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不、不!她秋笃静好歹是峰下城「第一女铁捕」,好歹是巡捕房新进们的「小教头」,流血不流泪,岂能轻易就哭? 稳住思绪,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察看。 要从赤沙地出去,不可能。 出口应是八条通道里的其中一条。 忽见一叶绿光晃过,定睛再看,依稀是几日前逃过她的「化炼」,而被白凛吟咒后放回的那叶精魅。 它晃了晃的,忽左忽右,突然飞向某一处通道。 秋笃静见它停在那儿闪烁,竟有种荒谬又真实的感觉,好像它在对她眨眼,正等着她跟上? 那叶绿光精魅不带恶意,她能知道,却不明白它为何这么做那条通道是出口吗?它为她指路,想领她出去? 眼下踌躇无益,一切只能先闯再说。 她矮下身打算将白凛驮起,两手甫去拉他的臂膀过肩,一股麻软毫无预警袭上,她倒卧在他盘坐的腿边。 全身失了力气,但神识仍清楚,秋笃静知道自己并未受伤,而是中了术法。 「姑娘想把白凛搬到哪儿去?话都还没说完不是吗?」 她听到玄宿幽然低问,发紧的喉头出不了声,双眸尚能眨动,却只能直勾勾、由下往上望着白凛轻垂的面庞,他犹自闭目抿唇,看不出表情波动。 虚空中,玄宿声音再起,闲适带笑一般—— 「你问我要红缳,不如就拿你的「炉鼎」来换。她身上虽染遍你的气味,仍有极香的血气溢出白凛,你这座「炉鼎」很不错啊,莫怪虚元碎裂却能如此迅速恢复。用她来换红缳,你我都不亏。如何?」 玄宿话中的「她」指的是谁,秋笃静内心再明白不过。 心怦怦重跳,在左胸中冲突不歇,撞得她胸骨隐隐作痛。 她竟在害怕,惊惶引发的刺麻感点点在肤上铺散开来,于是头皮麻颤,指端渗凉,连齿关都禁不住要格格颤抖,非常、非常地难堪。 她为如此软弱的自己感到难堪。 那声音彷佛歌吟,白凛嗓声一直是好听的,不管虚元碎裂前,抑或重建后,清冽中总有她能寻到的淡漠温柔。她听到他回答—— 「你要她,请便。把红缳给我。」 玄宿又笑了。 秋笃静觉得也挺想笑的。 明明气息像进不来肺腔,明明胸房刺痛、刮痛、拧痛、烧痛种种的痛轮过一遍又一遍似,她却想哈哈大笑。 直望他那张清俊玉庞有什么用?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 不可能啊! 他从未掩饰他对红缳的执念,虚元破碎后的他思绪更是直来直往,他要红缳,非红缳不可,就表示在内心,那名赤狐少女占着极大分量,成为他的心魔。 她劝阻不了他。 她说穿了只是一具凡胎俗骨,只是气血饱满的「炉鼎」,只是是 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他说的这一句突如其来地荡开,在脑海里,在耳畔边,他对她那样说过。 既是直来直往了,他可能欺她、骗她吗? 心思越发紊乱,瞠圆的眸子覆上一层潮润,说是不哭,泪仍从眼尾滑落。 她想信他,应该信他的。那日对他求婚,她与他已成最亲密的两人。 那颗涵养千年的内丹,你收了去那就是聘礼。 思绪与胸臆间,忽而落下万钧雷霆,震得神识凛冽、心魂灼烫。 她收了他的聘礼,一份上天入地、没谁拿得出手的绝世聘礼,他视她为「炉鼎」,却把命交到她手里,还能将她让渡给谁? 泪越来越多,她发狠闭上双眸,一口气将那些太软弱的东西挤出眸眶。 心血涌动,气海鼓伏,瞬间,她的神识御风般跨入一道虚空。 在那灵寂虚空之地,她像化在风中,没有躯体,但五感十分真切。 她双目能视,两耳能听,鼻间嗅到的是潮湿腐败的气味,她张口能言却不敢喊出,因眼前灰扑扑的一幕,白凛仍盘腿席地而坐,但他抬眉扬颚,雪发似水中草轻曳浮荡,他细长双目正望着面前一名黑袍男子。 男子五官极其邪美,轮廓精致,眉间有一点朱红。 玄宿。 秋笃静想再靠近过去,但没能办到,彷佛那两名男子的对峙被无形结界封住,任谁也无法侵扰。 「你终于现身。」白凛面无表情。 「为了你,总得现身。」玄宿似笑似叹,黑袍微动,袍摆底下亦是一双裸足。 他缓步朝白凛跨近。 「你也仅能在灵寂虚空现身,不是吗?」白凛似语带嘲弄,面上仍淡漠。 玄宿因他这话明显一怔,但极快宁稳—— 「你是何时看出我真身已灭,仅余真元?」 白凛不跟他拐弯抹角。「你在红缳身上入魂,以她代替你,当时已觉古怪。」 「噢?愿闻其详。」 「你本性多疑,谁也无法信任,却把一丝魂魄交出,想来是万分不得已只好如此为之。」 玄宿笑笑道:「还是你知我、解我。红缳虽一心向我,可惜还是不好使,她道行毕竟太浅,又为阴身,与我交融不下。若是你来,咱俩定可合而为一。」 「红缳在何处?」 玄宿似被他的执念逗得叹气,黑袖一摊。「让我入你身,往你元神里入咒,你成为我,我变成你,不就能知红缳身在何处?」 不行!不成的! 秋笃静既急又气,不断冲撞那无形结界,她张声狂喊,以为泪已勉强停住,结果水雾仍濡湿双眸。 她知他能化解玄宿的入咒术,那是因他心神与肉躯坚决抗拒,倘是他心甘情愿迎入黑刹之气,交出所有,要再反动也许已无望啊! 白凛,你说我俩已成夫妻,我只要你而已,只要你而已!混蛋!我不准你变成谁,更不许谁变成你可恶!你听见没有 没谁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叫喊。 她不信他会为了赤狐少女献出真身,但他真这么做了。 他不仅弃了她,连自己亦潇洒放弃,任玄宿那一抹真元进入他躯体里。 无助又无奈,她想骂人、想放声大哭、想轰砰—— 蓦地,灵寂虚空传出一道巨震! 玄宿自始至终皆怡然的语气陡变,长啸一声,惊厉暴喊—— 「元神空无,内丹不在!白凛,你坑我?!」 「就坑你。」白凛淡然幽笑,慢吞吞道:「坑你入壳。」 秋笃静看到了,看玄宿那一身玄黑进入那具雪白长躯,于是白袍鼓涨,男子雪发飞扬,接纳那颗被黑气包裹的真元。 她看到盘腿端坐的白凛动着薄唇,暴出玄宿那声厉吼,紧接着又见那两片优美唇瓣掀启,勾扬出天狐大人惯有的冷然嘲弄。 将计就计。她猛然顿悟。 他内丹不在,因内丹已给了她。 他的命养在她身体里、攥在她手里。 他不怕玄宿的元神入咒术,元神依附内丹活动,无内丹,元神空洞,元神既不在该当的所在,咒也就无处可入。 也许打一开始,当他们俩踏进赤沙地,落到这座地底洞穴里,他根本就好好的,哪来中招?一切只是作戏给玄宿看,坑对方入壳,同样把她也坑傻了。 轰砰——灵寂虚空再传一道震响! 「白凛!」秋笃静大喊,以为依旧徒劳无功,岂知白凛竟朝她看来。 四目相接,即便她仅是一缕神识,却能被他深深攫住眸光。 他、他其实一直听得到她、看得到她啊! 而这个虚空造出的结界,根本也是他的手笔,玄宿不知,她亦不知,他玩狐也玩人,手法高竿老练,还道什么虚元破碎?什么直来直往?他老早修复妥善又完整重建,心思埋得这般深,哪轮得到她为他担心受怕?! 恍惚间,像看见他冲她扬唇笑,然下一瞬,他五官绷凛,眉间纠结。 玄宿的声音再次从他双唇间磨出—— 「你丧失内丹,元神空无,你、你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困住我,不可能不可能但为何?这血气从何而生?你如何能驱使?不可能」 白凛夺回话语。「你说要与我交融一起,双修共享。可惜了,我这身子已然交出,早有人交融进来,轮不到你。」 「白凛!」秋笃静觉得自己就是个笨的、呆的、蠢的、傻的,受骗了依旧替他忧心忡忡。但不管如何,总要先度过眼下这关! 白凛随即又朝她看来。「走!」他阔袖一挥。 结界碎裂声爆开! 她骤然张眸,神识一下子跃出灵寂之地,重回本元的心间与灵台。 地底洞穴之中,她依旧倒卧在他腿边动弹不得。 秀眸眨了眨,急急逡掠,她觑见他紧闭双目的面庞不住扭曲,薄唇抿得死紧,两边的额角穴位抽搐鼓跳。 第二章 他气息极为不稳,胸口起伏过剧,搁在双膝上的十指正按紧膝头,于是指节突出,使力过猛,让那修长的指显得有些狰狞。 他请君入瓮,诱玄宿入他躯壳,那模样根本是想将对方真元困在体内! 他到底有何打算?! 一方面为他忧心,另一方面又恼他瞒骗,令她必须揣测再揣测。 只是实无闲暇任她推敲了不知是玄宿犹能驱动术法,抑或精魅们察觉到控制的力道削弱,盘据整座穴顶的绿光精魅正蠢蠢欲动,嘶鸣声大作。 先是两、三只朝她飞下,在她面上七窍处徘徊,似想方设法又像等待时机,等着从她的眼耳口鼻钻进精魅以夺取人的精力、血气为食,她血气着实太香,即使被天狐沾染,仍旧掩盖不尽。 此时控制精魅的黑刹之气被白凛困住,洞中无大王,精魅们自然群起作祟。 少少几只的反动引来更多觊觎,越来越多的绿光往她俯冲下来,她能感觉到它们在肤上争先恐后游移,萤绿火光将她七窍完全遮掩。 不能护自己,如何护他? 秋笃静,你不能护好自己,还谈什么雄心壮志说要替他出气?帮他揍玄宿?他将玄宿真元诱入,困于身中,而他的内丹在你体内,你能怎么做? 能做什么? 你说要与我交融一起,双修共享。可惜了,我这身子已然交出,早有人交融进来,轮不到你 与他交融的,是她;双修共享的,也是她。 双修中的两个元灵、两具肉身,彼此化入,白凛是她,她是白凛。 他拿命打造出她这个专属于他的「炉鼎」,他们气血相融相通,他能渡取她的血气滋养己身,她就能驱动他的内丹、他的术法! 心一定,定下便如千年巨锚直落深海。 念一动,动念就似万年封印骤然尽去。 心定念动间,丹田有火腾起,天狐内丹引得她气血澎湃,手背上的巫族入符彷佛得到灌注,一扫暗淡,激出耀眼灿光。 喉中猛地滚出一声嗄喝,她发现身躯能动了,玄宿的术法被她自解开来。 体内的能与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增长,火一遍遍燎原而来,她并不陌生,这情况跟上一回遭黑衣客偷袭,她误打误撞间、大举「化炼」十来只精魅时的感觉甚像,只是这一次将更为壮观。 这一次,她不仅是有巫族图符作为护守的秋笃静,不仅是半巫半仙体、气血饱满的绝美「炉鼎」,她不仅是「第一女铁捕」、「铁血小教头」,她更是堂堂的九尾雪天狐大人! 七窍射出灿光,在她脸肤上游移的精魅连嘶叫声都不及发出,尽数化无。 体内的火确实灼热,但她能承受,只是能与量越来越大,必须释放。 她释出,天狐的内丹听她驱使,亦为她引领,彷佛彷佛是巨大树心中那些时光,男人领着她双修,两具身子化作一个,两颗心重迭相印。 她从地上爬起,摸索着握住男人偏凉的双手,她找到两人共修时一向的姿态。 她面对他,跨坐在他盘起的大腿上,他的五官仍紧绷扭曲,她捧起他的脸,将额抵在他白皙渗汗的额头上。 白凛—— 她并未出声,那唤声从心而发,从她的神识传向他。 男人没有响应任何声音,却极费力地掀开那两排墨羽长睫,他漂亮的黑蓝瞳色依旧,但目底已现血痕,是顽强欲困住黑刹真元所造成的。 她七窍再爆明光,道道似箭,射进他的眼耳鼻口之中。 心火盛灿,身火如炎似浆,火将他们俩团团包裹,滚过他们发上、肤上、衣上,无一处不在火里,但火势大盛却越发清凉凛冽,一扫浑沌污邪! 一场浩然大火,秋笃静实不晓得自己唤出什么,一切的一切全顺心而为。 究竟是天狐内丹驱使她,还是她驱使了内丹,也不重要了。 就让大火烧起,让红火吞噬那无数邪魅,还天地人间一场静和清净 轰——轰——轰—— 红火腾烧到最烈、最炽之时,红光将转蓝火。 他看到她掀起的那场灿红烈焰变作青蓝,明明是惊天撼地的一片火海,竟像沙漠上一望无际的海市蜃楼,青火跳动,舞得似精如魅,把盘据周遭的所有邪秽全都吞食了、化炼了。 好大的胃口,多美的红光与青焰。一向高傲的他竟也瞬间心折。 白凛—— 听到那叫唤,女人唤着他,他臣服般掀开双眼。 从来,他没对谁臣服过。当年道行浅薄,玄宿以强大术法迫他,亦没能让他认输服软,但女人的唤声直直钻进他魂里,触动了他一直深埋的、也许连自己亦不知的某根心弦,他没来由发着软,乖乖循那声音望向她。 他迎她入内,放纵她梭巡,他不需再困住黑刹真元,他知她会为他拔除。 狂火大起,一把虚空袭来的大风将火势吹得更猛。 火中,风里,他身为战场与牢笼的躯壳彷佛鼓胀再鼓胀,五脏六腑皆被撑至极限似,他感到剧痛,但知自己定能忍过。定能。 于是黑气开始在体内瓦解,于是试图夺舍的真元终于绷至爆裂! 轰——砰! 他像也爆裂了,原是浑噩不明的情与思,原是懵懂无知的欲与念,他茫茫然,迷惘在自身的心牢里,岂知这轰然一记,震得昏天黑地,劈破了牢笼,亦震得一湖心镜云开月明。 很痛。肉身的痛楚无限扩大。他却想恣意畅笑。 捧他面颊的手劲坚定,掌心热烫,他摸到她,缠上她的臂膀和双肩,再继续摸索啊摸索,最后十指牢牢落在她柔韧纤细的腰间。 猛地用力,他搂她入怀紧紧贴靠,俊颜埋在她肩处咻咻喘息在青焰大纵横扫中,他以她饱美的身香来慰藉正承受剧痛的血肉。 再痛,依然想笑,欢快腾悦,如此妙不可言。 秋笃静倏地惊醒,习武多年,甫一张眼便绷紧肌理,身躯已作守势。 她这一动,厚厚掩了她半身的赤沙子逖啦啦如瀑泄落,天光灿烂,刺得她险些睁不开眼哪儿还有地底洞穴? 啊!她记起了,在昏厥的前一刻,她确确实实听到沙泄声响,整座洞穴轰隆隆作响,沙子从上往下不断泄流还听到精魅一阵阵、一波波的嘶叫,被大火炙透、烤焦、烧毁的痛鸣。 不是单纯的「化炼」,是完全灭绝,斩草除根。 只是她没能明白,地底洞穴倾覆后,为何人没遭掩埋? 放眼环观,圈围赤沙地的奇石全都消失,她浮出沙地,与她同在洞内、遭夺舍的那些人亦四散横倒,连身罩猩红披风的教主大人也倒在不远处。 也许地底洞穴仅是玄宿所造的结界幻境,根本未曾存在?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有关洞穴虚实与否的事已被她抛得远远,因双眸再如何张望,怎么都寻不到那抹雪白玉身! 被埋住了吗?! 他他是抱着她的,抱得很紧、很紧,不可能不见啊! 气息急促,背脊发凉,她开始往沙里挖。 挖没几下,竟看到一截白袖,吓得她赶紧跪坐起来拚命拨开沙子。 他就躺在那儿,躺在被她拨出的小小沙坑里,绝美的俊庞五官舒和,彷佛睡得极好,薄唇竟噙着淡淡欢弧气是徐缓绵长的,静谧谧,幽幽然,在他胸房里浅浅鼓伏,哪里像她,被惊过一回又一回,浑沉且急促。 像老早察觉她在看他似,那双狐狸美目无奈般眨了眨,最终只得慵懒掀开。 「难得做一回沙浴,暖暖的颇舒服,你倒抢着醒来。」 秋笃静紧绷的身子陡然一松,跌坐在自个儿脚跟上。 她怔怔望他,一时间无语。 被困地底洞穴时,只想着要度过眼前难关才行。遍寻不到他时,也只想着要将他找到才可然后,忽然间,大事底定了—— 此时他笑笑对着她,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白凛见她不语,终于撑身坐起。 他这一动,雪发与白袍从赤沙中拖带而出,沙似赤金粉,衬得他一身玉雪当真无与伦比的好看。 秋笃静依旧怔怔望着,她是看他没错,却似有若无般避开他的眼。 「我那场那场大火我不明白」 「狐火。」白凛淡淡道。 闻言,她螓首飞快一抬,与他四目交接,懵了会儿才寻回声音—— 「狐火巫族记事的册子里写过,太婆们也提过九尾天狐若然震怒,九尾尾端与口中会迸出火光,怒火越炽的、道行越高的,迸发的火就越狂大惊人 能烧灭所有触怒它的人与物。」 「巫族老太婆们野蛮归野蛮,记事入册倒也翔实。」 他飞眉挑眼的模样令她心里一咯噔。 第三章 很熟悉的嘲弄姿态,不是冰冷面无表情,但又不完全是以前那种倨傲、唯我独尊的神气,隐约多了点什么,是柔软而欢悦的,在他漂亮瞳底闪动,闪得她心里直闹,遂又调开眸线不敢多看。 「太婆们才才不野蛮,你不要胡乱编派。」 尽管对巫族老虔婆们尚有满肚子恶言欲倾巢而出,白凛此刻倒聪明地闭嘴不提,但少不了是要哼个一声、两声。 秋笃静又有些怔然,彷佛好长一段时候没听他那样淡淡然却能强烈表达内心不以为然的轻哼。彷佛最初识得的那个白凛,他真又回来了。 眸略略泛潮,心像也湿润润的,她甩甩头努力宁定。 白凛皱了皱俊鼻,看她此时忙着往沙里掏寻,大致猜到她所寻何物,雪袖倏地一翻,一把银亮长剑凭空现出,鞘身上还沾了点赤沙。 「寻它吗?」 「咦?嗯多谢。」秋笃静从他手中接下淬霜剑,脸一直低低的。 白凛盯着她的头顶心和秀额,觉得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想起她爬上他的身,捧他双颊,将额紧抵着他时的感觉她浑身都是亮的,光束射进他七窍中,也射进他心魂里,像万丈天光落入老松林,迷雾尽去。 「你竟能唤出我的狐火。」他语调若叹若赞,极满意似哼道:「神妙啊。我和你的双修果然惊世绝伦、不同凡响。」 被赤沙掩盖时,他搂她在怀,醒着也懒得挪动半分,面上尽管笑得清淡,心绪却起伏激切,一想到她是他的,秋笃静是白凛的,便觉心间蝶舞,妙不可言。 秋笃静脑子很乱,有太多疑问需弄清。 她握紧长剑,勉强想从一团紊乱中寻出一个起头,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杀声嚣腾、刀剑相交之声。 她大惊,提剑就要起身,一旁的男人倒慢条斯理拂开长发。 「中原武林盟率各路援手围攻「拜火教」,直捣黄龙,而教主迟迟未能现身,「拜火教」已被打得溃不成军。」 她倏地瞠眸。「你怎知道?」 他哼声。「我自然知道。」他虚元完整重建,真元持续饱美,派个幻身出去晃几圈、观察情势,何难之有? 秋笃静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他谁?他是九尾雪天狐大人,能诱狐又坑人,伎俩是一等一的好,他当然什么事都知道。 「玄宿他、他总之,你没事吧?」咬咬唇,正觉自个儿可能又问了蠢事,眼前的天狐大人竟撇了撇嘴,表情有些腼眺。 他摇头,缓缓摇动,发丝柔曳。「你那样做,那么拚命,将我体内的黑刹真元拔除烧毁,烧得连灰都不剩,我唔,我自然没事。那你你在流血?!」 话一出,他美目厉瞠,探袖欲抓她入怀。 没想到啊,真真没想到,他吃了一记「铁捕小教头」的反擒拿。 秋笃静同样没料到会这么对他。 心里甚乱,闹得厉害,只觉不能跟他太亲近,若又贴近他、嗅到他凛冽身香,脑袋瓜定要加倍的乱没法子啊,她总是受他牵引,太容易沉溺。 所以他探手来抓,她本能反击,他根本预料不到她会格挡闪避,还避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他一抓未中,腕部穴位还被她倏地发劲弹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躲他、拒他。 「你干什么?」优美嗓声陡沉,颇有山雨欲来之味。 秋笃静倔强摇摇头,心脏咚咚跳,其实也被刚才的短兵相接吓了一跳。她算是对他动粗吗? 「你耳后有血渗出。」语调太平静,教人心颤。 「没事不疼。」她伸手去摸左耳微灼之处,也不知怎么受伤的,像遭狂风沙浪扫出的血痕,真的仅是芝麻绿豆的小伤,血丝被她随意一拭也就止了。 「过来。我瞧瞧。」 「不用的!」她飞快拒绝,见他起身,她竟立即退离两步。 白凛立定不动,俊美面容绷凛,透白脸色静静笼上什么,显得_寂阴黑。 「你这是干什么?」问得极缓,气凝于话中。 「我没有」她在心虚又气虚些什么?在外行走就铮铮铁血,怎么对上他就显摆不出?!深吸一口气,她重振心魂。「你既没事,那很好。我得去帮武林盟的人,先领他们过来此处,擒贼先擒王啊,「拜火教」教主落进武林盟手中,这场乱事才能早一步底定,免得更多伤亡。还有这些遭玄宿驱使的人,定有不少是武林盟的人,我得去唤人过来帮忙。」一顿。「你先避开吧,等会儿可能会来很多人。」 她这是不想他见人了? 白凛长身玉立,双目几将她瞪穿。 但她丝毫感受不到他排山倒海的怒涛似,旋身便去,非常之潇洒,绝妙的轻身功夫让她足下仅在中途一次借力,呼息间已跃上赤岩巨壁。 甫经历生死关头,两人患难之后应该更不一样,何况他真被她召出的狐火烧了个醍醐灌顶、一片澄明,终还他一个原来的自己,好多话要同她说,好多事想跟她做,她无法意会就算了,还不领情! 她不让他碰! 不让他碰就算了,她竟还打他?! 阔袖中的五指握紧再放松,甩了甩,才将被弹麻的腕部穴位冲开血气。只是左胸像也中招,刺麻得很,气息全堵在一块儿似,怎么都冲不开。 要他回避吗? 他偏就不避! 【第二章】 离开邪教禁地不过须臾,秋笃静已察觉出白凛尾随其后。 他不是亦步亦趋紧紧跟着,而是忽远忽近隔着一小段距离,几次她转身或侧首与斜里冲来的教众们交手时,都能瞥见他的身影。 他像似看顾她,又像跟她赌气,要他暂且避开,他偏要大剌剌现身。 几名教徒八成见他「弱不禁风」,齐齐抡刀围上,连摸上他袖角都不能够,已被他懒懒挥了两指全数打趴。 秋笃静压下本要冲喉而出提点他留意的叫声,又一次觉得自个儿蠢。 他瞧见她在看他了,嘴角勾动,举步便想朝她靠近。 她很快收回眸光,垂首撇开脸,往武林盟援军集结的所在奔去。 她自然没能「欣赏」到天狐大人白俊面庞瞬间臭黑的变脸绝技。 而武林盟这一边,此次分作四路围攻「拜火教」,主要仍听从「玉笛公子」李修容号令。 不少武林盟的人已识得峰下城的秋小教头,一得到她实时带来的消息,有人接手赶去回报李修容,另有不少人则随她往教中禁地赶去,尤其是那些尚未寻回自家子弟的武林世家和各大帮派们。 秋笃静领人跃下赤岩巨壁,重新返回那片赤沙地。 有几个遭夺舍而成玄宿使徒的年轻男女已踭目醒来,恍惚晃着身子坐在沙地中,犹然一副迷蒙浑噩的神色。 就跟上回欲过十里山、在林子里遇袭的状况一般模样,随她过来的众人急切惊呼,不是喊自家亲手足,就是喊师弟师妹、师姊师哥她帮忙众人,忙了好一阵才留意到那抹雪玉长身立在巨壁形成的阴影下。 她无须抬眼确认,也知他定然盯着她瞧。 然而眼下不是一个能好好谈话的时机,她没办法想。 只是该做的事一件件来到眼前,她凭本能将之做好而已。 多年在黑白两道走闯,与武林盟的人打交道于她来说丝毫不难,该如何应对她能掌握,就是心浮浮的,神思在那场狐火狂腾后,其实一直未定。 之后不久,李修容闻讯赶至,身后亦跟来其它前来寻人的武林人士。 教主大人如此这般轻易被逮,李修容与一干杀上「拜火教」的各帮各派好手见状,竟还怔愣了好一会儿。 秋笃静自然避不过李修容的询问,遂将暗访邪教禁地、觑见教主进入地底洞穴之事约略道出,亦把洞穴中所见景象仔细描述,却是掠过玄宿操弄与精魅夺舍的事未提,只道教主在禁地中使邪法,却遭反噬走火入魔,才导致洞穴沙泄。 至于因何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未被赤沙吞掩秋笃静推说不知。 老实说,她确实不知。 结界幻境有时太过真实,根本难分,何况是大魔摆弄出来的一方禁地。 当时白凛能在那里再造另一个结界,任由她的神识入内还不被玄宿发现,如今想来,他也强得过分了些。 「那当真辛苦秋姑娘了。西边域外的邪教作乱,原也没峰下城什么事,咱们中原武林盟先搅扰了姑娘不说,还让你奔波来此,如此行险。」 「我承诺过的,能帮上忙,定全力以赴。」 大恩不言谢。李修容深深看她,浅笑清雅。 一场乱事方歇,他两边鬓发微紊,一袭长袍倒是干净,儒雅俊逸未减半分。 第四章 李修容目光忽挪,往她身后看去,颔了颔首算是招呼。 秋笃静见状跟着回眸,才发现白凛不知何时已离开那片巨壁阴影靠了过来。 他懒得理其它人,一上来就握住秋笃静的臂膀,不容她再次闪躲,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漠视。 秋笃静不想跟他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被他拖走,一路避进赤岩巨石林内。 「你干什么?」语气听得出疲惫,她微微挣扎,不想被他握住。 「那你又是干什么?!」质问的口气毫不虚软,还挺恶霸的。 她挣扎的举动彻底惹恼美狐大人,再如何高高在上、自视甚高,都可能使出下九流的招数下一瞬,她身子僵住,竟遭定身! 「白凛,你、你」僵立,她惊得舌头都不索利,眸珠乱滚。 「哼!」脸色阴狠。 他狠狠捧着她的脸,狠狠撩开她荡在身前的发丝,再狠狠唔,好吧,是既重又湿热地亲吻她耳后。 先是微微刺麻,一下子就暖烫起来。秋笃静蓦地明白过来,他是在察看她耳后那道渗血小伤,还动用灵能替她舔愈。 方寸潮起浪涌,总无法平静面对他的亲近。 当他的唇移到她的嘴角,她低声一叹。「你不能这样」 「静儿,是你想,我才能这样。」他轻语,垂敛的目底漾开笑意。 她闻言一愣,顿时醒悟。 她都能驱动他的天狐狐火,难道还解不开这定身术? 意念一起,她练功行气般驱使血气,果然丹田发热,内丹灵能回应意念,她确实自解开来,但唇也被结实吻住。 他甚少这样吻她。 除了遭偷袭重创、虚元破碎那次,他呼救般扑向她汲取生气,以及后来几次双修,他依循气血流向将精力反哺给她时,他才会主动衔住她的嘴唔,所以仔细想想,并非「甚少」啊,这是他头一次乱七八糟亲她,也不知为了什么? 定身咒自解开了,她双膝微软,整个人靠进他怀里,手里淬霜剑险些落地。 「孺子可教也。」白凛哼哼两声,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松快许多,像是夸她领悟力高,又像说她终于知道乖乖偎过来。 只是下一刻秋笃静清醒了些,甩甩头想自个儿站稳,惹得他又一脸不豫。 「你还有什么事?若无,武林盟那边需要人手,我想过去帮——」 「透过玄宿真元,我已知红缳在何处。」 他突如其来的话令秋笃静止了言语。 她耳膜鼓动,被那一字字擂到生疼,又似无形块垒往心底堆栈,直满到喉头,噎得她呼吸艰难,而每丝每缕过喉入肺的气,都像沾了血丝。 「你要去寻她?」 「我当然要去找她,非找到她不可。」 竟又想笑,好古怪。秋笃静模糊想着,若此时大笑,大抵会笑到流泪,可仰首哈哈大笑,眸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这真丑啊,一点也不铁血潇洒,她不要。 「那你去找她吧。」将话道出,才觉唇咬得疼了。她撇开头。 「我很快就回,你暂且跟武林盟的人在一块儿,别胡跑,也别搭理任何人,尤其是李修容,离他远些。你等着,我办完事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走。」提及「玉笛公子」,不自觉眯起狐狸美目。 他话里尽是矛盾,留她下来却不许她理谁,他还要带着红缳回来找她秋笃静揉揉眼、揉揉额,脑子更乱,心头更堵。 她低头不语,怕真会笑着哭出来,悄悄握紧手中长剑,鞘身上的刻纹都已陷进掌心里。 白凛见她又一副闪避姿态,突然火大,阔袖一甩冲着她喷火—— 「等我回来,我给你一个交代不!