿冰心蟾蜍来交换,我有用处。」 吃亏的事她可不做,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女儿呀!千万别让人占你便宜,尤其是男人。 瞧!她多听爹的话。 「冰心蟾蜍……」宫中似乎有,南疆大巫曾进贡不少毒物,以玉箧冰封,不必喂食也能存活数十年。 「喂!姓欧阳的,我这会儿脚踝肿得像馒头大,你要负责送我回去。」司徒青青又端出流氓本性指使人。 「为什么是我?还有,我不是姓欧阳的,直呼别人姓氏还不用敬语相当无礼。」欧阳溯风不悦的道。 什么敬语不敬语的,她爹没教过。她像市井无赖般的一耸肩。「因为是你害我扭伤脚的,若不是你一直追我,我也不会慌不择路的掉入洞里,所以是你的错。」 「你不跑我便不会追。」她这是咎由自取。 「难道让你把吱吱开膛剖腹,挤干它身上的血吗?」好歹她和吱吱一起挖过人蔘,她怎么能见死不救。 「吱吱?」 「这是我替血貂取的名字。」 看她眉飞色舞、一脸小人得意的模样,欧阳溯风忍不住在心里发笑,这丫头没发现她发乱了,一身狼狈吗?「我要如何送你回去?」 「你背我。」每次作法太累时,爹都会背她回家。 「不,我最多扶着你。」 「用扶的怎么走路,你要让我伤势加重吗?」司徒青青不满的瞪着他,用背的比较舒服,她还不用出力。 「你可以把受伤的那只脚踩在我的脚背上,一脚轻、一脚重的慢慢走,我轻轻扶着你,我走你也走,伤不到痛脚……」 【第三章 逆天改凤命】 「你为什么要让人扶着?」 「你怎么可以和他靠这么近?」 一冷面,一臭脸,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站在竹篱笆边,脸色不悦的瞪视着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不等欧阳溯风开口解释,仙风道骨的司徒空空已先行一步扶住面色潮红的女儿,目光凶狠的瞪向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就算他一身锦衣华服也有可能是不学无术的纨裤,专门骗取不解人事的少女芳心。 而个头小的小风像头恶犬,死守着门户不让陌生人进入,好似谁要是敢上前一步,他就会冲上去狠咬一口。 「你们在干什么,盘查犯人呀!我不过不小心扭伤了脚,麻烦这位路过的欧阳大哥送我一程,你看他还背着我的药篓子呢,对了,我采到了一株大人蔘喔!」司徒青青骄傲一笑。 「他没对你上下其手?」司徒空空在乎的是女儿的名节,她看似聪明,但在某些小事上还是挺糊涂的。 欧阳溯风放下篓子,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位「道长」真风趣,凭他女儿的那副身板,完全勾不起男子的欲念吧。 「他敢动手还能活到现在吗?师父给我一堆毒药我还没用过呢!」 师父配制的毒药千奇百怪,有的边拉边放屁,有的腹胀如临盆妇人,有人吐了一盆血仍没事,回头大吃大喝,精力更旺盛,红光满面……司徒青青还真想找个人来试试。 毒药?欧阳溯风的眼角微微抽搐,敢情这丫头还是个使毒高手? 「不用省,该用则用,用完了再找你师父要,反正他就爱弄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好好的神医搞成毒王,他乐和了。 「是的,爹,女儿知晓了。」装乖扮巧是司徒青青的看家本事,她口头上应得很顺,把她爹拿捏得死死的,一转身仍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小子,哪家的,不知道人家的闺女不许碰吗?虽然她毫无自知之明。」司徒空空面对宝贝心肝肉是关怀备至,一副慈父脸孔,绝不落半句重话,可是外人如虎狼,不必给好脸色,面容略带恶意,一双墨瞳露出凶光。 「在下复姓欧阳,对府上千金并无不轨之心,救急扶危罢了。」看到温润如玉的中年道士,欧阳溯风兴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总觉得似曾相识。 「欧阳?」司徒空空的眼神微微一闪。「京城人士?」 欧阳溯风顿了下才道:「是。」 「你是景平侯府的人?」倒有几分相像。 欧阳溯风有些惊讶,这人怎么晓得他来自景平侯府,光凭一个姓氏?天下姓欧阳的并非仅此一家。「我……」 司徒空空长指一扬。「不用说了,瞧你这般年岁,该是景平侯府世子吧,看来欧阳展白那小子还没死。」 见他神态自若的喊出父亲名讳,欧阳溯风更是讶异。「道长认识家父?」 「不熟,你也别跟他提起,省得人家以为我攀高枝,当道士的什么人家都会去走几回,结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何稀奇,等你那继祖母死时我分文不取替她念七天经,助她免受地狱烈火焚身之苦。」那个恶婆娘是长寿相,想她死还真不容易,福寿占全了,唯独缺子。 景平侯府先侯夫人与当朝太后为表姊妹,打小感情甚笃,一入宫为妃,一嫁入侯府,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先侯夫人命薄,生下一子后撒手人寰,老侯爷再娶续妻季氏,也就是如今侯府中的老太君,她天生宫寒不易怀胎,调养了七年才生下一子,宠若宝珠,疼入心肝,全心全眼只有他。 可惜此子受母体影响,自幼便多病,身子娇弱得比女子还不如,老太君为了他居然三番两次欲谋害嫡长子,好让亲生儿子继承世子之位。 当时的世子,也就今日的侯爷,碍于孝道不能揭露她的恶行,只能由着她欺压,一步步夺权。 好在他有一票好朋友,包括当今圣上,他们暗暗帮他出主意摆平继母种种恶劣手段,其中一人更化身罗刹,以食物相生相克之道使其子的身子更加体弱,一病不起,再无活路,只留下刚怀孕不久的妾室。 那名罗刹不是别人,正是渡化苍生的司徒空空。 所以他对景平侯府了若指掌,只是为了某些因素不能与故人之子相认,欧阳溯风出生时他还抱过,如今欧阳溯风颈上所佩带的金锁片便是他当年所赠,能保平安。 欧阳溯风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这般不屑,但表面上仍有礼的道:「祖母安好,身体康泰。」 「怎么作恶多端的人老不死,死的全是好人。」欷吁!欷吁!好人不长命,祸害成妖孽。 「道长……」欧阳溯风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这样说话不甚妥当。 面色沉郁的司徒空空在骤然抬头时,眼波掠过一抹锐利。「我自言自语,你别放在心上,人上了年纪总管不住这张嘴,一有机会就唠叨两句,绝不是咒老妖婆早死呀!」 欧阳溯风有些无语,他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可是话说回来,他对自家这位继祖母也小有微词,她偏爱二叔父所出的幼子,仗着长辈身分不顾祖宗礼法,硬是将妾抬为妻,让正室下堂,保她堂侄女坐上二房主位,让庶出幼孙成为嫡孙,如今欧阳耀风十二岁了,她又不安分,意图废掉他这个世子,让欧阳耀风成为世子,将来好承继侯府。 尤其她一个孝子的名头压下来,让人真的拿她没辙,好在祖父健在,能压压她的气势,不然早闹得鸡犬不宁了。 「不过京城离这儿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你来做什么?」那个乌烟瘴气的皇城司徒空空是_步也不肯踏入。 「在下友人受了伤,亟需血貂救命。」欧阳溯风看向缠在司徒青青颈上,睡得自在安稳的血红色小兽。 「友人?」司徒空空目光一利,口中轻喃,「还是发生了,命数将终,他终究不是九龙化身……」他带有深意的瞥了女儿一眼,似惋惜,又有点宽慰。 做过的事他绝不后悔,女儿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慰藉,他不会送她去世上最肮脏的地方搅和,他的女儿为什么要和一堆庸脂俗粉争宠,只为得到那一位宠爱,天生凤命又如何,他还不是给改了,虽然逆天之举减寿二十年,但他图的是痛快,早点去找孩子她娘也好。 第七章 想起早逝的妻子,司徒空空眼底有着淡淡的悲凉,心爱女子不在身边,饮水都带着苦味。 「道长,你在说什么?」谁的命数将终?欧阳溯风内心隐隐感到不安,道长的反应不太寻常。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想到一些旧事而已,你长得比较像你娘,可惜细皮嫩肉的,活像个娘儿们,你可别仗着你有一副好皮相就乱勾搭姑娘,惹错了后患无穷。」司徒空空意有所指。 欧阳溯风更惊讶了,他居然连他娘都认识?!他肯定与他们欧阳家私交甚深,可是父亲的知交好友他全都见过,并没有拖家带小当道士的。「容貌是父母所给……」 「停,别拽文了,道士我经念多了,耳朵不中用,禁不起自己以外的人唠叨,你有事请走先,寒舍屋小,就不留客了,援手之恩来日有空再报。」司徒空空早就算过了,女儿近一年并无血光之灾,偏偏遇到这小子后起了变化。 这小子的命格是福兵猛将,但是福兮祸所伏,相伴而来,在他看来,这小子根本是个灾星! 「道长客气了,在下正要告辞,有事待办。」欧阳溯风不卑不亢的抬手一揖。 「好走,不送。」司徒空空敷衍的点了个头。 「道长留步,晚辈先走了。」欧阳溯风看了一眼朴实的竹屋,心中多了一层盘算。 欧阳溯风离开后,司徒空空的表情有片刻的凝重,他看了看坐巢的母鸡,再瞧瞧一畦一畦油绿绿的菜蔬,竹架上挂着的丝瓜和胡瓜都可以收成了,一朵朵的黄花迎风摇曳。 虽然女儿孝顺,什么也不问,但他了解女儿有多渴望稳定的生活,她不喜欢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由她对屋子的摆弄可见一斑。 这儿已经不安全了,昔日旧事迟早会找上门,他们是该离去了,可是一看到女儿兴奋的说要做猪肉胡瓜丝饺子,他就不忍打碎她脸上的喜色,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了,而身为他的女儿,未来要面对的麻烦又太多了,他真的不忍心。 罢了,就多留一段时日,反正他刚接下刘家的道场,要做二十七天,充作二十七个月孝期,留个三天收拾行李应该还来得及,那些人不会来得太快。 「爹,你在发呆耶!」司徒青青惊奇的喊道。真是太稀奇了,天有异象,将下鱼雨,赶快拿笸箩去接,准是大丰收。 「什么发呆,爹在沉思,身为有宏远志向的睿智道士,爹所思所忧皆是为国为民,解万千百姓苦难。」司徒空空抬起手,很优雅的朝女儿脑门一敲。 一身黄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有如春蚕吐尽丝所做成的金纱,显得庄严又圣洁,但事实上那是半两银子买来的道袍,是棉布染就,和昂贵的蚕丝扯不上半点关系,可他偏穿出飘逸仙气,人长得好看就是吃香,年届中年的他一如雅士般秀逸,眉目清隽。 反观司徒青青,不能说长得不好看,但和她天人一般的爹一比,就显得平凡多了,少了受人注目的风华,不过那双眼倒是生得不错,熠熠发亮,满是朝气,让人感受到她无穷尽的活力,乐于亲近。 什么为国为民、解万千百姓苦难,意思是要到别处过活了。「爹呀,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赚银子吧!我们要走 远路就得多点路费,出外讨生活不容易。」她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 女儿的贴心让司徒空空心头一暖。「丫头片子管得真多,你的菜还能多种几日,别急着晒干。」 「暂时不走了?」司徒青青讶异的抬眸。 「刘老夫人六十冥寿,孝子孝孙要大作法事送她一场,三百两订银都收了,还走得了吗?做完这场再说。」看着女儿越发明亮的双眼,他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女儿还舍不得离开。 她掩住嘴边的笑意,故意说道:「唉,真是可惜了,我当咱们的老马要牵出来溜溜了,我都准备要打包了,将桌椅锅瓢往破马车上一挂。」 他们司徒家的马车从外观来看绝对陈旧不堪、萧瑟狼狈,小偷看了不会偷,盗匪一瞧不感兴趣,就连自家人也嫌弃到不行,可事实上整辆马车是以铁木打造,沉重结实,刀剑不入,箭射不穿,还不易点燃,不生蠹虫不漏水,风雨再大仍屹立不摇,车顶有棚盖不怕日晒,耐用得很。 这是司徒空空特地请最好的匠师打制的,方便出外搭乘,车内有数个暗柜可藏物,藏人更不是问题,一遇到危险还能反制,两面车壁能射出上万支细针,前后有细孔喷出毒烟,不怕死的尽可一试。 「青青,你这貂儿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就跟了你了?」野生野长的貂有兽性,不适合饲养。 「不知道,从在山上它就像一条脖围挂在我颈子上,我脚疼没注意,方才听欧阳大哥说了,才发现它一路跟着我下山。」 司徒青青好玩的逗弄蜷着身体睡觉的血貂,它不耐烦地用小爪子拨开。 「都肿了。」生着闷气的小风久久才开口。 「是呀,肿了,不过我上过药了,明天便会消肿,不打紧。」也没先前那么疼了。 「你这样明儿一早能到道场帮为父的忙吗?」看来是有点困难,女儿的脚肿得不象话。 「爹,你可别小看女儿的医术,别人七天好不了,我睡一觉起来就好得差不多。只要递递法器和符纸,不要走太多路就无妨,晚点我再喝两帖药,针灸两下便能好全了……」司徒青青逞能地将脚往地面一踩,立即痛得哇哇大叫。 「小心点,别真把脚给折了。」司徒空空不舍的道。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女儿此时有婢仆服侍,身着月绫裙,头簪玲珑宝钗,喝着莲子汤漱口,手拿绣线绣起并蒂莲,岂会跟着他吃苦。 「爹,我没那么娇气,你别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她有时真受不了爹的多愁善感,她受这一点小伤也愧疚得要命。 「司徒叔叔,我代青青去,她的脚不能走动。」小风毛遂自荐。小道童嘛,他有信心可以扮得比青青还像。 「小风,你的身体吃得消吗?」司徒空空不放心,就怕他的毒又发作了。 小风咬牙一点头。「我行的,青青给我吃了很多补身的汤药。」 「是青青姊,你这小鬼老是教不会,不过你真是有福了,我这回上山挖到一株大人蔘,够补到你喷鼻血了。」司徒青青像个姊姊似的揉着小风的头。 小风不领情的撇开头,加上听到又要补,他的小脸顿时一苦,双肩也跟着垮了下来。 「道长,你说说,我这宅子是不是出了问题,要不府里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总没个安宁……」 不是长子骑马跌断了胳臂,便是柳姨娘滑了一跤小产,老二家的闺女修个眉,居然把脸给划破了,他差三天就六十岁的老母亲不过吃了颗汤圆,硬是噎死了。 这些发生在主子身上的是顶破天的大事,其他诸如碗摔了、烫伤、被暗影吓着、耗子为乱、猫狗打架等小事更是层出不穷,搞得府内人心惶惶,谣传有邪物作祟。 「刘老爷,你这风水是找谁看的?」司徒空空长指一掐,眉头微微蹙起。 「清波县的董老道,难道真有问题?」刘老爷两年前改的风水,想让儿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你是不是曾与他有过口角,给钱给得不够痛快?」董老怪有三怪,一是嗜财如命,二是心眼小,三是爱报复,他这人最受不得气又好面子,谁得罪他就等着受整治。 刘老爷有些不自在的回道:「他开口就要一千两,我说最多五百两,讨价还价后,以七百两议定。」 「这就难怪了,他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你一口气砍了他三百两,他不找你拚命才有鬼。」他怎会找上董老怪呢,那人的人品是有名的糟,只认银子不认祖宗。 「你是说他从中搞鬼?」可恶的董老道,拿了银子不做事,反坑了他一把,实在黑心烂肝。 「倒也不至于,你求的是儿子榜上有名,他这风水一改你儿子不是中举了吗?只是这大门改得偏西,偏西偏西,一路归西,就冲撞了贵府几位八字轻的主子,老太太原本还能再活六年……」司徒空空点到为止,以免坏人生财之道。 「我就知道是他搞的鬼,他还一脸阴笑要我多备几副棺材,很快就能用得到。」原来用心这般恶毒,他非找他算帐不可,他老娘六年的寿元不能这样就算了。 第八章 「你得赶快呀,不然要应验了,封西门,改在东侧开个门,门上安座嘲风兽镇宅,乙酉年出生的一律迥避,系茱萸三日,本道为贵府画几道镇宅符便可消除。」为人安宅也安民心,百姓心不浮动,家国自是安泰,国运兴隆。 蚊化龙,正在成形。 「是是是,马上去办,张管事,还不叫人封门!」府里可不能再出事了,承受不住。 「还好遇到道长你,否则我们刘府就要四分五裂了,真不敢相信区区几百两银差点毁了一个家,我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天道运行自有定律,非你我可预料,舍小我破大劫方为破立而后生,本道也是秉持老君善心,略加提点一二,不足以挂齿。」司徒空空拂尘一扫,念了一句无量寿佛。 「道长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非道长提点,只怕明年的今日,我刘府已名存实亡,只剩下空壳子。」感激涕零的刘老爷连忙往司徒空空手里塞银票,这天大的厚恩他谨记在心,道长的一句话拯救了一府的人呀! 「不可、不可,你已经给过了,本道不能再收。」要是收了,他真成了女儿口中的敛财神棍。 「应该的,一码归一码,先前是为先母设坛诵经,而今是为家宅指点迷津,破除噩耗,这是道长应得的,我只能用庸俗之物来表达我的谢意。」刘老爷不容拒绝的强塞。 推托不过的司徒空空只好收下,正好他也缺银子。 「师父,香烧完了,请净坛。」小道童态度恭敬的一弯腰,盈盈水亮的眸子盯着装银票的红封。 「嗯,净水准备好了吗?」这丫头,贼头贼脑的打银票的主意,她真把银子当祖宗了。 「准备好了。」她的手也准备好了——抢银票。 净坛铃一响,牛角一吹,踩着七星步伐的道士做着收坛的步骤,纸钱焚烧,香烟缭绕,二十七日的孝期就此完善。 倒净水,收祭果,分猪肉,鸡鸭鱼肉撤盘,熄香,撒香火,最后一点星火成灰烬后,铃停,收坛。 「刘老爷,这串香木珠炼给你,交给丁丑年出生的儿子,保命用,记住,忌水,三年内湖、河、溪皆不可近,若有万一,向东呼子名三声,魂魄自会归来。」拿了人家的银票,司徒空空自觉要做些什么才不致有愧在心,他观刘老爷面相,三年内必丧一子,因此他才送上锁魂炼,人死魂不灭,还有一线生机,魂魄入体可醒转。 刘老爷感激的收下,仔细的收进怀里。 收了尾款,收拾好法器,接受刘老爷华美的感谢词,不让人送的司徒父女俩离开了刘府。 司徒空空背着浅金色包袱,两头背巾在胸前打了个大结,却无损他光风霁月的风姿。 做父子打扮的两人走过街头,竟勾着不少姑娘、大婶、小娘子回头,个个脸蛋臊红,眼波微抛。 司徒空空看见了,面色如常的往前走,司徒青青未开窍,瞧见了也当人家眼睛抽筋。 「爹呀!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像神棍了吗?神神叨叨的,要是人家最后没事呢?你不就是满口鬼话了,小心付你银子的人找上你剥骨抽筋。」若真是如此,司徒青青绝对不会对父亲有一丝同情的,谁教他老是要说些虚无缥缈的话诓人。 「没事是最好,人最怕的就是万一,你口口声声说你爹是神棍,可你瞧,这些年有人指着爹的鼻头大骂吗?爹的本事你还没瞧出来呢!」他真正擅长的是…… 没等父亲说完,她淘气的捂起耳朵。「不听不听,别再叫我看有关阴阳术之类的书,天上的星子太多了,我看不出哪一颗是贪狼,哪一颗是破军,天干、地支、七星、十二星辰、十二属相、十二宫、二十八星宿我全不懂。」太复杂了。 只喜好医理的司徒青青的确适合走医道,正如她所言,上了药,原本肿大的足踝隔日真的消了一大半,她又休肩了一日,三天就和小风换回来了,除了站久了有点酸痛外并无大碍,若非太过年少,她都能坐馆看诊了。 「顽皮什么,爹对你是彻底死心了,你根本没有术士的天分,还是当平凡人好。」拉下女儿的手,司徒空空好笑的揉乱她的头发。 在他还能护着她的时候多护着,她想学就学什么,至少自保无虞,华妖孽的医术还是有几分用处。 「什么是术士?」她只会医术。 「术士是指会术式的人,术士更进一步是术师,他们能飞天遁地,控制风、控制雨,能力强者能控制天象,更甚者能操控活人,改变人的运势。」阴阳门专教术士。 「不能顺应天理吗,为什么要变?」飞天遁地是很好,可是把自身能力当成伤人的刀剑就不好了。 闻言,司徒空空一怔,苦涩一笑,「如果有非改不可的事呢?若是把你关在四方墙里,一辈子只能住在那里,不得外出,和数百或上千的女人共有一个男人,你可愿意?」 司徒青青不假思索地马上回道:「那我会先把那个男人毒死,再想办法逃出去,没人可以左右我。」 女儿果然是天生凤命,想的是翱翔天际,而非坐困愁城。好在他改了女儿的命格,凤鸣九天,不必受困皇城之中。 「好,不愧是我司徒长空的女儿,谁想困住你,你就毒死他。」九龙之尊又如何,比不上女儿的一根小指头。 「爹,你不是叫司徒空空,几时改名了?」她爹古里古怪的,有时会说些疯言疯语。 他面上一讪,僵笑道:「我说太快了,脑子和嘴巴接不上。」 司徒青青没好气的瞥了父亲一眼,便不再理会,目光看着周遭,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经过,铺子大门敞开准备迎接客人,小摊贩高声吆喝,香的、臭的、生的、熟的,也有糖圈儿、麻花卷、投壶、套圈圈等吃的、玩的、好看的,热闹的市集中应有尽有,还有那捂嘴一笑的小姑娘站在摊子前挑珠花。 「爹,那个包子看起来很好吃。」皮薄馅多,都能瞧见里头肥滋滋的肉了,好想咬一口。 「饿了?」 「早饿了。」司徒青青摸摸扁扁的肚皮。 「想吃几个,爹买给你。」司徒空空就这么一个女儿,饿着谁也不能饿到她,她还要长个子呢! 「先买十个吧,爹吃四个,我、小风、豆苗吃两个就管饱。」 「你们只吃两个够吗?多买几个无妨,爹今儿刚赚到银子……」他话一溜出口就暗喊糟,极力摆出父亲的威严。 但是,太迟了。 「爹呀,要买包子前先把银票给我,让女儿动手抢就难看了。」她光明正大的伸手要钱,笑得贼兮兮的像只狐狸。 「大街上不方便,回家再给。」司徒空空就不懂了,他怎么生了个钱精,银子在他身上决计留不住,全入了她的小手。 「不行,迟了生变,我讨厌看到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飞到别人的银袋里。」司徒青青瘪着嘴,杏眼一眨,可怜兮兮的瞅着父亲。 他的软肋便是女儿,心马上软得一塌糊涂。「好好好,给你。」 「谢谢爹。」没急着看红封内包了多少两银票,她先把银票收好,财不露白,以免被坏人盯上。 瞧女儿笑了,司徒空空也跟着疼宠的一笑。「你喔,都快十四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过想想我认识你娘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 买了包子,两父女边走边说起了往事。 言素心打小就文文静静的,不敢大笑也不敢大哭,一个人在小书房里画着兰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和司徒空空不是一见钟情,两人还曾相互生厌,因为他常常欺负她,弄坏她的画,所以她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见。 有一回她被他气得心疾发作,差点断了气,他慌得手足无措,惊觉她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他想办法救她,为她寻药,找来神医医治她。 「然后你们就互相喜欢上,非伊不娶、非君不嫁?」司徒青青深深觉得娘亏大了,嫁了个神棍丈夫。 「错了,你娘叫我滚,说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但我知道因为她的病,她没什么朋友,所以我一得空就闹她,闹着闹着,她就想到外面看一看,我就说:‘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第九章 他们一开始根本不是私奔,只是相偕游玩,大家都误会了,可是两家人的反对却让他们走在一起,被逼得无处可去时,一方面也是为了治病,他们干脆遁入无忧谷,一住就是十年。 「师父没有赶你们走?」司徒青青惊讶的问道。师父喜静,人多总让他心生烦躁,没想到竟然一次收留了两个人。 「他赶得可凶了,我便和颜悦色的对他说,再啰唆就烧掉他那片药田。」然后他就安静了。 「爹,你好卑鄙,这是威胁……啊!好痛。」又弹她脑门,坏爹爹,师父的药田是他的命根子,他可是花了十余年悉心照顾的。 「不卑鄙哪来你司徒青青,你娘那身子能跟我们在外奔波吗?」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目的达成就好,管他用什么方式。 司徒青青想了想也对,师父那人臭毛病太多,不用非常手段哪能镇得住他。「爹,包子真好吃,肉是甜的。」 「好吃就多吃点,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会有一段时间吃不到李记包子铺刚出炉的热包子。 她咬着包子的动作忽地变慢,偷偷瞥了爹一眼。「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搬来搬去的?」 搬得太快了,她都交不到朋友。 司徒空空脸色一黯,微露苦笑。「等你及笄吧,爹为你找一门亲事,一旦嫁了人就好了。」 天下纷争皆为凤命,若凤命不再护佑,还会有人来抢吗? 「爹,我不嫁,我若是嫁人了你怎么办?」爹只有她一个女儿,以后他老了谁照顾他,谁为他送终? 他笑着轻抚女儿的头。「我回无忧谷陪你师父,让他一见我就烦,整天喊着要把我做成长生不老的药人。」 「爹,人家跟你说认真的,你倒是开起玩笑了,大不了不嫁人了,招个赘婿。」说完,司徒青青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招婿?司徒空空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看着女儿的眼神满是宠爱。「爹的青青长大了,你娘若是看见了,一定很高兴。」 【第四章 凤凰破壳而出】 出了镇,司徒父女俩朝镇外竹林走去,日头不大,几里路的路程走来并不累,秋风徐徐吹来,带来一股凉意,桂花的香气隐隐约约。 「爹,那里好热闹,是不是有市集?」司徒青青方才忘了买系发的红绳,刚好可以挑几条来用。 顺着女儿所指的方向一看,司徒空空哑然失笑。「青青,那儿是我们住了八个月的竹屋。」 本来能挨到年后,偏偏出现了变数。 「咦!真的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哎呀!竹屋住不下啦!他们肯定找错地方了。 「问你呀!」这迷糊丫头。 「问我?」司徒青青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答应过别人什么?」她一向不懂得藏锋,很容易得意忘形,一遇到医术一事便侃侃而谈。 「有吗?我想一下……」她偏着头,模样喜人,湖水浅浅般的眸子映出狐狸的狡色。 「啊!不会吧,他真把人带来了,他不怕我把人给治死了吗?」 「他是谁?」司徒空空明知故问。 「欧阳溯风。」除了他没别人了,那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而且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出现,这不是膈应人吗,那他们到底要不要走呀? 「司徒姑娘,我照约定来了,你要的冰心蟾蜍我也带来了。」欧阳溯风将三寸见方的玉箧往前一递,玉箧薄得能瞧见内含之物。 看着他,司徒青青的小脸倏地一皱。「你怎么真的来了,我才十三岁,不是三十岁,你真相信我会治病?」她只给自己人看病,旁人她没把握。 「既然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能赌一赌了。」再拖下去只有等死的分,寒冰掌的毒已漫向四肢内腑,眼看着就要攻心。 「万一我把人治坏了呢?」人命关天,不可轻忽。 「太……我这位朋友说了,生死由命,曾有一名相士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如今他二十三了,多活两年、少活两年他早已看破,只求死前不再受寒冰之苦。」欧阳溯风说道。 「那我……」试试看好了。 「你们带那么多人来是想抄家不成,我们屋子小,怕是容不下各位贵人。」不染纤尘般的天人再度降临,不见细纹的温玉面庞似是散发着光泽,轻易地教人自惭形秽。 「道长,我们会在一旁另行筑屋,绝不会打扰府上诸位。」欧阳溯风一扬手,百名做平民装扮的铁骑卫纷纷散开,就地取材盖起另一间规模更大的竹屋。 「你让我女儿治病就是骚扰,她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担起重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司徒空空一看到马车上四爪金龙纹饰便毫不客气的赶人,他就是不愿女儿和皇室中人有所接触。 「如果有人能治的话,在下也不会路途迢迢的赶来,对马车上的人而言,他只想死得有尊严点。」而不是全身冻成冰柱,狰狞而亡。 「治了又如何,他最多再活两年。」天命已定,无法更改。「就算只能多一天,谁不想活着。」 欧阳溯风这话说出了司徒空空的心声,是呀,就算只有一天,他也希望妻子活着,让他看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她微弱的呼息。「罢了,就让青青试一试,也许能让他多活几年,世事无绝对,应天而为。」 「多谢道长成全。」欧阳溯风拱手一揖。 「不用谢,我也想看看你们这一代有什么作为,别把前人打下的江山给糟蹋了。」命不是不能改,要看他们有多少能耐。 「道长……」欧阳溯风总觉得他这话内藏玄机。 「青青,还不快为马车内的公子诊脉,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让人去找好的大夫,别把人家的病情给耽搁了……」 「你好一点了没?」 咬着牙,司徒青青几乎用眼白瞪人。「这种事很隐密,你怎么能一问再问,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也会难为情。」 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她原本隔着帘子诊了脉,正准备开方子,谁知腹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很不舒服,等她一起身离开圆凳,上头一滩血,惊得她差点放声尖叫,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症。 在十四岁生辰的前一个月,她的癸水来了,肚子疼得让她整个人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不动,谁也不想见,偏偏有个人照三餐来问候,明着是关心,实则是希望她快点好起来,赶紧为中了寒冰掌的人医治。 她都这么难受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肚子不痛前,谁都休想让她踏出房门一步,她可不想再丢脸一回。 「我娘在这时候都喝红糖水,我让人给你煮了一碗,你要不要趁热喝一点,喝了就会好一些。」 满脸不自在的欧阳溯风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颜色很深、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显然的,红糖加多了。 司徒青青鼻音浓重的回道:「我早就喝过了,不管用,而且我的背好热,好像快烧起来了,你给我弄些冰块来。」她总觉得背上有尖喙或爪子之类的东西一直在挠她,不痛,但一直持续着,让她更为烦躁。 她跟爹说了这情形,他只掀开衣服看了她的背一眼,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 「凤凰破壳而出了。」 凤凰?破壳而出?她背后的肉里有一颗蛋? 爹又在胡言乱语了,脑子抽风,凤是皇后的象征,难道她有一天能当皇后,母仪天下?! 嗟!皇后咧!送到她面前她都不要。 这时的司徒青青还不知道,这一念之间,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不行,癸水来时不能用冰。」欧阳溯风说这话时耳根是臊红的,他只是例性行的问候,谁知会遇到两人都尴尬的场面,头都洗了一半,他总不好话到中途径自走开。 「可是我很热……」 「忍着。」隔着门,没人瞧见他的面红耳赤。 居然叫她忍着,要是她忍得了,怎会要冰?「不然你跟我说说话,好让我分心,一个人熬着太难过了。」 「说什么?」欧阳溯风自认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随便说什么都好,你的嗓音醇厚,我听着听着就发困了。」睡着了就不痛了……吧? 今天是第三天,坠胀坠胀的腹痛感依旧未缓解,一下子停,一下子抽个几下,让她不堪其扰。 第十章 要么停了,要么一直痛,这样停停痛痛的反而教人不适应,而且每次她好不容易有困意了,腹部就会忽然一抽一抽的痛着,害她在半睡半醒中惊醒,那种痛比持续的痛更深刻而难耐。 他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迟疑的道:「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他连话都说不好,司徒青青气闷得抡起拳头捶着床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像是你家有几个人,兄弟姊妹和睦吗?你的妻子、你的姨娘、你的孩子……」多得是话题。 「我尚未成亲,也未纳妾。」 「你看起来年岁不小了。」司徒青青隐晦的暗示。 本朝年过十六的男子少有屋里无人的,越是出身尊贵的人,身边的女人越多,没有妻子总有妾室吧,再不济也有通房丫头伺候。 「我祖母要我娶工部主事之女,那是她娘家的表侄女,我母亲不答应,嫌对方出身太低,她看上的是吏部尚书的千金,认为这才是门当户对,可我祖母硬是将婚事搅黄了……」 两人为他的终身大事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退让。 祖母是怕他娶个娘家有势力的妻子会成为他的助力,成为她亲孙子往上爬的阻力;母亲则是看不惯祖母的独断专横,非要找个世家小姐当媳妇,好挫挫祖母的气焰。 两个女人争的是府中的中馈,他是倒霉的遭受池鱼之狭。 两人都不知道皇上更乐意将刁钻任性的承平公主指给他,若不是他一再抗拒,景平侯府早成了半座公主府,龙郁娴一旦入门,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她最擅长的就是闹事。 「看来你夹在中间挺为难的,难道你没有自己看中意的对象吗?像我爹就非我娘不娶,人家不同意就拐着走。」 上一代的不按正规而行,导致司徒青青的想法完全偏差,她不认为无父母之命而私下成婚是错,是做爹娘的人太顽固了。 欧阳溯风严厉道:「这是不对的,无媒妁之言的婚事无法被世人认同,道长是修行人,跳脱世俗之外,他不该以此做错误的引导,人要知耻而合于礼法,无礼不成体统……」 她睁大眼,笑了,要不是情形不允许,她都要在床上打滚了。「欧阳溯风,你话很多嘛,你确定你不是话痨?」 「司徒姑娘,我是在跟你讲礼……」欧阳溯风不希望她有所误会,他平日真是寡言之人。 「先不谈礼,我只知道我娘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她笑,我爹就笑,我爹一笑,我也跟着笑,我们一家人是笑着过日子,你说那些守礼的人有我们过得快活吗?他们的眼界小到只看得见自己。」 人生在世求的是什么? 她爹说,唯有「痛快」矣! 闻言,他不禁陷入深思。 「人要为自己而活,旁人无法为你活,我娘说,她只要看我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可是她没机会了,爹则说我开开心心地当他女儿即可,外面的风风雨雨他来挡,他会保护着我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我呢,则是希望他们不爱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 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席话,是最平常的小老百姓心声,却让欧阳溯风深深震撼了,身居高位的他们,最难得的便是这些最平淡的愿望。 别人看他身为景平侯世子十分风光,与当今太子是表兄弟,他出入宫廷如回自家园子,一只通行腰牌便能不受阻拦,连入宫都可以佩剑,受今上宠信。 可谁晓得他付出多少辛酸和血汗,十三岁就跟着父亲南征北讨,身上的伤多到旁人看了都害怕,十五岁当上从五品的宣化将军,十六岁斩下南蛮王子的头颅,升上正四品宣武将军,这是一路用血拚杀得来的战功,平安对他而言是种奢侈。 他第一次杀人时吐了一地,整整三日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但他知道,为了活下去,任何捧在眼前的食物都要吞下肚,不然下一具尸骨不全的尸骸就是他,景平侯世子并没有比别人多一条命。 他活着就是要为景平侯府争光,肩担传承的重担,不负族人的期望,让景平侯府在他手中更壮大。 「喂!你睡着了吗?怎么吭都不吭一声,嫌我说得太多了是不是?其实我还是不解世事的小丫头,很多事都有我爹护着,所以我可以什么都不会,无忧无虑地说大话。」 欧阳溯风背靠着门板,无声地笑了。「你有个好爹。」 「嗯,我也觉得我爹很不错,千金不换,虽然有时他是个鬼话连篇的神棍,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爹虽然时常会说些胡话,但她才不会嫌弃他,谁教她就这么一个爹。 「万金就肯换吗?」他挑着语病故意打趣道。 「考虑考虑……」司徒青青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痛了,困意也渐渐袭来,她拉起被褥一盖,慢慢阖上双眼。 浅浅的低笑声传入屋里,她也笑着入睡。 房内不再传来娇甜的嗓音,欧阳溯风这才安静的离开,他突地失笑,低头看着手中那碗凉掉的红糖水,干脆仰头一饮而尽,深浓的黑瞳骤地一缩。 太甜了。 又过了两日,司徒青青的癸水干净了,她才心甘情愿地走出屋子,神清气爽的呼出一口气。「我复活了——」 「谁复活了?」 一道颀长身影从身后走过,吓了她一大跳,她一跺脚,娇嗔道:「哎呀!你为什么偷听我讲话?」 「你就站在门口,我需要偷听吗?」欧阳溯风这是拐着弯取笑她嗓门大,他想不听都不行。 「你……哼!