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里苦》 第一章 【第一章 皇后在哪里?】 大云朝,玄光元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意思便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而他,现在就是正在承受着心志之苦,劳动着他的筋骨,而饿……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自然是饿了。 看着批折子批到眼露凶光的主子,尚德海实在不想询问,可为了尽身为一个贴心奴才的本分,他又不能装死。 内心天人交战,又过小半刻,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还好吗?」 「不好。」宇文珑一个利落的回答丢出来。 「哦……」尚德海实在不想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他不想搬石头,也不想自个儿好端端细皮白肉的脚被砸。 「尚德海!你那什么态度?」宇文珑不满了,朱笔一丢,沉着脸瞪着在一旁伺候的尚德海。「难不成朕就那么不值得你关怀吗?」 做为一个总管太监,尚德海是很称职,但他皇兄把尚德海留给他,让他不免生出了几分被监视的味道,想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被一个阉竖监视着,他心里就有各种的不是滋味,时不时便要给尚德海找找不痛快来让自己痛快。 「不是的,皇上,您误会奴才了。」尚德海低眉顺眼、正经八百地试着给皇帝顺毛,「奴才适才是在心中揣测圣意,可因为天威难测,奴才又实在愚钝,所以才迟迟没有开口,不知道皇上是批折子太累了不好,还是肚子饿了才不好,再不然就是夜深了想睡了不好……」 他伺候过一任的皇帝,而且是个性格时晴时雨的皇帝,早就练成人精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上功夫自是十分了得,不假思索便可行云流水的滔滔不绝。 「行了、行了。」宇文珑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听就是敷衍了事,根本不是真心在关心他。 天下之大,有谁真的在关心他的感受吗? 没有!他们都只想到他们自己! 他皇兄执政十二年,将大云朝整治得夜不闭户后,非常潇洒的禅位给他,带着皇嫂和三个孩子避世隐居去了,从此对他的烦恼不闻不问,做他的逍遥太上皇去。 将近一年的时间,每日早朝上文武百官见了他,总是对他索取的多,关怀的少,开口闭口都是要粮草要经费要装备,要他秉公处理,不得偏颇,他这个皇帝想对哪个心腹臣子好一点都不成,没人问过一句皇上您吃饭了吗?皇上您昨夜可有睡足?皇上您可有事要微臣分忧解劳? 而俗话说,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像个宝,但他母后每每见到他这个国事缠身的亲生儿子,眼里只写着哀家的皇孙呢?皇上什么时候要给哀家抱孙子?从来没有一句皇儿你心情如何?皇帝这位置坐得可是累极了?他母后那盼孙的殷切眼神总让他一盏茶还没喝完就坐不住的逃离寿安宫。 总之,登基近一年,他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感觉到皇帝这活儿比当狗还不如,更不用说他的枕边人了,那个女人常常让他悲愤又挫折得分不清楚谁才是皇帝…… 尚德海看着主子深蹙的眉心和突然愤慨起来的神色,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起来—— 皇后在哪里? 果然,宇文珑开口阴恻恻的问道:「皇后在哪里?」 尚德海觉得自个儿死前很想知道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想知道皇上有没有发现每晚在御书房里询问「皇后在哪里」已经变成惯例了? 阿弥陀佛。尚德海先在心中默默地宣了一句佛号,这才缓缓地道:「在京里。」 他目不斜视,不动如山的持着拂尘,像老僧入定,答案也是千篇一律。 皇后娘娘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宫外,范畴总不会离开京城,他说在京里最为保险,肯定不会出错。 「京城哪里?」宇文珑越听越烦。 各地奏折一天到晚如雪片般飞来,虽然眼下是太平盛世,边关无战事,且整个大云的皇室也只剩他一个皇子,无人来跟他上演夺位宫变戏码,然而天下各地大大小小的杀人抢劫、各式各样的天灾人祸仍是有的,为了向那女人显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勤政爱民,他也是个非常、非常勤政爱民且绝对比她还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把自己每晚拘在这御书房里看折子至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呐! 饶是如此,她仍是比他这个皇帝还要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想在宫里见着她,比见着菩萨显灵还难! 「回皇上的话,娘娘此刻可能在刑部,可能在大理寺,也可能在御史台……」尚德海小心斟酌着说词,以免说到「那个」关键词,引爆了火药。 他啊,命苦啊,主子原就不是个冷静理性的人,遇上有关皇后娘娘的事,那是更不理性了千百倍啊! 「可能在这里、可能在那里!」宇文珑目光沉沉的扫过去。「尚德海,你废话可以再多一点,朕若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朕就不姓宇文,改跟你姓尚!」 尚德海苦着脸陪小心道:「皇上英雄盖世,跟奴才姓,奴才消受不起啊!」 不能怪他摸不着皇后的行踪啊! 皇后能宫里宫外的通行无阻,这全是太上皇退位前的手笔,给了皇后娘娘一块任何时辰都能进出宫门的令牌,而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又偏偏对母仪天下、统领六宫这些事不上心,她除了丞相的职务还监管着吏部、刑部,自然而然和大理寺少卿陆宸陆大人走得特别近,那陆大人还是皇后娘娘青梅竹马的表哥哪,情分不一般…… 「你说,陆宸为何至今不娶妻,府里也无侍妾?」宇文珑冷哼。 听见皇上自己引爆了关键词,尚德海立马陪着笑脸。「皇上这问题真是让奴才好生为难了,那陆大人跟奴才并无私交,陆大人既没告诉过奴才原由,奴才也不好去打探陆大人的隐私,所以对 于陆大人为何至今尚未娶妻且无侍妾的原因,奴才实在不知啊,请皇上明察。」 谁不知道,皇上的心头刺就是和皇后情分很深的陆宸大人,陆宸二字就是关键词! 「明察个鬼!」听着尚德海一板一眼的打高空,宇文珑神色一冷,「朕不信你没听过传闻。」 尚德海心里一个咯噔,还是腆着脸笑道:「皇上是说何、何种传闻啊?」 宇文珑沉着脸,「就是皇后和陆宸本是两情相悦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硬生生被太上皇给拆散了,皇后是不得已才会嫁给朕。」 尚德海倒退了两步,一副头一次听到这些的晴天霹雳模样。「皇上!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造如此谣言来诋毁皇后娘娘的清誉?请皇上一定要明察秋毫,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宇文珑慢慢的点着头,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御案,拿眼睛打量着尚德海,不怒反笑。「好、好、很好,你这个狗奴才口才真好,诚心要跟朕打迷糊仗是吧?」 尚德海被看得心口有些发凉,还是陪着小心地说道:「奴才怎么敢?」 「你怎么不敢?」宇文珑凉凉地道:「朕的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不忠心的奴才,咱们主仆今生的情分就到今天为止,你出宫去吧,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上,朕会多送你几个金元宝……」 尚德海跪下喊冤了,「皇上,奴才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陆大人是不是青梅竹马啊,他们又没告诉奴才,奴才冤枉啊……」 「权月!」宇文珑不想听他申诉,他喊的是暗卫统领。 一个劲装黑影神出鬼没的从房梁跃下,单膝跪在宇文珑面前。「卑职在。」 宇文珑满意的抬了抬下巴,看了眼尚德海。看到没?这才是朕的人,效忠 于朕的人。 尚德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皇上您有所不知,太上皇给奴才指示过,重点维护的对象第一是皇后,第二才是皇上,奴才不得不先维护皇后娘娘啊,谁让太上皇说了,皇上眼下还不够强大,要靠皇后娘娘看前顾后,才能树立君王威仪,所以皇后娘娘千万不能出事,才能让皇上在朝堂上立 于不败之地,因此他这个奴才才会事关皇后就四两拨千金的试图蒙混过去。 可惜,宇文珑对他皇兄的旨意一概不知,他对权月下了个清楚的指令,「马上去打听清楚皇后在何处。」 第二章 权月连一刻都没迟疑,他既无情绪,也无声音起伏的躬身禀道:「皇上,娘娘此刻在大理寺狱。」 大理寺的牢房一贯的污秽不堪,一股长年累积的怪味儿叫人捏鼻,一般问案的官员都是将犯人提到刑房或衙门里,没有哪个大人会亲自到牢里问案的,因此此时不管是干很久的老典狱官或者是狱卒那帮小兔崽子,都没人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有人甚至揉了揉眼来确认。 那是…… 「见了皇上还不下跪!」御前太监小佑子拔尖着嗓子喊道。 这是他第一次进大理寺狱,也不知道主子今天哪根筋不对,都什么时辰了,竟说要到大理寺狱走一走,还不肯让他师父尚公公跟随服侍,说什么尚公公心里只有太上皇一人,不要也罢,所以这倒霉的差事就落到他头上了。 「参参参、参见皇皇皇……皇上!」众人连忙跪下,不敢直视圣颜。 「安静点。」宇文珑蹙眉,闹腾成这样,他要怎么捉奸? 他忍着恶臭快步疾走,心跳越来越快。 虽说是来查案,但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他也真怕当真会看到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了出来,他就不许自己再往下想,快走了几步,不料一见到前方牢房外的景象,顿时脚步一僵。 因为主子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小佑子自然也得停下来,幸好他跟得不太紧,否则可就要一头撞上龙背了。 「皇上?」 没有人回答他,他摸摸鼻子抬眼一瞧—— 我的天爷啊!这可不得了! 「皇、皇上……」他见鬼似的,惊吓得声音都颤了。 他斗胆看向主子,就见主子面色浓沉,薄唇紧抿,手的力道明显加重了,若此时执着杯盏,肯定会被他捏碎。 呜呜,他真羡慕他师父今晚让皇上看不顺眼啊! 现在他可怎么办才好?打从进宫,他还没遇过如此棘手之事,凭他这小小内侍此刻尚还太浅的脑袋,也想不出该如何化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宇文珑深吸一口气,咬牙走了十来步,目光蒙上一层狠厉。 他没想到!他真没想到!他心血来潮走一趟就让他抓个正着! 他知道!他都知道!原本言禾属意的女婿是陆宸,是半途杀出了他皇兄那个程咬金,硬是把言少轻指婚给他,若不是他横刀夺爱,那两个人此刻就是夫妻了。 可是,总之现在和言少轻结为夫妻的是他宇文珑!陆宸抱着他的女人在做什么?! 他气得想把陆宸挫骨扬灰,而此时拘着他让他没冲过去抢人的是他的身份。 身为天子,贵为九五之尊,他不能做出粗暴之举,这大理寺狱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情绪,知道他的感情所归…… 「启禀皇上,」陆宸迎视着前方那两簇逼近而来的怒火,声音低低地响起,「娘娘受伤了,适才被暗器打伤,一时站不住,微臣才会抱住娘娘,绝非有意冒犯。」 「你说什么?!」宇文珑再也顾不得九五之尊的矜持,他大步走过去,眼里已布满了焦急和惊惶,同时,他也很不满。 这里是大街上还是怎么样?竟然在大理寺狱里被暗器打伤! 他把言少轻由陆宸怀里接过来抱着,见她闭着双眸,唇色惨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模样看起来十分难受。 这女人真是……他拧着眉心。手下有那么多人都干什么去了?偏要自己来查案,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还能把自己给弄伤,真是够蠢的。 他瞪着陆宸。还有这家伙!他是摆饰吗?暗器飞过来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陆宸看着双目幽深的宇文珑,坦然地禀告道:「娘娘要与嫌犯单独谈话,令我等退出牢房外,因此暗器飞来时,微臣才无法即刻救驾。」 好你个陆宸,倒是很能狡辩嘛!宇文珑直视着他,沉声问道:「使暗器的人抓到了吗?」 陆宸微微拱手,面色不变的回道:「回皇上,抓到了,已陈尸在地。」 宇文珑这才注意到牢房的地上躺了个人,明显已气绝身亡,死者身上的官服令他狠狠一愣,「那不是——」 陆宸点头,「正是刑部侍郎孔明辉。」 宇文珑目光扫过陈尸在地的孔明辉和戴着手铐脚镣但没半点惧意的黄金劫案重犯杨七,他的心思峰回路转,「孔明辉为何在此?为何暗算皇后?」 言少轻执意要来亲办的这个案件,他也不是半点都不了解的,可以说,对 于她经手的每件案子他都多有了解…… 「回皇上,」陆宸从容道:「此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微臣尚未厘清真相,皇上便来到了。」 宇文珑狠狠的瞪了陆宸一眼,「朕带皇后回宫医治,你留下来查明原委。」 陆宸垂首一拜。「微臣遵旨。」 蓦然之间,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尸。」 宇文珑皱眉,他将耳朵贴近怀里的言少轻。「你说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好好验尸……」 宇文珑黑着一张脸,就顾着查案,命都不要了是吗?要是她死了,打算让他做鳏夫吗? 这该死的女人,没心没肺的女人,就他对她痴情有什么用?皇兄这回真是做错了,大错特错,以为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就会改变什么,根本什么也没改变……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派人好好验尸。」陆宸从容地道。 宇文珑这会儿砍人的残暴之心都有了。 好你个陆宸,耳力倒是拔尖得很! 大云以武立国,宇文珑自然也是自小习武,他的师父说他有天分,臂力过人,也有悟性, 于是他学了一套又一套的剑法,一套又一套的拳法,一套又一套的心法,以一敌十不是问题,轻功更是了得。 从前,他母妃担心他武功修为太好会被有心人当枪使,要是给他安上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也说得通,因此,他从来不以真功夫示人,即便是那有张坏嘴的褚云剑怎么激他三脚猫武功,不是个男人,他也不为所动。 然而,饶是如此隐藏,皇位还是不请自来,谁能料到他皇兄竟能撇下皇位,自个儿逍遥快活去,深深的让他觉得过去的岁月里大隐隐 于市很多余。 如今,他是很难脱身了,他们兄弟三人就剩他一人在京里,而他的孩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孵着,他既不能禅位给手足,也不能禅位给自己孩儿,这纯粹靠着他皇兄禅位才得来的帝位他还得继续干着,要干到哪一天不知道…… 他抱着纤瘦的言少轻离开大理寺狱,恍若流星赶月,让一干紧追在后的暗卫都咋舌。 主子这是……轻功了得啊!说他前世是鸟,他们也信。 凤仪宫的宫女、太监、侍卫原本以为是啥不明物体从天而降,待看清是皇上抱着皇后踏着月色而来,个个愣得目瞪口呆,忘了跪拜。 「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见皇帝把皇后都抱进寝殿了,宫女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追上去服侍。 「皇上……」言少轻并没有昏迷,她知道自己回宫了。「就只是个小暗器而已,无须劳师动众……」 「你闭嘴。」宇文珑面沉如水。「等你毫发无伤再来跟朕讲道理,连目己都保护不了还想让朕听你的吗?」 言少轻不以为然的轻撇嘴嘴,但她受伤是事实, 于是闭了嘴,不再与他争论。 太上皇赐婚后,他派人送了封信给她,要她设法抗婚,还威胁如果她胆敢遵旨嫁给他,后果自负! 话说得狠绝,她倒是想看看是如何的后果,会比她走上仕途后他就开始对她视而不见还糟吗? 她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童年时他们在太学里形影不离,可后来在宫里遇到了,他却假装不认识她,还越来越讨厌她,为什么? 所以太上皇赐婚后,尽管她爹不乐意,祖母也不太赞同,说嫁鸡嫁狗也别嫁皇帝,可她还是同意了,没有对婚事提出异议。 她知道,太上皇是明君,若她执意不肯,或是来个以死相逼,太上皇不会勉强她的。 其实,她嫁给宇文珑也没别的念头,不是想当皇后,也不是想纵横后宫,就是想给他添堵,想让他日常不痛快这个信念而已。 而大婚后,她也确实做到了。 她确定自己让他很是心烦,只是她还没找出原因—— 他为何讨厌起她的原因,反正大婚才三个月,日子还长得很,她总会找到原因的…… 第三章 直到被他放在凤床上之前,她都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只是隐隐约约之间,她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也越来越无法集中注意力。 「娘娘!娘娘!」她的贴身宫女竹桑轻拍着她,焦灼叫唤。 她微微睁眼,有些吃力的问:「我怎么啦?」 那暗器打中她时,她并不觉得很痛,却一下子站不稳。在大理寺狱被宇文珑抱着时,她的神志也一直很清楚,因此她才不以为意。 「奴婢也不知道,可是您一直在出汗,出冷汗,身子却滚烫似火……」 言少轻想说话,但发现她开不了口,眼前的一切变得好模糊,耳畔听到太医在说话—— 「禀皇上,打中娘娘小腿肚的暗器有毒,是成分尚且不明的慢性毒药,眼下会渐渐看不清楚,再过小半刻听力会失去,再过半刻意识也会失去,跟着便……便会气绝……」 一旁,好像有个影子暴跳如雷。 「既然知道,还不快为皇后医治!」 「禀皇上,娘娘中毒后的反应十分罕见,下官等人都未曾见过,而毒药有百百种,下官得要先试药才能对症下药,有些毒症若不能对症下药,贸然服药之后情况反而会更糟……」 「试药找药要多久?」 太医吞吞吐吐地道:「至少要一个时辰……」 听到这里,言少轻感觉到宇文珑铁定横起眉毛又要骂人了。 「所以,等你找到正确的药,皇后也已经死了是吧?那还找药做什么?」宇文珑气急败坏。「你快说,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皇后?」 「能拖住毒性的法子只有先将伤口的毒液吸出,只不过因为毒性不明,吸毒之人可能也会死,不好随便找个人……」太医欲言又止。 宇文珑点头。他明白了,不能随便找个人来为皇后吸毒,因为那人可能会死,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朕自己来!」 「皇上!」寝殿里一片惊惶之声。 言少轻还没失去意识,她都听见了。 不可!他是九五之尊,是一国之君,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他被毒死了怎么办? 「万万不可啊皇上!」整齐划一的劝阻之声。 「通通不许过来,这是圣旨!」宇文珑厉声警告。 被子被掀开了,言少轻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被抬了起来。 她懂他,她太懂他了,绝不是说说而已,他真会为她吸出毒血…… 奇了,都当皇帝了,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 她知道了,肯定是她若死了,他无法对太上皇交代,这才宁可舍身救她。 但是,她不能让他死,因为他死了,她就不能给他找不痛快了…… 她使劲用力一踢,顿时,惊呼声四起—— 「皇上流鼻血了!」 【第二章 不如猫的皇帝】 宇文珑醒来时,还觉得脸上隐隐作痛,那痛楚令他很快想起一切。 他被踢了,被当驴一样踢了。 荒谬! 他好心要为她吸毒血,她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一脚把他踢晕?脚劲那么大,她是不是女人?! 「尚德海!」声音显得怒发冲冠。 层层明黄帐外,一个谨小慎微的声音趋前道:「皇上,尚公公病了,奴才是小佑子。」 师父好生奸诈啊,知道皇上醒来必定发火,就刚好病了,他这没来得及病的小徒弟只好来替不良师父站岗了。 「皇后的伤怎么样了?」宇文珑一把撩开层层帐帘,还因为帷幔太多层了,一度不耐烦的想把它们都扯下来。 小佑子看着主子飞霜似的面孔,陪小心地道:「皇上放心,娘娘已经无碍了,在凤仪宫歇着。」 宇文珑微微翘起嘴角。「放什么心?朕又没担心过!」 小佑子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那您还问个屁? 宇文珑随即道:「摆驾凤仪宫。」 小佑子又偷翻一个白眼。不担心还去? 「是。」小佑子脸上恭敬,身子也恭敬,一丝不苟的执着拂尘,躬身倒着退退退,退出寝殿外即扬声,「摆驾凤仪宫!」 须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啸龙宫来到凤仪宫。 宇文珑打从进了凤仪宫就疑心生暗鬼,觉得所有人都在憋笑。 很多人都看见他被皇后踢了,没见到实况的也肯定听见到的人活灵活现地转述,所以这会儿见了他,定会想到他被皇后一脚踹飞出去还喷了鼻血昏厥过去,被抬回啸龙宫,能不想笑吗? 「拜见皇上。」没有任何人有一丝丝笑意,恭敬拜见。 然而,宇文珑还是听了很不舒服,他很肯定,那一颗颗黑压压看似恭敬的脑袋底下,肯定是个个都在忍笑。 他抬手,目光沉沉,「不必通传了,让皇后好好休息,朕看看皇后就走。」 这时辰,朝臣怕是都在等他了。 守门的宫女欲言又止。「可是皇上—— 」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朕说不必通传了,皇后醒来若怪罪下来,就说是朕说的。」 龙颜不悦,那守门宫女只好怯怯地闭嘴了。 宇文珑一个人走进寝殿,随即狠狠愣住,而在殿里伺候的竹桑、多兰也同样狠狠愣住,她们一个正在研墨,一个正在烹茶,都同时见鬼似的停下动作。 皇上一声不响的进来是想干么啊?变态! 宇文珑狠皱眉头,咬着牙,目光凶狠,他本来打算要对她做的事,现在全不能做了。 他原想坐在床沿,在她未醒时,轻轻将她微微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为她掖好被角,如今…… 虽说她向来是妍而不娇,但再不娇弱,现在就坐在案前看卷宗会不会太过了? 她既不在床上,又是醒的,他要如何为她轻拢发丝、轻掖被角? 「皇上?」见到他来,言少轻也很是意外。「这个时辰皇上怎么没去早朝,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珑负着手、拧着眉往案前走了几步,不置可否的看着她,「来这里做什么?」 问得好!当然是关心她如何了才来,没良心,就她这没心没肺的女人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娘娘……」竹桑小声的想给不解风情的主子提示。 「不得无礼。」言少轻淡淡地道:「皇上要说话,你不要说话。」 她看宇文珑目光沉郁,英俊的五官略显扭曲,印堂还笼罩着一股黑青色,威仪的君王之气荡然无存,显然正在生气,且是冲着她来,她不想下面的人因她受累,要是竹桑开口,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没错,朕要说话,任何人不得插嘴。」宇文珑咳了一声,皱眉道:「朕是来质问你,为何没去上朝?你身为一国之相,可知道缺勤是多么严重的事。」 他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言少轻不动如山的坐着,看着他回道:「皇上难道不知道臣妾腿脚受伤了,此刻不良于行,所以无法上朝?」 宇文珑不以为然的扬了嘴角。不良于行?那你还能从床上移到桌案后? 他底气十足的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言老夫人曾经说过,只要没死,都要上朝。」 言少轻深吸一口气,而后严肃的迎视他的目光,凤眼微微一眯,「不错,是臣妾的祖母说的,只是太医有言,若臣妾今天走出去,这脚就会废了,若皇上不介意臣妾腿脚废了,臣妾这就整装上朝。」 她的毒后来是让竹桑吸出来了,虽然最终有解,但腿疼得厉害,估计在朝上也站不久,所以她才在自个儿殿里歇着,只不过她虽然留在殿中,却也没闲着,这不正在看卷宗吗?他有必要如此强人所难吗?还追来凤仪宫讨说法,分明是找碴。 「这次朕就不同你计较了,要是下回敢再让自己受伤,那个,咳,耽误国事,朕绝不轻饶。」宇文珑撇撇嘴,头朝她探了探。「在看什么?」 言少轻顿时凝眉,「孔明辉的验尸单。」 宇文珑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那张验尸单,揉了,往地上一扔,阴沉着脸绕过桌案,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 「皇上!」言少轻吃惊不已,但人已经在他怀里。 他这说风是雨的,跟暴徒没两样的举动也看得竹桑、多兰一愣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你给朕躺着!」宇文珑几个大步就把言少轻抱到了床上。「太医没有说你腿好之前,你不许下床。」 言少轻挣扎着想起身,帐顶的流苏因她的动作一阵轻晃。「皇上,此事大有蹊跷!」 第四章 宇文珑又将她摁了回去,挑了挑眉,声音与平时不同,有些低沉地道:「孔明辉要灭口的人是杨七,误伤了你,不就是这么件小事吗?」 言少轻眸露诧异、樱唇半张。「皇上知道?」 「朕还没瞎,自然看得出来。」宇文珑的嘴角似有若无的扬起。「倒是你,怎么写字的?墨汁都沾到脸上了。」 他的声音益发低沉,她忽然一阵心跳加速,有些慌乱的抬手想要抹去墨渍,谁知手却被他的大手握住。 他的手指修长,充满热度,她的心突地一颤。 宇文珑一脸的若无其事,轻轻勾起唇角。「你又不知道沾到哪儿了,朕来。」 如此靠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气,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微怔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眸益发深邃,她看不清那里面有些什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有,是她想多了…… 宇文珑的指肚轻轻来回摩挲着她白皙柔滑的脸颊,其实她的脸上根本没沾染到半点墨汁,但他的神情看起来专心一志,没有任何杂念。 只是他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杂念? 