是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从没低头服输过的天狐大人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不太懂得如何处理,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总之是高傲蛮横惯了,撂下话,他目光深深似带戾气,都要把人瞪穿,但挨瞪的人儿不痛不痒般,只低声道—— 「你快去吧。」 「哼!」 待秋笃静深吸口气侧眸去看,冷冷哼声哼得既重又响的男人已虚空不见,巨石林中徒留她一人。 天光犹盛,赤岩巨石的向阳面光明灿亮,她避在阴影里,觉得心像也落在晦暗的那一面,潮湿浑重,沉得令她有些扛不住 赤狐少女跟在他身畔六个年头,他怎是不想她? 自她离开,他是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当真刻骨铭心、思卿不忘啊! 要寻到她。非再见不可。 他念她念得心都揪紧啊! 「玄宿在你身上入魂,入他自个儿的一小缕真元,又将你圈养着,瞧来,他待你是用了心这对他来说,十分难得了,你也不冤。」 他在玄宿的真元中看到这座地底洞穴,较「拜火教」禁地的那一座要来得小,却更为精致。这座洞穴在「拜火教」向西四百里外的赤漠中,是真实存在的,而非禁地里那一方结界幻境。 白凛以为,玄宿将红缳藏身于此,这座赤漠洞穴与他位在凛然峰上的巨大树心,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是他们闭关修炼的秘地,除了极看重的「炉鼎」,谁都不允侵入。 而主子真元破灭,魂飞魄散,身为「炉鼎」自有感应,不可能不知。 当他踏进洞穴内,挪腾步伐徐徐朝那红衫姑娘走去时,后者已伏下身子,匍匐于地的姿态曼妙无比,完全臣服于他。 「主人您从此是红缳唯一的主子,红缳再也不离开您。」嗓声千般绵柔、万般娇嫩,说能教人酥心软骨都不为过。 白凛俊面泛红光,双目更兴奋得闪闪发亮,很温柔道—— 「你离开我时,十二万分不舍般地断了我一绺雪发噢,你真把那绺发制成流苏缀子系在腰间了呀」目光落在赤狐少女细腰上,那儿缀着一绺天狐雪毛,即便离了真身血肉,毛色仍生动烁辉。 他语调更柔三分。「别低着头,把脸抬起。」 少女巧肩微动,乖巧听话地抬高丽颜,眸中柔波流转,神态楚楚可怜,怕是再铁的心都要溶作岩浆,圣人见了都得春心大发。 「公子主人」粉泪盈睫,美不胜收。 白凛看着,目不转睛看着,然后咧嘴灿笑了—— 「好红缳,我得用心斟酌,仔细思量,该怎么回报你才够诚意啊。」 伏在地上的赤狐少女跟着笑,颤抖抖笑,泪落得极凶,却不敢不笑 白凛离开后,秋笃静全副心神用在帮忙照料那些遭劫后、甫转醒的人身上。 她习巫习了个半吊子,但与天狐双修后,尤其体内有千年内丹护守,使得她半巫半仙的血气大发挥,灵能不自觉间变强,竟轻易以肉眼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内在神识「干不干净」、有无「被祟」。 此次寻回的二、三十名武林世家子弟,她暗暗「巡视」过,全被那一场狐火净化彻底。 心魂确实无恙了,只待神识缓缓回复,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记得遭夺舍、受驱使时的所作所为她不晓得,却希望他们永不要记起,能忘得一干二净最好。 接下来就是中原武林盟与「拜火教」之间的江湖恩怨,与她这个峰下城小小女铁捕没干系了。 她在「拜火教」的赤岩巨壁上与众人围着火堆度过一夜后,隔日天未透亮,她已向李修容以及武林盟里交好的几位人士告别,带着他们为她备上的一匹骏马、干粮和饮水,往东踏上返回峰下城的路。 像是许久未曾纵马飞蹄。 她策马驰进一望无际的漠地,凭借上回被带着驭风飞行而强记下来的路线,在这一天火红落日即将被远方那道平直地线吞没前,她找到一处小小绿洲地扎营歇息,真的是很小一方,绕绿洲的边缘走,不出百步就能走完。 但毕竟是一口沙地活泉,足能养出几株带叶的沙枣和胡杨。 她牵马饮水,摘了不少绿洲上能寻到的小果物喂马,之后又将系绳放得长长的,让马匹能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自在觅食。 照顾好座骑之后,她才开始安置自己。 不觉多饿,仅啃了几口干粮,吃点称不上美味的果子,再喝过水也就足够。 傍晚一过,四周骤寒。 风不是太强,却能在发上、面上吹出一层冷霜。 幸得她早拾来一大堆干木枝,也收集不少枯叶,在隐隐有雪花飘落的寒夜里,为自己燃起一团暖火。 趁着暖和就该歇息,免得火堆熄灭,寒意再起。于是用泉水净过脸庞、颈子,洗净手脚后,她重新穿戴保暖,在温暖火边躺落下来。 躺下,以为合睫便能睡去,无奈却是清醒无眠。 第五章 她模糊想着,多得武林盟的人设想周到,让她身下不仅有酕子能铺开,身上还能盖着一张厚毯子取暖又想着,待返回峰下城销了假,姨爹、老好人县太爷以及文胆师爷,应都回来了才是。 姨爹定会问起武林盟之事,她得想想该怎么答话,唔,肯定也会问到她与九尾雪天狐之间的牵扯,她避不开、躲不了啊。 幽然叹息,一张眸便是满天星斗,墨色带宝蓝的穹苍令她想起白凛深邃漂亮的黑蓝眼仁儿。然,一旦闭眸闭眸还是无法睡下,脑中翻飞的尽是地底洞穴中一幕幕的景象、一句句的对话声响! 我要红缳。她在哪里? 我要她回来,我必须得回她。 你问我要红缳,不如就拿你的「炉鼎」来换用她来换红缳,你我都不亏。 如何? 你要她,请便。 最后一句掠上心头时,她骤然睁眼,躺平的身子如被赤沙毒蝎螫中一般,猛地弹坐起来! 她气息沉浓,冷霜寒夜中,额上竟渗细汗! 事情从发生到现下,她以为太乱无法想,其实是刻意不去想、不愿想。 她让自己忙碌,于是帮了武林盟不少忙。 她身旁一直有人,所以被分走太多思绪。 然而来到此时此刻,她不能纵马快意奔驰,是该静静安置下来,才发觉欲静不能静,因悬在心上的那个结,令她不能安生。 再深深吸入一口沁寒夜风稳下心绪。 静坐片刻,她手捣在脐下,天狐内丹的金芒透出肤底。 她手缓缓往上移动,那润润金光受她摆布亦跟随往上,最后从喉中轻轻呕出,跃到她掌心里。 自上回在树心里双修十个日夜后,内丹与她的连结增强,她是不意间发现原来能这样唤出,把玩在手,彷佛它真是她的真元。 而今,她无意间驱动狐火。 那是天狐最强的术法,这说明她与白凛之间的牵连已极深,不仅气血相融 有没有可能天狐内丹若碎,她的命也将走至尽头? 但他想要的一直就是红缳,最后却跟她纠缠在一块儿,该怎么解? 微微收拢五指感受内丹润辉的暖意,她一手揉揉眉间,应要困了、乏了,不该胡思乱想的。她早该睡下,明儿个大早还得继续赶路。 正打算重新躺落,强迫自己入眠,搁在眉处的手甫一拿开,她气息瞬间凝住。 一双略大、骨骼匀称好看的男性裸足进入她此时轻敛的眼界里。 她盯住不动,手中内丹八成感应到正主儿驾临,金晕一波波舞动,发出的光与燃得正炽的火堆有得比。 回过神,她倏地扬首,与居高临下眯瞪她的狐狸美目对个正着! 「虽然我不爱你跟武林盟的人一块儿混,但你半声不吭独自一人跑了,我更不爱。」雪发在夜下张扬,明摆着就是不痛快。 夜中寻至的男人继续叨念—— 「那时「拜火教」大势已去,武林盟制住内外,你待在那儿安全不是说好要等我?你这样偷跑真的很不好、很不对。你知不知道,我回去找你找不到,李修容那家伙竟用一副可怜眼光看我,问我怎会不晓得你的去向」哼哼两声。「我怎是不晓得?天狐内丹在你这儿,我只要纵开神识观巡,上天入地都能寻到你。但话说回来,你怎么可以让我扑空?还被人笑?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咱俩感情不好。」 被自个儿狐火狠狠烧过的天狐大人,话变多了。 秋笃静被念到有些犯懵,双眸眨眨,再眨了眨。 那他们俩感情算好吗? 「你有什么话说?」白凛干脆席地而坐,还蹭去抢坐酕子,硬要坐得近近的。 身子略绷紧,喉头亦绷,她试了试终于问出:「打一开始,你就知道禁地洞穴里有古怪,设了陷阱等你自投罗网,是吗?」 「竟学会以问制问转移话题?」白凛双目眯得更细长,眼尾一荡,似笑非笑。 他顿了顿,清傲地略扬美颚。「当日那一叶绿光精魅,在释回之前我对它下了反动咒,更在咒上吟入我的神气。既是反动,就要它过家门不入,那叶精魅窜回赤沙禁地时按理不该停落,然而它不仅落下,还顺利入内,说明赤沙底下不单是座巢穴,更是一座陷阱,而且等的就是我。」 所以无论反动咒有多强,只要带有他的气息,赤沙地底下的结界永远大开。 秋笃静唇微启,喉发堵,勉强蹭出声音。「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俊颜又淡淡现出从容神秘的神气。 他一手撩开长发,屈臂支着头,从五指指缝溜垂而下的雪丝轻轻荡着。 「那是玄宿为我设下的牢笼。」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再问。 他微地勾唇。「玄宿说他续命而生,历经几百年前那场大战,其实他真身早灰飞烟灭,剩的也仅是一缕真元,若论天元神透,说不准还比不上你巫族身为族首的老虔唔,大太婆」撇开脸假咳两声—— 「但玄宿残存的真元所选中的那片赤沙大漠,灵能极其旺盛,恰成他重炼之处,才使得「拜火教」后来尽入他掌握,甚至危及整个中原武林。我必须与他有个了断,不单是为了我跟他的恩怨牵扯,更要紧的是我占住的那片大地。」 他笑,五指将发往后梳扒,露出与月争辉的整张玉面。 「我要没挡住,西南大地与凛然峰全沦为玄宿囊中物,你巫族村与峰下城也要遭殃。唉,想想我这情操还真不是寻常般伟大。」 还指责她以问制问转移话题?他左弯右拐、东拉西扯,根本答都没答!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声线陡扬,双眸直勾勾。 心底模糊有个想法,深想了可能会很痛,但总比模棱两可来得好吧? 白凛突然沉默,像被她硬声硬气的语调问住。 他随即笑笑,重振旗鼓又想粉饰太平似,却被秋笃静抢了话,问—— 「你觉我若事先得知,明白踏进地底洞穴将落入陷阱,事到临头可能就唤不出狐火了是吗?」 他身板缓缓挺直,目光如炬,淡然的轻弧一直噙在唇边。 「我确实需要你唤出狐火,但我没料到,你真办到了。」嗓音若叹,挟着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温柔,这是以前的他不曾、不会亦不懂得如何流露的东西。 秋笃静咽了咽唾津。「我看到玄宿的真元,你想将他困住」 「玄宿那一抹真元藏得太隐密,若不拿我当饵,他不会轻易现身。我的千年狐火能烧毁一切,灭掉在我真身里的魔魅,但我的真元内丹又绝对不能被玄宿侵占,不能留在我体内,而没有内丹,我唤不出狐火,一切只能看你。」他挑眉,又在睥睨谁似—— 「闭关双修时,怎么都教不会,连点火苗都不见你召出,没想人一急,比小狗还能跳墙,都窜上天啦,那场狐火来得真是时候唉唉,怎么我就这么神机妙算,真把你算得准准的。」 他拿小狗跟她比,其实想逗她,可惜成效不彰。 秋笃静瞬也不瞬的双眸被火光和内丹润辉一映,像弥漫水雾。 「倘使最后我没能唤出狐火,该当如何?你可曾想过?」 俊庞明显一怔,极快又宁定。 他要是不那么迅速从容就稳下,要是肯沉吟个一会儿、半会儿,秋笃静还可能被他蒙混过去。 但他明明被她问住却还装出一脸淡定不!或者不是装的!他也许真觉那没什么,她没唤出狐火又怎样?不过是赔掉他一条命罢了! 「你将玄宿诱出,困进自个儿身体里,我要能召出狐火,一切大善。若我不能,你是打算拖住玄宿一块儿死对不?」她恨恨质问,陡然响亮的声音教人凛心凛意。「你那时挥袖将我的神识抛出结界,自己是没想出来了,你不动声色在玄宿的结界中造出自己的结界,你将那里当作战场、当作坟场,我说的对不?!对不呜呜——」 哭音搅进话里,一放纵真真不可收拾,忍到不能再忍的泪水瞬间漫溢,哗啦啦地流,鼻头一下子就红了,非常狼狈凄惨。 但她一双眸子却发了狠似瞠得圆滚滚。 好凶。 既明亮又迫人。 等白凛意会过来时,才知俊脸竟心虚撇了开,可想想自个儿何等身分,怎可在她面前堕了九尾天狐的风骨?! 他硬是转正面对她,很义正词严道—— 「我若出不了那结界中的结界,你有我的内丹真元护守,定可从那座地底幻境全身而退,我还留了那一叶精魅为你引路,你随它走,必可脱险,不怕的。」 原来她瞧见的那一叶绿光正是他的手笔。 第六章 只是听他后面所说,她心里的难受实是一阵强过一阵,泪落得更狠,十分勉强才出得了声—— 「我怕!当然怕!明知你拖着玄宿欲同归于尽,你以为落你一个在那儿,我走得开、走得了吗?!白凛,你说我俩是夫妻,要当最亲密的两个,但不是这样的在你心里不是啊!我呜我很喜爱你,你明知道的,却可以把我喜爱的人轻易带进绝境,说弃就弃,你真的很过分啊——」 白凛显然没料到情况会加剧。 听她说的,他越听心越软,但听到最后脸色骤变,想也未想忙道—— 「是、是,你喜爱我,喜爱得不得了,很爱很爱的,我自然知道,我没要轻易自绝,肉身不过镜花水月,没了就就算了,你保有我的内丹,往后找到好时机,你帮我续命不就成了?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你、你怎么又这些泪是怎么回事?别哭啊」乱七八糟安慰,结果完完全全适得其反。 秋笃静颊上泪水蜿蜒,颚下泪珠啪嗒啪嗒直掉。 气不打一处来,闹得头晕目眩、苦涩难当,一时间哪能自持?! 她呜呜哭,格开他直想探来抚她、拉她的臂膀,冲他轻嚷—— 「什么好时机?哪来好时机?若没有怎办?我又哪来的本事帮你续命?」单肩一抬,将泪擦在衣袖上,直直抽气。「你不在了,我要是我、我没能保住内丹,那又该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我在啊!我在不是吗?」 白凛当真头大如斗,说什么都错。 她哭得惨兮兮,很绝望的气味儿,他心惊胆颤,有种被掐住喉头、挣都挣不开的紧窒感传遍全身。 「静儿,别哭,你哭得我我快不能喘气」他一掌压在左胸上,沉沉压着,挺疼似,像这感觉极其诡异,陌生又隐隐熟悉。他美目微微瞠大直望着她,一向傲然淡漠的面庞竟显得无辜无措。 「你何必这样?我在你心里根本就是只是个」她忽而撇开眸,摇摇头苦笑,泪不止。「不是的,我连你心里都没能进去,哪能说自己是个什么根本什么都不是啊!」 「你别胡闹!」存心要闹到他断气是吧?! 「我没有!」 「最好是!」 「你拿我换红缳!」蓦地爆出一句。 话一出,又是满心满嘴发苦。 不想提这事儿,结果道行太浅,看不透,闯不过。 「玄宿说换,你说请便。你拿我去换!你说请便!呜呜怎么可以请便嘛?!呜呜怎么可以?!呜哇哇——」说到伤心处,没有「第一女铁捕」,没有「铁血小教头」,就是个很痛、很难过,觉得自个儿遭心爱男子背弃的可怜女子。 面对突然放声大哭的人儿,天狐大人尽管很努力维持人身,但肉躯颤栗、心脏纠结,气息都只出不进了。 若他此时是真身模样,九尾雪天狐必然已惊到炸成一大团毛球! 【第三章】 白凛不是没领教过秋笃静的纵声大哭。 当年在凛然峰上,初出茅庐的小小女捕快为救一名女娃儿险些坠崖丧命,事后,她扑进他怀里吓到大哭。 她这性情,他怎会不知? 顶着名号在外走闯,那是打落门牙和血吞,旁人一提及峰下城女铁捕,谁都得竖起大拇指赞她几句。 可来到他面前,她的胆大心细、沉稳可靠全变成红扑扑的脸,从来就很真。 她让他去看她的本心,笑就笑,哭就哭但此时她这种力道的哭法实在太惊心动魄,相较之下,凛然峰上的那一回实算不得什么。 白凛整个僵住,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也闹起,冲着她问—— 「我怎么可能拿你换谁?!」 「你说——请、便!」恨恨加重语气。 他闭了闭目,深吸一口气,灼灼吐出。「在那当下,我当然说请便。」不就为了诱困玄宿,岂会真拿她交换! 而她明明知道,却纠结在这上头不令他好过。 天狐大人虽出身多情妖娆的狐族,道行虽破千年之数,毕竟不了解女儿家。 许多时候,明摆的事,知道归知道,偏偏牵扯了感情,管你姑娘家多聪慧多机敏,依旧是会两眼如盲、跟自个儿过不去。 秋笃静现下就陷在这般泥淖中而不自知。 她边哭边说:「你死都要拖住玄宿一起,对自己说弃就弃,你说我俩已是夫妻,又何曾顾及到我的感受呜你要红缳,非她不可,你始终想跟她在一块儿,我不是不知但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桥也是会难过的啊」 「我什么时候过河拆桥?你说话要凭良心!」 他一个头两个大,折腾得俊脸都扭曲了。 想到她丢下他独自踏上回家的路,可怜又可恨,不禁道—— 「你不想留在赤岩巨壁那儿等我,不想我去寻红缳,直说便是。你说了,我不可能不听,但你不说,我怎知晓?」 「我没有不要你去!」秋笃静语气陡地激切,用力摇头,用力反驳。「你要寻红缳就去,我提得起、放得下,绝不阻拦。你爱去便去,我何时拦过你?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没有——」哭音小小泄出,她用力忍,忍到脸都透红微紫。 「睁眼说瞎话,你明明等等!」一抹想法如白光掠过黑压压的天际。白凛双眉凛然,目珠暗颤。 「你该不会以为以为我对红缳」他顿时醒悟—— 「你、你真以为我瞧上那只该死的小赤狐是不?!」 他幡然醒悟后的怒火在看到秋笃静寂寥隐忍的委屈神态时,骤然间烧得更炽、更烈,几成冲天雄焰,较狐火还猛三分。 「秋笃静,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 实在忍不住,他引颈咆哮,声震遍野,漠上的风顿时乱了流向,扫得小绿洲的枣树、胡杨沙沙颤响。 「最好我有那么蠢、那么没脑,才会瞧上一头居心叵测、无时无刻不在装乖算计,还将我的大敌视作唯一主子的地狐!我是好咬的果子吗?她敢给我下套子,我还不能找她了?堂堂九尾雪天狐能让一只不成气候的地狐侮辱了去?当然不能够!」他骂声连连,恨到不行似—— 「你给我等着,等好!我把红缳带来你面前,看你还跟不跟我闹?」 「我不要!」秋笃静豁出去般泣嚷。一听他要找红缳来,原就翻腾的心绪更癫狂。「我不要见她,也也不要见到你!」拢在五指中的东西很顺手砸过去,正中白凛胸央,是天狐珍贵的千年内丹。 「你混、蛋——静儿?!」 眼前发黑,气到发抖,无奈他后头尚有一长串的狠骂不及祭出,因被他骂混蛋的姑娘竟骤然消失眼前! 在灵能被逼至极限,成功代他召出狐火后,她再次令他刮目相看——无内丹护守,她竟也能驱动血气,悧落地使出一记虚空挪移! 他是否将她教得太好?双修得太滋润? 啵! 掌心上是缓缓舞跃的金珠子,白凛恼着、恨着、瞪着,左胸突然震出那一声。 依稀听过那样的声响,感受过胸内掀起的悸动。 像许久前,当她仅是个法规八年华的姑娘,他因与她交融血气,在某个夜里曾感应到她心上喜悦,为了那一记彷佛花开的声音,他为她善心大发,拾回一头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当他再次听到花开声音,是她告白后离去,他懵懂迷惑在松林间独思那一次,他满脑子是她,嘴里、心里皆是古怪甘甜,尚不及深想,已被赤狐乘虚而入,虚元重创,尽碎在那一役中。 然后他忘记那声音,直到现下,他想着她哭得好惨的脸,想她委屈又倔强的泪眸,想她对他的误解,是发醋了呢 啦——啦——啦—— 那朵种在他心田最最角落的花,所有狐族男女们都不知开过几百、几千回的花,他这个千岁以上的「老狐男」终于赶上一回,不再一瓣一瓣慢慢地、懵懂地撑开,而是一口气将含苞待放的香瓣全都锭放。 他的铁树情花,开得灿烂辉煌。 向西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距离,秋笃静虚空现身在夜月下。 跌坐在沙地里,她愣住好半晌,泪都忘记掉了。 她看到三棵以怪异姿态交缠横倒的胡杨枯木,认出这所在是她白日在抵达绿洲前,曾下马解手、并稍作休息之处。 她又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真是挪移了。 嚷着不见那少女,不要见到他意念在激切间驱动,她没本事做长距离的挪移,结果把自己带回白日走过的路途上。 这都成什么样儿?货真价实的凡人一名,半巫半仙体,入了千年天狐的血气,以肉身涵养金丹,又与天狐双修共享她都成什么模样了? 第七章 讶然、自嘲、苦笑。彷佛也只能这样。 狂闹的心在漠上寒夜里渐渐稳落,月光很好,照拂她一身清辉。 这时宁定下来,她喉儿仍轻轻哽咽,断断续续抽气。 回想适才哭着闹着,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娃儿似,她都想重重敲自个儿脑袋瓜几记。都这么大岁数,过了年就二十有三,闹腾起来依旧没分寸。 大哭过后,胸中像轻了些,身子不知因何倒觉沉重。 她有些力气耗尽的感觉,想着,就窝在枯木形成的避风处过一夜吧。 她不觉现下的她还有能耐再做一次虚空挪移,刚才根本误打误撞,真要她做,都不知该从何处提气。 靠在最粗的那段胡杨枯木上,她用掌根胡乱揉过眸眶,忽而动作一顿,她望着手心,终于想起她情急愤然时将何物砸出去 真糟有些悔了啊。 后悔不该用那么粗鲁的手法归还内丹。 但内丹是该物归原主的,应该那么做才对。 他云淡风轻笑诺,说是拿千年内丹聘她,到底不能明白「夫妻」二字的涵义,那颗收着他的命的金珠,她是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再有,还道什么提得起、放得下?她真真高看了自己。 他一说要带红缳过来,她就疼到顶不住,还逃跑了,当真出息。 只是他像恼恨至极,气急败坏骂了许多,瞪着她直念他对赤狐少女,并非她以为的那样吗?但,他确实很在意、很在意,执念不断,不是吗? 她哭累了,脑子不好使,睡意终于来访。 先睡会儿吧,醒来还得赶路回去,马匹和剑器都留在小绿洲那儿,总得去取。 也许他会留在那里,明儿个若见着唉,她会努力不哭,也不逃。 醒来,天光竟已大亮,她被日阳热力晒醒。 眼皮特别沉重,得靠自个儿意志撑持才能清醒。 身子亦沉,才使了不过一刻钟的轻功,就觉体内气滞,双腿绑了重锚似。 费力往小绿洲赶回,她渴到整张脸都埋入水里,咕噜咕噜大喝过后,伏在泉池畔边像睡着了,实也无力去想白凛去哪儿?还在不在? 马匹和行囊都在原处,她精神稍觉恢复后,起身装满两只羊皮囊的清水,提剑上马,再次启程往东边走。 估计不出三日就能回峰下城,她想快马加鞭,但身子很是不对,不配合啊。 不像生病,就是沉。很沉。 倒不知自个儿变得这么娇贵,身子竟沉到险些摔马。 傍晚甫至,她已在一片背风坡紫了营,歇息下来。 虽落过小雪,坡上整大片的银穗芒草未见枯态,风一过,浪荡起绵密的芒穗,「沙沙、沙沙——」声响不尽她侧身蜷着,抱剑在怀,沙沙声音犹在耳畔,她神识已渺,沉沉睡去。 此时远处的坡棱上,一抹修长身躯从幻身转成真体,静静浸淫在霞光里。 他已尾随她好几个时辰,心里一朵情花摇曳,光瞅着她都要双颊生晕。 终于有些明白她那时说的—— 见着心仪的人儿,是会脸红的,因为心里喜爱 只是这女人太欠教训,她拿他跟旁人凑成对还勉强好说,可她把他当初给的「聘礼」丢回来,这算哪招?! 真是来祸害他的,害他一颗千年狐心既痛又苦,想到她醋到飞逃,痛苦的心又奇诡地觉出一些些甘甜,尝到一点点蜜味。 至于该如何「管教」她,他思前想后,斟酌再斟酌,还没订出全套功夫对付她,所以迟迟才未现身逮人。 须知惹火九尾雪天狐的,管他是神是魔、是人是妖,虽远必诛,不分群种。 她这样欺负他,想全身而退少发春秋大梦! 芒草扬起一波波银浪,鼻间尽是奇清气味,他居高临下俯视,尽管相隔好长一段距离,他犹能看清她那方动静。 她蜷着睡下,似一下子已入深眠。 她熟睡到根本昏死过去似,连野地精魅群靠过去都没能察觉。 按理她血气融入他的气味,精魅们对她不敢妄动才是,但那是在西南大地,以凛然峰为央心往外的百里地围,那方的精魅再蠢、再钝,也知不能招惹他,如今远在西南大地之外,精魅原就浑沌,哪晓得顾忌,只知她血味香浓气饱满,不食她食谁? 白凛先是冷眼旁观,看那一只只闪烁绿光的精魅停在她面上、身上。 她无丝毫动作,任精魅吸附汲取。 他皱眉抿唇,不痛快的感觉瞬间加剧。 她怎么可能无感? 就算动不动就跟杂七杂八、来路堪疑的鬼魅妖精相往,她也不该放纵那些玩意儿食她生气啊!她可是有他的内丹护守,怎可能啊! 他猛然一顿,气出两团红晕的俊面倏地发白。 未再想,未迟疑,他身形入风,眨眼已挪移到她身畔。 「散!」一字诀从唇珠喷出,袖中长指都还不及挥动,停在秋笃静身上的绿光尽被除去,散得不着痕迹。 他赶紧近身去看,见一向朝气蓬勃的鹅蛋脸染上青灰色,惊得他俊脸都跟着惨青了。左胸闷痛,气她,更气自己的迟钝。 她都丢出他的内丹了,此刻睡昏过去,哪还能敏锐察觉到什么? 「你不让我安生,我也不教你好过。」 他胡乱发狠,就是气,不甘心,但实在也没法子整治她,一把将她抱起,发狠便把那两片嫩唇堵上。 勃勃生息从他口中泄入她芳唇内,源源不绝,要她快些恢复,要她元气饱满、生动带劲,不要死气沉沉 嘴上说要给她一顿教训,行径偏偏充满连他都没法克制住的蜜意。 不知泄出多少生息,亦不知吻了她多久,怀里的人儿终于动起。 她大力挣扎将他推开,随即弹坐而起,怀中长剑「唰」一响,亮出半截! 秋笃静陷进黑梦中,梦境突然狰狞起来。 她喘不过气,拚命抵拒那股沉重力道,都快力竭弃守了,一股活泉蓦然灌入。 得到那饱美的滋润,她周身大动,一张眸就觉黑压压一片覆住呼吸。 多年练武的习性让她瞬间做出防备,只是淬霜长剑未尽出鞘,她已看清眼前之人是谁。 说不得话,她双眸睁圆,气息寸长寸短。 白凛也说不得话,知她是被惊着了,他心里浅浅的流火烧成深深的一片,与她就这么惊异又紧绷地对峙。 「你弃夫不说,还想杀夫灭口吗?」他冷声打破沉默。 她猛地倒抽一口气,神识清楚些了,淬霜剑随即回鞘,仍被她紧抱在怀。 「我不知是你,我以为以为」想到的是玄宿豢养的、盘据那一整座穴顶的精魅。甩甩头,她眨动困乏的眸子,突然又抿唇无语。 开了那朵千年不开的铁树情花后,天狐大人该有的凛然高傲全灭了似,在某位姑娘家面前变得十分暴躁。 不!不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她是他家娘子!