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你别来招惹我。」她不要为了一个人而闹心。 「那你可以替我朋友诊治了吗?」早一日治好寒冰掌的毒,就能少受一日寒气入身冻及肺腑的苦。 「我正有此意。」 一百名铁骑卫分两班牢牢看守新盖好的竹屋四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司徒青青在欧阳溯风的陪伴下走入宛如仙境的竹屋。 轻垂的纱帘随风飘起,水雾般的星辰花摆在花架上,入屋有股淡淡的竹香,一壶清茶在炭盆上温热,气味绵长。 「你比我想象中稚嫩。」 悦耳的声音如清风拂过松林,微带一丝淙淙。 「我也不想太年幼,可我拜师早,一学就学了十年,师父说我学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扔出师门,让我自生自灭……啊!是悬壷济世,可是人家一看我才这点年纪就不肯相信我的医术,宁可找赤脚庸医开药吃,延误医治。」司徒青青说得哀怨。 她试着要行医,但没人肯给她看诊,直到她说了不收银子才有人愿意冒险,等她开了方子人便一溜烟的溜走,向其他的坐堂大夫询问她开的方子可不可用,确定可行后便自行去药铺抓药,理都不理她。 后来她干脆不治了,决定一切看缘分,谁命不该绝她便施以援手,不怕死的就看她妙手回春,学师父也立下规矩。 「呵呵……丫头说话真风趣。」 丫头说话真风趣……乍听这话,立于一旁的欧阳溯风眉心微微一颦,心里闪过不快。 「我让你连泡了数日的药澡,你有没有感觉到心口较有力了,人也没有以往的惫懒,似乎有股微温撞击你体内的寒气,让你没那么冷了?」隔着帘子,司徒青青隐约瞧见一名年轻男子斜倚在铺着厚垫的竹床上。 经她一说,男子才惊觉似有不同。「清醒的时日较往常多,手脚也能动了,少了凝窒感。」 「那是在养气,把气养足了,你才有气力应付接下来的治疗。」不可躁进,要慢慢来。 「不是制成解药分数次服用吗?」男子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摇摇头,三指按向他伸出帘子外的手腕。「若是刚中了寒冰掌,确实可用此法,可是你已经拖上三年之久了吧?内伤太深,而你这些年又试着治疗未果,反而令体内积累更多伤害,三、五天内是治不好的。」 「那要多久?」男子急切的问。他不能离……太久。 司徒青青粗略估算,回道:「起码要一个月。」 「太久了,能不能再快一些?」他不能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她是大夫不是神。 「我可以,最多半个月。」这么多年都搏过来了,岂会败在这小小的内伤上头,他挺得住的。 第十一章 司徒青青不高兴的取出藤编的小方盒,约手掌大小,盒盖一开,爬出一只暗红色的八足蜘蛛,它像通人性的爬向她的手心,前足蹭了两下后便停住不动,宛若死物。 「烈火蜘蛛能解寒冰掌造成的内伤,但是磨成细粉混入药材中熬煮,只能分三次服用,而它的毒性太强,冷与热同时在你体内冲撞,你会有被撕裂的感觉,一边如火焚烧,一边冰寒彻骨,痛苦是往常的十倍,痛不欲生。」 帘子后头的男子闻言,脸色惨白如雪。 「这种毒物很难取得,我从我师父那儿偷……借来的,活物能多次使用,毒液取之不竭,我会让小红,也就是这只烈火蜘蛛在你手臂上咬一口,一次注入一滴毒液,你的痛苦会减轻一些,效果虽然会比较慢,但是对你的身子比较好……」 【第五章 命运之玄妙】 司徒青青原本的治疗方式是打算五日一咬,一次增加一滴毒液,毕竟烈火蜘蛛的毒液是很珍贵的,如此共进行五次,让这位龙四公子能慢慢适应冰火同体的折磨,再佐以药浴,寒冰掌的毒素便会渐渐排出,然后服用固本培元的丹丸更能事半功倍,加强气力,而且这么做对人、对蜘蛛都有益无害,两方保全,她医人的同时也保住了烈火蜘蛛。 可是龙四公子不同意,直言京城有事等着他处理,他不能耗费太多时日,要求她三日一疗。 三日就三日吧!她从善如流,反正受苦的是他自个儿,她是看热闹的人,人家想逞强就由他去。 于是,司徒青青把药剂加重,也把药浴中的药材多加了几样,一日一泡改成一日三泡,一次两个时辰,浴桶底下的炭火不能断,要烫,烫到皮肤发红,否则抵挡不住寒毒发作。 蜘蛛小红每三日一咬,一次注入三滴毒液,已是人体极限,且寒毒发作会更痛苦,让人生不如死。 所以新筑的竹屋内,不时发出如兽的狂吼,凄厉得宛若被群狼撕咬的垂死者,让闻者不忍。 三日一回,回回都惊吓到经过的百姓,因此附近居民有这么一则传闻,这里拘押了一头上古妖兽,空空道长正与它斗法,倾尽一生的功力要净化它,为人间扫除一孽障。 「他今天叫得挺含蓄的嘛,不过能被冠上上古妖兽这个名头,他也算彰显一番了。」司徒青青握起小拳头放在人中窃笑,神情宛若偷吃食的松鼠。 「青儿,你不厚道。」欧阳溯风没好气的睨她一眼。 经过多日来的朝夕相处,司徒青青的小无赖性情没被改变,反而是冷情冷性的欧阳溯风受到潜移默化,他的话变多了,偶尔也会说两句风趣话,甚至也会笑了,吓坏他一手带出来的铁骑卫,以为他中了奇毒,着急不已。 人与人接触久了难免有感情,这两人有时看似有情,你逗我几句,我回你几句,有着丝丝的甜糯混在其中,可有时看着又不像有什么暧昧,他们的神色太坦然了,光明正大的往来,毫无顾忌的谈笑,四目相望干净清澈,没瞧见谁的眼中有谁的倒影,或是脸儿泛红、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这种奇怪的反应。 若说司徒青青年岁尚幼还未开窍暂且说得过去,可欧阳溯风是性格严谨的人,他会不晓得男女有别?可见他心里是有那么点情丝牵动。 「谁管厚不厚道,全是他自找的,非要把五日的治疗改成三日,好不容易用药浴养出的一点精气就这样被他白白折腾掉,人的精气等同人的寿元,耗损越严重就表示他会少活几日,身子状况不如常人。」注定是个短命鬼。 「没有办法改善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站在他那个位置一步也不能退,退了便是万劫不复。 龙四公子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在背后支持他的家族和朝臣,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成千上万条人命。 「什么苦衷都不会比命更重要,人要活着才能拥有,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爹说过,水和时间都握不住,你越要握住便流走得越多,不如一开始就把手摊开,感受它们从指缝滑过的快乐。」不去强求,顺应天道。 司徒青青虽说不愿学什么深奥难懂的阴阳术,但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司徒空空强塞给她的书册,她只要翻过一遍即可牢记在心,纵有不解,也深深印在脑海里了。 她迟钝的是男女情事而非脑子,因为娘亲早死,没人教她怎么做个姑娘家,口中不无嫌弃的父亲是她仿效的对象,加上司徒空空宠女儿,对女儿言行上很放纵,若非初潮刚过,她活脱脱真是被养实的假小子,处处透着男孩子气。 总归一句话,是司徒空空的错,他不会养女儿,只会娇惯,小道童扮久了,有时他自个儿也忘了妻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一向率性而为的他间接影响到女儿,因此她有很多想法与常人不同,不知礼教为何物。 一个半癫半狂的道士父亲,能养出贤良秀雅的女儿吗?想当然耳,生女肖父,一样的张狂无状,无视礼法。 「你爹是睿智的人。」眼界宽广,看得开,不为红尘俗事而苦恼,云淡风轻地修他的道。 「当然,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他可疼我了。」司徒青青得意地扬起小下巴,骄傲的炫耀。 一提到她爹,她才惊讶地发觉到,她饮露就会饱的神棍爹好像有些天没露面了,状似从龙四公子来了之后,他出现的次数少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连小风也以养病为由足不出户,似在避着什么。 有了冰心蟾蜍,小风体内的绝心毒也解得差不多了,只要静养数日养好身子就可以,多出点汗,动动筋骨,不出月余便能与常人无异,能跑能跳,能上树捉鸟,下水捞鱼。 只是,没必要闭门不出呀,过犹不及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欧阳溯风,你今天看到我爹了没有?」 司徒青青头一回觉得爹很神秘,他从不说自己的身世,连带娘的出身也秘而不宣,只说两人的家境还不错,是小有富余的积善人家,和当官的沾上一点边,就是老一辈的有点固执,对他们相偕出走的行径小有怨尤。 可是至今她都快满十四了,却从未见过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一干亲戚,她连他们是谁也不晓得,可见爹口中的小怨尤并不小,把她胆子比大的爹吓得不敢回去见爹娘,避重就轻的哄她呢! 「要喊溯风哥哥。」欧阳溯风纠正道。他的弟弟妹妹和她年岁相当,都是这样叫他的。 谁理他呢!她吐了吐小舌,朝他扮了个鬼脸,她是独生女,没有哥哥。 「欧阳溯风,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自从龙四公子来了之后,我爹就常常不见人影,我已经好些天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哪有弃女不顾的坏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捣鼓什么,连她都瞒。 有,他也发现道长的行踪很诡异,但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看向四公子住的竹屋时,眼中会流露 出淡淡的歉意和痛惜。 「他是修道之人,难免有异于常人的举动。」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解释,不然一个捉妖除鬼的民间道士能有什么惊天身世,会与皇室中人相识,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父亲而已。 「可是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呀!最多就是打坐一整晚,然后头顶冒出白烟,隔天气血红润地教我打拳。」司徒青青的五禽拳打得不错,养身又活络筋骨,打上几回身子也就轻松了。 司徒空空教了女儿三样保命绝招,一是点穴,二是暗器,三是轻功。 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就赶快跑,这便用上轻功,以她所学,能追上她的人并不多,而跑不过就施展暗器,把别人的速度拖慢了,逃脱的机会就越大,顺手还能收拾几个讨厌鬼,坏人少一个是一个,死不足惜。 如果连暗器都摆平不了,那就赶紧示弱,趁对方放下心防时出其不意,朝人体大穴一点,以她的轻功绝学一次能撂倒三、五个。 若三大绝招都使出来了还无法摆脱凶险,那就是她命数当有此劫。 「什么,头顶冒出白烟……」那是绝顶武功,道长……究竟是何许人也? 初次见面那一点似曾相识引起欧阳溯风疑窦,又听司徒空空说起自己父亲时的口气十分熟稔,所以他一直想着回京之后要好好询问父亲,谁知父亲带着三万精兵入山操练,两人正好错过。 第十二章 「人的身上怎会有烟,又不是神仙,肯定又在装神弄鬼了,我爹骗人的把戏可多着了。」司徒青青虽然口气带了点不屑,却掩饰不了得意的笑意。 她爹能拔地一飞丈高,停留在半空中布阵,还能一掌往水面上轻拍,水波微晃,一条条翻肚的肥鱼就浮起来,把她看得目瞪口呆,小时候她欢天喜地的捞鱼,鱼吃不完还能腌,年纪太小的她不会去想鱼从哪里来,只要有吃的她就高兴了,有爹亲在身边,她什么也不必担心。 「道长这是在练功,道长是否说过他在打坐时不可擅自入内,否则一个掌控不住会走火入魔?」道长对女儿未免太过保护,什么都不让她知晓。 司徒青青微带困惑。「什么是走火入魔?我爹本来就是捉鬼的,哪会入魔?他都在半夜打坐,我睡着了。」 意思是她偶尔看到亲爹在练功,但没留意,她太困了,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睨了一眼,随即又沉沉睡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每回司徒空空躲在屋内提气时,必在女儿床头放助眠的香包,她一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便不易清醒,一觉到天明,他只须天亮前取回她便会苏醒。 不过司徒青青的体内被逆天神医华无双喂进了不少补药,早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香包的作用对她不大,她睡得沉是困了,才会无意间发现父亲隐藏多年的秘密。 「你……」她太后知后觉了,连身边人发生的变化也全然无知,看着她渐渐长开的清妍娇颜,欧阳溯风忍住想抚摸她粉嫩香腮的冲动,心中暗暗地叹息。 「小子,你靠我女儿太近了。」越看越不顺眼。 一阵风轻轻拓来,欧阳溯风的身子无故地往后退了几步。 「道长。」 白衣似雪,翩然而立,一根做工粗糙的乌木簪子横插挽起黑色长发,天人之姿的司徒空空宛如一朵凌空而出的空谷白莲,落入污浊肮脏的人世,划下一道引人轻叹的浅影。 快四十岁的他看起来才二十四、五岁,澄净得不像是已有一个女儿的人父,脱下道袍,他更清灵无垢了。 「叫祖宗也没用,知道我女儿今年几岁吗?再过几日都十四了,以你的年岁还是少靠近她,我可没想让她太 早嫁人。」至少过了十八岁再说,姑娘家过早有孕很伤身子。 司徒空空一开口,那股飘飘然仙气霎时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霸气无边的父亲身影,为护娇女不假辞色。 可是他哪晓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拦不住的,再强横的父亲也阻止不了女儿想嫁,那口口声声说要陪爹一辈子的保证当不得真,父亲再好,能好得过浓情密意的情郎吗?女儿心善变。 「道长多心了,我们只是在商讨四公子的毒,经过四回以毒攻毒的疗治后,四公子的气色比以往好多,他特意嘱咐我前来致谢。」但实际上道谢是欧阳溯风个人意愿,并未受任何人吩咐。 司徒空空冷冷一哼,眼神含着一股迫人的凌厉。「是不是多心你心里有数,治病祛毒是一回事,你别打着歪主意。」 当他这些年是白活了,瞧不出那点小心思? 当初多少人排在门口求见他一面,其中不乏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们挤成了一团,他以一句「不见」全打发了,如今就一个跟他使心眼的小子,能玩得过他吗?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家青青不给人。 欧阳溯风内心微微一震,道长……司徒前辈的功力深不可测,光是眼风一扫,他便感受到一股强压迎面而来,气势之强悍霸道,他心中一阵气血翻腾。「前辈的指教晚辈铭记在心,不过与人交往贵在真心,岂可反复。」 他用眼角余光瞟了司徒青青一眼,犹在状况外的小姑娘仍不自知有人因她而过了一招,依然笑脸盈人,眸光漫漫。 「什么前背后背的,你前后不分我也不管,就是别向我女儿出手,听懂了没?」敢动就打断你狗腿! 「不太明了,青儿,你爹八成是饿昏了头,口出之言难以理解。」 出身景平侯府的欧阳溯风有他的少年傲气在,虽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但对感情一事抱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原本他只是对司达青青这心性散漫的小姑娘小有好感,与她相处如置身在山林野溪间,没有尔虞我诈,少了纷争烦扰,听着她的笑语如珠,他感到无比畅快,红尘间的平凡不外如此,他享受着最纯然的愉悦。 可是司徒空空高人一等的轻蔑之语激起儿郎血性,即便是小小的萌芽也瞬时膨胀,惊涛骇浪的化为参天巨木,以傲气浇溉,热血为肥,忍不住想一气不世出的高人。 「青儿是你叫的?」他真的活腻了。 「我已经叫了好些时日,在前辈数乌龟的时候。」欧阳溯风暗讽道。 「你说我龟缩?!」司徒空空一阵恼火,这小子是向天借胆了不成。 欧阳溯风面带轻嘲的微微扬眉。「难道不是吗?要不前辈与我和四公子见上一面,让他亲自感谢令嫒的仁心仁术。」 「哼!就那快死的小子?但就算是他的爹来,本道长也只有一句话,不见!」司徒空空才不想搅进那一大家子的浑水,就让他们父子、兄弟自相残杀去吧。 如果他肯插手,当初也不会离开,坐上天子宝座的也不会是当今这一位,而是敬亲王了。 「你怕了?」欧阳溯风使出激将法。 司徒空空嘴角一勾,冷笑道:「我是懒得理会他们那一家子,都说命不长了还非要立太子,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壮大娘家势力,逼着皇上立嗣,皇上更是个没用的,慑于陈国公势大,竟然屈服了。」 四皇子就是皇后所出。 他当初就是再也受不了这种肮脏事,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正好带着心爱女子云游四方,寻访名医。 「你、你怎么知道?」欧阳溯风暗暗心惊。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子你阅历少,走过的路、看过的人还没有我多,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心自清明,景平侯世子车前听令,一百名铁骑卫开道,还能不知其身分。」 「前辈究竟是何人?」他的身分耐人寻味。 「回去问你爹。」司徒空空懒得回答。 「前辈说过和我爹不熟。」欧阳溯风用他的话回他。 「是不熟,但不妨碍他对我卑躬屈膝呀!要不是看在欧阳展白的分上,我今天就废了你一只手。」敢用他的手碰他女儿的一撮头发,留着也无用。 欧阳溯风笑道:「前辈,青儿不会同意的。」她还是护着「朋友」的,从她为了血貂和他杠上他就知道了。 「叫你不许喊我女儿青儿还明知故犯,看来你和里面那位小四儿一样喜欢自找苦吃,我先废了你……」看他留不留情。 「爹,你在干什么?」 一声娇喝,司徒空空高举的手臂猛地停在半空中。 「青青,你还在呀,爹在练习空手劈柴。」说完,司徒空空怒瞪了欧阳溯风一眼。小子,这次算你幸运,手先寄放在你臂上。 「咱们的院子就这么大,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你抽风的毛病还没好全吗?要不要我开两帖药给你治治。」用手劈柴?手会断吧,骨肉相连痛死他。 「什么抽风,我是神灵附身,专门除魔卫道,解救苍生。」女儿真是不了解他身为父亲的用心,要不是为了她,他何必百般盘算。 「好啦,随你怎么说,抽风也好,神灵附身也罢,人家给了我一万两当诊金,你就不能让人家掉一根寒毛,来时全须全尾,走时毫发无伤,爹呀!名声是靠口耳相传建立起来的,你女儿我还准备行医呢!」 虽然没办法像师父一样声名远播,但好歹她也可以捞个小神医做做,她对疑难杂症很感兴趣。 「一万两就把你收买了?」司徒空空相当痛惜,深感恨铁不成钢。 「一万两可以让我们过上好几年了,我是姑娘家,不好老做道童打扮。」况且小道童的装扮丑死了。 「无妨,还有小风。」那小子倔了些,但不难收服。 司徒青青鼻头一拧,「还说小风呢,他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整天待董子里,我真怕他闷出病来。」她好不容易解了他体内的毒,正该好好乐和一番却又生病了,那才是倒霉。 第十三章 「他……有事。」瞥了一眼门户紧闭的小屋,司徒空空意味深远的看向远方,命运真的很玄妙。 小风本名龙仲翔,宜妃之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九。 「算了,不管他了,别别扭扭的,我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爹呀!你可不可以跟师父打个商量,让他把小红给我。」烈火蜘蛛用处多,司徒青青想用它的毒液炼毒。 「你要把毒物带在身边?不行不行,爹不允许,太危险了。」她都养了血貂,再多只八脚虫,那不是一屋子毒。 「爹……」司徒青青娇喊一声。「你不是一向顺着我,再顺我一回吧!」 「世子、司徒姑娘,公子有请。」冷冰冰的声音出自一名铁骑卫的口,全无抑扬顿挫。 「他的磨难结束了?」司徒青青问道。不到两个时辰,比上次快了一刻。 「是的,公子出了一身汗,顿时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主子能康复,对他们而言压力也少了一些。 「好吧,我去看看。」再来一回,寒冰掌的毒也该解了。 「公子请这位司徒先生一同前往。」铁骑卫的语气异常恭敬。 「我?」司徒空空一挑眉,笑得特别耐人寻味。「我就不去了,回屋里玩乌龟,人老了,不喜欢勾心斗角。」 【第六章 太子的算计】 「司徒先生不肯来?」 秋凉,气候宜人,茵绿色的山头染上一层蔫黄,无精打采的枯黄杂草上停了三、五只蜻蜓,带来秋的凉意和苍茫,不远处,一只秋蝉停在树上,错过季节的鸣叫。 竹屋前架着一排排的竹架子,正晒着菜干,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快入冬了,早些日子司徒青青吩咐豆苗将菜园子的菜蔬瓜果全都摘了,能腌的腌,该晒的晒。 小小的院子里飘着腌菜的酸辣味以及菜干的气味,一坛坛的腌菜摆放在竹屋的荫凉处,菜干成捆地挂在梁下,干扁得瞧不出原本是何模样。 「是的,公子。」铁骑卫戌三低声一回。 「也罢,本不强求,只是多年未见有些想念罢了,你下去吧。」洁白如玉的手轻轻一挥。 虽没见到人,可光闻其声便知其人,犹记当初那如轻柳拂过水面般的温和嗓音,说着世上最残酷的话语,刀割着他稚幼的心—— 不行,我为他卜过一卦,寿长不过二十五,你若立他为太子,君不成君,臣不成臣,家国难保,他没有帝王命。 没有帝王命……呵!他父皇是当今天子,母后乃一国之母,身为嫡长子,他不是帝王谁是帝王,难道还有嫡嗣能承继江山大统? 他不相信老天会待他如此无情,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尊贵又夺走了它,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宝座离他越来越远。 寒冰掌算什么,他熬得过痛楚,那一次次椎心刺骨的痛是上天给他的警示,让他做个好君王,体恤百姓的艰难,为百世的基业克勤克俭,夙夜匪懈。 如今他挺过了几乎要命的剧痛,就剩一回,体内的寒冰之毒便可悉数除尽,还有什么难关是他度不过的? 司徒青青一进屋,便见龙仲珽从帘子后方走出来,他气宇轩昂,眉眼间有股刚正之气,俊朗偏瘦,肤白,个高。 「四公子,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早晚要保暖,过冷、过热皆不可,茶不宜饮,要以温水入口,衣服宁可多穿也不能贪凉。」 「不愧是圣手回魂的大夫,一开口便是念念不忘的医嘱,公子我受益良多。」挺可人的一名小姑娘。 「哪有回魂,你又还没死……」她顶多让他少受几年苦,让他走得平静,逆天的本事还不到火候。 「青儿。」谨言慎行。 欧阳溯风不着痕迹的挡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相护。 但他这细微的举动逃不过龙仲珽的眼,扬起的嘴角略凝,随即露出莞尔的笑意。「无妨,百无禁忌,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这身子我还不清楚吗?不会因她一句冒犯而碎如雪花。」少了窒闷的寒气,他胸口通顺了许多,说起话来气足声音洪亮。 「四公子,她这人一向不知分寸,对答毫无规矩,与宫……府内的丫鬟小厮不同,常常口出惊人之语,你有怪勿怪,当污了一耳朵。」先求恩省得招祸。 「欧阳溯风,你跟我爹一样抽风呀,什么叫污了一耳朵,我诊脉救人还有错吗?要不是我,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冷得直打颤,盖上十条棉被也止不住流向四肢的寒气。」 哼!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呀!她只是不想被繁文缛节拘束住,人家不点破身分,她也乐得装傻,不然每见一回就跪来拜去的,她可怜的腿骨还不折腾死。 「司徒青青……」不知好歹。 「行衍,司徒姑娘说得对,若无她的巧施圣手,哪有我此时的光景,我还得谢谢她。」 行衍是欧阳溯风的字,他私下都是这么叫他的。 看不出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他原本抱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勉力一试,连宫中太医群都治不好他的寒冰毒,他还能指望谁呢,唯有拿命去赌,寻一线生机,好在他气数未尽,赌赢了这一回,眼见康复在即,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早点完成最后一回。 看吧!是你枉做小人了。司徒青青很是得意的斜睨欧阳溯风一眼,将身侧的家伙推开了几寸。「旁的事我或许不如你,可对于诊脉医术绝对比你强,你让一让,我好望闻问切,病人能否治愈就在方寸之间。」 欧阳溯风睇去一眼,提醒她勿妄自尊大,小人得志,寒毒不易除,量力而为。 「呵……行衍,你要跟她多学着点,她比你有趣多了。」若她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不介意多位良媛。 闻言,欧阳溯风的表情多了一抹冷肃,他不是在意司徒青青得人欢心,而是在揣测太子的话中之意,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带有深意,让他不得不细细琢磨再三,他也发现自己对太子多余的关注甚为不快,好像某样极为珍视之物遭人觊觎,而对方不会珍藏,只想狎弄。 「四公子,你别说话,我要帮你诊脉。」司徒青青有些不悦,他这话让人火大,诊脉开方是医者正职,何来趣事。 看她一眼正经的小模样,龙仲珽不自觉发笑。 才几岁的丫头呀,以为端着一副严肃的神情就能让人忘了她尚未及笄吗?真是可爱又讨喜的小东西。 「你身上的寒毒已经减轻了一大半,只要再受一次蛛吻便可完全去除,不过你体内仍有多年的余毒,要靠药物慢慢排除,至多半年,你便能和寻常人无异。」她说得很慢,诊脉的指头还留在透白的腕间,似有未竟之语。 「然后呢?」龙仲珽心情平和的问。 司徒青青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你可知道冻伤比烫伤更难治疗,就像赤足走在雪地上,一旦脚指头冻实了,只能断肢救命,而你的五脏六腑在寒冰中受冻了三年之久……」 「很严重吗?」龙仲珽笑望着她,眸光柔和似水。 「非常严重。」 「所以我还能活几年?」难道真如那个人所言,他过不了二十五岁大关,他的帝王梦终将幻灭? 「最多两年了。」她保守估算,若是调养不得当,多忧多思,有可能就只剩下一半。 龙仲珽的笑意越来越淡,眼神也慢慢变得黯淡。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果然只有两年。 「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治好四公子的内伤吗?你能解寒冰掌的毒,应该也知晓旁的疗法,四公子不能死,家族大业还等着他承继。」皇位绝不能落入三皇子手中,徐贵妃的势力遍及朝野,她那中书令父亲的门生多达数百,皆身居要职。 盛宠十数年的徐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她在后宫的锋头甚至在皇后之上,因为皇上的宠爱,有时她还能压皇后一头。 「你当我是神呀,死肉能生新肌,旧疤消去还以水嫩肌理,但是指头烂了我能接回去吗?他的内腑已经受到损伤,无法复原,腐坏的腑脏会慢慢衰竭,渗入血中,除非……」 「除非什么?」欧阳溯风比当事人更着急。 「除非我师父肯出手,那他还能多活几年。」但终究治病不是还魂,身体已经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强行留命也只是拖时间而已。 「你师父是谁?住哪儿?我亲自去请。」以景平侯世子的身分,总该有几分面子在。 第十四章 司徒青青连忙捂住小嘴儿,懊恼自己一时嘴快,连连摇头,含糊的道:「不能说,不然以后我别想偷师父的宝贝,那人可小气了,又爱耍小性子,抽起风来比我爹还难伺候。」 「你师父是逆天神医华无双?!」龙仲珽毫无质疑地点出心中所思。她是那个人的女儿,那个人又与华无双交好,一度住在无忧谷,他不会想错的。 她讶异的睁大眼。「你怎么猜到我师父……啊!我没说、我没说,是你自己猜中的,哪天他往我身上插针时你可要帮忙解释清楚,不许拖我下水,点滴之恩要泉涌以报。」 「逆天神医居然是你师父?!」欧阳溯风也是一脸惊奇,难怪她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医术。 稍懂药理之人若经神医指点一年,医术绝非一般大夫可比拟,而她有幸跟在神医身边学医,还能不技压扁鹊? 为了活着,这一刻,龙仲珽起了将司徒青青占为己有的念头,他要将她纳入宫中成为他的专属医女,专门调理他的身子,若有那么一天他撑不住了还能扣住她,以她要胁华无双出面诊治……一想到此,面上平静的他内心已一片翻涌。 「不过我听说凤凰的眼泪有祛百毒、起死回生的作用,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得回来,脱去凡骨,再造新躯……」司徒青青也不知道为何会莫名脱口而出凤凰之说,在这之前她连凤凰是什么都不知情,可是脑海中有一道娇嫩声音这么告诉她。 初潮过后,她背后的灼热感也跟着消失,听到父亲自语似的「破壳而出」,她总觉得背上贴了一只活物,它不动的栖息在她左肩,似在睡觉养神。 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被她带下山的血貂一向喜欢将尾巴卷在她头上,可是自「破蛋」那日起,它似有畏惧的只敢往她右肩钻,再也没有站过左肩,有时候吱吱吱地像在和某物说话。 貂有灵性,会认生,能看见人眼所瞧不见的东西,这让她感觉她不是一个人,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长大。 「凤凰的眼泪?」龙仲珽略微失神的低喃。 脱去凡骨,再造新躯……脱去凡骨,再造新躯……如果他能再造新的躯体,是否就是永生不灭? 长生不老,每一个帝王最终的渴望。 「青儿,你打哪儿听来的传闻,世上哪有凤凰,跟朱雀、玄武一样只存在于古老传说里,勿要以传言耸动人心。」欧阳溯风刻意不提到龙,真龙唯有天子。 「行衍,你太着急了,不过是个凤凰传说而已,还有人会把它当真吗?」龙仲珽表面上微微一笑,似是当成趣谈,但心里正有盘算。 真的有凤凰!司徒青青的脑海中正浮现凤舞九天的情景,七彩斑斓的凤尾横过天际,画出一副鸾凤和鸣画作…… 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感到惊讶极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景,但是她一张一阖的嘴巴发不出声音,随即影像一变,一只小鸡……不,有母鸡大小的灰白色幼禽忽地朝她一啄,圆圆的豆子眼眨着好奇,像是刚出生的雏鸟在认亲,不知怎地,她觉得背上又开始微微骚痒,有如爪子在挠。 「四公子,我是真急了,担心你不肯寻医调理,偏信什么上古神兽。」这世间还有人能逆天行医,从阎王手中抢人,不该舍近求远。 龙仲珽低低轻笑,扶着内侍的手坐到竹榻上。「总有机会的,不是全无希望,无忧谷还在。」 他的言下之意是,无忧谷即华无双,华无双便是无忧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有两年时间逼华无双为他医治,至于华无双的徒弟够不够分量,他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没见识过真正丑陋的司徒青青并不晓得她已在太子的算计中,不管地位有多崇高,人有多尊贵,一遇到生死大关都无法豁达,为了活下去,什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司徒姑娘,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你会为我替尊师请求吧?」龙仲珽眼若星辰,闪着迷惑人心的光彩。 司徒青青一怔,心想:我为什么要帮你求情,你付银子要我帮你祛毒,我们充其量是医病关系,谈不上交情,如果是欧阳溯风她还会考虑考虑。 「我师父向来不通人情,也不跟人讲道理,我要是多说两句不中听的话,他二话不说就会往我嘴里塞毒药,让我自行到药圃找药草解毒,。」大概只有三句话不离鬼神的神棍爹才制得住师父,师父最怕无赖。 「他曾这样对待你?」欧阳溯风眼眸一冷,倏地捉住她的细腕,仔细打量她可有中毒迹象。 「常常,我打小吃了无数的毒,所以……」百毒不侵。「不过别担心,有我爹在,师父不敢给我吃入喉即亡的奇毒,都是我能化解的小毒,毒吃多了就不怕毒。」 「胡说什么,哪有人不怕毒,明明长了一副聪明相却尽做傻事,毒是能随便试的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着欧阳溯风近乎唠叨的多话,龙仲珽唇畔的弧度越扬越高,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这一针是护你心脉,以防寒毒做最后的反扑,不过是最终的疗治,反应会比前几回激烈,我给你准备了木塞,你用力咬着,这次时间会比较短,你只要撑过一个时辰便轻松了。记住我的话,不要想着去抗衡,让烈火与寒冰在你体内自行抵消……」 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易,明显瘦了一圈的烈火蜘蛛朝龙仲珽白晰的腕上插入两根细牙,带着粘稠感的薄液顺着牙管流入流动的血脉之中,一滴、两滴、三滴,细牙往内缩回,毒液一入体,绷紧的肌肉毫无迹象的骤然抽搐,整只手臂如灌风似的鼓大,原本透白的皮肤更是薄得能瞧见皮肤底下细细的血丝,如今一根根胀如蚯蚓般大小,上下鼓动,隐约还能感受到灼人的热度。 可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鼓起的臂肉又似烈火遇到冷水浇溉,瞬间消了下去,薄薄的肌肤呈现青紫色,仿佛 在十二月寒冬浇淋冰水,似乎能听到滋滋结霜的声音,令人生寒。 如此反复数回,一下子热火焚身,一下子冷冰冻骨,脚指头都因忽冷忽热的变化而僵硬,无法扳直。 那痛,难以形容。 龙仲珽浑身是汗,有如从水里捞起的水人,无一处干爽,还伴随着一股酸臭味,若去碰触他流出的汗水,竟是冰凉刺骨。 热与冷交替,他的身体也遭受前所未有的撕裂痛楚,他数度昏厥又痛醒,十指曲成弓形,口里的软木已被他咬得不成形,深深陷在齿牙之中。 「好了,再忍一下,你,你是己五吧,把放凉的药汁放在他嘴边,小心不要被咬了,喂他喝下,他现在全身是毒,连牙也有毒,被他咬着了你也会中毒……」 司徒青青才想提醒龙仲珽正在排毒,连他排出的汗都融合了寒毒和蛛毒两种毒,牙齿和唾液同样有毒,未做防护被碰触会渗入皮肤,造成中毒现象。 她刚一说完,耳边就传来己五被咬的闷哼声,她脖子一缩,干笑的送上解毒丸,中毒不深的铁骑卫立即吞服便无大碍。 隔着蒙胧的绘湖畔烟柳玉石屏风,司徒青青看不到对面的情景,她只能由铁骑卫和内侍的回报来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法,毕竟此时的龙仲珽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衣。 「药浴的水要热,以羽毛拂去汗水,若未变青紫色便可将人移入桶内浸泡,记住,两刻钟一到便将人捞起,用冰水冲身,再放入另一桶药浴中,反复七次……」 龙仲珽已经痛到喊不出声,他的喉咙是肿胀的,喉音沙哑,全身乏力站不稳,需要人由后方搀扶。 他还活着吗?他自问。 剧烈的疼痛很快回应他,是的,他还活着。 明明是撕骨扯肉的剧痛,他却露出真心的微笑。 渐渐地,痛意慢慢淡了,他在温水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到清醒时,龙仲珽看到的是竹搭的梁柱和屋顶,似有若无的竹叶香缓缓飘送,他忽然觉得热,坐起身扯掉盖在身上的被褥,瞬间,他感到凉快多了,一口气轻轻呼出。 等等……他不冷了,浑身暖呼呼的,好像刚晒过日头,手脚都暖得不想动,耳畔似乎听见血的流动声。 这……他的寒毒拔除了吗? 第十五章 又惊又喜,龙仲珽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感受到来自身体的体热,一年四季身子是冷的,用再多暖炉也温不暖,他必须摆放十多个炭盆才不致令心口结冻。 「四公子,小心脚下——」 太过欢喜的龙仲珽兴奋得想跳起来,但大病初愈的他体力不支,刚一下床便双腿发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突地,一双铁臂伸出,及时从后方撑住了他。 「行衍,你来了。」能有健康的身体真好,龙仲珽因为不再受寒毒之苦而动容,扶着欧阳溯风的手往床沿一坐。 「是的,四公子。」欧阳溯风对于他的情况好转也感到不可思议,太子的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呼出的气 息是温热的,不像以往总带着凉意。 「都准备好了吗?」这一次来治病耽搁太久了。 「回程的一切都打理妥当了,为防三皇子在中途设伏,我又调来两百名铁骑卫,咱们分三批回京,另两路是掩护,将埋伏者先引开。」欧阳溯风神情严肃的道。 「嗯,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恐怕……」日后他荣登大宝,必封他高位。 「咱们之间需要说客套话吗?你的寒毒能解我也为你高兴。」 他们是鱼帮水,水帮鱼,若由三皇子即位,只怕不出三年,景平侯府便不存于世间,新君最在意功高震主。 龙仲珽垂下眼眸。「我们就要离开了,该好好向小神医致个谢,我的毒能解,她的功劳最大。」 「我方才去看过了,只有一个丫鬟在家,县城的李员外家闹鬼,一早来请人去捉鬼,司徒青青和她爹天亮没多久就出门了,听说要三天后才能回来。」欧阳溯风暗吁了口气,幸好她走得及时。 