即使在病中,她的双唇依然饱满水润,脸庞白玉一般。 由 于在寝殿中,她没配戴任何钗镮,也没梳头,乌发垂在肩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衫,肌肤光滑似丝绸一般,胸前丰满,腰肢柔软……虽然大婚那日,两人草草了事交差,然而她身子的每一寸美好,他都忘不掉。 若是此刻将她压进床里,吻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唇瓣,不知她会如何反应? 喵呜…… 凤床上,一个奶声奶气的叫声冒了出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儿,一跃,便乖巧地伏在言少轻胸前,柔柔软软的小小猫掌还正好盖在言少轻那两片诱他眼球的唇上。 宇文珑瞪着那把这暧昧气氛瞬间破坏殆尽的小畜生。 这个小东西是言少轻半个月前出宫查案时带回来的,说是缩在破落巷弄的一角瑟瑟发抖很可怜,可能是被行凶的凶手给吓傻了,便将它带回来养了。 可怜?他可看不出来它哪里可怜。 瞧瞧,此刻它转头看着他,一对小耳朵尖尖的竖着,圆脸上尽是高傲嫌恶他的表情。 这是猫吗? 这是猫该有的表情吗? 「怎么啦雪儿?是不是饿了?」言少轻好笑地把猫掌移开,移开前还亲了一下,满眼的宠爱。 宇文珑心里五味杂陈。 这只猫随了言少轻的姓,取名言雪儿。他觉得,什么狗屁雪儿,根本是只扮猪吃老虎的小狐狸,只会在言少轻面前装乖巧,对着他就张牙舞爪,根本双面人……不,双面猫。 喵呜—— 瞧,它又对着言少轻撒娇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对,我饿了,快点把这个穿龙袍的家伙赶出去,弄吃的给我。 他实在很想把它从言少轻身上捉下来,丢到窗外去。 正在思考这做法的可行性时,言少轻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皇上该去上朝了吧?」 宇文珑嘴角抽了一下。为了一只畜生对他下逐客令,他就知道会这样,他早料到了…… 该死的畜生! 「不用你说,朕正要走。」宇文珑哼地一声,很快摆驾走了。 凤仪宫恢复了寂静,言少轻闭着眼轻抚了猫背几下,才道:「多兰,给雪儿喂饭了。」 这样闭着眼,顿觉四周的空气里好像还有宇文珑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 「是。」多兰忙把小雪团似的小猫儿从言少轻身上抱下来,弄吃的喂它去了。 言少轻睁开了眼睛,「竹桑,扶我起来。」 「是。」竹桑连忙过去扶她坐起来。「娘娘,昨儿皇上被您踢得流鼻血,您怎么也不问问皇上,关心关心皇上。」 言少轻淡淡地道:「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吗?还能自个儿走到这里来。」 竹桑叹了口气,「娘娘,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皇上很是在乎您……」 她和多兰都是言少轻的陪嫁婢女,主仆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姊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皇上自然是在乎我的。」言少轻扶着竹桑的手起身。「我们俩的婚事是太上皇所赐,若我有什么不测,他如何向太上皇交代?」 「在奴婢看来,不是那样。」竹桑听得直皱眉。主子,您何时才会开窍啊? 言少轻无意在这事上多做争执。「别说了,把验尸单捡起来,我先喝药,让小安子去趟内阁,把要给我批阅的卷宗都取来,记着,一份都不许漏。」 竹桑一脸老大不情愿。「娘娘,皇上让您别看了,太医也说了,娘娘需要歇着,这样劳神可不行。」 言少轻神色更淡了。「我自有分寸。」 竹桑皱眉。什么分寸啊?主子哪里会有分寸了? 宇文珑下了朝,他内心想去的地方是凤仪宫,想看看言少轻在做什么,是听话的在歇息养伤,还是不听话的在看案子卷宗? 平日,她总是忙得不见人影,难得她因伤被拘在了宫里,只要他走过去就能看到她,可是,最后他仍然去了御书房。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的日常怎么可以因为她在宫里而改变? 平时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因为她在而有任何改变,不能让她发现他的真心,绝对不能…… 「皇上。」在主子的心情显然仍在惊涛骇浪之中,尚德海平静的开口了。 宇文珑不耐烦的蹙了下眉头,「何事?」 尚德海益发恭敬地道:「您手中的朱笔正在杯盏里搅和。」 宇文珑低首。 该死!他什么时候把朱笔搁到杯盏里去了? 他板起脸吩咐,「收拾一下。」 「是。」尚德海使了个眼色。 小佑子马上伶俐地走到御案前,三两下把朱笔和杯盏都换了,并斟上新烹的热茶,热气袅袅升起,空气中顿时有了清新的茶汤味儿。 宇文珑继续看折子,他集中了精神,命令自己不许再分心,不许再出现把朱笔搁到杯盏里的事,让下面的人看笑话。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众人都很乖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让主子专心。 又过了片刻,尚德海不紧不慢的声音再度响起,「敢问皇上,是否要移驾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 宇文珑微蹙了一下眉,「你为何会如此问?」 这人精是有读心术不成?知道他未曾真的用心在折子上,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想的还是凤仪宫的那个人。 「皇上要听实话吗?」尚德海很欠揍的卖起了关子。 有人要听假话吗?宇文珑不太高兴地道:「那是自然。」 尚德海气定神闲地道:「皇上请看折子。」 宇文珑低头,一时静静的无语了,恍若有一群乌鸦从他眼前飞过。 他在杭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写了什么? 他到底在写什么啊? 我要去凤仪宫……我不要去凤仪宫……我要去凤仪宫……我不要去凤仪宫……我要去凤仪宫…… 他啪地把折子阖上,抿了抿嘴,移开视线。「设法把朕的批覆盖掉。」 「是。」 尚德海恭敬的去御案上取那本折子,再恭敬的退开三步,交给一旁比较心细的御前女官去处理。 接着,他无比真诚地问道:「皇上,给您上杯提神醒脑的留兰香茶可好?」 宇文珑狠狠咬牙,「不、必、了。」 这个尚德海根本是他皇兄留下来给他添堵的。 就在他想着要怎么整治尚德海才能解气时,小佑子进来禀报导—— 「皇上,理郡王来了。」 宇文珑蹙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语气不善地回道:「不见。」 他知道楼祯来干么,肯定是来取笑他的。 楼祯的姑母是惠太妃,惠太妃又是个口风不紧的,风闻了他被皇后一脚踢到流鼻血的消息,这还不立即派人给楼祯通风报信吗? 「皇上,理郡王说,他知道您不会见他,可若不见他,就会少知道一项关 于皇后娘娘的事儿,要皇上自个儿决断。」 宇文珑横起眉毛。这家伙倒是知道打蛇打七寸嘛。 他在心里连骂了好几声混账后才没好气地道:「叫他滚进来。」 没一会儿,一个长身玉立、面带笑意的翩翩贵公子跟着小佑子进来了,一身绣貔貅的银纹长袍,十分华贵,笑得温润如玉。 楼家是大云朝的五大世家之一,他这郡王的地位仅次 于亲王,他的外公石演是当朝太师,地位不可动摇。 第五章 不说那些身份背景,他自己打小便是跟楼祯一块儿长大的,平日练武之余,两人素来过着打马球、狩猎、赛马、饮酒听曲的富贵闲人生活。 因此他皇兄下旨传位给他的那一日,掉下巴的第一个是他,第二个就是楼祯了。 不怪楼祯认为他没有当皇帝的治国能力,他自个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就不知他那向来算无遗策的皇兄哪来的「慧眼」,偏要说他会把大云朝治理得很好,很放心的携家带眷游山玩水去了。 「楼祯参见皇上。」楼祯似模似样的深施一礼拜见。 「赐座,给理郡王上茶。」一切就绪,他才看着楼祯,一脸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说吧,关 于皇后,你知道什么朕不知道的。」 楼祯眉宇间一片从容。「皇上,陆宸陆大人为了找孔明辉的罪证,昨夜几乎把京城翻过来了,动静之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宇文珑瞪了他一眼。 夸大!陆宸找罪证,怎么可能让人知道,更加不可能弄得人尽皆知,若是人尽皆知,人证物证都跑了,那还找什么? 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手指轻轻敲着御案。「这是他职责所在,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楼祯正色道:「此言差矣啊皇上,陆大人不就是因为事关皇后娘娘才如此卖力、如此亲力亲为的追查案子吗?」 宇文珑直直盯着他,「你是说,若跟皇后无关,陆宸就不会查得这么卖力?」 楼祯没有半点迟疑的点头,「那是自然。」 宇文珑没好气的道:「楼祯,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试图让朕心烦了,在朕看来,陆宸对任何案子都同样尽心尽力,他怎么尽心查案都跟皇后没有半点干系。好了,你可以滚了。」 楼祯啧啧啧了几声,目光炯炯。「皇上,您就是这么轻敌,长此以往,难保皇后娘娘的芳心不会被陆大人给夺走,到时皇上悔到肠子青了也无用。」 「什么敌?」宇文珑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万分不悦的道:「你说话小心点,皇后是朕的皇后,陆宸的名字凭什么出现在朕跟皇后之间?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 楼祯狐狸般地笑了起来,「皇上,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我都知道了,」 宇文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面上云淡风轻地道:「你知道什么?」 楼祯不温不火地微微一笑,然后飞快地说:「昨夜在大理寺狱里,皇上一走进去那牢房外的长廊,说时迟那时快,竟亲眼见到陆大人亲密的抱着皇后娘娘,皇上顿时气血攻心,火到一个极致,不由分说便一把将皇后娘娘从陆大人怀里强行抢了过去,还恨不得一掌拍死陆大人!」 嘿嘿,他说这么快,就是为了让宇文珑不能打断他! 「你在说书吗?」宇文珑心中涌起了阵阵想杀人的火气。「你说的是事实没错,但那是因为皇后受伤了,所以陆宸不得不先扶住皇后,所以你不要再造谣了,还有,楼祯,你的嘴真的很坏,你再不改,石太师会对你很失望。」 楼祯嘴角勾起一抹笑。「皇上,如今您虽然贵为天子,可也不能抹灭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事实,皇上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皇上心里明明在意得很,恨不得卸了陆宸的手,因为那双手抱过皇后娘娘……」 宇文珑眉心一沉,「朕比较想卸了你的嘴,看你还怎么煽风点火。」 他就知道,楼祯是故意来给他添乱的。 楼祯叹了口气。「兄弟一场,我本是好心来给皇上献计,好让皇上早日掳获美人心,想不到皇上竟然心宽得很,还站在陆大人那一边。既然皇上并不希罕,那我走了,大典将至,礼部尚书总找我商量接待外国使臣的事,都怪我太精 于吃喝玩乐了啊,所以我也忙得很,这就告退了。」 楼祯掩下嘴角的笑意,作势要起身走人。 宇文珑眼睛看着他。「慢着—— 」 明知道楼祯出的多半是馊主意,可是他还是想听听,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说不定楼祯真有什么好主意。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说吧,你要献的是什么计。」 楼祯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反问道:「皇上,您可听过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宇文珑早料到他不会好打发的。「说吧!卑鄙无耻的小人。」 楼祯迅速说道:「若是我姑母惠太妃娘娘请皇上给我保媒,对象是顾大将军的三女儿,皇上千万不可答应,要是对象是别人,皇上同样不可轻易答应,定要来问过我。」 「顾将军的三女儿?」宇文珑想了想,记忆中对顾三小姐的印象……「虎父无犬女,朕记得顾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配你这位贵公子也好,能护你个周全,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楼祯苦笑,「她的食量也不让须眉,体态更是不让须眉,约莫都能举着我在半空转了,姑母让官媒送去的画像给骗了,偏要说我与她是良配,幸好我曾见过顾三姑娘一面,不然就要被姑母坑了。」 宇文珑假意理解,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若惠太妃提起,朕推了便是。快说你要献的计策为何,朕还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要看,没空跟你扯嘴皮子。」 哈,楼祯,你等着,要是惠太妃跟他提这桩婚事,他一定保这个媒。 想到楼祯与顾三小姐的洞房花烛夜,楼祯被新娘子压得死去活来,他就很是解气。 「还不快说。」他催道。说完快滚,他暂时不想再见到楼祯的脸,竟把他和陆宸相提并论,存心惹他生气。 「其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楼祯含笑看了宇文珑一眼,目光闪了闪。「皇上要想追求皇后娘娘,就得时不时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视线之中,让皇后娘娘注意到您才可以,像现在这样避着皇后娘娘是绝对行不通的,想那陆宸陆大人,只要皇后娘娘出了宫,他便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皇后娘娘左右,随时都能说说话,再一块儿用个饭,讨论案情什么的,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浅显的道理,其实也不用我教,是皇上当局者迷罢了。」 宇文珑深蹙着眉心。近水楼台……确实是浅显易懂。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好了,朕明白了,你出去吧。」 楼祯带着一脸的功德圆满,起身拂了拂衣裳。「皇上,去探病可不能空手去,记得带上花啊。」 宇文珑很是迷惑,「花?」 楼祯微微一笑,「是我府上从斡罗思来的客人说的,他们斡罗思人,探病总会带上花,皇后娘娘这不是在养伤吗?您去探望带上花是最好的,皇后娘娘见到花就会想到皇上,就好像皇上日日夜夜在凤仪宫里看着皇后娘娘似的,岂不美哉?」 楼祯离开之后,宇文珑马上下令,「尚德海,给朕弄花来。」 想到花代替自己在凤仪宫里日日夜夜的看着言少轻,他心都热了。 【第三章 宫斗太不及格】 暮色降临,宫里掌起了灯,宇文珑早没心思看折子,可他还是忍着,硬是忍到晚膳时间,这才登上步舆,摆驾前往凤仪宫。 他的身后除了尚德海、小佑子和一队护驾侍卫之外,另外还跟着二十名小太监,两两一组,合抬着一个个盆栽。 依礼参见皇上后,凤仪宫人人一头雾水,大晚上的叫人抬这许多花盆来,皇上是要做什么? 不过,皇上来了,自然要让皇后知晓。 宇文珑叫住那转头就要去通传的小宫女。「皇后腿脚不便,不必让皇后出来接驾了,就说朕来了就行。」 「是。」那宫女忙奔进去通传。 得知皇上来了,言少轻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既然不必出去接驾,她便坐在殿中等,这样也方便,梳妆打扮迎驾那一套,她最是厌烦,浪费的时间拿来看卷宗多好。 「娘娘好歹该梳梳头。」竹桑可看不过去,忙拿着玉梳要给主子梳头。 言少轻淡淡笑道:「罢了,我更丑的模样皇上都看过了,多梳这两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竹桑有些泄气。 也是,这都要怪老夫人,当年把小姐送到太学做侍读,扮作了男孩子,当时皇上还是三皇子,而且极其顽劣,有日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要小姐去太液池里把那柔然国进贡来的神龟给引出来骑,害小姐被神龟咬,又落入太液池里,被救起的时候浑身湿透,一头脸的水草,十分狼狈。 第六章 说人人到,往日害她家小姐落水的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信步走进来了,一身龙袍,显然是从御书房过来的。 皇上真是好生用功啊,每日下午都埋首在御书房里批折子,这点倒是令她这个小小奴婢都刮目相看。 要知道,皇上过去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裤子弟,不肯任官职,常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富家公子寻欢作乐,国家大事一问三不知,就知道哪里的酒最好、哪里的姑娘最美,如今这般的转变真可谓是洗心革面……哦哦,她说得太快了,该当掌嘴,是脱胎换骨才是…… 「参见皇上。」竹桑、多兰连忙见礼。 言少轻一派淡然的坐在书案后的楠木雕花椅中,身着一件绣上昂首凤凰的云锦宽袖袍子,一双笑意盎然的瞳眸看着他,道:「见过皇上,恕臣妾腿脚不便,就不起身了。」 宇文珑心知肚明,不能起身是假,懒得向他参拜才是真的。 不过,看在她因公受伤的分上,他就不与她计较了。 他示意尚德海让太监们把花盆一一搬进殿中,手一挥,让他们都退下,只留下尚德海伺候。 竹桑、多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十盆颜色各异的花,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不敢多言。 小姐打小就不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皇上这是专门搬花盆来与小姐作对的吗? 言少轻倒是没皱眉,一双彷佛能洞察万物的眼眸看着宇文珑,不紧不慢地问道:「皇上是不是见过理郡王了?」 宇文珑心里陡然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楼祯不会摆他一道吧? 若真如此,他真会捏死楼祯,成为大云朝史上第一个亲手捏死先帝敕封郡王的皇帝。 「是见过。」宇文珑不置可否的看着言少轻。「皇后如何知晓?」 言少轻嘴角含笑地说道:「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爷自从在妙国寺的法会上见过敬安侯府的八姑娘后,就对人家痴缠不休,有一日得知八姑娘病了,便亲自送了十来盆花到敬安侯府,指名要给八姑娘。 「花送到的那日,我正好也在八姑娘屋里,我们俩好生奇怪,不知那安小王爷送这许多花盆是何意思?八姑娘忙派婢女去打听,原来是理郡王给出的主意,说是探病便要送花,那花会代替安小王爷在屋里日日夜夜的看着八姑娘。 「八姑娘听了顿时火冒三丈,说那安小王爷存心不良,好生下流无耻,事后得知理郡王收了安小王爷五两银子才将此追求姑娘的独家法宝传授给安小王爷,不知皇上付了多少银子啊?」 说完,她戏谑的看着宇文珑,有趣地翘起了唇角。 宇文珑眼底掠过一丝懊恼。 五两银子? 该死的楼祯,他的一片真心都给糟蹋了,他的真心被楼祯搞得很不值钱! 他决定了,等等就去找惠太妃!他要主动促成楼祯和顾三姑娘的婚事,他要楼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爬着来求他收回成命,然后他就来一句「君无戏言」! 「怎么了?究竟是多少银子,皇上怎么不说话?」言少轻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是记不清了吗?」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不想回答的问题,自然是不用回答。他干脆转移了话题,「皇后身子好些了吗?」 言少轻笑了笑,「皇上说呢?也才过了那么一日。」 宇文珑有些不快,「既然未好,你还起来看卷宗?眼下你是将朕的话当成了那马耳东风了是吗?」 「臣妾不敢。」言少轻只有嘴上恭敬,接着又道:「只是这案子过 于棘手,不理出个头绪臣妾睡不着,既然睡不着也是白白浪费了,索性起来再找找蛛丝马迹。」 他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哦?可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尚未看出。」言少轻摇头。「皇上怎么看?」 宇文珑嗤地一声。「你的案子你自己去查,问朕做什么?」 「皇上不是多少知道一点吗?」言少轻撩眼,平静的看着他。「有时候,皇上也能看到我没看到的。」 她自小跟在祖母身边打下手,凡事都受祖母影响,有些主观根深柢固了,需要旁人提醒一声,而他,就是那个能心直口快提点她的人。 为何是他? 原因就在 于,她原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相,如今又贵为皇后,满朝文武谁会不长眼的与她作对,她说东边是西边,众人也会附和。 唯有他,他是唯一一个她不可能越过其地位的人,不需要附和她意思,也不管说了什么都不用怕会得罪她的人。 「咳。」宇文珑清了清喉咙,有些许高兴的成分在心里蔓延开来。「既然皇后如此诚恳的请教朕,朕就给你指点指点。」 言少轻忍住笑,「皇上请赐教,臣妾洗耳恭听。」 宇文珑背着手漫步殿中,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能在大理寺狱里杀人灭口,一定在朝里极有身份地位,能有这番能耐的,十根指头数得出来,往那里追查肯定有收获。」 虽然这理她也知道,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皇上如何得知孔明辉是被灭口的?」 宇文珑走到窗前伫立,背对着言少轻,缓缓地道:「孔明辉没杀成那黄金劫案的主谋杨七,反而误伤了你,接着也死了,你们刑部不都是主张要捉活的问口供吗?又怎么会轻易把他弄死,所以了,他失手后便有人在暗处对他下手了,自然了,他若是得手,真能做掉杨七,同样会被灭口。由此可见,这孔明辉应该是个弃子,否则对方大可派个人杀了杨七便了事,不必牺牲了他。」 言少轻看着他英挺的背影,打从心里微微一笑。「祖母说过的,皇上都没忘,臣妾实感欣慰。」 不妙!宇文珑立刻转过头,瞪着书案后气定神闲的言少轻,嘴角抽了抽,「你—— 敢情这是在考朕?」 言少轻笑得眉眼俱飞扬。「臣妾不敢,就是试试皇上记不记得祖母说过的话罢了。」 「你不敢?你什么都敢!」也不演什么文质彬彬了,宇文珑咬着牙大步走向她,面色黑如锅底。 想起小时候的事就丢脸,恨不得把那段记忆从她脑子里抹去。 那时,她祖母还是当朝女相,同时也是大云朝第一个女仵作。下了学,闲来无事,她总爱当她祖母的小跟班,而他为了能时时捉弄她,也跟着去了,他说自己是上言府去学习功课,父皇便没有反对。 他们一同随她祖母去验尸,她递工具、填验尸单,她俨然是个小帮手,而他就在一边吐,都不明白她小小年纪,怎么胆子那么大…… 宇文珑大步走到书案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夺去她手里的验尸单和卷宗,俯视坐着的她,厉声斥责道:「都受伤了就好好养伤,把案子交给陆宸查,伤没好之前,你要再敢碰这个案子,朕就下旨以强盗杀人结案,让你没得查。」 言少轻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气急败坏的宇文珑,「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公私不分?」 他强词夺理道:「朕要公私不分又如何?皇兄既把这天下交到朕手中,就表示信任朕,朕想怎么做都行。」 言少轻摇头失笑,「臣妾认为,太上皇将天下交到皇上手中,肯定不是要让皇上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如此的胡来。」 宇文珑忽然两手撑在书案上,目光炯然地看着她,「那么,你倒是说说看,皇兄将你交到朕的手中,是想让朕怎么对你?」 突闻此言,言少轻心头猛然一跳,胸口竟似有一阵悸动滑过。 除了大婚那夜,他们再无肌肤之亲,想想若不是宫里的燕喜嬷嬷会查验元帕,她料想他也不会碰她。 毕竟,她是太上皇硬塞给他的,他又不喜欢她,这宫里还有他那个亲亲表妹梦妃在呢,那才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吧,而她有如程咬金,半路杀了出来,抢了皇后的位置,想必他和梦妃心里都不痛快,此刻问太上皇想他怎么对她?那他一定认为她是太上皇留下来监督他的…… 「皇后。」宇文珑眯着眼睛看着她,指尖抚过楠木雕花书案光滑的桌面,上头搁着墨玉纸镇等物,一看就知是他皇兄御用之物,也不知是何时送给了她,她果然是他皇兄在位时最信任的朝臣。他有些挑衅地道:「怎么不回答?」 言少轻正在斟酌字眼,幸好多兰来了,暂时解了她的围。 「娘娘,晚膳已送来,娘娘想摆在哪儿?」 第七章 言少轻暗自赞许地点了点头。 好多兰,肯定在外间听见皇上咄咄逼人,便进来解救她了,不愧是她祖母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甚懂宫中生存之道。 「摆进来吧,我就在这儿用膳。」皇上总不会想看着她吃吧?正好可以把皇上请走。 「是。」多兰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话。 言少轻见宇文珑还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好像还在等她给个交代,她只好一笑带过,想就此了结他的纠缠。 「皇上也还未用过晚膳吧?不如皇上先回去用膳,改日臣妾再给皇上回答。」 宇文珑盯着她,眸光渐深。「朕就在这里用膳。」 她不想留他用膳,他偏要留下来。 多兰为难的看着他,「可是,御膳房只做了娘娘一人的膳食……」 其实,皇后的膳食有十道冷盘、十道热菜、十道汤品、十道主食、十道甜品,虽然每盘的份量都不多,但绝对足够两人食用,只是她很明白,主子不想留皇上用膳。 「这有何难?」宇文珑扬声,「小佑子,让人把朕的晚膳端来,朕要与皇后一同用膳。」 他是打定主意要赖在凤仪宫不走了,言少轻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卷宗和验尸单,又看他径自在榻上坐下,那副无赖的样子,实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怎么,皇后为何一脸苦瓜样?是否不欢迎朕留下来用膳?」见她沉默,宇文珑面色也不好看。 别的嫔妃求之不得的事,这个女人却避之唯恐不及。 她不是经常和陆宸一块儿用膳吗?怎么,陪他吃一顿饭都不行? 他正想说几句难听的,比如「要不要朕把陆宸宣进宫来陪你吃饭」这类醋味深重的话时,寝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他有些不耐地蹙起眉,「何人在外喧扰?」 这顿饭他好不容易蹭到了,岂容有人破坏? 不等尚德海着人出去询问,凤仪宫的内侍小安子便进来道:「梦妃娘娘、芊妃娘娘求见。」 