是他的! 「你想以为什么都成,就这一件,你最好搞清楚了再说。」话一落,他从左袖袖底拖出一件泛红光的小物,力道微重地往地下一掷。 红光小物甫落地,一声呜咽传响,那小东西眨眼间变大再变大,现出人形。 红缳?! 秋笃静瞠目结舌。 她不是因为乍见赤狐少女而惊住,而是一个原本美丽娇嫩的少女,那头柔云般丰润的发丝竟全没了!光秃秃一颗头! 「姑娘呜呜呜姑娘救命呜呜呜我不敢了、真不敢了,姑娘救命啊!呜呜」 匍匐在地,红缳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若不去看她发上无毛,其实神态是挺楚楚动人。 她爬去就想抱住秋笃静的腿,一道无形鞭甩打在她手臂上。 「你碰她试试。」白凛阴冷勾唇。 惨叫了声的秃头少女吓得蜷起身躯,八成早先已吃足无形鞭的苦头,才挨了一记就安分了,连哭声都很努力压住。 秋笃静傻愣好一会儿,两片唇嚅了半晌才蹭出话—— 「红缳的头发怎么为什么?发生何事了?」 一小道银辉忽而抛到她大腿上。 她拾起一看,是一串女子饰物,底下缀着长长的雪丝流苏。正自纳闷,抛出此物的男人阴恻恻低笑—— 「我寻她,上天入地都要把她揪出来,就为了讨回你手上那东西。」 秋笃静低呼了声,瞧出端倪了。「底下这流苏是你你的雪发!」 「当日遭偷袭,黑刹之气袭身,我被拖进玄宿设下的结界。红缳趁我虚弱动弹不得之际,断我一绺发,笑说要做成饰物系在腰间。」 他目光淡扫,被扫上的赤狐少女抖得十分厉害,齿关乱颤,满脸惊惧。 第八章 可想而知,在被收进袖中之前,小赤狐都不知被心胸狭窄且有仇必加倍、加倍、再加倍奉还的天狐大人恶整过几番。 「就为了这个」秋笃静挲着那绺雪丝,呐呐低语。 「当然为这个。光为这个,我都想抽她筋、扒她的皮,现下只玩光她的发,你说我怎么就心慈手软了?」 他冷戾桀骜的语气和神态像在指责她,觉得她怎能轻看他那一绺发? 但她不是的,没有轻看啊。 只是恍惚迷惘,心里一直认为的事突然遭他大举歼灭,她身子沉重,脑子钝了些,还没能将心思缕清。 「她断你一缕发,你拿光她一整头,还不够吗?」她真的不是责问,仅是想什么、问什么,但落入天狐大人耳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就带着几重意思。 「你说呢?」白凛笑问,瞳底有刀般银辉乱闪。 再钝也知把他惹火了。 秋笃静不想与他对峙,亦乏到无力多想,遂摇摇头不说了。 但她不知的是,她的沉默不语更如火上浇油啊! 须知情花初绽的男人即便强大倨傲,心灵可是很脆弱的。 她不说话,他直接释意为——她哀莫大于心死。 这还得了?他怎能不受重创?“ 「我还!我把头发还给她还不成吗?」他龇牙咧嘴,瞬间露出天狐真身一般,而白发若冲冠飘扬,五官俊厉。 秋笃静隐隐觉得不安,然尚不及阻止,白凛阔袖已挥出。 中招的红缳一开始犹不知发生何事,静了几个呼息后,芒草坡上响起姑娘家拔尖的惊恐惨叫——她美丽丰厚的发全长回来,但头上仍光秃秃,发丝长满她的双腮、唇上和下巴,变成好长、好长的美髯。 「不要!我不要这模样!不要啊呜呜呜」 狐族男女皆重样貌,赤地狐按道行推算起来,还真是个少女而已,自然加倍爱惜容颜,一朝得罪天狐,秃了头、生了胡,教她怎么活? 明明是诡谲可笑的景象,但秋笃静笑不出,见少女疯了似拚命拉扯那些毛发,像小兽被丝线缠了四肢般满地打滚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够了!你住手啊!」 竟斥喝他?!白凛眉飞唇扬,气极反笑。「我早就住手了,你没瞧见吗?」 秋笃静越想心越堵,她说不见红缳的,他偏要带赤狐闹到她面前来。 她或者真误解他跟红缳了,那又怎样? 他也把她的发玩光算了! 锵地一响,淬霜长剑陡然出鞘,她起身挥剑,唰唰唰既削又扬。 眨眼间,她已将红缳面上的毛发尽数削落,虽余短短毛根无法除去,但已较满脸长髯的模样好上许多,至少止住了红缳疯狂抓扯之举。 少女瘫在地上呜呜流泪,忽地对上秋笃静于心不忍的眸光。 少女灵机一动,倏地变回真身。 小赤狐的原形真身亦光秃秃,清楚可见狐皮肤色,连骨骸都隐约可见,圆碌碌的狐眸流着泪,非常凄楚可怜。 秋笃静不是不知她的伎俩,但赤狐求救似窜向她时,她没有推拒。 白凛觉得下一刻他若气到呕出一捧鲜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红缳故意变回小狐模样,这招确实高,他家女人自小与精怪们交往,哪能不怜惜?这让他更确定,欲把赤狐剥皮去骨,得暗中来,必须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受死吧! 他狰狞嗜血的表情隐在霜冷俊面下,胸中血气翻腾,真欲呕出什么。 这一方,秋笃静将剑回鞘,把眨巴泪眸望着她的赤狐搂着坐下。 她让狐首枕在大腿上,手劲轻缓抚着狐身,她太专注,没听到白凛齿关咬得格格轻响、双拳指节亦攥得剥剥作响之声。 拿狐首枕她腿上的福利,该是他独占才对,当真不看不气,越看越火。 越火大,他面上越冷冽淡漠,正打算破坏那一人一狐的祥宁氛围,阔袖才动便止了,因秋笃静手背上的入符图纹已催动。 是她有意催动的。 敛眉,垂眸,唇无声逸咒,巫族入符听她召唤,图纹漫开层层光晕。 赤狐圆圆大眸东溜西转,似没弄明白她的意图,才一会儿,光晕漫涌过来,将狐从头到尾包裹。 赤狐直犯困,眼皮好沉好重,一撑再撑咦!撑不开?! 赤狐骤然意会,想挣开那团明光已然不及。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赤狐被巫族的入符图纹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净」得半点元神都不留了,如同当年她的「小黧哥哥」。 那时情势所迫唤出巫族入符,还是她头一回召唤,手法粗暴直接,将黧黑地狐震得飞出,如今的她已能使好,小赤狐会少受点苦的。 图纹收敛光芒,终于暗下,她喘出一口气,手仍覆在赤狐身上。 白袖探来,不由分说挖走她腿上沉睡的小兽。 她微惊,倏地抬头。 「你放过它吧。」 「哼!」甩头不理,直接将赤狐抛出,狐身并未重重坠地,而是飘浮半空。 「白凛」她低低一唤,不知他还想出什么诡招复仇。 见她下手料理掉赤狐,尽管手法太温和,白凛的狂涛怒火到底稍稍被安抚了。 他阔袖大挥,飘浮的狐身宛若遭大风扑吹,直直飞向芒草坡上,带动整面芒草海浪沙沙作响。 忽而狐身荡过坡棱,消失在另一端。 当他挥走那只小赤狐,白凛听到身后的女人松了口气般逸出一声低叹。 莫名其妙又来气! 就怕他下手整弄谁,都不想想人不犯他、他安会犯谁?! 冷着脸,心火大,他旋过身面对她。 关于红缳,她尚欠他一个道歉,还有退回聘礼这等混帐事就看她有什么话说!还闹着不见他呢?她真敢! 他一定要很凶对付她,要够冷血才对付得了她。 「静儿?!」 结果端出来的气势,全因秋笃静蓦地往后倒下的一幕,惊得全散架。 他风也似扑近,将她揽进臂弯里。 她脸色极坏,气息略显急促,也不知神识清明与否,她嚅唇低喃—— 「我说不要见她的,你硬要你硬要这样我不想见不行吗?」 「你把我想成那样,还不让人自清,说不见就不见,岂能容你?」白凛口气也硬,抚她额面、探她颈脉的手劲却显轻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扭头想避开,他不让,她只得一手捣着眉眸,不教他盯着直看。 「是你说要寻个姑娘家谈情说爱,「渡劫」迟迟未现,你想飞蛾扑火自个儿往情里跳你说,我不是你的「渡劫」,你说你对我毫无念想,欲望不生你那时收了红缳在身边,我自当以为你以为你想跟她」 覆在眸上的手突然被拉开,湿漉漉的眼睛迷蒙狼狈。 她又扭头欲避,唇倏地遭到封吻。 热气与生息同时窜进她口中,渗进她血肉里。 她昏昏沉沉接受他的渡气,不是单纯渡气而已,她芳口内根本是遭他扫荡,小舌无法抵拒他的缠绵。 她舌根感到疼痛,但他不放,作狂般的炽吻引出她可怜兮兮的呜咽和吟哦,听得她自个儿面上大潮,腹内轻轻抽颤。 不知过去多久,他薄唇才挲着她的唇瓣,低幽幽将话逸出—— 「毫无念想,欲望不生,指的是不想食你但,我还真的错了,我就想把你拆吃入腹,最好半点渣都不剩,全进到我血肉内,省得你祸害我祸害个没停。」 「谁祸害了?你、你才是祸害你才是」 双眸根本也张不开了,只觉隐忍的泪很不听话地从眼尾渗出,渗个没停。 有谁为她拭泪,她轻轻抽噎,模糊间听到一声很莫可奈何的叹息。 「算了,你先把内丹吞回去。」下颚被捏住,她唇畔一阵温热。 听到男人说的,她心中陡凛,勉强掀开眼缝去瞧他袖底轻扣一丸她再熟悉不过的金珠子,正打算将那团润光送进她口里。 不是他的千年内丹是什么! 「不要!」秋笃静用力撇开脸,挣扎地想从他怀里坐起。 白凛牢牢困住她。「不要?你能不要吗?!你肉身、气血,甚至是意念,皆与我的内丹相融相通,离了它,你周身难受、心窒气沉,你如何不要?!」原是稍稍「灌饱」她,岂料她动了灵能净化小赤狐,闹得一下子又蔫掉。 秋笃静也猜出了,这病不像病的沉重疲乏,皆因体内少去天狐内丹所造成。 内丹是他的命、他的根本,说是给她的聘礼,但他们俩真像夫妻吗? 她仰望他这株天草,爱慕他这道高远明光,当初揪住时机迫他娶她,他最终给了她承诺,只是经过与玄宿斗智斗法这一仗,他为达目的可以轻易弃掉她所在意的他,且连声招呼都不打她不禁想,这样算哪门子夫妻?哪里是最亲密的两个? 第九章 她也明白不能太苛求他,所以难受归难受,气过也就气过,至于他的内丹金珠她能拿命去守他的命,即便在众位太婆面前,她亦能死命为他护守,但如果他的这份「聘礼」,最终的可能是要她为他续命,她是不敢再要了。 她自觉没那能耐,而心,她更没他那份强悍清漠,以为没了一个真身,再寻一个新的便好,却不知,新的就算再好,也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撑过去就好,再过几天,身子自然就惯了,我不要内丹不要了」她轻轻喘气。 「好啊,好极了。」白凛频频颔首,笑笑哼气。「只是我这东西已然作聘,早就属你。你既说不要,那就由你亲手丢弃才算正理。不是吗?」说着,他将内丹塞进她怀里,彷佛那玩意儿跟他无关,扯不上边。 她要嘛就取走,不要便丢,跟他毫无干系! 【第四章】 秋笃静连根手指也没动,仅怔忡瞅着在怀里浮动的天狐内丹。 那颗珠子宛若一只被入魂的精魅,被「大主子」释出后,很依恋地在她这个「二主子」怀里留连徘徊。反正跟她混很熟了,蹭着挲着,像头讨怜的小犬崽。 她兀自发愣,男人已当机立断替她抉择。 「没力气丢吗?好啊,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替你丢。」 「白凛你——哇啊!」欲阻止已来不及,她眼睁睁看他取走内丹,朝坡棱上用力掷去。内丹飞得老远,就跟适才被送走的小赤狐一样,消失在山坡另一边。 简直疯了! 「你干什么这样?!」她面透虚红,震惊又恼火。 「我为什么不这样?」他略扬下巴,一副满不在乎劲儿。「这片地方魑魅魍魉、精怪小妖还不少,一颗天狐内丹够养它们全数,打不起架,无须你操心。」 「你这是简直根本是」真真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他全然回归。 就有他这样说话气人的!秋笃静恨到推人,踉跄站起就想往坡顶冲。 「你想把内丹找回?为什么?不是不要了吗?」连三问,白凛扯住她一臂。 「你不能这样胡来、不讲理!你不能这样欺负人!」明摆着是故意戳她心窝,要她疼痛,为他着急。「放手!」 他欺负人?是她欺负他才是! 完全被她压着打,闹到得拿千年真元作赌,他九尾雪天狐何时这般窝囊过? 「放手让你寻回内丹,然后呢?仍要塞回来给我吗?」他唇笑,眼神冷冽。 他没把话说全,但秋笃静知其意,她把内丹还他,只会重复眼下情况,依旧会被他以「帮她丢掉」的名义抛远了。 头晕目眩,兼之心绪起伏难平,她闭目轻喘,没等白凛将她拉回怀里,她已气虚般软了双膝。 身躯被两只阔袖卷裹了去。 草浪沙沙声突然止了,耳际的寂静如在古井深渊,是一个熟悉之地。 彷佛万物皆无的所在,只有自己略沉的吐纳轻响然后是天狐的气息,清冽却温暖,矛盾却温柔,用一种熟悉且亲昵的方式染上她的身子。 她喘息着掀睫,一切真如她所以为,真被他带回凛然峰的巨大树心内。 「内丹」她鼻音甚浓,不愿再汲取他渡来的气。 「丢了。」白凛恨恨道,捏住她下颚俯首就亲,两人相衔的口中漾开润光,丝丝缕缕尽是天狐大人的生息。 「呜内丹内丹啦」神识昏昧,难过袭心,哪还能忍泪? 「你要,我就找回来。不要,丢了正好。」 树心里像被男人的这一句话塞满,秋笃静只觉整个人一直打转,又或者是这棵巨树不住旋转,她耳中响起他的话,一遍又一遍,将她神识逼至死角 「我要了,呜呜我要就是!你不能这样」低泣哭喊。 她这话甫出,周围阗暗忽而遭一道明光驱逐。 千年内丹乍然重归,浮舞在两具纠缠的身躯旁。 她泪光闪闪,脸泛虚红,而白凛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以指腹抹开她的泪,内丹像有自个儿神识般缓缓舞到她唇畔。 「张口。」他冷声命令。 于是她弃甲投降了,昏头昏脑由他摆布,两片唇一张,内丹顿时缩成一丸小金珠溜进,伴随而来的是力道略重的纠缠深吻。 这不是双修,现下的她也没力气陪他修行。 但总有源源不绝的生气渡进,从他的唇与舌、他的亲吻与抚触真的不是双修啊,她模糊地有些明白,是她单方面攫取,从他饱美的体内,就如如以往她曾任由虚元碎裂的他尽情汲取那般 她衣衫褪开,劲裤松解,男人体热偏凉,与她温烫裸肤相贴,掀引细细颤傈。 是喜爱他的。 依旧很爱很爱。 叹息从心底逸出,也不晓得泪止了没,还是又被他弄哭 微绷的身子渐渐被他揉成一坨软泥似的,泥里染着饱足水气,湿润柔软,他在她神识几要荡远时,深深埋进那温暖湿润里,纠缠地连成一个。 他唤着她,清漠嗓声变得低嗄轻哑,格外诱人心魂。 她抱紧他,说不得话,重归的天狐内丹在腹中舞动。 她血气波荡,神魂飞掠,最终是昏厥了去。 但在跌入黑乡的前一刻,依稀又见那头九尾雪天狐现身狐探出舌舔她,灵鼻摩挲她颊面,嗅过颈窝,又挲着她的胸房和肚腹 狐兽扬首淡淡看她,那么精硕优雅,那么美 醒来,不见天光,秋笃静心定,因一切是熟悉的。 她仍在巨木树心内,一只精健手臂环在她腰上,男人从身后搂着她侧躺。 像如何也摆脱不掉的沉重疲乏终于退去,四肢百骸有种重新灌饱血气之感。 而身子是舒懒的、清爽的她想起那头乱嗔乱舔的大狐,耳根与脸颊悄悄热了,身肤亦是 她一醒来,气息与睡时不同,略一变化,身后男人便已察觉。 「红缳体内犹留玄宿的一缕入魂,寻她,除了替自己报断发之仇,也为斩除玄宿最后的那一缕根。」发狠「泄恨」后,天狐大人的滔天怒火果然平息许多,勉强都能放缓语气了。「你以巫族之术净化红缳,拔除修行的元神,玄宿那缕入魂自然也散了,是太便宜红缳」一顿。「算了,就这样吧。全依你。」 秋笃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自然竖耳认真听。 听他话里意思,若她没插手,小赤狐真会被扒掉好几层皮,整到没命 全依她?就这样? 像他思量再思量、斟酌又斟酌,最后为成全她而好委屈地牺牲。 心绪犹沉,秋笃静轻郁的唇角倒也不禁一扬,却听他接着道—— 「全都依你了,无妨。反正那一带狼群没个十匹也有八匹,小赤狐说不准还没睡醒,就被叼回窝里喂狼崽。」 她忽地转过身去,近近看入他寂寂生辉的瞳底。 白凛一怔,随即俊脸作恶,发狠问:「如何?」以为她又对那只赤狐心软。 「那匹马呢?被狼叼了怎办?我跟武林盟相借,要还的。」 她又在玩他、欺负他,是吧? 「还。等会儿就把马虚空挪移回来凛然峰,让你还回去。」他微眯美目,一臂将她箍紧。 「别忘我的淬霜剑。」 「哼!」 秋笃静被他傲慢哼声哼得一阵心软,禁不住去撩他颊畔雪发,轻声问—— 「地底洞穴里,那一叶欲为我引路的绿光精魅,你说其中有你吟入的神气那一场狐火大起,是否把它也烧毁了去?」 白凛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定又为一只来路不明、偏无端端结了缘的精怪忧思怅惘。 「自然全数烧尽。千年内丹唤出的天狐狐火,岂能有漏网之鱼?」 她淡淡默了,眸光略敛。 他瞧着又觉心堵,再次发狠问:「你待如何?」 她摇头,似云淡风轻。「没事,只觉可惜了。」 精魅一叶,浑沌初开,却可惜天狐的一缕神气,可惜了这般难得的机缘。 她一静默下来,眉眸间的郁色更浓,白凛看进眼里,心里七上八下。 突然,男人的一只手臂横在她唇边。 秋笃静一脸迷惑,与他认命却一样很带傲气的眼神对上。「怎么」 「你咬吧。」 「啊?什什么?」 「修行破千岁的九尾天狐,狐肉奇珍,食者不蛊。」他豁出去。「吃一块。」 手臂都触上她的唇了,见她兀自抿着,他一抵再抵,道—— 「我一块肉怎么都抵得掉「请便」两个字吧?你啃一块去,这天上地下千万种的毒与蛊都不必怕,害不了你。」 原来唉,原来啊原来,是为当日他对玄宿所说的「请便」二字。 他这是在跟她赔罪了。 第十章 心里一抽,软软地煨疼,她其实知他难处,但当下自个儿难受了,后来就拿着闹他,要他也跟着不痛快。 啃下他一块肉,如何舍得? 白凛忽地想到,自言自语般低喃。「唔,也是,你两排玉贝般的齿根本不好撕咬,我来。」手臂改要往自己嘴里放,被她一把握紧。 「静儿你唔唔」他被啃咬了,不是臂膀上的新鲜血肉,而是全身上下最软最嫩的两片薄唇。 她啃得有些使劲儿,有点咬疼他,又不会令他太疼,绵润带刺麻的触感引出阵阵骚动,激得人气血澎湃,气息粗浓。 当她退开时,白凛的脸不自觉跟了过去,无言地想求她多啃他几下似当高高在上的天狐大人流露出近乎无助与祈求的神态时,那是极具「杀伤力」的,凡是铁打的心,都要熔作岩浆,无论多冷的情,都将烧得滚烫。 更何况一个方寸之间早为他情生意动的她。 抵挡不住,又跟他追随过来的唇亲上,亲得两人气喘吁吁,热息喷击彼此。 最后额抵着额,鼻尖相互轻挲,他哑声问:「和好了?」 似想亲就亲,爱抱就抱,不再单纯为双修而亲靠,秋笃静尽管对他的转变感到迷惑,却未问出,或者也是惯然地不去多想。 对他所问的,她没明确表示,却探指抚上那两瓣被她啃得微肿的俊唇。 沉吟片刻,她低幽道:「你还是把内丹取回吧?」 白凛瞬间变了脸色。 从容神秘全是假的,动不动就恼火喷冲才是真。 他按紧她的后腰,狠狠的,翻身就想把人往死里压。 「我们和好了!」压在她匀称修长的裸躯上,他喷气又狠瞪,抵得紧紧,硬不让她合拢双腿。 「你」又开始不可理喻了吗?!秋笃静咬唇忍住呻吟,攥着小拳抵上他的肩膀和美胸,即便徒劳无功也努力要推开些些距离。 推、推不动。无奈啊唉。 她只得冲他轻嚷。「该办的事皆已尘埃落定,我得回巫族村,总得回去啊。内丹在我这儿不安全,我要回去负荆请罪,太婆们也等着兴师问罪,避不掉的倘若太婆们摆出阵法,我真护不住护不住内丹的话,怎么办?」一顿,语气都听得出哀求了—— 「把内丹取回去吧,好不?」 两日后。 山坳巫族村,建在小村正央心的族中祠堂内,秋笃静直挺挺跪在宗族先人的牌位前已好长一段时候。 百座以上的牌位受族人日夜焚香供奉,她的娘亲曾为族中大巫,却因舍巫族与男子私奔,去世后无法回归族中,自然入不得这座祠堂。 至于亲爹十多年岁月走来至今,她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已然模糊,依稀记得是阔袖宽袍的斯文男子,笑起来很温暖,当时她尚不懂那样的神态,长大后回想,渐渐明白,那暖意染过忧郁,似乎自娘没了后,爹就没再真的笑过。 年幼时候,常为了寻爹走远了,最后一次是跟着「小黧哥哥」入山。 结果还是找不到爹,她寻到的是一个一样喜穿阔袖宽袍的男子,他的笑常带嘲弄讥讽,却神妙地也能令她感到温暖。 动情是修行者的大忌。 跪久了,脑子禁不住胡转,她想着大巫亲娘和散仙亲爹的事儿,想着她与白凛之间的缘分动情,确实险恶,但实也是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白凛在这方面似乎迟钝了些,再加上九尾雪天狐睥睨众生的傲气,即便情关在前,应也能如他所愿安然渡劫。 她不由得苦笑,之前是盼着有朝一日走进他心底,此际跪在祠堂里长长静思,却也觉他迟钝些、孤高些,那也颇好。 由她来喜爱他,无阻他的修行道,这样,甚好。 身后桐木门扉被缓缓推开,以为是守祠堂的婆婆过来添香供奉。 双膝都红肿了,她身板依旧挺正,动也未动。 直到来人的影子笼罩住她,她本能扬首,一看,不禁呐声唤:「大太婆」 老人家没让人搀扶,仅拄着从不离手的乌木杖,来到她面前。 秋笃静这次返回巫族村,说不提心吊胆是骗人的。 值得庆幸的是,众位太婆们虽团团将她围困,倒没祭出收妖除魔的绝活齐齐整弄她,且还给了她说清道明的机会。 从何时又如何识得九尾雪天狐开讲,说到白凛与玄宿的恩怨,又说到西边域外「拜火教」禁地底下发生的那些事,连武林盟一些优秀子弟被掳、遭夺舍的事亦都说分明。 只是与白凛双修的部分,她说得笼统,想简单带过,三太婆却直白犀利地问—— 「所以,身子真是给出去了?」 她只得点头。红着脸认了。 太婆们个个神色凝重,凝重过后开始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响就成七嘴八舌。 「她是宛梅的血脉,大巫的血脉,宛梅走得早,不正是因咱们的族咒」 「嘘!嘘——你小点声!大姊不让提那个族咒,静儿这不是好好的?」 「如今好好的,那往后呢?族咒转动千百年,岂能开解?唔唔」某位太婆的嘴被横来的一手给捣紧了。 「谁都别闹!总之先问过大姊,大姊自然会知怎么做最好!」 秋笃静听到老人家们提到娘亲的闺名,心觉古怪,其后却听得迷迷糊糊。 老人家们向来以大太婆马首是瞻,但从头到尾,大太婆都未现身,大概是被她气到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吧 没谁罚她到祠堂里跪,是她自罚自己个儿。 竹姨和湘儿,以及村里几个胆大的婶子和婆子,其实都偷溜进来送水、送食物给她,她全都婉拒了,就连口茶水也没喝。 姨爹从京城回来才几天,事情全听说了,进来要拉她出去,还道她就该奔远些,跟只狐狸远走高飞也比跟一群老太婆过活来得滋润。结果,唉,闹啊闹,又闹得太婆们跟姨爹大眼瞪小眼,竹姨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她后来跟姨爹承诺,等跪足三天三夜,自罚过了,不管大太婆见她不见,她都会回巡捕房销假当差。 而此时,大太婆竟独自前来。 一只胖胖蒲团被乌木杖一勾,勾到她腿边。 「坐下。」苍老略哑的声音在祠堂中回荡,莫名能震慑人。 「大太婆」秋笃静呐呐又唤,眸底小小起雾。「谢谢太婆。」跟着,她挪动僵硬的下半身往蒲团靠去,终能一屁股坐下来。 双膝很疼,喉头干得快冒火,但一想到大太婆愿见她,又觉肉身的疼痛与不适根本算不上什么。 一只小袋抛到她好不容易才伸直的腿上,她狐疑着,拾来揭开。 袋里是族里人常携带在身的甘草露丸,她曾帮竹姨制作过,用材简单,制法亦不难,一丸入喉能立时生津解渴。 抓着太婆给的那只小袋,她眼泪跟着就大颗、大颗滚出来了。 「太婆,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知不好,要你跟他分干净,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相往来,可否做到?」 她倏又抬起泪眼,神情怔忡。 老人家皱纹满布的褐脸教人读不透,细小却深锐的眼彷佛能洞悉世间所有。 秋笃静答不出来,抿唇又咬唇,半晌却还是那句—— 「太婆,是我不好。」 答案再清楚不过,那是没能办到了。 以为自己定又惹恼长辈,没想到老人家拄着杖慢悠悠踱到角落,在圆凳上落坐,拉平黑衣衣角,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自踏进村里,可知山坳外围边上,那只九尾狐跟着你来,便未再离开?」 秋笃静暗抽一口气,声音微绷。「他没事,没做什么事是吗?」就怕冲突掀起,他侵门踏户扰攘山村,亦怕巫族摆阵迎他入瓮。 她回村里,他硬是要跟,为这事,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 她最后撂狠话了,说他这是逼她选边靠,而她不弃巫族,就只能被逼着弃他。 没想他那日一路跟来,她明明赶他回去,也站在入村的山坳边上看他虚空挪移消失身影,结果竟是障眼法,根本没走。 大太婆乌木杖往地上轻敲一记,咄地响动,回音重重。 「我也等着看,看他想做出些什么。」 秋笃静一颗心随着乌木杖的击地声音咚咚重跳。 揉过后,双腿活血了些,她起身过去,重新跪在老人家面前。 「想求什么?」身为巫族族首多年,处事一向快狠准,老人家单刀直入问。 「太婆手下留情。让我出去跟他说说,他见着我就会离去的。」 「见了你?」老人家低哼了声。「原来如此。是怕你回来挨上重罚,非得见你一面,知道无事了才肯离开?」 第十一章 秋笃静被问得双颊微烫,垂下脸,实不知该答什么好。「太婆」 祠堂内静下片刻,静得秋笃静头皮发麻。 她努力挺直背脊,才想硬着头皮开口再求,终于等到老人家出声—— 「他以你为「炉鼎」修炼,汲取并修补元神,按你所说,他虚元重建应已大好,明知你要回咱们村里,竟没将内丹收回,这是为何?」 九尾雪天狐的命,白凛的千年内丹,依旧埋在她丹田里,受她血气滋养。 她知道即便瞒过族里人,也必定逃不过大太婆的天元神透。 此时被问及,她秀额与背上已渗冷汗。 护住内丹的意志是绝对坚定的,在回来请罪前就彻底想过了。只是唉,很难将当时白凛给她的答复回给大太婆啊。 「把内丹取回去吧,好不?」真是哀求了。 「不取。」喷气。 她瞪他。 他更凶狠地瞪回来,瞪着瞪着,竞微挑俊眉,薄唇徐徐扬笑—— 「你就护好吧,尽全力护我。护不好,真被夺走,一条命算是了结在你手里,也是我自愿的。」 他抛出这话之后,随即而来又是一阵抵死纠缠,巨大树心内春情荡漾,虽说都是深深埋进彼此血肉里,跟有条有理的双修共享到底不同,就是很动心、很缠绵、很紊乱、很无耻、很胡天又胡地。 是要她怎么跟太婆说? 但,不答不成。踌躇了会儿,她深吸口气,豁出去般答道—— 「是他给我的。他给了我,那是聘礼。