「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打算举荐司徒姑娘进太医院,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医。」 被她溜掉了,于他是一大损失,不过不打紧,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她还能走多远,等他一回到东宫,还愁无人手寻人吗? 「这丫头不适合待在宫中,她太随兴了,又口无遮拦,很容易会得罪贵人。」宫里最多的就是恃宠而骄的贵人,她一个也开罪不得。 「罢了,摆驾回宫吧。」龙仲珽眸中迸射出一抹冷光。 「是。」尖锐的嗓音一应。 面白无须的内侍上前,一人一边的扶着主子上了华盖坠璎珞漆黑大马车,金丝绣边的车帘子缓缓落下。 马儿嘶鸣一声,整齐划一的随队伍朝前推动。 飞沙扬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黑压压的一大片,慢慢地变小,随后成了小黑点,隐没在黄沙漫漫的官道上,终至消失,一新一旧的两间竹屋寂寞相对。 【第七章 上京认亲去】 一群人离开后,一大三小共四道人影从林子中走出,身后是老马拉着的旧马车,马车两旁挂满锅碗瓢盆,车顶是一张桌子,四个桌脚分别绑了四张竹制椅子,分明是要大搬家。 「呼!终于走了。」司徒空空空虚抹没有冒汗的额头,表示恶客已去,虚惊一场,以前日子怎么过如今就怎么过。 「爹呀,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见到那位四公子?」人家请了好几回,他都拿乔说没空。 女儿的用词不当,司徒空空用瞪眼教训。「不是怕,是懒得理会,这些出身好的公子哥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想求人帮忙又放不下身段,把别人都当成奴才使唤,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我嫌烦。」 「爹,我拿银子了,不算奴才。」司徒青青开心的道,她有资格当大夫了。 「好,乖,长进了。」司徒空空摸摸女儿的头,笑意中含着隐忧,打她癸水来过后,他施压在她身上的咒术就要压不住了。 司徒青青在初潮过后不久,身形和外观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面容多了一抹春花绽放的清艳,眉细如柳,细肤嫩如美玉,眼儿往上勾,似有几分撩人姿态,那一头乌丝比往常还要黑亮,宛如流泄的瀑布。 以前她是假小子,扮成道童无人识破,如今她是抽长的柳条,身姿婀娜,步履款款,腰身细得不盈一握,原本很平的胸前隆起两坨小丘,不再前胸后背不分,纤指如葱白,隐隐可闻兰芷香气。 这才过了半个月而已,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其实,她早该发育了。 大隐隐于市,改了名的司徒空空不想被人找到,以道士的身分走街串巷,一方面赚取盘缠,一方面打听朝廷的动向,避开不必要的人事物。 身为本朝最年轻的国师,他在「隐退」前便算出十年内将出一名天生凤命的贵女,谁娶到她便是帝王命,凤格之命的女子有帮夫运,能稳定朝纲,富国强兵,百年内再无天灾人祸。 但他隐瞒未说,且为此女担忧,她将掀起天下大乱,毕竟先破而后立,有纷争才有开创。 一个月后,他那个凡事爱和他比强的师弟也勘破天机,他得意洋洋地将此事告知钦天监,钦天监主事急忙上呈皇帝,皇帝便下旨寻访,务必要将人带回宫。 临走时,他还挺同情不知为何人的贵女,她的前景堪忧。 谁知两年后女儿出世,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阴女,人一落地的第一声哇哇声,天际出现九星连珠,而她的背上有指甲盖大小的胎纹,圆锥形,触摸有温热。 他一看,大惊,原来有凤凰命格之人竟是他的女儿。 幸好当时身在无忧谷,知情者少,为防女儿的凤凰贵气外露被人察觉,引发群雄争抢,司徒空空以自身的血施法,压抑凤凰的成长,让它一直维持在蛋状,无法面世。 唯一的破解法是以血破咒,而且是至亲的血,司徒空空和司徒青青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她的癸水一来,他的术法就被破了。 原本凤凰会在司徒青青三岁时破蛋而出,初生的小凤凰伴随小青青一起长大,从小的感情最真挚,也最密不可分,灰扑扑的凤羽渐丰,生出艳丽,小青青也如同凤凰般日渐娇艳,以夺人眼珠子的美丽艳冠群芳。 可是凤凰幼鸟破壳太晚,现在还是只羽翼未丰的小雏鸟,因此司徒青青的容貌不可能有惊世的绝色,最多是清艳中带点挠人心窝的媚色。 不过她还没完全长开,司徒空空已经开始担心了,女儿再一年就要及笄,即使凤命已改,他要如何阻挡那些闻风而来的狂蜂浪蝶,以及不死心、志在皇位的龙子贵胄? 「爹,我长大了,不要再摸我的头,我好不容易梳好的发辫又给你揉乱了。」司徒青青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盘上去的。 「哼!爹还摸不得,我看你是怕我碰着了你的新玉梳。」梳齿削得大小不一,梳面的雕花刻得乱七八糟,看不出是海棠还是芍药,做工粗糙到教人不忍卒睹。 司徒青青杏眼一扫,以手护住发上的簪梳。「那是人家送我的生辰礼,我觉得好看就好。」 「丑死了!」一道童音轻嗤。 「对呀,真的很丑,我有同感,小风,你也觉得不堪入目是吧。」不过是一柄梳子罢了,瞧她还当宝似的。 司徒空空这个当爹的有点吃味,每年他给女儿生辰准备的是长寿面加一颗水煮蛋,他从没想过女儿会长大,始终当她是露出八颗小米牙的小丫头,一笑就让他的心软成水。 「丑。」小风非常坚定地用力点头,那簪梳他是越看越不顺眼,他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要买一百柄镶宝石的各色玉梳给她。 「去去去,两个没眼光的家伙走远点,人家花了几天几夜磨出的梳子,还刻上我最喜欢的茉莉,你们凭什么嫌弃。」欧阳溯风给她的是心意,祝贺她十四岁生辰,而他们连摘朵野花送她也不肯,年年都只有长寿面加蛋。 「哟!那是茉莉,真看不出来呀!」一身道袍的司徒空空语气可酸了,卯足了劲的挑剔。 「明明是刻坏的草屑。」没度量的小风补刀。 「啐!才多大的孩子眼睛就不好,看,这是茉莉花瓣,这里是花蕾,雕工是粗了些,但摸得出是茉莉的形状……吓!你要干什么?」 小风伸手要取走看得碍眼的玉梳,司徒青青连忙身形一闪避开,她无意间使出父亲教她的轻功,看得小风十分眼馋。 「你吼什么,摸一下也不行吗?等我哪一天发达了,给你搬座千斤重的玉山让你开开眼。」小风发下宏愿。 第十六章 「是哟,我等着你被大话咬了舌,还玉山呢!给个玉坠子就不错了。」瞧他那别扭性子,怕是难成大事。 「要玉坠子爹买给你,反正离你生辰还有两日,赶一赶也能赶到下一座大城。」都是那小子的错,要走就走,干么还提早送礼,显得他这做父亲的不够用心,疏忽了女儿的大日子。 「爹,你身上还有银子?」司徒青青怀疑的一扫父亲的旧道袍,猜想他把银子藏在哪里了。 司徒空空楞了一下,摸摸腰上扁掉的钱袋,很无耻的涎着笑。「青青呀,不如你先借爹二两银子,等爹再办完了道场就还你,你照三分利算,我亏谁也不能亏了我女儿。」 「爹,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你没有私产。」借钱免谈,他根本没有银子还,用自己的钱买玉坠子,她傻了吗? 「银子是我赚的,女儿拿去用……」 她接得很顺,「天经地义。」 闻言,司徒空空好气又好笑,挠挠耳,不过他想了想也对,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赚的银子本来就要给女儿的,难不成还带进棺材里,如月般皎明的面容笑了,华光四溢。 「东西都拿了吧,有没有落下?」这竹屋是亲手盖的,有几分感情,真是舍不得呀! 「拿了。」 「没落下。」 「老爷,我把菜干也搬上车了。」豆苗没忘了那几坛腌菜。 「好,里头没有值得念想之物,我们再看它最后一眼吧!」 高矮不一的四个人难分难舍的看着住了九个月的竹屋,心中有着不舍,眼圈儿有点泛红。 「泼油。」 「爹,非烧不可吗?」都有感情了。 「青青,爹不是说过,有舍才有得,我们不能留下任何住过的痕迹,即便是一根毛发,有心人也能拿来伤害你,我给你的术书中不是有提到,害人的方法有千百种,杀人于无形。」咒术最为可怕,贴身之物即可作法。 红着眼,司徒青青点点头。「烧吧,把一切烧成灰烬。」 早就做好机关的司徒空空将一条长绳交给女儿,她用力一扯,浓稠菜油便从屋顶洒落,蔓延整间竹屋。 痩小的小风还把剩下的半桶油泼向紧邻的新竹屋,两间都不能留,要烧一起烧。 「青青,你来还是爹来?」取舍,是人生的一种考验。 司徒青青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吧。」 火把一扔,熊熊大火迅速燃烧,却不知使眼儿朦胧一片的是因为烧得猛烈的火焰灼痛双眼,还是那不舍的心思? 火烧得很快,一下子就将竹屋吞没。 哔剥哔剥是竹管爆开的声响,着火的竹子如烟花般爆落,火是热的,心是冷的,一点一点湮灭。 「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泪一抹,感伤去得快的司徒青青又换上朝气十足的笑脸,离愁依依打不倒她。 「京城。」天人似的男子头一回露出惆怅神色。 司徒青青不解的道:「你不是说过不去京城,那里对我太危险了吗?」 司徒空空温润秀逸一笑。「爹再告诉你一件事,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没人想得到你就躲在人家的身边。」 「那我们要去干什么?」不会是去驱魔降妖吧! 「去探望你外祖母。」 「嗔!我的外祖母还健在?」司徒青青讶然,水灵灵的大眼睁得好大。 司徒空空笑着抬起手,准备往女儿头上一揉,蓦地瞧见她插在发鬓的玉梳,略显不快的又把手放下,女大不中留,都快成人家的了。「你外祖母病了,病得很重,你去为她看看病。」 如果早赶晚赶,不用十天便能抵达京城,欧阳溯风等人因为太子的身体不敢赶路,日行夜宿花了约半个月,京城人只知不久前南行「赈灾」的太子浩浩荡荡的回京,还带回几名三皇子派的贪渎官员。 而携家带眷的司徒空空一行四人,身上攥了一万两诊金,则像出外踏青似的,一路北行的方向不变,却由着识途老马慢慢行,它走到哪就停在哪,一有热闹便留下来玩两天,看看风景名胜,吃吃地方小吃,买两件当地特产当土仪,到人家府上拜托岂可空手而去,银子赚了就是要花的。 他们从竹屋离开时是中秋刚过不久,吃完月饼赏了月,还应景的猜了灯谜,换了四只小灯笼,一人一只,一路走走停停,等看到京城高耸的城门,季节已入了冬。 也不知是天降鸿运还是倒霉,进城前的天气还满好的,晴朗无云,谁知一入城门便天象异变,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把原本不冷的天气搞得冷飕飕,银霜铺地。 马车踏雪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在一座气势雄伟的府邸前,雪还在下着,没有停止的迹象。 「哇!这里是外祖父、外祖母的家吗?爹,你没骗人吧,你一个神棍能拐到大户人家的女儿?」 好大、好大的宅子呀!从左边望过去,高高的白墙看不到边,再往右边一瞧,还是绵延不绝的白墙,十二尺高吧,沿着街道延伸,长得教人不得不惊叹。 门前有七阶青玉台阶,门的两旁各安置了一头镇宅狮子,一公一母,公狮子雄壮威武,昂首向外,母狮子神情慈和,低头望着脚边用足掌拨玲珑球玩的小狮子,狮子一家和乐融融。 正门是两扇由内拉开的朱门,门上各有一铺首衔环,互成一对,兽目狰狞,似在吓阻欲擅闯门宅之人。 看着女儿怀疑的眼神,司徒空空好笑又好气的伸出修长指头,优雅地朝她鼓起的腮帮子一掐。「我和你娘是两情相悦,你娘很喜欢爹的潇洒俊秀。」 「俊秀?」司徒青青毫不客气的睨了父亲一眼,他确定他没夸大其词吗? 在她眼中,她爹是长得不错,眉目端正,嘴唇厚薄适中,不看年龄和作为,也算中年好男,引得不少婶儿回头张望,不过离俊秀太远了,她无法想象他也有少年风流的时候。 「不信?爹要不长得风情万种,你娘会这般死心塌地爱着我?」司徒空空露齿一笑,万千风华凝聚一身。 司徒青青很想伸出小指挖挖耳垢,以免恶心到自己。「爹,风情万种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你这个头就算穿上女装也不像女人吧。」她爹真的很高,她努力的长呀长的也只到他胸口。 「但你不能否认爹长得比你美吧。」她还是小丫头,再过一、两年,怕是京城找不出比她更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的确不能否认。 看着她爹那张比女人还细致的脸孔,司徒青青真有几分妒怨了,他和师父两人都生得相当倾城,夹在两位绝色美男当中,她显得黯淡无光,活似多出来的小绿叶。 不过……呵!他们会老,容颜会变,而她慢慢在长大,从医书中学到不少让自己变美的方子,等再过几年,看谁美过谁,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手牵手墙角哭去。 「喂!你们够了没,到底要不要叫门,外头很冷,快要冻僵了,若是你们要继续站在门口闲聊,我再回马车上窝一会儿,起码暖和。」小风不满的道。这对父女真是幼稚得可怜。 司徒青青红润的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小风,你不要不耐烦,就要敲门了,你总要给爹喘口气,让他缓和一下近乡情怯的心情。」爹,女儿孝顺吧! 看着女儿狗腿式的笑法,司徒空空气笑了。「臭丫头,转身就把爹卖了,你好个小人。」 「爹,我本来就比你小,小人当之无愧。你别害羞了,快拉门环。」 这可是从她爹那儿学来的无赖,她吐舌一笑,将爹推到门口,细如青葱的食指指向门上的铺首衔环。 司徒空空的表情有一丝忐忑,他也有害怕面对的一刻,门环上的鹿首虎目张扬着,似在嘲笑他的裹足不前。 叩!叩!叩! 深吸一口气,未再迟疑,门板扣了三响。 「谁呀!大冷天不见客,来客请回。」应门的人声音粗哑,听似四十来岁,很不客气。 宰相门前七品官,连养的狗都会咬人。 「门上远亲,来自南溪,特来探望丞相大人。」司徒空空不卑不亢地回道,清越的嗓音如冷月下拨动的琴弦。 咦!外祖父是丞相?!司徒青青倏地扭头看向父亲,圆睁的双瞳满是难以置信,她脆弱的小心窝猛地跳了一下。 「南溪?」门房低喃一声,「难道是表小姐?」 第十七章 丞相府家风纯良,老丞相这一生也只有一妻两妾,两个妾是通房丫头抬上来的,打小就伺候着的老面孔,正室入门后一人打发一个院子由她们自行过活,老丞相少有涉足妾室院子,所以除了一名已出阁的庶女外,三男一女皆是言老夫人所生,那个女儿便是言素心。 而门房口中的表小姐则是言二夫人娘家的外甥女,表小姐的生母是言二夫人的亲妹妹,无奈所嫁非人早早离世,表小姐的父亲很快娶了续妻,继母对元配的子女很不好,因此言二夫人常藉丞相府名义送礼施压,不时接表小姐到府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 这位表小姐也很逗,南溪到京城约七日路程,往返一趟要十来日,她一年十二个月有大半年住在丞相府,刚回去没多久又来了,来时是空着马车,走时满载而归。 一些不厚道的下人便碎嘴,表小姐是在为自个儿攒嫁妆呢,她那个继母不可能给她太多的嫁妆,只好向二夫人伸手。 嘎啦!嘎啦! 门拉开了,门房见来人不是他以为的表小姐,而是神情安适的道士,当下就拉下脸,露出势利嘴脸。 「走走走,别挡在门口,我们府上很平安,不需要道士,你哪儿凉快哪边待,别来触霉头。」 门房伸手推人,却发现推不动,他已经够壮实了,居然不能让身形削瘦的道士移动半分,他不禁心里直打着鼓。 「你找吴管事来认人,吴三应该还在吧?」那个老好人最疼他家小姐了,面恶心善。 闻言,门房惊得往后一跳,身子抖得像筛糠。「你……你认识大总管,你是他的……呃!亲戚?!」 丞相府的大管事可不比六品小官差,三品官员见了他还得打躬作揖,恭敬地喊声「吴大总管」。 「喔!三番子当上大总管了呀,我以为依他那不苟言笑的性子,早被一棒子打死了。」司徒空空笑道。 「呵……这位道爷你等等,往前站一站免得被落雪打到,小的为你请大总管。」门房的态度丕变,前倨后恭。 他急着进去请人,慌得后脚绊前脚,好似后头有恶鬼追赶,一步也不敢多停。 「爹,这才叫小人吧。」司徒青青很是感慨的抚抚右肩上的血貂,看看那人谄媚的神情,她丢根骨头出去,他指不定也会欢欢喜喜的叼回来。 「别学,做人要有风骨。」此小人非彼小人,她还是当个讨喜的小人儿,没长骨头的小人不适合她。 「是,爹,不过我比较喜欢风鸡。」风骨又不能吃。 司徒空空微微翻了个白眼,这青青呀!他忍住弹她额头的冲动,女儿太聪明了,聪明得有点不驯。 「是谁要找我……」 一颗球滚过来……是球走过来……呃!不是,是一个人,有手有脚,只是那身躯非常惊人的庞大,圆滚滚的肚皮,一捉一坨的臂肉,莲藕似的肥节,油腻腻地抖动着,好像每走一步路就会往地上滴下几滴油。 可是他走得挺灵活的,不见喘气、汗涔涔的直流,脚下像装了牛筋似,一步一弹足,半百年纪走得比门房还快。 看到眼前的……人,纵是道行如海深的司徒空空也不免震惊。「你还没把丞相府吃垮真教我吃惊,丞相府的油水这么丰富吗?瞧你的下巴都有肘子厚了。」 「道长是……」怎么很眼熟?吴三眯起被肥肉挤得小小的绿豆眼,绞尽脑汁地回想。 「少吃一点,吴三,你往后真不想走路,直接用滚的吗?」司徒空空扶额长吁,这横躯……怎么敢出来见人? 「你……你是……咦!你是……」吴三先是狐疑,继而绿豆眼睁成红豆大,嘴巴大张,嘴唇抖颤,一副癫痫快发作的模样。「你、你……是风华公子?!」 风华公子?司徒青青看了看她老抽风的父亲,不解他哪里风华了。 「十来年不见了,痩竹竿都养成了胖竹筒……」一晃眼他也老了,发间掺了银丝。 没等他说完,球似的吴三往上一弹,老泪一抹,又哭又笑的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道:「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姑爷……」 姑爷?真令人怀念呀! 司徒空空看了看院子的景致,门后的老树还在,红砖青瓦仍一样鲜丽,很是功夫的维护,怕是变了样子,女儿找不到旧日时光吧,真是有心。 忽地,他眼眶一热,牵着女儿跨过门槛,身后跟着捡来的小子和个头又长高的丫鬟豆苗。 急匆匆地,一行人迎面而来。 「你……你还敢来见我,不怕我打你吗?」 很无耻的女婿一把将女儿往前推,原来他捉着女儿的手是拿她当挡箭牌用。「青青,快拜见外祖父。」 喔!这个气冲冲要冲着她爹打的人是她外祖父呀!那她会喜欢他,爹有时候真欠打。 「外祖父,我是青青,司徒青青,我喜欢你一半白一半黑的胡子,你喜不喜欢我?」 面对不按照规矩来,跟她爹一样嘻皮笑脸的小姑娘,上了年纪仍十分康泰的言丞相微怔了一下,随即热泪盈 眶的抚向那张神似女儿的小脸。「喜欢,喜欢,外祖父喜欢你。」 「嗯!我更喜欢外祖父,你是我的亲亲外祖父。」司徒青青重重的一点头,表示非常喜欢,嘴甜得将所有人的心都融化了。 不过她不厚此薄彼,看到外祖父身后三个神情激动的男人,她眼儿弯弯地甜甜一笑,笑得让人忍不住跟着笑。 「大舅舅好,二舅舅好,三舅舅好,三位舅舅都好。」嗯,应该会有见面礼吧,瞧她礼数多周到。 「你知道我们是谁?」三人异口同声,拍小狗似的分别拍拍她的头,又是动容,又是鼻酸的盯着她不放。 「我当然知晓喽,咱们可是血脉相连,我一眼就能认出了,舅舅长得跟我很像。」果然是一家人。 其实言府三兄弟长得并不相像,各有特色,但同样仪表堂堂,十分俊朗,一门三杰,各居要职,两人在朝为 官,老二是「文遥书院」山长,桃李满天下,半朝文武官员皆出自文遥书院,算是他的门生。 「好,好,我的好外甥女,舅舅喜欢。」言老大笑道。她长得多像妹妹,尤其那双眼长得好,灵动有神。 「不错,咱们是亲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舅舅,舅舅给你撑腰。」言老二也笑着点点头。她这张小嘴真会说话。 「丫头,把丞相府当自个儿家,有舅舅在,没人敢欺负你。」言老四拍拍胸脯道。这可是姊姊的女儿呀,都长这么大了。 「嗯!谢谢舅舅们,青青也好喜欢你们。」司徒青青笑得眯起眼,猫儿似的小娇气把一群大男人萌翻了。 「咳!咳!外面雪大,快进去,别受凉了。」不想十来年才见到的外孙女被儿子抢走,言丞相清清喉咙,仗着父威,把儿子们赶到一旁,老脸笑成花的牵着小孙女的手往内走。 「走走走,岳父大人相邀,小婿不敢不从。」司徒空空厚着脸皮在后头跟着,丰采如玉。 「我没说你,你好意思跟进来。」一见女婿就来气的言丞相没好脸色,半百老人了还朝女婿横踢一脚。 司徒空空一闪,身形飘若落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刚才我家青青不是说了,咱们是亲的,女婿是半子,我也是你儿子。」 言丞相不痛快地由鼻孔喷气。「怎么知道我们在家,不怕扑了个空,没人理会你把你轰出去?!」 司徒空空不无得意的扬眉。「岳父大人忘了小婿是干什么的,我算好了你们的休沐日子才上门的。」 「那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干脆出家? 拉拉身上的道袍,司徒空空很无赖地扬唇。「我改行了,岳父大人若有需要,我算你便宜点,自家人不用客套……」 【第八章 大受欢迎】 「外祖母,你别一径往我脸上瞅,你看着汤药别洒了,小心烫到自个儿。」 也许是心头有了寄托,原来奄奄一息的言老夫人像吃了大还丹似的,身子一下子好了大半,脸上也有了笑意,整天看着小辈们直笑,没有一件事不顺心的吃好睡好。 言素心死时没人知会她,女儿的死讯只寄到言丞相手中,言素心为了一尽孝心,生前写了二十来封信先备着,每半年寄出一封报平安,以至于言老夫人一直以为女儿还活着。 第十八章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日言老夫人有事到书房找丈夫,不意翻到他夹在书中的书信,基于好奇抽出信纸一阅,殊不知竟是女儿的死讯,当下受不住打击的她昏厥在地。 从那之后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想起女儿便泪流不止,米饭进得少,汤药不入,日渐消瘦,老是喊着要去陪女儿,那哭尽的泪水是她的心头血,身子怎能不虚弱。 如今司徒青青来了,与女儿肖似的眉眼让她又有活下去的气力,女儿不在了,她当外祖母的还能不替女儿照顾外孙女吗?那是女儿拚了命也要生下来的一块肉。 于是,她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头一日就肯进食了,第二天能坐着说会儿话,第三天、第四天都能下床走几步路,如今凹陷的双颊有肉了,说话有力,笑声比往日更爽朗。 不过也多亏了司徒青青卓越的医术,她自备了老人常用的药丸,又给外祖母把脉,开了调理的药方,几帖药一下肚,功效立见。 现在丞相府的主子、下人一口一个小神医,婢仆是不敢,可几个主子倒是敢开口,让她瞧瞧腰酸、看看老腿肚什么的,其他大夫看不好的老毛病全找上她,俨如坐堂大夫。 「烫不着、烫不着,外祖母一瞧见你就欢喜,不用吃药病就好了。」言老夫人是打心底喜欢外孙女,不只她容貌酷似女儿,还好脾性,整天笑呵呵,一副万事不忧的傻模样,让人瞧了就想多疼疼她。 「祖母偏心,你眼中只有青青表妹,我们这些亲孙女都被你扫到一边了。」身着绛紫色洒金碎花月华裙的貌美女子假意拭泪,可她的嘴角却扬得老高,发间的蝴蝶簪因偷笑而上下摇晃,薄如纸的蝶翼也跟着颤抖。 言府人口简单,比起一般的官员府中算是清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娘或扬州痩马。 大老爷一妻一妾,嫡生二子二女、庶女一名,长女已出阁,开口说话的便是大房的嫡次女言知非,今年十六;二老爷有一妻一通房,正妻生有一嫡子,通房则有庶出女儿一名;三老爷只有正妻一名,没有姨娘或侍婢,夫妻很是恩爱,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十二岁。 别人府邸是重视男丁,丞相府正好相反,偏疼女孩儿,由于言素心身子太弱,因此早年老丞相定下新家规,凡府中女眷年满十六岁方可议亲,十八岁出阁,男子则满二十才可娶亲,不可过早,姑娘家太早生孩子对身子有损,也令寿元不长,十八岁有孕刚刚好,生的孩子也壮实。 「去,你这皮猴儿,就会装模作样,我日日看你都看烦了,还不识趣点,把位置让出来给你表妹,省得祖母赶人。」言老夫人拍拍孙女的手,半打趣的调侃道。 「不让,我霸住了,祖母是我的,我谁都不让。」言知非挽住祖母的手撒娇道。 「那我哭给你看。」司徒青青跟着一起起哄,假装要哭了,她光明正大的把茶水往眼下滴两滴。 「不公平,你假哭。」言知非不依的大喊。 司徒青青得意的嘴儿一扬。「谁跟你哭真的,我是孝顺的小孙女,真是哭了,外祖母还不心疼死。」 「祖母,你看,她赖皮,我不服。」这个表妹真好玩,一点也不死板,不像二房的妹妹老爱装嫡女,故作端庄地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嫡庶之间还是有别,但少有摩擦,原因是言府的姑娘家全是娇养,在分例上差别不大,一有宴会也会看情形赴宴,二房无嫡女,所以言知茹常以嫡女自居,不认分庶女身分,认为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儿。 她很爱和府里的嫡女别苗头,有时是衣服,有时是首饰,有时是她擅长的琴艺,尤其爱和大房的言知非比,两人年龄相近,接触的又是相同的人,所以好胜心就出来了,非把人比下去不可。 因此言知非也非常看不惯言知茹的行事作风,两人虽未交恶,但也无法交心,顶多是见面点个头的姊妹情谊。 至于三房的言知蓝才十二岁,言知茹完全没把她看在眼里,她认为言知蓝太小,和她比不到一处。 「不服气也不行,要不然你也耍赖呀!外祖母是大家的,你吃独食太可耻了,我们唾弃你。」司徒青青假装 呸了一口。 言老夫人的屋子里,排坐开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司徒青青、大房的言知非、言知蕙、二房的言知茹、三房的言知蓝,五人五种性情,神色各不相同,让一屋子充满人气。 言知非恼了,追着要搔表妹痒,言知蕙安静的坐着,不时露出浅浅的微笑,言知茹坐得端正,表现得仪态大方,但眼底流露出不屑,对司徒青青的全无规矩甚为轻蔑,言知蓝则是乖巧的吃着果子,偶尔跟着笑两声。 「司徒青青,你吃赖皮药长大的吗?太可恨了。」言知非说不赢她,这口气难平呀!非扳回一城不可。 「不,我自己就是习医的,不吃药,我吃五谷杂粮、飞禽走兽。」 「说你胖还喘起来了,你也给我诊诊,我心口疼,快开药来。」言知非捂着胸口直喊痛。 司徒青青煞有介事地为表姊诊脉,然后面色沉重的摇摇头。「无药可救,你准备准备吧。」 言知非吓得神情一凝,眼眶都红了。「我真的病了?」 「嗯,少生点气就好了。」小神医的诊治。 言知非一听,转忧为恼。「你居然还吓我!祖母,拧她。」 言老夫人谁也没拧,呵呵直笑。「闹得好、闹得好,小姑娘别闷着,打打闹闹感情才会好。」 「祖母,你对青青比较好,我吃味。」言知非虽是这么说,但看着祖母的气色好多了,笑容也多了,她是真心感到开心,真好,全是表妹的功劳。 「我对谁都好,都不偏心,只是青青打小就没了娘,我这当外祖母的只好多疼疼她。」 言老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眼中的疼惜和怜爱从不瞒人。 「青青也疼外祖母,你要多吃点米饭少吃肉,菜蔬瓜果别漏了,少盐少糖少油,早晚一碗青豆汤或绿豆汤,你得了消渴症要少量多餐,饮食上尽量清淡……」 「得了、得了,我晓得了,别天天在我耳边叨念,我都快成牛了,老是吃草。」 无肉不欢的言老夫人最爱油滋滋的红烧肉、酱卤肘子,她一个人能吃三大盘,水果少吃,蔬菜是碰也不碰,她嗜辣,口味重,盐巴下得少便觉得嘴巴没味道,可是外孙女来了以后,这些美食她就吃不得了。 司徒青青很快便摸清了外祖母的口味,将菜色改成醋溜口味,醋多一点,糖和辣少许,不是完全没有味道,同时也让老人家胃口大开,不再挑食。 「祖母,青青表妹是为了你好,你要听她的话,这是医嘱。」言知非帮着劝道。 「啧!刚才还闹着要祖母主持公道,这会儿又好上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姑娘,心变得真快。」言老夫人笑着一指,取笑孙女们心性如风,时而吹东,时而吹西。 「我们表姊妹感情好还不好吗?难道祖母要我们大打出手好让外人看笑话。」言知非影射王尚书家,他们一府七位老爷,庶子庶女加一加是嫡出子女的三倍,嫡庶常因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前不久一名嫡女被三名庶姊妹合殴,家丑外扬,闹到众所皆知,王尚书还因此遭到皇上申斥。 「好,祖母哪会说不好,青青长年跟着她父亲在外头走动,对内宅之事全无概念,非儿,你是姊姊,要多教教她,别让人说她一句不是。」言老夫人看外孙女是没有一样不好,模样好、性情好、医术好,可仍是担心重规矩的人家会挑剔她。 她不想改变外孙女活泼好动的天性,乐天开朗没什么不好,现今的千金小姐都太死气沉沉了,一板一眼地令人生闷,可又烦恼她日后受了委屈,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奚落。 「祖母放心,我会照顾青青表妹,不会让她遭人欺负。」丞相家的姑娘谁敢给她们脸色瞧? 「青青,清平郡王府的王妃人很和善,她是你娘生前少数稍有往来的姊妹,她和你娘一样有心疾的毛病,但她的情形较轻微,自从你娘托人从无忧谷给她捎来治心疾的药丸,好些年未再发作……」 言老夫人的意思是,司徒青青的娘对清平郡王妃有恩,她不会为难恩人的孩子,必要时还会加以维护。 第十九章 清平郡王府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梅花宴,邀请年轻男女到梅园一游,一来是惯例,郡王妃喜欢人多热闹,二来是为小辈牵线,让他们在梅林以诗作传情,互诉情衷。 但仅仅以诗、画、琴做为媒介,彼此是不相见的,府中栽种的梅花分红梅、白梅两种,中间砌一堵墙,每年轮着来,今年赏红梅,明年撷雪梅,梅花有情,暗送芳心。 丞相府也收到请帖了,由言大夫人带着府里姑娘上门赏梅,司徒青青初来乍到,言老夫人也想着让她去瞧瞧世面,跟着姊妹们去看看别人家的风景,日后她嫁人了也能学点机伶。 「外祖母,你别再为娘伤心了,她走得很安详,没有受苦,我娘心善,菩萨接了她当神仙,你要为她高兴,她不用留在红尘中受苦。」司徒青青安慰道。 受了父亲的影响,她是相信因果轮回,但她也坚信人不能向命运屈服,越是逆境越要抬头挺胸,上天看不见退缩的人,但对不屈不挠的人却怎么也不会放弃,心中有佛,处处有佛,人是人世间的活菩萨,为结善果而出世。 「是呀,是外祖母想多了,你娘现在不会再心绞痛了,她可快活了,无痛无病的笑着……」想起早逝的女儿,言老夫人抽出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珠。 说不伤心,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一辈子也不会消除,活着的人只会惦记着,直到记忆中的影像变模糊,慢慢淡去,那份遗憾才会被其他事取代。 「哎呀!不说了,说多了你也要跟着掉眼泪,快走快走,别为了老婆子我给耽搁了,好好地去赏赏梅,回来再说给外祖母听。」她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放不开。 「外祖母,你先把药喝了,还有半碗。」司徒青青指了喝了一半的汤药,怕老人家怕苦不肯喝。 「小管家婆,我自个儿的身子还不会照顾着吗?没见你寻户好人家,终身有靠,怎么也不肯阖眼。」她得替女儿看着,女婿那个人太不着调了,真怕他把她的宝贝外孙女带坏了。 曾经风华似月、风姿过人的国师,在他岳母眼里只是个没分寸的毛头小子,做事冲动又毛躁,不堪为人父。 谁家的儿子会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把人家的闺女带走,捎来一封信说他们成亲了,不必来喝喜酒,因为拜过堂了,行为胡闹得如同儿戏,把两家人气得不轻。 「不行,我得看你喝完了药才走。」司徒青青可重视外祖母的身子,况且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看外孙女坚持的盯着她,嫌药苦的言老夫人只得眉头一皱把药全喝了,催促着几个姑娘出门。 几个花朵儿似的小姑娘这才相偕离开。 「玉娘呀,我不放心。」她还那么小,几时才能出头? 闺名玉娘的钟嬷嬷满脸堆笑,送上一碗花蜜水。「那你就多活几年,看着小小姐成亲生子,再当她的娘家替她撑腰,只要咱们言府不败落,小小姐的底气就在,不论嫁到哪户人家都能过得好。」嫁妆多给点压箱银,保她一生衣食无缺,有银子在手谁也拿捏不住。 「嗯!你说得对,起码再活个一、二十年,我外孙女是小神医呢,还怕保不了我长命百岁。」一说到开心处,言老夫人乐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多吃了一盘蜜梨。 钟嬷嬷也呵呵地笑起来,老小老小,不就要人哄嘛!主子心活了,身子跟着健朗了,她看着也高兴。 相伴几十年的主仆俩开怀地说着几个小辈的婚事,点评着哪家儿郎好不好,有没有出息,谁配得上丞相家的闺女,谁又恶迹斑斑不足为婿,谁家竖子是青楼常客……说着说着又不免开始担心,怕所嫁非人。 可这些对正要前往清平郡王府的娇客来说太遥远了,她们想到的是今天的妆扮得不得体,发簪珠钗会不会逾制,衣服颜色搭配得好不好,遇到贵人要如何行礼,小心不要说错话,要有好表现…… 言知非叮咛表妹道:「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侧,不懂的先忍着,等我们独处时再问,有外人在勿东张西望,问到你不想答的事就装羞,含蓄的抿唇一笑,没人会那么不识趣的追问到底。」不过还是很难说,毕竟有几个和丞相府过不去的女眷,譬如陈国公府的小姐、徐中书大人的孙女。 「好。」少说话就是,她司徒青青最会装了。 走进清平郡王府的后院,过了爬满树藤的影壁,司徒青青漫不经心的瞄了几眼,不感兴趣地垂下眼,比起无忧谷巧夺天工的自然景观,郡王府的摆设太匠气,失了美感。 人有比较才知美丑,看过繁花似锦的春景,赏过碧叶莲天的夏荷,满山遍野的秋枫如火,冬雪中煮茶,惬意胜如来,一年四季各有其美,绝非刻意造景所能比拟。 不过看到满园子近千棵的盛放红梅,司徒青青仍不免咋舌,她想的不是真壮观,美不胜收,而是造这座林子要花多少银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面无惧色。」言知非好奇的问。她两年前第一次来赴宴时,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手脚也不知要往哪儿搁,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人家在问什么。 「为什么要怕?郡王府会吃人不成。」不过是来作客,难道还当龙潭虎穴,要杀出一条血路。 「不怕最好,可别给我们丞相府丢脸,来了郡王府就收起你那粗鄙的行径,别把我们给拖累了。」言知茹不屑的道。她一个人言行无状,等同她们都得受累,倒了八辈子霉才和她同行。 「知茹,你自个儿不痛快就离我们远一点,不用勉强和我们走在一起,不过我警告你,我们都是姊妹,你不要为了出锋头而伤了姊妹情。」言知非有些不悦的道。言知茹和她生母一样自私,只顾自身利益,任意践踏他人的尊严。 「你应该多劝劝她才是,一荣倶荣、一损倶损的道理我还晓得,只要她规规矩矩就好,别来碍我的事。」言知茹还看不上这位不知打哪个旮旯窜出来的表小姐,厚颜无耻的住在丞相府便不走了。 言知茹并不知道司徒青青的父亲是当朝国师,只看他涎笑奉承祖父的无赖相,便当他是混吃骗喝、不学无术的假道士,打心里鄙夷无缘得见的姑母竟会瞧上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其实没几人知晓国师回京的消息,司徒空空压得严实,他将女儿托给言丞相不久就离开了,外人只知司徒青青是言府的远亲之女,暂时寄住府内,众人以表小姐称之。 反正表小姐多得很,言二夫人的外甥女不也常常来往,她也真把自己当言府人,不时往几位表哥身边凑。 「我会盯着你,不让你来害自家人。」言知非很保护司徒青青这个表妹,她冷视了言知茹一眼,便带着众姊妹往走前,一脸耻与为伍的样子,她的好恶十分分明,个性强悍。 不与司徒青青同走一处,反而正中言知茹下怀,她看了看不远处有她熟识的千金,没说一句便与她们分头而行。 「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呕气,我跟我爹在外行走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可不少,她还没那些拦路打劫的土匪坏呢!」不过土匪更惨,反过来被劫,她和她爹最喜欢遇到打劫的,那表示又有飞来横财。 「你们曾遇到土匪?」言知非惊惧的看向司徒青青,太可怕了。 「没事,我爹是神棍,最会装神弄鬼,他朝空中喷几口冥火,盗匪就直呼有鬼,吓得屁滚尿流。」泡在酒里的磷粉罢了,酒一喷变成幽绿绿的火球,如同鬼魂游走。 「咦!你爹这么厉害,听起来真有趣,你再说说他是怎么装神弄鬼的,人真的能喷出鬼火吗?」一名爱看乡野传奇话本的文静小姐靠过来,满脸钦羡地紧捏着手绢,想听又害怕的捂住半张脸,两眼像镶了琉璃似的闪闪发亮。 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眼前忽地一暗,一位生得纤弱的美妇人立于跟前,容貌秀丽,笑容温婉,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柔和的贵气。 「夫人,我叫青青。」司徒青青一抬头,自个儿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她身边竟围绕四、五十位各府千金,她们或托腮,或撑颚,神情专注的听着她和她爹恍若话本子的经历,不时提问两句。 第二十章 一般闺阁女子最多到庙里上香、拜访亲戚、参加各种宴会,视野狭隘,谁也没有她这般多采多姿的阅历,众小姐很是羡慕,更乐于见她用丰富的神情和活泼的语气讲述所见所闻,捉鬼要用金钱剑,除妖镇魔祭出写满符咒的桃木剑,朱砂能避邪,黑狗血防邪魔近身,抹上鸡血会看见鬼……她们越听越入迷,巴不得能亲身体会。 原本司徒青青想安安静静的混过去,陪笑、装傻、吃吃点心、折两枝梅花应景,不写诗、不作画,只听人弹琴,两个时辰后出府,上了马车,回了丞相府,一天完结。 谁知事与愿违,连她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受欢迎,神鬼之说让人又惊又惧,偏又爱听得很,怕得要命也不想捂住双耳,再说一群人一起听反而不怕了,放胆地天马行空的想象,仿佛亲眼见到红眼鬼伏诛,一把桃木敛刺穿虎妖心窝,拎桶黑狗血泼洒,万魔哀嚎。 