「她们来做什么?」言少轻好生奇怪,她腿脚受伤,已暂时免了嫔妃们的日常问安,她们也知道她在养伤,照理不会来打扰才是,却在这个时候闹了起来…… 小安子看了眼脸色不豫的宇文珑,小心翼翼道:「两位娘娘说是要请娘娘主持公道。」 言少轻看了满案卷宗一眼,她可不想有人乱了她的卷宗,也不想有外人进到她的寝殿,遂道:「让她们在外头候着,竹桑,扶本宫出去。」 宇文珑想到楼祯的话,他不能再逃避了,要近水楼台,方能得月,她可是言少轻,不会因为他成了九五之尊就喜欢他,他得要自己努力才行…… 他眼一瞥,竟看到尚德海鼓励的眼神。 呿!这人精,他又知道什么了? 他喜欢自己的老婆,他要追求他自己的老婆不行吗?用得着他来鼓励…… 他慢悠悠起身,却一个箭步越过竹桑,稳稳地扶住言少轻的手臂。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了,皆是目瞪口呆。 言少轻更是愣得不轻,「皇上这是做什么?」 宇文珑理直气壮地道:「皇后为国事受伤,难道朕不能扶皇后出去吗?」 言少轻有些无言。「可是,外殿有很多人,尤其是梦妃、芊妃也在。」她特别强调。 宇文珑更加不以为然了。「那又如何?朕难道需要顾忌谁的眼光不成?」 言少轻在心里骂了好几声混账。 好,跟他是有理说不清的,这天霸王、混世魔王,自小便是如此,我行我素、没个皇子样子,期望他成了皇帝便会转性,那是她要求太高了。 他要扶她出去就扶吧,打从她进宫,他便不再翻绿头牌,已让众嫔妃恨她恨得要死,以为是她从中作梗,这会儿她还怕被他推到浪口风尖不成? 凤仪宫正殿内,梦妃和芊妃这会儿正剑拔弩张地对瞪着,饶是四个殿角上皆置有大缸冰块,由宫女们搧着风朝殿中送着凉气,也无法消减她们的怒火,见帝后同时驾临,这才双双收起了喷火之势,行拜见之礼。 皇后为后宫之主,她们本是来找皇后主持公道的,不想皇上竟然也在,好不容易见到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的皇上,自然不能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言少轻在宇文珑的搀扶下落坐,他很自动的坐在她旁边的紫檀雕花椅中,座上铺了消暑的玉垫,并不显热。 言少轻目不斜视的看着梦妃和芊妃,鹅蛋脸上表情转为严肃,凤目眼角微挑,透着一股叫人敬畏的威严。 宇文珑则流露着倾心,侧目看着她。 她身为女相,在朝堂上不时要力压群臣,自然练就了一脸的不怒而威,叫人不敢造次,用在这些就爱吵吵嚷嚷的宫妃身上,确实管用。 「何事要本宫作主?」言少轻淡淡开口问道。 宇文珑顿时很想翻白眼,怎么听着,感觉梦妃、芊妃是她的嫔妃,不是他的,且她也没赐座,她们只能站着说话,十足像在升堂审案。 「皇上要为臣妾作主啊!」梦妃马上以沾了洋葱水的手绢擦了擦眼角,顿时便泪盈 于睫、楚楚可怜了。 言少轻看着梦妃,杏眼桃腮,模样儿是够可怜的,可惜衣着上输了芊妃不只一星半点,如此酷夏,梦妃却还是一袭水蓝色的织金衣裙,自颈脖处开始包得密不透风,袖子也盖过了手,她看着都替她热了。 反观芊妃,人说大越民风是列国之中最为开放的,寡妇可二嫁、三嫁,女子亦可休夫,果然不同凡响,芊妃梳了个风姿绰约的半翻髻,斜插着三支镶珍珠的赤金簪,半个头都簪着玉珠,额间贴着金箔牡丹花钿,内穿大红绫抹胸,外罩桃红色开胸纱衫,下配绣满牡丹的纱裙,一对酥胸呼之欲出,艳丽不可方物,在气势上梦妃已经输了。 「胡闹!」宇文珑一拍椅子斥道:「这里是凤仪宫,不是来求皇后作主吗?怎地忽然又要朕作主了,你们究竟要谁作主?」 梦妃咬着下唇,好生委屈,「皇上……」 言少轻蹙眉,心里顿时有些烦,他们俩这是在演给谁看? 谁不知道他们这对表哥表妹感情好,从小郭梦梦就追着宇文珑跑,长大了,郎有情妹有意的,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订亲,一年拖过一年,拖到郭梦梦都成大龄女了,才在宇文珑登基时由纯太后作主进了宫,封了四妃之一,这还是按照大云礼制,在新帝登基时,需得册封一、两位妃子,否则那郭梦梦恐怕都要等成老姑婆了。 因此宫里上下都知道他们亲厚,情分不一般,眼下他却在她面前斥责梦妃,也无怪乎梦妃会一脸委屈了。 「皇上息怒。」芊妃福了福身,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二人是来请皇后娘娘作主的。」 言少轻看过去,这芊妃比她早入宫,是大越国的嫡公主,集美貌与才华 于一身。 当今天下,强国共有六国,其中又以他们大云最为强盛,大越却是六国之末,他们主动把嫡公主嫁过来有结盟之意,也有示好之意,不能拒绝,拒绝等于就是不给大越王脸面,因此她也被封为四妃之一,赐住仅次 于凤仪宫的白玉宫。 如果说,梦妃是只麻雀,那芊妃就是只孔雀了,她有嫡公主的傲慢,不屑与人结交,但她家底厚,陪嫁多,出手大方,有钱能使鬼推磨,因此在后宫里也收买了不少人心。 除此之外,四妃中还有个云妃,她是东豫王的嫡女,东豫王在豫州拥有庞大兵马,今天不管谁做大云的皇帝都会是一样的做法,必定要纳其女为嫔妃,等 于是押了个人质在宫中。 按照大云祖制,在皇帝大婚那日也得册封一、两个妃子,因此云妃是与她这个皇后同时入宫的。 四妃之位还有一个空缺尚未补足,这也引得京里各大家族虎视眈眈,都想把女儿送进宫来,但是皇上打从她入宫之后就未曾再翻过绿头牌,也就是说,云妃是几个嫔妃之中唯一还未被临幸过的。 她很明白,即便皇上临幸了云妃,云妃也不能有孕,芊妃亦同,肯定都暗中给她们使了手段避孕,因为她们俩不管谁产下皇子,都会危及皇上的皇位,她们背后的势力定会蠢蠢欲动。 所以诞下皇子的最佳人选就是她和梦妃了,可皇上不喜欢她,定是不愿与她诞下皇子的,看来这为宇文皇室开枝散叶、延续龙脉的重责大任,一定是落在梦妃身上。她既是皇上喜欢的人儿,又与皇上青梅竹马,她的姑母是太后,父亲是皇上的亲舅,亲上加亲,由她来诞下皇子也是最为安全的…… 第八章 「娘娘,芊妃心肠歹毒,要谋害臣妾性命,娘娘一定要为臣妾作主!」梦妃这会儿不哭哭啼啼了,愤然道。 芊妃脸色铁青,「梦妃含血喷人也要适可而止,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还要胡说八道,当心自作自受!」 「肃静。」言少轻拍了拍扶手。 宇文珑低头闷笑起来。她还不习惯后宫,敢情当自己在刑部问审了,不过倒是让他想到,应该在这凤仪宫备下一个惊堂木,免得拍疼了她的手。 言少轻不知旁边的某人正自认贴心地为她筹谋构想,她板起脸,淡淡地道:「梦妃先将案由陈述一遍。」 梦妃愣了愣,神色有些迷茫。 宇文珑很想扶额,他这个表妺,自幼不爱读书,是以大字不识几个,幸好琴、舞和画画都学得不错,不然他母后也不敢让她入宫门。 他出手解救,「梦妃,皇后是让你先把芊妃如何谋害你性命一事,具体说一遍。」 言少轻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妥帖得彷佛微风拂过水面一般,果然是他看重的人儿,这么快就忍不住出言相帮了。 倒是那芊妃在梦妃未开口前便先一步蹙眉道:「皇上、娘娘,臣妾没有谋害梦妃。」 言少轻澄澈的眸光从宇文珑身上移开,落到芊妃身上。 「芊妃稍安勿躁,本宫未问你话之前,不得随意开口,真相如何本宫自有定见,不会听信片面之词。」 芊妃这才闭起了嘴巴,她面上满含不快的看着梦妃,一副「我就盯着你,看你怎么胡说」的架式。 「事情是这样的,娘娘。」梦妃发难道:「下午的时候,臣妾的婢女琴瑟端了盘点心来,臣妾当时并不饿,便没有吃,宫女玉荷说既然不饿,点心搁久了也不好吃,可以喂鱼,本宫一听,也觉得甚好,便让琴瑟端着点心随臣妾到绮罗宫后的水烟湖去喂鱼,喂得兴起,整盘点心都进了鱼儿的五脏庙,不想稍早前下人们却来报,说水烟湖的鱼全死光了,臣妾当下便疑心起那盘点心,询问之下,才知点心竟然是白玉宫芊妃派人送来的,若是臣妾吃了,那现在死的就是臣妾不是鱼了。」 芊妃忍着没回嘴,但眼里蒙上了一层冷然。 「本宫都听明白了。」言少轻点了点头,看着芊妃。「芊妃,你有何话说?」 芊妃冷哼,「臣妾未曾派人送过点心到绮罗宫,梦妃单凭下人说点心是我白玉宫所送,就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实在可笑。」 言少轻用眼神制止了梦妃快出口的反驳,只道:「梦妃,为何判定点心为芊妃所送,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梦妃答得可大声了,还挑衅的对芊妃扬了扬眉梢。 芊妃隐忍着不说话,她可是大越的嫡公主,不想失了风范,尤其在皇上的面前,她不想象梦妃一样泼妇骂街似的,她嫁来大云,不是为了跟后宫的女人斗,她要设法怀上龙子,那才是重中之重,若因跟梦妃互不相让的叫骂令皇上对她倒胃口,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了,梦妃要耍泼随她去,她不会随之起舞。 言少轻并非不晓得后宫这些嫔妃的心计,但她脸上不见一丝变化,只当在办一般案件。她道:「梦妃,你即刻派人将你口中的证据,以及那个叫琴瑟的婢女和接手点心的宫女宣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梦妃求之不得,马上派了跟她前来的宫女琵琶回去把人证物证一并都带来,她们三人似会飞一般,不到一刻便都来了。 「物证何在?」言少轻一眼望去,已认出绮罗宫宫女手中捧着的食盒是记在白玉宫名下的物品,宫里的东西样样都记了档,绝不会混淆。 她虽然入宫不久,但皇后该知道、该要会的事,她一样都没少学,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职,担其责,这几句话向来是她做事的原则,做了皇后,自然也是相同道理。 「不必拿过来了。」她既已认出,便没必要多此一举,转而道:「芊妃,你将食盒看仔细了,是否属你宫中所有。」 芊妃看了食盒之后,表情十分诧异,「确为臣妾名下之物。」 梦妃一脸愤恨地道:「可总算承认了!」 芊妃瞪了她一眼才道:「娘娘,但前几日我宫中宫女就来报说这食盒遗失了,臣妾想着让她们再找找,若真是找不着再上报。」 言少轻眉头微微一挑,「芊妃,你该当知道,宫里任何记档之物丢了都是大事,都需立刻上报。」 芊妃立刻低眉顺眼地道:「是嫔妃疏漏了,今后定当谨记皇后娘娘的教诲。」 梦妃挑眉瞧着芊妃,落井下石地道:「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可别用东西丢了做为理由,想将此事揭过。」 芊妃脸上满是恼意,「梦妃,原来是你派人偷了我的食盒再来栽赃 于我,好粗劣的手段,一宫之主耍此下作手段,不汗颜吗?」 「我栽赃?」梦妃哼地一声。「玉荷,你说,是谁把食盒拿给你的?」 那捧着食盒、名叫玉荷的宫女怯生生地开口了,「芊妃娘娘,您派来送点心的姊姊,奴婢认得,是白玉宫的青枫姊姊,奴婢后来便将点心盒子交给琴瑟姊姊了。」 「青枫?」芊妃脸色陡然一变。「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青枫怎么会送点心去绮罗宫?本宫从来没有让她送过点心去绮罗宫!」 青枫是她从大越带来的陪嫁婢女,没有她的命令,青枫绝不会胡乱行事,更别说送点心给不相熟的嫔妃这种事了。 梦妃又是哼地一声,牵了牵嘴角,不屑道:「你现在当然说没有了。」 芊妃突然怒斥起玉荷,「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信口雌黄?看本宫饶不饶得了你!」 「芊妃娘娘息怒!」玉荷连忙跪下,一脸惶恐地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言少轻慢慢扫了她们一眼,吩咐道:「宣青枫进殿。」 片刻,匆匆而来的不是青枫,而是白玉宫另一个大宫女柳烛,她同样是芊妃的陪嫁婢女。 柳烛对帝后见礼后便对芊妃道:「娘娘,不好了,青枫自缢了!」 「自缢?」梦妃咬着后槽牙,抢着说道:「自缢便没事了吗?哼,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啊?皇后娘娘一定要为臣妾作主,臣妾险些香消玉殒了……」 「青枫为何要自缢?」芊妃脸上已然一片焦急。 柳烛凝重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梦妃犹自气恼不已,「什么不知啊,分明是不敢来这儿供出主子,不得已才只好自缢的,反正左右都是死,若是供出主子,说不定还死得更惨哩,不如自我了断……」 言少轻又一拍扶手,眸光沉沉,「肃静。」 梦妃噘起嘴,讲得正高兴被打断,任谁都不会高兴。 她真是很讨厌皇后,不知道太上皇大表哥在抽什么风,居然将言少轻指给皇上。 「关键人证青枫自缢,此事干系重大。」言少轻修眉一挑,凤眼深沉,朝殿中环视一周。「传本宫的旨意,相关事证不许擅动,本宫要前去验尸。」 芊妃一个激灵。她怎么又忘了皇后是大云朝极少的女仵作,在她的母国大越,没有女人当仵作的…… 万一青枫是存心要陷害她,或是有谁在暗处要害她,所以杀害了青枫,那必定会留下一些让人起疑的线索,若是皇后验尸验出什么不对来,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证人的尸首自然是要验的,这么一来,有人的坏心眼可就无所遁形了。」梦妃幸灾乐祸的道。 言少轻眼里看不出情绪,「眼下说是由芊妃所送的点心已全数喂了鱼,为了知道鱼是否真死 于点心,点心又是否真的含毒,毒又是从何而来,本宫要剖鱼尸验鱼尸,如此才能将疑点一一厘清。」 言少轻的声音在清甜中透着一丝威严,然而听完之后,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皇后说的是真是假,她要剖鱼尸? 在场只有宇文珑知道,她是说真的,她有追根究底的性子,加上后天的养成,她说要剖鱼尸那就不是说说而已。 众人怔愣间,又听到言少轻不苟言笑地道:「梦妃,水烟湖归你绮罗宫管辖,本宫命你即刻让宫人将鱼尸全数打捞,一只都不能少。」 梦芊瞪大了杏眸,一只都不能少?她哪里知道池里有多少鱼啊? 第九章 她觉得此事的发展过于荒唐,明明证据确凿,为何不定芊妃的罪而要剖什么鱼尸,太恶心了,而且若鱼不是毒死的,那她岂不是要向芊妃那贱人认错,她可不想事情往那里发展。 她不由得看向宇文珑,希望事情点到即止,不要再往下查了。 宇文珑也知道言少轻一旦查起案来就一丝不苟,定要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后宫之事不比朝堂,也不比查案,有另一套标准。 自古以来,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互相构陷就是家常便饭,死一、两个宫人,甚至死一、两个嫔妃都不稀奇,这件事不管是谁要害谁、谁想谁死,他的重点只有一个——芊妃是大越王的亲妹妹,是大越嫁来示好的,不论毒是不是她下的,都不能伤了两国和气。 他心中自有定见,只是刚巧在梦妃哀求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开了口,「朕以为此事尚且不需劳驾皇后验尸,且皇后自身还在养伤,如此奔波,不利复元。」 言少轻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插话,仅仅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他的心果然是向着梦妃,适才梦妃向他使眼色,她都瞧见了。 只是,她有个疑问,既然他如此偏宠梦妃,为何在大婚后便不再翻梦妃的牌子了,这岂不是会令梦妃对他心生怨怼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说君心难测了。 「那么,皇上认为该当如何处置?」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再往下查,便也顺水推舟地问,这里人多嘴杂,她总不能不给他这个皇上一个面子。 为表慎重,宇文珑想了一下才道:「白玉宫的青枫为不明人士所收买,冒芊妃之名,送毒点心意图谋害梦妃,事迹败露后又畏罪自缢,死有余辜,抬到乱葬岗任其曝晒尸骨,而芊妃虽然无辜受累,却也有疏于管教下人之责,且丢了食盒未曾上报,让人钻了空子栽赃,过于粗心大意,罚俸六个月,禁足半个月,以示惩戒。」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惩罚对家底深厚的芊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罚俸六年,她也不痛不痒,禁足半个月更是小菜一碟,她平素就不屑与其他嫔妃们来往,如此更加省心。 果然,芊妃没有异议的俯下身子一拜,「臣妾领罚。」 宇文珑知道自己还得给言少轻一个交代,便道:「都跪安吧!」 【第四章 没有听到答案】 告退声此起彼落,没一会儿,殿中便恢复了安静,彷佛适才那场闹剧没发生过。 宇文珑顿时觉得饿了,他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言少轻问道:「饿了吗?咱们进去用膳可好?」 言少轻顿时有些无言,自己心里泛起那点点酸楚是在做什么?他只想到肚子饿了,自己这有些纠结的情感真是没必要啊! 她起身,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答他的话,只道:「竹桑,扶本宫进去。」 没想到宇文珑却抢着来扶她,竹桑哪里敢跟皇上抢人,只好退开。 他的举动令言少轻秀眉微蹙,然而他却若无其事地说道:「做事需得有始有终,既是朕扶你出来的,自然得由朕扶你回去。」 想到刚刚的事,言少轻心中缠绕着许多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芥蒂,很不想宇文珑触碰到她,可偏偏他的手已经过来了,内监宫女俱在,多双眼睛看着,又不能推开他,只能由着他扶她进寝殿。 他扶着她的手臂,行走间,他袖口那凹凸不平的金织翔龙纹时不时摩挲到她的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又觉得自己甚是莫名其妙,就这样一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了寝殿。 过了那么久,膳食自然是凉了,接到帝后要用膳的通知,御膳房正在热火朝天的重做,竹桑先给他们上了两盏加了橘皮的热茶和一盘素饼。 两人在凤床前的榻上对坐,中间是张紫檀木方桌,宇文珑喝了几口热茶,又吃了一块素饼。 言少轻有得是耐心,等他吃完,这才开口问:「为何草草结案?」 宇文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人前给他面子,人后定然是要追究到底的。 他不闪不躲,凉凉地道:「因为查不清楚。」 言少轻眉头紧锁,「没有查不清的案情,只有不想查的心。」 宇文珑挑了挑眉,「查出来了又如何?要给芊妃定罪吗?若是有人借刀杀人,要通过芊妃的手对梦妃下手呢?」 言少轻皱眉沉声道:「难道皇上不想知道青枫是怎么死的?」 宇文珑叹口气,「知道了又如何?」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若人证物证皆指向芊妃,该拿芊妃如何?意图谋害宫妃,将她打入冷宫?还是连降三级?知道此事,大越王会坐视不管吗?」 言少轻端坐着一言不发,片刻才道:「因为得给大越王面子,所以是非黑白都要颠倒模糊了吗?即便出了人命也要轻轻揭过,是如此吗?」 宇文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语重心长地道:「少轻,要知道,在后宫,用你在刑部那套是行不通的,她们个个都是戏精,你得当她们在唱戏,你就配合着演。宫闱倾轧,你眼下还不懂,我在后宫待的时间比你久,看的远比你清楚太多了,你相信我就是了。」 他不称朕了,而他那一声少轻,也莫名触动了她,令她心里不期然的一动,像平静的湖面被丢了颗石子。 他多久没叫过她的名字了?她当他的侍读时,他天天都是少轻少轻的喊她,如今,她的名字就只能是皇后二字了…… 「那么,事实究竟为何便不查了吗?」不知为何,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见她不追究了,宇文珑也松了口气,「即便不查,你想知道事实,朕也能告诉你事实。」 「有这种事?」她微微眯眼,深深地道:「那么皇上倒是说说,事实究竟为何,臣妾洗耳恭听。」 宇文珑沉吟道:「事实不外乎几种可能,第一,那叫玉荷的宫女被收买了,她根本没见过青枫,单纯就是有人收买她来加害梦妃,只不过没想到梦妃误打误撞没死,死了一池鱼,那人见事迹败露,就对青枫下手想栽赃嫁祸,所以青枫也可能不是自缢的,她可能是被掐死再吊上房梁,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遭遇毒手,然后下手之人留下了一屋子的证据,件件都指向芊妃。 「第二,点心确实是芊妃派青枫送到绮罗宫,要害梦妃,但没害成,她便派人灭了青枫的口,再佯装吃惊,将自己摘了干净,而柳烛自然可能是主子的同谋。 「第三,可能整出戏都是梦妃自导自演,她派人偷了芊妃的食盒,命玉荷说见过青枫,再派人毒死一池鱼,就是要嫁祸芊妃。 「第四,芊妃、梦妃都和此事无关,是某个痴恋朕的嫔妃下的手,收买了青枫送毒点心去绮罗宫,为的是让她们自己相残,当然也可能是哪个外臣勾结哪个嫔妃,弄了这么一出来给朕添堵,指望着大云大越两国失和……」 言少轻紧紧凝眉,「好了,别说了,我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照他的说法,她一辈子也破不了后宫悬案,因为后宫发生的事都无理可循,即便梳理出来了,还要权衡利益得失才能结案,而这又叫哪门子的破案呢? 她一阵沉默后道:「做为皇后,我不及格,是不是?」 宇文珑深深的看着她,「因为你从来没把心思放在后宫。」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可我喜欢你这样,不要像其他女人那样斗得你死我活…… 「要知道,光鲜的宫闱之中,可是隐藏着重重险恶。」他把玩着空杯,把声音放低了些,眼眸看着她,「知道从前我为何打死都不娶王妃吗?」 言少轻不由得看着他。老实说,她是很想知道,她一直以为他成年出宫去建府之后就会娶妃,可是他没有,成了亲王后,他也没有娶妃纳妾,悠悠数年过去,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直到他莫名顶下皇位,这才多了这许多嫔妃。 她想知道,若他没坐上皇帝的位置,是否到今日仍不娶妃纳妾? 他可是二十七了啊,别人这年纪,都做多少次爹了…… 「原因便是……」宇文珑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我自小看尽了后宫嫔妃的争宠,厌烦极了,不想我的王府里也有这些烦心事,索性不娶王妃了。」 并不是这样的,他不肯娶妃的理由是因为她。 心里的位置给她一人占得牢牢的,又如何容得下别的女人? 第十章 他明白自己一旦娶妃,就再不能拥有她了,她可不是会给人做妾的女人,即便是侧妃也一样,而他,也不要她做小…… 「原来如此。」她垂目扫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我还想,你为何一直不娶亲,以为你真有什么癖好,与褚统领……」 褚云剑乃是大内侍卫统领,和宇文珑是表兄弟,太上皇之母、先端敬皇后是郭家大小姐,褚云剑的母亲是郭家二小姐,文宇珑的母亲则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他们三个表兄弟也就情谊凡非。 宇文珑直想吐血。她还真信啊?没心没肺的女人,因着她,他都被传有龙阳之好了,对象就是嘴坏心肝黑的褚云剑。 他皱了皱眉,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谁知道,我如此洁身自好,老天爷却给我个大报应……」 想到他口中的报应是指后宫的嫔妃,言少轻便忍俊不住的笑了。 「好笑吗?」宇文珑黑着脸抽了抽嘴角。 她看着他,声音也软了几分,「就算你觉得是报应,可她们是可怜的,尤其是云妃,你也该发发慈悲心召幸云妃了。」尽管云妃入宫至今未曾侍寝,已经为她招来许多蜚短流长,但话一出口,她还是有些后悔了,把他推向其他女人,是她真心所愿吗? 宇文珑猛然起身,瞪视着她,「你真要我召幸云妃?」他与她说了这么多,她竟然——竟然还要他召幸云妃? 看着薄怒的他,她也不好打自己的脸,违心地点了点头,「让嫔妃们雨露均沾,也是皇后的职责。」 他深吸了口气,赌气地道:「好!如你所愿!」 宇文珑甩袖而去。 竹桑正领着一溜小宫女端膳食进寝室来,见了这变故不禁一愣。「皇上这是怎么了?」 言少轻沉默不语,一瞬间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这么一走,她也没胃口了,随便用了几样便让竹桑撤了膳食,跟着又看起了卷宗。 明明案情有进展,陆宸也把相关卷宗都呈上来了,可她却无法静下心来抽丝剥茧,眼前老是浮现宇文珑临去前那张怒火攻心的俊脸。 他生气了,他在对她生气,为什么? 她让他去临幸云妃有什么错吗?身为皇后,安排为皇上侍寝的人本来就是她的职责,她并没有说错,那么他在气什么? 「娘娘。」多兰手轻脚轻地端上蜜桃冰碗。「娘娘晚膳没用多少,奴婢做了蜜桃冰碗,还可以消暑,您多少用一点吧。」 言少轻终 于颓然地搁下手中卷宗。「去问问皇上今日可有召人侍寝。」 「是。」多兰人如其名,向来蕙质兰心,也没多问,很快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言少轻是如坐针毡,囫囵吞枣地把蜜桃冰碗吃完了,却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得暑气是消了点,但胸口闷窒依然。 多兰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言少轻巴巴地看着她,真不知自己怎么了,打听他有无召人侍寝是要做什么? 多兰字字句句清楚地禀道:「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并未召人侍寝。」 不知怎地,她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胸口不再闷热,冰碗确实有消暑之效。 「娘娘,」多兰看着她的脸色一松,又道:「小佑子公公说,皇上从凤仪宫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御书房,晚膳也没用。」 言少轻一愣,他竟这样折腾自己……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几案上的空冰碗,片刻才道:「也给皇上送蜜桃冰碗去吧。」 多兰眼里有了笑意,「是。」 御书房里,小佑子恭恭敬敬的以托盘呈上蜜桃冰碗。「皇上,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蜜桃冰碗给您消暑。」 宇文珑正提着笔,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小佑子,「你说,这是皇后派人送来给朕的?」 小佑子头不敢抬。「是的。」他总觉得和皇上视线对上就会有事,尽量不要看皇上的眼睛就是了。 「当真?」 小佑子勤勤恳恳地道:「奴才不敢信口开河。」他的神色益发恭谨了。 这主子要发疯,只是一瞬间的事,过去他领受得太多了,像这种越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候,越是潜藏着危险讯号,不可不当心。 宇文珑倒是不知小佑子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只觉他的五脏六腑突然舒坦了起来,直到小佑子进来之前,他都还批折子批得很火大,各路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尽是提些没必要的造桥铺路,且皆要朝廷拨款,叫他焉能不火? 