他用自己的千年内丹下聘,娶我为妻。」 砰! 乌木杖又一次敲地,老人家这回力道重了,引起的回音在祠堂内嗡嗡回旋。 「还私订终身了?好啊,好极!」 秋笃静壮起胆子抬头直视太婆,眼泪默默又滚落一波,极力稳声—— 「我喜爱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爱他,很爱很爱。结这个亲,是我厚着脸皮对他挟恩索报,他不得已才答应,但我是明白的,凡人与天狐不可能永远相守,我一开始只想着成全自己,可事到如今,毕竟是阻了他的修行道,他他在等他的「渡劫」,我总是要把内丹还回去的,总是」顿了顿,泪落得太多、太急,她顺过气才能接着再说—— 「总是得还他一个清净。」 老人家深锐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 秋笃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肯定「杯盘狼藉」得很,但狼狈就狼狈吧,在大太婆面前只能坦然一切,她不求退路。 「他在等他的「渡劫」吗?哼呵呵——」 再如何琢磨,秋笃静绝绝对对想不到,竟会听到大太婆呵呵笑出! 「太婆?」老人家不似皮笑肉不笑,似笑得挺乐。 「这头眼盲心也盲的家伙,等他的「渡劫」?「渡劫」近在眼前,把他的本命内丹都取走,还是他双手奉上,他竟然未觉?呵呵呵真绝了。」 秋笃静没听明白太婆含在口中的自喃自语,毕竟耳力再好,也早被老人家突如其来的笑给震懵了。 「还什么内丹?是他自要掏出给你,你好生收着就是。不还。」道完,乌木杖又重重敲地,郑重告诫一般。 事态走向完全是「异军突起」,秋笃静当真傻眼。 老人家又挑剔般拉拉黑衣衣角,拉得衣线笔挺,陡又抛一句—— 「去跟他说清楚。」 「要说说什么清楚?」舌根僵了,都不知怎么蹭出话的。 「就跟他说,想要你人,不能够。想讨回他的内丹,不可能。」 「太婆!」 「倘若够本事,就来闯闯巫族的「落月七星阵」,过得了关,一切再论。」 咄!嗡——黑袖一挥,再往石地上狠落一记乌木杖。 似要展现威能,乌木杖里的百年术法猛地催动,杖尾一落地就点出千万火光,宛如无数又无数的火萤倾巢脱出,灿极耀目。 一杖,定音。 【第五章】 结果秋笃静没出巫族村去见天狐大人。 见了,想来就得把大太婆指示的话交代出去,老人家话一抛,等着她去办,她一时间苦无对策,干脆不见白凛。 不管哪一方,皆不愿敷衍。 她想真诚对待自己心仪的男人,亦想真诚去求亲人的宽解。 虽然没亲自跑去见白凛,但她有萧湘这个「小同谋」相帮。 只是萧湘拿着她一封亲笔信溜出去当信鸽,回来后却皱着小眉儿对她道—— 「哥哥急得直跳脚,说姊姊再硬撑着说没挨罚,粉饰太平粉上瘾,他就不管三七是多少,一准闯咱们巫族村。」 「我真没挨罚呀。湘儿没跟哥哥说吗?」自罚可不算挨罚。 「说了。就说姊姊跪祠堂,跪得两膝盖都肿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旁的都没说。」 「湘儿你故意的吧?」 小姑娘竟郑重点点头。「所以为防哥哥大闹,闹得太婆们不安宁,姊姊想奔就奔吧,湘儿帮你掩护,也给哥哥报恩。」 秋笃静不得不怀疑,根本是天狐大人挟恩索报,湘儿原就对他心存感念,他逮到机会自然不放过,驱策小姑娘帮他反动。 「湘儿帮姊姊再跑一趟,就说,我没要跟谁私奔。以前不会,如今不会,将来也不会。」她同样很郑重颔首。「就这样。」 萧湘小肩头一垮,直接失望给她瞧,走出去时,步伐甚至用拖行的。 秋笃静严重怀疑,小姑娘实是遭天狐大人入魂了吧,才会偏袒得这般彻底。 不确定萧湘这次是否会照实传达她的话,待小姑娘转回,她踌躇着要不要问,萧湘眸子亮晶晶,像目睹了什么玄妙事儿。 「哥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袖唰地一甩就不见了。」 好吧,气到在人前大施术法都无所谓就是了。 虚元破碎的天狐大人冷漠难捉摸,虚元重建后的他脾气倒见长了,以往是冷笑嘲讽,如今还添了个火爆易怒,而且莫名其妙就来吻她,没要闭关双修什么的,他也那样抱她 他气到拂袖而去,这样也好。 总比一直守在山坳外不走、引得太婆们摆阵相候,来得教人安心些。只是啊,不经意想起他独立老松林时的孤清身影时,心仍要一抽一抽的。 结束自罚,在竹苑又休整一日,她隔日便回大衙巡捕房销假。 武林盟围攻西边域外「拜火教」一事,或者与峰下城百姓没什么干系,但铁捕团的好手们与黑白两道多有往来,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消息。 因此秋笃静一踏进巡捕房堂上,立时被大伙儿围着猛问。 众人对邪教教主兴味深浓,对他如何入邪术驱动一干使徒更是好奇不已,对于此点,秋笃静也仅能模棱两可带过,没法实说。 最后是当人家姨爹兼教头的封驰替她解围。 他催促她带上几个公务渐上手的新进,分东西南北四大块巡城去,把她踢出巡捕房当差,这才令她稍稍能喘上一口气。 离开二十多日,吴丰、马六、李进,以及两姑娘宋清恬和罗芸,在大小差事上确实熟稔不少,与巡捕房里的铁捕和老马班头们相处也已自在许多,武艺上持续精进,追踪之术学得也快,让她这个小教头颇有脸面。 回来当差当了几日,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一件也无,直到邻县十里山地界的刘大捕快亲自访了一趟峰下城大衙,将自家大人的亲笔书信交至老好人县太爷手里,才算来了件大案。 刘大捕快替自家大人送来的信里写道—— 十里山地界近来出现一批拦路强抢的盗匪,为数不少,不仅劫财更伤人命。 这群人似乎对十里山地形颇熟悉,犯案后往山里流窜,眼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干恶匪围困在一座峰谷内,但进出那地方必须经过一道狭窄隘口,易守难攻,若要请朝廷派兵增援,光是折子一来一往少说就得耗掉十日,耗不起,等不了,所以才向邻县求援。 凛然峰峰下城与位在十里山地界的邻县,两处大衙寻常就互通往来。 刘大捕快与封驰又是多年知交,与峰下城巡捕房的铁捕们皆是熟识。 于公于私,峰下城大衙绝无袖手旁观之理,老好人县太爷于是将事全权交给大教头封驰作主,自然是能用的人手全都出笼。 整装整队,快马加鞭不出半日,一行人已随刘大捕快进到十里山地。 十里山虽不若凛然峰高耸险峻,然雪势骤起,亦是片刻间就能落下厚厚一层。 秋笃静领着几人又花上半日,绕出好大的半圈,绕到峰谷隘口的另一端。 那里没有出入口,放眼望去尽是片断的陡坡和大面岩壁,覆上厚雪之后更难目测地势走向,很可能一脚踩空就直接往谷底跌。 第十二章 她仗着艺高人胆大,腰间系绳、肩上更扛好几丈麻绳直坠而下,顺利拉出一条能供其它人借力使力的简易绳梯。 待得几人沿着粗麻绳悄悄潜进谷地,等待隘口那端点燃飞炮为信号,随即来个里外夹攻,打得一群乌合之众措手不及。 乱事逐渐收整。 一开始尚听闻盗匪们喊杀喊冲,喊得震天价响,忽见势头不对,才几下就自顾自地窜逃,而峰谷后头由她亲自架起的绳梯用过即砍,前头的隘口又有官兵们把守,要逃出生天,难啊! 但是当老大的,偏就有这般本事,总能发掘一、两条旁人不知的密径,待得大难临头各自飞时,老大任底下喽啰尽情乱起,自个儿才能趁乱逃脱。 秋笃静追捕那个鼓噪大伙儿冲啊杀啊、自己却一步步往后退的褐发大汉。 那人高鼻深目,应是域外流窜到十里山地的流匪,来到此地后又吸收一批当地的不法之徒,才会聚来为非作歹的这一群。 若不在此地将他们一网打尽,怕是峰下城百姓亦等着遭殃。 褐发汉子钻进一条被豪雪和枯树埋得根本看不出深浅的兽径。 她跟进,峰谷里的打斗声渐离渐远。 她在雪层及人腰高的枯木密林内循迹追赶。 突地,前头传出哀叫,骤然响起的叫声如杀猪般凄厉! 她提气一跃,终于冲出满布鬼爪子似的枯木林。 天光加雪光一下子全映入眼底,她不禁偏首眯眸,待稍稍看清前头景象,实不知该惊该骇该笑—— 盗匪老大全身上下仅剩一条泛黄里裤,被枯木的鬼爪子枝桠紧紧缚住一脚脚踝,整个人头下脚上倒吊在半空。 而枯木之所以活起,枝桠真如鬼手抓呀抓的,唉,全赖天狐大人操弄。 眸光移向赤足立在雪地里的男人,她心软,想笑,但也苦恼,禁不住想叹气。 她知道不可能一直避他,出了巫族村,他要逮她随时能够。 只是这会儿都追到十里山地,莫非这几日都在暗中盯梢? 唔想想很有可能,他分神之术能驱使幻身出来游荡乱走,只要站得远些别让她察觉到那股气,他是能盯梢盯得神不知鬼不觉。 除了叹气,仍是叹气,但她一口长长的气还没叹够,树上的人已扯嗓开叫—— 「哇啊啊——鬼啊!鬼啊——唔!呜呜唔唔!」 天狐大人哪里耐烦听他哀号,光用眼神一掠,更多的鬼爪木枝移了来,争先恐后地往他嘴上捣,捣得严严实实。 结果实在太惊吓,亏心事做太多,不走夜路就碰鬼,吓得盗匪头子两眼一吊、口吐白沫,直接昏死过去,然后荡在枯木上晃啊晃的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四周静下,他俊庞上的狠戾不减反增。 秋笃静抿抿唇,一只黑缎暖靴在雪上蹭了蹭,最后还是乖乖走向他。 离他约三步之距,她略略顿住,男人的阔袖探来就是一抓一扯。 眨眼间周遭景致变换,是淡淡春寒淡淡风,十里山地的初春,她身后的枯木逢春绽出嫩芽,是无比的美好、润润的青。 又被拖进他的结界里。 他没放,就拉着她的手。 两手相牵,再单纯不过,跟他们俩在树心内做过的那些事儿相较,简直纯情到教人落泪,但是啊但是,她的心音无端端就是重了、促了、乱了,灼灼血气拓向五臓六腑、四肢百骸。 「这几日可好?」捺下叹息,她低柔问。 「我吗?你问我可好?」白凛飞眉扬颚,倏地放开她的手,狠狠笑了两声。 「好。怎会不好?都不知有多好。这么说你可安心?」 摆明就是说反话,挖苦嘲讽向来是他的拿手绝活,而这一次她倒是被他嘲弄得胸中隐隐作疼。为他感到疼。 「我不是不想见你,但毕竟刚回村里,要跟太婆们赔罪的,你守在那儿不好,我会担心担心你」尽管艰难,还是很努力解释。「我没受罚,太婆待我很是宽和,真的没罚我,而且老人家们还听我把想说、该说的事全说完是我自觉对不住长辈,自个儿罚自个儿,跑去祠堂跪着自省,没有谁罚我,真的。」 白凛俊颜上一层冷霜像褪了几分,但语气仍绷紧—— 「担心我?你是担心族里那群老太婆胜过担心我。你说你自罚了,自罚兼自省,你觉得自己做错,跟我跟我这样又那样,你觉错了、悔了,是不?」 「没有!没悔的!」她急急摇头。 男人神俊清峻的面庞因她迅捷无比的否认,明显变得更缓和。 他轻哼了声,一会儿忽问:「膝盖呢?还疼吗?」 「不疼。早好了。」秋笃静原地踢动双腿,急着证明给他看。 又静下一小会儿,白凛轻咳一声,话题再转。「我一直忘记跟你提,我想起当时为何会让红缳偷袭得手。」 「是吗?那为何?」 「我那时满脑子正想着你。」遂将她当时丢出近似告白的话语,然后撂了话就飞奔逃下凛然峰,放他一个左思右想又胡思乱想,心绪大纵兼之思绪大乱,才让赤狐有机可乘一事,一股脑儿全吐将出来—— 「再者,当初莫名其妙对小赤狐网开一面,拾它回来养着,也是因你才突然中邪般心慈手软干下这等事。岂料险些丧命,弄得虚元破碎又狼狈不堪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 呃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秋笃静听得发懵,见他俊鼻与美颚微扬,模样傲然不可一世,目底却闪着委屈和期待。她心更绵软,很不争气,而且连辩驳都不想。 什么都给他了,还能怎么补偿? 脸红心热,呼出口鼻的气息亦是热烫烫,她跨近一大步挨到他跟前,微踮起脚,下巴一抬,轻柔吻住他的唇。 白凛身躯略绷,胸中亦绷紧着,像也满心期待。 他主动启唇,感觉她温驯又情切地探进来,小小软软的舌儿努力纠缠他的。 宛若赔罪,宛若抚慰,很缱绻地吻着。 秋笃静退开时,发现他脸跟着倾下,她一笑,再次亲吻他。 他垂掩长睫,被吻得低低哼声,都没察觉自己断断续续的低柔呻吟有多撩人似,继续很无辜哼着,撩得秋笃静都有些腿软,极费力才稳住。 四片唇瓣缠绵好半晌才分开。 两人目光相凝,脸颊红扑扑,气息皆乱。 她几要看痴,虽说任谁都会脸红,但天狐大人脸红起来实在不是惊人的好看,而是惊天的好看,勾魂夺魄于无形。 内心苦笑一叹,她下意识摸摸自个儿脸蛋,也是烫手般热呼呼,只是绝无他这般灭绝天地的美色,跟他较美,真要被比到远得不能再远的天边吐去。 「那个咳咳——」白凛清清声音。「我是说这个这般补偿,补这么一次、两次就想抵过,恐怕不能够。我让你分次偿还,怎么也得赔到我满意为止。」 「嗯。」秋笃静抿唇笑,点点头。 「哼。」见她毫无异议,俊庞轮廓真如春风拂过。 笑略深,她神情淡淡沉静下来,很专注看他,徐声道—— 「这次回村里,最担心的是护不好内丹,可大太婆竟让我留着了,我跟她提到内丹是聘礼的事。你给我,要我收好的,是我的聘礼,太婆好像挺讶异,竟笑了呢只是老人家毕竟不赞同咱们走在一块儿。」眨眨眸,皱皱巧鼻,欲俏皮带过。见男人眉又飞,张嘴要说,她很快抢话—— 「我们会在一起的。」 实时捺下天狐大人欲爆的脾气。 白凛重哼。「自然会在一起,谁有本事阻挡?」 「嗯。」她微微一笑。 没对他道明的是,其实这些天自己亦思量甚深。 动心动情时,想着是当下的欢喜与苦楚,想在一起,想着能得一心人,相伴到永久,但对于他们俩而言,不可能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如何伴他? 「白凛,你的内丹由我收着,就让我收藏十年,十年过后还君明珠。可好?」 「什么意思?」 他长目微眯,似嗅出什么,结界内的十里春风陡成凛冽寒气。 她尽可能放软神态、放轻语气,腼腼笑道—— 「是人都会老啊,过了这个年我就二十三,你这么好看,我这模样配你虽配不上,但至少还算青春可喜,女孩儿家不管长相如何,只要年轻都是一朵花。呵,等我到了三十三岁,可能真就不行的,那时要还在一块儿,我自个儿瞧着都难受。」 深吸一口气,呼吸吐纳,吐出淡淡心闷。「所以想想,就在一起十年吧,十年岁月说不定能把人的执念抹淡,一切都淡了,也就淡了,觉得这样或者最好。」 第十三章 「好?!好什么好?!你这个——」差点又想骂「混蛋」! 白凛火气喷爆,恨不得将她抓来怀中狠狠揉捏,看能不能捏出一个不让人这么怒又这么痛的她。 「你当我是什么?用十年来玩玩,玩完了就放手,能这么简单吗?!」 「不是在玩啊」被他吼得嗓音略弱,摇着头。 蓦然间—— 「静儿啊——静儿——」 一声响亮震山岗的疾呼穿透结界传进。 是封驰催动内力的叫唤。 定是峰谷内的大事底定,姨爹发现她不见,亦发现她紧急时划下的记号,寻到这条厚雪兽径的入口,然后循迹赶过来。 「我得出去了。」她轻声道,对着他发怒的脸仍腼眺笑,眸子忽染了些水润。 他不可能用结界困她。 她连狐火都能唤出,定身咒都能自解,要离开他设下的结界,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难,全看她的意志与动念。 既知困不住她,白凛干脆阔袖大挥,幻境天地倏地收撤,四周又回到十里山地的枯木林边。 封驰的唤声显然就在鬼爪枯林内,她正想举步迎去,身后男子突然开口—— 「你说喜爱我,真是很喜爱的。」 她步伐一顿,旋身看他。 眸底的润意渐浓,她一直忍,没让它泛滥。 白凛问:「现在还是吗?还一直喜爱着吗?」 他目光太深,拢着太多东西,她浸在那太过深沉的注视里,心像也被枯木鬼爪掐握缠绕很痛,很爱,即便痛着仍要去喜爱,现在是,一直是。 她捺得下叹息,却捺不住心疼。 她朝他跑回,重重往他嘴上印了一口。 九尾雪天狐缓缓踏出一足,再踏出另一足,雪白兽足踩在灵寂之地的黑川上。 这地方不是天狐造出的幻境,而是夹在天地与人世间的一个所在。 灵寂之地尽黑无际,光,只存在修行者的内心,要光射进,它便射进,只要修行者灵能够强够大够猛,想在灵寂呼风唤雨、排山倒海,亦是可行。 但此时此刻的天狐大人,什么都不想,连光也不需要,有一条蜿蜒的黑川绕啊绕地前行,让他能循着走,不必想自己该往哪儿去,如此也就足够。 黑川上结出一层玄色晶玉,灵寂里虽无光,但晶玉黑亮,竟也带出浅浅玉辉,与天狐蓬松雪白的毛相衬,美得很诡谲、很耐人寻味。 他不知走了多久,只晓得需要静静动着,一直动着,这样脑袋瓜才有办法跟着使动,静静使动。 他很不高贵、很没傲气地问那名凡人女子,问她是否还喜爱着? 女子没有作答,却在深深看他之后,跑回来再次亲他。 她亲得好重,那个吻印着他的唇瓣也压上心房,血与气点点爆出火花,正要成燎原大火,她竟已迅捷退开,冲他一笑就跑走了。 她必定是喜爱他的。 她什么都给了他,怎可能不爱? 但她那个「在一起十年」的提议真真惹怒他,他听过「十年磨一剑」,可没听过拿十年来抹淡人的执念,还道一切淡了也就淡了铁树情花等了千年终于开出奇珍的一朵,难道只为等她来糟蹋? 不能够不能够的要他学那些痴男怨女的臭习性,拿十丈的苦去换一寸的情,这事太亏太失格,不干! 都把他拖下水,浇淋得他浑身湿透,连心亦被淹没在情潮里,湿得太透澈,她却已在想往后要淡淡脱身的事? 他不信她能云淡风轻。 她这小牛般倔强的性情若因容颜变老而不愿与他在一块儿,大不了哼,大不了他跟着她一起变老,要多老有多老,鸡皮鹤发又如何?他年岁可大上她千岁,真要讲敬老尊贤,她就得乖乖听他的。 「噗」有谁没忍住笑! 天狐四足一顿,一身雪色荡荡,轻垂的狐首倏地扬起。 迤逦在灵寂里的黑川,河面上那层玄色晶玉开始碎散,川水终于漫开。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坐在川边垂钓,老人家灰白发、灰白长须,然后一袭灰白衫子,整个人灰扑扑,面色倒红润得紧,颧骨红红两团,笑起来灰白眉飘啊飘的,长长眼睛弯作两道小拱桥。 「来啊,来啊,咱请你吃烤鱼。」 「不吃。」九尾一收,狐身陡变,白凛裸足踩上川岸,非常火大地甩开脸。 「噗」不好意思,笑气又没忍住,只好坦然接受天狐的眯眼瞪。「唉唉,是说干么这样?垂头丧气可真不像咱识得好几百年的你啊。」 「都有闲情逸致跑来钓鱼,想必睡得甚饱、甚足,能大醒了?」白凛不答反问,话题转得迅雷不及掩耳,问得老人家灰白眉一颤。 「呃」 「既然大醒,这西南大地的事就该交回阁下手里,也该还我无事一身轻。」 老人家「呵呵、嘿嘿——」地干笑一阵,摆摆手还直晃着头。 「没!没的事啊!咱哪有醒?这是硬撑开眼皮子呢,你瞧瞧、瞧瞧」硬是瞠圆一双细长眼睛。「眼底尽是红丝不是?困到不行还得硬逼着醒来,唉呀呀,咱为的是谁?唉唉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不就是为了你吗?」 白凛不客气冷哼。「若真为我,你这只地灵早也该醒了。」 「哎呀讲这样?咱此时醒一下,恰好也是不错呀。」地灵大神笑嘻嘻,半点也不在意被一只还未列级仙班的天狐冷嘲热讽。 「哼,哪里不错?」 「醒来帮你指点迷津啊。」 「是吗?说来听听。」很没好气。 「咱知你对成仙没啥兴趣,但成仙就有这么一个好处,天元既已突破,即便历经长长眠觉醒来,也能一下子掌握大小事。」管着西南的地灵大神收了钓竿,竿子一变成了老烟杆,他凑在唇边吸了两口旱烟,吞云吐雾起来—— 「不瞒你,呵呵,咱进来这灵寂之地前,跑去山坳巫族村那儿溜了圈,跟你媳妇儿家里的大太婆还谈上一会儿话哩。」 闻言,白凛冷淡外表出现裂缝,额角一抽,瞳底寒光闪动。 待得地灵大神又吞云吐雾好半晌,他才勉强稳心,冷冷问—— 「对头说了什么?」 「噗」地灵大神又噗笑。「对什么头啊?好歹敬人家一声太婆,也不会少掉你一块肉。」 「我长对头近千岁,谁该敬谁,这事可不好说。」白凛勾唇冷笑。 地灵大神一脸拿他莫可奈何的样儿,对他却又百般包容。 「你想知人家说了什么,那好,咱就原原本本告诉你,省得你自苦又自误。」 灵寂中突然起风,风呼啸而过,涤荡出句句鼻音甚浓的泪语—— 我喜爱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爱他,很爱很爱。 结这个亲,是我厚着脸皮对他挟恩索报,他不得已才答应 可事到如今,毕竞是阻了他的修行道 他在等他的「渡劫」,我总是要把内丹还回去的,总是得还他一个清净。 这女子的声音,白凛再熟悉不过,话音入耳,震得心湖掀波。 他中了定身咒似,动也不动地伫立,俊颊白里透红,脑子里不断回响那些话。 地灵大神见他嚣张气势瞬间遭打压,灰白长眉略挑,嘿笑了声道—— 「巫族的族首大人发了话,偏偏你家那口子不愿跟你提。」 白凛神情一变,目光深锐。 他并未出声,仅沉沉瞪着地灵。 地灵大神决定不跟情花大绽而变得心绪极度不稳的九尾雪天狐计较。 吸两小口旱烟,地灵边吐白团儿边说了—— 「她说,阁下想要人,不能够。想讨回内丹,不可能。」再吸口烟,吐。「倘若够本事,就来闯闯巫族的「落月七星阵」,过得了关,一切再论。」道完看向白凛。「原话差不多就这样啦。」 「哼。」 「就知你定然冷哼兼冷笑。」当大神的挺无奈。「咦?喂、喂喂——上哪儿去啊?!」朝狐男的雪白背影嚷问。 白凛头也没回,冷笑抛来一句—— 「对头既然相邀,不闯闯巫族大阵,岂非辜负盛意?」 「闯是得闯,但要闯得有学问、有伎俩,那才高段。」见狐男顿下步伐,侧过身来,地灵大神眨眨眼,很神秘地问:「先想想你要闯过,还是闯不过?」 白凛鄙夷皱眉。「我的眼界里,没有闯不过这等事。」 地灵叹气。「你强、你行、你好威。你去打得一干老太婆们七零八落又落花流水,破那巫族大阵之后,老人家就甘心了?情愿了?还是更恨你入骨?你家那口子呢?见你搅得整村子没一处安宁,伤了她的族人亲人,她会更舍不得对你放手?爱你爱得更加死惨?」摇头再叹—— 第十四章 「不能够啊不能够白凛,你总是太强的那一个,完全不知弱者是有好处可捞的。以退为进的苦肉计历久弥坚,肯定有它厉害销魂之处,唉,总而言之,说来又说去,那就是,你还太嫩啊太嫩。」 苦肉计?以退为进? 他哪里太嫩?! 短短几句砸出天狐大人一脸怔忡,一脸的若有所思又忽有所悟 【第六章】 十里山地剿匪一事已落幕,因地属邻县管辖,所逮捕的大小盗匪自然是被刘大捕快的人马押回自家县衙候审。 秋笃静等人则随着教头大人封驰返回峰下城。 这三日还算平静,唯一出动巡捕房的是昨儿个大川交会的码头区,两船分属不同商家的船工因卸货的事掀起争执,两边的汉子都抡棍动斧对峙起来,幸得铁捕们及时赶到才镇住场子。 巡捕房众人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今儿个上半日倒也轻松安静。 来到下半日,秋笃静从外头巡城返回,甫交了班正要用饭,心头却没来由一阵惊跳。 不!并非无缘无故,她是有过这种状况的。 心音一声强过一声,额与背皆渗冷汗,气血在丹田鼓噪。 闭目试图稳下,一口气还没能调好,合起的双眸竟见九尾雪天狐凭虚御风穿过林子、掠过起伏和缓的山坡,直直往山坳小村而去! 她视野扩开再扩开,倏地穿入村中—— 七位黑衣老太在村央祠堂前的晒谷场上「迎客」,七人分守七处方位,手中所持皆为巫族传承数百年的法器。 不是她无端端幻想出来的。 便如当初他遭赤狐偷袭得逞的那一次,她在睡梦中惊醒,那是气血连动,真真感应到他所经历的。 而这一次,他闯巫族村了! 巫族大阵一旦催动,为防巫法反噬,不分出高下不会停止,非斗得其中一方势崩力竭不可,就像用血喂养的宝剑,一出鞘必得见血,以祭剑灵。 不可以啊! 黑衣老太们与他,那是她的亲人、族人和她心仪的人。不可以这样! 哪还顾得上肚饿?她重新翻身上马,冲出峰下城,往山坳小村策马飞驰! 来不及了骑术精湛的她下马时,竟险些仆倒于地。 巫族大阵宛如一张巨大的无形网子当空罩下,将小村完全笼罩。 她看得到那些腾腾向上的气氲,气属浅蓝色泽,像热火烧得猛烈,底端的火焰不是大红,而是蓝泽跳窜那样 村子彷佛着火,是蓝火里的海市蜃楼。 「竹姨!」她微踉跄地跑向已经惊呆的秋宛竹。后者跪坐在地,怀里搂着似昏厥过去的萧湘。 一见是她,秋宛竹刷白的脸寻回一点点神气,一手抓住她。 「我们进山里采药,回来回来就成这样,湘儿想也没想便闯,一靠近就倒了,我们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 「湘儿无事吗?」秋笃静迅速且精准地探着小姑娘脉息。 「晕过去了,幸得心脉无损,我再帮她揉揉,一会儿会醒的只是太婆们驱动「落月七星阵」,这阵法霸道刚强,不能轻易使动的,静儿,是天狐闯阵了是不?怎会这样?怎么这么突然」 「没事的。我进去劝他们,竹姨待在外围就好,我体内有巫族血肉、有天狐血气,还有千年内丹护守,会没事的。」想安抚人,嗓声却不争气发抖,秋笃静深吸口气硬逼自个儿稳住,眸光神炯。 秋宛竹原是紧紧扯住她,怕她涉险,但也明白眼下之事非她不能善了。 「静儿小心,别逞强。」到底还是松开手。 「好。」她扯出一记笑,旋身往村里去。 阻力甚强! 秋笃静只觉肉身如在狂旋暴风中前行,头前脚后,身子都倾斜了,还是仅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 终于终于啊终于她硬是跨入那张无形大网中。 身躯一旦切进,打在身上的阻力顿消,她整个人瞬间摔地。 但当能迅速爬起,一点也不费力了。 她连气息都没来得及调好,立刻冲向村央祠堂前的晒谷场。 一路上见到的人物景象令她双眸越瞠越圆,头皮发麻。 在这小村中,此时此刻此际,所有男女老幼、阿猫阿狗、牛猪羊鸡,以及路上的板车、刚汲上来的井水、打铁铺里烧红的火焰不管是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人与物,全都进入静止状态。 这已非结界那么单纯,她进到两股神力斗法的禁地。 能异乎寻常闯进,她心知肚明,全赖半巫半仙且被天狐血气深深濡染的体质。 提气奔至村子央心,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团巨大的白色浑沌。 没有晒谷场子,不见七位太婆,更没有九尾雪天狐的身影,就是蚕茧般形状的白,那浑沌形成一个好大的漩涡,不住旋绕,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 她才探手去碰,连眸子都没来得及眨,人已被吸卷进去。 一被卷进,她顿时被一股重力强压在地! 彷佛千斤石坠,压得她几难动弹。 