不想张扬的司徒青青低调不了,反而成为众所注目的对象,她像一只整整绒羽的凤凰,只往那梧桐一栖,便有百鸟齐聚梧桐树下,以瞻仰的形态仰望高高在上的凤后。 她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招来嫉恨,另一边的凉亭中,言知茹和她的姊妹淘面色不悦的朝这头一望,她们觉得被冷落了,以她们身分而言,这是一个打脸的羞辱。 要结交一位知心朋友很难,但要树敌却很简单,即使什么也没做,也能被人给怨恨上。 只能比我差,不能比我好,这是被宠坏的贵女普遍的心态。 「别紧张,我是看你神似我的一位故友,所以过来瞧瞧。」近看更像,眉眼间有那人浅浅一笑的影子。 「我不紧张,夫人,我爹说我的生肖是属狐狸的,狡猾又多诡。」司徒青青笑道。只有她让别人吃亏的分,眼珠子一转就一肚子鬼主意。 真像,连笑起来的模样都如出一辙,给人心口圆满的感觉。「呵……哪有人说自己是狡猾的狐狸,我看你倒似是伶俐的小丫头。来,这给你,当是我们投缘。」 美丽的妇人笑得宛若清雅的小白花,不带半丝烟火味,如葱纤指褪下腕间通体透光的累金丝翡翠镯子,套入小姑娘白嫩似笋的细腕,大小刚好。 众女子抽气,那只冰糯种翡翠镯子乃太后所赐,世间罕有,清平郡王妃一直舍不得送人,戴了好些年头,不过也有一说,那是给她侄媳妇的见面礼,送给了谁,谁就有可能成为她的侄媳妇。 「啊!这好像有点太贵重了。」咦!是暖玉? 「拿着,这种镯子我有一匣子,戴都戴不完,给了你我才有借口多买几只。」这丫头戴起来真好看,衬得腕白。 「多谢夫人,我很喜欢。」司徒青青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特殊含意,只想着镯子值多少钱,要是哪天银子用完了她能拿去卖,多少贴补一些。 「喜欢就好,我没白送。对了,你是哪一府的姑娘?」清平郡王妃又问。她没见过这个小姑娘,是个面生的,头一回来吧? 「青青是我们丞相府的表小姐。」与有荣焉的言知非红着脸站起身回答,神情无不骄傲。 因为清平郡王妃身子骨不算太好,怕她累着,今儿入府的姑娘便没有一一被请到正堂去拜见了,直接让人领到梅园来,没想到郡王妃这会儿会出现。 看她身后跟着一些贵夫人,应该是陪这些贵夫人们到园子里来逛逛的。 「我记得你们府上还有一位姓安的表小姐。」这次好像没来,那是个爱凑热闹的,对各家公子特别感兴趣。 「她是我二婶娘家那边的表小姐,刚好家里有事没赶上。」没来最好,不然她们又要跟着丢人现眼。 恨嫁的安浅云是撒网捕鱼,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或是家中有爵位的勋贵,她都想接近,正室是她第一目标,再不退而求其次,做个贵妾也成。 所以凡是有邀约她都不放过,软磨硬缠地非要人家带她赴宴,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姻亲,她非要自称丞相府表小姐拉抬身价,好让人高看她一眼,藉以攀附权贵。 「那这位讨喜的小姑娘呢?」清平郡王妃指着越看越顺眼的司徒青青,想着快满二十,婚事却一直无动静的侄子。 「她是我姑……」姑姑的女儿。 年轻一辈可能不晓得,但清平郡王妃一定知道丞相府里只有一位姑奶奶,早年被人「拐」走了,如今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看见她在灵山修仙,已非凡躯。 司徒青青打断了言知非的话,笑脸憨甜地道:「我是住在姑苏的远亲,老夫人是我姨祖母的表妹,我姨祖母老了走不动,让我代她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一看我就欢喜,留我住到开春再走。」 清平郡王妃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原来不是她的女儿。「你们好好玩,别贪凉了,东边的梅花开得好,一人折两枝回去插瓶。」 「好,谢谢夫人。」司徒青青笑眼眯眯,让人联想到财神爷座前的送财童女,喜气又富有童趣。 清平郡王妃一离开,言知非便将司徒青青拉到一旁,小声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种大葱似的装蒜,那是清平郡王妃你知不知道?得到她的喜爱,以后你在贵女圈的地位会高一点,没人敢小看你,说亲也容易得多。」 「我知道呀,她头上插着七尾凤钗,是郡王妃的身分象征,我爹以前跟我说过。」她爹陆陆续续跟她说了很多,她虽不喜欢,可听过就记住了,想忘也忘不了。 「你知道?」言知非错愕的瞠大眼。 姑丈不是个摇铃招幡的道士吗?怎么几乎无所不知,连宫制穿戴都晓得。下棋下赢棋中高手的二叔父,吹萧压过人称玉笛公子的三叔父,连她爹都败在姑丈一手好字上,这位看来不着调的姑丈没有什么不会的。 「我想她可能认识我娘,如此也必听过我爹,我们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爹有仇人。」司徒青青是这么认为,要不然她爹也不会老是带着她搬家。 「所以你们和祖父、爹他们才向外说是丞相府的远亲,原来是怕仇家找上门。」言知非也并未多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相信这样的说法。 「你要保密哦,不能泄露出去。」司徒青青虽是这样叮咛,但看她爹老是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就算真不小心说了出去,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好。」两人勾勾小指,甚为慎重。 【第九章 贵女的心机】 「好什么好,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言知茹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见她们神神秘秘的,看了就讨厌,明明是穷道士的女儿,装什么娇贵。 「言知茹,你不是和陈巧心那些人在一起,不屑与我们为伍,你又过来干什么?」言知非每次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到阴谋,感觉很不舒服,好好的姊妹不当,非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言知茹被这么一呛,面上尴尬一红,可是当她看见司徒青青腕上的翡翠镯子,又恢复一脸不屑,很是眼红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爱过来吗?你没发现身边少了两个人呀!我刚才瞧见知蕙牵着知蓝往西边林子走去。」 「什么?!西边的林子不是男子去的!」那边种了一片白梅,梅落雪中是同一个颜色,赏梅还是赏雪完全看不出来。 「我已经尽到告知的责任,我们几个你年纪最大,你要负责。」言知茹连讲话都仰着鼻孔,活似多不可一世。 「我去找她们……」言知非刚一动作,手臂却被拉住。 「不许去。」 「放手,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找人?」真让她们遇到外男就糟了,那可是对名声有损啊! 说得振振有词的言知茹倨傲的指着司徒青青。「让她去,京城里没人认识她,若是她出了事,还能跑回府里躲起来,过个三、五个月大家就会忘了,可是你不行,天子脚下谁不知你言知非是言丞相孙女,你的名声要是染上污点,我们丞相府的姑娘也跟着完了。」 「言知茹你……」做人能不能别太自私,青青表妹的名节就能不当一回事吗? 「知非表姊,知茹表姊说得有理,我是生面孔,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譬如走错路,不知道梅林分东园、西园等,我比你方便,不会有事。」司徒青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又犯了,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 第二十一章 「青青……」言知非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临出府前她还向祖母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什么也不懂的表妹。 手一抬,司徒青青往她胸前一点。「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言知非紧张的瞪大双眼,为什么她动不了了? 「点穴,我爹教的。」司徒青青笑着吐了吐小舌。 姑丈居然连点穴都会?!言知非欲哭无泪,她只有上身能动,双腿仿佛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司徒青青很快便消失在一片殷红梅林之中,她的动作快如疾雷,几个迷踪幻步就到东园与西园相连接的净心湖,湖岸四周摆满数百斤重的巨石,参差相迭,石头之间有一人通行的小径,可藏人。 湖心有座凉亭,凉亭两侧是曲桥,由东园到西园走曲桥最快,若要走另一条曲径则要绕过大半座湖泊,以女子脚程而言,得多行半个时辰。 但对轻功超绝的司徒青青来说,绕不绕路对她并无差别,只在于她看哪一边顺眼,决定从哪里走。 她想过桥。 「啊——我家小姐昏倒了。」 你家小姐昏倒关我什么事,我虽是学医的,但不表示每个人都会救,而那位据称昏倒的小姐眼皮正动个不 停,那是假昏吧!当别人没脑的人才是真正无脑之人,蠢到极点。 司徒青青视若无睹的快步走过带了四、五名丫鬟的小姐身边,那么多丫鬟围着还不救人,她们是来当小姐的吗?她可不想好心办坏事,多此一举。 「喂!你为什么不救我,你真坏心——」 感觉身旁一异物扑来,司徒青青的自保本能启动,她爹把她训练得很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闪避。 然后……扑通一声。 「小……小姐落水了……」所有丫鬟们的脸色瞬间发白,抖着唇,惊吓到话都说不全。 「是呀,我看到了,姿态优美。」的扑着水。 一名身着绫纱的红衣女子在水面扑腾,载浮载沉的连喝了好几口湖水,她「救」字还没喊出口,身子就又沉下去了,绣着芙蓉团花湘裙在湖面上飘浮散开,红得刺眼。 像在看戏的司徒青青很惬意的比着曲桥栏杆的高度,对于好端端的人居然会翻过栏杆掉进湖里,不禁感到啧啧称奇。 「你……你还不下去救人……」一名脸白如纸的丫鬟趾高气扬的喝道,还伸手想要推司徒青青下水。 司徒青青看了眼水深,冷不防打了个哆嗦。「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我不会泅水,你是要我去送死吗?」她又不傻,不做傻事。 丫鬟凶巴巴的吼道:「我管你会不会泅水,你给我下去就对了,要是我们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陈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以命赔命!」 「真好笑,又不是我推她的,况且你们几个是死人吗?看见主子落水竟然见死不救,大寒天的这湖水多冷,未生育的姑娘家若在冰冷的湖水泡太久会落下宫寒的毛病,恐怕影响将来生育。」 想害她?眼睛要擦亮点。 「宫寒?!」丫鬟们面面相觑,这时脸上才有慌色,着急地在曲桥上走来走去,想找什么好救起自家小姐。 「需要帮忙吗?」戏看够了,人也没气了,司徒青青才端起一副「人溺己溺」的慈悲面容问道。 「当然!全是你害的,若是你不避开,我家小姐也不会掉下去……」呜……她死定了,小姐、夫人一定不会饶过她,她没把小姐护好……呜—— 司徒青青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方才那种情况,对方不下去便是我下去,既然她是国公府的小姐,我自然要礼让。 她狡狯一笑。「救人一命是积功德,那我救喽!」 几名丫鬟用力点头,频频催促她快点救人。 深吸一口大气,司徒青青卯足了劲大叫,「救命呀——快来人呀——陈国公府的小姐跳湖了,快把她救起来……啊!啊!又沉下去了,哪个好心的公子快来救命,她快不行了……冒泡了,冒泡了……」 在水里挣扎的陈巧心听到高呼声,真想死了算了。这人这般大声嚷嚷,她的名节也没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投湖自尽,若再被男子碰到身子…… 她真的想死,但临死前又舍不得死,身后有个人将她托起,她抱住浮木般的紧紧抱住那人。 「谁敢偷袭,纳命来——」 暗器出,是一排针灸用的银针,钉死在粗糙的松木树干上。 「是我。」冷冷的男嗓回道。 谁知道你是谁,她司徒青青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打小当捉鬼除妖的小道童,还没人敢从她背后出手。 被人往人高的石头后方一拉,她又准备祭出绝命大绝招——点穴,可是她的手才一抬起,一只手上有茧的大手便包住她可怜又无助的指头,同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似笑似无奈的轻叹。 司徒青青抬头一看,「咦!怎么是你?」 「你还活着?」欧阳溯风墨深的眼瞳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真是她。 她一听,很不悦的皱起细眉。「两、三个月不见,你一见面就咒我,难道你当我是鬼魂不成?」 「我曾回去找你,却见竹屋烧毁,只剩一地焦土。」 当时他慌得手脚发寒,瞬间袭来的强烈心痛让他几乎站不住,口中泛起淡淡腥味,胸口的痛让他意识到,那个有点小奸小恶的小姑娘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已经把她放在心里,那么深、那么重。 接着他做了这辈子不可能做的事,徒手翻开烧得不成形的焦物,想要找寻尸骸,纵使人不在了,他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这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找着,只有竹子的灰烬。 他的心还是吊着,生死不明才是最熬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竹屋的主人去了哪里?有人受伤吗?伤得重不重,能不能复原?司徒青青虽是医者,但不表示她就不会受伤,若她真的烧伤烫着了,那该有多严重? 焦虑、不安、愤怒、恐惧、哀痛……种种情绪折磨着他,他恨自己来得太迟,若是早到数日,也许就不会发生憾事。 「喔,晚上煮饭忘了熄火,火星子弹出灶膛,落在一堆干柴上,火就烧起来了,而灶上放着油……你自己想想嘛,那火烧得有多快,我们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和神棍爹混久了,司徒青青也成了半个神棍,编起瞎话来比真的还真,全无破绽。 「真好,你没事。」欧阳溯风的表情明显放松许多。 「我爹是何许人也,龙虎山捉妖大师,遇鬼杀鬼的空空道长,他闻风便知灾祸,碍于不能泄露天机才隐忍不发。」她总觉得她爹有很多秘密,不过她不在意,给她银子就好,子不嫌爹丑,何况他还不丑,有勾引女人的本钱。 司徒青青从不认为她爹厉害,神棍混吃混喝总要有点本事,所谓术业有专攻,神棍爹也是靠这些古古怪怪吃饭,养活女儿不容易呀!为人父者多操劳。 一听她提起她父亲,欧阳溯风俊逸的面容便多了几分复杂。「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她不以为意的随口回道:「不就是个道士。」 「二十年前,本朝有一位史上最年轻的国师,他天赋异禀,年仅十六能窥天机,知过去未来,一手《易经》断阴阳,改命运死转生,风云骤变挽袖间,他是能颠覆皇朝的阴阳相师,世上无人能及。」 欧阳溯风并不认识那位名闻天下的大国师,但耳闻过,那时他还太小了,不记事,他两岁那年大国师离京,从此去向不明,多少人寻他寻不着,广发榜文重金悬赏。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如同一滴水放在日头底下,蒸发了。后来有人得知他藏身无忧谷,于是寻了去,未果。 谁会想到仙人一般的大国师竟会化身九流之派的道士,摇起招魂铃,大张聚魂幡,出没在大家小户,以最真实的面目掩人耳目。 最真,也是最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就连他也被骗过,以为他是招摇撞骗的茅山老道,若不是太子发现……一思及东宫那位,他清漠无波的黑瞳闪着晦暗不明。 太子太急进了,急着掌控一切。 「你该不会说我爹就是那位大国师吧?」司徒青青噗哧笑出声,眼眉尽是明媚的春色,在北风中绽放。 「如果我说是呢?」欧阳溯风试探她的反应。 第二十二章 她俏皮的勾唇。「我会说别逗了,换个笑话吧,我爹那样子是国师?那鲤鱼都要破冰而出了。」 她是真的不信,国师的样貌应该更威严,不苟言笑,眼神冷得不像世间人,跳脱三界之外。 「青儿,不少人在找你爹。」包括太子。 日渐柔媚的面庞露出一丝怔忡。「那又如何?」 「不如何,可是会牵连到你,若是他们知晓你是司徒长空的女儿,恐怕会对你不利。」 很有可能会捉住她来要胁国师。 「司徒长空?」那是谁? 看她神色茫然,欧阳溯风不忍隐瞒。「你爹。」 「我爹叫司徒长空?」司徒青青真懵了,她爹不是叫司徒空空吗? 「是的,他本名司徒长空,除了当今圣上,他是本朝第一人。」甚至皇上也听他的,信他的推算。 一丝苦味在心头漫开。「他连我也瞒着,坏爹。」 「也许他有苦衷,不告诉你说不定是为了保护你。」父女天性,再凶残的野兽也会护着幼崽。 司徒青青觉得胸口好闷,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后道:「你还要抱多久,我快喘不过气了,而且身子好热。」他的体温很高,传到她后背,原本有点冷的身子都热了。 「我也热。」欧阳溯风的呼吸变得浓重。 「那你放开呀!我觉得不太对劲。」怎么面颊也发烫,热气一直往外冒,全身热烘烘的? 「不想放。」这姿势很好,闻得到淡淡雪梅香,她刚走过梅林,染上丝丝梅香,很淡很雅,混着雪的清新。 「欧阳溯风,你也抽风了吗?」尽说胡话。 闻言,欧阳溯风忍不住低笑,将头靠向她左肩,浑然不觉衣服覆盖下的雪肩产生变化,指片大小的凤眼睁目了。 「笑什么,你很重耶,快点离开,我要被你压扁了。」此人死于重压,那多丢脸。 他稍稍放松,但垂落的双手还是松松地环着她柳条似的腰身。「你没戴我做的莉玉梳。」 镶南珠流苏簪子垂落鸦黑发际,头一动,粉色南珠便闪着迷幻光泽,带着日升海面的瑰丽。 「外祖母说不合适,她从妆盒中给我这支簪子,让我戴着来赴宴。」外祖母疼她,这是找了借口给她添点首饰。 「你的外祖母?」话落,欧阳溯风不由得为自己的惊讶感到好笑。谁无父母,她的爹娘也有亲爹亲娘。 看这簪子的做工和品相,镶在簪子上的南珠不比御赐的差,能拥有此簪者必出身富贵,甚至是朝中高官的夫人。 原本以为她是国师的女儿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她母亲也是出自显赫人家,看来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嗯,我爹带我到外祖家认亲,见到了外祖父、外祖母,我才知道我有三个舅舅,还有很多表兄弟姊妹,他们都对我很好,把我当一家人看待。」目中无人的言知茹除外。 「你有三个舅舅,很好,多几个人疼你……」等等,亲舅有三,言丞相府中有子三名,难道…… 欧阳溯风心中骇然,暗暗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可是继而一想却也是对得上,以司徒长空的国师身分,他奇高无比的眼光岂会看上寻常女子,曾有传闻他拐走丞相之女,两人双宿双飞,做了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国师妻子是言府长女,应有七分可能性。 「丞相为人古板,他能容得下私奔之女所生的女儿吗?」他在确定,但是说法过于卑劣。 「外祖父人很好,他看到我便连说了三个好,一脸慈爱的红了眼眶。」倒是她爹受了不少白眼,大舅舅瞪他,二舅舅瞪他,三舅舅也瞪他,他却不痛不痒地笑得好像人家往他怀里塞银子,要不是他是她爹,她都要讨厌他了。 果然……欧阳溯风的心倏地往下沉。「青儿,你要小心太子,他出现的地方你要尽量避开,千万别主动靠近,最好不要有所接触。」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抽风说些奇怪的话,太子是谁我根本不认得。」就算迎面走来她也不认识,避什么避。 「让你治寒毒的那个人便是太子,龙仲珽,也是我表哥。」 司徒青青惊呼,「是他?!」 难怪排场大,身边跟着不男不女的小厮,原来是太监,声音尖锐,莲花指勾得她反胃。 「他不会一直想当太子。」人一旦有了野心,心就不再单纯,想要的会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大。 「所以?」她还是不懂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况且由谁当太子是皇上的意思,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又有什么资格多管。 在她心中,她爹不论叫司徒长空还是司徒空空,他都是那个有点不着调的神棍爹,虽然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是谁也取代不了,他当不当国师仍是宠她、爱她的爹。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国师的神权有多大,足以动摇国之根本,她只当比道士等级高一点,比较受人推崇而已,朝廷的师者,教百官做官嘛,大家做好官,不贪渎受贿不就得了,还用得着人教吗?神棍无用武之地。 「所以他会希望由你爹出面替他铲除阻碍,稳固他的太子之位,藉由国师的口传递天命,肯定他为真龙化身。」皇上还在,太子却已起了逆心。 「你不想太子当皇上吗?」他们看来感情很好,不是有什么从龙之功吗? 他想,但是……欧阳溯风的双瞳变得幽深。「他的某些做法我不赞同,这一、两年来他变了不少。」 尤其是在寒毒解了以后,他对那个位置更狂热了,几乎日夜都在谋划,利用手边所能利用的一切,积极而执拗,不听人劝,不肯停下来思考对错,一味的往前闯。 或许这和他二十五岁生死大关有关。 当年皇上欲立储时,曾询问过哪位皇子才适合,国师关在太极殿内一日夜,出来时,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扬言真龙未出世,等于否决了所有的皇子,造成人心惶惶。 真龙未出世,那是意谓着本朝将灭亡吗? 此时的欧阳溯风也很想知道真龙是否已出现,他降生哪一宫、哪一殿,是否撑得起整个皇朝? 「再变也是太子、皇位继承人,除非江山有变,否则他还是稳妥妥的那一位……啊!我忘了他只剩下两年……」说不定还没皇上长寿,司徒青青有点不厚道的暗笑,要有命才能论千秋。 「青儿,慎言。」不在朝堂不议论朝政,举凡皇室诸事皆不可宣诸于口。 「这里又没其他人,谨慎什么,除非你告发我。」她故意挑刺的拉开他的手,转身面向他。 初潮来后的十四岁大姑娘像春笋般一日三变,初相见时虽无过人之姿却有着可人之处,笑窝若隐若现,弱柳无媚却自有风流。 如今眉眼渐开,笑眼盈盈如秋水长天,雁过也迷蒙,唇色嫣红如落樱,一片一片缀着绯色山景,雪肤沁肌,透着豆腐白嫩光泽。 近在眼前小巧的娇颜,对上那双水汪汪大眼,来不及设防的欧阳溯风感觉到心重重撞击了胸口一下,他喃喃自语,「还有一年……」及笄。 「什么一年?」司徒青青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古里古怪的。 他失笑摇摇头。「没什么,你胆子真大,连陈巧心都敢捉弄,这下子她跟你之间可要有深仇大恨了,她打小 就是个任性的主儿,只怕以后还会找你麻烦。」不过看到她戏弄人的身手,他安心多了,若不动用到大内侍卫,她应该应付自如。 话说回来,她也太阴损了,气定神闲的看着国公府的千金在水里扑腾,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张口大喊,把自诩才高八斗的各家公子引来,她趁乱隐在一群丫鬟后头,当所有人都集中在湖里时,一步一步往后退,打算逃离现场。 没有当场逮住就不叫人赃倶获,她巧妙地利用别人的落难来隐藏自身,若丫鬟们出来指认,她可以矢口否认从未到过曲桥上。 她这一招真是一石二鸟,一来教训想陷害她的人,使其自食恶果,二来也摆出不畏权势的架子,你敢来找我麻烦我就敢削,管你是谁家的女儿,我是软柿子没错,但也能恶心死你,溅你一脸的柿子汁。 「谁是陈巧心?」没听过。 她的不解不是作假,陈巧心是另一派的贵女,和她们搭不上话,壁垒分明的分成两边,她们这边没人提起,谁晓得陈巧心是哪一颗山芋头,游园的女子有上百个,哪能一一认识。 第二十三章 欧阳溯风有种撞墙的感觉,他为她悬着心,她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陈巧心就是方才落水的姑娘,她父亲是陈国公,她姑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是她表哥。」 「你们这些宫里人的关系真复杂,算起来你和她也是表兄妹吧,表妹落水你为什么不救?」他肯定在附近,才会那么快逮住她,说不定还是唯一的目击者,不知他会帮谁? 「一表三千里,京城的水很浑,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落入别人的陷阱。」这些女人没别的事好做,只知算计。 司徒青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欧阳溯风,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她用「大龄青年,婚事无着」的神情睨着他,似在说他也这么落魄,媒人不上门,要到这种地方来挑人,可悲可叹,呜呼哀哉。 「说过几次了,叫我溯风哥哥。清平郡王妃是景平侯府出来的,她是我亲祖母自幼养在膝下的庶女,寄名嫡女,我喊她姑母,她警告过了,要是我不来就断绝姑侄关系。」 欧阳溯风说得很无奈,一脸被逼上梁山的神情,他刻意拖了许久才姗姗来迟,结果还是被一群故作风雅的世家子弟围住,强逼着他吟诗作对,写一手好字,否则罚酒三碗。 他是武将而非文官,因此他一口气干掉半坛子酒,趁他们瞠目结舌之际走出西园,一跃跃上最高的那棵树。 他本是想避开烦人的骚扰,不意树下情景一览无遗,正好看见陈巧心从藏身的石头后面冲出要去推搡人,哪知被推的人忽地一侧身,及腰的栏杆止不住往前冲的态势,一个翻身,她人已经在水里了。 「果然很复杂,牵来牵去都是亲戚。对了,那个叫陈巧心的倒霉鬼为什么要找我麻烦,我以前没见过她吧,她干么要我当众出糗?」若是落水的人是她,恐怕众人的眼神会转为嘲笑,有意无意的疏远她。 她也算是人见人爱,颇得人缘,怎会有人看她不顺眼,无法理解,人心难测,早知她该带吱吱来蹦跶,一人咬一口,看她们还敢不敢小瞧她。 欧阳溯风的眼眸又黑沉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瞅着她。「因为你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司徒青青细腕一抬,瓷白肤色映着水色碧绿,流转着万千深浓浅绿,玉璧生辉。 「不在于裴翠的价值连城,而是由谁来送,送给了谁。」他很高兴是给了她,有灵性的玉会择主。 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这只镯子有别的含意,她只在意镯子的价值,其他一概不重要,而若有谁想跟她抢,她跟谁拚命! 见她还是一脸不解,欧阳溯风也懒得再解释了,反正终有一天她会知晓的。 「青青表妹,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急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我都要拿绳子上吊了。」 言知非是真的担心,光洁的额头都沁出薄汗来。若把表妹搞丢了,祖父肯定会大发雷霆,痛斥她照顾不周,祖母则是会泪水淹丞相府。 「知非表姊,你说得太夸张了,想让我愧疚呀!你要真上吊了,我要不要替你绑绳子,搬踩脚凳,听说枉死之人不会过奈何桥,会一直徘徊原地,直到把自己都忘了为止。」徘徊久了,记忆就淡了,前尘往事如云烟,散了。 「臭青青,你还吓我,亏我对你这么好,当我听见有人落水了,我以为是你,急得要去找你,可是……」她的双腿动不了,是郡王妃找来郡王府中会武的侍卫替她解穴,她才两腿发麻的走了几步。 其实司徒青青的点穴功夫学得还不精,最多维持两刻,时效一过就解了,言知非不用找人解穴也会自动解除,只要她多点耐心。 「好嘛,你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其实我对方位一向辨识不清,人家指东我走西,你看,这里每一棵梅树都长得差不多,血红如火,我看着看着就眼花了,走岔了路。」出手不打笑脸人,一皮走天下。 「敢情你是迷路了,我还当你被哪家的公子拐跑了,正愁着不知道要上哪儿寻人。」言知非又急又气地伸指往表妹眉心一戳,看到表妹平安无事她也安了心,有气变无气。 「是呀,我当真迷路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路回来,知蕙和知茹?我没在西园看到她们。」 在欧阳溯风的带路下,司徒青青去了西园,不过原本在西园的公子少爷都跑到净心湖救人了,连服侍的小厮也跟着去,她到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言知非没好气的道:「她们根本没去西园,好端端地待在东园里吃点心、看人作画,她们说是有人来请,两 人好奇就跟着去了,跟人家一口糕点一口菜地聊得起劲。」 「那么是谁眼睛瞎了,说看到她们往西园去?」都是一家人,为什么有人心术不正,心存害人意,就因为她不姓言吗?一旦她出事,也不会波及到言府众女。 「言知茹。」言知非牙根咬得死紧。 「她干么骗人?我们又没有招惹她。」是她表现得太软弱,人家才误以为她好拿捏? 「不是我们,是你,她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的,故意拉着我不让我去,非要你去不可。」 「为什么?」司徒青青有点像在自问,只是声音大了些。 「为了你手上的那只翡翠镯子。」言知非同情看向从她袖口露出来的翡绿玉镯。 又是翡翠镯子,一只玉镯有什么好在意的? 司徒青青很想把镯子拔下往地面一摔,好让大家看看道士的女儿也有风骨,可是镯子很值钱,她想想也就算了,人没骨气还是能活,但是少了银子就会饿肚子。 「还有……」 「还有?」司徒青青低呼。 「你知不知道当年祖母为姑母准备了一百二十抬嫁妆,从姑母刚会走路就开始攒,那是一笔很大的嫁妆,但是姑母没带走,全放在库房里,祖母这些年又往里面堆了一些,说是要给你的,尽管只知你的存在却从未见过你。我爹和两位叔叔也添了一些…… 「言知茹大概听到长舌的婆子在碎语,说祖母打算把所有的私房都给你,好弥补她来不及给姑母的,加上先 前给的,祖父又添了田契、地契,几间赚钱的铺子,差不多去了丞相府一半的家底,她觉得很不公平,认为你出嫁时最少有两百四十抬嫁妆,而她能有六十四抬已经到顶了……」这些闲话是她有个包打听的丫鬟告诉她的。 说实在的,她也有些羡慕,如果表妹的嫁妆是她的该有多好,可是她娘说不用羡慕,那是祖母思念姑母的情意,祖母给不了姑母健康的身体,只好用银子来弥补,那是为人父母对亲生骨肉的爱,谁也夺不走。 她一听也就释怀了,青青表妹的母亲死得早,别人有的她全没有,人家的娘会为儿女缝衣裁裙,她只能到衣铺子买现成的,别人穿着娘亲手做的鞋子,她的鞋子全是单调的绣花,没有变化,因为隔壁的大娘只会一种绣法,她一双鞋子能穿三年,毫无花样。 嫁妆少了不打紧,她要当有娘的孩子,有了对比,她才知道有娘的孩子真好,累了、乏了有人陪着,受了委屈、被人欺负,娘第一个抱着她安抚,哄着她静心。 娘是银子买不到的,失去了是为人的损失,因为青青表妹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怀抱有多温暖,也听不见母亲温柔又关怀的声音。 「我不要,你们拿去分,我才几岁呀,你们一个个就急着想把我嫁出去,嫁妆不用给我,我爹说他会把所有家产都给我当陪嫁,皇上都不见得比他富有,他的女儿会坐着金子打的花轿出嫁。」 说这话真够狂了,如果出自师父口中,她姑且听听,可是换成她不靠谱的爹,那真是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哼!不是我要说人背后话,你那个爹能有多少家产,当道士都是很穷的,虽然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可说这话一点也不可靠。」用来骗小孩还差不多,穷人吹大气,装的。 司徒青青赞同的直点头。「不怕不怕,我自己赚,我会医术。」 言知非噗哧一笑。「就你是个傻的,有钱还不要,有人上蹦下躐争得头破血流,不懂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你却把别人想要却要不到的全往外推,你自个儿说说你傻不傻,没个脑子。」 她暗指言知茹。 第二十四章 其实丞相府把所有孙女都娇养着,但嫡庶终究有别,言知茹的要求根本是不可能的,能有六十四抬嫁妆已经是嫡母的善心,要不她叫她生母拿出自己的嫁妆给她添妆,看看能有多少。 不过这是自取其辱,一个通房能有多少体己,勉强挤出五抬恐怕已是所有了,嫡母若不添点自己的陪嫁,庶 女出嫁可能会更寒酸,说不定连三十二抬都凑不齐,箱笼空荡荡。 「自己赚的才心安理得,我想开个医馆。」忽地,司徒青青像只狐狸似的狡笑。「总有一天我要把我师父的 无忧谷给霸了,偷他制的药,用他视若性命的宝贝药草入药,然后医治更多的人,把他的名头盖住,让他给我 打下手。」 「你……你流氓呀!」言知非嗔道,她这根本是打家劫舍,她的师父一定后悔收她为徒。 有此孽徒是为师者的不幸。 此时,一道愤怒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你居然没事?!」 【第十章 丞相府的小神医】 看着赤红眼的言知茹,司徒青青和言知非互视一眼,对她还有脸来理论感到不可思议,远近亲疏她分不清吗? 「你都没事我为什么要有事?啊!你是指那位想不开的陈小姐吧,好好的桥不走偏要往湖里冲,你看她傻不傻,这种天气她也不怕冻死,我真替她担心。」 不用诊脉,司徒青青就能断病,湖面虽未结冰,却也足够冻死人,陈巧心在水里又待了好一会儿,正常女人心肺应该承受不住,外观看不出来,但内脏已被冻伤。 若由她来治,三天可痊愈,加以温补,陈巧心的身体不会受到太多的损伤,可是若换了别的大夫,她八成将终生为哮喘而苦,一入冬便会有喘不过气的毛病,年纪越大越严重。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的丫鬟说是你绊了巧心一脚才害她落湖,等陈国公府的人找上门,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陈巧心不会放过任何亏待她的人,以她蛮横的性情,这位自以为是的表妹不会太好过。 言知茹从司徒青青踏入丞相府的第一日,便瞧不上这个衣着朴素的表妹,再看到一身穷酸的司徒空空,心里的鄙夷更甚,打心底认定他们父女俩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而言老夫人私下允诺的嫁妆是导火线,一向争强好胜的言知茹连府内的嫡女都要比,何况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她眼红的是人家的得宠,夺走全府上下的喜爱,突显她身为庶女的处处不是,她不想司徒青青压在她上头。 但真正令她起了恶念的真是那只翡翠镯子,明年就要说亲的她,看上景平侯府的富贵和权势,景平侯世子更是出类拔萃、容貌俊美,是她眼中的良婿。 虽然她与同样心仪欧阳溯风的陈巧心交好,但这也是她的女人心机,和生性刁蛮的娇娇女在一起,不是更能展现她的得体大方吗?郡王妃不选她还能选谁。 「我受人责难你有什么好处?居然亲疏不分,难道陈国公府上的人找上门,外祖父、外祖母不会多加维护?你这个视姊妹于不顾的言小姐怕是也没有好果子吃,言府的家规最忌姊妹内争外斗,而你好像两样都犯了。」司徒青青不客气的回道。 有个道士爹的她不怕人弄鬼,就恨人家在背后搞鬼,陈巧心在曲桥上找她麻烦,她不信言知茹没搅和在里面,她本想着言知茹若有悔意,她还能容忍一二,如今看来人的心性已经长成了,刀劈斧砍也改变不了。 闻言,言知茹脸色难看,两手紧握了一下。「不用说风凉话,第一个遭殃的人铁定是你,陈国公向来宠爱巧心这个孙女,他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司徒青青美目一眨,笑得明媚动人。「要不要打个赌,陈国公府的人一个也不会上门。」 言知茹难掩狐疑,怎么可能?她不信。 「皇后出自陈国公府,除非那一位不想要那个位置,否则他们只会拉拢丞相府,藉由外祖父的说合助他上位。」司徒青青回得笃定。 爹说过,一要运,二要势,借东风才能行舟,不管多位高权重,少了重臣帮扶,船航得再顺利也会沉,无风难行舟。 言知茹并不笨,很快便领悟司徒青青所言无误,太子上位需要丞相的助力。但她不愿承认司徒青青说中事实,仍摆出倨傲的姿态。「你……你还嘴硬,害了人就想当无事人揭过去吗?」她就是不服输,就算只是口舌之争,她也不能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人了?不在场的你倒是知道得仔细,难道你与她早就合谋想陷害我?」心中有鬼便势弱三分。 言知茹恼羞成怒,涨红了脸。「你……强词夺理!巧心的丫鬟看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你狡辩。」 「自己的人当不了证人,亏你还是丞相府的小姐,居然不晓得本朝律法,案发当事人的亲众,从骨肉至亲到婢仆小厮,都不得为证。」司徒青青从小就听她爹在耳边叨念着,别说写出全文,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言知茹恼怒地瞪着她道:「可是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你是无辜的。」 「我……」 「我可以帮她作证。」 