可现在,那折子上的话未变,他却不火大了。 他放下了朱笔,身子微微往后靠向了龙椅椅背。「搁下吧。」 「是。」小佑子像送观音似的搁下了那冰碗,接着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几步,往旁站到他师父尚德海的身边去了。 伴君如伴虎,他今夜是深刻体会到了,以前他师父怎么传授,他都无法心领神会,而今晚他完全可以融会贯通了。 稍早,皇上在凤仪宫蹭饭时那是如三月春花,可没过两个时辰,气冲冲离开凤仪宫时便成了九月飞霜,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个,彷佛连放个屁都会被拖出去问斩似的。 然后,便是现在了。 冰碗还没来之前,皇上像要把折子都用他自个儿的眼睛烧了,神奇的是,冰碗来了之后,皇上那像阴间来的脸色瞬间就柔和了。 宇文珑根本不知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旁若无人的瞪着那冰碗,像要把它看出洞来。 所以,她知道他没有召云妃侍寝?也知道他在御书房里认真的批折子?可能还知道他气得未用晚膳,所以才会送这冰碗来。 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低眉沉思了一刻,忽然觉得坐不住了。 「皇上,您这是要、要去哪里?」主子突然起身离座,尚德海和小佑子这对师徒都有些反应不及。 尚德海忙问道:「皇上这是要回寝宫歇息了吗?」 「朕去去就来,尔等不必跟来了。」宇文珑已经快要走出御书房了。 「啊?」饶是尚德海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太监,也是满脸的错愕。 他的差事就是跟着皇上,无时无刻的跟着皇上,皇上这会儿不让他跟是什么意思?要去何处为何不能让他也跟着? 宇文珑已离开了御书房所在的晴光殿,而且他并非从正殿门走出去,而是跳窗而出,好不让侍卫察觉。 原来轻功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啊,他突然不恨教他武功的师父把他逼得那么狠了。 由御书房到凤仪宫只是几个起落之间的事。 只是,要瞒过凤仪宫的侍卫队长陆霜林却不是简单的事。 「皇上?」陆霜林察觉有异,跃上金瓦查看,发现来人竟然是皇帝,她虽诧异,但立即在原地站定,还剑入鞘,单膝下跪,拱手一揖,「卑职见过皇上。」 她是皇上安排给皇后的侍卫,皇上自然是她的主子,只不过她要保护的对象是皇后。 宇文珑示意她起身,手一挥,吩咐道:「下去吧,当没见过朕。」 陆霜林蹙眉,嘴角微翘,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皇上这是何苦?」 「大胆。」宇文珑装出面色不悦。「你又知道什么了?」 陆霜林没在怕。「卑职什么都知道,皇上暗恋皇后娘娘都多长时间了,过去不就是因为娘娘,您死活不肯娶妃吗?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成为您的皇后,皇上为何不跟娘娘说清楚,偏要在此行如此有失君仪的蹩脚之举,而娘娘却是半点也不知皇上心意,根本徒劳无功。」 宇文珑一下被拆穿,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好!朕问你,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说他恋慕你已久,你会如何?是会不屑一顾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受?」 旁人不会明白的,他这是「皇上心里苦,皇上不说啊」。 陆霜林想了想,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下去,皇上请自便,只不过不要待得太久了,这样对娘娘很失礼……」 宇文珑瞪着陆霜林如大雁飞去的身影。 丫头,以为他要看多久?他又不是变态,他只不过想安安静静的看她一眼而已。 他悄无声息的揭开一片金瓦,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果然又在看卷宗了,这般的不听话,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那腿伤何时才会好? 「娘娘,歇会儿吧!也该喝药了。」多兰把装汤药的碗呈上。 第十一章 言少轻微皱眉心,把汤药喝完,搁下汤碗这才问道:「皇上可有把冰碗退回来?」 听到她问起自己,宇文珑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 「没呢,娘娘。」多兰欲言又止,「只是……」 言少轻目光平静,「但说无妨。」 「是。」多兰这才道:「奴婢回来时正巧听到云月宫的两个宫女在说话,说娘娘霸着皇上,不让皇上召幸云妃实在好没道理,说云妃心里委屈,但心太软,不愿去请太后主持公道,只能让娘娘一直欺负。」 宇文珑一时气急败坏,想跳下去解释,是他不想召幸任何人,把这帽子往少轻头上扣,那云妃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他是皇帝,他要不要召幸,是皇后能支配得了的吗? 「也不怪云妃会误会了。」言少轻一叹,不见火气。「云妃与我一同入宫,至今未获圣宠,自然会认为是我从中作梗了。」 「娘娘,难道由着他人误会娘娘吗?」多兰深知主子心性,很为主子抱不平。 「我何尝不知,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和谐之道,可皇上不肯去,又岂是我能勉强的?」言少轻苦笑。 「只是这番话,即便我向云妃说破了嘴,她也不会信,且有越描越黑之嫌,不如不说来得好。」 宇文珑心口顿时像是压上了石头。 原来他不肯召幸,带给她这么大的困扰,可是,他也不愿为了消除她的困扰而召幸别的女人。 以前他可以放荡,因为他从来不认为少轻会来到他身边,谁知她真的来了,他便想把最美好的给她,包括他自己的身子。 过去的,追悔已无济 于事,但未来,他要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因为其他女人原本就对他毫无意义,所以他不能碰云妃—— 这也是他皇兄临行前告知他的,他说少轻是我朝最为特别的女人,想法自然与世俗不同,若想得到她的倾心真爱,那么就只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才会真正地对他开启她的心门,将他放在她的心上。 说到这个,他就不得不把他皇兄恨得牙痒痒的。 他皇兄明知少轻的心性,又怎么能先让他当皇帝,再把少轻给他,这么一来,在他登基时纳的嫔妃,他要如何收拾? 因此,他不免强烈怀疑他皇兄如此安排,根本是故意给他添堵的,他皇兄大可以在他登基时便把少轻指给他为后,这么一来,他要整个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也没人敢说半句,但皇兄偏偏没那么做,要走了才搞这么一出,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为他圆多年来的梦想。 如今,为了得到少轻的真心,他要收拾的女人有三个,想到那三个女人他是怎么招惹来的,他就忍不住叹气。 日子回到六个月前。 那时,他是皇帝,她还不是皇后,是他的臣子之一,是朝廷重臣,他的女相。 那一日,散朝后,他很失意,因她把临江峡水患分析规划得井井有条,群臣附议,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无用似的,面对出色的她,他自卑,她凭借着自身的才能走到了一国之相的位置,而他却是靠他皇兄禅位才成了皇帝,根本是云泥之别,想到她会怎么看他这个皇帝,他就很闷。 退朝后,他看到她和陆宸一块离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向朱雀门,她还开口邀陆宸一起去临江峡巡视江防。 由京城去临江峡,至少要乘船十日,一来一回,这表示他们少说会在船上形影不离二十日。 他很不开心,独自喝了些酒,刚巧梅嫔说她生辰,请他过去落梅宫热闹热闹,他便去了,又在梅嫔劝酒之下,喝了更多的酒。 那一夜,他不胜酒力,宿在了落梅宫,他把梅嫔当成了少轻,他记得自己对身下的人儿激情又霸道,梅嫔又惊又喜的承欢,不出一个月便诊出了喜脉。 当时他不以为意,左右他母后常问皇孙在哪里,索性就此给她个交代。 日子再回到四个月前,相同的情况又来了,下了朝,她又与陆宸一起走,宫廊边,他亲眼看到陆宸为她取下落在她朝帽上的落叶,两人相视一笑,端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他们,就在他眼前并肩谈笑着远去。 那一日,他心里一直憋着一簇邪火无处发,也不知自己在朱漆柱后站了多久,吹了多久冷风,他的拳头攥得死紧,这时秀嫔和宫女远远而来,撞进他的眼底,当夜他就召幸了秀嫔,同样不出一个月就诊出了喜脉。 除了梅嫔、秀嫔,第三个便是从大越嫁来的芊妃了。 她是大越的嫡公主,在她入宫的那一日,他便临幸了,之后不多不少,一个月召寝一次,算是给个交代,并在她饮食里下了方子,因此她不可能有孕。 如今这些女人,都让他越看越心烦,而且懊丧莫及。 要是知道少轻会来当他的皇后,他一个女人都不会要,也不会让自己如今陷入这为难的处境里。他最恨她的识大体,她竟要他去翻别的嫔妃的牌子,难不成,他跟别的女人共赴云雨,她半点都不介意? 可恨的陆宸,至今没有半名妻妾的陆宸,那家伙在这一点上又胜过了他不只一星半点,他得解散后宫才能胜得了他,可是没有后宫时还好说,现在有了,岂是说解散便能解散的? 若是他解散了后宫,肯定又会有人将这笔帐算到少轻头上。 「皇上虽然没有召幸其他嫔妃,可也没有召幸娘娘,这事尚寝局一查便知,其他嫔妃说娘娘独占皇上,根本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不知她们日后会怎么编派娘娘。」多兰看着主子的目光里多了担忧。 宇文珑在心里冷笑,谁敢拿这事编派她,他就不饶谁! 他不召幸她是因为不想勉强她,他想得到她的心,再得到她的人,他不要因为他是皇上,她便只好咬牙侍寝。 「难道,娘娘就不想皇上召幸吗?」多兰突然问道。 言少轻一愣。她……想吗? 宇文珑浑身猛地一震,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好多兰,问得好,问得太好了,他极想听她的回答,太想听了…… 谁知,喵呜一声,一团白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便跃上言少轻腿上,妥妥地坐在她怀中。 言少轻轻轻顺着猫毛,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我们家雪儿很热吧?要不要也做碗冰给你吃呀?」 宇文珑咬牙切齿。可恶的臭猫,又来坏他的好事,让他没听成少轻的答案。 她的答案为何?是想他召她侍寝还是不想? 看来今夜他别想睡了,这问题的答案肯定能让他辗转难眠。 这一笔,他会记在言雪儿的头上! 【第五章 被皇上当情敌】 御书房里,宇文珑正在看信,看得皱眉不已,看得心情很差。 饶是如此,明明很会看脸色的尚德海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忍不住眼巴巴地探头问道:「皇上,太上皇信上说了什么?可有提到奴才?」 太上皇答应他,只要他好好服侍皇上,有朝一日一定会接他同去金陵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而他如今能承受新帝加在他身上的「凄风苦雨」,就是为了等待前去金陵与太上皇同聚的日子啊! 「没有。」宇文珑的脸色沉凝。「皇兄提你做什么?你很重要吗?」 尚德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是啊,那个……太上皇答应奴才,只要奴才好好服侍皇上,就……」 皇上明知道太上皇与他的金陵之约,还故意这样问。 「你死心吧。」宇文珑一句话终结,他冷哼道:「要去金陵玩,轮不到你,朕都还没那福分。你给朕好好的待着,朕不会亏待你,云京就是你终老之所,等你做神仙那日,朕一定厚葬你。」 也不能怪他心里不爽,他去信问皇兄玩够了没,何时回来,说他不想做皇帝了,只想跟少轻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皇兄却回他,皇帝不做可以,只要找个名正言顺的人禅位就成,而自古以来,还没听过哪个皇帝禅位给退位的太上皇的,这不合大云礼制。 所以他能名正言顺禅位的就是他的儿子了,可是,如今他儿子只不过还是个胎罢了,梅嫔、秀嫔能不能顺产尚且不得而知,生下来是男是女就更难说了,他是能禅位给谁啊? 这表示未来的十年内,他都不能抛下帝位,不能跟少轻携手白头而不受其他嫔妃打扰…… 第十二章 「可是皇上,」尚德海苦着一张脸,哀戚地道:「奴才不想厚葬,奴才只想……想去金陵城玩。」 「谁不想去金陵城玩?难道谁想去都能去吗?朕不管那么多。」宇文珑正眼都没看尚德海一眼。「只要朕在这位置的一天,你就得在朕的身边。」 「是……」尚德海扁着嘴,很委屈但不敢再多言了。 他实在很羡慕那两个小兔崽子小方子、小禄子,为什么他的徒弟都跟太上皇去金陵享福了,他却还在宫里苦哈哈的伴君?虽然新帝不是只老虎,却是比老虎更加难缠的莽牛啊! 瞧,皇上居然把太上皇的信揉得跟抹布似的,还往地上一扔—— 他倒抽了口凉气,这是大不敬啊大不敬。 就在他腹诽主子的时候,那熟悉的问句出现了—— 「皇后在哪里?」宇文珑实在没心情看折子,朱笔一丢。 打从那日听到多兰问她想不想被他召幸,他就心浮气躁,都过了半个月,他想知道答案的心有增无减,因为无论她想不想,他都想召她侍寝,非常的想! 「娘娘此刻不在宫中。」尚德海照例是同样的回答。 「朕也知道。」宇文珑曲起的中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眼露不耐。「所以呢?皇后现在在哪里?」 尚德海照常理推敲探问,「敢问陛下,娘娘在奏章里可是说了什么惹您不快的建言?」 「说得可多了。」宇文珑微微翘起了嘴角。「那个女人她有什么不敢说的?」 尚德海一副伏低做小状,「陛下说得是。」 宇文珑一个白眼过去,「还是?」 「奴才说错了。」尚德海本就是没什么节操的,立即见风驶舵。「娘娘德才兼备,母仪天下,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 宇文珑懒得理他。「权月!」 一个黑影自梁上飘然而至,单膝跪下。「卑职在。」 「查查皇后在哪里,半个时辰之内,朕要知道。」 「卑职遵旨。」权月无声无息而去。 权月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复命了,只是神色有些异样。「回皇上,已查到皇后娘娘所在。」 「哪里?」 权月低声道:「翠仙坊。」 「翠仙坊?」宇文珑蹙眉,「那是什么地方?」 「回皇上,翠仙坊乃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宇文珑瞬间起身,目光倏然一凛。 皇后竟逛起窑子来了?这合规矩吗? 说起来,过去他也没少逛过青楼,只不过他到青楼尽的是酒兴、谈兴,对于女人则是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严守着他自个儿给自个儿的规范,只不过外人不知晓,认为他与其他富家公子哥儿并无不同,都是动辄眠花宿柳的纨裤子弟。 而登基之后,他再也未曾涉足风月场所,是以不知晓京城最大的青楼如今不是媚香楼而是翠仙坊。 「皇后为何在翠仙坊?」宇文珑挑起眉梢。 权月头不敢抬,恭敬道:「翠仙坊里死了个人,娘娘与陆大人正在该处查案。」 宇文珑的面色顿时漆黑一片,拳头也攥了起来。 他就知道,她腿伤才好,这就忙不迭出去跟陆宸私会了! 「皇上,」为了补救自己方才的口无遮拦,尚德海很真心地建言道:「皇上许久未曾微服出巡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深入民间去体察民情一番,您意下如何?」 宇文珑赞赏的看了尚德海一眼,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他皇兄将尚德海留给他留得太对了,他身边就是需要这么一个玲珑通透的人来为他分忧解劳。 尚德海此话确实说到他的心坎里了,没有人想到他会去,他便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回宫更衣!」 啸龙宫的人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尚德海真不知道皇上这么在意他自个儿的仪容,竟连续更换了十套衣裳还不满意。 「皇上穿什么都好看。」尚德海说完没一会儿又有意无意地道:「其实陆大人平时并不太重视衣着……」 宇文珑狠狠瞪了尚德海一眼,「难道朕是穿给他看的?」 尚德海陪着笑脸,「奴才知道皇上是要力压陆大人,可真没那必要,瞧瞧皇上您这英姿、这身量,相貌如此俊俏扎眼,通身的气派非凡人所能及,真真是高贵清华,俊雅无双,皇上过去本就是名动京城的美男子,陆大人又哪里比得上?」 宇文珑都没法说服自己不去瞪尚德海,他会不知道自己过去压根不是什么名动京城的美男子,而是名乱京城的浪荡子吗? 不过,他总算是更衣好了,尚德海也换了寻常衣裳,暗卫自是暗中随行。 大云如今本就是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根本没啥民情好体察,没逛一会儿主仆俩就很有默契的直奔目的地翠仙坊了。 宇文珑原就对京城各大街小巷熟门熟路,问了路人知晓翠仙坊坐落在风光绮丽的渭暖河畔,也没雇车,直接由他领着尚德海前去,还走得飞快。 尚德海不禁颇有感触地想,皇上果然是名乱京城的浪荡子,瞧他这路熟的,比对宫里还熟。 站在翠仙坊的大门前,尚德海忽然不自在了起来,他惴惴不安地问道:「皇上,咱们就这么走进去吗?」 他虽然伺候过一任皇帝,但一直在宫里生活来着,从没踏进过青楼啊。 「不然呢?飞进去?」宇文珑已率先踏进翠仙坊。 尚德海无法,连忙跟进去。 「这里出了命案,这几日都不做生意了,你们改日再来吧。」几个衙役守在大堂入口,拦着不让他们进去。 宇文珑负着手板着脸,「陆大人可是在此?」 衙役见他一身风雅尊贵,也不敢贸然得罪,便点了点头,「陆大人确是在此没错。」 宇文珑淡淡地道:「去同陆大人说,黄公子来了。」 京城案件自有府尹查办,言少轻和陆宸会亲自前来,表示案件不单纯。 两名衙役对看一眼,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便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那衙役回来,态度也恭敬了许多。「陆大人请黄公子进去。」 宇文珑主仆两人走入大堂。 尚德海压低声音问道:「皇上,陆大人为何知道是皇上来了?」 宇文珑冷哼道:「算他不笨。」 他一入大堂,就见几个花容失色的花娘靠墙排排挤贴站着,在场的有男装打扮的言少轻和陆霜林、陆宸及替陆宸办事的随从青玉,还有两个他认不出面孔、不知是大理寺的书吏抑或是仵作,另有十来名供他们差遣的衙役。 他一进去,便见到言少轻和陆宸的两颗头颅靠得很近在说话,模样十分亲密,他越看越不是滋味,不禁语气冷淡,嘲讽地问道:「究竟是死了什么了不起的人,还要劳驾言大人亲自来看?」 虽然他问的是言少轻,但眼睛却是直直扫向陆宸,极度的不善已不能形容他的眼神了,应当说他很想把陆宸的嘴缝起来,让他再也不能跟言少轻说话。 他不喜陆宸,这无庸置疑,可陆宸却是他皇兄密旨里不准撤换的官员之一,不然他早就找个理由把他外放了,哪容得下他在京里时时来靠近他的皇后。 「见过黄公子。」陆霜林和青玉同时朝他轻轻作了一揖,余下衙役和花娘皆未曾见过天子龙颜,不知他何许人也,见两位大理寺来的大人的侍从皆向他见礼,肯定也是有来头的。 「黄公子,」陆宸虽没施拜见礼,但眼眸直视着宇文珑,不失恭敬地道:「只因死者干系重大,言大人才会亲自过来。」 宇文珑看着陆宸,用眼神与之较量。朕有问你吗?你凭什么代替朕的女人回答? 他的语气又重了几分,「言大人,没听到本公子在问话吗?为何迟迟不回答?」 好个陆宸,老是和他的女人眉来眼去的,当他进棺材了是吧,老虎不发威,你当朕是病猫,今天就让你瞧瞧朕的厉害…… 言少轻看着他,不知他又哪里不对了,她轻叹了口气,道:「回黄公子,诚如陆大人所言,因死者干系重大,本官才会过来。」 他可知道,他这一身月白绣孔雀纹的锦袍有多扎眼,估计墙边那些花娘都看得错不开眼了吧!就算不说他是皇帝,她们也会争先恐后的朝他奔过去。 「咳。」宇文珑清了清喉咙。「死者何人?」 他根本不想知道死的是谁,他就想这样看着她,也要她看着他。 就在两人隔着一些人对看之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了。 第十三章 「哎哟,我的天爷啊!这位公子生得好俊啊!」鸨母甩着绣帕,扭着腰,眉开眼笑的款款走向宇文珑,彷佛厅堂里没有躺着个死人。 宇文珑一凛,「不许过来!」 「奴家偏要。」鸨母以帕子掩口,笑得花枝乱颤。「虽然这大堂不能做生意,可还有楼上厢房,公子既是来了,就不要装了,偏好什么样的姑娘,奴家都能找来,公子不必害臊,尽管跟奴家说便是。」 见她又往前了几步,散发出浓浓的脂粉香,宇文珑已伸手挡在身前了,她还是不依不饶的靠上来,眼见她毫无羞耻之心,情急之下,他脱口道:「别再过来,朕是皇帝。」 事实上,他也没那么怕女人,只是不想言少轻误会,尤其在陆宸面前,他要是让鸨母碰着了,岂不是授人以柄,谁知道陆宸会在少轻面前说他什么了? 「哎哟公子,您真会说笑。」鸨母笑不可遏,「公子要是皇帝,那奴家就是皇后了。」 宇文珑沉声喝斥,「放肆!」 鸨母没被吓到,反而咯咯娇笑。「公子敢情是有扮演的癖好?奴家明白,这里好些贵客都有些特别的嗜好,您要扮做皇上也没什么。」末了,还对宇文珑抛了个媚眼。 「鸨母退后。」言少轻凤目一凝,「若再随意走动开口,本官便以干扰办案收押。」 鸨母身子一僵,笑意瞬间冻结。「大人饶命!奴家……奴家不敢了……」 她果然马上闭紧了嘴巴,退回去跟花娘们站在一块儿,一声也不敢出了。 言少轻目光落回宇文珑身上,「黄公子何苦在此和稀泥,这里有本官和陆大人,定能办得妥帖。」 宇文珑若是会走,那他就不会来了。「本公子就不走,如何?」 言少轻满眼的若有所思。「本官是为了黄公子好,才让黄公子走。」 看他这副来找碴的姿态,她要不要捉弄捉弄他?让他往后不敢再随意于她办案时来捣乱? 宇文珑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道:「言大人不需为本公子着想,本公子就是要留在此地。」 「这可是黄公子自己说的。」言少轻凝眉,陡然扬声,「来人,把白布揭开。」 「是!」几个衙役同声齐答,其中一人掀了白布。 我的妈呀!宇文珑这才见到地上有盖了白布的尸体,他刚刚完全没看到。 奇怪的是,那鸨母怎地还如此镇定,都出了人命,她还想做生意? 鸨母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时又忘了言少轻的警告,幽幽叹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争风吃醋闹出人命的事儿,奴家开门做生意这二十年来也看了不下数百回,早麻木了。」 宇文珑闻言怒道:「放肆!」 鸨母又被吓得心儿怦怦跳,这年轻公子怎么开口放肆闭口放肆的,好生吓人,演皇帝演出心得来了是吧? 「天子脚下,你却说看人命看得麻木了,这是在说本朝天子治国不严吗?」宇文珑脸色阴鸷地问。 他也是有自尊的,既然人家不认为他是皇帝,他便不想再以真实身份示人。 见他问,鸨母便不以为意地说道:「皇帝也才登基一年,这事儿不好说,再说了,奴家开始做生意的那当口,恐怕当今圣上还在吃奶咧,所以不关他事。」 鸨母说者无心,宇文珑却脑子轰地一热。「大胆!」 什么吃奶?这什么粗鄙的话,尤其当着少轻的面…… 「鸨母——」言少轻凤目锐利。 鸨母立即一脸慌张。哎呀!糟糕,她又忘了她不可以说话。 「大人饶命,奴家、奴家一时忘了,都怪这位公子跟奴家说话,奴家才会忘了,大人要罚的话不能只罚奴家一人,要连这公子一块儿罚才公平……」 宇文珑瞪着那拖他下水的鸨母。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和一个鸨母同罪……亏这鸨母想得出来。 「鸨母,」言少轻不疾不徐地道:「从现在开始,本官问你的话,你都要如实回答,若敢欺瞒,视同共犯! 且再治你个藐视王法与欺瞒本官之罪。」 鸨母吓得一哆嗦,忙跪下连连磕头。「一定、一定,奴家一定诚实作答,绝不敢有半句虚言,不敢欺瞒大人!」 「很好。」言少轻沉沉缓缓地道:「你说,两个男人酒后争风吃醋打起来,死者彩娘在劝架,其中一个男人本要打另一个男人,拳头却不小心落在彩娘的脑门上,她当下便倒了下去,你们发现她没了气息,连忙去报官,是也不是?」 「对对,就是这样!」鸨母点头如捣蒜。「奴家看得清楚,正是如此。此外好些个花娘跟客人也都看到了,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传他们作证。」 言少轻眉梢微挑,「那两名酒客,可是熟客?」 鸨母忙摇头,「不是,奴家未曾见过,今日是第一回上门来。」 言少轻脸上没见一丝变化,声音四平八稳,「他们是否指名要彩娘作陪?」 鸨母一个激灵。「是啊!大人怎么知道?」 言少轻没理会她的问题,陆霜林知道主子肯定要亲自验尸了,便打开带来的小提箱。 见言少轻一言不发的戴上白布手套,宇文珑突然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他知道她是通过刑部考试的仵作,她填的验尸单可做呈堂证供,可他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她验尸…… 「黄公子还不走吗?」言少轻轻轻扬眉,睫毛慢慢扬起,露出深如墨玉的眼眸看着宇文珑。 宇文珑一脸的紧张,却还是很坚持,「不走,你开始吧!」他要看,不管再怎么觉得害怕,他都要看。 这门功夫传承自她的祖母,她祖母总说仵作是唯一能为尸体说话的人,只要她身为仵作的一天,就不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他要看,想要走进她的心里,这是他必须克服的过程。 瞧,陆宸都盯着看,身为她的夫君,他怎么能够说不敢看,掉头离去? 「黄公子这是何苦?」言少轻心中有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有些后悔适才捉弄他了,应该先知会他一声再揭开白布的。 明明害怕,可他为何不走? 他并不知道,其实她都知道他为何怕见验尸过程。 在他年幼时,为了让他吓破胆,甚至变得痴傻,好让自己亲生儿子宇文玦少个储君对手,当时的徐皇后将他关在刑部验尸房里三日。 刑部验尸房的腐尸气味有多恶心不在话下,那时的他才三岁,亲眼见到仵作剖验一具具的尸首,事后,他无法进食,靠强灌汤药才能活命,病了一个月,好久都没法说话。 这事是她后来从她祖母口中得知的,当时的徐皇后背后有徐氏一族撑腰,做事狠绝,她在当年皇上出巡江北之时把宇文珑带走,当时宇文珑的母亲——纯妃,根本无力阻止。 所以了,后来她跟着祖母去验尸时,他都在一边作呕,恐怖的记忆让他根本不敢看。 当时她只觉得他也太无用了,身为男儿,竟比她还胆小?!可后来知道他幼年之事后,她很不解,苦思了许久,既然他怕,为何硬要跟着她去给祖母打下手? 就像现在一般,他强压着夺门而出的冲动也要看她验尸,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都不能让他作呕,否则又有几餐吃不下饭了…… 言少轻示意道:「霜林——」 陆霜林会意,混世魔王怕看尸体是她早知道的事,同时两位主子这样你坚持、我也坚持的,她也实在看不下去,她迅速朝宇文珑一拱手,「黄公子,不如卑职先送您回去?」 