咬牙,双肘勉强撑起,一抬眸就见巫族大阵内,七位巫者手持法器高高腾于半空,分守七方阵位。 大太婆位在最高之处,手中乌木杖亮如火炬。 从乌木杖底端喷流而出的光有如细丝,试图将闯阵的天狐网住。 白凛端坐于地,离她仅五步之距。 他雪发飞扬,白袍鼓风,闭目、微垂颈项的模样彷佛正入定神炼。 白光细丝无法罩下,皆在他上方裂开分道,不住朝四边流去。 秋笃静忽而明白,正因他挡开大阵里的丝网,那些细丝才会变成巨茧漩涡,将这场子上的一切包覆。 他此举分明是拖着所有人下水,谁也别想逃,谁也逃不掉,而太婆们欲网捕天狐,造出的网越来越大,反倒自投罗网。 该怎么做,她想不出。 倘若非得网住天狐才能止下就连她一块儿网了吧! 她匍匐着,很艰难地靠向白凛,突然大阵之内发出噏嗡锐响。 她循声抬头,竟见小七太婆足下开始不稳,法器脱手飞出。 小七太婆一出状况,阵法忽弱,连带六太婆、五太婆皆发生相同情况,其它几位老人家还在力撑。 「小七!」、「老六——」 太婆! 秋笃静叫声堵在喉头,双眸惊恐,就见离地好几丈的两位太婆先后坠下。 事情起落仅在呼息之间。 她身侧一阵风扫过,男子修长玉身在跃动时,竟转成真身原形! 一头茸茸雪毛的九尾天狐窜得极高,狐嘴一张,先叼住小七太婆,长尾一卷,半空吊起六太婆。 天狐四足不及落地,老五、老四、老三和老二,四位太婆竟又同时掉下,脱手的几件法器在四周乱飞。 天狐以九尾中的三尾扫开法器,再以四尾分别接住老人家,算一算,九尾有八尾很忙中,但还能余下一尾溜到秋笃静这儿,护在她伏地的身背上。 天狐稳稳跃落,张嘴放下小七太婆,长尾亦将所有人放落地面。 天狐侧首瞧过来,秋笃静见那双狐狸美目徐缓一眨,像潇洒冲着她笑。 「白凛!」 一束极强亮的细丝白光骤然打下,从大太婆的乌木杖底疾射而出! 天狐或者心神松懈了,实不及回挡。 白光「啪」地厉响落在狐背上,立时激出一片火花。 精硕狐身瞬间倒地,毛发烧焦气味随即漫出,如光的丝网倾覆下来。 若被网住,天狐真身当真会被炙得毛焦肉熟啊! 「太婆——太婆不要啊!」秋笃静都不知是如何挣开身背上千斤重的压力,她连滚带爬扑了去,将天狐狐首揽进怀里,身躯大张,尽可能盖住狐身。 交织成网状的一层白光,硬生生停在离她不出半臂的上端。 不是大太婆心软,已召出的巫法亦不能说收就收,是秋笃静自个儿挡住了。 如同情急之下召出的惊天狐火,如同无意间使出的虚空挪移,很多事秋笃静无法掌控,但千年内丹与她内化甚深,人的意念胜过一切,她要保护白凛,白凛若出事,她跟他一起。不管生死,都在一起。 逼出的灵能,超乎她所能预料。 她扛住了巫族大阵。 白光丝网上,一丝丝、一缕缕的光被抽掉、褪去、消失。 她没有张眼,只是牢牢抱住天狐,脸甚至埋在蓬松雪毛里。 她耳中传进太婆们的叫嚷,老人家声音忽远忽近,不住交谈、嚷唤—— 「静儿!怎么了?没事吧?醒着吗?静儿啊——」 「大姊是不是过分了些?若不是这妖孽呃,这只天狐窜上来相救,咱们这几把老骨头怕都摔得粉碎,可现下唉。」 第十五章 「怎么怪起大姊了?巫族阵法一旦祭出,扛不住就得遭殃!天狐相救,那、那大不了让他救、欠他情,等他醒来再还不迟嘛。」 「别吵别吵,先看看静儿!这娃儿越来越强,宛梅留下的这一点血脉,尽管习巫习得缺堂少课、七零八落的,骨子里毕竟还是大巫。」感伤般吸吸鼻子。 神识中的狂风与暴雪彷佛吹了许久许久。 待灵能收敛,心魂稳下,秋笃静轻喘再轻喘,恍惚张开双眸。 晒谷场恢复寻常景象,什么千斤重的压力皆消失不再,太婆们围在她身边。 她伏着,被她护在身下的不是九尾天狐,而是白袍雪发的男子。 「呼醒了醒了,两个都醒了!」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啊!」 秋笃静一颗心悬得老高,半跪起来,捧着男人苍白的脸。 美男浅浅掀睫,瞳底幽光浮掠。 见是她,男人那张薄嫩的唇愉悦勾起,而后头一歪,再次晕死过去。 「白凛白凛!」 白凛很难得地对自己点头承认——没错,他确实嫩了些。 巫族族首都把话说到那分上,要不回内丹,他不计较,要不到他家那口子,算哪招?不闯闯巫族大阵如何善了?! 但秋笃静的脾性他清楚,对上那些弱的、老的、病的、残的,她心软无药医。 强权压境,她绝对力抗,你越跟她强,她较你更倔强。 他要闯阵,要闯得高段,要在斗法斗至最高峰时败阵下来。 他知道血气驱使定会令她有所感应,她会赶回,如同她那时赶至虚元遭重创的他身边。她将再一次,亲眼目睹他很可怜的样子。 结果如他所料,她赶回来。 但亦是出乎他意料,她竟生生切进阵法内。 这样更好! 驱使神识对付一干老巫的他内心禁不住窃笑,就让她瞧瞧,她的太婆们是怎么大使法器,结阵来围困他、欺负他、伤害他。 然,事情转折起于肘腋之间! 他都还没决定何时该败阵,且要败得漂亮、败得天衣无缝,老巫们竟后继无力似自乱阵脚,结起的方位大阵开始摇摇欲坠。 开什么玩笑?!要有事,也该他出事,几个老太婆抢啥儿抢?! 不行不行!她家太婆们若摔得粉身碎骨,在她面前岂还有他立足之地? 硬拉神识出定,真身窜出,他嘴叼一个,长尾唰唰唰地连卷五人,还能腾出一尾摸摸他家那口子,多潇洒高强,多从容神气,多等等! 他突然意会过来,他是来败阵的,不是来赢的。 当上端那束丝网白光朝他疾射时来得真好,实在太好! 他明明能避,或用长尾倒弹回去,但没有,他咧开狐嘴笑得志得意满,双目发光,下一刻就在秋笃静眼前顺着那袭来的力道倒地。 苦肉计果然堪用,以退为进真为王道。 他确实太嫩,但他知错能改,而且非常能举一反三。 他救下老太婆们,他没败,他是背后遭偷袭被放倒。 颈背一阵灼烫,透进体内的劲力他没来得及卸去,也不想逞强卸去。 倒就继续倒着吧。他感觉女人扑来搂紧他、护着他,真情流露,他的心浸在沉沉香蜜里,甜到不行 「唔」甜啊,鼻端浮动的都是淡香,与老巫们这一战,连天都帮他。 嘴被轻轻舔着,他尝到女子口中馨甜,是他在意的那个人儿。 呵,偷吻他呢启唇,他任她亲吻,以为含住的会是绵软小舌,倾入他齿关内的却是微热的一丸小物。 蓦地张开双目,果不其然,喂进他口中的正是自己的内丹。 此时秋笃静躺在白凛身侧,后者趴卧在蒲草软垫上,脸转向她这边。 她挨近,扶着他的脸将内丹缓缓吐入他唇内,并暗暗使动意念,希望他快些苏醒,希望内丹的灵能保他无事、安他神魂 以为已喂出内丹,才要退开,他当真醒来。 而一醒就不老实,单臂横将过来按住她后脑勺,她的嘴被他堵过来的双唇吸住,内丹的金光在彼此口中漫舞。 她想他身上带伤,唇齿磕合间哪敢使劲,自然节节败退,于是滚在两人舌尖的金珠子被他推回,顺着呼吸吐纳重新落入她腹内丹田。 「你的伤啊」感觉他上身动了,手臂力道加重,她低声轻呼,小手捧住他直要倾来讨吻的脸。 「没事」二字都要奔出嘴了,已然开窍的天狐大人千钧一发间改口—— 「痛」吸气,俊眉淡拧,十指微攥成拳。 秋笃静紧紧张张坐起,轻按着他适才妄动的身背。「别动!求你安生些,别动啊!发丝被烧掉好长一段,后颈子和肩胛还被灼出好大一片红痕,伤上带巫法,比寻常的伤还疼,你、你忍着些。」 「好。」白凛静趴着不动,长睫掀了掀,很乖驯地瞧她。 听他说好,还朝她勾起嘴角,秋笃静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吸吸鼻子逼回眼泪,也回他一抹笑,随即念起竹姨教授的巫族疗愈咒语,努力驱动意念,手心微微贴在他被灼出的大片红痕上,再次帮他疗伤。 巫族咒术留下的伤尽管棘手,但天狐可不是普通天狐,毕竟是修炼千年以上的九尾雪天狐,要他催动血与气自身修复并不会太艰难,但他不想,疼就疼着,到底会有人心疼他来着。 疗愈咒一使动,他颈后与肩背如被清水徐徐浇淋,水沁凉无比,肤上灼痛果然消褪大半,令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若把内丹吞回去,我想,伤会好得更快些。」结束这一波疗愈,她重新躺回他身边,撩开他散面的发丝,一下下抚他略苍白的脸。 「你你多亲亲我吧,把血气渡给我,虽是带巫法的伤,但我想有你帮着,伤就会好的。」他专注瞅着她眸底润意,心微微绷起,是痛是暖。 秋笃静眉眸一轩。「真的?」 「自然是真。」漾出一抹清雅又忍痛般的微笑。 她立刻将脸凑近,张唇含住他的嘴。 两人脸对脸,鼻贴着鼻,四片唇瓣缠黏在一块儿,她很虔诚地亲着、吻着、吮着、舔着,意念使动天狐内丹,内丹又驱策饱满的气血,她想倾注给他,全部的全部,都想喂进他受伤的躯体里。 亲了许久,久到她气有些提不上,头晕目眩的,竟还要他将气反晡回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她揽了去,正半压在她身上。 「白凛,伤」她小心环着他的颈,拨开雪发一看,他肤上红痕当真变淡,竟连烧断的发也悄悄长回。 白凛懒懒伏在她身上,宽袍松垮垮,任由她抚着、摸着察看个没停。 真好上许多了呢。秋笃静心绪一弛,一时间也舍不下他,遂静静拥他在怀。 「你休息一会儿,等等再继续。」怀里的男人低语。「我伤成这样,少说也得亲上十顿、八顿才能勉强见好。往后还得每日亲上一、两顿,看能不能好完全。」 他说得委屈,嘟嘟囔囔的,秋笃静不禁红着脸微笑。「好。总得亲到你好完全了,那才好。」被天狐大人撒娇了呢。 她不是瞧不出他想讨关爱,既然瞧出,瞧着如他这般高傲淡漠的性子却对她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可能不心软?又如何能矜持待他? 想着他被乌木杖射出的光束骤然击倒,那一刹那,她真真听到方寸碎裂声 为何自己还能活?还能说话喘气?她都懵了。 不真实的感觉一直盘踞于胸,是他被太婆们还有竹姨诊过再诊,确认绝对救得回,也开始施救,她直到那时才吐出郁息,回过神志。 再也不要那样吓她啊 内心用力祈求,她在他发心上落下轻吻。 「你不问我为什么闯巫族的「落月七星阵」?」白凛因她那一记似有若无的吻而隐隐颤栗,嗓声尽管持平,仍细细起伏着某种情韵。 「为什么?」顺他的话问出,她心里自然也是疑惑。 「你家大太婆既下战帖,说若有本事,过得了「落月七星阵」,一切再论,你就不该瞒着我不告诉。你瞒我,是没打算跟我再论什么,因心下自有计较,所以才会跟我提十年后要「还君明珠」的事了。」 「你怎会大太婆明明只对我一人说」 「我怎会得知是吗?」极轻哼笑。「风里、火里、水里,精魅无所不在,就看有无本事在巫族村的守护结界内使役它们。你觉得我办不到吗?」通风报信的是地灵大神,此时拿大神比作精魅,天狐大人非常心安理得。 秋笃静知他能耐,根本无话可说。 她挪开身子想坐起,白凛没有阻她,但她起身欲走,他就不肯了。 第十六章 「静儿,事情不是你一个说了算。十年后「还君明珠」,你问过我想法吗?」 手被握住起不了身,她坐住不动,仍抿唇无语。 「你可听过心里花开的声音?」白凛问,朝侧眸瞥来的她微笑,很有一笑倾城的神气。「告诉你,我听过。」 秋笃静先是没挡住他过分好看的那抹笑,头有些发晕,继而是被他神态吸引。 她怔怔望他,专注去听—— 「含苞待放的一朵,可能上穷碧落下黄泉,有的也就这么一朵。」男嗓微哑,还带似有若无的苦笑。「刚开始是努力挺开一瓣,当下懵懵懂懂,觉得些儿古怪,些儿甘甜,但毕竟不明白于是又花上好长一段时候,等它一瓣瓣艰难打开,突然间一记当头棒喝迫到面前,所有迷乱的、浑噩的全被劈破,心花终于大绽,大鸣大放地绽开,花开的声音清脆响亮,比虚元破碎时的声音更撼动魂魄。」 他跟着坐起,握住她的手一直未放,白袍因他的举动滑到腰际,根本也不理。 「静儿,让我心花大开的,是你。」 秋笃静轻抽一口气,眸里掠过仓皇,有些潮润。 白凛握紧她指尖微颤的手,又道:「从含苞待放到如今灿烂辉煌,情爱的甘甜苦涩,我算尽尝了,也被你好生折磨了,后来才知,原来喜怒哀乐的权利早已交出,自个儿闹不明白,还发了好几顿脾气,自苦得不行。」一顿—— 「你说要做夫妻,我允你,还以命作聘。你却又说缘分十年就够,十年后情淡,执念也淡,将还我明珠堂堂九尾雪天狐的内丹,你说退就退,好,我让你退,但我心里那朵情花怎么办?你能让它合起,让它从未开过吗?」 她双唇微动,欲说什么,但未语泪已流,只能摇头。 白凛再次逼问。「你说啊,你该如何还我清净?我洗耳恭听了。」 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像被逼至墙角真逃不出,也使不出什么招数,她最后被拉了去,男人拿精实白皙的胸膛承接她的泪,语气若叹—— 「静儿,你还不起。九尾雪天狐不动情则罢,既是动心动情,山无棱、天地合,也绝不会断了执念。你可听明白了?」 她忽而哭出声音,下一刻又很努力忍住,和过泪的声音令人胸中发疼—— 「你的修行该怎么办?还要等「渡劫」」 「修行道上,谁说了非得走到底不可?修炼的目的是为了变强,从不为成仙或入魔,要够强,才足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仰望人,就喜欢被人抬头眯眼还看不清。」因为立足点很高。 秋笃静因他这话竟哭着笑出来,非常折腾。 白凛嘴角亦偷偷扬了扬,很温柔地抚着她后脑勺,好一会儿才又言语—— 「以往跟你提起「渡劫」,说自己久等「渡劫」不到,决定要效一回飞蛾扑火往情里跳静儿,你觉得谈情而自觉一定能安然渡情劫的人,是真付出情爱、动了心魂吗?」低笑一声,自问自解。「那时当真不懂,原来情一字比任何术法咒语都要强大,真动了情的,又岂会在乎这一条修行道。正因为不在乎,所以拿千年内丹下聘,命可以捏在爱上的那人手里,不觉惊惧不安,却觉这样才好,牵扯深了, 不能断,这样最好连命都能给出,心甘情愿的,你说,这不是我的「渡劫」是什么?」 怀里女子倏地打直背脊,抬头望他。 两人离着半臂之距相互凝望,尽管没再握她的手,他目光却十分缠绵。 「静儿,我早就等到我的「渡劫」。原本以为是,后来觉得不是,结果真的就是。绕了一圏,原来还是你,原来,老早之前就心悦你。」 眼泪止了又流,不能自制,她细细喘息,又摇起头—— 「没有你没有的那时才没心悦什么的,是我先喜爱你的,一直都是我,厚着脸皮讨来,才不是你先的那时你只想跟别人飞蛾扑火,我、我很难过,很难过啊」 哭得像个泪娃儿,满腔的委屈尽数发泄。 白凛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既甜又苦,天狐的心志再强悍也禁不住这般摧折。 「渡劫」原来是这般峰回路转的面貌,明知山有虎,还非常欢喜地上山,心甘情愿以身侍虎,老虎若不稀罕他这一身香肉,他还会相当难受。 他身子晃了晃,突然朝她倒下,一招立即止住她的泣声。 「白凛?!」秋笃静本能地环住他,侧过头想看清垂在她肩上的那张脸。 「我像有些撑不住了。」他这话不算假,巫族大阵本不容小觑,再加上大太婆手里那把乌木杖助阵,一束巫法白光打下,不光是皮肉痛,虚元也多少有所损伤。但,值啊! 他赖在她怀里,被扶着重新躺落,嘴又被很甜蜜地封住,血气张扬澎湃,猛往他口中灌。 他捧住她的脸,看进她犹然湿润的眸底,低柔道—— 「以前不懂,后来才记起,我的心花其实在你十六岁那年,就很奋力地锭开过,那是千年以来的头一回你那一日救下湘儿,还抱着我哭,下凛然峰时,你回眸望我,笑着说自己是小捕快了,每月有二两银子,要请我吃酒静儿,那时就心悦你、喜爱你,不是不爱,是一直懵昧不知」 女子清泪落到他面上,他凑唇去吻她颊上那些将落未落的湿意,舌尖一遍遍舔过,如小兽讨温存。见她脸红眸亮,他嘴里虽咸苦,笑得却越发清俊。 「我想过了,闯巫族大阵,闯得过就能趾高气扬跟一干老巫们讨你。闯不过的话,就让你见识见识天狐的真心。你只要十年,我要的却是无数个十年,你若还是坚持「还君明珠」,那我这「渡劫」真就惨败,渡劫不过,与其十年后心神俱碎,不如早早在巫族大阵里香消玉殒。」 什么什么心神倶碎又香消玉须的? 秋笃静被他的用词闹得啼笑皆非,又因他说的话闹得心里直颤。 他说真的。 眼神带笑却很真很真,让那漾在瞳仁里的笑意有股匪气,狠得很。 她也捧着他的脸,去吻他太过清亮野蛮的眼,忍泪低语—— 「好,就无数个十年,不要你走,我们我们就这样,直到人死灯灭,又或是你「渡劫」成功。在这之前,我也都不走的,再不提什么「还君明珠」,不管世道如何、人情如何,到底是缠定你了」 人死灯灭吗 光听就教他齿关绷紧,胸中钝痛。 但,真有那么一日,凭他之能之强之神通广大,难道还扭转不了乾坤? 将来之事,当要从长计议。 如今他索求的是她一心一意的相随,要她抛下一切顾忌,不再言别。 他到底得到她的承诺,得到她全然敞开的心。 「你最好缠得紧紧的,再敢松放,我断不轻饶。」翻身压上她,贴在她耳边恶狠狠吐息,撂完狠话头晕了,又红着俊庞很可怜地索吻 【第七章】 跟白凛滚上榻,尽管知道人不但在竹苑里,且几位太婆和竹姨都在外边堂上,秋笃静实也抵不住他纠缠的唇舌起先是怜他气虚,他若能从她口中汲取生息,她哪里还有顾忌,自然满腔热血全数奉上。 也不知怎么变了调儿,汲息渡气变成再纯粹不过的唇舌缠绵,正因纯粹,所以两具身躯无比诚实,一个是绵柔发软,春心湿漉;一个是炽火撩心,越发怒长。 秋笃静心有顾念,还能扯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勉强挣扎,但压着她的天狐大人根本不管不顾,恨不得将她嵌进血肉内似的,吻得张狂,下手更是凶狠。 然而最后,天狐大人到底未能一逞私欲。 竹苑的主人选在一个非常「美妙」的时机踏进房里。 那声响虽细微,可缠在榻上的两人皆耳力灵动,秋笃静惊得大颤,他则是一愣。 就抢他发愣的这一瞬间,他家那口子已迅雷不及掩耳将他推开。 竹苑主人面上无波,撞见却似不见,嗓声倒柔—— 「既醒来,也该出去吃点东西。」 「修行之体,无须饮食。」他冷淡道,眼角一瞥秋笃静急拢衣裤,偏偏衣裤全纠结成团,一时难解,他干脆一掀大被,把她兜头罩脸全盖妥。 「五谷杂粮粗淡,岂能满足天狐口腹?」竹苑主人较他还冷淡。「自然不是唤阁下吃饭。」 意思是他既醒,守在榻边照看的人也该退出。 他这才醒,就急着想把人从他身边挖走吗? 白凛深觉对方根本是算准时候进来的。 瞧,整个巫族村还真没个好人。 第十七章 秋笃静终于将自身理出个大概,拉开被子,都憋出满头大汗了。「竹姨」 秋宛竹没再理会白凛,直接对她道:「出去喝些粥,刚熬好的。」 「太婆她们」秋笃静踌躇着。 老人家全在堂上,定是等着白凛醒来,要跟他开诚布公、大谈特谈。 谈谈很好,就怕一个没谈拢,两边又闹起。 「太婆不会吃了他,你放心。」秋宛竹笑意微微,这话刺得白凛美目倏眯。 「竹姨,我想留——」秋笃静的话被白凛淡淡打断—— 「出去吃点东西。」他旁若无人般探手理过她微紊的鬓发。既然开窍,做什么都觉理所当然,见她秀耳嫩红可爱,心痒痒,随手就揉了揉。「放心。不管谁来,只要对方不先动手,我自然也不动手。尤其是老人家,总得让让。」 真真教人不省心。 秋笃静最后只得红着脸请竹姨先出去,自己亦下榻将衣裤再理个齐整。 踏出房门前,她腼眺却郑重地对白凛道—— 「太婆若进来跟你谈,你好好说话便是。我总归是跟你一块儿,全听你的。若然若然有事,我就在外边,我会进来救你的,你别动手。」 进来救他?是进来替他挨打吧?如同他头一回闯巫族村,她拿身背去挡巫族族首掷来的乌木杖那样。 两边都想护着,两边都不愿舍,但她说了,她全听他的。 她得到天狐大人朗月皎皎的一抹笑。 秋笃静八成是心意坚定了,所以去到竹苑堂上见到众位太婆,脸红归脸红,心促归心促,眼神一直很宁稳。 本想说老人家定要轮番上阵叨念她,非念到她跪地不可,未料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没骂她呢,还赶着她快去灶房喝粥。 她一碗粥喝得心里七上八下,尤其又听竹姨说,大太婆确实有事非单独跟白凛谈谈不可,谈得好,巫族跟九尾雪天狐或者能和解;谈不好,一拍两瞪眼。 若非竹姨和其它几位太婆全盯着她,都想溜去听壁脚了。 另一边,竹苑寝房内—— 当巫族族首由婆子搀扶着踏进房中时,白凛不仅套回白袍且还振衣涤尘了,连一头雪发亦绺得益发柔亮,心想,打扮齐整见长辈,算是给他家女人一个面子。 但见大太婆由人扶着,步伐蹒跚,不禁腹诽——明明起阵时神勇无比,并非神打附身,而是堪比神通降世,寻常时候倒老态龙钟是真是假? 大太婆拄着乌木杖一坐定,那名手脚利落的婆子立即撑开两扇窗板,天光顿时涌进,将老人家肃穆无端的褐脸与一身黑衣镶亮了些,但那双略细的眼睛深如古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随即婆子又备来一盆炭火,置在太婆脚边,这才退了出去。 「若早个三十年,「落月七星阵」不怕拿你不下。」 白凛想着对方会道出什么,未料头一句是这个。 大太婆徐慢又道:「如今大阵依然,法器神利,无奈起阵巫者已老,竟教你寻得时机演这么一驹。」 白凛额角一抽,瞪着老人皱纹满布的褐脸,瞪着瞪着,竟扬唇笑了。 「巫者已老,这话是你说的,巫者垂垂老矣,守不住阵位,也才让我有机可乘,那不是演戏,是顺势而为。倒是阁下最后那一记打,分明看出我的意圆,却还是配合着背后伤人,真有意成全我?」 「那一记打,你若避开,又或者回击了,老身现下是不会跟你谈这些的。」 老人家缓缓抬眉,见天狐神色怔愣,干瘪嘴角竟略现笑弧,是极淡的一抹,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你为求巫族女而来,总要见识你有几分真情实意才可。」 白凛暗暗屏息。「所以真有意成全?」只要一干老巫别搅局,搅得他欲求的那名巫族女心中两难,堂堂九尾雪天狐被揍假的,他都认了。 大太婆道:「即便愿意成全,也得看老天同不同意。」 「何意?」 「静儿的娘亲曾是族中大巫,动了情,舍巫族而私奔。」 「这事我知。」白凛心悬起,大太婆的口吻和神态皆令他有所不安。 老人家轻轻颔首,静过几个呼息后才又启声。「巫族有一个大咒,已流传太久太久,寻不出法子可解巫族大咒只针对历代大巫,凡身为族中大巫,便断男女之情,终身服侍巫族族民,顺天应地。」 白凛问:「这与静儿何干?」 「静儿毕竟是大巫血脉。」太婆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当年静儿娘亲不顾那个巫族大咒,不仅动情,更怀胎诞下孩儿,与那男子的缘分不过十年」嗓声忽淡,如自言自语。「咱们几个姊妹们起阵,求了又求,解过再解,仍然不行,能用的法子全使遍,依然对付不了巫族大咒求来解去的,也只给静儿娘亲延了那十 年」 白凛胸中略震,面庞有些冷凝。「静儿并非你族中大巫。」 老人家神志稳下,面沉如水。「「西南巫族」的大咒会不会延至下一代身上,从未得解。」 一道暴雷猛地劈进心央,白凛双目定然,眉间色厉。 确实听过巫族传续了百年、千年的大咒,不仅这「西南巫族」,北方与南面的巫,各有流传的族中大咒,其威力石破天惊,因血脉相袭而遭罪的亦曾听闻。 如今这个老虔大太婆告诉他——从未得解?! 也就是说,静儿因他动心动情,若族中大咒发威,静儿可能命危! 但他们已这样要好,他是爱惨了,千年以来才开这么一朵情花,这条道上,他嫩若雨后春笋,他心甘情愿终也认了,却在此时告诉他,可能这样的动心动情,只为极短的缘分? 霎时间,白凛思绪起伏跌宕,如飞絮临风流转,面色忽青忽白、忽红忽黑。 「你自可抽身,行你的修行道,内丹归还,与巫族女再无瓜葛。」苍老声响。 白凛忽而笑出。 天狐大人这一笑,清风明月、烈日灼火都敌不过,宛如开在他心田的那朵花,开到一整个灿烂辉煌,那灿光之亮,不是十分,而是十二万分。 「您老儿这一记棒打鸳鸯使得狠辣,咱也甘拜下风这一回了。但既求巫族女,连命都聘出去,能说抽身就抽身吗?」一顿,眉宇间的凝色淡淡又袭,却也挽着春风秋月,逸着缱绻柔情—— 「就来瞧瞧吧,望您老儿寿长破百,看是你巫族大咒祸延子孙厉害些,抑是我与静儿情长缘厚更胜一筹?」 眼见对头如此嚣张猖狂,巫族族首愣了一愣最后的最后,想过又想,竟也是淡淡颔首、淡淡回以一笑。 白凛后来又向大太婆问清楚,原来他家那口子对于巫族大咒,全然不知。 娘亲在她小小年纪就香消玉须,她也只认定是生了重病。 凡人的病痛,她那位早已修成半仙的亲爹会没法对付吗? 不可能! 都成半仙了,区区肉身病痛,且还是爱极之人,他不信那名半仙男子无法化去妻子身上的病症,除非那真是解也难解的大咒。 这几日,白凛陷进深不见底的思绪里。 想跟静儿在一起,那是再确定不过,而巫族族首的告诫,他更是往心里去。 「就让我瞧瞧吧,我也希望宛梅的骨血能好好的」 那一时际,大太婆没把话说尽,彷佛又陷入自言自喃中,但他已然听出,是希望那名曾为大巫的女子,她的血脉能好好延续下去。 会的。 若巫族一干老巫们活得够久,他必会让她们亲见——即便巫族大咒真要祸延子孙,到天狐身上却是行不通的,因九尾雪天狐不开窍则罢,一开窍便够狠够痴够流氓,敢来侵扰他家女人的什么巫族咒,一把狐火先烧净了事,再不了,毁天灭地什么都干得出! 虽称不上相谈甚欢,但巫族族首被婆子搀出竹苑时,神情维持一贯的淡然平静,等在堂上的一干老巫见状,不必多问也知事情已然定下。 唉,只是想到之前是大巫跟了散仙私奔,如今是天狐缠上她们家巫族女,想着往后静儿真有孩儿,这血脉传下,也都分不清是巫、是仙,还是天狐了 但因缘际会,偏偏纠缠上,法缘玄妙,实也莫可奈何。 白凛就在一众老巫的默许下,在竹苑安然养起伤来。 虽说头一日醒来,他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但能赖在巫族村倒也新鲜,于是又多赖了几天。 年关已近,连下两场大雪后,今儿个冬阳甚是迷人。 他神清气爽步出竹苑,先在堂上遇到几位来看病、取药兼家长里短的村民,众人一见他,喧嚷声立时没了,堂上只有秋宛竹继续从容不迫地做事,帮一名患风湿的老人家熏炙草药。 第十八章 白凛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惊愕目光,怎么被瞧,他怎么自在,裸足一踏,施施然便要走出,几名老大娘、老婶子突然回神大呼—— 「哎呀哎呀,不行啊!外头冻死人,雪厚得不得了,你、你没袜没鞋的,肯定冻得你脚底生疮啊!」 「怎地这么可怜,没袜没鞋,连身上也单薄得不象话!你这什么跟什么了这是?一件薄袍子能抵外头风雪吗?!」老大娘突然转头去问淡定的竹苑主人。「竹姑娘,他就是那个救了太婆,又被你家静姊儿救回来养伤的小白公子是吧?」