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玄色绣银线团蟒锦袍的俊美男子,面色冷漠,眼眸深得骇人,浑身散发着杀伐之气,如同刚由修罗场归来。 「景平侯世子?」 「瞧呀!是欧阳世子,他长得真好看。」 「俊色无俦的世子,今日能见到他真是不虚此行,快扶住我,我要昏倒了……」 众女窃窃私语,以罗扇或锦帕半遮着浮现红晕的面颊。 「事发当时我正好在湖的对岸,亲眼目睹陈小姐欲推人未果反失手落水,但因距离半座湖之遥无法及时施以援手,而言三小姐只听信片面之词,未加以求证便任意指责他人的做法着实令人心寒,咄咄逼人不肯饶恕的心态值得商榷。」 欧阳溯风没说一句责骂的话,却句句打脸,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听出他话中之意,意指言三小姐为人有瑕疵,不堪妇德,诬陷他人以谋私,人品有失,是为妄佞。 「你……」言知茹羞窘得红了脸,又气又恨,她正想再为自己辩白,可后腰忽地一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脚也几乎站不住,就要瘫软在地。 突地,一只手扶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堪,她装模作样的一转头,想向扶她的人道谢,以彰显她的好教养,没想到扶她的人却是…… 「司徒青青——」她恨极的咬牙切齿。 司徒青青借着扶她而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喃道:「你当我是乡下来的小姑娘,由着你援圆捏扁吗?你是什么 东西,还不够资格让我动你,我光用一根指头就能解决你……」 接下来的三天,言知茹如行将就木的老妇,一步也走不了,吃要人喂,澡要人洗,如厕要人抱着,她连翻身都要人帮忙,好几回因来不及而失禁在床上…… 「外祖父,我能跟你谈谈吗?」 言丞相正在书房里练字,他的字苍劲有力,银钩铁笔,仿佛能穿透上好的宣纸,如同他的人,刚正清明,透着文官的刚韧和气度,不容玷辱。 府里人都晓得书房是禁地,未经允许,连他的三个儿子也不得入内,平时只交由他信任的亲信打理,整理来往书信,所以一听到声音传来,他的表情马上变得冷厉。 不过当他头一抬,看见门外那上穿藕荷色金丝暗纹短袄,下着六幅紫绡翠纹裙的身影,仿佛看见宛若紫兰般脆弱的女儿,蓦地,他眼眶一酸,涌现晶莹泪光。 逆着光,那仿佛是他薄命的女儿,他从小宠到大,呵护在手掌上的一颗明珠,他多不舍得给人,可是她还是走了,飞向她向往的地方,和她相爱的人携手同行,她死前的那段时光应该是快活的,因为她把拚命生下来的女儿教养得很好,小小年纪已能预见日后的风华。 「外祖父。」不请自入的司徒青青站在书桌旁,手里谄媚的端了一碗养生红枣桂圆炖蔘须鸡汤。 回过神,言丞相脸上的凌厉立时不见,换上和蔼的慈祥面容。「青青,你找外祖父有事?」 「外祖父,先喝汤,温热的喝才暖胃。」她不慌不忙的送上鸡汤,笑脸如百花盛开般娇艳。 第二十五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假意不领情,但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他对外孙女的疼宠。「说吧,你有什么难事要外祖父出面,太过强人所难的外祖父可不帮忙。」 年关将至,已经很少出门的司徒青青特意陪身子已痊愈的外祖母到庙里还愿,斋戒三日为一家子祈福。 三天都住在庙中的禅房,除了被禁足三个月的言知茹外,其他的姑娘都去了,虽然是吃素,但是几个姊妹都很兴奋,因为她们一年当中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言知蓝年纪最小,拉着堂姊言知蕙到后山放风筝,不意和大理寺卿的刘夫人碰着了,跑得太快的她煞不住脚,迎面撞上大腹便便的刘夫人,刘夫人因重心不稳倒地不起,当下便见红了。 两姊妹急得都哭了,慌得手足无措,幸好言知蕙有个叫佩儿的丫鬟及时想到表小姐会医术,她们让另一个矮个儿腿短却跑得最快的丫鬟去报讯。 一向把药箧带在身边的司徒青青刻不容缓,连忙让豆苗带上药箧往后山赶去,她身边多添了一名丫鬟叫豆香,是言老夫人给的,她也跟在小姐身后,帮着搭把手。 一见到孕妇的状态,司徒青青不用诊脉便可看出这位年岁不小的夫人要早产了,她三十五岁才怀上一胎,这个孩子对她很重要,她宁可不要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她这一生的期盼。 孕妇不好移动,司徒青青只好赶紧让豆香和佩儿回庙里向和尚借来席子和被褥,将被褥铺在草席上充作产房,露天产子。 可是刘夫人原本就胎位不正,有难产的征兆,她到庙里上香就是为了求个平安,好顺利生产,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劫。 司徒青青一看事态紧急,二话不说撩起刘夫人的衣裳,朝隆起的肚皮飞快施展九转连针之术,硬将脚往下的胎儿倒转一圈,门开,六斤五两的胖小子滑出。 九转连针乃是不传绝技,是指二连下九针,那是很难达到的境界,人的五根手指头只有四缝,如何夹住九根银针,而且每一根都要下对穴位,一有偏差便是一条人命,就连当今太医院的院正最多也只能使出七针而已,十余年来,没人敢尝试,因为风险太大,也没人有那本事,一次九根银针齐下,对习医者而言那只有神才办得到。 九死一生,刘夫人的命是捡回来的,事后由太医再诊,她才有些后怕,因为太医说她这一胎根本生不出来,胎死腹中她也活不成,一尸两命,实在太过览险了。 她的命可说是司徒青青救回来的,在菩萨的保佑下转危为安,因此她生下孩子不到三日,便让人送来不少贵重的答谢礼,连大理寺卿刘大人也亲自上门致谢,对着言丞相老泪纵横。 这个孩子是他盼了许久的香火,年近四十的他膝下无子,为了求个儿子他不知拜过多少神、求了多少的神医,始终未果,如今能母子平安,他对小姑娘的神乎奇技感激涕零。 这件事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司徒青青莫名多了「小神医」的名号,不少人上门求诊,丞相府前一时车水马龙,万头攒头,看病兼攀上丞相大人这门高枝,一举两得。 后来丞相府不堪其扰,于是言丞相另外准备了一间铺子,不看诊的时候就是药铺,言老夫人还寻了伙计和掌柜,管管药材的进货出货和防潮,卖的是司徒青青配好的药,药的种类并不多,但量多,专治脑热头痛和腹泻,身上长癣也有药膏抹。 若要看病则等上五日一回,且她只收重症病人,一天最多十个就够她累了,不肯多看,看完就走人,即便如此,她收到的诊金十分惊人,一个月不到收了近万两银子,她还是随喜,不要求诊金要多少,由看诊的人来给,谁知来的大多是家境富裕的人家,一出手便是三、五百两的,多得她都不好意思收。 虽然丞相府前安静了许多,不过送礼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指定给小神医,其中以太子的詹事府送得最殷勤,三天两头便差人来走动,隐隐似有为东宫纳女之势。 如果太子真的提起,身为一国之相的言丞相还真不好拒绝,太子是储君他是臣下,可是让好不容易归来的外 孙女为妾,即便对方是太子,他还是不愿她委屈,堂堂丞相府所出之女只能当正室,而且必须是元配。 「哎呀!咱们是什么关系,外祖父还跟我见外,我爹常说外祖父是人上之人,天上神仙来下凡,无所不能,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我只要学到你万分之一就够受用一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言丞相捻胡笑道:「少奉承了,都多大的人了还一口娇气,你外祖父我刚正不阿,不吃这一套。」这孩子长得像女儿,个性却是南辕北辙,一双慧黠的眸子骨碌碌的转动,活似叼花的狐狸送媚。 「外祖父这话可说重了,青青不依,人家对你的景仰真的如旭日东升一直往上,又似江河滔滔不绝,除了我爹以外,外祖父是我第二个敬佩的人,这点我可不骗人。」司徒青青指天发誓。 「谄媚。」言丞相好笑的道。 「可你爱听。」她上前一步,小手握成拳,轻捶着老人家的肩头,姿态有模有样。 「是,外祖父爱听,你这小嘴都抹了蜜,还不腻死人,难怪你外祖母老笑称你是她的糖娃。」甜起来不要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他这么多孙子、孙女当中,也只有她和他处得无拘无束,什么都敢言,把他当亲祖父胡蹭乱扯,而不是那个朝堂之中冷面严厉的丞相。 除了这丫头,府里没一人不怕他,只要他一板起脸,全噤若寒蝉,唯有她一脸笑呵呵地走上前,递给他一包松子糖,要他多笑笑,一笑活百年,笑一百次就成了万年老寿星。 「我也是外祖父的糖娃呀!我们祖孙俩是泡在蜜罐里,整天都要过得如蜜般的甜。」 她做了个收涎的动作,再次逗乐了言丞相。「啐!幸好你是个姑娘,不然进了朝堂准是佞臣。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看她快憋不住话了。 司徒青青放下手,走到书桌前,一手托腮,看着正在喝汤的外祖父,认真的问道:「我爹又去哪里挖钱坑了?」 闻言,言丞相忍不住喷出口中的鸡汤,还被呛得咳了一会儿。哪有女儿会这样说自个儿的父亲?! 「干道士的不去外面赚银子,还想赖在岳家让我养不成?他替你攒嫁妆去了。」女婿还真是任重道远,要养大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真不容易。 「外祖父,咱们是谁跟谁呀,你还以为我不晓事吗?爹临走前让我拉下衣服让他瞧瞧后背,他瞧过后脸色异常凝重,一再嘱咐我绝对不能让第二人看见我的背,包括我的丫鬟。」 她小的是年岁而不是脑子,猜到兹事体大,虽然她还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 司徒空空只在丞相府待了几日,安顿好女儿便匆匆离去,原本他还要把血貂一并带走,担心它太显眼,可是它已经认主不肯走,最后他只好一个人离开。 看她的背……闻言,言丞相沉下脸。「即使是你的父亲,不该看的还是不能看,要是再有下回,我一棒子打死他。」 姑娘家的身子如珠似宝,能随便看吗?他自己不守礼法还想把女儿带歪,真该好好跪祠堂反省反省。 「外祖父,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小男童呢?」司徒青青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到小风了,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谁呀?」言丞相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风。」 听她一提到那个面带愤恨的少年,言丞相眉间的折痕又多了几条,他不禁回想起女婿临走前说的话—— 「岳父大人,不是小婿危言耸听,青青背上的凤眼已开,凤羽日渐丰艳,我已经压不住她向外流泄的凤气,不让她住在丞相府,我想不用多久,那些人便会找上她……」 司徒空空这是想借着丞相之威挡住蠢蠢欲动之辈,言丞相当了二十年丞相,这点威仪还有,就连太子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迂回试探,丞相的脾气硬众所皆知,只能软磨,不能硬碰。 「她是天生凤命?!」言丞相难掩震惊。他的外孙女居然是皇后命?! 「虽然我改了她的凤格,可是她还是凤凰真身,谁娶了她,即便不为帝也名列亲王,到时恐会一夕争抢。」谁不想一步登天,若娶个妻子便能名利、权势到手,谁不会起心动念? 第二十六章 「改了还不行吗?」言丞相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想连外孙女也护不住,那是女儿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凤凰是神禽,凡人不得更动,小婿能遮住她十四年凤华已是不易,接下来她会因为凤魂的长成更加光彩夺目,令人不敢逼视。」逆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还想多护着她几年。 「你减寿了几年?」言丞相语气沉重的问道。 过了许久,司徒空空才幽幽的回道:「二十年。」 「你……你何苦来哉!」言丞相不禁心疼起这个女婿了。 上天所做的安排定有祂的道理,何必为了一己之念强行扭转,青青能走到那一步也是她的福泽。 「我答应过素心,不会让青青一辈子被困在宫墙之中,和诸多貌美女子争夺帝王的宠爱,我要青青开开心心的只做自己,找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守护她一生一世。」 司徒空空对妻子的感情很深很深,深到活着的每一日都像在渡劫,除了不能说服她和妙龄女子换心外,她说的话他无有不听,每一字、每一句都牢记在心,成了两人夜半时分的私语。 当皇后看来风光,实则苦多于乐,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到死才能离开宫墙,可是还不能解脱,要被送入冷冷的皇陵,和多情的帝王同葬一穴,她的苦连死也不能罢休。 「痴儿,痴儿,全是孽债,你这辈子就不能正正经经地干一件正事吗?」言丞相心痛的道。 这女婿尽会胡闹,用阴阳师相术行儿女戏事,他生性不羁,最是反骨,越是命定之事越是想挑战看看。 司徒空空忽地面容一肃,露出几许神人之姿。「我正在干一件大事,怕吓到岳父大人你。」 「哼!老夫为官数十载,还不知怕字如何书写。」言丞相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识过,岂会轻易受惊吓。 「真龙已现。」 言丞相马上被惊得虎躯一震,两眼睁大如铜铃。「是那个孩子?」第一天就被送走的倨傲少年? 「嗯,我叫他小风。」风是无形,大难不死,风生水起,有水便是行云,龙在云中行。 「本名?」 「龙仲翔。」 言丞相着实讶然。「宜妃的儿子?」 「是。」皇上从民间带回的美女,生得婉约动人。 「九皇子不是被狼叨走了?」当时大家都这么传。 司徒空空笑睨岳父一眼。「岳父大人相信这种鬼话?只要和后宫有关的事,从不单纯。」 「你是指……是皇后下的手?」果然,皇后的贤良是装出来的,谁能忍受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偏宠出身不如她的狐媚子? 「为了立储,后宫之中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尤其当时宜妃正得宠,宫中便有传言皇上打算废太子,改立小皇子。」 皇后一听就坐不住了,恶心一横地先下手为强,不留后患。 「所以太子所中的寒冰掌是宜妃的报复?」皇后害死她的儿子,她便反过来要皇后之子的命。 「这些年我不在朝堂,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宜妃所为,但是宜妃出自‘仁义山庄’,素来与江湖人士多有牵连,我记得有位闲情公子是宜妃的义兄,他修练的正是阴毒掌法。」宜妃是半个江湖人,不难找到几个愿意为她出力的人。 「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虽然你这人老是不着调,但你的推断从未出过错。」 言丞相对这个女婿是信任却也不信任,虽然关键时刻女婿还是相当可靠的,但他就是不肯照着规矩来,凡事自有主张,不重名利,只贪一时闲心。 所以也才把女儿教得和他一样放纵,不拘小节,只喜山水,不爱繁华,居然还要把他们准备二十多年的嫁妆退回来,说是有手有脚能讨生活,给她娘的她不能收,人死缘尽;给她的更不能收,丞相府未嫁的姑娘还有好几个,她们才是正经的主子。 可是姜是老的辣,她不收,老人家还不能硬塞吗?言丞相索性提前把铺子、庄子、田地全过到她名下,压箱银先把在手中生利钱,等她出嫁再一并给,长者赐,不可辞。 司徒空空笑着搓着未蓄胡的下巴。「岳父大人教训得是。」 「少嘻皮笑脸的,你确定是他?」正事要紧。 无视岳父的臭脸,司徒空空照样呵笑如常。「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他一身是伤,奄奄一息,手脚都被打断了,可他仍强悍的活着,在他背后有一条成形的小龙虚影。」 「如今呢?」 「经过四年的调息休养,小龙长大了些,虽未睁眼,但已有凝实之势。」表示这龙正在成长。 「你想辅佐他?」言丞相的眸光倏地变得锐利。 「不一定。」看他心情。 言丞相没好气的干瞪眼。「那你何必告诉我?」 「我送他到阴阳门习武两年,让他有自保能力,他得让自己变强。」他可不会一直看顾着他。 为什么是两年?「两年后呢?」 「我送他到丞相府,由岳父大人亲自教授。」 他已经盘算好了,等女儿出嫁后,观察一年女婿的品性,若能放心便返回无忧谷,在妻子的墓边结庐为居,从此常伴左右,等候下一世的相遇,他们约好了。 「我能教他什么?」为官之道吗? 「帝王术。」 言丞相真的震惊了,久久不语,原来真是他。 「外祖父……外祖父,你为什么不理人,青青要哭给你看了。」司徒青青轻轻推了下外祖父的手,哪有人说着话就走神了,看来她的磨人功夫还是下少了。 言丞相拉回深远的目光看着外孙女,带了几许探索,眼前的小丫头居然有皇后命。「我是在想你爹说过的话,人上了年纪,记性变差了,你爹说找到小风的亲人,要带他回去认亲。」 「真的吗?」她总觉得这不是实话。 「外祖父像是会骗人的人吗?」他端起青花瓷碗,很用心的喝完最后一口汤,神情毫无异样。 不骗人?比起神棍爹的胡吹乱扯,外祖父的道行略差,以他在朝中的地位,应该不用看人脸色,所以装得有些牵强,司徒青青孝顺地不揭穿他。「是,外祖父是好人,天大的好人。」 「嗯!乖,过些时日你爹就回来了,他还说他带了全部的身家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他那女婿还算富可敌国,国师府是御赐,不得转赠。 司徒青青没有一丝喜色,反而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你们突然急着要我嫁人?」 一个是疼惜,两个算巧合,凑上三便是反常,和她背上的骚动有关吗?她最近常听到奇怪的鸟鸣声。 「你都十四岁了,很快就要十五,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和你外祖母都老了,能为你做的事不多,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出阁,一了当年未能为你娘送嫁的遗憾。」说起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的女儿,言丞相一脸感伤。 见外祖父难过,她不再多问,可是心头的疑惑仍挥之不去。 【第十一章 天赐良缘】 「娶了具有凤格的女子能延寿十年?!」龙仲珽一听,冷锐的眼眸顿时锭放异彩,亮如珠玉。 「是呀!殿下,根据臣夜观天象,推算出凤命之女已返回宫位,若能飮了她的血,凤凰神血能滋阴补阳,修补受创的内腑,少则十年能带旺夫主主宫,不论做任何事都能成。」凤凰入宫,拨乱反正,镇守八方妖孽。 「你是指那个位置吗?」明明近在眼前却只差一步。 「是。」一脸深沉的余道生穿着钦天监官服,胸前绣着仙鹤凌云,云纹的绣线暗藏万字缩影。 「本宫须许她后位吗?毕竟太子妃并无过失,且已为本宫生下一子,若是随意废妃怕引起辅国公府的不满。」辅国公府握有兵权,不容小觑。 「那倒不必,此女的凤格已被强行摘除,只余凤命,虽是凤凰却已失去皇后命,许以贵妃之位便是高位。」要不是凤凰是神鸟,还不需给予厚泽,能为帝妃即是恩宠。 龙仲珽目光一闪。「是国师所为?」 「除了他还有谁有能力办到,师兄被誉为当代奇才,连师父都对他另眼相待,谁的身分都不能高过他。」余道生至今仍心有不甘,他与师兄是同一个师门所出,凭什么师兄就是神人入世,轻而易举受人注目。 「呵呵……你的本事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国师做得到的你未必不行,你缺少的是运道。」龙仲珽想的却是国师若能为他所用,他必定如虎添翼,可惜国师始终行踪成谜。 第二十七章 「殿下过誉了,下官远远不及师兄,他在十多年前就找到凤命女子,而下官近年来才窥得天机,与他是天壤之别。」 余道生此话似是在自眨,实际上却在暗示太子国师是冷性无情之人,明知凤命之女出世却不告知,暗自毁了太子登上大宝之路,不是摆明与太子作对吗?更甚者,还把凤命之女的皇后命给拔了,让太子的助力又少了一条。 国师可以不帮忙,但不能是阻碍。 龙仲珽面色一凝,国师当年那句「他不是真龙化身」让他介怀至今,他一直想推翻国师的断言,以九五之尊向世人宣示,朕是金龙,如今这样的念头更像烈火灼烧着他。 「忒谦了,本宫依赖你甚多,若无先生的护持,本宫怎会得知凤命天女就在京城呢,你厥功甚伟。」要赏他些什么好?美女、宅子还是银子?能为富贵所迷的人皆可用。 「不敢当,下官职责所在,不足言谢。」余道生要傍上太子这棵大树,助他建成大业。 「令师兄回来过?」龙仲珽笑得温煦,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散发着毒蛇般的寒意。 余道生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是的。」 「听说阴阳门要解散?」那么多门人散居各处,有点可惜了,他看了真眼红呀! 「师兄是这么说过,两年内必散,但下官不以为然,与他有过一番争执。」 师兄一走十余年不闻不问,回门的第一件事居然聚集门下众弟子,要他们自行回家或另拜他门派,继而清算财产,一半分给各弟子安家,一半他要带走,那他呢?辛辛苦苦当了十几年的代门主,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师兄问也没问过他一声,便径自决定结束创派八百年的阴阳门,是否太过分? 消亡不是死亡,师兄此举是不让他们以阴阳门门人自居,在外的所作所为与阴阳门无关,是好是坏自行负责,师兄是不是又推算出了什么? 又是两年,龙仲珽双眸一眯,国师就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五?「其实你也不必事事顺着国师,他说散就一定散吗?事在人为,有本宫的支持,国师也许不会为难你们。」 若是余道生带领了阴阳门,他行事可就方便多了,门下弟子皆是他的人,助他成事。 余道生面泛苦涩。「殿下不懂师兄的为人,他说出口的话从不作假,他要散便散,若有人违逆了他,他一把火烧了太极殿都有可能,门下弟子十分信服他,服膺其指令。」 这也是他心中怨愤始终无法消头的原因,师兄当初走得果决,半点音讯也不留,可是不论新进弟子还是旧时门人,只要师兄一出现,他们眼中便出现追随到底的崇拜,无视他的存在。 他们想当第二个司徒长空,即使术式学得很差,仍以他为努力目标,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信之如神,而他这位代门主做得再多,门下子弟全都视若无睹,代门主又如何,终究有个代字,成不了主司,永远比不上门主的地位。 为什么一个不负责任的门主会受到这么多人的爱戴,而一心壮大阴阳门的他却沦为打杂的,门内的财富是他历年钻营所累积来的,师兄一句话就要拿走他的全部心血?作梦! 道生呀!你不是才小我两岁,怎么看起来像我爹,你这些年到底有多操劳,费尽心机要爬上高位,耗损太多精血寿不长,我看你剩下不到十年的寿命,阴损的事少做一点。 为什么师兄一眼就能看出他用道术害人,连他的寿元都一清二楚,难道天分真那么重要,有人天赋异禀,是旷世奇才,有人却再怎么修行也是白忙一场? 他就只能活十年吗?那他过去的汲汲营营又是为了什么? 余道生不甘心,也不愿就此消沉,既然天命凤女出现了,他何愁寿不长,只要用她的血炼丹,他能百年不死。 凤凰五百年涅盘,五百年重生,也就是说寿长五百年,人虽活不到五百岁,但凤血能炼化百年寿命,这件事他并未告诉太子,以免太子抢了凤女后不肯分他凤血。 这也是司徒空空急着让女儿嫁人的原因之一,一旦凤女有主,不是夫主的人很难靠近凤躯,凤凰有灵性,会攻击想要伤害宿主的人,除非宿主自愿让人取血。 「呵!此门不通便另辟蹊径,你非要绑死在阴阳门这块牌匾下吗?总有些弟子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何不另创‘干坤门’,一样以道术为主。」有人肯教还怕没人来学? 闻言,余道生双眼一亮。「殿下说得极是有理。」 看到他开窍了,龙仲珽会心一笑。「你还未指出天命凤女栖于何处,本宫好去迎接。」 余道生遥指城东。「丞相府。」 「丞相府?」龙仲珽眉头一皱。 「殿下何妨去打听打听,近半年来,丞相府可有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子入住,有凤来仪,霞光冲顶,凤落黄金窝……」尊贵的凤鸟会挑地,一旦长成,会挑旺宅楼。 龙仲珽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用了,我知道是谁。」 原来国师还藏了这一手,他的亲生女儿便是天命凤女,若非表妹陈巧心找母后闹了一回,他还不晓得火烧竹屋是障眼法,国师是带着女儿前往京城,司徒青青竟与丞相府有关系。 这倒让他省了不少力,神医弟子、天命凤女,又有言丞相当靠山,国师司徒长空是她生父……呵呵……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走运,如果她是他的…… 就在太子打着如意算盘的同时,一道玄色身影趁着月色,悄然进人四周寂静的小院,他熟门熟路的飞檐走壁,显然已来过不只一回。 轻轻推开窗,月光也无声地沁入屋里。 一只男人的大鞋跨进房里,几乎无声的落地,脚才一刚踩地,一只火红小兽便凶狠的扑来,张口咬向来者的腿肚。 男人及时提腿避过,语气颇不耐烦的低喝,「吱吱,是我,你咬什么咬,敌我不分!」 这哪是什么聪明绝顶的灵兽,在他看来根本是被门板夹过的小蠢兽。 巴掌大的血貂仍弓着身,毛发倒竖,龇着利牙。「吱吱……吱吱吱……吱……吱吱……」翻成人话是:貂管你是谁,三更半夜闯入青青的屋子,你非奸即盗,我就是要咬,咬死你,我的血可是很毒的。 血貂硬是不让路,又想咬人,来者闪了又闪,闪过七回的飞貂攻击,最后他也被血貂给惹火了,第八回人貂对峙时,他飞身立于貂后,两指似剪夹住血貂后颈,将它拎起。 「吱——」血貂发出尖锐哀嚎。 「发……发生什么事了?吱吱,你被倒下的椅子压到了吗?」在睡梦中的司徒青青被这声叫喊惊醒,她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揉了揉惺忪双眼,突然看到会动的黑影朝她走近,她警觉的抬起右手。 「是我。」来人低头往袖口一看,明晃晃地插着三根银针,幸好针头并未扎入肉里。 她终于清醒一点了,低声惊呼,「欧阳溯风?」 欧阳溯风取下银针还给她。「小心点用,别扎到手。」 「我这是打小人的,谁教你摸黑溜进来。」没扎到他真可惜,她还没试过银针探穴,他很适合让她练习练习。 他没回应小人说法,说道:「大白天你这儿不好进,我一个外男也不好见你。」 「那你怎么又来了,外头有好几班侍卫日夜巡逻,我高喊一声你就被逮住了。」外祖父一看到他肯定脸都黑了,外面值班的大哥们大概会被打三十大板,而明天人数加倍。 「坏心眼的丫头,我这不是给你送礼来吗?你上回不是说想要支血翡簪子,好配装脖围的吱吱,我寻了一块水色足的红翡,是冰种金丝,血红中带着淡金色光泽,日头一照会闪耀血色金光。」欧阳溯风没说这块翡翠由原石到琢磨全是他亲手打造。 司徒青青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就算有,当时她应该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当真了,不过她自然不会老实说。「很好看,谢了,可是我女红不好,绣出的荷包连我自个儿都看不出绣的是什么,没法给你回礼。」 「你只要说喜不喜欢就好了。」 她重重的一点头,乐得笑开怀。「喜欢,但又不是我生辰,让你破费了。」 第二十八章 如今匣子里满满的珠宝首饰,全是外祖母让人置办的,也有舅母送的,看多了这些精致物事,司徒青青已不太在意珍品的价值而是在乎心意。身在富贵中,她身上一股市井气渐渐消去,多了姑娘家的娇气。 只要她喜欢,欧阳溯风觉得再辛苦都值得了。 「你还有几个月就要过生辰了,及笄礼的簪子我来准备,如何?」他打磨出兴趣了,看她鸦黑的发上簪着他特意打制的簪子,他的心情总是特别愉快。 不解插簪礼的另一层深意,司徒青青像平时相处那般半开玩笑道:「那我要羊脂白玉,要镶上黄、紫、绿、红、蓝五色宝石,做成花开富贵,花瓣还要有一只绿玉雕成的蚱蜢正在吃虫,一只黄雀叨住蚱蜢的脚……」野趣多了,首饰铺子打的簪子都太死板了。 「就你刁着,要求一堆,也不知雕不雕得出来……」欧阳溯风越说越小声,已经在思索以他的手艺能不能成形。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时,他向来果决,很快便决定好了,他要先去找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对半剖开,一半给师傅,一半他慢慢琢磨,若是还行,他便送出自己做的簪子,要是拿不出手,至少还有老师傅的精巧做工,误不了她的及笄礼。 「你说什么?」司徒青青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又想睡了,宽大的寝衣袖子滑下手臂,露出凝脂般的香肩,她却毫不自知。 见状,欧阳溯风喉头发紧,身子跟着一热,深吸了口气才稍微镇定下来。「上元节的灯会我等你。」 「我不知道能不能去,你们那个太子很讨厌,一直朝府里送礼,我外祖父不让我出门,说外面坏人多,他让我外祖母逼着我学刺绣,可是我哪会,叫我画符还比较顺手,你看,我十根手指头都给针扎了。」她十指纤纤,玉白可爱,可是手心一翻,指上红点斑斑,全是针扎的痕迹。 欧阳溯风心疼地捧起她细白的小手,轻柔细抚。「不会就不要学,府里有针线房,让绣娘动手就得了。」 他说的是景平侯府的针线房,可司徒青青听成丞相府的针线房,可怜兮兮的苦着一张小脸。「就是绣娘姑姑叫我多练练,熟能生巧,扎人的银针都能拿得稳,穿针引线又算什么。」 可是真的很难,一拿起绣针她手就抖,针头一送进布里,她的指头就一疼,多了个小血窟窿。以前做她和她爹的衣裳,不需讲究,缝得牢就成了,哪像现在要学的是绣出精细的花样。 「术业有专攻,不要为难自己,你的医术鲜少人能及……」情不自禁地,他将她的手指往嘴里一含。 「欧阳溯风,你要干什么?」因为痒,她闷声咯笑,听起来却像呜咽。 「要叫溯风哥哥……」欧阳溯风仍含着不放,眼眸深邃地紧紧瞅着她。 「小子,你给我出来!」冷冽的嗓音伴随寒风,凄凄。 「咦!是我爹?」司徒青青惊喜一笑。 被吓着的欧阳溯风一不小心用力一咬,神色阴晦难辨,而司徒青青一吃痛,真的哭出声了。 这下……解释不清了吧! 「小子,你在我女儿屋里做什么?!」司徒空空不悦的低喝。 他胆子真大,堂堂丞相府也敢翻墙来偷香窃玉,像他当年,兰花似的女子浅浅一笑,他的心就陷落了。 「……路过。」欧阳溯风回得牵强。 「换一个理由。」当贼才路过。 「赏月。」呃……不知何时,乌云蔽月,星空中只余点点星辰。 司徒空空冷嗤一声,「是呀!好大的月亮……啊!看错了,是和尚的光头,你把月亮找出来我瞧瞧。」 「司徒先生……」被人家姑娘的父亲当场逮着,欧阳溯风俊美的脸庞上出现一抹窘然的红晕。 司徒空空抬起手打断道:「你叫我空空道长顺耳些,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两手一张是空,握着也是空,我问你,人生来这世间走一遭是为了什么?」 欧阳溯风想都不想便回道:「心是满的。」 「心是满的……嗯!回答得不错,你没白来一回。」 司徒空空语带双关,让某人心口忐忑,想着他究竟是何意。 「青儿在这里,我想见她。」面对那双洞悉一切的笑眸,欧阳溯风决定坦然道。 「以前我也常溜进素心的屋里,她会在桌上摆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菊有花中君子之意,她要我发乎情,止于礼,别太随便了,把女子闺房当我的太极殿。」她的眼睛很美,美得他常常看得忘神,一心只想把她搂入怀中疼爱。 「司徒先生……」在晚辈面前说起自个儿的缠绵过往,真的可以吗?而且这人不久前才溜进你女儿的屋里,你这是在助长火焰。 「是空空道长,年纪轻轻就记性不好,你将来还有什么出息,拿刀砍人也要长脑子,排兵布阵靠的是实战经验……」司徒空空一声招呼也不打的长腿一扫,出其不意地攻人下盘。 欧阳溯风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堪堪闪过,稳住脚步后,他提高警戒。「道长赐教了,你老,小心你的腰。」 好呀!讽刺他老了,欧阳展白给他儿子长胆了。「我的腰很好,还能踹你几脚,小子吃了软筋散吗?出拳无力。」他一招星换物移,扭转干坤,真把欧阳溯风踢得往前蹒跚两步,腰眼上一枚很明显的右脚脚印。 「道长乃仙风道骨长者,晚辈怕出拳太重,一不留神就送你上天当神仙。」欧阳溯风不还手,只是闪避。 「神仙可快活呢!小子,你若想成仙,得先走一段荆棘路。」司徒空空伸手换了个佛印,往他的眉心一点。 一朵莲花立现,若在女子额头上,增添几许美丽,莲生佛心步步香,可在男子两眉之间……那就不伦不类了。 「道长,青儿在看着。」欧阳溯风未施展全力全是看在他是司徒青青父亲的分上,要是打伤了他,只怕有人的嘴嘟得都可以挂猪肉了。 动作一滞,司徒空空看向未点灯的漆黑屋子,仿佛看见女儿抱着血貂正在嘟嘟囔囔:爹好吵,打架也不远点打,吵得我无法睡觉。「我家青青是你叫的吗?你脸上贴金条呀!」 他不打了,席地而坐,仰望探出头的半弦月。 「青儿心很真,眼神澄亮,我想珍惜她。」欧阳溯风也跟着坐下来,低头看着握过纤纤小手的手心,属于女子的馨香依稀残留。 耳朵一动,司徒空空笑看着身手不错的小子,「报上你的生辰。」 欧阳溯风先是一怔,随即心中狂喜的咧开嘴,说出生辰八字。 「咦!阳年阳月阳日正午出生,你是阳男?」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个儿送上门的。 「我是五月初五正午刚过出生,七斤六两重。」那日天气正炎热,他娘生他生得满头大汗,至少说了八百回他有多难生。 「泄过精元了没?」司徒空空毫不含蓄的问。 欧阳溯风两颊倏地涨红。「道长……」 「你只管说就是。」司徒空空掐起手指,依八字算命。 欧阳溯风红着脸,把脸转开。「我没有和女人在一起过。」 「所以是童子身?」 欧阳溯风下颚一紧,微不可察的轻轻点了点头。 「啊!那真是太好了,一个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女,一个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阳男,阴阳调和,根本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天赐良缘。」哈!他太高兴了,女儿的婚事有着落了。 为了摆脱把主意打到他女儿头上的太子,司徒空空煞费苦心,命门下弟子四处查访他要的命格,还把已经失去道心的门里整顿了一番,痛下决心亲手铲除这颗毒瘤。 虽然这些年他不在阴阳门,但门里的大小事何曾瞒过他的眼,谁做了什么、谁遇到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只是他冷眼旁观着,看他们要胡闹到什么地步,是否会及时清醒。 可惜他失望了。 曾经寄予厚望的师弟越陷越深,路也越走越偏,原本他还想拿掉那个代字,让师弟正式接掌阴阳门,可是师弟想要的是权,是从龙的富贵,视阴阳门的道术为跳板,他用所学的术式害人,夺人财、谋人命,操纵别人为其办事,还张着阴阳门的大旗介入朝中党争。 第二十九章 虽然他早就算到阴阳门气数已尽,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舍,但若是再任由师弟一意孤行,门里上千徒众将成为刀下亡魂,斩首市集,血流三日仍未干,身首异处无人收验,他们的亲人、朋友也会受到波及,伏尸百里。 「道长,你能说明白点吗?」欧阳溯风听得一知半解,一头雾水。 「我……」 司徒空空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一道中气十足,洪亮却带怒意的嗓门给打断—— 「你们两个给我下来,以为自己是七岁稚童吗?半夜三更跑到屋顶踩瓦,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言丞相?」欧阳溯风心一紧,面容带着几分心虚。 「岳父大人。」脸皮厚度一尺的司徒空空朝下方的人儿招手。 「还不下来,想让我叫人把你们射下来吗?」言丞相乐于趁夜打鸟,顺便捉贼,丞相府的屋顶可不是茶楼雅座。 一个不着调的女婿已教人头痛万分,再来个行事霸气的景平侯世子,他想他该辞官告老还乡,省得哪天被他们气死。 「岳父大人你看仔细呀,我们是人不是鸟,怎么能用射的,你老要治治眼睛了,我家青青医术好,叫她帮你诊诊脉,开两帖明目清心的药……」老人家肝火太旺容易伤身。 「只要你别老是惹我生气,我可以再活百年。」言丞相没好气的骂回去。真不晓得女儿那是什么眼光,居然瞧上这个行事轻浮的家伙,亏他还是受万民景仰的国师。 「哎呀!再活百年不就成妖了?老丈人这不是为难我,明知道我改行当道士了,莫非想让我收了你?要不你也上来聊聊,让人上壶酒、几碟小菜,对月空嚎……啊!是闲聊,口误口误,咱不是四脚趴地的狼畜生。」司徒空空居高临下,风吹动衣裾飘飘,仿佛凌空而去的李太白。 看着屋顶上令人冒火的身影,言丞相竟有些羡慕,何等洒脱的心性才能快活人生。「我不想说第三遍。」 他让人取来弓箭,亲自拉弓一射。 虽是人老力衰,又是不折不扣的文官,可这箭射得很有准头,直向司徒空空,欧阳溯风看得心惊胆颤,想替他挡掉,殊不知司徒空空大脚一抬,一个回身便将箭踩在脚下。 「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岳父大人还真要我的命呀!我也不过是娶了你的女儿。」一转身,看见身侧体型健壮的男子,司徒空空心中一把无明火起,揪着人家衣领就要往下丢。 「你能站得比我高吗?还不下去,想等轿子来抬你呀,大姑娘。」 「婶子,花轿留给你。」不等人丢,欧阳溯风一跃而下。 婶子?司徒空空怔了一下,随即大笑着往下跳。这小子资质不差,稍加调教还是大有作为,人若太无趣难过活。 这一夜,老、中、青三代在湖中亭饮酒到夜半,偶尔发出两声狼嚎,或是一道流风回雪的身影在月下舞剑。 畅快淋漓。 【第十二章 一起逛灯会】 腊月二十四封衙,所有地方官员不上衙,休沐放年假,年关一近,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裁新衣、办年货、祭拜祖先,大年初一门一开,拜年的亲朋好友齐聚一堂。 