宇文珑一副即便要扳住门框也不走的架式。「不必了,今天就算皇帝老爷来了我都不走,言大人,你快开始吧!」 在场知晓他身份的人,都差点喷笑出来。他不就是皇帝老爷本人吗?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公子,呵呵——」尚德海干笑一声,小声道:「皇帝老爷是绝不会来的,因为您在这儿啊。」 宇文珑脸色一僵。 说得也是…… 言少轻无声一叹。「既然黄公子如此坚持,那么本官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是途中有感不适,还请公子自行离开便是。」 宇文珑没好气地撇嘴,「不会有那种事。」 哼哼,陆宸能看的,他也能看! 书吏拿着纸笔等待着,言少轻半蹲下身子,陆霜林已将她放置验尸工具的小箱笼打开了,她拿起一把她特别打造的生铁剪刀,小心剪开彩娘的衣裳。 第十四章 宇文珑看着她那专注静定的眼神,很高兴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碍没有走,才能见到如此动人的她。 不得不说,她验尸之时,比她在朝堂上论政时看起来愉悦多了,这才是她打从心里喜爱做的事吧! 「死者女,年约二十二,身长五尺一寸,死亡约莫一个时辰,尸身尚未出现尸斑,手上有些许细碎擦伤,未有中毒现象,头部遭受重击,且……」言少轻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怀有身孕。」 鸨母和所有花娘都一阵惊呼,言少轻心中已有数,不必问了,肯定无人知晓彩娘已经有孕。 她继续验尸,轻轻翻过尸体,仔细检查每一处细小之处,又道:「其余皮肤表面并无明显外伤。」 书吏不敢怠慢,详实地记录着。 言少轻将死者发髻解开,散下一头乌丝,撩开头发,将十指伸入发间检查头骨,专注的模样好像那头骨是她心爱之物。 「死者真正的死因在头部受到重击,她的头骨均已碎裂,我怀疑下手之人武功高强,对她头部击出了重掌。」 说完,她脱下了手套起身,淡淡地道:「进一步的剖尸,将在刑部验尸房进行,此刻开始,翠仙坊为凶案现场,在死者死因未查明之前,不得开门营生。」 祷母一迭声地点头,「是是,大人的话,奴家明白,奴家都听明白了。」 宇文珑心里明白,她这是为他着想,才没在这里剖尸,否则她的箱笼里什么工具皆齐全,要在这里剖尸对她也不是难事。 她,这算是心里有他吧……不管,他就要这样想,她心里有他没错。 「黄公子?」一个相貌很是一般的花娘突然有点迟疑的走到宇文珑面前。「您是黄公子吧?」 宇文珑有点疑惑地看着那花娘,而所有人也都看向他,知道他身份的人,眼神顿时更是说不清。 不会吧?在青楼跟皇上认亲?还是个花娘?而且皇后娘娘也在? 【第六章 送你花灯可好】 那花娘见宇文珑似乎没认出她,激动了起来。 「黄公子,您不认得奴家了吗?」 宇文珑还是很迷糊,「你是?」 那花娘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唇下的痣,急切地道:「奴家是惜烟啊!看看这颗痣,公子真不认得了?」 脸上有痣的女人可多了去,宇文珑还是摇头,「不认得。」 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她,纵然他过去算得上是青楼常客,但这姑娘长得如此不起眼,绝不会是褚云剑会点选的姑娘,既然褚云剑不会点选这姑娘作陪,向来由着褚云剑挑姑娘的他自然是不会认得她。 「那么此物呢?公子是否识得?」惜烟不死心,很快从怀里拿出一个姜黄色的小荷包,上面绣着个「轻」字。 言少轻微怔了一下,她不动声色,眸光从荷包转到宇文珑脸上。 宇文珑嘴唇颤了颤。他还是不认得这个惜烟,但化成了灰,他也不会不认得这个荷包。 「哎呀!」见到他的表情,惜烟有些得意了。「公子想起奴家了对不对?怡香楼,丽水巷的怡香楼,那时奴家正是荳蔻年华……」 宇文珑在模糊的记忆里垂死挣扎。 怡香楼,是褚云剑颇为喜欢的青楼之一,看着眼前那张雀跃的平凡面孔,他逐渐想了起来…… 「公子好生无情。」惜烟幽怨地道:「亏得奴家一直把公子记在心里,公子却要奴家再三提点才想起奴家,正是应了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神色更加不同了。 原来,两人之间还跟「情」扯上了干系啊…… 宇文珑见言少轻看着他们两人,那目光像是要将宇文珑的脑袋看出个窟窿来,他心里顿时一凉。 那是她的荷包,却落在了别的女子手中,也无怪乎她会这般看着他们了。 他连忙对言少轻解释,「你别瞎猜,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她胡扯……」 「奴家没胡扯。」惜烟轻轻抚起了那个荷包,脸上一片的触景生情。「打从公子把这荷包送给奴家,奴家就一直带在身上,日子难过,就只有这荷包能给奴家些许慰藉了。」 「大胆!」宇文珑气得跳脚,他直指着惜烟的鼻头骂道:「一派胡言!本公子才没有把荷包送给你!」 「公子大声也无用,分明是公子送给我的。」惜烟有点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公子当时虽然醉了,但确实是公子亲自将这荷包送给我的,若有半点虚言,我孟惜烟就遭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宇文珑咬紧牙关,他真的很想将她五马分尸。 她这莫名其妙起什么重誓啊?起重誓做什么啊?这不是火上加油吗?这下他真是跳到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言少轻眉梢微挑。原来如此,他把她的荷包送给别的女子了,难怪不在他身上……是要多缺心眼,才会把她的荷包送给他人? 「那时我醉了,我醉了啊!烂醉如泥!」宇文珑心急如焚,大声分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发现荷包不见了,心急如焚的还在府里找了许久,却是怎么也找不着……」 言少轻不发一语,荷包攥在青楼的姑娘手里,自然在府里找不着,「惜烟一直感念公子为惜烟赎身,当时没能好好表达谢意,想着若再见到公子,定要向公子说声谢,日盼夜盼,总算给惜烟盼到了……」说着,她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宇文珑,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一阵抽气。哇靠,还赎身了啊!这要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可没人会信了。 言少轻仍是不置可否,旁人要从她的神色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是极难之事。 她知道他从前都是跟着褚云剑一块儿纵情声色,但还是小看他了,原来他还帮青楼姑娘赎身,若不是王府里万万容不下娼妓,可能就接回府里去照顾了吧。 「不是我!」宇文珑看着言少轻,斩钉截铁地说:「你相信我,是褚云剑,他说见那小姑娘被打得可怜,提议给她赎身,银子是他出的,我只是出面而已,不过是把银两丢给老鸨,让她放人走,只有这样而已。」 话说回来,都替她赎身了,这才过了几年,她为何又在青楼里?倒是印证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花娘命。 似乎知道他的疑问,惜烟抬袖拭了两滴泪,哽咽道「奴家命苦,嫁了人,可丈夫几年前死了,无依无靠,生活陷入了困境,只好重操旧业。公子是否成亲了?奴家愿意随公子回去,给公子做贴身婢女,以报公子之恩,若是公子无人服侍,奴家给公子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是够了!宇文珑忍无可忍的大吼,「不必了!你好自为之!」 惜烟用帕子掩着口,趔趄了几步,削瘦的肩抖了下。「公子,你吓到奴家了……」 宇文珑眉毛拧成一团,凶残地瞪着惜烟,「就是要吓你,怎样?」 惜烟拿眼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公子,奴家还有话说……」 「不必!」宇文珑没好气道。 惜烟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地道:「不是要说我俩之间的事……」 宇文珑瞪着她,「你还说?!」 他俩之间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此刻真是怀疑这多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惜烟,是褚云剑知道今日他会过来,安排在这儿整他的。 不等他再度发难,惜烟便有点委屈地说:「奴家要说的是彩娘的事。」 「哦?」言少轻不由得拿正眼看着惜烟,她微点下颚,「你说。」 惜烟得到了鼓励,她忙转看向言少轻,大声说道:「大人,奴家知道彩娘怀了身孕,且那孩子已过了三个月,是个男胎!」 「男胎?」言少轻微微挑眉。「如何得知是男胎?」 再高明的太医都不能在胎儿才三足月时便诊出男女,至少要足六个月才有办法。 惜烟高兴地说:「算命师算出来的呀!就是常在天桥下摆摊的那个吴大师,彩娘去找他算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他掐指一算,便算出是个男胎了,真是好生厉害啊!」 满堂的人都听得傻眼兼无言,最后是言少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有吗?」 第十五章 「当然有。」惜烟可得意了,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彩娘对奴家说过,她腹中的孩子可宝贝了,若生下来,日后肯定一生富贵不愁,因为孩子的爹是朝中大臣,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就是皇帝老爷也要给他三分面子,这事儿关系重大,彩娘原是不肯对旁人说的,只因奴家是她的姊妹淘,嘴巴又向来捂得严实,所以彩娘才会对奴家说的,奴家敢说,整个翠仙坊只有奴家知道彩娘怀有身孕这事儿。」 宇文珑与言少轻对看一眼,都想到一件事情上。 孔明辉充其量不过是个四品刑部侍郎,绝对称不上位高权重,更加没能耐呼风唤雨,而能让宇文珑卖三分面子的大臣,更是五根指头数得完,那几位老臣说他们任何一个会跟青楼姑娘扯不清还有了孩子,没人相信。 所以,若不是彩娘对惜烟胡说,便是那自称大臣的男人在对彩娘吹嘘。 言少轻抬起眸子来,问道:「鸨母,本官问你,孔明辉是否为彩娘的入幕之宾?」 鸨母连忙点头,「回大人的话,彩娘和孔大人都好了好些年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孔夫人也知道,这儿所有人都知道。」 言少轻蹙眉。也就是说,彩娘的男人不只有一个,除了孔明辉,还有个在朝为官的大臣? 她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么,你可有安排彩娘接其他客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鸨母头摇得可凶了。「孔大人醋劲很大,奴家哪里敢叫彩娘接客?若不是孔夫人太过凶焊,孔大人早给彩娘赎身了。」 惜烟插话道:「大人,奴家还知道,孔夫人曾叫人来给彩娘传话,说她若敢给孔大人当外室,一定天天上门打得她满地找牙,因此彩娘死都不让孔大人给她买院子。」 言少轻凝眉细想,那么彩娘的另一个男人是谁?她的死,与那个人有关吗?还是与孔明辉有关? 总之,彩娘的死并不单纯,绝不是因为陌生的酒客为她争风吃醋而意外身亡。 「很好,你们提供的线索,都对本案极有帮助。」言少轻肃然的点了点头。「现在,本官要看看彩娘的房间。」 「哎呀,说到这个……」鸨母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能让大人看房间,只不过……」 言少轻见鸨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冷了声道:「本官面前,任何人若有不实隐瞒,以共犯论。」 一听又要被当共犯,这可不得了,鸨母忙道:「大人明察!就是,彩娘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昨儿夜里她的房间莫名起火,幸好她不在房里睡,去惜烟房里睡了,不然肯定被烧死,现下房里焦黑一片,什么都烧掉啦,大人若是去看,也看不到什么了。」 言少轻红唇轻抿。所以,有人要烧死她,没烧成,才又派人来对她下手吗? 或者,要烧死的不只是她,是要烧掉某些在她房里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能让他们找到那个大官是谁的东西,那人,可能和孔明辉的死有关系,更甚者和黄金劫案也有关…… 她今日会到翠仙坊来,原就是陆宸说查到了孔明辉去大理寺狱里意图将杨七灭口的前一晚,曾在翠仙坊和一个花娘过夜,听说和那花娘过从甚密,来此或许能问到什么,没想到他们来晚一步,彩娘已经死了。 案情到这里,似乎陷入了胶着…… 陆宸踱步走到言少轻面前,道:「大人,那两个假扮酒客动手的人可能永远找不到了,找到,也可能是冰冷的尸体。」 言少轻沉重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就像两个人在忘我对视一般。 鸨母眼珠滴溜溜地转,突然谄笑起来,「在奴家看来,两位大人真是登对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她看着言少轻咯咯笑道:「大人虽做男儿装束,但奴家一眼就看出大人是女子,两位若是需要媒人,奴家刚好有认识的媒人可以介绍给两位大人,那媒婆呀办事利索,价钱公道,还保证一举得男,正巧是奴家的姊姊,包管两位大人满意……」 「大胆!」这回的大胆不是宇文珑喊的,而是出自尚德海之中。 什么一举得男……再让这老虔婆胡说八道下去,他回宫后的日子可就难受了,皇上肯定会把气出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瞧,不用等回宫,皇上此刻脸色就黑得要命,显然已气得五脏乱、六腑暴跳,要是他回宫提议弄个陆大人的小人儿来扎一扎,皇上肯定给他加月银! 宇文珑此生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夸他和言少轻登对,多数人会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形容,文雅点便说明珠蒙尘。 总之,他和言少轻不般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就算他们成亲了、成了夫妻,也不见有半个人夸过他们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如今竟连个鸨母都要来欺负他,还说要给言少轻和陆宸介绍媒婆,一举得男……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压抑着突然涌入胸膛的怒火,蓦然将言少轻拽着走,令她一阵踉跄。 然而,因着是他这个皇帝大人拉的,虽然众人皆是错愕傻眼,也无人敢挡驾,只有陆霜林情急的追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见帝后以这么一个出格的模式出现都颇感惊讶。 「皇上——」权月看着直上树梢的帝后。 「不必跟来!」 宇文珑头也不回,权月与后脚奔至的陆霜林对看一眼,同时又拔足跟去。 言少轻在宇文珑怀里,感觉到夏夜微风拂过,还有阵阵夜来香的浓郁芳香,看来这附近种了许多夜来香啊。 她知道他轻功好,只是没料到好成如此地步,他搂着她飞,宛如大雁一般轻松自如,她便半点也没挣扎,由着他胡来。 落地之后,她这才发现满京城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的,兜售吃食、小扇、烟火的摊贩更是三五步便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满了大街小巷,似乎全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实在好生热闹,宇文珑视而不见周围热闹的景象,只一径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走。 在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前停步,言少轻硬是不肯走了,问他,「要去哪里?」 宇文珑因为她执意不走了,只好停了下来。 他蹙眉看着她,心中的火气还未消,没好气地说:「去找褚云剑,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替那个叫什么惜烟的赎身,跟她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一定全是褚云剑搞出来的鬼,他从小就爱耍我不是?」 言少轻有些讶异,他如此莽撞的把她带出来,只是为了去找褚云剑为他证明清白? 为什么? 难道他是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天下人会笑他连花娘都好吗? 「不必去了,我信你便是。」她看着他,长睫眨了眨,在花灯的映照下,表情忽明忽暗。「我只问你一件事。」 宇文珑一脸的光明磊落。「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只要她信他,一切好谈。 她的面色平静,如沉在水中的玉。「我的荷包为何在你手里?」她丢失那个荷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万万没想到荷包会在他那里。 有人险险撞到她,他将她一把拉过来,贴在自己胸前才道:「我捡到的。」手,顺势搂住她的纤腰,紧紧的拥着。 若问他登基之后何时最为幸福开心?就是此刻了…… 「拾获之后,为何不还给我?」她眼里写着不解。 她眉若远山,目如秋水,他几乎要溺进她的眼睛里了,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才道:「忘了,也不是什么显眼之物,搁久便忘了。」 「你是一直搁在怀里吗?」言少轻心思飞转,眼眸波光流转。「否则捡到那东西都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能在酒醉之后送给他人,总不会特意回王府取的吧?」 他语塞,沉寂了半晌,瞪着她,表情有些不好了。 她就不能笨一点吗? 他就是对她特别上心,就是想留着当个念想,一直把她的荷包揣在衣襟里,就像走到哪里她都跟他在一块似的,这点情怀她就不明白,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宇文珑俊美无双,言少轻也不遑多让,两个华服贵公子就这么在大街上贴在一块儿,简直比花灯引人注意。 宇文珑这才发现周围满是花灯,街上的人也出奇的多。「今儿是什么日子?」 以前任何好玩的节日,他都不会错过,也一定有人相邀,自从登基之后……别提了,没有人敢约他了。 第十六章 言少轻身为皇后,素日里又兼任一国之相,还要管着刑部,也是忙得不知猴年马月,但看这满城的花灯,肯定是花灯节错不了。 她一笑道:「看起来是花灯节。」 听到是花灯节,宇文珑陡然之间心里一跳。 大云朝民风颇为开放,婚姻不只限定为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婚男女若是情投意合,也能互表情意,方法便是在这花灯节送一只花灯给对方,确定彼此心意之后,再向父母禀明,请媒人说亲即可。 他十四岁出去开府建牙那一年的花灯节,便是约了她在仪德门外的御街见面。 当时,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问明了她的心意,若是她根本无心于他,他也好就此死了心,不再对她存着期盼,若是她也有意,便先与她订亲,待她及笄礼后再成亲。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是,人算总不如天算…… 「我记得,有一年的花灯节,你约了我见面。」言少轻谈笑般地说起,就像想起了一件好笑的陈年旧事,殊不知有人脸色微变了。 宇文珑脸上扬起冷意。他何尝只是记得而已,他记得可牢了,都过了十多年,没有一刻忘记……自己也够小肚鸡肠的了,这点他也知道,可他视为奇耻大辱之事,又怎能够轻易忘却? 「你忘了对吧?」因为他久久不语,故而言少轻便猜测他早已忘了,毕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过了这许久,忘了也是自然的。 「才不是。」宇文珑板着脸看着她,心中心烦意乱,嘴上却是没好气地道:「你没去赴约。」 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约她见面,她竟然爽约,且是一句话、一个理由都没给他,何止叫他耿耿于怀,根本是久久不能释怀啊! 「是啊。」言少轻露出一丝浅笑。「那日表姑母一家从泉州来,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出门,又不能跟祖母和爹说我要出去见你,只好派竹桑去你王府里传话,说我不能去了,府上管家说你不在府里,恰好理郡王去找你,竹桑认得理郡王,便请他帮忙传个话。」 宇文珑狠狠一楞,「你让竹桑去给我传话了?」 言少轻也是一怔,「怎么?理郡王没将话带到吗?」 宇文珑又是一楞,他在御街上等了几个时辰,心灰意冷的回府,见到正在他府里又吃又喝在等他回去的楼祯,他压根不想理他,回房锁了门,灌了酒,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那几日,他有如行尸走肉,活得跟死人一样。 「你还记得那日为何约我吗?」言少轻露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意。「是否有话想跟我说?若是记得,此刻说也是无妨。」 宇文珑盛着眉。不管当时要说什么,此刻是绝对说不出口了,况且如今她已成了他的皇后,还问什么愿不愿意许下终身,徒留惘然罢了。 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地说:「我忘了。」 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他记恨记了这么久,他皇兄说过,女人不喜欢气量狭小的男人。 「我买一个花灯给你可好?」 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吸引住他们的视线,就见一对少年男女在花灯摊前挑挑拣拣,少年掏出银两买了一只兔子造型的手提小花灯,少女喜孜孜地收下了,两人并肩继续逛下去。 那两个人走远了,宇文珑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一个冲动下问道:「我也买个花灯给你可好?」 言少轻也没多想,浅浅一笑,「自然是好。」 适才那少女在挑选之时,她已看中一只猫儿造型的小花灯,像极了雪儿睡觉的模样,若是他没开口,她也打算自己买下。 「那我买喽?」宇文珑心里怦怦直跳,他还是不确定,她这可是要接受他情意的意思? 「快买吧。」言少轻见他也不知站在那里笑什么,一脸比她还开心的模样,催道:「猫儿花灯只有一只,莫要叫旁人买走了。」 宇文珑要掏银子,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带钱袋出宫,银子都在尚德海身上了。 但话都说了,现下总不能说没银子不买给她了吧? 正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正尴尬时,一只暗紫色的钱袋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摊子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宇文珑认出那是权月官服的颜色,心里松了口气,忙拿起钱袋付账,而摊子老板忙着招呼别的客人看花灯,也没注意到有钱袋从天而降这等怪事。 言少轻如愿以偿,她提着小巧可爱的猫花灯,爱不释手。 街上人潮越晚越多人,已到了接踵比肩的地步,宇文珑不想她被别人挤到,尤其是不想她被别的男人碰到,便揽着她的肩,当眼前出现「醉霄楼」那气派的三层高楼时,他灵机一动—— 「我饿了。」 进去用膳,不仅可以让她歇歇脚,不必再让别人磕着碰着,也可以拖延回宫的时间,一举三得。 他想到她一直在翠仙坊查案,想必还未用晚膳,若是今日他没来,等查完案,她就会顺理成章的和陆宸一块儿用膳,或许他们便不回刑部用膳,而是在街上酒楼饭馆找个地方吃饭,接着卑鄙如陆宸肯定会提议逛花灯,还会下作的买花灯送给她,试探她的心意……好个陆宸!竟然想藉由花灯传送心意? 虽然这全都是他自个儿的想象,但陆宸之于他,说是如鲠在喉也不为过。 「饿就找饭吃,有必要神情如此之凶狠吗?」言少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正巧前面就有酒楼,就这间吧!」 宇文珑看着她,心里有一丝丝的遗憾。 要是她没着男装,这会儿他们就像一对在逛花灯的平凡小夫妻了,还对吃食有商有量……此景对他说来,特别的不真实。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我给你买套女装换。」 此刻他非常的想要她穿上女装,绾个桃心髻,肯定好看到叫路人错不开眼。 言少轻微微摇头,「不必那么麻烦了,吃完饭就要回宫里,何必专程买衣裳换,再说这里人多,男装方便些。」 文宇珑为之气结。她方便,就没想过他想看吗?真是不解风情的石头。 两人要进醉霄楼,却让人在门口挡了下来。 掌柜见两人相貌堂堂、衣饰华贵,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道:「两位公子,对不住了,小店今日让人全包了,旁边的福聚楼也是挺不错,两位不妨可以考虑。」 「让人包了?」宇文珑眉头微挑。「什么人?」 真是与他作对,他好不容易能跟少轻甩开一大票人在宫外单独用膳,看中的酒楼竟然那么不巧,让人全包了?虽然这条街道两侧食肆酒楼林立,但这醉霄楼可是全京城看烟火最为清楚的地方,别以为他不知道。 「说人人到。」掌柜陪着笑脸。「那位公子来了。」 宇文珑转过身去,就见一名银冠束发、潋滟紫袍的俊雅公子从马车里下来,同时抵达的还有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下来了十多人。 那华贵公子一见到宇文珑,当下便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在作梦?还是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宇文珑见了那人,气便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在作梦,就是本『黄』公子。」他加重了黄字的音。 他就知道,除了楼祯,还会有谁? 以前京里出手如此阔绰的贵公子是他翼亲王宇文珑,如今他成了天子,不好再做出手阔绰之事,楼祯便上位了。 「那——敢问黄公子,」楼祯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四周,不见暗卫内侍,这着实有异啊,他小心翼翼地道:「黄公子,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能告诉在下否?」 「你等等再一块儿问比较好,省得浪费口舌。」宇文珑撇了撇唇,他点了点言少轻的背。 