见秋宛竹微笑颔首,老大娘调过头来继续呼天抢地—— 「咱说小白公子啊,你听大娘一句劝,人当爱护自个儿身体,你这少年白也白得太哀伤,真有伤心事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人穷志不穷,只要有强壮体魄,山穷水尽了都能凭双手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老温家的,你先别急着跟小白提那么多,眼前事先解决要紧啊。」一名老婶子挤了来,弯腰就想撩高白凛的袍摆。「来、来,让婶子瞅瞅——哟,这脚长得跟咱家山子他爹差不多大嘛,你等等,咱让大黄回去咬一双山子他爹的暖靴来给你,包你穿得舒适。大黄、大黄呀——」 「汪、汪汪——」门外一头壮硕黄狗应声跑进,跳来跳去。 白凛没能瞧见自己脸上表情,那是惊异、愕然、仓皇,全然的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瓜可能活过千岁至今,这是他头一次傻在原地没法对付,因围过来的「凶神恶煞」完全不是他以往遭遇过的那种恶徒或入魔精魅,层级更高,非常之恐怖。 「白凛!」秋宛竹原本「看戏」看得很愉悦,忍笑忍到快内伤,忽见天狐白袖欲扬,甫察觉已迟了。 那只雪白阔袖一挥,堂上十余位村民尽入睡,连大黄狗也睡,徐徐浮在半空。 白凛趁秋宛竹不及回神说话,已凭虚御风飞出竹苑,一飞窜得老远。 哼,他没对竹苑主人下手,算是很给脸面了。 巫族村的守护咒结界内,他的虚空挪移施展不出,不过其它术法使起来倒还行云流水,这村子里就没个好人,他当要小心再小心。 咦,不对,他更正,这村里是有一个好人。 他停住脚步,回首看着尾随在后的小姑娘萧湘。 女孩儿穿得圆滚滚,臂弯提篮里是一颗颗大柿子,天寒地冻的,成熟落地的柿子虽未腐烂,可也早都冻成跟石头差不多硬,也不知她打哪里拾来。 见他伫足看来,萧湘露出腼眺模样,随即从篮子里翻出某物递去给他。 白凛俊眉略动,走向她。 那小小手心里捧着一串野地浆果,果实小小,但色泽殷红偏紫,一看就知是甜的,正值寒冬时候竟能让她寻到这样一串 他取走浆果,也没言谢,却在她手心上画一个小圈。 萧湘眸子倏地红了,想起那一年,白袍哥哥也是画了小圈给她,帮她报了仇。 「你请我吃浆果,我请你吃柿子。」白凛瞄了眼她篮里。 「柿子太硬了不能吃的,这是要捡回去用红线串成串儿,系着彩带,挂在门边好看。要过年了,讨个「事事如意」好采头啊。」萧湘吸吸鼻子,笑着解释。 「拿一颗试试。」 「咦?唔好。」她五指一抓,甫拿起柿子,哪还是硬邦邦的冻柿?! 在她手里的那一颗变得饱满又新鲜,外皮光滑无比,还散出浓郁甜香。她小脸整个发亮,急急又抓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哥哥!」好好玩,好惊奇,是手心小圈圈的法力让柿子大红喷香,白袍哥哥送她一篮子的新鲜甜柿呢。 她扬眉看他,眼泪流下来,开心笑着,却也泪流不止。 「谢谢哥哥」那一年,很谢谢你。 岂是不知小姑娘笑着掉泪是为哪桩?白凛笑笑没答话。 之后萧湘振作地擦干眼泪,还说要去拾更多冻柿来「抓熟」,小姑娘跟他挥挥手跑掉,他立在山坳边上目送她跑远,唇边的笑渐深或许是因为人这种「东西」,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活得这么有趣,才令他留连世间,成仙入魔都没有走踏人世来得精彩。 步出山勘,雪上不留足迹。 远处传来马蹄声,才一会儿功夫,飞驰的座骑已掠过眼前。 「迂——」那人突然长声勒马,马匹扬蹄嘶鸣,瞬间调头回到他面前。 封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见到白凛落单,而且走离巫族村山坳,他嘿嘿笑,像左等右等终于让他等到好时机。 「我知你底细,你也知我是谁,咱们好好谈谈。」顶天立地,颇有气势。 「谈什么?」白凛奇了,神态仍清漠淡然。 「听说你拿内丹作聘礼,跟我家静儿私订终身?」开始扳指节,扳得剥剥响。 「是又如何?」 封驰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瞪着,蓦地咧嘴亮白牙。「干得很好。」 白凛眉目一轩。 封驰再问,「听说你跟族里太婆们交过手,大太婆还亲自跑来跟你谈过?」 「是又如何?」想替老人家们出头? 岂料,封驰猛地一拳打在自己一掌上,「啪」一响无比震耳,嚷道—— 「那几个老虔老太婆想跟你谈,就表示你造成威胁了,可又拿你不下,硬的手段行不通,只好来软的,岂知笑中刀、绵里针才最是伤人于无形啊!」 白凛愣住。心想,他其实也想骂「老虔婆」是吧? 封驰挥动双手,激切又道:「当初要娶她们巫族女,可也费尽我九牛二虎之力,跟那一干老太婆们斗心斗智斗耐力,被她们明里暗里轮着斗过,若非我皮厚肉硬、命不该绝,岂有本事虎口生还?」 白凛终于听出一些前因后果。 原来啊原来,眼前这位可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封驰双臂往胸前一盘,很经验老道样儿。 「告诉你,这些年交手,我可斗出一些心得。你既是新进,实要多听我一言,保你混得风生水起。」 「愿闻其详。」天狐大人十分难得地收起睥睨姿态,洗耳恭听了。 多出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教头大人笑着频频点头,毫不藏私分享—— 「第一点,她们跟你认真,你就由着她们认真,但你别随着起舞也跟她们认真,如果真认真了,那就中了她们的计,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白凛蹙起眉峰欲问。 「等等!你先听我道过一遍,待会儿再举例详解。第二点,你跟老人家斗,但绝对不要跟自家那口子斗,在自家女人面前,你就是个可怜的、被斗得很惨的,总之要多惨有多惨,以退为进你懂吧?懂啊那很好。」教头大人满意点头。「总而言之,若太婆给你吃苦头了,咱们所有的委屈都得拿到自家女人面前显摆,但手段得高,自然而然显摆出来,那才高明啊?什么?想问怎样才自然而然啊?唉唉,等我先逐条道完,你别急!再来第三点,就是」 冬阳暖暖,在雪地上闪闪发亮。 两个刚结成「盟友」的男人在闪闪发亮的雪地里,钻研着比孙子兵法更实用的战术。 白日还有暖阳露脸,傍晚一过,雪又飘飘降下一小阵。 还好真是小雪罢了,要不然城南码头夜市刚开,怕就被雪给搅散。 秋笃静今次轮职巡夜,码头区本就龙蛇混杂些,今晚又有夜市来凑热闹,理所当然成为巡捕房加强巡视之处。 岸边竟多出几艘南方才有的花舫,一查之下才知是城里某富豪人家的手笔,舫舟上来了不少花娘,莺莺燕燕笑音清泠,丝竹琵琶美乐不绝,主人家款待自家贵客,倒闹得码头区众人围观,挤得更水泄不通。 秋笃静安排人手混在人群里盯梢,自己则跃上最高处的屋檐,居高临下察看四面与八方。 峰下城之富裕风流,在这小雪方歇的热闹夜里能窥一二。 在高处待过小半个时辰,她正打算撤守,下去与其它人会合,彷佛心有灵犀,她足下忽而一顿。 旋身看去,飞翘向寒月的檐角上,一道从风里淘换出来的薄身正茕茕独立。 她望着,脸上「铁血小教头」的表情一变,眉眸淡淡生春,唇角禁不住轻翘。 走在窄窄一道檐梁上,她瞧也没瞧脚下,直瞅着来人。 绝妙轻功算是拿去喂狗了,下一瞬身子陡歪,眼见就要打跌——有人眼明手快,身影入风,虚空挪移拉她入怀。 「唔呵呵呵」扑进天狐大人怀里,鼻子都撞疼了,秋笃静揪着他的白袍襟口却忍不住要笑。 白凛抱她坐在檐梁上,扳起她的鹅蛋脸直端详。 他的神情又微微绷紧了。 第十九章 这些天,秋笃静已觑到他好几次流露出这般神态。 像很紧张她,又不愿七情上面,结果五官轮廓还是绷出棱角、画开阴晴。 「我没事的,你拉住我了,没事的。即便真滚下去,人在半空我也知要踩点借力,然后飕飕飕再腾腾腾,就会飞窜上来。」 「你当然没事。」白凛暗自调息。 内心对自身有些不悦,毕竟还是被大太婆那席话影响了,静儿虽是大巫血脉,但毕竟不是大巫,她家姨爹说得对,跟一干老巫们认真,就输了。 更何况,万事有他。「有我,你自然无事。」 秋笃静闻言一笑,眸子弯弯。 天狐大人气势似乎更张扬,但她很习惯,也很喜欢。 「你今晚要回凛然峰了?」她知他伤已痊愈。在竹苑虽不同房,但每晚还是溜去他那儿,没干什么「坏事」的,就是帮他渡渡生息和血气。 「你跟我去吗?」 秋笃静挠挠开始发烫的耳根。「嗯。但我今夜轮值,要到寅时过后才能交班,那时再去寻你。」 狐狸美目闪出细微笑意,因她的毫无犹豫。 「不必了,今晚哪里也不去,就陪你。」 「可我没法陪你啊。」 白凛但笑不语,那眼神却是在说「我就想赖你身边、看着你罢了」。 「噢」秋笃静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泛甜,挠完热耳又挠下巴。「那、那我该下去寻其它人了,等会儿买好吃的豆包米团子给你,码头夜市有两摊子,口味一咸一甜,你会喜欢的。」 道完,她欲起身,腰际又被一双大掌扣住拉回。 「白凛?」侧眸去看,见男人直勾勾盯着她腰间,一下子便知他瞧见什么了。 「这条流苏缀子」长指勾起荡在她腰带下方的一绺饰物,仔细去看,摩挲再摩挲,竟是一缕雪丝与一缕黑发交缠编织而成,是一朵同心结,且黑发滑亮,雪丝烁银,底下散开的流苏部分黑与白柔软贴服,非常精巧。 「唔想说丢了多可惜,所以就自剪一截发试了试,还是跟城里经营胭脂铺头的女老板学的,说是同心结简单易成,意喻又好,就、就成这样了这可是正宗九尾雪天狐身上的雪毛呢,怎能随便弃了?佩带在身,肯定是能趋吉避凶,你你生气了?」 当时他把赤狐抓到她面前,将那绺抢回来的雪发抛给她,然后发完脾气又被她狠狠闹腾过后,他压根儿没问那绺发后来如何处理,反正是夺回来,反正大大地报仇雪恨,他痛快了也就足够。 但,她把他的断发跟她的发,结在一块儿。 结发夫妻。他是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词儿。 心绪被抛得飞高,胸中情感满涨,长指放开那绺流苏缀子改去捏她下颚,低头已含住那柔软红唇,吻得浅浅,却舔得她小嘴潮润光滑。 「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属你,每根毛都是,知你珍惜,欢喜都来不及,岂会生气?」 秋笃静听得全身火热,天灵都快冒烟。 千年铁树开情花的天狐大人调起情来行云流水,非常地无师自通。他唇持续轻挲着她,气息濡染,嗓调低柔却无比认真—— 「然后,你其实不必佩带什么就很能趋吉避凶。之前我要你啃一块九尾天狐的肉,说是食者不蛊,之后想想实在多此一举。毕竟我俩已这般要好,气血相融不说,每次在一块儿,最后都把所有精华留了给你你腹里、血里全是天狐精气,怎么也强过啃肉吞食。」 什么精华?什么什么精气的?! 秋笃静心音若擂鼓,在他怀里笑到泪水渗出,脸红不已。 「是。你说的对极。」 捧他的玉颜,推开一点点距离,笑望那双美目。 她轻轻吐气。「等寅时交了班,我们我跟你去。」 这几日他能留在竹苑,她很欢喜,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太亲昵,她到底脸皮薄,不如他已练至没脸没皮的境地。 然,说是要跟他去,还不知会被带去哪儿胡天胡地?也许是凛然峰上的巨大树心内,也许是他设下的某个奇景结界,反正,随他了呀。 捺住热辣辣的胡思乱想,她径自爬起,才站妥,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不是想知那一天,你家大太婆同我说了什么?」 闻言倏地回身,她眸子瞠得略圆。「你愿说了?」 自那天大太婆踏出房外,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又问,连查案手法都施展开来,怎么都探不得一点蛛丝马迹,还道他又坏心想捉弄她、吊她胃口,此时却主动交底? 白凛长身徐立,挑着眉,似笑非笑。 「你家大太婆说,怎么也要办场喜事才成,既交出千年内丹,干脆就入赘算了。天狐入赘巫族,她光听都开心。」 秋笃静愣了半晌才意会过来,所谓的喜事指的是她和白凛的婚事,然后竟然要天狐大人入赘?!莫怪他要想过再想 「当时我一口就答应了。」白凛道。 「嗄?!」 「但有一事当真困扰。」他蹙起眉心。 「啊?何何事啊?」 「静儿。」 「嗯?」眸子瞠得更圆,她心臓都快从喉头跳出。 「你家太婆说,不能穿白袍成亲,说又不是哭孝,哪有新郎官从头到尾一身白,可我就觉得我穿起白色最俊逸好看啊,竟不让我穿?」一顿。「再有,成亲婚礼上,还非要我套双靴子不可!裸足就不能拜天地吗?好歹是巫族族首,见识竟如此短浅。」 他他还怪起太婆了?! 秋笃静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但心里也直冒蜜味。 没想到他会纠结在袍子啊、靴子啊这些事上头,可仔细再想,依他孤高古怪的脾气没错,确实就会纠结这些事。 「白凛。」 「嗯?」薄唇抿作一线。 「你穿什么都好看。」 俊颜冰融,眉峰舒开。他慢吞吞问:「那不穿呢?」 「呃?唔」眨眨眸,笑意藏不住,脸蛋通红。「不穿更好看。不得了的好看。」 眼前风骤,男人倏地移近。 他身体未碰触她,只俯首让两张嘴相连。 很轻却甘甜绵软的一吻,让情潮深深浅浅动起,荡漾于心。 白凛最后将额抵着她的,轻笑轻叹—— 「静儿,咱们就来成个亲吧。」 片刻后,他独自一人犹立在最高处的檐梁上,不须刻意寻找,总能轻易在喧嚣人群中逮到女子那抹灵动身影。 他并未对她撒谎。 巫族族首当日与他谈过的,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说与她知的。 他没骗她,只是瞒她。 关于巫族咒反噬大巫一事,一干老巫们不愿告诉她,他自然也不愿意,怕她又多思量。 他知道她的,倘是信了大巫血脉必承受巫族咒袭击,她不会替自个儿忧心,却会为他伤神,怕自己用情深了,累得他对她用情更重。 她会想起生父,那个因心爱女子香消玉殒而难渡情劫的人间散仙。 她或者会想,若自己命丧,必然害得他步上亲爹后尘。 所以她会退缩,不敢放纵爱他,会退得远远,甚至不再见他,不是怕巫族咒反噬,是不想他落得行尸走肉、情心凄凉。 但他求的就是她飞蛾扑火般的狂烧炽爱。 是他让她作狂了,他就要那样的她,毫不保留,身心皆他独占。 正式成亲,很好。 如此一来,他更可理所当然诱她、拐她、缠她。 他想带她双修,修行最终目的已不再是修补他的虚元或真元,而是要她变强。 强到即便巫族大咒真来纠缠大巫血脉,她也能两下轻易冲破牢笼。 他求的不多,只望这条延伸至恒远的道上,有她长伴左右。 【第八章】 十五年后—— 清明刚过,西南的茶花花市闹得正兴,峰下城每年此时都得办几场赏花大会,主办人家若非城里富豪便是颇负盛名的文人墨客,再不就是以城里四大花魁娘子的名号所办的花会。 这些大大小小的赏花会原也没大衙巡捕房什么事,但峰下城第一花魁娘子唐棉棉曾在自家「凤仪阁」花会上险些被掳走,一名贴身小婢还惨遭勒毙,自此之后,唐棉棉应邀出席的赏花会,就全跟巡捕房相关了。 再加上五年前走马上任,从老好人县太爷手中接下官印的新一任父母官是个年轻多情种,痴恋唐棉棉不能自拔,此次有恶徒锁定花魁娘子下手,于公于私,大衙巡捕房皆得担起重任。 「教头大人,您这模样妆点起来可真真美翻天,呵呵,您说您一个快奔四的人儿,怎么瞧起来跟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差不离,哟,连摸起来也粉嫩嫩,待眼下这件糟心事了结,咱可得好好跟您请教这驻颜之术啊!」 第二十章 脸蛋被「凤仪阁」的老鸨嬷嬷摸了两把,秋笃静倒也不在意。 她家姨爹几年前辞掉教头与铁捕之职,终于成功说服竹姨随他游山玩水、四处访友,前两年还在中原江南一带小住几个月,之后返回西南巫族村不久,姨爹又带着竹姨往西边域外去,离家也已一年有余。 她接下姨爹的差事,「小教头」于是成「教头大人」,她手下亦有一支亲手带出的铁捕团,而巡捕房每年皆招聘新人,用心训练,当年她带出的几个好手,如今皆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但,说到要进「凤仪阁」打埋伏,就近盯梢,环看阳盛阴衰的大小铁捕们,当真还是她这个教头大人最合适。 她是女的,瞧起来面嫩,经验老道,手段更是老辣,武功一人可顶十个,宋清恬和罗芸嫁人生子后虽还继续当差,经验亦足,但妆成一较,却还是远远比不上她年轻秀逸,扮作跟在唐棉棉身边服侍的新婢,非她亲自出马不可。 这一埋伏,足足盯了十来天,跟「凤仪阁」的嬷嬷不熟都难。 「今日阁里再次办起赏花会,嬷嬷可都安排妥当?」「凤仪阁」内,连小婢的裙裳都华丽得很,妆容亦是,秋笃静不惯也得惯。 嬷嬷挥着香帕忙道:「全按您吩咐办了,出事那天的赏花会怎么安排的,今儿个就怎么安排,从头到尾,吃的、用的、赏的,全无二致。」一顿,语气略迟疑。 「咱说教头大人,不是嬷嬷我不信您,咱们都连盯十多日,当真今日这般安排,那恶徒便会上钩吗?」 秋笃静沉稳微笑。「总得试试。不过我预感向来神准,今晚当有收获。」 嬷嬷舒出口气,也跟着笑了。 「那是。您年纪轻轻就名扬咱们西南,峰下城提到当年「第一女铁捕」,谁都得翘起大拇指,呵呵,现下提到女教头您,也是大拇指翘得直直,女铁捕的万儿依旧响亮啊!唔不过话说回来,您成名时,咱记得是二十出头岁,这算算啊,十多年过去了,怎么您这模样较起当年更加青春脸嫩?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可能是练武练气,多少有帮助。」秋笃静指发痒,想挠脸,硬生生忍住。 「您练这门功倒比咱阁里姑娘们练的「玉女素心经」还强,都返老还童啦,要您真是咱这儿的姑娘,花魁娘子都得甘拜下风!」嬷嬷挥帕子轻拍自己的嘴。「哎呀呀,瞧咱都说啥儿了?得罪莫怪啊教头大人!」 秋笃静仍淡淡笑了笑,不往心里去。 「凤仪阁」赏花会是夜赏,从傍晚时候开始,直到子时。 阁内山石流水、小楼花苑很有江南风情,布局不俗,常逛完一座精致小院,绕过月亮门或走过拱桥,在假山石影之后,柳暗花明又是不同造景的另一座小院。 今夜在外围亦有一小批铁捕轮流盯梢。 守株待兔比的是长长的耐性。 要替兔子造出它熟悉的路径,丢出饵,静静待之。 应邀前来夜赏的宾客,「凤仪阁」嫂嬷发出的请帖与上一次相同,共二十位,全是城里的富家老爷、公子哥,以及文人雅士。 两次赏花会的安排皆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唐棉棉在今夜娱乐嘉宾的曲目里做了改变,不仅弹唱,还多了一小段「凤凰于飞舞」,此舞是极难练成的一种旋舞,能欣赏到花魁娘子的旋舞绝技,应邀前来的宾客对于并无新意的第二次赏花会,那是半句怨言也无。 来到亥时初,一切寻常。 只除两家公子爷在花魁娘子面前斗嘴斗狠了,砸了茶杯险些打起,接着是城北、城南两大才子斗起诗兴,以诗讽人,闹得甚僵。 幸得老鸨嬷嬷手段高明,两边安抚得宜,后半夜的赏花会进行得还算顺利。 唐棉棉上次遇袭时,正是亥时时分,在自个儿香闺内房。 她此次以回房换衫、重新理妆为由,亦在差不多时分返回小院闺房里。 假扮婢子的秋笃静伴她入内,见她紧张得娇颜惨白,秋笃静只得再三保证。 「请棉棉姑娘暂时待在这架子床内,无论听到什么声响,千万别下榻,我保你绝对平安,谁都动不了你一根寒毛。别怕。」 「那就就有劳教头大人。」 秋笃静点点头,朝她温和扬唇,跟着放下两旁绣花垂幔,掩住榻内人儿。 走到廊下,听到东西两边不远处的屋脊上陆续传来敲击声,那是铁捕团所用的暗号,知会她,人已就定位。 她转回房中,吹熄两根烛火,将周遭弄得幽暗些,忽地心中一凛不对劲! 唐棉棉的气息淡了?! 心下大惊,一跃已至榻边,她出手如电撩开垂幔傻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 榻上依旧有美人儿,较唐棉棉美上十倍有余的大美人。 美人气场强大,斜倚在蓬松大迎枕上,雪发若幽谷白泉,一脸的漫不经心。 「来嫖。」白凛慵懒扬眉。 嫖秋笃静脑子里刚晃过一字,不及再想,人便被一只阔袖卷上香榻。 「小娘子最好乖乖从了大爷我。」 按紧她双腕、压住她双腿的男人悬在上方,嘿声笑着,目底却无半分笑意。 谁又惹他不痛快?! 「你干什么这样?我在办差,你快放开啊!棉棉姑娘哪儿去了?」甫问出,她气息一岔,不禁重咳两声。她发现唐棉棉了,正飘在架子床最上端,睡得非常之香甜,自然是拜天狐大人所赐。 「我回狐族不到两日,你接这破差事就算了,竟还妆扮得这么好看任人看,你当我死了吗?老子等会儿就去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全挖了。」自与巫族女成亲,入世生活十多年,跟凡人接触变多,说话越来越匪气。 「什么死不死的?别胡说!」秋笃静以武犯他,突袭,瞬间扭转局面,换她扣住他双腕,跨骑在他腰上。 像要罚他口无遮拦,她低头重重吮住他的嘴。 重吻一记便放开,低声求了。「那点子已被锁定,估摸着就要来了,我得去守在该守之位,你迟些再怒,大不了晚点全由你折腾。」 白凛扶着她的腰,俊庞两团轻红。 狐族一日,人间一旬。 自与她成亲,他回狐族的次数变多,因族中收藏狐族历代记典,这十五年来他陆续查看,找着一些狐族男女与其它族类双修成仙的纪事,也寻到不少从未试过的神炼共享之法。 此次在狐族待的时候长了些,心都不定,就知不好好看着,他家娘子即便不惹祸,祸也要来惹她。 「白凛?」还不肯放手吗?秋笃静头疼了。 「哼!」天狐大人两指弹出一道小绿光,飕地射出垂幔外。 「你、你把阿叶唤出来干什么?」边问,她往外探头,发现她身为「婢子」该站的那个门边位置,已出现一名跟她妆扮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实是小小少年男扮女妆。 呃,不,说正确些,小婢实是精魅所化。 那一道小绿光是当年被他吟入一丝神气,引他们寻到玄宿老巢,后又被她唤出的狐火烧作虚无的那一叶精魅。 秋笃静本为它深感可惜,未承想,白凛竟硬生生召回那一丝神气。 天狐神气不会化在自身狐火中,他寻得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最后真从虚空当中让那一叶精魅重生。 重生的精魅是个俊美男孩儿,非常机灵可爱,也许是因仰赖天狐神气而重生,男孩儿与天狐大人的喜好完全一样,连最最喜爱的人也一样关于自家娘子被一只自己亲手救活的精魅爱慕到不行一事,白凛已经懊悔十多年了。 见秋笃静瞧过来,被唤作「阿叶」的男孩子冲她笑,双眼亮晶晶。 秋笃静连笑都不及回一个,又被她家男人扯回垂幔里边。 「你守在那儿诱人出手,我傻了吗?等着看你倒地?」白凛挨在她耳胖低吼,吼完顺道亲她额角一记。 「才不会倒地。我能用内力把药性逼出来不对,毒或蛊对我又起不了作用,哪需运功逼毒?何况只是迷药而已等等!你何时知道这么多了?你——」 「嘘,人来了。」 「啊?!」结果运筹帷幄的教头大人被横空出招的天狐大人这么一搅,不得不噤声,凝神听起外头动静。 是一个乡音略浓、挺朴实的婆子嗓声,正对阿叶扮成的小婢道—— 「对不住对不住,咱迷了路,这园子实在太大,咱」陡地出手。 「唔唔」阿叶口鼻被婆子用巾子捣住,捣得紧紧,咚一声倒地。 阿叶甫倒下,垂幔内立时吹进一阵迷烟。 秋笃静没再让白凛插手,一掌封住迷烟烟杆,隔着垂幔踹出一腿。 第二十一章 呼痛声响起时,她已掀开幔子窜出。 一名身形高大的壮汉流着两管鼻血直瞪她,哇哇大叫—— 「娘!娘啊!她不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呢?娘说吹这白烟就能扛走媳妇儿,我媳妇儿呢?媳妇儿啊——」 壮汉不理秋笃静,直要冲去掀垂幔,又挨了秋笃静一踢。 她随即再奉上一记手刀,直接将壮汉劈昏。 「大柱!」放倒阿叶的婆子从门边倏地扑至,露了一手上乘轻功,十指成爪,招式刚猛,秋笃静尽管避得利落,肤上仍清楚感觉对方双爪带起的厉劲。 难得——难得啊——她许久未遇对手,一时间打得热闹滚滚。 而她之所以能放开来打,全因埋伏在外的人手闻声跃落,封住逃路。外边、里边都是人,眼线太多,她家那口子不好发作,要不肯定又施咒将婆子料理了,岂能放她与高手对招。 「「铁臂虎爪」卓三娘,二十年前阁下所犯的几起大案还记在西南州县各大衙案册上,今日在这峰下城,咱们也该作个了结,逮你销案!」 秋笃静腿功胜过对方,但拳与掌法稍逊。 卓三娘双爪即是兵器,发起狠来威力更惊人,但秋笃静内劲绵厚、源源不绝,对方轻功厉害,却远不及她。 一战下来,除那座垂幔掩落的架子床,房内桌椅等其它摆设全被虎爪与腿功扫得稀巴烂,满屋碎屑乱舞。 突地,卓三娘收式不打,坐地放声大哭。 「继续下去,不出半刻你定能胜我,还打什么打?你让人放开我儿!」卓三娘双目狠戾,胸口起伏太剧,像一下子难以调息。 秋笃静抬眉去看,竟见被她劈昏的壮汉身上,一名「小婢」跨坐上头。 不是阿叶是谁?! 他手中多出一把小银刃,另一手则扳起壮汉脑袋瓜,正想着割喉的话,该从左割到右、还是从右划到左比较好似的。 「阿叶!」她颇头疼一喊。 小小少年闻声看她,见她不允地摇摇头,因兴致勃勃而发亮的小脸立即出现很失望的表情。 大势既定,几个离得近些的铁捕冲进来逮人,阿叶机灵地扑回架子床内。 秋笃静也赶紧跃回榻边,头钻进垂幔里。 里边,花魁娘子横卧,安稳落在香榻上,而且羽睫轻颤颤,欲将醒来。 天狐大人与一叶精魅,虚空不见。 将人逮捕归案,一直忙到天已鱼肚白,秋笃静将后续之事暂交给下一班轮值的人手,出城前,她特意绕去东街买了店家刚热腾腾蒸好的豆包米团子。 香气四溢的豆包米团子用两层干竹叶裹着,再用巾子包起,她将小食搁进怀里保温,快马加鞭赶回山坳小村。 因秋宛竹被封驰拐出门,现下竹苑大多事务全交给如今已二十有八的萧湘接手。秋笃静回到竹苑时,萧湘正起床盥洗,她把一份还温热的豆包米团子递给湘儿当早饭,却挨了湘儿一记轻瞪。 「姊姊又忙到天亮才回来。」 「呃嘿嘿,呵呵,可不是吗?天都亮喽。」只会打哈哈。接着又说:「我这一身脏的,还得洗洗啊,湘儿先帮我送吃的进房,趁还温热,你家哥哥很喜欢的,他、他应是在房里」 萧湘叹气。「又跟哥哥吵了?」 「没的事!」挥手又摇头。 