初二回娘家,初三起开始走亲,忙了七、八天,丞相府中的喧闹才慢慢平静,拜访的大官小官也来得少了。 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年里头,司徒青青却过得闷死了,她大半的亲人都在丞相府,每天都见得着,用不着到各房各院拜年,至于她爹那边的亲戚她半个都不认识,再加上她爹时常神出鬼没的,压根别提要带她去拜访什么人了。 府外的年节气氛很浓厚,到处都有人放鞭炮,挡不住的烟硝味飘进府里,生性好动的司徒青青已经坐不住了,她也想要去放鞭炮,穿着漂亮的新衣上街晃晃,和表姊妹们到茶楼听说书,把赚来的钱花掉。 可是从腊月到过年期间,她一步也没有跨出丞相府,有点像是被禁足,因为太子有意无意透露出欲纳她为良媛的消息,品级仅在太子妃和良娣之下,过了个年,东宫将迎入新人,为皇室增添喜事。 新人?呸!作他的春秋大梦。 言丞相和司徒空空第一个不同意,这种道听涂说的「笑话」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不让司徒青青出门,她就不会和太子「巧遇」,继而传出什么佳偶天成的闲事。 东宫的女人太多了,从太子正妃、良娣、良媛、承徽、照训到品级最低的奉仪,太子已经有十七名妻妾了,再加上没位分的侍妾、侍寝侍女,东宫那点地儿都快住不下了。 凭他那副破烂身子也想大享美人恩?这对性子不怎么好的翁婿很想好好踩他一脚,让他别痴心妄想,糟蹋他们家的闺女,就算把人送入庙里当尼姑,也不给短命鬼当媳妇。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言丞相和司徒空空良心发现还是怎地,今日居然答应让司徒青青跟着表姊妹们出门,感受感受上元节的热闹。 「啊!外面的空气真好!」司徒青青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笑得好不满足。 此话一出,几名容貌秀丽的小姑娘皆掩口轻笑。 「瞧你这不中用的样子,不过几天没出门而已,你还当蹲大牢呀!」刚定下亲事的言知非笑点表妹鼻头,取笑她野马似的坐不住,老想往辽阔的草原跑。 「什么几天,是足足一个月又九天,打我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被关这么久过,我闷得头上都长草了,你看,还开出花来了。」司徒青青指着头上仿真的珠花,表示她闷得快成一棵树了。 树不挪位,老死一个坑。 「那是你野惯了才觉得久,我们一年能出几回门就不错了,就你不满的直嚷嚷。」哪有闺阁千金常常往外跑的,这事要是传出去,没得好名声,连婆家都找不到。 「好表姊我服了你了,你就别再念咒了,出个府你也长篇大道理,哪天你出阁了,我看你还念不念。」司徒青青拿表姊的婚事取笑。 言知非与上卿家的嫡长子已过了纳采和问名,也就是说交换了庚帖,她铁板钉钉是人家的媳妇,除非遭遇什么变故,否则她是嫁定了。 不过丞相府的规矩一向是先订亲,过两年满十八了才迎娶,因此这一年言知非还能陪妹妹们出门逛灯会,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得待在自己的屋里专心绣嫁衣,直到嫁人。 「好呀!你还敢笑我,今儿不想出门了是不是,我这就跟祖父说不去了,你继续养草吧!等草长长了还能割了编鸡窝,拾几颗给你孵着。」言知非还真不想出门,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每年的灯会都差不多。 一到元宵,丞相府也会挂上一府的灯笼应景,言丞相的官大,不少官员、商户都会送来造型别致的各式灯笼,所以府内的灯不比外头的差,比较不同的是灯会有灯谜猜,好几户大户人家摆起台子让人去得个彩头,添点喜气。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咱们快走,别让各位表哥等,去晚了,好的灯笼都被人猜走了。」司徒青青贪的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灯笼,她图的是好玩,一群人凑在一起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多快活啊! 「妹妹们,还不上车。」 言府长孙言子融大声一喊,他带着两个年满十六岁的弟弟言子旭、言子儒负责护花,不让几个娇滴滴的妹妹出事。 言子旭是大房的嫡子,言子儒是二房嫡子。 明里只有丫鬟、婆子、小厮和数名侍卫随车相护,事实上马车前后共有二十名暗卫,还有一些先到前头准备,丞相府的小姐出门怎么能无人保护,尤其今年加了个司徒青青,阴阳门也派人了,只是隐在人群中不轻易现身。 「我第一个,谁也不要跟我抢。」果然是野生野长的司徒青青最先抢着上马车,她还一个回身把个小、没力气的言知蓝也拉上车,往里挪位给言知非、言知蕙。 少了言知茹,她还在禁足呢,因为大年初二又闹着要陪姨娘回「娘家」,所以被罚抄经和《女诫》一百遍。 她的生母是个通房,连妾也不是,能让她喊姨娘是嫡母宽厚,通房丫头是死契,没有娘家,通房的家人是奴才,主子怎能认奴才为亲戚,与他们平起平坐,那不是自贬身分了。 嫡母的娘家才是她的娘家,可是言知茹是个拎不清的主儿,在富贵窝娇养的她养出了不该有的娇气,她自认不比嫡女差,丞相府也要看重她的生母,等哪天她攀上一门好亲,还能反过来帮衬丞相府,给祖父增光。 第三十章 到目前为止,她想的还是景平侯府,从未想过庶女根本入不了景平侯府,更别提要当正室了,她把丞相府给她的底气当成骄傲的助力,自认为她欠缺的只是时机,只要景平侯世子与她相处过,一定会同意娶她为妻,多了个丞相府为亲,对他也是助益良多。 「呿!跑得快也不表示你第一个到呀!马车上载了四个人,到时一起到。」言知非取笑表妹太心急,大家都坐在马车上,第一和最后还不是一样。 司徒青青小嘴一嘟。「我就是图个畅快嘛!」 「行,你就偷乐着吧!咱们丞相府离灯会不远,很快就到了。」 言知非话才刚说完没多久,马车外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越靠近声音越大,人潮也越来越拥挤,双马拉的马车过不去。 言子融见状便让马车停在路旁,他和弟弟们护着妹妹们用走的,男子和粗壮的婆子、小厮走在外围,将姑娘们围在里面。 一开始是不成问题,一行人靠得很紧,可是越往里走人越多,你推我挤的,慢慢地就被冲散开。 「小姐,我们好像和表小姐、表少爷走散了。」今儿跟着主子出门的是豆苗,她一点也不心急,只要紧跟着小姐就好。 司徒青青一听,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果然没看到人。「没关系,我们玩我们的,我跟子融表哥、知非表姊他们说好了,若人太多走散了,一个时辰后庆阳楼见,外祖父在那儿包了间小厢房。」 看到热闹的杂耍,司徒青青就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飞快地往前扑,看见了让人玩的摊子,她也过去投投环、射射箭,有好吃的不忘买两串,顺便猜个题目简单的灯谜。 对她而言很简单,对别人来说很困难,很快地主仆俩两手挂满大大小小的灯笼和刚买的小玩意,看得两人都干瞪眼,拿这么多东西怎么逛灯会? 「小姐,你小心点,不要被撞着了。」豆苗很想走在前面替小姐开路,可是她现在连转个身都很难。 「爹说我是猴儿精转世,我的身手比水还活,一钻就……啊!谁踩我的脚?别推,我鞋快掉了……」啊——她的手动不了,人怎么这么多,全京城的百姓都出来了吗? 钻不过人墙的司徒青青不断地被撞,手上的灯笼也撞得七零八落,还被人偷摸了几把,她一恼火的用灯笼砸人,使得场面有些小失控。 突地,她感觉到被人用力往前一推,她直觉紧闭上双眼,这一次真的完了,被推倒在地准会被活活踩死,都成了肉饼了还如何认尸,她爹肯定只能用衣服认人。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多了一股好闻的松香味,她缓缓张开双眼,就见自己跌入一具很硬实的胸膛,那人将她紧搂入怀。 「紧闭着眼睛想找死吗?你好歹随身带着银针,谁撞你你就给谁一针,痛了,他们自然会让开。」总不能全用在他身上。 「欧阳溯风?!」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宠溺又生气地朝她雪嫩耳肉轻掐。「谁敢抱你,我砍了他双手。」 「见到你真好,我吓死了。」脸上毫无惊色的司徒青青笑眼眯眯,嘴儿往上扬。 她也不知道为何每回见了他都这么开心,她喜欢他来找她,送些簪子、套娃这些小礼物,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很喜欢,小心的收着,时时拿在手里把玩。 尤其此时突然被他抱住,明明四周都是令人心烦的吵杂声,可是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两人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咚!咚!咚……而且她还觉得双颊在发烫,身子也微微发热,让她有些不自在,她该不会着了风寒吧? 「不是说好了一起逛灯会?」她嫣红的娇颜真好看,街道两旁高挂的红灯笼照出她的娇媚。 谁跟你说好了,明明是你自说自话,她没打断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人多得快要将我淹没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欧阳溯风笑着打趣。 「嗟!别学我爹说些胡话,我才不信心能相通那一套,你快说你是如何发现我的?」他太神了,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居然能找着她,她的个子不高,很容易被人挡住。 他指了指上面。「你们的马车一到我就盯上了,一路跟在你身后,就等你落单。」 司徒青青顺着他比的方向看去。「屋顶?」嗯!由上往下看的确很方便。 「令尊给我的启示。」上头的视野宽广,用来喂招十分爽利,月下人影双飞颇为有趣。 「你们真的打了一架?」她看他身上无伤,而那一夜爹醉得直舞剑,抱着外祖父喊娘的名字,把外祖父气得把他痛打一顿。 「是他出手,我挨打。」欧阳溯风趁机告状。 司徒青青捂着嘴偷笑。「你皮厚,多挨几回当脱胎换骨,我爹老了,力气不大,打不疼。」 她爹力气不大?她不认识她爹还是说笑话,司徒长空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国师,还是阴阳门的门主,擅长术式,武功又深不可测,普天之下能赢过他的没几人。「青儿,很疼。」 「骗人。」连点青紫都没瞧见。 听她这么一说,他不伤也伤了。「内伤。」 「最好我爹是武林高手,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全然不信的司徒青青斜睨着眼,拍拍他胸口安抚。 你爹就是,可是他更会隐藏,不过欧阳溯风深知这话就算说了她也不会信,于是话锋一转道:「看看你想要哪盏灯笼,我替你赢来。」 看看手上被挤坏的灯笼,她索性扔了。「那盏背着青草的兔子灯,我喜欢兔子被斧头砸到肿起的胖兔脚。」小兔子还穿着一身红色寿星翁衣袍,逗趣又生动,而且造型很独特,有别于一般死板板的传统灯笼。 「好,我们一起过去。」他用炽热的大手包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仔细护着她,免得她又被人给撞到了。 其实来逛灯会的人非常多,大家都抬头看着高挂的灯笼,没人注意到小儿女的情状,况且看灯的人哪一个不是肩靠肩的挨近,脸上洋溢着过节的欢乐。 满街的红灯笼,火光映照下每一张脸孔都是红的。 欧阳溯风带着司徒青青走到最前头,他一身的冷肃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退避三舍,空出一块能让五、六人站立的地方。 看到他漠然冷厉的眼神,台上的人哪敢不把灯谜拿给他猜,那不是找死吗?为了一只灯笼丧命不值得。 「兔子灯,兔子灯……」我的。 看她欣喜的绽笑,欧阳溯风始终不放的手又握紧了一下。「不早了,你和丞相府的人相约在何处碰头?」他怕自己再和她多相处一会儿,真会把她这只小兔子给吃了。 「庆阳楼。」司徒青青神情专注的玩着兔子灯,没发现他眼底的压抑,只觉得他的手心更热了,但她也不以为意,人多挤来挤去的,当然热,因为她也是。 「好,我送你过去。」 短短的一条路,两人走得甚久,因为大伙儿的移动速度都很慢,欧阳溯风的感受更直接,他用双臂紧紧护在身前的人儿,由于人潮的推挤,娇软的身躯不断往他的胸口撞来,属于少女的自然馨香也随之窜进他鼻息…… 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吧,尤其对方是自己心爱的姑娘。 欧阳溯风担心再这么下去,他会压抑不住对她的意动,干脆环抱住她的腰,拔地而起,踩着高个的头颅窜上屋顶,起身,落下,起身,落下……足下轻点地往前跃动。 「你的轻功比我好。」司徒青青有些嫉妒。 爹还说学会他教的轻功便能独步天下,再也无人能及,神棍爹的话果然听不得。 「你已经学得很好了,不必更好。」她只是不用心,以玩的心态在学,能有今日的成就已是她爹教得好。 「可我也想象你一样一跳半天高,我最多只能离地五尺。」她跳得不高,常显得身体笨重。 那是因为她未修习内力,疼宠女儿的空空道长不希望女儿太累。「有空我再教你。」 「好。」她乖巧地点头。 「庆阳楼到了,我送你上去。」欧阳溯风将她放了下来,目光柔和的瞅着她。 「嗯。」司徒青青轻应一声。 进了庆阳楼,一楼的席位坐满了人,有一家人的,有好友相约,也有并桌的,有人喝酒聊天,有人站在窗旁向外眺望,闹元宵的笑声传上了二楼。 第三十一章 二楼是雅座,以一座座绘有山水鸟兽的屏风做为区隔,雅座是坐榻,四人或八人一榻,中间摆上可温酒的方桌,几道点菜陆续上桌,先吃完的先撤盘,再上新菜。 三楼才是一间间隔开的包厢,最大的一间能容纳四、五十人,小一点的七、八人不成问题。 丞相府订的是三十五人的包厢,虽然主子们加起来不到十名,可每个人带上一、两个丫鬟、婆子、小厮,加上府里的侍卫,一间包厢堪堪挤得下,还有人在外守卫。 一来到三楼,看到某个人后,司徒青青原本愉快的心情瞬间一沉,如同冷水浇在热炭上,滋几声就没了。 「相遇即是有缘,不妨到本宫的包厢坐坐,本宫还没好好感谢小神医的解毒之恩。」龙仲珽看到来人,眼眸倏地锐利一眯,但很快又恢复原状,他笑得不浓不淡的看向跟他说「今日有事,没空」的表弟,试图在他冷然的俊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不喜欢,很不喜欢出现变数。 跟人说话却不看这人的眼神,还很无礼的瞧别人,司徒青青很不悦。「你给了银子,我们银货两清,两不相欠。」 龙仲珽倏地转头看向她,一抹冷光从眼底划过。「这话说得真不中听,好像银子让人变生分了,救命之恩大过天,本宫还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报答,小神医可别忒谦,让本宫有机会致谢。」 他的本意便是以银子来解决后续之事,以他东宫太子的身分,太多人想借着各种名目攀附,他必须先绝了某些人的路,免得有人以恩人的身分自居,妄想拿捏他。 只是这一次他错了,把司徒青青当成一般大夫,以最庸俗的银子告诉她,两人只是医病关系,各取所需,毒清之后各分东西,不再相见。 原本他的计划是寒毒一旦治好了,大夫不能留下,非死不可,可是他发现了司徒长空,又得知她为司徒长空之女,杀人灭口的计划不但不能执行,他反而还要拉拢他们父女。 要不是担心京城情况有变,他也不会身体刚好就匆匆离开,若能多停留几日,或是他早点知晓小神医的凤命,也许他早就拿下她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最好哄骗了。 「不用了,我看病不分贫富贵贱,你有银子就多付一点,家里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家拿把青菜、两颗蛋来我也高兴,我治病不看人,只看病能不能治好,你真要报答我就开义诊,设粥棚,以我的名义施惠,让人多设我的长生牌位。」 「呵……」听到她开门见山的索恩,丝毫没有一丝施恩不望报的假道学,欧阳溯风忍不住笑出声。 「很好笑?」龙仲珽的神情一凝。 欧阳溯风立即止住笑意。「我是觉得她说的方式很得体,一来太子表达了谢意,不让医者感到为难,二来受惠的是百姓,他们会感谢小神医的恩泽,施药救人,施粥让人免于饥饿。」 功德无量。 「行衍,本宫记得你说你今日有事,无法同本宫一起来灯会,怎么你会在这里出现?」 他的有事难道是指…… 龙仲珽的目光若无似有的流连在司徒青青的容颜上头,他有些惊讶她变得越来越美了,皮肤光滑如丝,柔媚白嫩,吹弹可破。 「是有事,刚好完成了,心想幼弟想要个灯笼,便到灯会走一走,不意遇到被人群冲散的青儿,顺道护她一程。」欧阳溯风的解释合情合理。 但龙仲珽显然不相信,甚至有种所有物被侵占的感觉,怒色一闪而过。「青儿?」 「你们要站在门外聊天是你们的事,我要进包厢歇歇脚了,走了快一个时辰的路,脚快酸死了。」司徒青青谁都没看的走进丞相府订的包厢,里面已有人在。 「表妹,你可终于来了。」言知非笑道。 司徒青青也回以微笑,在场的有子融表哥和知非表姊,知蓝也在,但少了知蕙和子旭、子儒。 「小姐,你去哪里了,奴婢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你,都快吓死了。」眼眶红肿的豆苗冲了过来,她真吓着了。 「没事没事,喝口茶压压惊,我这不是来了嘛!别掉眼泪了,我是吉人天相,天生有神佛保佑,别人出事我还不一定有事呢!」司徒青青这话不假,打小到大她还真没出过什么事,福星高照。 「小姐……」豆苗破涕为笑,羞赧地以手背抹泪。 「说得好,吉人天相,说不定你真是天上神仙,本宫看了好生羡慕,也想来沾沾你的光。」龙仲珽意有所指。 怎么沾光?当然是成为一家人,福泽亲众。 「太子殿下?」看到门口出现的漂亮男子,言子融惊讶的站起身,而后又是一位俊美男子。 「景平侯世子?!」为什么两个人一起来了? 「太子殿下?景平侯世子?」看着兄长一脸恭敬的长揖,暗惊在心的言知非拉着猛吃点心的言知蓝立于一旁。 「坐坐坐,别当本宫是外人,本宫和小神医是旧识,诸位不必见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龙仲珽袍子一撩,非常自在的坐了下来,仿佛他才是主人,其他人是陪客。 太子的表情和煦得不能再和煦了,可是言府几人却没一个人敢坐下,秉持着君臣有别。 倒是有两人坐下了,就坐在太子的正对面,一个是揉着足踝的司徒青青,一个是面冷如冰的景平侯世子。 「你不是外人,也不是自己人,谁敢跟太子平起平坐,你呀!要有自知之明,你不走,我的表哥、表姊妹们就不自在,我们是来过节的,不是找罪受,你恩将仇报。」要摆显你的太子身分请回东宫,我们赏得是灯而非至高无上的皇权。 「青青表妹……」言子融、言知非紧张地以眼神暗示司徒青青,要她别在太子面前胡言乱说。 一抹怒意掠过眼底,不过龙仲珽很快垂下眸光加以掩饰。「那你们就尽快适应吧,以后这种事情会常常发生,等小神医入了东宫后,我们两家会常有往来。」 被人无视的太子终于暴露他的野心,以强硬的态度告诉丞相府众人,肯也好,不肯也罢,我是太子,我说了算,你们谁敢与皇权作对,满门的人头数好有几颗了吗? 偏就有人敢。 「谁说我女儿要入东宫了,皇上都不强抢民妻了,太子算什么东西,更何况还是个短命的太子。」谁想当寡妇谁嫁去。 「国师?!」他居然来了? 「道长?」他总算来了。 「姑丈?」他来干什么? 「爹呀!你怎么才来,小风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不会不给他饭吃,一天饿他好几顿吧?」 如果这世上有人能让司徒空空没辙,唯有他的女儿司徒青青,她是专治他这妖孽的桃木剑。 「哎呀!爹的乖女儿,爹这不就来了,小风很好,餐餐有鱼有肉,一顿饭吃三碗白米饭,都长胖了,爹忙着给你攒嫁妆,没空来瞧你,都瘦了,我可怜的青青……」 「爹,攒嫁妆要干什么?」爹会不会太急了? 司徒空空用一副「傻丫头,你还真傻」的表情看着女儿。「嫁人。」 「我要嫁给谁?」她还没及笄呢,神棍爹变糊涂了。 「他。」司徒空空的修长食指一指。 众人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先看向了太子,然后落在景平侯世子的身上。 【第十三章 不合规矩】 「国师,本宫有所不解,行衍表弟何时与令嫒定下亲事,为何本宫毫不知情?」龙仲珽不满的道。太失策,千防万防,防不了最信任的人。 「难道本国师嫁女儿还要沿街敲锣打鼓,让本朝百姓知晓本国师家有喜事?」司徒空空没好气的回道。太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质问他。 司徒青青喝着茶,啃着卤得入味的凤爪,事不关己的坐着看戏,心里却忍不住想着,依照她爹的性子,这种事也是极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恳请赐教。」龙仲珽不肯退让,没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誓不罢休。 逆天神医、国师、丞相、天命凤女,他一个也不会放手,只要得到这名女子,他们全会成为他的。 他不是短命太子,不会只有两年可活,有了凤血,他能延寿十年,若是逆天神医肯出手,他活多久由他自己决定,没人敢再说他不是真龙化身,他会是本朝天子文治武功第一人。 第三十二章 遇到胡搅蛮纒的,司徒空空有些烦躁的冷哼一声,接着看向欧阳溯风问道:「小子,十日前本国师是不是问了你的生辰八字?」 「道长……」欧阳溯风现在是如坠五里雾里,捉摸不定国师的用意。 「叫岳父,欧阳展白是怎么教的,教出个傻儿子。」把女儿嫁给这种傻小子是女儿吃亏了,看来他得琢磨琢磨能不能退货。 欧阳溯风从善如流,先定下婚事再说。「岳父。」 「嗯!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的话不用多说。」傻有傻的好处,日后没心眼。 「是。」欧阳溯风当真一问一答。 「你是不是给了我你的生辰八字?」 「是。」 「你是不是送过玉梳和血翡簪子?」给他女儿这句话就不用问,有私相授受之嫌,与德性有关。 「是。」羊脂白玉雕的五色宝石钗子还没送出去。 「太子,你听见了,有庚帖、有信物,这还不是定下终身了,你若有空倒是可以勉强让你来喝杯喜酒。」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糟蹋我女儿。 升米恩,斗米仇,当初就不该救他,人拥有的东西多了,心也跟着变大,将本心扭曲了。 「无媒无聘,无父母之言,这算什么亲事,国师莫非都当人人同你一般,入室掳人无声无息,不拜别父母,不花轿送行,不祭告祖先,一句‘我成亲了’便是礼成。」龙仲珽言词凌厉直指当年旧事,存心要将别人的伤口撕开。 可惜他面对的是万事归一源、修得人间缘的司徒空空,十几年过去了,他始终不后悔当初带走妻子的举动,即使留下骂名也心甘情愿,妻子是笑着离开人世的,这一生她圆满了。 「谁说无媒无聘、无父母之命,能让本国师当媒人得有多大的福分,你身为太子都得不到,玉梳为聘,本国师是媒人兼父母,你去问问欧阳展白,看他承不承认。」不认打到他认为止。 龙仲珽脸色铁青,双眼眯了又眯。「不合规矩。」 「本国师所作所为哪一条符合规矩,你跟本国师说,本国师改。」司徒空空就是不讲规矩的鼻祖,谁让他循规蹈矩他跟谁急。 「本宫正想请父皇赐婚……」有皇上金言,此事等同于拍板定案,龙仲珽以为胜券在握。 司徒空空一撇嘴角,这臭小子拿皇上压他?脑子灌水了吧!敢和皇上称兄道弟的唯有他一人,且皇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说到赐婚,本国师刚好想起有圣旨一卷,太子要不要瞧一瞧,刚出炉的。」 「圣旨?」龙仲珽心中忽有不妙的预感。 司徒空空从后背取出明黄圣旨,交给太子之前还用来挠一下背,敢情他把圣旨当挠背用,人家不提他还不拿出来。 「呵!本国师批字、算八字、排命盘,算出天作之合,只要太子找出算得比我准的人,本国师拱手让出国师之位。」谁要谁拿去,不过是虚名。 看着圣旨上的点点朱砂,龙仲珽一阵晕眩,感觉到好似有什么正从手中流失。「不愧是国师,事无巨细都算计到,本宫佩服。」 他总算知道父皇每次一提到国师,为什么总是流露出又爱又恨的眼神,父皇说国师是他见过最聪明绝顶的人,能文能武,洞察机先,脑子里装的东西是别人永远也比不上的,如果国师愿意,他座下的龙椅也保不住,国师只消动动手指头便能取走,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可是国师向来不看重人人在意的权势和富贵,他就像一个浑身逆刺的顽童,来世间是为了玩耍,他不遵从规矩,也不把礼教当回事,因为他就是规矩,他就是道理。 现在龙仲珽终于见识到司徒长空和余道生究竟差在哪里。 「佩服不必,离我女儿远一点就好,将死之人都有股不肯就死的邪气,别冲撞到我家青青。」女儿这一生就一劫,他无法帮她化解。 没人听到自己就要死了会高兴,尤其是出自能掐能算的国师口中,脸色本就阴沉的龙仲珽此时更显冷锐,眼神中透着一丝骇人的红光,他的心已入魔。「何时能喝杯喜酒?」 「问你呢,小子。」司徒空空一想到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成为别人家的,他迁怒地往未来女婿的小腿肚踢了一脚。 欧阳溯风忍着疼,恭敬的道:「请岳父指示。」婚期一事还是该由国师批示。 「不许喊我岳父,叫道长。」司徒空空这下子越看欧阳溯风越丑了,五官不正,印堂发黑,两眼长得太齐,唇色太深,眉峰带煞……觉得他无一处是好的,配不上自己金镶玉琢的女儿。 「是,道长。」 欧阳溯风一喊出道长,司徒空空又不痛快了,青着脸瞪人。「回去叫你爹请媒人来提亲,三媒六聘要走完,免得人家说我们没规矩,还要敲锣打鼓让全城百姓知晓,咱们两家的婚事是皇上作主赐婚的,绝不会走小巷子偷偷摸摸,给太子殿下的那张请帖要用黄金打造,重九两九钱九分。」 太子打女儿的主意,不吃亏的司徒空空便恶心回去,九两九钱九分取「久」的谐音,指欧阳溯风与女儿能够长长久久,可是用在太子身上却是反讽之意,活不长的人要「久」何用,少一口气就是少一口气,时候到了还是要断气,认命吧! 够毒了,不给太子面子还反把他打一巴掌,这个嚣张到没门的国师心眼真的很小,半点情分也不讲。 「是。」欧阳溯风可以松口气了,他娘总算不会再在他耳边叨念不休了,找来一堆她看得顺眼的名门闺秀逼他相看。 一听要给他九两九钱九分的纯金喜帖,本就被司徒空空噎得不轻的龙仲珽顿时火烧中腹,黑着脸甩门离开。 太子一走,包厢内凝窒的气氛变轻松了,言府兄妹脸上有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笑意,看向道士姑丈的眼神中多了崇拜。 「是什么是,你倒是应得很顺,你们到底有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嫁人?爹呀!你是我亲爹吗?你女儿我还没及笄呢,你就要论斤论两的把我卖掉,你可真是个好爹。」司徒青青不悦的道。好像他们全知道这回事,唯独她被蒙在鼓里,这滋味又酸又呛。 被女儿一揭老脸皮,刚才一脸张狂的司徒空空立即老虎变小猫,心虚的陪笑。「也没让你说嫁就嫁,准备嫁妆要点时间,最快也要你生辰过后。」 「外祖家的规矩是十六岁议亲,十八岁出阁,十五岁太小。」一提到婚事,司徒青青小女儿的姿态也显现出来了,略作挣扎。 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要嫁人,她一直以为要等几个表姊成亲了才会轮到她,她多得是时间多想想、多看看,好好找个顺眼的男人。 她也曾有一度想着不嫁人了,要不然爹老了没人照顾,看似和和气气的他其实难伺候,有大老爷脾气却不承认。 「你姓司徒又不姓言,是我司徒空空的女儿,咱们家不讲规矩,怎么快活怎么来,嫁到侯府也不用侍奉公婆,欧阳展白那家伙若是敢说你一句不是,你爹我去捶死他。」纸糊的灯笼满街是,看他要挂红或挂白。 欧阳展白若听见这番话,肯定气得吐出一缸血,他都远离国师那魔头十数年了,怎么还来纠缠不清,明明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府内也是令人敬畏的侯爷,可是一遇到国师大人就成了被使唤来、使唤去的小老弟。 「爹,我能不能不嫁?」嫁人有什么好玩,比当姑娘还不自在,公婆、小姑小叔摊上一大堆。 「圣旨、圣旨,看到没,圣旨都下了你敢不嫁?」司徒空空又拿起明黄卷轴挠背,浑然不当一回事。 「爹,我是你女儿,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你把圣旨拿回去换一担黄金,说不得皇上还会同意。」她爹虽然不着调,可还靠得住,她还没见过他有办不到的事。 是行呀!但他不想被皇上老儿嘲笑,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皇上都敢要胁的国师大人居然怕一名十四岁大的小姑娘,他老脸皮厚归厚,也会发臊。 司徒空空不会对女儿摆脸色,使劲的讨好,可是眼神一看向某人,又是凶光迸射,手还往某人的背上一拍。臭小子,老婆快要没了还不动! 「青儿,你不想嫁给我吗?」被老丈人从背后推了一掌,欧阳溯风顿时气血翻涌,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溢开。 「……」呃,怎么一阵冷气森森? 第三十三章 欧阳溯风又受了一掌,只好再问:「你不嫁我想嫁谁?」你再不点头,我都要被你爹震碎内腑了,有这么逼女婿的吗? 「我……没想过要嫁人……」这天是不是越来越冷了,要不她怎么由脚底发凉,一直窜到背脊? 「你可以考虑我,我会对你很好。」不敢不好。 「这……」他好像不错,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那就这么说定了,嫁了。」摆平! 「啊?」司徒青青完全傻眼。都说她是女流氓了,居然还有人比她更霸气,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把人噎得只能发呆。 从庆阳楼的一纸圣旨下,不到三天,景平侯府便差媒上丞相府说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走完刚好是国师大人之女的及笄礼过后,场面十分…… 呃,盛大吧! 因为及笄礼的隔日便是出嫁日,来观礼的女眷顺便来添妆,有鉴于国师大人前一个月才宣称女儿嫁妆有多少抬,本朝国祚便添多少年,因此这些想本朝存留越长越好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拚命的抛金掷银,越多抬越好。 「朕的这些臣子真是有钱……」边数银子边感慨的皇上命人往他的私库抬进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 皇上特令国师嫁女嫁妆不管逾制多少都没关系,国师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上下数百年唯他敢逆天而行,谁也阻止不了,不过皇上也和他说好了,这些臣子进献的银子必须分一些给自己。 皇上当年是后宫最不受宠的皇子,他的生母只是个才人,一向不见容于皇后跟前,被皇后明里暗里整得死去活来,他也因此受牵连,常常吃不饱。 一日,小皇子遇到饿到走不动的小太监,小太监不是没饭吃,而是懒得去拿饭吃,他因懒而饿着肚皮,小皇子就把偷藏的馒头分太监一半,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在冷宫分食。 小太监不是真太监,他是本朝神官的后裔,家里就剩他一根独苗,其他人皆因天赋的能力而遭到反噬,死个精光。 他也有神赋的能力,可是却活下来了,为报半颗馒头的恩情,他决定把当时的太子拉下来,将小皇子抬上去,后来小太监被封为国师,国师喊皇上为馒头皇上。 一帝一师的交情追溯三十年,再也没有人比他们的感情更铁杆,皇上可以不相信自己,他却是连命都能交在国师手中,皇上信国师犹如天命,对他比对自己还要宽容。 「……三百三十三、三百三十四……四百一十一、四百一十二、四百一十三……到底完了没有,我算得眼睛都花了,后面还长得看不见边……」 究竟有多少抬嫁妆? 打从天一亮,一抬一抬的妆奁就由丞相府抬出,前二十抬是皇上的赏赐,后十五抬是太后赐下,再来十二抬是皇后给的,然后各宫嫔妃凑足三十二抬,光是宫里出来的就有七十九抬,风光无限。 而后是各府的添妆、丞相府的嫁妆,最后是国师的家产,司徒空空把家底都挖空了,只为了给女儿最好的。 景平侯府大开中门就是为了收媳妇的嫁妆,还特意清空了十座库房好来容纳贵重物品,共派出四十九名识字的大丫鬟和管事来盘点,二和嫁妆册子对照无误才收入库房。 可是算到四百八十抬嫁妆时,十座库房已经满了,景平侯夫人赶紧又清出三座院子来放,但是嫁妆实在太多了,嫁妆队伍走在路上还有人来添抬数,一直走到快拜堂了,丞相府那边的嫁妆还有三分之一没出。 没钱的时候哭,有钱的时候也哭,景平侯夫人被庞大的嫁妆惊哭了,本来还自诩有点钱的她忽觉府邸太小了,连媳妇的嫁妆也装不下,实在太丢脸了。 最后,进到景平侯府的嫁妆有五百六十四抬,换言之,本朝的国祚还有五百六十四年,长得很,皇上的子子孙孙还能传很多代,不会有亡国之虞。 「一拜天地……」 终于要拜堂,盼星星、盼月亮、盼儿子早日成亲的景平侯夫人热泪盈眶,看到向高堂跪拜的小俩口,她竟哭得不能自已,把一条手绢给哭湿了,听到人哭的司徒青青很不忍心,便把垫着婆罗果的红巾塞到婆婆手里,让她继续哭。 这……这不合规矩吧! 可是谁理什么规矩,景平侯夫人因媳妇这贴心的举动不哭了,逢人就笑,还没相处过就说她媳妇是顶顶好的,乖巧又孝顺。 「礼成,送入洞房。」 除了豆苗、豆香,司徒青青又添了豆芽、豆叶为四个一等大丫鬟,另有净字辈八名二等丫鬟、十六个小丫鬟,以及三十二个粗使丫鬟和婆子,管事嬷嬷有两名,专管院子的。 说实在话,人数太多她也记不得,全是言老夫人为她备下的,怕她要人帮手找不到人,全是调教过,忠于主子,毕竟她有比皇上还富有的嫁妆,没人盯着不成,用起自己人比较放心,打了死契的卖身契攥在手上,谅他们也起不了心眼。 「欧阳溯风,凤冠太重,你帮我取下。」镶了一百零八颗桂圆大的南珠岂会不重。 「你叫我什么?」 喜帕一掀,露出司徒青青精致细腻的小脸,妆粉化得不浓,薄薄的一层,却将她的天生丽质点了出来,美若那满园海棠花。 没有新婚夜的羞怯,司徒青青娇软的一喊,「溯风哥哥,我的好夫君,你帮帮我,妾身的脖子快被压断了。」 听着她软嫩的嗓音,欧阳溯风心口一酥,差点扑上去。「是谁教你用这种语调说话的?以后不许对我以外的人用。」太撩人了,媚到教人难以自持。 「是知非表姊,她说只要是男人都很爱,我的声音有股柔媚,把舌头再往上卷一点,男人就软了……」她指的是男人软得没有骨似的直往妻子身上扑,可这话一落就……有点走了味。 「不要在男人面前说‘软’这个字,切记。」凤冠很重,落在男人长满薄茧的大手上却轻如羽毛。 「你不用出去敬酒吗?」看他越走越近,一件一件脱着衣服往地上扔,司徒青青突然慌了起来,她意会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爹说的,我们不讲规矩。」有岳父撑腰,欧阳溯风乐得在这种重要时刻当个不守规矩的人。 「听说初夜会有一点疼?」她畏缩的往床里面退。 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裤的他光着上身,将躲远的小女人拉进怀中。「我会尽量不弄疼你。」 「可是我爹说你也是第一次,你知道怎么做才不痛吗?」司徒青青不是很放心。 这个岳父太不靠谱了,连这种私密事也说?欧阳溯风的嘴角抽了一下。「我们都是第一次,谁也不吃亏,你说好不好?」 「……好。」她懵懵懂懂的附和了一声。 可是当撕裂的痛楚从身下传来,司徒青青才知道很不好,她快痛死了,而他还一直动、一直动,动得她的背如着火般灼热,一声低浅的凤鸣由她口中吟出…… 【第十四章 宅门一百招】 「这是老太君,你将手抬过头,敬茶。」一名嬷嬷引导着司徒青青。 景平侯府的人口说简单却不简单,主子人数不多,却不怎么和谐,各有各的小算盘,面和心不和。 老太君不是已故老侯爷的正室,元配死了多年她才进门,当年欧阳展白都七、八岁了,她是嫁进来为继室。 一开始,她也挺安分的,自己无子前,非常用心照顾元配的孩子,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当时受到不少人的赞誉,夸她贤淑温柔,是能管家的,老侯爷真有福气。 可是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一切都变了,十岁不到的孩子不是衣服短了,便是屋里的分例少了,饭菜常常忘了送,每个月的月银遭到克扣,写字用的纸一写就烂,品质差。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小欧阳展白的身上不时的出现伤口,有时是天雨路滑摔伤,有时被烫油烫伤,还有书里夹着刀片被割伤,坐的垫子有针,最后被人推入池塘差点淹死。 这些老侯爷都不知情,老太君做得太隐密了,她从不自己动手,有意无意的引其他姨娘动手,自个儿置身事外,让和她抢丈夫的女人自己找死,她省得再脏一次手。 第三十四章 老侯爷另外还有三名妾室、两名通房,但都无所出,原来老太君入府的第一年就在她们的饮食中下了绝子散,导致她们终生无孕,而老侯爷前脚一走,姨娘们后腿就被善妒的老太君卖了。 所以到了欧阳展白这一代,只有他和老太君所出的欧阳展宏两个兄弟,再无其他庶生兄弟姊妹。 一次又一次,老太君想害死嫡长子好让自己的儿子承爵,但是多次下手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欧阳展白在那时结识了最不守规矩、还不是国师的司徒长空。 皇上能登上帝位,欧阳展白也出了一点力,故而皇上将西北兵权交给他,对他的信任仅次于司徒长空。 不过老太君的一再加害让司徒长空很不痛快,他一方面要扳倒太子,帮如今的皇上上位,一方面要防着欧阳展白被害死,吃不得亏的他便叫华无双下毒,把欧阳展宏毒得下不了床,只能躺在床上当废人。 这下子,老太君终于消停了,为了儿子的命,她四下延医,求神拜佛,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在这段期间,欧阳展白娶了个厉害的正室温氏,不久生下长子欧阳溯风,而后纳了云姨娘和婉姨娘,又得了庶子欧阳沐风,庶女欧阳倩、欧阳静。 有子又有女了,妻子也能干,掌控了侯府大权,于是欧阳展白便让司徒长空为欧阳展宏解了毒。 哪里晓得老太君死性不改,又故技重施,想把长房一家都除掉,这时已当上国师的司徒长空一个火大,直接弄死欧阳展宏,绝了老太君的念头,看她还想害谁。 