言少轻回过身来,见到楼祯,嫣然一笑,「我也在呢,理郡王,在下言公子。」 帝后同场!楼祯倒抽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位为何在此?是京里出了什么大事吗?」他忽然一凛,看着言少轻,谨慎地问道:「难道是那连环杀人案犯又犯案了?」 言少轻淡淡的摇了摇头,「尚未。」 说也奇怪,那连环杀人案犯,往年在春末夏初之际便会做案了,如今都已仲夏,却还是悄无动静,她也很是介怀这件事。 第十七章 「明知她最介怀那件案子,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宇文珑瞪着楼祯,一撇嘴道:「告诉你,并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们饿了,那掌柜却挡着不肯让我们进门,说酒楼让人给包了。」 楼祯诧异道:「有这回事?」 宇文珑切了一声,「还装?」 「方掌柜,你这可就有眼不识泰山了。」楼祯展开了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花鸟扇面,笑咪咪地道:「这两位一位是临州首富,一位是宁海首富,皆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大爷,只要今日的菜肴合他们的胃口,重重打赏是免不了的。」 宇文珑冷笑,「别胡说,本公子一分银子都没带在身上。」 银子都是尚德海在带的,而尚德海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让陆宸派人送回宫去,他身上仅有权月丢下来的钱袋,也不多,买了花灯后就所剩无几。 言少轻气定神闲地一笑,「我也是,身上一分银子都没有,可不能打赏掌柜大爷,丑话可得要先说在前头。」银子在陆霜林身上,向来她出门,从来没地方要用到银子。 楼祯微微邪笑,「你们两位真会说笑,这天下两位没有银子,谁敢有银子?」 宇文珑一个眼神过去,「你不就敢吗?」 楼祯粲然一笑,「我的银子不就是黄公子你的银子?咱们还分彼此吗?真是。」 陆续又来了马车,下来许多人,醉霄楼的大门口一时间人影浮动,多是儒袍纶巾、举止风雅的人士,彼此都认识的交谈着。 「各位贵客,里面请!」店小二也出来招呼了。 人多拥挤,楼祯像从前那般,非常熟络的搭着宇文珑的肩进入酒楼那雕花四扇大门,宇文珑则不由分说的拽住了言少轻的手,生怕她走失。 「你哪来这么多客人?」宇文珑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老大不高兴,要和言少轻单独一块儿用膳的计划成了泡影。 楼祯嘿嘿笑,「黄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交游广阔,加上门下的谋士和食客,要请,当然全部都要请齐,尤其是花灯节这样的好日子,全城的少年少女都出来了,多好啊,大伙聚在一起吟诗品酒,乃是人间至乐之事。」 宇文珑泼冷水地道:「石太师知道你这般花银子吗?」 楼祯不慌不忙地道:「只要黄公子你不跟他老人家说,他就不会知道。」 宇文珑点头,「那敢情好,我明日得空就跟石太师说去,反正我们日日在朝里都会见面,留他老人家喝盏茶,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拒绝。」 楼祯被噎得脸色一黑。「黄公子,你真要这样吗?那就不要怪我小人了,言公子在此,我刚好也有些事可以跟言公子说,就是言公子成人礼那年的那件事。」 宇文珑哼道:「你不说,我便不说。」 卑鄙无耻!楼祯肯定要说他爬言家的高墙偷看在院子里弹琴的言少轻那件事,他真不该找楼祯一块儿去壮胆的,还不是怕被言大人发现了,到时可以说是两个人在练轻功,不小心练到了言府后花园…… 当时,她真是美如天仙,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她弹的曲子,他甚至觉得,她是特意弹给他听的。 「我都听黄公子的。」楼祯狗腿地道:「黄公子怎么说,我怎么做,黄公子说不说,那咱们便都不说。」 「最好是。」宇文珑嗤之以鼻。「对了,尚有一事。」 若是今日没有见到他,他明日也会宣他入宫。好个楼祯,竟然让他误会了少轻这么多年,还气了她许久。 「何事?」未察死期将近,楼触尚在嘻皮笑脸。 宇文珑冷冷地道:「有一年的花灯节,我约了言公子见面,言公子无法赴约,派婢女到我府上,你凑巧在,那婢女便请你传话予我,你为何没有传话?」 楼祯倒是没有太惊慌,他一脸无辜的道:「我本来要跟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冷着张脸,说你不听。」 「你真要逼我成为大云朝第一个亲手掐死郡王爷的天子吗?」宇文珑在他耳边低吼,「要是你说清楚些,说事情与少轻有关,我不会不听!」 「我比宝娥还冤呀我!」楼祯继续喊冤,「你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要如何说清楚?」 宇文珑沉着脸,「你当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事后你分明一直打击我,说少轻就是不想见我才会不赴约,就我这天字第一号傻瓜,相信了你的话,以为她真是不想见我。」 楼祯一脸的真诚,坦白道:「我是说笑的,谁知你当真了。」 宇文珑心头很不爽,「好,很好,那顾三小姐的婚事啥的,本公子也无须留情了,让你成家立业便是。」 提到婚事,楼祯没法淡定了! 「黄公子千万不可食言!自古以来,食言者,会肥之,像公子这般玉树临风,肯定不会想肥。」 「你错了。」宇文珑面无表情,「本公子不在意肥瘦。」 「公子三思啊……」 宇文珑手一抬,「不必说了,本公子意向已定。」 【第七章 皇上说会娶我】 在外人眼里看来,宇文珑和楼祯两人频频咬耳朵,肯定是感情好得不能再好,推推搡搡间,众人上了三楼,前头是方掌柜亲自领路,他推开左边一间雅室的门,脸上堆满了笑容。 「几位贵客请。」 言少轻跟在宇文珑、楼祯身后进了雅室,就见一张可坐十人的云石八仙桌,一旁博古架上的器皿,件件价值不菲,墙上一幅百鸟朝凤的墨绣,一排长窗都敞开着,左边外头临湖,湖上植了一大片荷花,夏夜的晚风颇为清凉,右边是秀水河,夹岸成排翠柳,因河道宽敞,游河的小船一艘艘地穿梭其间,一片热闹景象。 小二进来上了热茶,对方掌柜低声几句。 方掌柜便对楼祯道:「其他雅室里,爷的客人都到齐了,是否要先上菜?」 楼祯点点头,「这里优先上菜,除了订好的菜色之外,大厨有什么拿手菜,通通端上来。」 方掌柜有点犹豫,「可是这里的客人尚未到齐,菜凉了恐怕……」 楼祯笑道:「这里这两位便是最紧要的客人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是是,小人听明白了。」方掌柜连忙张罗去了。 宇文珑把自己面前的热茶吹凉了,换过言少轻那杯。「出来这么久,肯定渴了,都吹凉了,快喝吧!」 他知道言少轻素来怕热,更不喜需要慢慢喝的热汤热茶,这是受她祖母影响,她的祖母是大云第一个女仵作,听到哪里死了人,要验尸,不管在吃饭或在睡觉都会立刻整装出门,因此养成了不喜热食的习惯。 言少轻也不跟他客气,喝了他吹凉的茶。 见她喝完一杯,宇文珑忙又吹凉一杯给她换去。 楼祯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妻奴啊妻奴。 谁能料想得到,昔日的京城花花公子,如今贵为天子,却如此伺候自己的妻子,还伺候得这般甘之如饴。 他忍不住深深觉得,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能够改变一个人,让其去做他平时不会做的出格事。 言少轻一连喝了四杯宇文珑吹凉的茶,这才搁下杯盏,看着楼祯问:「理郡王,你还有客人,我与黄公子不需要回避吗?」 楼祯微微躬身,笑道:「娘娘这哪儿的话,要避也是他们避,岂有君避臣的道理?」 言少轻点点头,「理郡王不会不方便就好。」 他们要走也太迟了,雅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又是方掌柜亲自领上来的,客人鱼贯进入,只有两人赫然见到帝后在席上没有任何反应,其余都是惊诧交加,有一个甚至转身想逃,那便是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爷。 宇文珑自然不会认不出昔日的狐群狗党,他安之若素地道:「安小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安知骏闻言只好转过身来,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宇文珑,勉强笑道:「皇……」 楼祯打断介绍道:「这位确是黄公子,另一位是言公子。」 安知骏弱弱地把话说完,「黄……黄公子……好……好久不见……」 谁来告诉他,楼祯不是说今儿是来饮酒作乐的,不醉不归,可皇上怎会在此? 皇上便罢,毕竟皇上的为人他很清楚,极有可能与他们同流……同、同乐,可皇后也在,算个什么事啊? 皇后那是什么人?是当朝女相啊,明天不会去向他爹参他一本私生活不检点吧? 「陆小侯爷、宋公子、吴公子、欧阳公子,别来无恙?」宇文珑端的是皮笑肉不笑。 第十八章 打从他登基,他们四个就连忙与他划清界线,着实令他心寒,深深怀疑起他们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 他是天子没错,但天子就一定要搞得高处不胜寒,没有朋友吗? 「有劳黄公子挂心了。」四个人连忙一起作揖,头皆低得不能再低,又转向言少轻,四人整齐划一地道:「在此向言公子问好。」 言少轻还礼一揖,微微一笑,「诸位快请入座。」 四个人顿时慌成一团,「多、多谢言公子。」 他们是坐下了,但都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频频捧起杯盏来喝水,眼光不敢与冷罩寒霜的宇文珑接触。 言少轻不禁莞尔。他们都是宇文珑的死党,她自然是知道的,他们也纷纷在宇文珑登基后,被家里要求不得再和皇上鬼混,免得惹祸上身,连累家族。 所以了,宇文珑的朋友现在只剩下楼祯一人,而楼祯之所以没有在他登基后弃他而去,是因为他不单单只是个郡王,还是领有官职的,他身为钦差大臣,专门为皇上在外跑腿办事,差事办完总也不能不回禀吧。 宇文珑不想搭理那几个背叛他友情的叛徒,逐看着在场唯二面生的人问楼祯,「理郡王,这两位是?」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显然是主仆,站着的那个戴了半脸面具,也看不清真容,身量修长,男装装束,是男是女都说得通。 一个随从,本就没什么好上心的,是因为戴着半脸面具颇为可疑,他才多看了两眼,这两眼也让他看到那随从没有喉结,应该是个女人——一个男人要个女人保护,也够弱的了。 他的视线落回端坐在楼祯身边的男子。 他身着月白色袍子,朴素的木冠束发,眉目俊雅,一双眼眸深邃,气度雍容,看起来比他皇兄多了两、三岁,神色寻常,颇有几分宠辱不惊之感,只是这场合,其他人的仆从多在外等候,只有他一人将仆从带了进来,不免有些奇怪,也显得似乎并不信任设宴作东之人,此举甚为无礼。 做为一起长大的换帖兄弟,楼祯见宇文珑目光在人家仆从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知晓他心中所想了。 他笑了笑道:「黄公子、言公子,这位是文琅文先生,文先生是我府中谋士,来自大梁,后面那位是文先生的随从紫达,只因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随侍在侧,因此他们向来是形影不离。」 说完,又对文琅道:「这两位是黄公子、言公子,是我的好友,碰巧在酒楼外巧遇,便邀他们一块上来了。」 另外那五个人顿时直了眼睛。在醉霄楼外巧遇皇上、皇后?怎么可能?这楼祯还真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扯翻天了真是。 「黄公子、言公子,幸会。」文琅端坐着,举止斯文的一揖。 宇文珑、言少轻同时作揖回礼,「幸会。」 三人互相见礼之后,楼祯忙不迭地献宝道:「黄公子,之前我交予你的那篇国策,便是文先生所写。」 宇文珑一楞,那篇国策是此人所作? 他记得自己看完之后,深深折服,还让人抄录了一份,飞鸽传书去了金陵给他皇兄看。 事实上,他也不是想问他皇兄意见,用意就是要让他皇兄玩得不痛快,想让他皇兄在玩乐之中还不得不时时想到国事罢了,在他逍遥的日子里给他添添堵。 谁知,那回他皇兄竟很快回信。 皇兄信上说,此人当用,用为国士也不为过,要诚心诚意的礼遇待之,不可让他国得到此人才。 只不过,眼下天下太平,大云又是列强之首,没那么求才若渴,何况又是楼祯那臭小子推荐的人,他懒得理,对此事的态度便不紧不要了。 「文先生才华盖世,黄某佩服。」宇文珑神情高深地道:「只是,有如此好的国策,文先生为何不留在大梁国发挥所长,要来我大云朝?难道大梁就无具慧眼之人吗?」 文琅幽幽地道:「大梁奸相当道,弄臣满朝,君王无用,是以在下不愿留在大梁,大梁原以仁孝治国,但当今梁王却是个不孝之人,拘禁太后、残害手足,无视忠臣苦谏等种种行径,叫人心寒,在下才会从大梁出走。」 言少轻偶尔呷几口菜,默默的听着。 楼祯送上来的那篇国策,她也看了,见解确实不同凡响,如此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她素来敬仰,今日有幸一见,也算是种缘分。 在她看来,翰林院所有的编修官员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文琅,梁王因昏庸失了人才,正好让他们大云得到。 思及此,她搁下了玉箸,抬眸看着文琅,眼里一片晶亮,「当今圣上有意修云史,以文先生的文笔见解,依在下浅见,先生极适合担任云史的编修之职。」 宇文珑看着她挑眉,他哪里有意编修云史了? 虽然古人说,盛世修史,而如今的大云也正是盛世,但他压根儿没想到要在他在位时修史,这等记载先祖丰功伟业的麻烦事,旷日持久,等他那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儿子继位时,再让他儿子办去。 所以现在,她这是在假传圣旨,是大罪。 「言公子说笑了。」文琅苦笑道:「在下区区一介草民,既无功名在身,甚至还不是大云人,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言少轻回以一笑,从容地说道:「凡事都有例外,只要理郡王写了奏章,建议朝廷编修云史,举荐先生主持此事,当今圣上英明睿智,定不会错过先生此等人才。」 楼祯满心高兴地道:「言公子说可行,那自然是可行的。」 他早说文琅是个人才,人家是从大梁而来,在异乡生活困顿,万不得已才会在他府里为门客,才华与谋略见解可是半点都不输人,偏偏,他们这位皇上大爷不当回事,他这个小小郡王又能奈天子何? 幸而,他今日凑巧将帝后逮个正着,故意不让他们回避,制造了他们见文琅的局面,果然事情就有进展了,想必皇后金口一开,皇上也不会拒绝了,那编修之职是板上钉钉了。 「也要文先生确有此才华,言某才会提此建议。」言少轻勾笑道:「且相信以当今圣上旷世英主的品格锋芒,必定也会赞同。」 安知骏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所有人顿时都看向他。 宇文珑脸色阴沉得都快打雷下雨了。「不知安小王爷在笑何事?何不说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除了文琅和他的随从,所有人都知道安知骏为何发笑,皇上哪来什么旷世英主的品格锋芒啊? 安知骏幽怨的看了一眼言少轻,这都怪皇后娘娘啊,为何引他发笑。 他尴尬地道:「实''实不相瞒,我、我近日新得了一个怪病,就是会莫名的发笑,诸位无须介怀,不必理我。」 言少轻似笑非笑道:「那么,安小王爷可要保重了。」 安知骏脸上更尴尬了。「多、多谢言公子关怀。」 小插曲很快过去,言少轻和文琅在席间针对起天下各国局势做起了交流,尤其文琅提出设置文学馆来招揽学士的看法,很得言少轻青睐。 宇文珑握着酒盏轻晃,看着里面的酒水,心头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此刻又不是皇帝了。 看到言少轻和文琅交谈热络,一个说得口若悬河,一个听得兴致勃勃,他完全插不上话,脑中不禁又浮现自己是草包皇帝的字眼,谁让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没有受过储君训练。 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嫉妒一个能和他老婆侃侃而谈的男人…… 哼,少轻容颜绝色,扮做男装也是秀丽不可方物,他就不信那文琅看不出她是女子! 「哥哥!」雅室的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一个着杏色纱裙的少女闯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外头太好玩了,好多人在城门上放烟火,还有好多人沿着河边放孔明灯,咱们待会儿吃饱喝足了也去放孔明灯好不?」 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跟着小跑进来,「小……小姐……您慢点,不要磕着碰着了……」 那少女转过身去,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我磕着碰着又怎么了?你不要跟前跟后了,很烦!」 楼祯咳了一声。「野丫头,注意你的言行,哥哥今日请了贵客,不得失礼。」 「什么贵客啊?」少女又转过身去,一眼看到并肩而坐的帝后两人,脸上瞬间燃起了一片惊喜的光彩。「皇帝哥哥!」 第十九章 楼祯扶额,所有人都知道在宫外不得拆穿那两位的身份,这丫头怎么就少根筋,完全状况外呢? 楼祢直接奔到宇文珑身边去,欣喜若狂,一古脑的说道:「皇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若是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看什么花灯了。」 宇文珑板着张脸,刻意不看她。「来了好一会儿了。」 惜烟的前车之鉴不远,他可不能在少轻面前又跟别的女人扯不清。 「皇帝哥哥,你看看我,我是不是更美了?」楼祢指着自己的脸盘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我的眼睛更大了对吧?你说过,我的眼睛像月亮。」 「噗!」安知骏原在喝茶,一听一口茶喷了出来,又呛咳了起来。 小丫头在演哪一出啊?敢情还当皇上是她的珑哥哥,还作着进宫为妃的美梦是吧! 言少轻看在眼里,气定神闲地道:「安小王爷,看来你那发笑的怪病,发作得颇为频繁啊,可看过大夫了吗?」 安知骏拱手遮着脸,尴尬地道:「看、看过了,多、多谢言公子关怀。」 楼祢奇怪的看着他,「骏哥哥也跟我一样,得了怪病吗?」 安知骏实在不想惹众人关注,只好死道友了。「祢儿,你陪皇上说说话,我看皇上好像很想听你说话。」说完,他默默抬眼望着房梁,努力忽略某人瞪来的杀人眼光。 不要怪我啊子珑,我也是不得已的,这丫头疯起来我招架不住啊,交给你了。 「真的?」此话楼祢极是受用,高兴的转过去看着宇文珑,「皇帝哥哥,你在宫里不无聊吗?你说,我进宫陪你可好?反正姑母也常让我进宫玩,我进宫去,正好是一举两得,你说好不好啊皇帝哥哥?」 楼弥一径缠着宇文珑,她原就生得柳眉星眸,此时粉面含春,更显俏丽了几分。 楼祯觉得自个儿若再不阻止妹妹,回头可能真会被宇文珑掐死也说不定,看看他的脸色,都黑到不能再黑了。 他清了清喉咙,道:「祢儿,过来。」 楼祢轻咬着下唇,「人家不要!」 这边,文琅严谨地起身见礼,「拜见皇上!草民有眼无珠,竟未识天子圣颜,实在惭愧。」 「不知者无罪,文先生不必多礼了,请坐。」宇文珑轻松的笑着,将酒盏放了下来,很随意的扫了安知骏一眼。 不只安知骏,楼祯他们这几个死党都知道宇文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子珑把皇后娘娘放眼里都不觉得疼,向来容不得有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安知骏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道:「文先生不只没识得天子圣颜,也没识破皇后娘娘的真容啊!」 文琅闻言一凛,目光自然落在了言少轻身上,「难道——」 安知骏忙重重一个点头,「不错,这位正是皇后娘娘!」 文琅再度起身见礼,「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目如点漆,微微一笑,「先生请坐。」 宇文珑扬起嘴角,很是满意。 这下文什么的,该知道佳人不是他能肖想的了吧! 高兴之余,一时忘了某人的存在,直到突然有人拉他的袍袖。 一抬眸,看到楼祢直勾勾盯着他的闪亮双眸,他不禁吓了一大跳,眉宇倏地皱起。 要他说,楼祢就像他的妹妹,他真不知道她对他的情意从何而来,他从来也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偏偏她老是一副认定他的模样,让他好生困扰。 「皇帝哥哥,」楼祢舔舔唇瓣,一脸的纯真。「外头好多小贩在卖花灯,你买一个给我好不好?」 宇文珑立即把眉头锁成了川字,他看了言少轻一眼,就见她脸上一派悠然,好像没听见楼祢在说什么。 这下,他不高兴了,她不知道在花灯节送花灯是何意吗?楼祢要他送花灯,她怎么都没有反应? 「胡闹!」楼祯平日里游戏人间,但该正经的时候他还是会正经的。「皇上怎能买花灯给你,再给我胡言乱语,就让人送你回去!」 想想在大云,男子在花灯节送女子花灯是何意,这丫头想如何已不言而喻了。 这下,宇文珑肯定要把他掐个半死了。 「不说就是了。」楼祢翘起了水润饱满的菱唇,视线转到言少轻身上。「难道,是皇后娘娘不许皇帝哥哥送我花灯?」 她真不明白琰哥哥怎么会把言家的大姑娘指给她的珑哥哥做皇后,众所周知,言大姑娘可是专门看死人的,珑哥哥同她生活在一起,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楼姑娘,」言少轻明朗一笑,「皇上既是你的皇帝哥哥,那么本宫便是你的皇后嫂嫂了,做为嫂嫂,花灯又不值多少钱,本宫又怎么会不让你的皇帝哥哥买只花灯给你呢?本宫不会那般小气的。」 楼祢呆了呆,继而蹙眉。谁当她是嫂嫂啦?真是讨厌鬼!还说花灯不值钱,难道她是没银子买花灯才要皇帝哥哥送她的吗? 宇文珑直觉自己再不表态不行了。「我说理郡王,祢儿也快十四了吧?该是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时候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朕来保媒。」 「皇上!」楼祢这会儿不喊皇帝哥哥了,她尖锐的喊了一声皇上,接着语带哭腔地道:「皇上说了会娶我的!皇上说了会娶我的!」 这会儿所有人都呆了,皆但愿此时自己聋了,什么也没听到,就不必趟这浑水了。 宇文珑第一个淡定不起来,他看着言少轻,郑重撇清道:「我没说过,真没说过。」 搜寻过往记忆,他确定自己没说过这样的话,再回头暗暗观察言少轻的表情,心下不由得一凉——她这是,不在意? 果然,她不假思索、淡淡地说道:「后宫妃位空虚,皇上再纳一、两个妃子也在情理之中,不需加以解释。」 宇文珑凝眉看着她,不语。 她这是故意专挑他不想听的话讲是吧?花灯都拿了,明知他的心意,也接受了他的心意,却故意给他找不痛快是吧? 他咬牙恨道:「朕以后要纳谁为妃,娶何人进宫,不会再多此一举与你说便是。」 楼祯在心里猛摇头。瞧瞧,都贵为天子了还在逞一时之气,一句「我喜欢你,我在乎你」有那么难吗?明明就为了她一人想要解散后宫,偏要胡乱赌气,这样下去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佳人芳心? 「芍药,杵在那儿做什么?」他肃了面色,重了语气道:「还不快把小姐送回府!」 看这情况,着实令他有些担忧,他以为妹妹对宇文珑的迷恋已经随着他成为天子而消停,今日却让他看到了事实——她不但没有放弃,好像还更执着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楼祢忽然疯狂的叫了起来。「皇上说会娶我!皇上说会娶我的!」 楼祯脸色微变,正想亲自押人走,宇文珑冷不防起身了,也把言少轻一起拉起来,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她不走,我们走!」 言少轻实在没想到他会拉着自己走,不过实诚说来,她也不想再待下去,谁知道那位楼姑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据她所知,楼姑娘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发起脾气来,曾把满府的下人都打了。 祖母常对她说,没必要把精神头儿用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之上,而楼祢这类胡搅蛮缠、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是不值得的人。 只是,她以为宇文珑会对楼祢多点耐心,毕竟过去他是楼府的常客,在那儿与理郡王厮混一整天都是寻常的事,楼祢发誓要做翼王妃的传闻,她也没少听过,可今日他却对楼祢如此不留情面,这又是为何? 一出醉霄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已在外头等候,尚德海守在马车前,见他们出现,脸上写着「大石落地」,忙打开马车门。 宇文珑和言少轻二话不说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离了城西大街这里,一路朝皇城而去,马车里还听得见烟火升空的声音以及外头喧嚣的热闹,与马车里的寂静成了明显对比。 宇文珑没法将眼神从言少轻身上移开,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却无从说起。 今天他受的挫折太多了,先有陆宸,后有文琅,这些男人都如此出色,在她眼里,是怎么看他们的?会与他做比较吗? 他们相差四岁,她自小是他的伴读。 第二十章 当年,她年纪小,他也大不到哪儿去,一没有眼力,二是哪里想得到堂堂丞相大人,也就是她的祖母,大云朝的第一个女相,怎么敢将她扮成男孩送到太学做他这个皇子的伴读? 后来长大之后,他自然明白了,不是她祖母胆大妄为,而是那根本是他父皇的意思——要言少轻「看着他」。 当他知道时,简直气炸了肺,他到底是有多不济?他父皇竟然要一个小他四岁的小娃儿看着他? 说什么近朱者亦、近墨者黑,言家嫡女聪颖多慧,三岁能认字,五岁能作诗,盼他能从她身上学得一二,借镜观形,从中受益。 他真不知他父皇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竟要他跟个小女娃学习? 偏偏,还真让他父皇说中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越来越没出息,就是个纨裤皇室子弟、闲散亲王,连个官职都没有,她则是越来越出息,不但中了文状元,还承袭了她祖母的志向,一路平步青云的走到了国相高位。 可知道,当陆相告老还乡,她被他皇兄任命为大云朝国相那一日,在宫里遇到了,他别过身去假装没看到她,可那一夜,他在他府里的湖畔坐了一夜,往湖里丢了一夜的石子,看着石子激起的涟漪划开湖水,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失落了什么,其实具体也没失落什么,就是自惭形秽、没脸见她罢了,抬头见天幕上稀疏的星子,心里更加惘然了。 