萧湘再叹,没说话了,倒快手快脚帮她烧上一大壶热水,这才替她送小食去。 秋笃静将热水提到边间小房,再兑了不少冷水进大盆子,终能痛快洗掉脸上铅华和发上香油,将一身整回向来清爽利落、干干净净的模样。 浴洗过,她将边间小房顺手收拾了,原还想跟湘儿说聊几句,却见一大早已有人登门来访,是「玉笛公子」李修容。 秋笃静心知肚明,李修容上竹苑不为访她,而是心系佳人。 唉,谁料缘分牵扯会走至今日这般? 李修容与她家湘儿啊 一切得从中原武林盟摆平域外「拜火教」一事说起。 当时怕邪教犹有余孽流窜,设在峰下城西郊十里处的武林盟西南行会一时间聚来不少好手,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大点,往西紧盯局势,往东与中原互通,当时主持西南行会的正是李修容。 既在西南长驻,自然要多与「地头蛇」打交道,身为「地头蛇」的大衙巡捕房早被李修容摸熟,后来就顺她与她家姨爹两条线,一摸摸进山坳小村,尽管太婆们不喜跟外人打交道,但外人来求药求医,也不会置之不理。 西南行会的人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渐渐也来竹苑看病拿药,诊金付得大方,偶尔还会帮小村里的老人修缮家屋桌椅等等。竹姨除了给药,连巫族符和刺磷粉也送出不少,所以就这么一来一往、有来有往,两边便也熟稔起来。 至于李修容是何时惦记上她家湘儿她实在不知啊! 她躲在窗边偷觑,湘儿没请那位年过四旬、却依旧能担起「江湖第一美男子」浑号的青袍书生入内,没请人家进屋就算,还冷凝着一张俏颜,这样冷淡是跟谁学的?呜莫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天狐大人者,皆睥睨众生湘儿乖,不要学你家哥哥啊 心情沉重,因湘儿开口赶人。 不过李修容这几年像也变无赖了,赶都赶不走。 秋笃静没再继续盯下去,绕了点路回到寝房,一踏进内室就瞧见桌上那一整盘豆包米团子竟完好无缺,碰都没碰?! 有这么恼怒吗?该恼的是她吧? 部署好的事被横插一手,尽管目的达成,中间仍因他的现身小乱了会儿 但,一想他是紧张她的,喉里漾开甜津,也就恼不起来。 钻进床帷,爬上大榻跪坐,她伸手推推拿后脑勺和身背招呼她的丈夫。 「还睡吗?」明明是醒着的,她能察觉他的气息。 「哼」美人仍维持千唤不一回的身姿。 「干么这样?」秋笃静咬唇又叹气的。「不就巡捕房里真找不到人上阵,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打埋伏。之前「凤仪阁」茶花夜赏,花魁娘子唐棉棉险些遭掳走,是刚巧一群狎妓又喝高了的酒客擅闯她的香闺,坏了恶徒想不动声色将人劫走的打算。」深吸口气—— 「问了唐棉棉事情始末,啥儿都不知,只晓得头忽地犯晕,倒下前瞥见一道小山般的高大身影而在她闺房门边发现的小婢尸身,外表看似被勒毙,但不是的,那名婢子的颈骨与咽喉尽断,下手之法分明与姨爹当时办的「铁臂虎爪大案」一模一样,当年我初出茅庐,西南州县各大衙的铁捕联合办案,还是让身上背负三十七条人命的卓三娘逃得销声匿迹。」顿下,语气微低落—— 「卓三娘说,她无意杀那名小婢,但头一次迷药下得不够重,小婢昏沉间奋力挣扎,怕她弄出声响,情急间才出手,却也因此留下线索大隐隐于市,这些年她竟带着独生子在城中住下,替富贵人家栽种各色茶花,当起种花师傅,「凤仪阁」这两年的赏花会,进的花种多是向卓三娘购得,他们母子俩将一车车的花送进「凤仪阁」内,卓大柱无意间见到花魁娘子,一眼入心,非要她当媳妇儿不可若非溺爱独子,卓三娘的大隐亦难露出马脚」 说完,床帷内一阵静。 秋笃静拉拉丈夫袍袖,美人无动于衷,她憋了会儿终是说了—— 「好吧好吧,我让你嫖!来吧,任你折腾就是!」 破罐子破摔,甩开他的袖,她随即躺平,躺得直条条。 结果,她先等到的不是白凛转过身,而是又长又蓬松的九根狐尾袭上来。 狐尾分别卷住她双腕、缠住她两只脚踝、勾住她的腰她缓缓被提起,掠过他,然后被抛到内榻与他脸对着脸。 白凛眼神慵懒闪亮,不似作怒。 又或者她方才豁出去的话,彻底抵消了他的怒气。 「你可别后悔。」他突然论笑,俊美异常,兴奋之情满布,彷佛脑中已转着十七、八种折腾她的法子,正等着一一落实。 大惊失色!「等等!等等啊——我悔了、后悔了!悔得不能再悔,我唔唔」嘴被封住,准备往死里折腾似。 狐尾柔软却强而有力,秋笃静挣了两下就放弃了。 唉,也不是没被这样「欺负」过,只是当丈夫祭出雪天狐的九尾时,通常过程会很「惨烈」,她下场会很「凄怆」 在狐尾来回的轻抚下,她禁不住细细叹息,很舒服,觉得安心,贴着他修长温热的身躯,血暖气匀,整个人如浮在蓬松胖云朵里。 努力想跟上丈夫,唇舌遭劫,那是甜如蜜、热如火的深吻。 第二十二章 徐徐间,深吻转为或轻或重的舔吮,她半掩双睫,感觉下唇正被人轻啃,湿润润,麻痒痒,她勾起唇角,嗓声轻哑模糊—— 「白凛,你好爱操心是我令你放心不下你看我看得入神时,眼神总有郁色,别操心啊,我们还在一起,往后往后」 丈夫的吻又浓重起来,狐尾将她捆得更紧。 为逮捕卓三娘归案,她其实已三天三夜未交睫入睡,此时回到最能令她放松,并卸下一切武装的所在,被拥进一个暖得不能再暖的臂弯里,她眼皮沉得抬不动,气息越走越匀,越来越徐长 「那你自个儿动手,我要是睡着了,你唔,全随你,甭客气」 话甫落,余音犹荡,白凛发现侧卧在他怀里的妻子已然睡去。 她小嘴被吻得润红,微张着,随呼吸吐纳喷出暖馨。 被他捆绑的四肢和腰身软绵绵的,当真随他高兴,怎么摆弄都可以。 竟累成这般 世间毕竟还有许多人与事,她尚无法割舍,她那些巡捕房的铁捕团弟兄、这座养育她、守护她的巫族村,还有亲人间的牵绊 卸下她的衣裤,将一掌轻覆在她脐下,养在女体血肉中的内丹受他召唤,透肤泛出金晕,并缓缓拓开至全身。 他替她驱动血气,修补这具过于疲惫的血肉之躯。 成亲十五载,已不止一次动念,想带她进到完全的神炼修行。 夫妻俩闭关作一次长长的修炼,可能三年、五年,也可能十年、百年。 然对她而言,需放下的东西太多,她不能随他远去,仅能依赖他的内丹,断断续续与他双修。 这样不够。远远不够。 虽然她平安陪他过了这十五载,早超过她的大巫娘亲与她亲爹相处的时日,可他想求的到底是她的永生。 「我自然为你操心,不琢磨你,还能琢磨谁?」 叹气,他倾身嗅食她肌上清馨,探舌舔着她的肚脐,留连那饱挺的胸乳最后再轻轻啃过她的咽喉、吻上那张软软红唇 【第九章】 三年后—— 隆冬。 这几日,秋笃静发现养在巡捕房马厩里的十几匹马,不知何因显得躁动不安。 不光如此,村里人家养得好好的牛羊骡驴等等牲畜亦是,尤其是狗,巫族村里算算也有七、八只大狗,无端端一起狂吠或狂嚎时,那情状委实惊心。 白凛脸色很差。 她问他因由,他像似有所洞悉却无法以言语精准道出。 「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最后,他这样要求她,狐狸美目瞬也不瞬、炯然锭光,眼神既是命令,亦是请求。 但她没办法啊!她是峰下城铁捕,是巡捕房的教头大人。 姨爹去年虽带竹姨回来定居,却没再回巡捕房当差,而是在游山玩水的途中掏到几个根骨绝佳、品性亦善的好苗子,带回西南亲自调教。 她依旧得担起铁捕教头该当之责,带好整个巡捕房,怎能一直仰赖丈夫,不离他身侧? 然后,天降大灾! 不是毫无预警,却是防不胜防,地牛大翻身,西南地根像要被连根拔起! 地动天摇时,她办完差事正要策马进城。 随在她黑骏后头的几名年轻铁捕被骤然突起的地脊挡下,一阵惊呼和马匹嘶鸣交杂,随即是更强烈的摇晃。 「教头——」、「教头小心——」 不及闪避,地上裂开一道巨缝,秋笃静连人带马摔落! 肉身并未承受到该有的疼痛,她在瞬间被扯进一道结界中。 触目所及是无尽的幽黑,所有的光皆来自地上蜿蜒的黑川,川水结成玄色晶玉,彷佛流动又似乎没有,极生动地潋滟水光。 在不远处的黑川那头,一抹莹玉雪色引去她所有目光。 「白凛!」她爬起,朝他奔去,却怎么也拉不近两人间的距离。 一道陌生嗓音忽而响起,略透无奈—— 「天狐,让救下你娘子已是网开一面,你如此不依不饶纠缠,我亦无力回天。」 她听到丈夫哼笑,犹然倨傲无端的哼笑,却夹带深沉忿恼—— 「岂是无力回天?是地灵大神当惯大神,习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之苦,所以天降大灾,死伤无数,在大神眼中根本不值一顾。」 地灵叹气。「你当看破尘世,不该执着生死。」 白凛冷笑。「未料长眠数百年,阁下将性情都给睡掉,大神态势端个十足十,什么都听天由命、听天办事,天庭放的屁都是香的,发的话都是对的。既是如此,你这只西南地灵干脆躺平,等着天来嫖你!」 秋笃静惊得愣在黑川上。 她家男人说话喜带嘲弄,常损人于无形,却甚少这般刻薄尖酸,而且与他交谈的似是西南的地灵大神! 适才的地动,峰下城外已地裂土崩,那城内呢?!巫族村呢?! 她知定是丈夫施了术法,自己才能千钧一发间避进此处,但其它人呢?! 「天狐,以往纵容你,你可也别过分嚣张!」地灵沉声喝道。 「哼,阁下还没见识过九尾雪天狐真正嚣张的样儿!」 「你——天狐!哇啊——」 地灵大神厉呼,下一瞬叫声变远,像被无形劲力弹出。 秋笃静张声要唤,丈夫已望过来,素身一挪,他忽到面前,张臂将她抱住。 「白凛,怎么回事?这里是你的结界吗?」紧声问。 「这里是灵寂之地。事发突然,只能先把你扯进这里,我带你出去。」 「我替你护守!」她冲口而出,抬头望他,眸心定然。「我不知你接下来意欲如何,却知你既撂了话,定然张扬到底。我不走。」 白凛这些天脸色很差,此时更差,白得几近透明,连唇色亦是,而两丸黑蓝渐层的瞳仁格外幽深,明晦难辨。 秋笃静心里一揪,更肯定自个儿想法—— 他又想拿命去拼,如当年对付玄宿那样。 她冲他又喊,「你要我待在你身边,别离开你的!我不走!」 黑蓝美目倏地绽光,他如要将她嵌进血肉内,更用力抱她,脸贴在她耳畔。 「好。待在我身边,我们是一块儿的。」 「嗯。」她紧紧回抱。 他轻喘了声,道:「天降大灾,地根将断,方才是第一波震荡,再不久会有第二次,而第二次才是主力。我会试着截断那股反动的地气。」 她再次抬头,十指紧扣他的白袍。「能截断吗?」 他扬眉,忽而笑意微微。「地气由地灵发出,为夫刚才不是两下轻易把那只地灵踹飞了?娘子觉得我敌不过吗?」 晓得他这是在安慰她呢。 心头拧痛,但秋笃静仍笑了,很甜很仰慕的一抹。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强的。」 天狐大人,不管如何,我永远跟随你。 与地灵作对,逆天而行。 白凛在灵寂之地入定,让元神能更轻易追踪到地气反动的源头。 秋笃静为他护守,天狐内丹受召唤,她有源源不绝的饱满血气供他汲取。 这一次不同以往的灵斗,必是凶险万分。 当毁天灭地的巨震袭来时,身处灵寂之地更能感受那股力道,秋笃静尽管早有准备,依旧被震得心神险丧,意志几欲溃散。 是天狐内丹守住她,将她的神魂与心志皆往地下扎根似,稳稳抓牢,才能令她回过头来继续守护白凛。 气场上,她与白凛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夫妻同心,盼其力能胜天地。 巨震夹带隆隆巨响,像万马奔腾,更似无数山石从高峰滚下,她耳膜颤动如擂鼓,且一阵大过一阵,耳中万分疼痛,几要爆裂。 骤然间,她神识进到另一个境地,原以为是丈夫为了护她,替她设下的结界然,非也,这是她脑海中的景象。 她看着九尾雪天狐在春花烂漫的绿坡上奔腾跳跃,景色很美,天狐很美,她很开心,因为他那样开心天狐跑向她,灵鼻往她怀里摩挲轻蹭,眨眼间幻化成俊美男人,男人毫不客气拿她大腿当枕头,雪发披泻她半身。 她不去听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暂且抽离,竟将神识送进自身深处,不是丈夫所设的结界,是她自个儿找到、能稍稍喘口气的所在。 这景象她记得,是今年春天时候的事。 她那天休沐,跟着丈夫虚空挪移到一处开满山花的坡地,丈夫禁不住绿草如织、花团锦簇的诱惑,难得地变回真身模样,在青草山花间奔跃了好几回。 枕到她膝上来时,他满身尽带草香与花馨,发上还沾着不少草屑和花汁。 她取出随身的一把密齿梳,仔细替他篦发,挑掉发上沾染之物。 他明明来个「振衣涤尘」就能从头到脚光鲜干净,却喜欢上让她慢腾腾地篦发梳头,大概有种「当大爷、被好生伺候」的感觉她随身带上梳子也是为他。 第二十三章 她记得那天他们闲聊时所说的话—— 「李修容四十有五,湘儿三十一,生生差了一十四唉,当真缠到咱们家湘儿点头,也算他李修容够耐性、够本事。这些年,太婆们相继过世,巫族村老成凋谢,总觉甚久没办喜事,如今有这么一桩,是得好好操办。」 「嗯」丈夫懒洋洋蹭着,俊鼻有一下、没一下地挲着她肚腹。 她以为他睡着,于是更轻手梳着他的发,却听他慵懒问—— 「待湘儿成亲,你随我走吧?」 她知道他的意思。 随他走,即是放下世间当下的一切,随他走上神炼修行之道。 她那时并未作答,真被问住,内心委实踌躇。 而丈夫低幽一笑,未再追问,彷佛深深明了她的犹豫。 她为何犹豫?还有什么值得踌躇? 竹姨有姨爹作伴,湘儿也有归宿了,铁捕团个个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她命里最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一直等待着她。 想到心心念念之人,神识忽从深处冲出,她重返灵寂,回到丈夫身边。 轰——巨响爆开! 黑川上的晶玉迸裂,啪啪啪——啪啪啪——无数细痕现出,整片灵寂之地几要支离破碎不!不是几要!而是真的碎了、破了!碎开的玄亮晶玉一片片往下掉落,究竟坠到何处?无法得知! 秋笃静跪得直挺挺,将闭目盘坐的白凛紧紧拥住。 一场斗法到底由谁胜出?她此刻没能瞧出,但白凛若迟迟无法出定 我跟你。跟你一块儿。 陪着你同埋在此,在这快要变成虚空的灵寂里。 她掉下去了,紧抱着丈夫,散开的黑发与张扬的雪丝交缠,发结同心。 砰—— 跌落,身背着地,她后脑勺亲吻地面,一时间痛进骨子里再加眼冒无数金星。 重物沉沉压在身上,秋笃静勉强定睛—— 「白凛白凛!」不及调息,她吓得赶紧将他挪到身侧,让他卧下。 不需费神多看,感知已告诉她,他们此时是在凛然峰的巨大树心内。 「静儿」树心内阗暗,但无损两人目力,白凛面色灰败,颊面甚至微微凹陷,落进秋笃静眼里,简直刮骨剜心般的疼。 「你出定,及时回来了。」她对他露笑,不住轻抚他的俊庞。「你救了我们俩,带我回到咱们最最熟悉的地方。」 白凛眨眨长目,眼角微飘,像在笑。「我听到你心里话,你说要跟我一块儿,我真欢喜但为夫要的,是娘子陪我一块儿在树心里胡天胡地,可不要同埋在那片灵寂虚空里」 秋笃静吸吸鼻子,俯身吻他。 唇这样冰,泛着死气,她一遍遍舔吮,想将生息渡进。 「静儿,我可能得睡会儿你别怕」无力汲取,元神扛不住空乏,最终掩下两扇羽睫,在她唇下隐去话音。 他昏睡过去,维持不住人形,修长身躯变回原形。 她捧着天狐狐首,惊见血丝不住地从他鼻中与嘴角溢出,雪毛遭血染红,她眼泪立时难忍,扑簌蔌地掉。 外头究竟乱成什么样?她不在乎了。 她连人带马掉进深裂的地缝中,她也不在乎是否有谁急着寻她。 亲人或者以为她遭难,为她难过,此时此际的她,真的都不在乎。 乱了,就乱吧。谁着急,就由着吧。有人为她难过,那就难过吧。 她只想守着丈夫,哪里也不去。 血越流越多,像是他绷得太紧、催动太多真气,一旦松懈下来,被使用过度的筋骨血肉开始反击,血势没有停下的迹象。 他的毛色原镶浮着一层雪润,动起时会带出一波波银辉,然而却随着他的溢血不止,一身柔软雪亮的狐毛瞬间失去光泽。 「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她泪眼迷离,很温柔地揽住狐首,身子轻轻摇晃。 她曾对他说,人与天狐,她与他,他们就这样走下去,直到人死灯灭,又或是天狐冲破「渡劫」她爱他入骨入心,却不执着缘分长久,但千年内丹的护守以及与他的双修,似将这样的缘分作了延长,让她年过四旬,容貌却返回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他气息弱到随即要消失似,血拭过又流,流了又拭,鲜红将她的巾子和双袖都染遍他将内丹给了她,她说过,再不提「还君明珠」,但如今要食言了。 试着扳开他的嘴,她驱动血气,召唤内丹,徐徐将金珠渡进他口中。 她眼下帮不了他,但这些年至少把他的内丹滋润得无比寻常的饱满,他无力汲取她的生息与血气,内丹回归后,必能助他自行修补。 她侧躺下来,脸与狐颜贴熨在一块儿,手环抱他。 整整十八年,天狐内丹从未离开她的血肉,此时剥离,她腹中一时间也不觉虚空,并无异状,倒是有些乏,筋骨酸疼感觉明显起来。 心想,会酸会痛会乏,那也该当,她可是从灵寂之地摔回来的呀。 静谧谧勾了勾唇,她朝他挪近,觉得冷,还拖来他其中一尾覆在身上。 「回到我身边来啊,我等你」 白凛这一睡,神识完全休眠。 虚元虽未破碎,但在截断反动的地气时,没能将一波波接连打上的巨震挡住,于是几股力道不小的余震穿过虚元,冲击真命所在,他的真元于是被震得七荤八素,宛若遭急雨乱打的一池浮萍,无根流荡。 地灵最后一记的怒震,大有恼羞成怒的气味,又带同归于尽的力道。 白凛真元不定,内力无以为继,咬牙硬挡,那是直接拿血肉身躯去挡。 如此碰撞,他内息严重走岔,气血逆奔,腑脏接连受创,能抢在灵寂破碎前的瞬间,再使一记虚空挪移回到安全之地,连同妻子一并带出,其术法之强、本事之高,实匪夷所思。 树心里无天无地、无穷无极,白凛落入千年深渊、动也不动的神识开始飘浮时,其实已过去整整五天,但他甫从静寂里洄游,自不知外头日升与月落。 还相当渴睡,元神虚乏不堪,但一事令他从浑沌中惊起。 内丹在他血肉里! 那是他命中最紧要之物,他给了心中最紧要之人,然,内丹回归,那是他分出去的血肉与魂魄,即便虚弱至此,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饱满热火灼灼暖遍全身正因这般,他才能从死寂中泅回。 不可以!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能没有他的内丹! 这十八年来,他领着她双修,但毕竟不够,十八年真的太短太短,幸得有他的内丹护持,他一直在等,等她甘心舍下一切,到时候,他们有的是无尽岁月,他可以慢慢跟她磨,将她领往修行之道,陪他至久。 可她竟又「还君明珠」! 稳下的血气再次翻腾,他蓦地瞠开双眼。 他想骂人,想冲她怒叫,想把内丹塞进她腹内,再施法将她的嘴封紧。 岂知从喉中泄出的不是人语,而是野兽的低呜与嚎叫。 太过虚弱,竟变不回人形,他仍是九尾雪天狐的真身模样。 与他相偎着睡去、犹如兽类进入冬眠的秋笃静,倏地被天狐的呜嚎声惊醒! 「白凛?怎么」她抱他、抚他,不住地用脸摩挲他的颊和颈子。 望着那双滚动润辉的黑蓝瞳,迷蒙却窜小火,惊慌、恼怒、忧惧如此层层迭迭,她与他心有灵犀,登时明白他突然躁动不安的因由。 「没事啊,我真的好好的,是白凛累得睡昏了,需要内丹滋润。」她嗓声低柔,甚至揉着笑,边说边亲他。「你要我别怕,但我我真的害怕,你知道我的,在别人面前最爱端着「第一女铁捕」的做派,铮铮铁血,即便被打断骨头都得云淡风轻个一、两下但白凛不是别人,是走进我心里,我最最喜爱的那个,若走远了不回来,放我一个怎么办?」 狐首搁在她肩颈处,宽宽的嘴仍断断续续发出哀鸣。 他的心脏鼓动得太快,透过蓬松雪毛一下下撞击她。 他的鼻息粗浓短促,喷得她的鬓发随之轻飞。 而她的心骤然间被大浪打得湿淋淋,酸楚柔情盈满,因他流着泪,瞳里的迷蒙聚成泪水,濡湿她的脸。 「所以白凛要好好的,快些好起来,别怕我很好,让我陪着你。」 年轻时候跟他说,自个儿求的仅是十年,如今才知,那是太天真的话。 无他的话,这条人的世道她是走不到底了,这体悟痛入心腑却也甘甜深沉,令她温泪止了又泛。 许是她的柔嗓起了安抚之效,也或者是白凛虚乏到无以为继,天狐元神再次沉进至深至寂之境,在那境地中自行修补。 秋笃静抚摸他、亲吻他,呼吸吐纳与他渐渐徐长的气息相调和。 第二十四章 心渐静,与丈夫的心音合拍,彷佛他们正以这样寂静的方式双修共享。 红尘万丈,愿这般默然相守,寂静欢喜。 白凛再次惊起时,外边日与月的轮替已过十次。 怀里有人,他探手欲碰,毛茸茸的仍是狐足。 凝神化回人形时,又因内心太煎熬,竟无法随心所欲,还得试过两回才成功。 他扑到深眠的妻子身上,掐着她的两颊和下巴,俯首就亲。 秋笃静再次被吵醒,这次不是天狐哀鸣,而是丈夫不分青红皂白堵上来的嘴。 「你晤唔等等干什唔唔」真有种被封住嘴要往死里折腾之感。 最后是白凛自个儿退开。「为什么?不行内丹、内丹召唤不出」 闹过后,他力竭般滚在一旁,不住喘气,两颊略见凹陷的面庞依然清俊无端,却带出颓靡味道,似红花开尽的最后一抹绝艳,非常惹人心疼心悸。 秋笃静甩甩头,拍拍颊,定下心神。 她知道他这样「暴起攻击」是为哪桩了。唉。 「我真的、真的、真的没事。好好的呀!」使劲儿强调。「你元神与肉身皆虚弱,内丹是你的本命真元,一入你伤体里自然牢牢护守,你大伤不愈,内丹岂会乖乖听你驱使?想将内丹唤出再渡给我,眼下的你怕是不能够。」叹气再叹气,凑去亲亲他。「乖些啊,算我求你了。」 白凛努力调息,本能响应她的亲吻,徐慢张睫。 他近距离定定看她,见她与当初内丹掷回给他后、变得虚软难受的样子大大不同。他虽无法精准算出时日,却也知他们待在树心内已好些天,但妻子面色温润,眸中神气依旧,相较起来,他真的太虚弱。 她无事当然很好,令他惊惶翻腾的心可以归位,只是,他不明白了。 「为何能够?你修行远远不足以「筑基」,尚需我的内丹护守才是,你无事,无事很好但如何可能」 「你说过的,我是「天王大补丹」啊。你能自行修补,说不准我也能的。」见他清醒,虽气虚体乏,但确实醒了,秋笃静禁不住欢喜,意绪轻扬。 白凛目光仍瞬也不瞬停留在她脸上。 他抬手碰她,一下子就被握住,温嫩脸颊随即往他掌心里挲蹭。 「树心依然,说明巨木犹在,巨木还在的话,凛然峰应还傲然吃立着。」她微微笑,眸心幽然。「既然凛然峰没被震倒,那峰下城、山坳巫族村,以及邻近几座小村该也无事的,是吧?」 白凛虚淡牵唇,未被握住的一手环上她的腰,喜欢妻子与他这般亲近。 「反动的地气有无数道,我没能全数截断或全部挡下像有一道、半道的漏网之鱼吧,巫族村与其它小村的家屋皆矮,应能安然度过,峰下城就难说。」 没谁逆天而行,逆得如他这样桀骜又淡漠,明明是生死交关,过程惊险万分,怎么从他口中说出就清淡得可以。 秋笃静笑略深,止不住的喜欢,想当年便是被天狐大人这孤高倨傲的神气给深深吸引,爱上后再不能自拔。 地灵大神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之苦。天狐大人亦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却因代理守护这片大地数百年,无法置诸度外。 「我说过不再提的,但,还是好想说啊白凛,你真的很心软、很心软,人美心又好,是我心里最美最好的。」 他心软?隔了那么多年,再次遭「奚落」的男人神情一怔。 但他不及变脸,更没能施术法点昏谁,出言「奚落」他的女人吻过他的掌心,随即低下头,吻住他的嘴。 他欣然接受,张口任她探进,缠绵地含着她的小舌。 「能不能有、有感觉了吗?」秋笃静亲着、问着,是问他可有感觉能力恢复?能否从她口中汲取生息?但显然跟天狐大人想的不一样,因她的手被拉了去,覆在男人鼓胀怒长的腿间。 有!感觉相当明显! 她挑眉,望进他无辜、窜着小焰火的眼里,忽而想起天狐迷蒙泪湿的眼睛,方寸遂起涟漪,轻波情漾。 「唔所以能双修了?」她声微悄。是说嫁他十八年,都老夫老妻了,被他这么看着,还是难挡脸热心炽啊 白凛苦笑,轻喘浅语。「为夫的现下很缺,真双修了,会难以克制。」一顿。 「你如今无内丹护守,我怕把你采撷过头」话音被妻子的嫩唇封了。 他既想搂紧她,又想推开,但毕竟抵不过秋笃静「使强」。 「静儿?」他是认真的。 若驱动血气连结,不是双修共享,而是他单方面尽情地汲取与采捕。眼下他们俩皆状态不明,贸然为之甚是不妥。 以前都是被他的九根狐狸长尾卷过来、缠过去,捆得牢牢,然后供他这样那样的,这回秋笃静决定让身下男人来个「夫纲不振」。 将他两臂拉高过头,她按住他双腕,低声道—— 「你曾说,堂堂九尾雪天狐若要食谁、采补谁,总得那人心甘情愿呈上自个儿,求你采补,这才高段白凛,现在我求你了,求你食我、采补我啊」 「你实在是」实在如何?他说不出,只觉虚空的气血渐渐翻腾充盈起来,胸中震荡,如遭截断的反动地气犹在体内冲撞。 换在寻常时候,他都扛不住家里这口子对他如此亲昵亲近,何况现在? 「你四肢若还虚乏,先别动,我来我来就好,不会弄疼你的。」 「静儿」他声音紧绷,但已不抗拒。 巨大树心内,流金一般的火焰浅浅灼起。 火,灼出一小片金红火海,将两具亲昵相连的裸身全然包裹 天狐的雪发如有自主生命,在火光跃动中张扬,然后寻向女子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地缠绵、一寸寸相交 【第十章】 事实道明一切,采食了「天王大补丹」后,枯槁的身内果然受尽滋润。 如久旱逢甘霖,大地回春,绵绵血气似春潮浇淋他一身,由内而外,湿得无比彻底,同时亦被润养得无以复加。 奇论的是,他小心汲取,就怕将妻子采补过头,然而与他嵌入彼此血肉、连成一气的女体却似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这样不对。如何推敲都不对。 凛然峰上唯一一座的洞窟温泉池,秋笃静裸身浸在小池内,将身子与发丝都仔细沐洗了一番,然后眼角余光时不时猫向盘坐在洞外大石上的丈夫。 他们避进树心内十余日,当他元神沉在深处自行修补时,她大半时候则都陷入莫名深眠的状态,不需饮水,不进五谷杂粮,但精气神却都饱美安健,甚至更形沛然是直到丈夫真清醒了,她「压」着他双修,都数不清翻腾过几轮的身子感到黏腻不适,所以才出了树心,来到这处秘境温泉池。 也是因白凛稍见恢复,才能带她挪移至此。 但他真的唔很为她古怪、不合常理的状况忧心。