却没料到欧阳展宏临死前留下一个遗腹子,他一个妾室怀有身孕,约一个月,这又给了老太君谋算的机会。 欧阳耀风出生时司徒长空已经离开朝堂,所以没人有他的心狠连孩子都下得了手,任由他在老太君的宠溺下长大。 「老太君喝茶。」司徒青青恭敬的举起手道。 等了很久,老太君如入定般转着手上十八颗大叶檀佛珠,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很不快的轻咳,她才面上一慌地「嗯」了一声,端起八分满的茶碗放在唇边一抿。 但是她好像不弄点事儿出来就不肯罢休似的,忽地手一软,碗口对上跪在地上敬茶的孙媳妇,打算送她一份「见面礼」。 《宅门一百招》那本小册子还压在新人枕头底下,由言知非主笔,言府三位言夫人提供各府各家的宅门心得,言老夫人再加上半生来的历练书写而成,对新嫁娘大有助益。 「敬茶」就写在入门第一章第二小节,字体文秀的言知非写得相当生动活泼,丝丝入扣,把诸多敬茶的小细节描绘得有如身历其境。 一向过目不忘的司徒青青记得可牢了,当老太君的手腕往外一翻,准备把微热的茶水往她脸上泼,当是失手时,她没多少动作,只是将端茶的茶盘往外一翻,稍微使劲一弹。 哗啦!哗啦! 半滴水也没溅到她,倒是老太君的蓝靛色裙子湿了一大半。 「哎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难免手抖,乖女儿呀!勿惊、勿惊,肝火太旺降降温也好,郁结在心非长寿相,这是在帮她排解肝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忘了她姓司徒吗? 只见老太君的手真的连抖了好几下,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嗯!溯儿眼界高,挑了数年也没挑上中意的,年过二十才娶新妇,我也不谈些训示省得遭人厌,反正人老了也管不了许多,处处被人嫌弃,孙媳妇敬个菜没诚意也就算了……」 「老太婆,你话太多了。」适才的男声又出现。 面有皲折的老太君一恼,往儿子媳妇那边横去一眼,想发泄心中的不满,谁知两人看也不看她,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嘴角隐隐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老太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我也不想当个令人厌恶的老太婆,该给的礼还是会给,不过你有那些个嫁妆,大概不希罕什么镯子、簪子的,我呢,也没什么体己,深居简出少与人走动……」 她的「深居简出」是景平侯夫人严格控管,举凡送到二房的请帖,她都会先过滤一遍,认为不会太出格便差人送到继婆婆手中,反之,若是碎嘴的、来事的,和老太君同一个鼻孔出气的,甚至是娘家人,一律扣下不给。 老太君太会生事,十天半个月就要闹上一场,有时是为权,有时是想讨要银子,拿婆婆的身分摆款,教人不堪其扰,她的目的不就是替亲孙子造势,让他在府里有一定的地位,不过有欧阳溯风这块美玉在前,文不成、武不就的欧阳耀风就逊色多了。 「要给赶紧点,啰啰唆唆个什么劲,舌头太长我替你修修。」废话一连篇,当别人跟她一样闲着等死。 老太君一噎,却是敢怒不敢言,她再一次瞪着老大两口子,对他俩的不闻不问感到异常愤怒。 「老太君,你就随便给点破碗烂盘子吧,我不计较,可是我没跟人跪过,只在我娘灵前叩首,你要不怕折寿我就多跪一会儿,当是拜灵。」司徒青青膝盖有点痛了,没想到跪也是一门学问,看来等回门时她再问问舅母们。 「噗嗤!」有人笑了。 司徒青青回头一看,每个人都一脸正经的望着景平侯夫人,而她则是状似以帕子拭嘴,把嘴儿捂得可严实了。 拜灵?真亏得新媳妇说得出口,她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人死了才拜灵,大喜日说这个实在是触霉头。 「你……你不要仗着皇上赐婚就想踩在我的头上,大家都看到你的嫁妆有多惊人,不缺这点小钱,可是我是长辈,我说的话你就要听,今日刚入门就敢顶撞,我罚……」 「你到底有完没完?弄死一个人不难,而让他绝后……也不难,我想宫中缺了不少太监……」他送一个人进去当差容易得很,太监、宫女的损耗大过民间奴才。 闻言,老太君冷抽了口气,用力绞紧手中的帕子。 「你不想我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吧!」 听到这话,老太君很爽快的命人取来事先备好的铜镯,二两银子能买十个的便宜货。 「喏!给你,起吧。」 「是,谢谢太君。」在丈夫的搀扶下,司徒青青缓缓起身。 解决了面色难看的老太君,司徒青青端着茶走向明显可亲多了的公公婆婆,双膝落地。 「公公喝茶。」 「欸,喝。」 「婆婆喝茶。」 「呵呵……真乖,我越看越喜欢……」咦!那眉眼间……有贵气,似有什么护体。 不过景平侯夫人的一怔很细微,没人察觉到。 她给的媳妇礼是一副赤金头面,镶了珍珠和各色宝石,覆盖的红布一掀开来金光漫漫,闪得教人睁不开眼,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和老太君给的铜镯一比,简直是破落户和暴发户的强烈对比,臊得老太君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至于侯爷就比较实际,他大手笔给了十万两银票,他一脸苦笑地回头看看身后脸色不太满意的男人,又把腰上的御赐金刀给送上,那是他杀东境人所收缴的战利品,很有意义。 「这是二婶母。」 坐在主位下方的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发型梳得一丝不苟,抹着桂花油,油亮油亮的,可是眼神一点生气也没有,给人一种刻薄阴沉的感觉。 「二婶母喝茶。」 小季氏头也不抬,一言不发的喝茶,喝完后放回茶碗,一旁的嬷嬷替她放上用荷包装着的玉镯,成色还不错,比起老太君的铜镯高档了不少,寡居之人还要靠兄嫂养,不想多生是非。 「你是长嫂,不用行礼,大弟沐风,云姨娘所出,妹妹倩儿,婉姨娘的女儿。」欧阳溯风一一介绍。欧阳静去年已出嫁,跟随夫君外放到南方。 「大嫂好,我是沐风。」 「大嫂好,我是小姑,你要对我好一点,不然我给你穿小鞋……噢!二哥,你干么打我脑袋……」小姑给嫂子下马威是正常的好不好,她表现得太热络才是一肚子鬼。 「你看大哥的脸……」我这是在救你呀!不要不知好歹。 生性好动的欧阳倩朝长兄一瞧,顿时吓得噤声,那张脸冷得像鬼王似的,看得她心里发寒,她也不过开开玩笑,捉弄刚入府的新媳妇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大哥有了娘子就没了妹子,太可恨了。 第三十五章 司徒青青不以为意的笑道:「好,你们好,我也不晓得你们喜欢什么,一会儿我开库房让你们自己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跟我客气。」反正她一个人也用不完,有些东西不宜久放。 随便拿?怒气未消的老太君眉头一挑,心口一动,一个女人要那么多嫁妆干什么,还不如拨一些给她的耀儿,拿了这些去宫里走动走动,他也该找事做,不好整日赋闲在家。 老太君邪心又起的打起孙媳妇嫁妆的念头,想从中挪走一、两百抬,进了侯府就是侯府的,由不得新媳妇作主,以祖母身分一开口她敢拒绝?不孝的大帽子马上一扣,看她如何做人。 「真的吗?」欧阳倩兴奋的问道。 司徒青青笑眼盈盈的点头。「九牛一毛,你们尽量拔,还有这位……呃!你也一起去。」 「他是二叔父的独子,耀风。」欧阳溯风及时补上。 「喔!是堂弟呀,长得比我高呢!你也去挑挑,不用害羞,都是自己人……」啧!瞧人的眼神怎么这么怪,活似她是来谋夺他的家产一般。 「不必费心,我只要一套文房四宝即可,砚要湖川的紫石砚,墨要苏南的云烟墨锭,琼林的水墨白玉羊毫笔,宣化的玉簪纸,堂嫂不会吝惜吧?」欧阳耀风挑衅的冷视,他以为会为难到她,毕竟他所言的物事相当难寻,件件是珍品,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啊!好巧,我刚好就准备一套。豆叶,取来给了二房的堂弟,希望他用了这文房四宝来年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毕竟这景平侯府没他的分,要提早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一说完,司徒青青小媳妇似的含羞带怯,捂着嘴笑咯咯。 「你有?!」欧阳耀风不信。 当豆叶取来紫石砚、云烟墨锭、水墨白玉羊毫笔和玉簪纸,司徒耀风脸上的得意瞬间风化。 「还有我、还有我呢!你不能厚此薄彼。」适才不断插话的声音又响起,带了点不快。 司徒青青没好气的一瞪眼。「爹,你是我娘家人,要什么礼?最多是观礼,礼成了,你可以走了。」 「我算婆家人,我和欧阳展白情同手足,他喊我大哥,所以你要叫我大伯。」司徒空空很无赖的仰鼻。 被勒住脖子差点不能喘气的欧阳展白死拍着勒颈的胳膊,胳膊的主人被拍得不耐烦才松手。 「爹,我的东西是你给的,你来讨要你给女儿的东西,你老脸皮还要不要?」有人把送出去的礼又要回来的吗? 「啊!是这样吗?」司徒空空讪笑着挠挠耳。 「嗯!不合礼数。」娘家败了才会讨要闺女嫁妆,外祖母说的。 「那你随便给我什么都好,反正我就是不讲规矩,天皇老子也管不了,你不给我,我就不走……」 景平侯府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很是随意,人家主子不留客,他自个找个院子住下,还大言不惭要陪女儿回门,甚至还不客气的威胁人家侯爷—— 「你给我看好那个老妖婆,不许动了我的宝贝女儿,若是她掉了一根寒毛,我剃光你一头鸟毛!」 被当鸡脖子甩来甩去的欧阳展白敢说不吗?跟疯子根本没办法讲道理,这是他的斑斑血迹,所以他一句话也不说,由着司徒空空去捣鼓,他离祸源远一点说不定能多活两年。 不过他很高兴儿子娶了国师之女为妻,虽然他对国师大人的种种作为常有哭笑不得的心酸,可他打心里敬重没有拿他当狗使唤的国师,再说了,要不是国师,也许他早就死了,也娶不到婉页那么好的妻子。 妻子温氏是国师的师妹,早年生儿子时伤了身,以至于不能再有孕,府中的孩子实在太少了,很难教人放心,又有老太君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分散亲儿被害的风险,她主动为丈夫纳妾,一次还两个,以防万一。 「是、是、是……你别再摇了,再摇下去我都要英年早逝了,那老妖……母亲是不太安分,我一直派人盯着她,不会有事。」欧阳展白比他更担心家宅不宁,严防着呢。 「不够,再加派些人手,如果只有她一人借机生事我不放在心上,我女儿的本事大得很,她奈何不了她,最多是气死而已。」死了倒好解决,一口薄棺埋了省事,再无波澜。 欧阳展白面色凝重。「你是指……那一位?」 「太子。」司徒空空直截了当的道。 「他真会动手吗?东宫与景平侯府的关系一向不错,走动很勤,小儿大婚时还送人高的红珊瑚屏风,把众人羡慕得挪不开眼。」曾是那般平和又心善的太子,心性应该不至于变得太差,他小时候还常到府中找儿子玩。 「呿!瞧你的小眼睛小鼻子的,送你座屏风就把你收买了呀!改日我搬块千斤重的血石给你当寿棺。」重礼一送是好事吗?分明是为景平侯府招祸来着,这颗猪脑袋废了,只想着太子的拉拢,却忽略背后的筹谋,欧阳展白这蠢人没有他还是不行。 「你是指……」欧阳展白欲言又止,是他想的那样吗? 「从你儿子娶了我女儿后,他俩以往的兄弟情就回不去了,景平侯府成了太子非拔不可的阻碍。」死敌,无可化解。 「太子想要你的女儿?」欧阳展白冷抽了口气。 司徒空空一副「你还不算太笨」的神情。「还有,他活不过两年,是个短命太子。」 「什么?!」欧阳展白震惊的睁大眼。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活下去,不择手段。」人只有在面临死亡时才知道恐惧,对死产生抗拒。 「那关小青青什么事?」嫁入景平侯府,她只是一名以夫为尊的内宅女子,岂有影响朝政的能力? 「小青青是你叫的吗?那是我女儿。」哼!好白菜被猪拱了,他把屎把尿的女儿就这样没了。 「也是我媳妇。」不服气的欧阳展白顶了一句,随即腹部便中了一拳。 「刺耳、刺耳,我不想听,你欺负我!」司徒空空耍赖的直嚷嚷,揍人是他,控诉人的也是他。 到底谁欺负谁啊!欧阳展白自认倒霉的揉着肚子。「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太子为什么会找上你女儿?」 「她学医。」 欧阳展白眉头一皱。「医术好到能治好太子?」 「不能。」 「别卖关子了,你一口气说清楚。」省得他七上八下的吊着心,老想着是怎么回事。 「青青向华无双那疯子学医。」华无双起先还不肯教呢,他便带着女儿拔光他的药草,看他收不收! 「自己疯疯癫癫还敢说别人是疯子……」物以类聚。 「你说什么?!」司徒空空不满的睨了他一眼。 「没什么,继续。」他怀疑国师大人还有更大的内幕未爆,他每回一出现准没好事。 「青青救不了,但华疯子的逆天术可以,我还没看过他想救却救不了的人。」除了他的妻子。 「所以太子想透过你女儿找上华神医。」合理之举,师徒情分总是好讲情面,救人一命好比桌上拎橘。 「还有。」 欧阳展白蓦地心口一紧。「你还有多少还有,麻烦你一次讲完,我怕拖久了就一命呜呼。」 头一次司徒空空露出怜悯神色,没有动粗,眼神复杂地轻拍他的肩膀。「五百年重生,五百年涅盘,一千年 才遇到一次,青青是凤凰涅盘。」 什么五百年又五百年的,欧阳展白听得一头雾水。「涅盘是什么意思?我是武夫,你别老是说这些文诌诌的话,我听不懂。」 「涅盘指的是浴火重生,一千年才一回,说白一点,我女儿是天生皇后命。」司徒空空用力翻了个大白眼,他这么笨怎么还没笨死? 「喔!天生皇后命,那很好呀,你女儿是将来的皇后……啊!等等,那我家儿子不就是……」欧阳展白猛地闭上嘴,有些话可不能直言啊,那可是犯了要杀头的大忌。 「不会。」 「不会?」什么意思? 「我改了她的命格。」不是什么都是天注定,时也,命也,运也,巧妙善用,风生水起。 「改了?」欧阳展白像学人说话的九官鸟,只晓得不断重复司徒空空说的话,因为他已吓出一身冷汗,再也无法思考。 「你记得余道生吧。」司徒空空说到这人时的语气充满鄙夷,好似看到一只肥硕的虫被踩得爆汁一样恶心。 第三十六章 怎么又把余道生扯进来,那不是他们阴阳门的事吗?「好心点给我一个痛快吧,我觉得你在凌迟我。」 这点打击就不行了?真没用。「他算出青青是天命凤女,虽然已无凤格只剩凤命,可是那个命也是尊贵的,凤凰有五百年寿命,每流一滴血泪便减去一年寿,凤凰的眼泪能起死回生,而凤血在青青体内流动着。」 惊讶得不能再惊讶的欧阳展白听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苦笑地摸着椅把坐下,四肢已经无力。 他知道国师有通天本领,却不晓得他连这种事也知晓,还能破天命、改命格,扭转人的一生。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司徒空空咧开嘴,说得好理所当然,「因为光我一人憋着太难受,找个人来分担我就不难受了。」 「你……你太恶毒了……」现在换他睡不安枕,食髓无味了,太糟心了,居然这么弄他。 司徒空空呵呵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兄弟的有今日没明日,你要看开。」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笑容里带着一抹他无法宣诸于口的苦涩,举凡仙禽神兽下凡是要历劫的,他女儿最大的劫数便是…… 凤凰劫。 【第十五章 防不胜防】 「凤凰?!」 长在人的背上?不会是她爹的杰作吧,她爹老爱捉弄人,也许是趁她年幼时偷偷找人纹上去的,她懂事后了不知情他便没提,怕她找他算帐。 司徒青青扭过头想看清左肩上的凤凰图腾,可是她再怎么转也看不到,背后一片洁白,连根凤翎也没有。 「在我们合欢时,它仿佛要从你娇嫩的背飞腾而出,红色的羽毛似要沁出血来……」欧阳溯风说得信誓旦旦,当时他还用手去揉,却什么也没有,可那抹朱砂红仍凝真地滑动。 「我曾听我爹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凤凰的,原来真有凤凰,它就活在我背上。」可惜她瞅不着。 「它是活的,眼睛会动。」忽地盯着他瞧,他一楞后反盯回去,不许它坏了他的好事。 男人在兴头上是停不下来的,即便自制甚严的欧阳溯风也无法从妻子的软馥中抽身,他与倏地睁目的凤眼对个正着,仅一呼息的怔然,随即墨瞳生寒,将凤目逼得闭眼。 他耸动着,凤羽也在扑腾,两人到达极致巅峰时,凤身跟着抽动颤抖,似在呜鸣。 那是只活的凤凰,有生命、有灵性,如栖息般攀附着司徒青青,他能感觉到它的不满,以及小小的怨慰,它不喜欢被压在底下,有损凤后的尊严,天授神鸟一向高栖梧桐树上。 司徒青青一听,噗哧一笑。「你把一只蟾蜍弄死了看它还能不能活,一幅纹画而已,你还当真呀!它刺得太真实了吧,你才会以为它在看你,有只鸟在身上我会感觉不到?」 「它不是一直都在,只有我们情动时才忽隐忽现,像是不耐烦我们打扰到它,它要我们动作小一些。」但这种事根本慢不下来,看着那双越见明显的圆眼,他体内的火就越沸腾,他不想停,只想将两人投入这场欲火中,与火同化。 她取笑着捏了下他结实的胳膊肉。「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碰我了,有只凤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欧阳溯风扑向妻子。「我捂住它的眼睛。」 「咯咯……白日宣淫,不合体统。」司徒青青咯咯笑着闪躲,刚承欢的身子还隐隐作疼。 他笑点她鼻头,重重一吻。「你就是不讲规矩的,还说什么规矩,我就是要吃你,把你这妖精吃得尸骨无存。」 「不要呀!我怕,大坏人走开,我不好吃,味道不好……」她假意求饶,云白雪足抵在丈夫胸前。 「呵!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就乖乖受死吧,爷儿就爱闻你身上这股味儿。」牡丹香。 欧阳溯风有十五日的婚假,他哪儿也不去,准备耗在新房里,与小妻子缱绻缠绵,抵死交缠,效法君主不早朝的商纣王,整日沉溺在床笫间。 豆苗、豆香等丫鬟早早就被知会过了,未经通传不可闯入屋内,一听见里面动静马上识相的走远一些,她们主子怕羞,先烧好热水备用,新婚夫妻最需要的是独处,他们对床的贪恋更胜于以往。 就连景平侯夫人也让人来传过话了,许他们不用去请安,赶紧给她生个白胖孙子就好,她等抱孙子已经等了好久。 倒是老太君比较反常,居然没来人喊新妇到慈安堂伺候,安静得教人不安,她不是安分的主儿,没事都能找出事,何况此时是最好下手的时候,以教新妇规矩好折磨人。 大概是司徒空空还在侯府不走的缘故,老太君有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儿子的骤逝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她看到司徒空空有如老鼠遇到猫,只能四肢僵硬的装死。 「不行,我还疼着,不许碰。」身子还虚软着的司徒青青捉住抚向腰身的大手,声音柔媚得足以滴出水来。 「我瞧瞧,看伤着了没,是我不好,力道重了些。」 「别看,我脸红了……」 司徒青青难为情的想阖上腿,却被欧阳溯风的手给挡了下来,本来不脸红也双颊飞霞了。 他不禁有些愧疚和心疼,可更多的是想把自己埋进去她身子里,感受那湿润的暖意。 「你不是配了药,拿来我替你揉一揉……」 「不用了!」什么揉一揉,揉到后来一定不知揉到哪里去了,这几日闹腾得还不够吗? 对于男女欢爱这件事,司徒青青是又爱又恨,难以形容的滋味,他老是欲罢不能,体力跟不上的她就像离水的鱼儿,只能张着嘴大口的喘息,喊哑的喉咙都发不出声音了。 欧阳溯风轻笑着咬住她的玉耳。「抹了药就要揉开,不然好得慢,为夫的疼惜娘子,舍不得你受一点苦。」 「啊!住……住手,我的好哥哥,溯风哥哥,咱们好好聊聊嘛!我们都成夫妻了,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说说你自己吧!」感觉到他的充实,她顿时酥麻的软了身子,无力地娇吟。 「说什么?」他不是好聊天的对象,除了排兵布阵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着头,狐狸似的水眸骨碌碌的转,别有一番风韵。「那就聊你和太子的关系,他恨上你了吗?」 她不希望她的因素影响到他在朝堂的立场,太子是正统,谁也越不过他,不依附他又该依附谁? 欧阳溯风嘴边的笑意由浓变淡,而后带了点苦涩。「恨倒不至于,他还不想我倒戈到三皇子那边,我们父子手上有他想要的兵权,他还用得上我们。」 但是肯定有芥蒂,认为他并未将一国储君放在第一位,反而因私心将太子置于热火烹调,无视其感受。 太子是极其骄傲的人,从小受的也是成为帝王的教导,他在心里已认定自己是君,君是天下,君是万万人之上,任何人都该以他为尊,为他鞠躬尽瘁,所以这一次的不如意,他心中是怒的,可是为了成就大事他能忍,再有怨气也不能表达出来。 「听起来好像是利用……」司徒青青不喜欢这样,人与人相处不能只想着别人能为我做什么,那太功利了。 「青儿,天家无骨肉,就算同胞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拚得头破血流也甘愿。」一牵扯到金銮殿上的龙椅,再好的情谊也会变味。 欧阳溯风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看到如今变得陌生的太子,他也该提早做准备了。 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因皇权之争而连累妻小,青儿是他想守护的人,他不想她有一丝闪失。 「我就是不喜欢,我爹说皇上是世上最苦的活,公鸡还没啼就得起床上早朝,下了朝要批奏章,没有人可以替手,更可怜的是他不能喜欢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很快就会被弄死,后宫没有三千也有数百名吧,皇上像个小倌要一一服侍,把她们服侍好了,她们的爹才会尽心尽力为皇上干活。」 明明厌恶得要命,还要深情款款地喊声「爱妃」,有够恶心人了,皇上真是神人也,居然还没被恶心死。 「小倌……咳!咳!岳父的话少听为妙,他那些不敬言语太不着调了。」皇上的私事说不得,可话说回来,这些虽是糙话,却贴近事实,皇上明着宠爱徐贵妃,但他真的宠了吗? 每个月还是会抽出几天到中宫坐坐。 第三十七章 「我也知道爹不着调,可是他有些事说得很有道理,他说皇上都还没死呢,朝臣就急着站队,实在是没脑子的行为。」皇权集中在坐在那位置的人,他才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急着站队……」说得没错,皇上还健在,身子骨看来也还安泰,能活多久还是未知数,皇子们私下的争位他做何感想。「岳父还说过什么?」 司徒青青神秘兮兮的附耳小声道:「皇上比太子长寿。」 皇上比太子长寿,皇上比太子长寿……一语惊醒梦中人,欧阳溯风愕然看向妻子,太子的寒毒是她解的,当初她就说过太子寿长不过两载,寒毒已令太子的五脏六腑受到损害,所以他什么也不必做,更不必偏向某一方,只须把兵练好,皇室的事由皇室自己去解决,他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青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有你在一旁提醒我,我少走了不少弯路。」妻贤夫祸少。 她一桶冷水泼下去。「别高兴得太早,太子不想死,他还是会找上我,逼我带他到无忧谷找师父调养身子。」 他倒忘了这件事,忽地,他笑得邪气地一顶。「不如我们早点怀个孩子。」 「你……你怎么就进来了……」她又羞又气。 「想你了。」欧阳溯风低笑地动了一下。 「欧阳溯风——」他太可恶了! 他低沉的笑声带了抹调戏。「等怀上孩子之后,你就说胎象不稳,要长期卧床休养出不了远路,怀胎和产后养身要一年多,那时他八成等不及了,早就找上无忧谷求神医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如果他要我写信呢?」人在绝望时,什么事都做得出。 欧阳溯风狡猾一笑。「那就写,至于送不送得到、神医肯不肯收,就与我们无关,为了孩子我们也慌得很。」 阳奉阴违。 「你说他会信吗?」司徒青青低低娇吟。 欧阳溯风猛地一挺腰,低喘着气道:「专心点,孩子正等着我们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呢……」 「去广济寺上香?」 还不到一个月,老太君就坐不住了,看小俩口浓情密意的整天腻在一起,唯恐他们的长子意外到来,增加承爵的筹码,她又想使么蛾子了,一早就使人来传话。 成亲不到月余,求什么子呀,就算是入门喜也诊不出来吧,这个借口太可笑了,任谁听了都别扭。 可是侯府里辈分谁大得过老太君了,老侯爷也不管上香这等小事,老太君发话了,小辈们就得听着,不听便是不孝,她扯着大旗告上京兆尹,景平侯府上下就没好果子吃。 没人有司徒空空那样的胆量,敢说自己不守规矩,他前脚才离府还没三日呢,老太君就闹起来了。 「大嫂,我觉得祖母怪怪的,她好像冲着你来,你小心点。」欧阳倩很喜欢「财大气粗」的嫂子,十天内她就得到三副价值好几千两的头面。 不能说钱在做人,但银子真的很好用,性格开朗的欧阳倩有点小势利,对姑娘家的首饰、宝石自有偏爱。 自从司徒青青送了她一匣子后,她从原本的不冷不热变得异常热络,不时往兄嫂院子跑,还答无不问,知无不答,让司徒青青在最短的时间摸清侯府每个人的底,以及他们密如蛛网的各家关系,谁和谁有亲,谁家掌哪里的事…… 在景平侯夫人的整顿下,内宅看似干净,可是仔细一问才知道水还是浑得很,各个院子中居然还有老太君的人,有的是她的陪房,有的是她身边配出去的丫鬟又回来当管事嬷嬷,有的是婢仆互相婚嫁,卖身契仍捏在她手上……一条线一条线的牵起,老太君的人手还真是不少。 「多谢倩妹妹的提醒,我会留神,老人家能使的招数还不是那几招,哄着她玩便是。」司徒青青可不是个会 任人宰割的,她银针带了,还抹上了药。 「大嫂,别哄着哄着把自己的命给哄掉了,我娘说祖母狠得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欧阳倩原本还有个弟弟,在母亲肚里才六个月大就被祖母弄没了。 为什么景平侯的子嗣稀少,绝大部分出自老太君的手笔,她不让大房枝叶繁密,和她亲生子争位。 景平侯夫人生欧阳溯风时她也搞了鬼,害这个媳妇产后失血差点一命呜呼,因此景平侯夫人在养好了身子后才死命的盯住她,表面孝敬,实则婆媳较劲数百回,一个景平侯府就能看出人性。 「知道了,我不会掉以轻心。」的确有古怪,得小心提防,老太君不会无缘无故带孙辈们到城外的庙里上香。 隔日,一行人一早便出了门。 掀开马车的车帘子往外看,司徒青青心口一突,欧阳溯风婚假满了回军营操练,每三日才回府一次,而欧阳耀风则言要读书,不能同行,所以陪同而来的只有欧阳倩,以及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走的欧阳沐风。 如果,她想的是如果,如果他们三个同时没了,那么景平侯府的众主子该有多伤心,孙子、孙女、孙媳妇一下子去了三人,肯定是全府大乱吧,若是有人在此时趁乱做些图利自己的事,相信仍沉浸在伤心的众人不会有所防备,便遂了某些人的心。 马车很快驶近位在半山腰的广济寺,寺庙的腹地相当辽阔,几乎整座山都归广济寺所有,放眼望去寺庙掩在云雾中,甚为壮观。 由于不是什么节庆,也无人拜祭先人办道场,往来的香客并不多,三三两两拜了主殿便离开,不多作停留。 「还不跟上来,东张西望个什么劲,一点都不庄重,不是正经的丞相府小姐出身,果然在规矩上天差地别,也不知是哪儿惯出的野性子,没法安分当良妻。」老太君瞧司徒青青那张狂样,跟她那个坏爹如出一辙,都不是好的。 老太君并不晓得儿子的死是出自国师的手,否则她会更恨司徒青青,吃了她的心都有。 「祖母说得是,改日我和父亲说说,让他进宫和皇上聊一聊,说府里的老太君不满意他的指婚,看皇上要不要来跟你道个歉。」我是野呀,所以别怪我说话没分寸。 闻言,老太君老脸一白,身子还抖了一下。「胡……胡说什么,皇上岂是你能挂在嘴上议论的!你不想活了也不要害了景平侯府上下。」 「咦!祖母不是那个意思吗?孙媳妇和夫君的婚事是皇上金口御赐,你说孙媳妇没规矩岂不是打皇上的脸?埋怨皇上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指个糟心货给你添堵。」她敢点头吗? 说皇上你就是个昏君。 「你……你敢顶撞我?!」老太君的胸口一疼,快被这个孽障气崩了。 司徒青青一双明澈有神的大眼无辜的眨呀眨的。「孙媳妇心里有个疑惑,堂堂国师之女你还不中意,不知祖母到底看上哪家的姑娘?夫君不过是小小的景平侯世子,难道祖母想让他高攀亲王女儿,或是尚公主?」 「你……」 没让老太君有机会开口,司徒青青又继续补刀,「哎呀!我忘了耀风堂弟尚未成亲,他和宫中的承平公主年岁相当,既然祖母眼界高,那就让我爹和皇上提一提,保管祖母欢喜得整夜睡不着,大呼我皇万岁。」 「你敢——」老太君气得手都发抖了。 「这是件喜事,为什么祖母还不高兴,难道你连公主也瞧不上,想要天上的仙女?那容孙媳妇说句不敬的话,你都作古了也办不到,孙媳妇可没天大的本事。」欧阳耀风那货色配承平公主是一个锅子一个盖,佳偶天成。 没嫁人前的司徒青青也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直到那一天一身华服艳袍的承平公主找上门要她让夫,她才发现其实欧阳溯风也很不错,对她好得没边又长得好看。 没人争、没人抢不觉得好,一有人争着要,骤然回眸,原来良缘在那儿呢!把他让了人着实可惜。 于是她也上心了,慢慢地多了几许情意,当了夫妻后还能不爱吗?他就是她以后的天。 「放肆,谁让你擅作主张了,你……你少向外传话,府里的事由不得你作主。」老太君气恨的警告道。 本朝的驸马只有虚衔,没有实权,更不能有爵位在身,通常是府内的次子才尚公主,从此与仕途无缘,只能看皇家脸色过活,当个整日无事可做的闲人。 第三十八章 她对孙儿的期望很高,绝不能任他沦为那种人,尤其承平公主是众所皆知的骄蛮公主,自幼便被皇后娘娘宠得无法无天,若是娶了此女,家宅不宁是小事,恐有大祸。 「是,祖母怎么说孙媳妇听话,要将此事禀告给作主的人知晓。倩儿妹妹,回头你提醒嫂子一句,让母亲为这事多操点心,别让人说我们大房亏待二叔父的遗腹子。」 《宅门一百招》里有写,不能出手就找能出头的人,一山还有一山高,是人就有弱点,找个挡箭牌去挡。 老太君又被她的话给气着了,一口气差点顺不过来。 「是的,大嫂,你忘了我也不会忘,祖母常说二叔父家就剩下这根独苗了,让我们要对他好一点。」欧阳倩大声一应,帮着气气偏心偏到天边的祖母,她以前也是吃过苦头。 「哎呀!真乖,大嫂那里还有一对玉镯子,记得来拿。」配合得好,有赏赐!她那些嫁妆还真是八辈子都花不完。 这姑嫂一搭一唱的,死人都能被她们气活。 「住口!在菩萨面前混说什么,一个个牙尖嘴利,真是不象话,真不知道老大家的是怎么教你们的。」说不赢几个小辈,老太君干脆迁怒在媳妇身上。 姑嫂在老人家背后做了个吊睛白眼,相视一笑。 「祖母,这广济寺真大,我们要从哪儿拜起,孙媳妇一看到神佛满天就晕了眼。」主殿、侧殿、偏殿、小殿十来殿,每一殿最少有三尊以上的神像,她爹当道士时她都没看过有这么多尊神仙的庙寺。 「亏你爹还是国师,你这当女儿的居然连这种事也不懂,先从主殿拜起,而后由右而左的侧殿,偏殿、小殿都不用,我们府里用不上。」 老太君看了眼天色,知道还有时间便不疾不徐。 老人家多活了几年还是有她的历练在,看老太君腿脚稳健的入了每个殿门,熟门熟路的像在自己院子,寺里每一尊神佛都知之甚详,该拜的该拜、该敬果的敬果,香烟缭绕,三住清香虔不虔诚没人晓得,但礼数周到。 「咦!祖母,你干么挡住我?」欧阳倩脚踏入了一半又被推了出来,她不满地直嚷嚷着。 「这里是你能进的吗?看清楚,是注生娘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拜什么拜,也不害臊。」老太君不耐烦地赶人。 注生娘娘?抬头一看,还真是送子观音,欧阳倩羞红着脸退出殿外。 「你,还不进来,不想要孩子了吗?」老太君嘴上说得有力,心里却被司徒青青那紧盯着自个儿的眼眸瞧得有些发虚,她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背上忽地一阵灼痛,似是某种暗示,司徒青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开了脚步,她纤纤葱指下意识抚着蜷身颈间当饰物的血貂,才一进入殿内,她立即感觉到一丝诡谲,神像置于供桌上,桌前无供果,香炉内的三住香却是刚点燃。 她正想往后退出去,老太君带来的四个婆子却挡住后路,个个膀大腰粗,而她只有细胳膊细腰的丫鬟豆苗、豆香,实力悬殊呀! 「你在这里多求求注生娘娘,心诚则灵,注生娘娘会赐你孩子的,我到前殿和住持商量斋菜的事。」老太君把人带到了,任务完成,是生是死与她无关。 「祖母,我跟你一起去……」司徒青青刚要往前,四个有她身子两倍大的婆子上前一挡。 「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离开。」老太君仗着身分拿捏孙媳妇,喝令她不得违抗。 穿着团花袄子的老太君走了,却留下门神一般的婆子堵住殿门,出不去的司徒青青四下打量内殿,她还是觉得那三炷香很可疑,闻起来是香的味道,却多了一股甜果子味,让人闻了还想再闻,无法克制。 突地,她听到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豆香倒地不起昏迷不醒,一旁的豆苗身子也是摇摇晃晃的,双手不断揉压脑门。 「小姐,头好……」还没说完,豆苗也倒了。 一个婆子探头看了一眼,随后她们四人就像庙里的神像,两两一边站在门边,以帕子捂鼻。 这时候若司徒青青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这些年就白跟她爹混了,两个丫鬟肯定是中了人家的迷香,手段真够卑劣的。 「你居然没昏迷?」 一尊怒目金刚神像忽地转了过来,一名身穿胸前绣有阴阳两极干坤仪图纹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须长及胸,两眉短而浓黑,鼻下有颗黑痣,痣上有三根毛,模样猥琐,眼神不正,一看就知不是好人。 「没人告诉你我百毒不侵吗?看来你也是给人跑腿的,人家不用把你当人看。」狗腿子嘛,那就是一条狗。 怒意一闪而过,中年男子上前两步。「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奇怪,她的背怎么越来越热? 中年男子桀桀怪笑,「因为我要对你不利……」多年轻的生命,多美丽的一双眼,可惜已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听到刺耳的笑声,司徒青青眉心轻拧。「不要笑了,真难听,没人嫌弃过你吗?要是我爹铁定会说:‘饶了我的耳朵。’」 邪笑声戛然而止,中年男子露出阴沉神色。「不许再提你爹,这一次你爹也救不了你,他是国师,却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她了悟的点点头。「原来你跟我爹有仇。」 「我跟他没仇,只是看不惯他故作清高,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最超脱,不在乎一切,把旁人看成轮回上的一抹灰尘。」他总是不断地超越他,让他成为他身后的影子。 「你错了。」 「我错了?」 「我爹他在乎。」他看人太浮面了。 「在乎什么?」中年男子几乎是用吼的。 「在乎我。」她是他爹的软肋。 中年男子面色凝窒,随后放声大笑。「师兄呀师兄,你这一生最大的败笔便是有了这个女儿,让我帮你除掉这个污点吧!」 「你要杀了我?」司徒青青抚抚血貂的头,盘算着何时放貂咬人。 「还不到时候。」余道生冷睨着眼前毫无惧色的小丫头,心想丧女后的师兄是不是会狂性大发,一如当年的师父。 「什么时候合适?」司徒青青想着她爹和欧风溯风谁会先赶来救她。 看到她,就像看到她父亲,余道生一股无明火蓦地扬起,「等你见了姓言的小姑娘。」 「姓言?」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第十六章 凤凰劫】 「太子?!」怎么会是他? 「你很意外?」龙仲珽笑得温和,眉眼仿佛染上淡淡金光,使他更有皇家贵气。 「我以为会看到言府表姊,没想到表姊变表哥。」司徒青青有想过太子会出手,但没想到就是今日。 「表姊变表哥?」龙仲珽楞了一下,随即想到她嫁人了,的确该和欧阳溯风一样喊他表哥。「还不急,再等等,我们先聊一下,你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我吧!」说完,他也不等她的回应,兀自做了个请的手势。 辽阔的山崖边,四周毫无遮蔽物,在崖边有块突出山势的平台,平台上摆了一张玉白方桌,两张对坐的青玉椅子,桌上一壶茶,两只茶杯,两盘糕点。 「要聊什么?」司徒青青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坐下,不怕他下毒的喝着茶,故意牛饮,有几分挑衅意味。 他轻笑道:「聊你的婚后生活,聊行衍对你好不好,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为什么你宁可选他而不是我?」 「我没选呀,是皇上赐婚,皇上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我胆子小,不敢抗旨。」司徒青青说得自己很乖,让人挑不出毛病。 龙仲珽脸上笑意变冷。「我们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用不着拐弯抹角,国师根本不想让你入东宫,他认为我活不到看你入主四妃主殿,很果决地斩断所有的可能性。」 这一招奉旨成婚太狠了,打得他措手不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手到擒来的小事无须费心,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的算计下,一步棋就将他的路堵死。 「这你要去问我爹,我跟你一样错愕,不过嫁了之后才知道,成亲是一件有趣的事,除了我爹又多了一个宠我的人。」欧阳溯风可是把她放在第一位,全心全意疼宠着她。 