他以为,虽然同在京中,但他是个没人会看在眼里的无用亲王,而她则是当朝要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他们的差距会越来越远,肯定是就此各自天涯,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偏偏,他皇兄居然把皇位丢给他,临走之前还来一手赐婚,让他们俩于公于私、上朝下朝都绑在一块儿,他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坐上了皇位,也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她。 过去,为了杜绝幽幽之口,他费了多少苦心扮演浪荡子,他是打从心里爱他皇兄、敬他皇兄,不想无聊的夺嫡流言坏了他们的兄弟情,所以纵然他皇兄有心让他参与朝政,他也敬谢不敏,连个芝麻官都不愿受,他皇兄便变相要他到御书房翻折子,还要他先看折子,做摘录重点,他也因此对于大云各地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时他皇兄已在为禅位做筹谋了,当真是心机好生深沉啊!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老天爷会以这种形式让他和少轻再聚首。 只是,她太美好、太耀眼,他根本不敢想她能成为他的女人,任谁来看,都会说他配不上她,不会因为他成了天子而有所改变。 他知道,纵然他成了天子,她也没有真正的信服于他,非但对他没有半点心悦诚服,更没有把他当夫君看待。 如今,他已在天子龙座上,不必再扮弱者了,可是他还想变得强大,让她能够依靠他,否则他日日都不踏实。 他一眨眼眸,言少轻恰好在此时开口了—— 「皇上,我觉得你与那位文先生的面貌有几分相似。」 【第八章 梅嫔流产疑云】 马车里,宇文珑一声不吭,打破沉默的是言少轻,但说的却是宇文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她竟然还在想着那个文琅?是打从上了马车,她就一直在那想那家伙吗? 若是他没有当机立断将她带走,她还想跟文琅无视他存在的聊到何时? 他抬眸看着她,闷哼道:「你在意他吗?」 「什么?」 也怪不得言少轻会一楞了,她在跟他说文琅的相貌,他怎么会风马牛不相及的扯到了在意与否的问题去了? 她进宫后,太后就对她说过玩笑话,说皇上幼时脑子被门夹过,所以比较笨,比较不懂得表达心意,要她多担待。 现在,是在验证他脑子确实被门夹过吗? 「我说,你在意文琅那个人吗?」宇文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内心烦躁得几乎是狂乱了。 言少轻完全不受他的影响,淡淡一笑,「我确实在意。」 宇文珑脸色倏地一暗,内心刮起了狂风暴雨。 回头他一定要亲手掐死楼祯!没事给他招惹个大情敌,那国策什么的,穷他一生都写不出来,写不出来,便得不到她的青眼…… 「如此才华横溢之才,犹如凤毛麟角,皇上一定要将他留住。」她声音铿锵有力道:「若让他为他国所用,日后必定会成为我大云的心腹大患,所以万万不能让他离开大云。只要皇上真心诚意的礼贤下士,文先生必然能感受得到。」 宇文珑有些楞神。「你说的在意是这种在意?」 言少轻轻锁了眉,「难道皇上不在意?」 「自然不是。」宇文珑哼道:「只不过那是国事,你与我在朝堂上议论即可,在这个只有我俩的马车里,我不想再与你讨论国事。」 他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言少轻不禁失笑。「那么,在这只有我俩的马车里,皇上想与我说什么?我洗耳恭听便是。」 宇文珑依然绷着脸,「我现在不是皇上。」 言少轻觉得自己好像跟不上他的思路。「不是皇上是什么?」 他目光直直的盯着她,「是你的夫君。」 言少轻心口倏地一紧,面上呈现的状态却是一笑置之。「你自然是我夫君了。」 宇文珑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好,既然你认同我是你夫君,那么你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看法?」言少轻蹙了蹙眉。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这倒是考倒她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皇帝,还当了皇后,她祖母说过,嫁鸡嫁狗就是不能嫁皇帝。 祖母说,要跟一大堆女人共享丈夫是很痛苦的事,而她,如今正夜夜在承受那种痛苦。 祖母说,唯有解散后宫,她才能真正的得到幸福和平静。 可解散后宫,这谈何容易? 不说于礼制不合,就是宇文珑自己也一定不肯解散后宫,他是什么人?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能拥抱一大群莺莺燕燕多好,何必一生只对着她一个人那么枯燥乏味? 若不是祖母跟她说过,世上有那么一个地方,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不会生出向往,期盼着那不可能的单一感情,即便像她爹那般寡欲之人,除了她娘之外,也还有两房侍妾,虽然都是先帝的赏赐,不得不收,但终究是有妾的。 当今世上真会有一心一意、从一而终的感情吗? 祖母还说过一个故事,有个男子,痴痴等了心爱的女子十六年,十六年后,当他得知女子早跳崖自尽,怕他寻死才做了十六年之约后,他也跳崖殉情了。 如此情深,一生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也不枉此生了,而她,是注定不可能得到如此纯粹的爱,当她接受了太上皇指婚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资格。 明知道成了皇后之后,她要走的是怎么样的一条路,她还是答应了,明知道打从做宇文珑的伴读起,他就不喜欢她,她还是答应了,明知道他属意的皇后人选可能是郭梦梦,她还是硬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皇后。 他初初登基,一定艰辛,她就想为他做点什么,无论是在朝堂上或是在后宫,她都想为他铺一条平整的路,不要他被天下人议论他不如先帝和太上皇,不要他被人看扁,因为…… 因为她是他的侍读,她有责任,对,她有扶持他的责任,而她内心深处对他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暂且不去想了…… 「怎么?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任何看法吗?」她思量得越久,他心绪就越浮动,忍不住没好气的拧眉道:「还是说,我是个不值得你有看法的男人?」 他想知道,她可有一点点将他放在心上?接受了他的花灯,是否代表他能更进一步? 「并非如此。」言少轻很快找回她给自己的定位,她大度泱泱地道:「我对皇上的看法不重要,天下人对皇上的看法才重要。」 一瞬间,宇文珑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氛围。 他会被她气死! 「那么,你可知道为何你入宫之后,朕便不再翻牌子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眼底盛着意谓不明的眸光。 「请皇上告知。」这点她倒是很想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暗中搞鬼,她实在是背了黑锅。 「告知?你要我告知?」宇文珑眉毛竖起来,神情阴冷狂怒。 他真会被她气死!他在心里打了百结,她却不解风情,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朕也不知道!行了吧!」他磨牙,脸色都狰狞了起来。 言少轻觉得他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正想再问清楚,马车已经停下,显然是进了宫。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看,对宇文珑道:「在晴光殿角门。」 夜色浓浓,已过了亥时,两人都不拘礼,不等有人来接驾便径自下了马车,倒把马车外正在和一名小太监说话的尚德海吓了一大跳。 「呃,皇、皇上,娘娘,奴才还没安排好接驾……」 宇文珑皱着眉道:「不必了。」现在就算玉皇大帝亲自下凡来接驾他都没心情了。 言少轻看着面色有异的尚德海,又看了一眼小跑步离去的小太监,挑了挑眉梢问:「有何事?」 「是……是有事。」尚德海神色闪烁。 宇文珑有些冷然的看着尚德海,「说。」 尚德海知道主子没耐心,讨厌人家卖关子,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梅嫔娘娘滑胎了。」 打从他入宫为太监,这种嫔妃争宠的戏码就没少见过,只不过每回听闻,还是会胆颤心惊,那可是一条性命,是皇家血脉啊,也是太后一心期盼的龙孙,就如此没了,一条小生命的无疾而终,也显示了宫里的水有多深多脏。 「滑胎?」宇文珑眉头又是一皱,顿时感觉十分厌烦。 他都已经很不想要那些女人了,她们还没事找事,定要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才甘心,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怎么是回事,无非又是宫闱倾轧,有人不想梅嫔率先生出皇长子。 尚德海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精,知道主子心烦,可还有一件事不说不行。「皇上,兵部尚书求见,正在御书房外候着,说是关外有八百里加急的密件来,定要与皇上商议。」 宇文珑马上就作出了决定,「梅嫔那里,朕就不去了,皇后去看看吧。」 见他说完就要走,言少轻却是不假思索地道:「臣妾也跟皇上去见杨尚书。」 宇文珑转身,无奈的看着她,「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梅嫔流产,你理当探望,问明原委,至于那八百里加急的密件若真有什么事,朕自然会在明日早朝提出来,与众卿家一块商讨。」 言少轻蹙眉。虽然他言之有理,可是她还是想先见见杨尚书,毕竟国家边防大事比一个嫔妃滑胎重要多了,滑胎既然已成事实,她去探望也无济于事,安慰人的话她更是不太会说,不如让梅嫔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探望便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紧邻大云边关的有大越、大辽、柔然和北匈奴,任何一国都有可能突如其来的举兵来犯,尤其是大辽,觊觎我大云的物产丰饶已久,辽王早有野心想趁太上皇退位来进犯,大辽的驼队半年来常在我官道来往,打听消息,在在都像是要兴兵前来的前兆……」 「难道朕不知道吗?」她的话着实刺耳,宇文珑剑眉蹙拧,强硬地说道:「边关之事,朕自会处理,皇后去探望梅嫔!」 她是有多瞧不起他的能力才会坚持一同去见杨尚书?她就不能信任他一回,相信他也能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的吗? 两人正谁也不让,尚德海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娘娘,皇上说得极是,且太后此时正在落梅宫等着娘娘过去,也不好叫太后等……」 言少轻没想到太后在等她,顿时有些错愕,只是,太后为何也在落梅宫? 听言少轻问起,尚德海更加小心地道:「因事发之时,娘娘不在宫里,六宫无首,落梅宫的宫女只好去向太后禀告了。」 太后在等她,她自然不能不去了。 宇文珑见她终于坐上前来接她的腰舆回凤仪宫更衣,转头便吩咐尚德海,「派人盯着落梅宫,朕不要见到皇后身上被泼一星半点的脏水。」 尚德海躬身垂首道:「奴才明白。」 夜色中,宇文珑望着腰舆消失在千步廊边,面露烦躁之色。 她是朝堂上的老手,可对于后宫算计,她还稚嫩,尔虞我诈的心机斗争,可不像她验验尸体便可以查出真相。 尚德海做为一个贴心的奴才,此时自然要说些得体的场面话了。「皇上就别担心了,娘娘肯定能处理得很好。」 但他自然知道以皇后娘娘平素在朝堂上兼听博采的作风,后宫的事是处理不好的,这后宫之主在处理嫔妃之间的纷争时,胡涂要比精明好,装傻要比明察秋毫好,而且事实不重要,平衡嫔妃背后的势力才是一等一的紧要。 「朕哪里担心了?」宇文珑眼睛眺向落梅宫的方向,陷入了思考。「话说,是谁这么大胆,皇后不在宫里,便去禀了太后?」 落梅宫的位置不算好,甚至可说有点偏僻,幸而坐落在默林之中,冬日还有几分景致。 已回宫换了衣服再过来的言少轻下了腰舆,抬头看了眼皎洁清冷的半月,只有月色点缀着这寂静的夜色,就同如她的面色一般,眉心有股掩不住的疲惫,眼里透着一抹萧索。 不知皇上见杨尚书见得如何了?边防究竟有何事让杨尚书这么晚了还亲自进宫来?让她挂心的还是唯有这事。 冷不防的,竹桑说道:「娘娘可真偏心。」 「怎么说?」言少轻目露诧异,对这没头没脑的话自然是不明所以。 竹桑一点点迟疑都没有的说道:「若是听到要验尸,娘娘半夜起来也不嫌累,出去验一、两个时辰回来也不见倦容,还能仔细审查验尸单有无遗漏之处,若是觉得不够周全,甚至又出去再验一次,可如今不过是来探望滑胎的梅嫔娘娘,娘娘就好像被十头牛拉着走似的,步履十分沉重,锁着眉头,看起来极是无奈。」 言少轻有些失笑,问:「我有那样吗?」 竹桑、多兰异口同声,「有!」 言少轻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尽量收敛便是。」 「娘娘不只要收敛表情,也要打起精神。」竹桑神色端凝。「奴婢打听过了,是芊妃极力主张娘娘不在宫里,一定要请太后主持公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没人知道,或许已经对太后参了一本娘娘失职有罪。」 言少轻一笑置之。「这我倒不怕,我能时刻在宫里宫外随意行走是太上皇赐的御令,我不在宫里也站得住脚。」 穿过几道回廊,进了落梅宫,众人一阵参见皇后娘娘,叫言少轻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太后之外,惠太妃和芊妃、梦妃、云妃以及有孕在身的秀嫔都在,也无怪乎皇上要赶她过来了,众嫔妃都到了,若她这个中宫之主缺席,难免让人诟病。 她让众人起身,接着趋前向太后和惠太妃见礼,「臣妾参见母后、太妃,宫外有事耽搁来晚了,望母后恕罪。」 太后温和地笑着,「皇后要操心的事很多,晚到些也在情理之中,无须自责。」 「谢母后体谅。」 一个年长的宫女从太后身侧走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巧的食盒,热切地说道:「娘娘忙到这么晚才回宫,一回宫又赶着过来,肯定还没用晚膳吧?奴婢蒸了几样糕点能暂时充饥,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言少轻虽有些错愕,还是亲自接过了。「多谢宁静姑姑。」 她入宫之前,祖母说过除了皇上之外,在这深宫之中唯二不必提防的人就是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宁静姑姑了。 宁静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是郭家的家生子,后来便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没有嫁人,也是太后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从自己入宫之后,也确实时时感受到了宁静姑姑对她的善意。 「我说宁静,你这样巴结着皇后有什么企图?怕皇后饿着,还专程携了糕点来给皇后吃,难道,你在宫外有偷生下来的女儿,想要在选秀的时候,混水摸鱼送进来爬皇上的床吗?」惠太妃带着恶意的说笑。 太后立即板起了脸,「妹妹,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宁静是哀家的人,宁静替哀家关心皇后,你无须将话说得如此难听。」 言少轻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之间的火药味升高,她无意介入两人的长年恩怨之中。 太后和太妃水火不容,在宫里不是秘密。 当年,她们一个是纯妃,一个是惠妃,地位相当,惠妃先怀了龙种,却滑胎了,在她滑胎后纯妃便怀上孩子,自此之后,惠妃就毫无根据的认定了是纯妃对她下的毒手,令她滑胎,一直恨了二十多年。她没想到宇文琰会禅位,没想到宇文珑会成为大云的天子,更没想到宇文珑登基后,立即奉生母为皇太后,这件事令她备受打击。 第二十二章 她更怨了,若当年她的孩子没有滑掉,如今她就是太后了。 言少轻深知此事不是她调停得了的,置身事外方为上策,必要时,她当然是站在太后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因为她是宇文珑的母亲。 惠太妃用锦帕捂着口,忽然笑了起来,「妹妹不说就是了,姊姊也别恼了。」 「你不胡言,哀家自然也不会恼你。」太后的语气也缓了不少。 见她们好不容易消停了,言少轻一眼落在肚子微隆的秀嫔身上。 秀嫔的肚子十分触动她,有一日,她也能怀上宇文珑的孩子吗? 她想怀的并不是「龙种」,而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可是,她入宫至今,他只有在大婚那日碰了她,之后便再无召幸,长此以往,她要如何怀上孩子? 她听说,梅嫔和秀嫔至今都只有一次承宠,只那一次的承宠便怀上了孩子,她也是只有一次,怎么就没怀上孩子?是因为他打从心里不喜欢她,所以她才怀不上吗? 她低眉凝思的深深眸光令秀嫔坐立难安了起来,她润了润微干的唇瓣,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为何如此看着臣妾?敢问娘娘,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妾吗?」 言少轻回了神,收敛了神色。 她的眸光重新落回秀嫔身上,但已非触动,而是问责。「秀嫔身子沉重,为何不在寝宫待着,龙裔之事岂能轻率?若是出事,自个儿能担当吗?」 她是问案惯了的人,语气自然有股威仪,秀嫔一时便慌了。 「臣、臣妾是想,姊、姊妹一场,梅嫔妹妹滑胎了,臣妾自然要前来关怀。」 云妃冷不防地开口说道:「秀嫔,你挺着肚子来探望梅嫔,怕是想要狠狠刺激梅嫔,叫梅嫔心中更加难受吧!」 秀嫔急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臣妾惶恐,云妃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真是一番好意,别无他意。」 云妃一哼,「有无他意,只有你自个儿知道,保不定梅嫔会滑胎,也是有心人搞的鬼,想要她自己生下孩子就好,旁人都生不下。」 秀嫔一脸的惊慌失措。「云妃娘娘这是何意……」 言少轻微微皱眉,「都住口。」 两人慑于她的威仪,倒是都闭嘴了。 她看着她们,不冷不热地道:「秀嫔,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宫吧,若是你今日不来这儿凑热闹,便不会与云妃起口舌之争。你如今怀有身孕,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你用心想想,好自为之。」 秀嫔躬身恭声道:「娘娘圣明,臣妾听明白了,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这就回宫歇着,没事绝不乱跑。」 走了一个秀嫔,言少轻黑亮的睫毛扬起,她看着梦妃、芊妃、云妃,也想把她们赶回她们自己的寝宫,可她们又没肚子,她一时也想不出理由赶她们走。 「皇后,同哀家进去看看梅嫔吧!」太后发话了。 「是。」 她们一动,惠太妃和梦妃等三妃也带着各自的宫女一块儿跟着进去寝殿,只见梅嫔躺在床上,脸容憔悴,早已哭红了眼,此时虽然止住了哭声,但一副断肠模样,双眸失神。 见到太后和皇后亲临,梅嫔霎时激动了起来。「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为臣妾作主……有人给臣妾下毒,臣妾才会滑胎……」 言少轻不动声色的看着梅嫔,「此话当真?」 梅嫔眼泪顿时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太医来看过了,臣妾惯用的绣线被下了急性毒,今日毒发,臣妾才会失了孩子。」 言少轻沉吟,「母后有何见解?」 太后眼里对事情的发展波澜不惊,彷佛滑胎非意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淡淡地道:「皇后看着办吧,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哀家在这里看着,皇后想怎么办便怎么办,无须顾及哀家。」 这答案正是言少轻想要的,她点了点头,恭敬地道:「那么就请母后一旁歇一会儿,喝口茶,待臣妾问明了真相,再向母后禀告。」 太后点头,「甚好。」 言少轻见宁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宁静姑姑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宁静巴巴地看着她,「也没什么……就是,梅嫔娘娘说绣线被下了毒,待会儿娘娘若要检查物证,千万要小心不要碰着了。」 言少轻回以一笑,「本宫省得,多谢宁静姑姑关心。」 宁静定定地看着她,有些出神。「娘娘前些日子在大理寺狱里受的腿伤,应是痊愈了吧?」 言少轻耐心道:「已经都好了。」 宁静的眼里盛满了温柔,「那就好。」 太后咳了一声。「宁静,扶哀家过去一旁坐吧!」 惠太妃没脸没皮的跟过去,笑嘻嘻道:「妹妹也陪姊姊一块儿喝茶,不同小辈们搅和。」 两人退到屏风后落坐,言少轻松了口气,如此要应付的人又少了一个。对于嫔妃们,她可以板着脸,但有太后和太妃在,毕竟是长辈,总是令她练手绑脚。 她在上首的黑漆椅上坐下,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深深的看过去。「本宫未问话之前,不得有人开口说话,胡乱开口插话者,以谋害皇嗣共犯论。」 对这共犯论一说,梦妃、芊妃已经很熟悉了,当下两人紧紧闭着嘴巴,并且同时暗自希望云妃出错乱开口。 言少轻自然不知道两人心中奸诈的小九九,她沉了沉声音,「梅嫔的贴身宫女何在?」 两个宫女诚惶诚恐的站了出来,皆是垂首微颤。 「奴婢瑞珠。」 「奴婢习秋。」 「从此刻起,若有一句谎言被本宫识破,本宫便当你们是真凶。」 一脸淡然、满目冷厉是她一贯审案的神情,这里没有案台、没有惊堂木,但所有人都有种错觉,她们此刻正在衙门里受审,而眼前这位不是皇后,是府尹大人。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瑞珠、习秋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跪下。 【第九章 究竟谁是真凶】 一时间,寝殿里落针可闻,连梅嫔都忘了要哭泣。 言少轻要的正是此种效果——先发制人。 她徐徐道:「梅嫔出事后,何人去请太医?请的是哪一位太医?如何知晓绣线有毒?」 瑞珠抬起头来,胆颤心惊地回道:「是奴婢去请太医的,请的是贺太医,贺太医诊出娘娘是中了急性毒而致滑胎,跟着便逐一检查寝殿里的物品器具,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确定了那毒源来自娘娘惯常用的绣线。」 言少轻眼里没半分温度。「梅嫔滑胎前用过的绣线何在?」 「在暖阁里,奴婢这就去拿。」瑞珠跪着退了半步,起身后飞奔着去取了装有绣线的针线筐来,取来时还在喘呢。「便是这绣线了,娘娘。」 言少轻只看了那绣线几眼。「平日里梅嫔用的绣线由何人去领?」 瑞珠道:「是一个叫香草的宫女。」 言少轻点了点头,「宣香草及贺太医。」 一个内侍忙去太医院请贺太医。 香草就在落梅宫里当差,很快便来了,当下立即下跪叩首,「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把头抬起来。」 香草连忙抬头,她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宫女,外表没什么特殊之处可供辨认的。 言少轻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就是香草?平日梅嫔用的绣线是由你所领?」 「是的,娘娘。」 言少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冷不防直截了当地问道:「说,你为何在绣线里下毒,谋害梅嫔?你的目的何在?受何人指使?」 她验尸的时候,有一说一,绝不说二,但问案的时候便不同了,有时一吓,就能吓出真相来。她祖母说过,眼睛是最不能作假的地方,因此她会观察所有疑犯眼里的变化。 「奴婢没有!」香草犹如炸雷灌耳,她忙为自己开脱道:「平日里梅嫔娘娘要用的绣线是奴婢去领的没错,可此刻针线筐里的绣线不是奴婢去领的,是今日午后,云月宫的玉扇姊姊好心替奴婢领了送来,奴婢以为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不疑有他的呈给梅嫔娘娘用了,没想到娘娘晚膳后才开始刺绣,没多久就……就小产了。」 忽然出现「云月宫」三个字,众人不由得把眼光往云妃身上看去。 云妃被看得极是不悦。「一派胡言,玉扇为何要帮你领绣线,难道是吃饱了撑着吗?」 第二十三章 「云妃,你想做谋害皇嗣的共犯吗?」言少轻轻轻皱眉。「本宫分明说过,本宫未问话之前不得开口,你把本宫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梦妃、芊妃脸上倶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云妃瞪了一眼梦妃、芊妃,她的脸色异常难看,不情愿地垂下头道:「臣妾没记性,请皇后娘娘恕罪。」 言少轻淡淡道:「若是再犯,绝不宽待。」 「是。」云妃嘴上服软,却是狠瞪了香草一眼,警告意味相当浓厚。 言少轻也不理她的小动作,径自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将玉扇带过来,途中不许她和任何人交谈,速去速回。」 众人心知这是防止玉扇和他人串供,梦妃、芊妃更开心了,脏水如今是往云妃身上泼了,办得越严越好。 玉扇未到,贺太医先到了,他一头的汗,显然是从太医院跑过来的。 他俯身行礼道:「微臣贺之年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一贯的不假辞色,「贺太医,将今日之事仔细说一遍。」 「微臣遵命。」贺太医拱了拱手,躬身答道:「今日由微臣当值,两个多时辰前,落梅宫十万火急的传太医,微臣到时,梅嫔娘娘已经小产了,是个女胎,已经成形…… 「当时,娘娘血流不止,且血色呈黑,有中毒现象,微臣连忙配了解毒止血的方子,这才把娘娘的性命抢救回来,因娘娘的毒性来得凶猛,微臣分析毒源应该尚在,随即找了几个医女一块儿检查落梅宫里外和娘娘寝殿,在飮水及食物中都未见有毒,直到查到那绣在线,这才发现绣在线染了一种名为夕花的西域猛毒,普通人闻了顶多胸闷、恶心、呕吐,严重者腹痛腹泻,但若是孕妇闻了,只要半个时辰便会催产下胎,且孕妇也会有性命之忧。」 因为擅自说话者会以共犯论,因此众人听完贺太医的陈述,虽然都觉惊异,但无人敢开口,宫女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锦绣悄悄地离去,没人在意她,太后差她去办事也是有的。 