坐在大石上沉思,好看的眉峰都皱起,尚未养好的削瘦面庞罩上轻郁,让她也很忧郁啊。 可她当真好好的,半点也不逞强,却是怎么说,他都不信似。 另一方,白凛实是思过又思,每个环节推敲再推敲,横在眼前的疑惑若与妻子无关,他大概也就云淡风轻不求甚解,但牵扯上妻子,就不行。 意念驱动,血气形成一个大圆气场,妻子跨坐在他腰上。 他清楚知道自己嵌进她体内,在血香与气腾的地方停留他被深深挽留在那个蜜处,那幼嫩的肌壁颤抖不已,令他紧紧抵贴的前端亦随之颤栗,然后就是强大而温暖的力量一波波灌进,在他血中奔腾,往他虚空的内在涌入 他坐起,将跨坐的她牢牢抱住,唇渴求般攫夺她的唇舌。 两具汗湿火热的裸躯形成一个圆、一个茧,他们是双生的蛹,即便化作蝶也仅生半翼,不能相合成一个,便无法随风飞起。 她体内必然有他的力量护持,她再强、再补,也不可能如此异常。 然,千年内丹已释出,她腹中还能有什么? 如此强悍的气,究竟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在她腹中咦?她的腹中? 腹中?! 如平地一声巨雷,比反动的地气更强三分,猛然炸开! 白凛瞬间被炸得分不出东南西北。 他僵在大石上许久、许久 「白凛白凛?」秋笃静见他侧颜入定般石化,实是担心了,唤了几回,等不到他应声,她遂抓着湿发欲爬出小池。 岂知,天狐大人被雷打中一般,他蓦地回头,短短距离竟也使上虚空挪移,「扑通」大响,一移移到她面前,与她一块儿泡在温泉池里。 他握住她双肩,狐狸美目瞠得既圆又大,精光乱闪。 第二十五章 「静儿!」 「是——」她惊着,僵住不敢动,眸子也瞪得大大的。 「静儿——」 「是」到底怎么了?别吓她呀! 白凛深深地呼吸吐纳,一次又一次,薄唇掀动无声,像很用力才挤出话—— 「你体内已无内丹,经过这么多日,半点异状也无,不不是没有异状,你现下这模样就是异状。不可能毫无影响,内丹随你多年,与你血肉交融,突如其来剥离,定然会引起不适,但你没有,你好好的。」 「我是是好好的啊。」她呐声道,心被他搅得怦怦乱跳。 「除非我一直埋在你体内,不然不可能。」一手摸向她的手脉,探了探,后又探进泉水,覆在她脐下。 秋笃静脸蛋一下子红透。「我们怎么可能一直一直连着?内丹能助你复原,比留在我腹中有用多了,既然你我都无事,你想不出因由,那就别想,顺其自然总比折腾自己好,你别一直——」 「你腹里有娃儿了。」 一直未朝这方面去想,搞得自个儿百思不得其解,当真去探,妻子脉象果然不同,他探掌往她脐下再试,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血肉已给回应。 「静儿,你怀了我的骨肉。我的,是我的,我跟你的孩儿,孩子在你腹中宫囊生根,所以才令你的气血跟着沛然茁壮。」 砰! 轰隆隆——轰隆隆—— 尽管丈夫的语调刻意低柔,且还算轻和地截断她的话,秋笃静仍被这股无法预期的强震扑得七荤八素,分不清南北东西。 白凛赶紧将她抱出温泉小池,抓来衣物裹上,搂着她坐在池畔。 「傻瓜,要喘气啊!」他神情紧张地轻拍她胀红的双颊。 秋笃静蓦地倒吸一口气,小嘴张得开开,像鱼儿讨食似,双手反握丈夫臂膀,握得好紧,急遽起伏的心绪表露无疑。 「白凛!」 「我在。」大掌揉着她微颤的肩头。 「白凛——」瞠圆的眸子忽而渗出泪,瞳心湛湛,泪顺匀颊滑下。 「我在这儿」他叹气,倾去吻掉那些粉泪。 秋笃静突然间哭得不能自已,泪很多很多,止都难止,但仍然望着他。 「可能真的真的是娃儿没错,天啊!你说的对,是娃儿啊!我以为不会有的。都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这样要好,孩子没来,我、我也不多想的,就觉可能可能凡人与天狐毕竟难留血脉。」 「别哭」白凛洒下无数啄吻,心里绞疼。 「我这是欢喜的眼泪呢。」想安他的心似,她露齿一笑,颊面仍湿漉漉。「我早该感应到的,却实在太迟钝,还得你推敲再推敲,好糟糕。」 「不糟。」白凛拥她入怀,他挺开心温泉氤氲的热气模糊他眼中的湿润,他没哭,当然没哭,堂堂九尾雪天狐顶天立地,岂能两下轻易地掉泪给谁看?! 他抚着她的湿发,微地一振,将水气振去,清清喉咙道—— 「孩子刚落宫囊生了根,就晓得护守娘亲,那是再好不过,好得不能再好,哪里糟糕?」略顿。「你与我的骨血绝非庸碌之辈。」 那语气、那话里透出的气势,明摆着又在睥睨众生。 还未正式当上爹,连娃儿都可以拿出来耍骄傲呢秋笃静好气又好笑,胸臆间满满柔情与蜜意。 静静感受腹中血肉带来的暖意,她语气若叹—— 「要回去跟竹姨和姨爹说这个消息,还有湘儿她很喜欢孩子的,却拖得这么迟才成亲,我都年过四十了,仍怀得上娃儿,湘儿才三十出头,肯定成的。」 「那可难说。」轻哼。「这得瞧男的堪不堪用?能不能用?李修容年岁都这么大,八成要力不从心,唉,我湘儿妹子怕要受委屈。」 简直啼笑皆非。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年岁大。」秋笃静红着脸,槌了丈夫两下。 白凛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神情再认真不过。 「静儿,咱们如今能开花结果,那是因我把全身精华都给了你,千年的精华都灌注在你身上啊。」 轰! 秋笃静觉得整个人快燃起,每颗肤孔都腾烟了。 她埋进他怀里笑,笑到还得靠丈夫帮她拍背顺气。 尔后,笑音未杳,丈夫抚着她后脑勺,她听到他轻悠从容问—— 「待见了亲人,小聚过后,你随我走,可好?」 她抬起头,眸光与他相凝。 他语调尽管平静,眉眼神色是纵容亦是希冀,宠她,想由着她,却也盼她从此相随。 还有何放不下?这世间。 她牵挂的人儿皆有所归,还求什么? 他一直纵着她,任她闯荡,自己则静静守候,他说,他要的是无数个十年。 而她早已不能无他。 「好。白凛好。」她眼里又泛潮,鼻音略浓,冲着他笑。「我们是一块儿的,你走哪儿,我都跟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嫁天狐大人,当然跟着他的九根狐狸尾巴走。 她看到丈夫俊美面庞漾出极美的一抹笑,那笑颜,敢与天地争光。 秋笃静自连人带马摔进巨大裂缝,到她重返峰下城,前后已过半个月。 既决定随白凛走,她这次回峰下城并未现身,而是藉由白凛的幻身、透过幻身的双眼去看。 城内是有一些屋宇遭毁,大户人家的亭台楼阁建得越高的,毁损状况越严重,至于东南西北四向大街,青石板道裂缝不少,两排店家倒没多大损失。 城南码头区算是最严重的,几条栈道基座不是尽毁就是半毁,摇摇欲坠根本不行用,可能得花上好些时日修缮。 庆幸的是,百姓伤亡人数并不多。 而年轻县太爷颇教她刮目相看,平日里没瞧出他的好处,这回地牛翻身,他倒果决地处理所有事,替无家可归的几户灾民设暂时安身之所,领着城里富户开设粥棚,召募人手抢修码头区和城墙等等 至于铁捕团众人,大伙儿自当听上头调度,只是她这个教头大人失踪不见,让巡捕房整个气势低迷—— 「地突然裂那么大的缝,咱是眼睁睁瞅着教头她摔下去啊!」 「我也瞧见了,可事后去找,只找到那匹摔断颈子的马,还有教头的淬霜剑,那条地缝虽大虽深,咱们来来回回寻过不知几回,就是不见她。」 「那把淬霜剑与教头形影不离的,剑在人在,如今剑离了她手,恐怕」 「呸呸呸!你个丧门星!说什么鬼话?!」 「咱也希望我说错啊!但事实摆在眼前,那条地缝还有一处凹洞,凹洞底下通哪儿都不知道,咱们几个大男人身形魁梧掉不下去,教头她、她那么瘦,且还是摔下去的,一头往那凹洞栽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了。 想想,真也只有这个可能,要不,不会寻不到人。 秋笃静看着,心里自是怅惘,但见众人很快将心思放回差务上,几个她这些年带出的老手、好手,如吴丰、马六、李进等人,她虽不在,这些人也都能及时补上她的位置,当根顶梁柱见到这些,怅惘之情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会没事的。她知道手下这些铁捕们,个个都是好汉。 保重。众位。 眸光一旋,伴她走闯的淬霜剑被铁捕们拾回,就横置在兵器架的最上层。 她静望片刻,想想,就搁下吧。搁在巡捕房的兵器架上,那也挺好,她将去之处,应是用不上它了。 就静静待之,且待有缘之人。 白凛收回幻身,她也结束了这最后一次的「巡城」,惆怅与欣然并起。 她投进丈夫怀抱,有些想哭,但很努力忍住 只是悄悄回到山坳小村,见到亲人们,泪真的没法忍,竹姨和湘儿没等她开口说上一句,已经抱着她哭得泪汪汪,姨爹虎目竟也含泪,这教她如何忍? 后来还是靠白凛将事情经过一一详述,才让竹苑里的女人们稍稍稳下心绪。 知道女人们定有许多话欲说,白凛遂走到竹苑后院,打算让她们聊个够。 封驰跟了过来。 已近耳顺之年,身形依旧挺拔,他与白凛并肩而立,直接便问—— 「时候到了?」 「是时候了。」白凛徐笑。 不须多言,两人皆知话中意。 「好好照顾静儿。」封驰颔首,双臂盘胸。 「放心。」语气惯然倨傲。 「也请阁下好好照顾自己个儿。」略顿。「别害我家静儿长生不老竟要守寡。」 白凛表情突然噎住似,封驰见状哈哈笑,蒲扇大掌拍着他的肩背,那力道之大,真会把人拍到吐血。 「没让地牛翻身的灾祸闹得更大,我替百姓们多谢你了。」语气真诚。 第二十六章 白凛漫不经心应了声,要非常、非常仔细去瞧,方能看出他耳根淡红。 之后,封驰转回竹苑内,他则步出后院,往山坳外围边上的杉林走去。 天气寒冷,雪层积得太厚,整片杉林光秃秃,寒鸦成群,却不见一丝人烟。如此甚好,毕竟这次是悄悄返回,不好被其它村里人遇见。 他在厚雪上徐步挪移,彷佛走在黑川晶玉上,足下皆泛光。 看着自己踏出去的裸足,想起走踏世间至今,唯有那么一次将裸足套上锦靴。 他与妻子成亲那日。 不仅足套锦靴,连大红袍子都上身,胸前系着一大朵很累赘的喜彩。 但那天,妻子很美,大红颜色十分衬她。 那一天,应付一村子的男女老少委实累人,还得分神防着太婆们明里暗里放冷箭,明明一村子都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思起,却颇有滋味。 边想着,他慢条斯理举步踏出,足尖甫落地,四面八方的景致陡换! 杉林枝桠生出青绿嫩叶,满林子皆是。 雪地变成绿草如茵,像一张织就的大毯子铺开而去,一望无际。 不知名的小花东一团、西一簇,红黄紫白、橘粉蓝靛,开得灿烂热闹。 钻进口鼻的是清冽馨香,令人神清气爽。 荡在袖底的风似有灵能,十指箕张,指端能感受丝丝灵动。 白凛仅轻轻张手,丰沛的灵泉随即涌进,将他尚未修补好的精气神一次补足,雪发瞬间回复该有的柔亮滑顺,连凹陷的颊面都给养回了,颓靡绝艳之气尽去,再复清美风华。 他内心盈满欢愉,说不出的喜悦,轻飘飘的,比凭虚御风更要轻灵,似轻地一蹬,便可冲上九霄云外,可纵横寰宇,可——混、蛋! 竟在此时此际、此刻的此地,他尝到「得道」的喜悦! 他得道了?! 莫名其妙冲破「渡劫」,竟来到他的「大乘升天」! 无数道光芒从天降下,整座林子镶在团团金晕里,如被金色火焰包围。 他对着天冷冷吐出二字。「滚蛋。」玩他是吧?! 「唉唉,说滚蛋、就滚蛋,不如一起吃个饭?」 当西南地灵大神的声音响起时,白凛更加确定自己真被贼老天给玩了。 「吃饭?」他冷笑,四周忽地阴风惨惨。「你娘的暗地放那么多冷箭,还有脸找我吃饭?你老爷的!跟这贼天连手眶骗我,好玩是吧?去你姥姥的!你这地灵还有没有地格?!」跟村人相处久了,他粗话学得不错。 地灵大神又唉唉叹气—— 「别这么不开心啊,真真没诓骗你。天意如此,一场大灾确实避免不了。我从中周旋才讨到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考验天狐是否真慈悲为怀、肯为苍生犠牲奉献,又能替西南大地的生灵留条活路。」低咳两声清清喉咙—— 「至于「渡劫」跳到「大乘升天」,那是你自个儿造成的,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口气救下这么多,都不知能抵多少座浮屠了,上头突然想迎你上去,咱也不能拦着不是吗?」 「滚蛋!」 「能不能换这两字?别一直叫我滚蛋,咱俩好歹也相交多年」可怜兮兮。 「损友!」 「耶?话不能这样讲,咱好歹帮你娶到媳妇儿,如今还来迎你升天——」 「不去」 「那这西南大地的事儿,你瞧着该怎么——」 「不管!」 「你这人,脾性都被自家媳妇儿宠刁了吧?好好说话不成吗?」 「不成!」 「你听我说」 「不听!」 「好、好!我让你揍几拳可以吧?」 地灵等着天狐冷冷丢出「不揍!」二字,没想白凛俊眉微动,嘴角挑了—— 「好啊。别躲着说话,现身出来让我揍几拳。」撩袖,十指优雅攥起,指节却「剥剥剥——」地脆响,如炒爆豆。 地灵大神傻住。「呃这几拳是、是要几拳啊?」 「我说几拳就几拳。」白凛浅浅笑。人家是新官上任才有三把火,他莫名其妙要被迎上去成仙,肩头竟也窜火,煞气高到要顶破天。 地灵呵呵笑,再嘿嘿笑,试图蒙混过去。「那就改日吧!咱们江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聚。这升天的活儿再往后挪挪,不急不急,你先玩去啊,带你媳妇儿云游三界十方,哪儿好玩哪儿去,待你玩欢快了,咱俩再来说说话、吃吃饭、喝喝酒。」避风头要紧啊! 「哼!」 白凛垂下撩起的双袖,以为地灵躲远了,却又听到随风而来的声音—— 「将西南大地托付,咱这天元神通端是犀利,真没看错。」满是欣然笑意,语透诚挚。「数百年来的照看,有劳阁下了。」之后,话音渐渐远去。 徐徐吐纳,他往前再进一步,一步已又回到万丈红尘。 一样是枝桠覆雪、光秃秃的杉林,一样是厚雪铺就的边上林地,嘎嘎鸦声清楚传耳,带霜伴雪的风宛若他玉身的一部分,在他袖内与袍摆下回旋。 谁说这样的雪天没有日阳? 他心间微动,回眸去寻,妻子窈窕修长的身影立在那儿。 见他瞧来,她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冲他笑开,眉眼逢春,如此耀眼可爱。 妻子才欲走来,他一个凭虚御风已迎到她面前。 他忽被用力抱住,雪袍亦被揪紧,柔软身子密贴在他怀中霎时间已明白,妻子定然知道他方才历经之事,即使不知,必也感应到什么,才会这般异样。 「没事。」他轻声道,吻她发间,双袖将微乎其微发颤的她亲密环裹。 「嗯,没事。」秋笃静闭眸吐气,试将那股沉闷绷痛的惶惑抚去。 与亲人们说完事,她出来寻他,知他就在这座杉林里,却见不到人。 他身处在一个她无法踏进的境地,但她仍可感应到他周边的一切。 感应他的瞬间「得道」,那盈怀的喜悦难以言喻。 感觉到满满天光洒进杉林间,在他发上、肤上跳动,在他指间的风全是灵能饱满的气,涌入他尚待修补的真身元神中,一下子化去创痕。 她感应到他冲破「渡劫」,「大乘升天」迎到眼前。 是如此惊惧,她的心被掐得死紧,说过不阻他的修行道,临了却洒脱不起。 她都决定要随他走了啊! 她不会再让他等,她要跟他去,所以,别离开她别离开她 直到丈夫突然现身,踏回红尘,然后回眸看来,秋笃静蓦地才吐出一口气。 她根本忘记要喘息,憋得胸中发疼,指尖发颤。 终是,抱住他了。 此时此刻紧紧贴靠,听取他阵阵心音。 「白凛」 「嗯?」 「我会随着你好好修炼,我会修得很好的。要陪你很久很久,而往后往后还有孩子一块儿,我要守着你跟孩儿。」 看是你巫族大咒祸延子孙厉害些,抑是我与静儿情长缘厚更胜一筹? 在将要离去的这一天,她才从竹姨那里得知「巫族大咒」一事,才听到竹姨转述了丈夫当年曾对大太婆说的这段话。 竹姨方才还道—— 「大太婆未过世前就说了,白凛嘴上说不信、不怕,其实仍在意,拿千年内丹护守还不够,更想领着你走上修炼之道,要你变强再变强,强到即便有巫族大咒的反喔,也丝毫#动不了你。」 原来,他已为她琢磨这么久。 莫怪这十多年来,他瞧她时的眼神偶尔会流泄出令她迷惑的抑郁。 当然是她与他的情长缘厚更胜一筹。必然如此。她会让它如此。 「嗯」白凛很轻很轻地应声,怕声音太重,心里滚烫的、害羞的东西会泄漏出来似。 他再次吻她的发。「在竹苑里,该说的都说了?」 「嗯。」她扬起脸蛋,终于松开手臂,稍退一小步。 「该哭的也都哭过了?」长指探去替她拭泪。 「唔嗯。」点点头,很是腼眺,望着他笑。 拭净她眼泪的那只手对她一伸,掌心向上,静静待之。 丈夫美颚微扬,俊唇淡勾,又是令她倾心倾意的睥睨姿态,俊到没边儿了。 她傻笑,把手交了上去,甫与他掌心相贴,五指已被亲密紧扣。 「你逃不掉了。」男人嘿嘿笑。 「不逃的。」摇头。 「即便哭也没用。」 「没要哭。」皱着巧鼻,眼里聚笑意。 「任你怎么求都行不通。」 「没求啊。」再用力摇头。 「就算以美色相诱强吻我,我也唔唔唔」真被使强吻住了。 天狐大人岂是「打骂不还手」的主儿? 他长身欺去,将妻子拥入怀中,纠缠得更深入。 一吻未尽,相拥相亲的两抹影儿,忽而在覆雪的杉林间虚空不见,仅余寒鸦点点。 尾声 【尾声】 春天,台北阳明山花季。 电视台偶像剧准备开拍,身为剧组人员的徐士鹏今日负责勘察外景场地。 不只他一个人,他们有一个小组,三男两女,刚好一辆轿车开上山。 拍摄场景要求要有樱花瓣乱飘的唯美凄楚浪漫感,所以小组人马往山里找啊找,找到最后徐士鹏都想飙脏话,还是没找到合意的。 山径上,他听到组员在身后交谈,不远处还有一个,瘦小了些,应该是小郑。 他跟着最前面的小郑走,忽然发现,身后组员们不见了,他唤着小郑要对方停一停,那小子竟然走得更急,还跑给他追! 这不,害他跌了个狗吃屎,差点摔坏挂在胸前的单眼数位相机。 「真的很谢谢你啊秋小姐,谢谢你扶我进来,帮我包扎还泡茶请我喝。」徐士鹏此时坐在一间装潢得很传统中国风的客厅里,手里捧了杯香片,右膝盖和两手肘因摔倒造成的擦伤也都处理过了。 「应该的。」收拾家庭急救箱的女主人对他微笑。「我们举家搬来这儿已五年多,这地方很少有人来的,但相逢自是有缘,来者毕竟是客,何况徐先生还受伤了,当然要帮忙啊。」 「真的很谢谢啦,是说你家弟弟听到我在后面叫,也应该回头看一下,我真的以为他是我同事。还好你弟弟穿的是绿色衣裤,要不然我都以为自己跟着什么「红衣小女孩」走掉,被精怪领着走了。」台湾灵异节目就爱报导「红衣小女孩」啊,怪恐怖的。 「没有啦,那个小女孩今天没过来玩。」 「什么?」 「啊!没有,没什么。」女主人忙挥手笑,接着又说:「我家阿叶弟弟平常就爱满山乱跑,他不说话的,徐先生别见怪。」 真没想到摔一跤招来美人运! 是个亮丽阳光型的妹,鹅蛋脸嫩到要出水,笑起来眼睛弯弯,太可爱了! 但大美女好像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弟弟,然后一起隐居在山里 「我帮你拍几张写真吧!」 徐士鹏非常热中,想报答的心情真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告诉你喔,我在电视台工作,认识很多制作人、导演和经纪人,你对演艺圈有没有兴趣?我帮你介绍啊!我觉得你会红,可以赚到很多钱。」 「呃不用的,谢谢,我结婚了,走演艺圈好像不太适合。」 「你结婚了?结、结婚了?!」讲话还打结,超激动。 女主人笑咪咪点头,指指挂在墙上的照片。「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大学生。」 「不可能!」晴天霹雳啊! 徐士鹏快要昏倒,但是,当他看到墙上古色古香的木质相框里,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眼前的大美女突然间就降格成「中等美女」。 「秋小姐你家这一对姊弟是姊弟对吧?」见女主人点头笑,徐士鹏惊喜到都快哭了。「天啊!地啊!秋小姐,一定要让我帮他们姊弟俩拍照啊!我虽然不是专业级摄影师,但身为业余也玩得很有两把刷子,我帮他们拍,绝对不收你一毛钱,他们姊弟俩实在是实在是」就是完完全全的俊男美女姊弟档,而且俊美得非常有特色,个人风格突出,要他跨行撩下去,当他们姊弟俩的经纪人都不成问题,绝对能捧红不!是不用捧就一定大红啊! 「唔我是不反对啦,他们俩应该也能应付得很好才是,只是孩子的爹我是说他们老爸,可能会有点意见吧。」 「那、那让我跟你先生见个面吧?我来说服他。拜托拜托啊!」 「我先生他」 「静儿,阿叶说,有人闯进了?」 徐士鹏先是听到那嗓声,心脏突然一震,耳根突然就有点麻人未到、声先至,还没见到人,就知道说话的人绝对、百分百,是枚正宗大帅哥。 但是啊但是,就算料到对方绝对是个大帅哥,当徐士鹏转过头见到那人走进客厅时,他还是懵了、傻了,严重愣住,然后对外号称没血没泪、没心没肺的他,就这么内心激动滚烫地流下两行清泪。 霎时间,「中等美女」和「不捧就会红姊弟档」都不算什么了。 他眼里只剩下面前这一位白衣空灵、白发飘逸的冷漠贵公子型俊男。 「拜托我求你,求求你,让我帮你拍张照片,会会红,绝对会红到全世界去,我当你的经纪人,不付我钱都没关系,拜托」 结果,徐士鹏睡了很长的一觉。 天狐大人受不了他的神经质和无厘头,长指略挥,把人又给弄睡了。 两天后,徐士鹏才被救难人员发现,他倒在一处蓬松的干草堆里,双肘和右膝都经过包扎,身上并无其它伤口。 而山中结界里,被评为「中等美女」的女主人对丈夫发难—— 「你干么这样?」 「我干么不这样?」清隽眉目倨傲一扬。一千六百岁的生辰都过了,仍然傲得没边、骄得可以。 「徐先生只是不小心跟着阿叶溜进结界,感觉是个挺不错的人啊。」 天狐大人冷哼。「别以为我不知,他一直在看你,两眼都发直了,只差没流口水,没挖他的眼已算便宜他。」 「他是看到你现身,才看到两眼发直吧。」秋笃静好气又好笑。 白凛瞪着她,黑蓝瞳仁灿光乱绽。 「静儿你——」 「我怎么了?」心头一跳。 「他看你,我醋到不行。他看我,你你一点都不醋!」 「啥?」 「你受罚吧!」天狐大人暴动了,一扑就把妻子压在身下。 倒在温润的木质地板上,秋笃静边笑边躲,却又被丈夫亲得心很软—— 「快起来,两个孩子今天说要回来一块儿晚饭,等会儿就到家了,你别乱来。」 「就乱来!」喷气。「而且你我都知道,你很喜欢我乱来。」 「唉」想骂都寻不到词啊 结界里,山樱盛开,整遍樱树粉花嫩、红花艳,风一过,花瓣雨美到不行,但再美再浪漫,都比不过天狐大人养在心田里的那一朵 那朵铁树情花,依然开得灿烂辉煌。 后记 【后记 那子乱乱谈 雷恩那】 大家好,我是雷恩那。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那子又来乱谈喽。 《美狐王》这个故事其实在《我的俊娘子》之后就动笔,但开稿不到半个章节就喊卡了。因为当时想写的气势完完全全就被之后的《流纸俊娘子》拉过去。尽管那时《美狐王》的人设、场景、故事架构都在脑中定案了,就是没办法继续写。 (天狐大人被穆大和珍二连手击退xddd) 然后好好搞完「俊娘子」之后,我终于可以扑进「美狐王」的怀抱! 好久没写奇幻的东西,写起来真的很开心,可以更天马行空乱乱想。 几年前曾出版过「奇缘异恋系列」的小说,共三本——《鬼妻》、《狼君》、《虎娘子》。自觉这套奇幻的东西比较偏乡野奇谭之类的,像我们小时候听过的床边故事(不那么温馨,有点虎姑婆气味的那种。xdd)会牵扯到天上、地府‘神仙,和轮回转世等等。 后来再写的《南蛮锦郎》和《为你疯魔》,以及番外篇「魔星的春心」、「魔星的情敌」,在南蛮发生的故事则倾向嗯,人与神鸟的结合。(?)哈哈哈,啊就是好像上古时候神话故事的戚觉啦。 然后这次的《美狐王》,自己定的方向还满明确的,我想写修仙成魔之类的,但又想带一点侠情,所以有了白凛和秋笃静这样的结合。 男主角白凛无疑就是个难搞的家伙,个性多疑。对他好,不行;对他不好,那是千千万万个绝对不行。总而言之,有恩不报不算差,有仇不报是人渣。(或狐渣}xdddd 跟天狐大人交往只能由时间来证明一切,深深相往,他自然而然就会卸下心防,然后一旦爱上,就会爱久久啊。(爱心眼傻笑) 女主角秋笃静是我喜欢的类型。(废话) 哈哈,我喜欢平时不管多天真、浪漫、无厘头,但面对工作一定百分百专注,非常有肩膀、负责任的人。 天狐大人跟小教头姑娘在一块儿,身为作者的本人很开心,写写写,再写写写,觉得他们像也生活在这个年代,彼此相伴。 关于故事中的双修场景,因为偏向修仙,相较起来,没有《为你疯魔》那么嗯,咸湿。(紫鸢和燕影的爱爱画面,在我脑中的原型是两只鸟在打架。 xdddd《为你疯魔》入魔的气味重了点,所以打起来呃,爱起来就暴力了些,这样。(俺脸红惹呵呵呵) 再然后,关于修仙这类的事,我的理解其实就是大脑彻底开发,血肉与世间万物相融相合。 之前进电影院看的「露西」,看完后很想握拳仰天大叫—— 「对!没错!那就是我以为的修仙啊啊啊啊啊~~」 只是电影的最后,女主角的肉身不见了,有形化为无形,无所不在,而我希望我的修仙者可以永保青春的肉体啊!(以供作者本人亵玩xddd) 另外,说到这次配合书展的一些小活动,阿编们真的很有才,以「邱比特银行」的发想,弄出一波又一波的广告和小活动。狗屋官网和脸书都挺热闹的,相揪大家一起来逛逛玩玩。 这次参加出版社的在线书展,依然有盖古锥的主角a版图。(赞!) 阿编说,设定一只主角就好,那子当初设定是要天狐大人甩着九根狐狸尾巴,像孔雀开屏那样嚣张。 但后来阿编来联络,说天狐大人从头到脚都嘛白灿烁(台语发音),被委托画q版画的插画家表示,这样缩小图会变成一坨,白胖胖一团那子自个儿想想,真的耶,如果白凛像跳嘉年华会那些热情的拉丁舞者身后扛着那么多蓬松的毛,一旦图缩小,真的成白白胖胖一球。(xddddd天狐大人~~我错了) 所以各位朋友们现在瞧见的q版图,是后来改良的,九根既长又软又强而有力的狐狸尾巴,就请读者朋友们发挥想象力,尽情想象吧。(但千万、千万不要想成很暧昧又很糟糕的那种触手系尽管可能在作用上有一点点像,特别是拿来对付女主角时xddd) 希望《美狐王》这个故事可以带给读者朋友们一些快乐的阅读时光。 祝福读者朋友们,新年洋洋得意,走路一直很有风。 那子甘谢大家的相挺。(嘟嘴亲)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美狐王 上》作者:雷恩那 2、《美狐王 下》作者:雷恩那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