「我也会宠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就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整日冷面不语的男人。 司徒青青很愉快的摇头。「你的宠是有条件的,而且要得太多。你给的我都不要,有人会给我。」 第三十九章 「难道他就无条件?」龙仲珽气不过。 「是呀!因为他爱我。」她笑得好不开心。 「爱?」他嗤之以鼻。 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在宫闱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相信帝王有感情,任何入了宫的女人都该当无心之人。 瞧他母后爱了父皇一辈子,少年夫妻一路走来二十余年,父皇眼中看到的却只有更鲜妍稚嫩的嫔妃,一个又一个,夜夜做新郎,宠爱过无数的女人,最宠的永远不是从来都不肯死心的母后。 「是的,我爱她,这世上唯有她值得我动心。」一道墨色身影凌空而至,落在司徒青青身侧。 龙仲珽握着茶盏的手倏地一紧,眸色冷若冰霜。 「阿溯,你来了。」司徒青青抬头笑看着他。看来爹慢了一步。 看到完好无缺的妻子,欧阳溯风冷凝的心为之一松。「嗯!你太不安于室了,我总要盯牢你。」 「什么嘛,我哪里不安于室,自从我嫁你为妻后,这阵子我最守规矩了,从没给你找过麻烦。」她故作委屈的道。 「那这次呢?」欧阳溯风不敢想象若是他没赶来后果会如何。 司徒青青不服气地嘟起小嘴。「这可不能怪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是被逼得出门来,祖母说广济寺的菩萨很灵验,让我多走动,请一尊送子观音回府供奉,这样才能子嗣绵延。」 「那个老太婆……」又是她从中作祟,内贼通外鬼,她到底何时才愿消停? 一提到老太君,欧阳溯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继祖母五花大绑吊在山崖底下,让她吹一夜的山风,好醒醒那一颗塞了稻草的脑子。 「你们说完了没?不要忘了我还在这里。」看到两人相拥的亲昵身影,龙仲珽分外眼红,天命凤女原本该是他的女人,如今却被人先一步抢走了。 「殿下,臣非常不喜欢你的做法,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逼我撕破脸。这是欧阳溯风的未竟之言。 龙仲珽呵呵一笑,神情却更显阴鸷。「几时咱们俩的关系变得这么生疏,你真的不认我这个表兄吗?」 「从你和人合谋带走我的妻子后,你我之间就不再有信任,我很希望能像以前那般与你往来,但我办不到。」朝廷上的争斗是男人的事,不该把女人牵扯进去。 见昔日亲如手足的表弟面无表情拥着妻子就要离去,龙仲珽锐利的眼一眯,顿生浓浓妒火和怒意,他只是个蝼蚁一般的臣子,居然敢不屈膝卑躬。「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带她走?」 「难道你还想留下我们?」欧阳溯风一手按在剑上,意思十分明白,为了他的妻子,他不惜血染黄土。 「你可以走,她不行。」好不容易才在国师眼皮子底下将人带出来,岂能轻而易举的放手。 「我走她也走,我们都不留。」欧阳溯风的脸上出现战场上才见得到的肃杀之气,但他此时面对的不是敌军。 「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咱们多聊一会儿。来人,上茶。」龙仲珽吩咐道。 「不必。」欧阳溯风毫不犹豫,直接拒绝。 龙仲珽阴恻恻的笑道:「行衍,不要试图激怒我,后果你承受不住的。」 「臣只想带臣妻走,其他的事臣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只要太子高抬贵手,欧阳溯风愿意忘了这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如果我不同意呢?!」龙仲珽略显焦虑地抚着玉扳指。 面沉如水的欧阳溯风拿起桌上的茶杯,两指轻轻一掐,茶杯碎如细粉,风一拂过,吹得无影无踪。「殿下真的确定要与臣为难?臣不想奉陪却不得不全力以赴。」 「若是你回不去了,还敢口出狂言?」还以为他不敢动他?良臣猛将不只他一人,多得是人愿为太子效劳。 「殿下想杀臣?」欧阳溯风目光一厉。 「那要看你的态度,本宫向来宽宏大量。」龙仲珽的意思是,情势不如人就要学会低头。 「臣不会置臣妻的生死于不顾,谁想动她一根寒毛,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剑。」欧阳溯风抽剑指向曾经的兄弟。 耳朵听着他这般情深意重的话语,龙仲珽心中的怒火更炽。「双手难敌猴群,你想跟本宫斗?」 他一扬手,山崖边的树林里冲出五百名手持利剑的禁卫军,泛着冷光的剑锋直对着欧阳溯风和司徒青青,而在山的对面,亦有五百名身穿禁卫军服饰的弓箭手,弓拉满弦,就等太子一声令下。 「表弟、表弟妹,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活着的你们才对本宫有利,若是本宫活不了,你们就来陪葬。」没道理他就是短命鬼,身为皇族贵胄,他就该寿与天齐。 「你到底想要什么?」司徒青青最不耐烦死缠烂打的人,她爹例外。 「一条路,让神医入宫为本宫调理身子,本宫要活到子孙满堂。」龙仲珽打的如意算盘是直接将华无双扣在宫中,让他只为自己看诊,用神医的逆天术保他太平。 「命由天定,我管不了,我爹说的话从未出错,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会留人到五更,师父救你至少要损耗他三十年功力。」她不能让师父为她做此犠牲,他的修为得来不易。 一听她拒绝,龙仲珽的不悦更浓了。「你要也得要,不要还是得要,除非你想献出你的血。」 「什么血?」欧阳溯风眸光锐利的挡在妻子身前。 「凤血。」龙仲珽冷冷一笑。 「凤血?」 「行衍,你不晓得她是天命凤女吧!本宫收了她是天经地义,龙子配凤女乃是顺应天理,偏偏多了一个你来搅局。」坏了他全盘计划。 「殿下说的臣听不懂,臣只知她是臣的结发妻子,臣就算拚得一死也要护她周全。」他爱她入骨,终生无怨无悔。 「你听不懂有人让你懂,余先生,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取血之事,先生才是能人。 余道生从禁卫军后头走出,手中拿着半边黑半边白、呈现太极图样的瓷碗,碗厚半寸,半点不透光,有种令人厌抑的沉重感。 「又碰面了,小侄女,师叔来替师兄完成他未做完的凤凰天命。」想到即将取到的凤血,余道生兴奋莫名。 「看到你这张丑脸就不愉快,谁是你小侄女,别乱认亲,光看你一脸猥琐样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我不用掐指算便知你命不过朝夕……」 司徒青青不高兴的脱口而出,殊不知凤凰天命的言灵相当灵验,她一开口,余道生的脸就白惨惨一片,更想得到她的血。 「住口!我是为了匡正天道而来,绝非尔等小辈只为小情小爱,太子乃国之大统,当为万世开太平而千秋万载,我乃顺天而行。」他才是正道。 「狡言诡辩,哪一个门派会要了人的命,那是邪魔妖道才会做的事,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为了掩饰你心里那条自私自利的小虫,你敢向天咒誓你全无所图谋吗?」屁的万世千秋,人能活到百岁已是长寿了,还妄想长生不死。 「你……」余道生涨红了脸,不敢指天立誓,他确实藏有私心,近在眼前的凤血他非得不可。 为了赢过司徒长空,他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心心念念的是让自己的道术变强,成为阴阳术界第一人。 「早知道你没胆,凡事都输给我父亲,你这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在干什么,难道只为当我爹的陪衬?!」明明是龙套角色还想窜位当主角,瞧瞧他那一张脸,哪里能比得上她天人般的爹? 陪衬、陪衬、陪衬……嗡嗡作响的嘲笑在耳边缭绕,余道生赤红了双眼,阴沉的道:「只要有你的血,你爹算什么,他也不过是我脚底下的一条狗,我让他趴就不敢站!」 他想象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高高站着,俯望众生,一如司徒长空那一年在万丈高峰讲道,万人不辞辛劳地跋山涉水听道。 「那是我爹不在你才敢说大话,如果我爹来了,只怕你跑得比谁都快。」她爹只有她可以嫌弃,听他把她爹说得如此不堪,司徒青青红颜一怒为亲爹。 余道生仰头大笑,手中拂尘往后一甩。「真是天真呀!小侄女,你爹他来不了了,我在阴阳门设下干坤五十六坎大阵,大肆屠杀阴阳门弟子,你爹赶着去救人,来不及来帮你了,你用不着等他。」 「什么?!」司徒青青气得双手紧握成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还算是人吗? 第四十章 「废话不用多说了,还是痛快点献出你的血,我正等着你的血为太子延寿。」凤凰血真是好东西,千年难得一见,而他竟有此机缘恭逢其盛,他的眼中闪着嗜血的炽热。 她的血能延寿?司徒青青和欧阳溯风同时露出讶异神色,四目一对,了悟到太子捉她的动机并不单纯,他俩的处境比想象中危险。 「为什么是献,而不是你自己来取,难道是因为你也怕死?」他敢过来,她家阿溯一剑刺死他! 余道生眸光一闪,阴毒如蛇。「死到临头不怕你晓得,凤血是要宿主心甘情愿的献血,若是强行取血便会遭到反噬。」 闻言,欧阳溯风两人松了口气。 但是,猫有猫道,鼠有鼠径,人的无耻是无底的。 「那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谁要把血给一个长得令人作呕的丑男,我能看看你的脸不吐出来是我教养好,你别要求太多了。」真倒胃口的一张脸,她现在就想吐。 余道生的神色阴冷如凝结的墨。「你不肯,有人会让你肯,来人呀!把人带上来。」 「是。」 一应过后,两个粗壮的男人一左一右拖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过来,她发丝覆面,衣着还算完整。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司徒青青还是从身形和衣服认出人来,她面上一急,就想冲上前去救人,却被欧阳溯风拉住。 「快放开我表姊,不许你们伤害她!」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扯无辜的人下水。 「哈哈!这下子你总该心甘情愿了吧?用你的血来换她的命,很划算,一点也不吃亏。」余道生就不信有拿捏不住的人。 「你先放了我表姊再说,我不相信你。」他太下流了,连绑架弱质女流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余道生阴阴冷笑,「需要我叫醒她好说服你吗?」 「怎么叫?」 下一刻,司徒青青便后悔了。 「这样。」余道生一刀插向昏迷之人腹部,匕首入寸深,将人活活痛醒。 「啊——痛……」 「知非表姊!知非表姊……你太卑鄙了,先帮我表姊止血我就给你血,不就是血嘛!你家姑奶奶多得是。」司徒青青气愤地咬破指头,手一甩,指腹的血甩落土岩,一滴也不给他。 余道生怒极。「你把血给我,我立刻传大夫来医治,否则你就看着她身上的血慢慢流尽,成了一具尸体。」 「你……」司徒青青紧咬着唇,一脸愤然。 「要我再多给你一些考虑的时间吗?」余道生将刻着云纹睚皆兽的匕首在言知非身上比划着。 「等等,我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姊血尽而亡。 「青儿……」欧阳溯风难掩沉痛的捉住她欲自伤的手。 司徒青青故作轻松的扬唇,「血嘛,每个月都排出不少,就当来一次癸水,回府后你多替我补补。」 「是我太无能,保护不了你。」欧阳溯风感觉到心一阵一阵狠狠抽疼,让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司徒青青摇摇头,安抚道:「不是的,是敌人太无耻,知道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赢不了你,才使这种见不得人的小人招式。」 「这个仇我会连本带利地帮你讨回来!」妻子流多少血,欧阳溯风就要对方还回三倍! 想长寿? 作梦!十八层地狱他可以送他们一程。 「嗯。」她轻轻一颔首。 取过了茶碗,司徒青青伸出白藕般细腕,怕疼的她想着要从哪里下刀子比较不疼…… 「不是那里,是心头血。」余道生比着胸口。 「什么?!」 小夫妻俩还没出声,一旁的龙仲珽便脸色铁青的走上前。「你只说凤血,没说心头血。」从心头取血还能活吗? 他只想多活几年,而不是和国师、丞相府、景平侯府毫无转圆余地的决裂,少了他们的支持,他的太子之位铁定保不住。 余道生冷冷的嘲讽道:「太子莫忘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败坏,前不久才吐了一口血,若是你想保她,那就应了国师的预言,年不过二十五,这是你要的吗?」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龙仲珽握着拳,痛苦挣扎。 「她的血是好东西,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治百病、祛百毒,殿下服用后有如脱去凡骨,自此不再有病痛缠身,像吃了灵丹妙药般通体舒畅,不用腆着脸求人。」余道生用太子此生最在意的事来激他。 心里的那把秤不住摇摆,龙仲珽感觉得到两道冷冽如刀的视线直盯着他,他知道是表弟的愤怒和痛责,但是……他想活下去呀!活着才能登上他梦寐以求的九龙宝座。 一会儿后,龙仲珽垂下眼道:「取吧。」 他谁也不看,他怕熬不住自己的良心。 「殿下,你真不顾你我的兄弟情义?」欧阳溯风暴怒。 龙仲珽幽幽回道:「行衍,本宫只是想多活几年的凡人。」此话也代表他最深的歉意。 「小侄女,别拖延了,快取出你的心头血,言府小姑娘可没你身子骨结实,怕是拖不了太久。」余道生笑得像吐着蛇信的毒蛇,不断的逼迫,眼中尽是猩红的光芒。 想到有可能会死,司徒青青不免害怕的往后一退,背靠着丈夫的胸膛,头一抬,眼中满是惊惧。 「阿溯,我会不会死?」她还没活够,也没做到一日真正的妻子,只会撒娇、胡闹,缠着阿溯让他带她去玩。 「别管他们谁死谁活,我带你走,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大不了拚得一死,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好处。 「我……」她眼眶一热,蓄满泪,在生死关头她才明白自己深爱着眼前的男子。「我不……不怕了,死就死,我爹是无所不能的国师,他一定能令我起死回生。」 说到国师,欧阳溯风的眼神出现一抹坚定。 「绝别情话说够了吧,该动手了。」余道生等不及了。 「催什么催,让我多喘口气会怎样,说不定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一口气了,身为师叔的人还这么小气,难怪样样不如我爹!」她不能怕吗?她只是天生凤命而不是多一颗熊胆。 又拿他和神人似的师兄相提并论,还将他眨到泥里,气笑的余道生将怒气发泄在言知非身上,他又给了她一刀,在大腿上,血流不止。「你就尽管喘气吧,我等得了,她不知等不等得了?」 「你……知非表姊……」司徒青青急得都哭了。 痛醒的言知非睁开迷离双眸,她听见抽噎的呜咽,努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在哭。 「青青……」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知非表姊你等等,我马上救你。」刀子插入心窝会很痛吧?没关系,她可以忍住的……忍忍就过了。 救她?身子越来越虚弱的言知非原先不懂表妹的意思,直到她看见表妹逼表妹夫将剑尖没入她胸口,她大惊睁目。「住……住手,不可以,不可以……我……我不要你救……阻止她,世子,不要让她做……傻事……啊——」 余道生往她伤口狠狠一按,她痛到差点又昏了过去。 「阿溯,我信你,只有你才不忍心伤我,我爹会逆天,我师父也会逆天之术,他们不会不管我的……」 「青儿……」看着妻子嘴角颤抖的笑意,欧阳溯风红着眼将剑尖往前一送,避开心口半寸。 剑未拔,血量流得不快,但此时一道凄厉的凤鸣声响彻山崖,巨大无比的凤凰影从司徒青青的背后展翼而出,七彩斑斓的凤影越来越大,占据整片天际,一只、两只、三只……无数的鸟儿朝山崖上方聚集,万鸟齐鸣。 「快,快把剑拔出,取她的心头血,我要……」 余道生的狂喜喊声戛然而止,一张尖锐的长喙刺穿他大半个身体,轻轻一甩,就将他甩落谷底。 收回长喙的凤凰啄啄身上的羽毛,双翼大张,似要做起飞的动作,金色的阳光照出它美丽而高贵的凤身。 「凤凰,救救我表姊……」司徒青青气弱的嚅动唇片。 凤凰低头碰了碰她额头,仰起秀颈,凤眼流出两滴鲜红的血泪,像是有羽毛托着,轻飘飘的飘着,一滴落在言知非的小腹,一滴沁入她腿上的血口。 说也神奇,伤口还在,但血不流了,原本意识模糊的言知非仿佛吃了大补丹,眼神倏地清明,不用人扶也能站直身。 蓦地,狂风大作。 一翼丈长的大鸟挥动翅膀,它朝天空飞去的同时,抱着司徒青青的欧阳溯风也双脚离地,凤影化为虚无,两人也消失无踪,只留下万里无云的晴空。 尾声 【尾声 善恶皆有报】 「滚——」 无忧谷,百花盛开,蝶儿蜂儿成群,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枝桠间琢食果实,背上有一条金线的猴子也来凑热闹。 宁静而祥和的世外桃源……呃!一年前是,它曾经安静得有如仙境,没有车马尘嚣,只有鸟语花香,四季并不鲜明,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偶尔下点雪,但花不谢。 无忧谷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树木常绿,花季不明,春天看得到夏天的荷花,秋天还有满山桃花开,到了冬天,李花、杏花压满枝,想在什么季节看到什么花都有,景致宜人。 它原本也会春融冬枯,但是来了一个叫司徒空空的无赖后,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在无忧谷四周布下机关和结界,使谷内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外人无人引路便无法入谷。 一个幽静的宝地,适合「养病」。 「师父呀!你这句话都说了八百遍了,你可爱无双又绝顶聪明的徒弟我都听腻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说腻,要不要换个词,突显你清风明月的气度。」 一只鞋扔出来,差点砸到蹲在窗户下方的俏皮女子,黝色的男人大手接住,又扔回屋里去。 「我不是老人家,再说我是老人家就毒哑你身边的臭小子!还有,我不是你师父,别喊得满口像一回事,你那是偷师,偷师你懂不懂?那是小偷行径!」又是一声狮吼。 司徒青青拍拍耳鸣的耳朵,握着丈夫的手起身,朝屋内一吐粉舌,眼眯眯的笑得开心。 那一日在山崖上消失了身影,原来是凤凰护主,连忙将情势危急的她送到无忧谷,平空出现将人送上华无双的床榻,被压个正着的华无双狂怒的想把这坨「鸟屎」推开。 当他手一伸时,无意间碰到一把长剑,再瞧见一双冷得骇人的眸光,他一惊,看清楚剑插在何人身上,当下神情严肃的下床找他的药箱救人。 幸好剑未拔出,要不纵使他有惊人的逆天之术也难以回天,心是人体命脉,一旦受损便阳血不生,阴血不滋,人命危在旦夕。 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人救回来。 但是人一醒过来他就后悔了,安宁日子不复存在,他真恨不得再把那把剑插回去,让人从此安静。 「哎呀!师父,你也不要太计较,小里小气的,不过几本医书,拿来给你垫桌脚还差不多,我看上面都沾了灰尘,好心的拿下掸挥灰,刚好有阵风吹过,吹开了书页,徒儿我顺便看了几眼,没办法,我天资聪颖,看两眼就记住了,等你哪天阖眼了就有传人了。」书不就是要给人看的吗?她物尽其用,不让师父的「用心」白费。 想收她为徒又不好意思开口,她吃师父的、喝师父的、睡师父……呃!睡自己的床,受人点滴要泉涌以报,她当然要自觉点回报一二,不要让生性害羞的师父为难。 「什么几本医书,你一口气搬走了几百本,把我的书架上的书搬个精光,你就是个贼!贼头贼脑,我就是死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传人,你给我滚,滚出无忧谷,不许再回来——」 吼声响彻云霄,把树上的鸟雀震昏了,纷纷掉下树,便宜了正处于饥饿状态的血貂,吱吱乐呵呵地一爪子抓一只。 「师父,你火气真大,要不要徒儿为你煮碗黄连汤给你败败火,我保证这一次绝不会毒死你。」顶多半死。 「司、徒、青、青——滚——滚——滚——」华无双再也忍无可忍。 一连三个滚字,司徒青青知晓事态严重了,她讪笑着拉着丈夫赶紧走,省得师父等一下丢刀子。 「笑什么,我被骂你还笑。」还夫妻同生死呢!她「大难临头」他还笑得出来。 笑意还停留在嘴边的欧阳溯风握着妻子的手,走向百花深处。「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心里开怀。」 看她那日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如纸,他悔得也想给自己来上一剑,别人的命怎抵得上妻子的宝贵,言知非未辨谎言误中诡计是她太笨,怎可连累了青儿。 太子设了个圈套引言知非出府,以太子妃名义设宴款待,却在半途中被连人带车给劫了,然后是余道生下的迷药,让她昏迷过去,好藉由她来威胁司徒青青。 这个计划设想得很周全,也差一点就要成功了,要不是凤凰啄人,真会让余道生和龙仲珽得逞,司徒青青也小命不保。 落至谷底的余道生从腰折成两截,太子的人找到他时已是肢体不全的尸体,内腑全被野狗叨个精光。 「有什么好开怀的,我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耶!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坏了,有往糟老头发展的趋势,以他这爆炭性子,老了谁给他送终?」她真是太担忧了,孤僻老头。 其实华无双并不老,人如其名容貌无双,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外表看来像二十出头,俊美无俦,华艳绝伦,恍若潘安再世,美得世上再无一物能污其颜色,令百花羞愧。 他太美了,比女子还美,可是他却深深厌恶自己的绝艳容颜,他不见人,也不让人见,只有那对无赖父女不要脸的骚扰,还厚颜无耻的赶都赶不走,霸占他的无忧谷,与他并称无忧谷主。 「以后咱们多生几个孩子,送一个来与无双神医作伴。」将他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欧阳溯风带了点恶意,帮妻子报被骂之仇。 闻言,司徒青青两眼发亮。「好主意,多生几个,阿溯你真是聪明,我都没想到耶,神医,小神医,小小神医,代代相传。」 「嗯!一门医神。」他看哪个儿子不顺眼就往无忧谷扔,当牲畜放养,不过若是女儿嘛,就要娇养,宠上天也行。 「对了,你还不回去吗?公婆他们怎么说?」养伤一养就是一年,再也没出过谷,京城那边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暂时还不急,我爹说太子薨逝了再说。」他现在回京只会搅入党派之争,使京里的水更浑。 「他差不多快死了吧。」司徒青青稍微推算了一下。 「根据太医的诊断不到一年,他的内腑已有腐坏现象,药石罔效,就是在等时间。」等死的过程应该很难熬吧。 「你难过吗?」她医术还是不够火候,救不了。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好歹我们表兄弟一场,又是自幼相伴长大,可是,想到他为一己之私不惜要了你的命,我就无法不怨他无情,他就是不顾念你为他解了寒毒的救命之恩,至少要想到你是我的妻子,你死了我还能独活吗?」后怕的欧阳溯风搂紧妻子,手还不由得微微发颤,他就是差点用这只手亲手杀了他最珍爱的妻子。 「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了,等他死了之后我们送一百个纸扎美人烧给他,让他在地底大享美人恩。」柔性的报复,谁教太子让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动也不能动。 他被她逗笑了,但随即神情一凝。「好,不过,三皇子死了。」 「咦!死了?」他不是比太子健康吗? 「太子的手笔。」他临死前还要拖个伴。 「太子?」 「太子和三皇子一向争得激烈,他得不到的也不让三皇子得到,所以送了个夷人美女给三皇子,那女子身有异香,其实那是剧毒,三皇子一与她合欢便中毒身亡。」死状凄惨。 「那太子和三皇子都死了,还有谁争那个位置?」 「问岳父大人。」他似乎早有预知。 「我爹?」 「谁找我——」 说人人到,说无赖无赖就应声。 「爹,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司徒空空就一脸紧张的高喊,「不是我、不是我,景平侯府的老妖妇那眼斜嘴歪脖子粗不是我下的手,我没在桂圆莲子汤里下偏瘫草,一切是错觉。」 「原来老太君突然瘫痪,不能行走,流涎、失禁是你搞的鬼?!」难怪她觉得这么巧,还以为老天爷的现世报来得真快。 「都说了不是我,你可爱的小指头不能指向你爹我,偏瘫草是华疯子给我的,有事你找他说去。」司徒空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等等,爹,你别走,我问你,下一位太子是谁?」司徒青青眼巴巴的望着她亲爹,一脸好奇。 司徒空空仙风翩翩,正要回答时,话锋突地一转,「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肚子……啊!我……我有身孕了?!」司徒青青惊讶地睁大眼,不相信自己扁平的肚子里装了一个孩子。 「我当爹了?!」欧阳溯风先是一怔,继而开始傻笑。 不远处,吃了五只雀鸟的血貂正鼓着圆滚滚的肚子,肚皮向上躺在树底下吹风,一脚还踩着吃剩的喜鹊。 三年后,小风……就是九皇子龙仲翔强势回归,立为太子;两年后,皇上禅位,太子登基,为少年皇上。 新帝即位第一件事是封欧阳溯风为一字并肩王,封其妻司徒青青为超品亲王妃,享永世俸禄,世代承爵不降等。 番外篇 【番外:皇家无真情】 「你……你要做什么?」 香婉殿中,一名貌如海棠的美丽女子跌坐在地,一袭九凤朝阳锦裙如散开的花瓣儿,凌乱而张扬,似开到极致的美而终将雕零,艳美地铺散在莹润白玉地砖上,映照着一张惊惶失措、泪流满脸的娇容。 「本宫要做什么你会不清楚吗?周容婉,你都入宫十年了,不会还那么天真吧?本宫已容许你独宠太久了,你不知进退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让本宫不得不动手……」 那个男人是她的,他的帝宠与缠绵也该是她的,后宫嫔妃三百六十七名,凭什么一个乡野出身的村姑能得他宠爱,日日挂在心上宛如心头肉,唯恐玉璧有瑕失了纯真。 「皇……皇后,你不可以……皇上知道了不会饶过你,你……你不可以这么做……」宜妃脸上残留泪珠,一心坚信她爱的男人会来救她,她是那般深爱着他。 闻言,早已因嫉妒而露出狰狞面容的皇后仰头大笑,套着镶满宝石指套的小指轻轻一扬,「皇上的确会为你难过一阵子,但是也就这样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宫已备妥了美女二十名,一等你烧成灰烬,皇上会笑拥新人。」 「你……你要烧死我?!」宜妃震惊的白了脸。 皇后长指朝她嫩如凝脂的雪肤一刮,一道红痕立现,血流如注,白里透红的雪肤更显楚楚可怜。 「他带你回宫是一错,让你生下那孽畜更是大错,本宫的夫婿最大的错处是爱上你。」皇家无真心,不应有情。 如果是一视同仁,看似有情却无情,便是独宠又如何,容颜易老,美人易雕,宠个三、五年也就色衰花谢,再美的女人也会被取代,花蕾儿似的娇人儿再度补上。 偏偏最该无心的九五之尊有了心,他把心放在一朵恍若无垢的白莲花上,给她呵护,给她最清澈的水娇养,给她不下皇后的尊贵,最后还因为她而遗忘了园中正绽放的百花。 她妒、她怨、她恨,她想摧毁这一切不属于她的美好。 一提到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宜妃脸色大变,「你想对翔儿干什么?九皇子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皇后又笑了,笑得充满恶毒和不甘。「就是这个孩子逼得本宫不能沉默,只有本宫的皇子才是太子,你的儿子休想夺走他的位置,为了他,本宫只好对不住你们母子了。」 「皇后……」不,不可以,她的翔儿…… 「本宫不忍心你们母子分离,于是先送他到地底等你。来人,送宜妃娘娘上路,让她一路好走!」 「是。」 一把火烧了香婉殿,大火连烧了一整天没人来救火,等皇上从祭天台回宫时,临盘龙殿最近的香婉殿已夷为平地,烧毁的宫殿杂物尽除,种上一株株宜妃最爱的海棠花。 帝王见状,生生呕出一口心头血,卧床三日不起。 与此同时,被几位皇兄骗出宫狩猎的九皇子龙仲翔犹不知母妃已死,他追着一只红狐越追越偏僻,一直到陡峭的斜坡上头,身边十二个护卫一个个变少,最后只剩下四名。 「太子哥哥,你看见我的红狐了没……」 忽地,龙仲翔的声音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止住,他一双美丽如星辰的黑瞳瞠大,讶异且不解的低头看向腰际那把插入半截的银白匕首,因为玉带上的螭龙盘扣阻止了刀身的深入,才没一刀毙命。 「不要怪我,九皇弟,谁教你挡了哥哥的路。」那个位置只有他能坐,谁敢觊觎谁都得死。 「为……为什么?」他,好痛。 身痛,心更痛。 「因为父皇忌惮外戚势力过大,竟起了废太子之意,他有意抬举你母妃为皇贵妃,母族无权无势,皇权方能不受箝制。」而他外祖父是陈国公,朝中大半官员不是他的门生便是与陈国公府渊源不浅的姻亲,往来密切。 「太子哥哥……」他居然为了这个原因而杀他?! 「再说你今日一死,也算是个解脱呢,这几年来你体内不知中了多少毒,随便哪种毒毒发,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日,我这会儿还算是帮你少点痛苦。」 假作失足摔落山谷,要比他毒发身亡,父皇大怒下令追查来得简单些,是这幼弟时运不济,可不是有人要害他。 「九皇子快走,不要回宫,走,走得越远越好……」一名护卫冲过来,为小主子开出一条血路。 不要回宫,不要回宫……是呀!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她要杀他何愁没有机会,即便是一国之尊也护不住他。 看着以命相护的护卫一个个倒下,越跑越远的龙仲翔一身是血,慌不择路的他对地形并不熟悉,一脚踩空往斜坡下滚去,小小的身子如破碎的腐木般,滚到最底部。 湿粘粘的是他的血吧? 父皇、母妃,孩子就要死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全身的痛仿佛要消失—— 「咦?这里怎么有个死人……啊!还没死透……没关系,虽然爹他有点不靠谱,但应该救得了……好吧!你跟我回家,以后我就叫你小风……」 他被救了吗?逃难的小皇子放心的晕了。 番外幻灭是伟大帝王的第一步 「爹,我怀的到底是男还是女?」 莫测高深的司徒空空捻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是男也是女,不过只要是我司徒空空的外孙儿,是男是女又有何要紧?」 要财有财,要权有权,他连凤凰命格都会改了,何况只是要个富贵平安的一生。 司徒青青瞪了她神棍爹一眼,又在神神叨叨,说什么鬼话,是男也是女?她肚子里怀的是妖怪吗? 「你别乱诅咒我孩儿,当心他以后出世,我让他别喊你外祖父。」 司徒空空一脸无辜,实在不解自己是说错哪句话,惹了女儿不高兴。 大概怀了身孕的女人都不可理喻,瞧瞧他那可怜女婿,都快被孕吐到连胆汁都快吐出来的女儿折腾得当逃兵,军营也撒手不管了,天天应付着嘴刁的女儿想吃啥喝啥,住在这无忧谷死都不挪窝,就怕孕妻有个闪失,逆天神医就在身边,比较好救。 敢情是准备把华无双当产婆使唤来着?! 十月怀胎后,司徒青青生下一男一女双胞胎,而华无双怎么可能去当产婆,训练了豆苗个把月就让她上阵。 神医一出手,豆苗别说帮人接生,帮牛羊猪接生幼崽都没问题,只是从此往后自称是神医的徒弟又多出一位,在京城更是享有盛名的妇科圣手,高门大户的贵妇人抢着聘她去为自家媳妇安胎、接生,光红封喜钱豆苗就可吃喝到下辈子去。 可怜她夫婿都还不知在哪儿,替人生孩子就先生了百回。 司徒空空的预言也半点无差错,女儿肚子里怀的果然是男也是女,两个外孙儿一落地,他立刻批命盘,福禄双全、聪明灵慧,长命百岁,一生无病无灾到公卿……错,无病无灾的是这对小兄妹无错,不过其他人,日子可不见得能过得风平浪静了。 「你这小子又把我的药园毁了,我的蔘王啊!」 眼角抽抽的华无双忍无可忍,当年自己真的是误交损友,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司徒青青,现在才过几年,她三岁大的儿子又回来祸害他,被借走的医书没还过,说是要给儿子女儿开蒙,刚整顿好的药田像被狂风肆虐,只因那个死小子跟吱吱玩捉迷藏。 有人在外孙子刚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就教他轻功的吗?有这么揠苗助长的摧残幼苗的吗? 那个不守任何规矩的疯老头就叫司徒空空,他说反正这外孙儿啥事都不用干就有爵位等着他,他待孩子再大些,让他「子承母业」去当个小道童,好好历练历练。 如果他没看错——他当然不会看错,这孩子可是天赋异禀,将来阴阳门想恢复往日荣光,非靠他不可。今年,回到朝中被立为太子的龙仲翔脚步已站稳,没日没夜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当个明君的他实在觉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溜到无忧谷来,美其名是探望如亲姊的司徒青青,实则是逃婚。 「我不要大选,那些官员家的女儿看起来都无趣极了,一个个说得好听是端庄知礼,实际上就是脸上写着呆字。」 问她们平常都在做什么、出门会去哪儿玩,答案全部很一致—— 「回太子,民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静娴淑的好闺女。 问她们有什么本事,回曰:绣花、弹琴、吟诗作对。 「会收妖捉鬼吗?会替人治病吗?」 众女面面相觑,放眼整个京城的贵女圈,谁会啊? 一记栗爆,敲得这位未来天子脑门儿生疼,瞪眼看向敢对他施暴的人,啊,是姊夫,他蔫了,天大地大青青姊姊最大,她是他此生可望不可及的想望,她的夫婿自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姊夫是要好好尊敬地,被打一下反正也不怎么痛,他太子有大量,就不跟他计较。 「你刚说你想娶的太子妃是啥样?再说一遍。」欧阳溯风双手环胸,斜睨着龙仲翔。敢觊觎他心爱的妻子?前太子怎么死的,他也不打听打听。 龙仲翔小媳妇似委屈兮兮地看了眼司徒青青,见她毫无帮他「伸张正义」的意思,自顾自的喝茶吃果子。他小小声嗫嚅道:「我是说,至少也该像青青姊姊一样……厉害,才配入我皇家门,当我天家儿媳。」 小外甥女儿囡囡见他揉着头,贴心的拿了个果子过来,嘴里软软糯糯的说:「太子舅舅吃果子,吃果子头头就不疼了。」 好个讨喜的小丫头,像个福娃般粉妆玉琢,啧啧,从国师那一代就有的好容貌,爹娘俊的俊、美的美,这丫头长大还得了。 他顿时眉开眼笑的哄骗小娃娃,「囡囡,你以后长大嫁给太子舅舅好不好?」 一颗果子砸向他脑门,跟他刚刚被打的地方一模一样,正中红心。 「哎哟,谁打我?」 就见司徒青青双手叉腰,一副母夜叉发飙的剽悍样,所谓凤凰变火鸡,大概就是这副写照。 「敢肖想我女儿?你也不看看辈分?也不看看她才几岁?你这是恩将仇报呐,早知道当年我就让你死在山沟边……」 呜呜,他就是随意一说而已,知错了还不行吗?她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啊,她不知道她打人很痛吗? 此时此刻龙仲翔觉得贞静娴淑很好,绣花、弹琴、吟诗作对棒极了,青稚年少时心仪的女子如今变得这么可怕,像她这样的女人多纳几个入宫还得了。 幻灭了。 他决定马上摆驾回宫,随便要娶哪个女人都行,言知蓝很好,少言不多话应该不会爱骂人,欧阳倩也还行,听说她贪财了点,给她多点珠钗首饰相信她就会把自己伺候得像皇帝老爷——唔,他也差不多快是了。 对了,顺便问问快被气得吐血的华神医要不要跟他一起走,这无忧谷再待下去非死即伤啊! 医者也难自救。 后记 【后记 伤春悲秋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最近一个月呀,真的不到一个月哦,秋的表弟和小表舅辞世了,而且他们的年纪都比秋小。 民间有九是死关的说法,两人的年纪末尾数字都是九,过不了九字大关。 表弟是三姨家的小孩,因为住得远,少有往来,感情不算太深,再加上他有吸毒纪录,说句让人敲脑袋的话,还真是解脱了,不用连累三姨老是为他愁苦了心,兼两、三份工作的为生活奔波,秋娘都在当太夫人了,三姨还在卖老命赚钱。 小表舅是秋娘那边四叔公家的小儿子,叔公是八个孩子中最小的,而他生子又晚,一度以为生不出来便领养了两个小孩,结果四、五十岁老来得子,可见得对小表舅会有多疼爱了。 憨财、憨财,这是小表舅从小被叫到大的偏名,人有多憨可想而知,小表舅娶了个印尼妻子,生了两个儿子,后来他和老婆离婚了,儿子才念幼稚园,土地、车子被前妻拿去贷款借钱,他是在工作时猝死,因为不算意外,赔得不多,所以身后还欠了一屁股债。 可是秋却很羡慕他,没什么人缘的他在家祭时有很多同辈、小辈来送他,一喊兄弟姊妹,堂表的,两行长长,再喊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照样两行长长。 外祖家那边的亲戚很多,多到吓死人,真的是族繁不及备载,一张讣文写不完,那日到场的同辈、小辈还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还有更小一辈的没去。 因此秋想,等秋跟这世界说再见时,会有这么热闹吗?谁会来送秋? 唉!伤春悲秋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