不一会儿,小安子领着玉扇来了,玉扇神情惶恐,下意识的朝云妃看去,却被云妃狠瞪了一眼。 玉扇不敢再看主子,朝言少轻跪了下去,「奴婢玉扇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沉着脸道:「玉扇,本宫面前,若有虚言,绝不宽待,明白了吗?」 玉扇趴伏着又是一个磕头,「奴婢明白。」 言少轻静静地看着她,「抬起头来。」 玉扇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眼里依旧是一片惶恐不安。 言少轻淡淡道:「玉扇,你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已与宫规不符,这一点你可认罪?」 按照宫规,嫔妃的分例用品,均要由自个儿身边服侍的人到六局各司领取,不得代领,而太后、太妃和皇后的分例用品是由六局各司呈送,因此不会有代领的问题。 「娘娘,奴婢并没有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她小脸发白,虽然颤抖着,但力求镇定。 「在路上安公公已告知奴婢,娘娘为何传奴婢前来,说是因为香草姑娘说奴婢替她领了绣线,给她送了过来,那绣线有毒,害梅嫔娘娘滑胎,可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既没有领落梅宫的绣线,也没给香草姑娘送过来,请娘娘明鉴。」 听完,言少轻缓缓点头,转而看着香草,「香草,你此刻还肯定给你送绣线过来的是玉扇吗?」 香草毫不迟疑的重重点头,「没错,不安好心给奴婢送绣线来的就是玉扇姑娘!」 「小安子,去将司彩司的司正带来,记事册子为证物,一同带来,册子交到你手中那刻开始,再不许有人翻看。」 「奴才遵旨。」 小安子领命去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连屏风后的太后和惠太妃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床上的梅嫔则是两眼无神的看着帐顶。 她的绝望其来有自,她知道即便身子康复,自己再也没有承宠的机会了。 她记得很清楚,皇上便是在这里、在这张床上宠幸她的,那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皇上喝醉了,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他不断的喝酒,喝了很多,直到路都走不稳了,她才有了将皇上扶上床的机会。 皇上抚着她的脸,吻她的唇,将她压在身下,一遍一遍的喊她少轻…… 所以,皇后还没被册封为皇后之前,她就知道皇上有多喜欢皇后了。 在皇上心里,她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人,那并不打紧,她甘愿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唯有如此,皇上才会疯狂的要她,也因为他排山倒海的激情和热情,她一次就怀上了龙种。 她很明白,皇上酒醒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她的保障,她才不会傻到去对皇上有盼头,她只要一个能让她爬上妃位的皇子,一个能显荣她的皇子…… 可如今,孩子没了,她的梦也碎了……罢了,既然皇上的心攥在皇后手里,等她身子好了之后积极点向皇后表忠诚,只要好好跟着皇后,也能在后宫拥有一席之地吧…… 「启禀娘娘,郭司正带到。」外头传来动静,小安子把人带回来了。 言少轻看着寝殿门口,凤眸微凝,「宣。」 郭司正是正六品女官,并非宫女,是以小安子要特别通传,而司彩司隶属尚服局,掌管宫里织品、衣服相关事项,若不是出了这件事,她应当是永远不会知道宫里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郭司正,按照宫规,嫔妃的分例用品不得代领,为何你让云月宫的宫女玉扇领了落梅宫的绣线?你可认罪?」 「微臣知错。」郭司正垂首道:「微臣明白宫规却一时起了贪念犯了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言少轻微微挑眉,「贪念?」 「微臣惭愧。」郭司正面有愧色地道:「玉扇姑娘今日来领云月宫的绣线,说落梅宫的香草姑娘托她一道领,还塞给微臣一锭金元宝,让微臣行个方便,微臣薪俸不丰,又摊上了个好赌的弟弟,近日债主追债追得凶,家中老母无一日好眠,微臣想将金元宝送回家给弟弟还债,玉扇姑娘又肯押手印,微臣心想,如此应是香草姑娘托她来领绣线的没错,才会一时胡涂,行了方便。」 玉扇闻言,脸色一片惨白,「没……没有,奴婢没有给郭司正金元宝……」 「这是玉扇姑娘给微臣的金元宝,微臣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去,还有领取分例用品的册子,上头有玉扇姑娘按的手印,请娘娘过目。」 言少轻看了眼册子,便将册子交给竹桑。「让玉扇再按一次手印,看看是否相符。」 她接着仔细的将金元宝看了个遍,发现底部刻有小巧的「豫」字,表示这锭金元宝是在豫州打造的。 大云的律法,银子刻上年号,金子与宝石则刻上出处。 云妃是东豫王的嫡女,在豫州长大…… 竹桑核对好手印了,禀报导:「娘娘,确为玉扇的手印没错。」 真相呼之欲出,言少轻看着一脸慌乱苍白的玉扇。「玉扇,为何你的手印会按在司彩司的册子里,你可有话说?」 玉扇一阵恍惚。「娘娘,前几日奴婢染了风寒,今日病情加剧,奴婢喝了药,睡得很沉,觉得有人来过奴婢房间,又以为在作梦,没想到是有人潜入奴婢房中拉了奴婢的手按印……」 言少轻轻尘眉,「可有人证?」 玉扇脸色更白了,「没有,奴婢自个儿一人在房里睡……」 梅嫔突然指着云妃,撕心裂肺的哭道:「云妃,你好毒的心!自己怀不上孩儿,便来害死我的孩儿……你还我孩儿的命来!还我孩儿的命来!」 梅嫔这指控恍如一道炸雷,云妃像是这才想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连忙撇清道:「梅嫔,你休要胡说,本宫与你无怨无仇,何必害你孩儿?」 梅嫔继续指控,「那还用说,自然是你见不得我要生下皇上的皇长子了!」 云妃无动于衷地说道:「就算玉扇真的去领了绣线交给你的宫女,也与本宫无关,她是受何人指使,本宫又如何会知晓?」 梅嫔冷笑,「云妃娘娘,玉扇是你的人,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摘得干干净净吗?」 「本宫就是不知情,你能拿出本宫知情的证据吗?」云妃不甘示弱地道:「梅嫔,难道你宫里的人私底下在做什么,你全一一知情?要我说,是你收买了玉扇要栽赃给本宫也是有可能,你怀的胎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有些药服了会出现喜脉,只要买通一个太医就成了,至于你小产的那滩血……要弄一只畜生的血还不容易。」 第二十四章 梅嫔几欲发狂,「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云妃哼道:「本宫清者自清,是否胡说,待真相大白便可知道是谁在胡说。」 言少轻凝眉沉思,充耳不闻,只当她们是在大街上对阵叫嚣的泼妇。 绣线究竟是在司彩司里就染了毒,还是玉扇领了之后她染的毒,抑或者,到了香草手上才染了毒? 究竟绣线是玉扇去领的,还是香草去领的却与郭司正串通了变造册子,或者,根本没人去领绣线,是真有人带了册子去玉扇房里趁她神志不清时押手印,再串通郭司正的口供,当然,也有可能她看走眼了,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云妃确实是主谋,玉扇是受了云妃的指使去领绣线……然而如此粗劣的手法,这可能吗?云妃是东豫王的嫡女,断不可能行事如此鲁莽。 总之,直觉告诉她,玉扇没有去领绣线,云妃也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云妃或许也巴不得梅嫔滑胎,但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还有几个疑点待她细细梳理之后,定能找出破绽…… 「肃静。」她一拍扶手。「云妃,你仔细看看这锭金元宝,是否是你的陪嫁?」 多兰从言少轻手中接过元宝,给云妃送过去。 云妃看了看元宝,恨恨地道:「娘娘,这锭金元宝是产自豫州没错,但是否为臣妾陪嫁,只因元宝生得都一样,臣妾也无从得知,而元宝与银子同样流通,任何人都能够取得,单凭一个元宝便要定臣妾的罪,臣妾万万不服!」 「你说得不错。」言少轻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点。「本宫无意在此时定任何人的罪,不过让你看看清楚,无须激动。」 一炷香的时间,锦绣回来了,而太后和惠太妃也正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锦绣对太后福身道:「娘娘,奴婢请了内务府的人同去云月宫,在云妃娘娘的寝殿里搜出了西域夕花香粉。」 太后冷眼看着云妃,「云妃,你实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言少轻惊疑不定的看着太后,难道,在她审案时,太后悄悄派了锦绣会同内务府去搜了云月宫?太后是根据哪一点将云妃列为嫌犯?饶是审理过诸多案件的她,都不能断定云妃有嫌疑,太后为何要将矛头直指云妃? 「贺太医,」太后淡淡地问:「你查验看看,这是否为西域夕花之毒?」 贺太医躬身领命,「微臣遵旨。」 言少轻知道查验的结果一定是夕花之毒,但她怀疑那真是在云月宫搜出来的吗?就算真是在云月宫搜出来的,也可能是有人预先藏好了,好让内务府的人搜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认为玉扇没有代领落梅宫的绣线,可按的却是她的手印,香草也指证绣线是由玉扇交给她的,还有来自豫州的金元宝,最关键的是在云妃的寝宫里搜出了西域夕花的香粉,全部的线索都指向了云妃。 「我没有毒害梅嫔!我没有!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云妃忽然失了仪态,愤恨的疯狂大吼大叫。 众人皆知,不管云妃如何吼叫,这件事的人证、物证都有了,证据确凿,云妃不认罪都不行。 「皇后辛苦了。」太后温言看着言少轻,叙家常一般地说道:「如今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该是还梅嫔一个公道的时候了。」 太后犹如这个寝殿里的定海神针,她一发话,四周的吵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而众人感兴趣的,自然是要如何还梅嫔一个公道了。 太后琢磨了一下,便道:「云妃谋害帝嗣,降为五品才人,打入暴基。玉扇做为帮凶,罪无可赦,杖黯,云月宫宫人尽皆收押,皇后以为如何?」 言少轻与太后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太后希望她能站在她那一边……不,太后是在恳求她在众人面前认同她的做法。 她想起了祖母的话,太后是不会害她的人……难道,云妃有非要成为真凶的理由? 无论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保全太后的颜面,于是她违心的点了头,「母后说得在理。」 太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依皇后的意思办了。」 太后一锤定音,无人敢有异议。 偌大的寝殿中,只有玉扇喊了起来,「云妃娘娘没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云妃娘娘没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啊!」 玉扇不断重复这句话,直到被拖出去前还一直在喊,但大家只当她护主心切,没人相信云妃的清白,或者说,没有人要云妃是清白的。 「你们等着!我不会善罢罢休!我爹也不会!」云妃被拖走前亦是不断的嘶吼。 言少轻心里极不好受,这是巧合吗?是皇上恰好想要清理豫州门户,她也刚巧处置了云妃,还是因为皇上想要清理豫州的门户,便设计了圈套给云妃跳? 再追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 如果背后的那个人是皇上……她断案讲求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娘娘!」习秋突然惊呼了一声。 众人看去,见躺在床上的梅嫔突然七孔流血,身子不断抽搐。 梦妃第一个尖叫起来,「梅嫔要死了……」 言少轻急急吩咐,「贺太医!速速救治梅嫔!」 「微臣遵旨!」贺太医奔了过去,又是搭脉又是探鼻息的,亦施了针,可最后仍是颓然请罪道:「启禀皇后娘娘,梅嫔娘娘已经……已经断气了,是夕花之毒的余威,梅嫔娘娘的遗体需立即火化,否则会有传染的危险。」 太后点了点头,沉声道:「贺太医,后续事宜便交给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跪安吧!」 「是。」众人此时是巴不得各自回宫。 打从回到凤仪宫,言少轻就一直没开口。 竹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道:「奴婢给娘娘备下热水,娘娘泡个澡会舒心些。」 言少轻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她在浴桶中放空了脑子,觉得自己有负了……有负了什么?有负了自己所认知的一切吗? 她想要停止思绪,可梅嫔、云妃、玉扇的脸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沐浴后,竹桑给她备了件宽袖长袍,绣着展翅的凤凰和大朵盛开的牡丹,黑发已绞干了,墨丝如瀑地垂在肩头,她莲步轻移,走进寝殿便见到宇文珑正站在桌案边翻看她看过的卷宗,她顿时一楞。 她从没这般衣衫随便的时候见到他,下意识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多兰事先已在寝殿中燃起了香烛,那香烛里又掺了香料,丁香香气弥漫在室内,格外有种旖旎氛园,叫她更觉尴尬了。 她把衣襟拉紧了些,润了润唇瓣,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臣妾未曾迎驾,请皇上恕罪。」 皇上驾临是大事,可适才竹桑伺候她起浴穿衣时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一进寝殿,竹桑不跟进来伺候,反而还把门带上了,可见是他的吩咐。 宇文珑抬眸,深深的看着恍若谪尘仙子的她,自己感受着心里的震撼,一会儿才道:「来了小半刻了。」 他派人盯着落梅宫,自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她没能守住她的原则,心中一定像长了毛般的难受,而他则是在意她的闷闷不乐。 「这么晚了,皇上不歇息却过来臣妾这里,不知有何要事?」她的语气平淡,眉心间有些索然无味,神情更有些刻意的公事公办,本不想搭理他,但她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突然淡定不起来,语气也有了一丝丝的紧张,「难道是边防出了什么事?」 「边防之事朕已经处理好了。」还知道关心旁的事,宇文珑稍稍放心一些。心想她肯定想知道得详细一些,便又道:「不过是北匈奴遣使来朝,来向我大云告急求援,北匈奴突受垩扬、同罗、回纥等八个部族攻击,朕想那北匈奴一直对我朝称臣,此番有难,大云自当挺身相援,便派了诸葛将军领兵前去搭救。」 言少轻虽然听出他话里有几分讨好她的意思,还是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皇上决断圣明。」 宇文珑自然不会被她那点冷淡浇熄了热情,浅浅一笑道:「朕还以为你在生气,不会问了。」 言少轻明艳的脸上毫无笑意,她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天子,目光带着审度,语气有些冷淡,「皇上为何认为我在生气?」 「朕知道,梅嫔之事你不甚认同母后的处置。」他绕过了桌案,走到她面前。「你也不要太难受了,朕已下旨给梅嫔厚葬,并加封为梅妃。」 第二十五章 言少轻感觉到心狠狠一沉。人都死了,再多恩典都没有用了,要是哪一日她死在了宫中,又要给她加封什么? 她原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可今晚的一切让她疲惫,明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却不能查下去,让她十分郁结。 她又烦躁了起来。「这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因为东豫王野心过大,是不可久留之人。」 闻言,宇文珑脸色立即黑沉如墨,气急败坏的瞪着她,「你是说,为了拉下东豫王下马,朕不惜杀死自己的孩儿又杀死梅嫔?在你眼里,朕是那么残酷的人吗?你就那么不了解朕吗?」 他还有一句未出口的质问:还是,你不想了解? 言少轻却彷佛没看见他眼里的怒气,继续质问道:「那么请皇上告诉我,云妃是真凶吗?」 宇文珑的嘴角一扯,「证据确凿,云妃当然是真凶。」 言少轻的唇在刹那间抿成了一条线,感觉心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认为云妃是真凶?还是当她是三岁小儿,看不出个中破绽? 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的对峙着,房里只有兽耳铜壶滴漏的声音。 言少轻知道,她是得不到真相了,在这件事里,死掉的梅嫔和孩子不重要,被打入暴室的云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拔除东豫王的兵马了,在豫州安插他自己的人马。 「罢了。」她的眼眸像一汪寒潭,深不见底。「我乏了,明早还要早朝,皇上也请回吧!」 「不!」宇文珑蓦然将她拉入怀里,手揽着她的细腰,固执的看着她。「朕今夜不走!」她才沐浴过香汤,实在好香…… 「皇上!」言少轻心里一跳,脸蛋莫名烧了起来,美目忽然就显得有些狼狈。「皇上请不要强人所难,我——我今夜没有侍寝的心情。」 「谁说要你侍寝了?」宇文珑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朕说留下来,没要你侍寝。」 尚德海说,不能与皇后硬碰硬,皇后吃软不吃硬,要来出其不意这一招,皇后最难招架得住。 看来,尚德海分析得不错。 不过,他一个阉人,为何对男女情事比他这个正常男人还了解?这点当真令他不痛快啊,他竟比个阉人还不如…… 「既不要侍寝,皇上何不回啸龙宫睡得舒服点。」他的话令她显得窘迫。 他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朕不想让你睡得舒服,所以睡在这里,给你找点不舒服。」 宇文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全身僵住不动,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他曾威胁她,如果不抗旨拒婚,后果自负,但究竟是什么后果,为何不早点让她领受,给她一个痛快,如此悬而未决,当真难受。 不过,他倒是如他说的,只是睡在她身边而已,反倒是她,直到他都睡沉了,她还醒着。 她伸手在空中描绘着他俊挺的五官,小心地不碰着他,轻声呢喃,「咱们在太学时明明形影不离,为何后来在这宫里遇到了,你非但装做不认识我,还越来越讨厌我,甚至威胁叫我抗旨拒婚,究竟是为什么?」 他早睡沉了,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而她,对着他自言自语了一阵之后,一日的奔波,导致困意来临,她也睡了,饱满有致的身子还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蜷去。 宇文珑紧了紧手臂,睁开了眼苦笑,将她更加拥紧了些,动情地在她墨云般的发上轻轻吻着,在她的耳边轻轻叹息—— 「我哪里是讨厌你了,我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得不可自拔,怕你嫁给我会对我失望,这才威胁不让你嫁给我,你对我的误会居然如此之深,这下,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少轻?」 【第十章 朕要皇后侍寝】 第二日,帝后两人一同由凤仪宫去上朝。 卯时,尚德海便取了五爪龙袍和朝冠过来,伺候宇文珑更衣及漱口洗脸,言少轻则是一身紫袍官服,绣着象征一品大员的仙鹤,她长发光洁地束起,亦戴着朝冠。 早膳已摆好,两人对坐着用早膳还是第一回,这是宇文珑梦寐以求的情景,他心情很好地吃了许多。 当他把一筷子呛芹芯夹进她碗里时,她狠楞了下,心像被撞击了一般,连带着在后面伺候的竹桑、多兰也目瞪口呆。 皇上知道主子喜欢吃呛芹芯?这应该是只有她们两个丫鬟才知道的事…… 宇文珑唇边噙着笑意,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朕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你们娘娘吃得清淡,亦不喜欢肉食,从小就喜欢吃呛芹芯,到现在还没变吧?」 竹桑、多兰忙回神,福了个身道:「是!」 言少轻吃着他夹给她的呛芹芯,心头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他们自幼在太学读书,一同吃饭不下千次,久了,也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记到如今。 「皇后可记得朕喜欢吃什么?」宇文珑兴致勃勃地问,他算是个挑嘴的,看得上眼的膳食就那么几样,其中特别喜欢吃的就两道,不信她不记得。 然而,言少轻却是淡淡地道:「时日久远,恕臣妾脑子不好,华清了。」 宇文珑大感失望的看着她,「你竟然不记得了?」 言少轻面色从容不变。「是的,臣妾不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他喜欢吃肉,当时有个御厨,做得最好的两道菜分别是肥鸡火爆白菜和挂炉鸭子,他就喜欢这两道,每次都可以吃好多。 「朕喜欢吃挂炉鸭子和肥鸡火爆白菜。」宇文珑蹙着眉,实在不敢相信,他在她面前吃这两道菜吃得多香,她竟然一点记性都没有?是因为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对他的事都无关紧要是吧? 「是吗?」言少轻不痛不痒地道:「尚公公,记得晚上让御膳房给皇上做这两道菜。」 尚海德低眉顺眼,躬着身子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可知陆大人喜欢吃什么菜?」宇文珑冷不防地开口问。 一时间,三个奴才心里都敲响了绵长的警钟。 皇上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啊?跟自己不是吗?若是皇后回答了,他肯定又要难受一整日。 竹桑拼命想给主子暗示,知道也千万不要说、知道也要说不知道,皇上昨儿不但留宿凤仪宫,还留下用早膳,这摆明了在昭告后宫,皇后受宠中,所以主子可千肆不要再故意惹皇上不开心了…… 「早朝到点了,微臣先离开了。」言少轻并没回答,径自起身,很自然的把自己的身份转换为朝臣,朝宇文珑拱手作揖之后潇洒的离开了。 宇文珑自然也不吃了,推开椅子起身就追过去。「言相,你做什么?去同一个地方,一起走啊……」 尚德海在心中扶额不已。 皇上这是做什么?还当自己是皇子,当两人在求学时期啊,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可是神圣的朝堂,又不是要去郊游踏青。 不过,他也是要跟上去的。「等等奴才啊皇上!」 帝后走在雕龙刻凤的青石路上,清晨的阳光伴着薄雾洒在两人身上,使得并肩而行的两人像一对璧人,尚德海领着一溜宫女、太监、侍卫跟在后头,保持着约莫十步的距离,不会打扰到这全天下最为尊贵的两位主子。 说他们像一对璧人,委实怪怪的,因为两人都着男装,可偏偏又丝毫没什么不协调的感觉,宇文珑金色朝冠下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龙袍上绣着五爪金龙的紫云祥纹,显得顾盼神飞,透着华贵不可瞻仰的君主姿仪,而言少轻男装装扮更显气质芳华,一手负立在身后,一手轻贴腹前,十分从容脱俗。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侧廊,尚德海随即高喊,「皇上驾到!」 大步进了宣政殿,宇文珑登上龙椅,言少轻则与文武百官同列大殿之中,随同众人行君臣参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文武百官一同起身,执笏垂首。 朝堂上一片紧张气氛,言少轻看着几位与东豫王交好的朝臣,个个面色都很差,想来云妃谋害帝嗣,从妃位降为五品才人,且又被打入暴室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且因为还死了一个嫔妃,他们纵然想求情也不敢。 她都还没有过问,料想皇上应该已经派兵前去豫州抄检与收回兵权了,若东豫王识时务,交出兵权,或许有条活路,若他不服,那么只有格杀勿论了。 坦白说,她乐见东豫王被拔除。 第二十六章 东豫王虽然在先帝时代战功赫赫,但这些年居功自傲,作风日益霸道,巧立名目,抢夺民田,官兵已和强盗没两样了,可怜豫州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是东豫王倒了,倒是可以额手称庆,只不过要拔除东豫王只靠云妃谋害帝嗣这理由,似乎过于薄弱了…… 「众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宇文珑放眼满朝文武,他的眸光偏生就会落在陆宸身上,而陆宸竟然也在看着他的少轻……他真想拿个什么东西丢过去,最好是玉玺,肯定能砸得陆宸脑袋开花。 在他内心正疯狂的把陆宸挫骨扬灰了十次之际,陆宸却还是文风不动,他眼眨也不眨的凝望着言少轻,看了很难叫人不窜火。 好啊,你还看,是朕的老婆,你再看,信不信朕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咳——」尚德海不轻不重的假咳了声,提醒自家主子不要太过火了,再这么下去,满朝文武都会发现他在仇视陆大人了。 其实,陆大人与皇后娘娘也没什么,是皇上自个儿的心魔作祟罢了。可怜哦,都是天下至尊了,却还对心爱的女人患得患失,好在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宇文珑收回眸光,端正坐姿,他一个眼神望过去,御史大夫刘勤便不疾不徐的出班奏道—— 「臣刘勤有事启奏。」 宇文珑目不斜视的看着刘勤,「刘卿所奏何事?」 「启奏陛下,黎国国君派遣使臣进贡已五日了,非但未上报中书省,也未安排朝见陛下,竟由礼部的通事陪着,在京城的风月场所饮酒作乐,大黎要进贡给陛下的犀角、牙雕、珊瑚、玛瑙、琥珀、朱丹、珍珠等昂贵贡品,全数搁置于礼部库房之中,臣查到,昨日夜半,有部分的贡品已私运进了礼部高尚书的府中,其中甚至还有件织锦龙袍,是素有神绣之称的大黎王后亲自为陛下所绣,高尚书却据为己有,其心可诛!」 众人周知,礼部尚书高进的嫡女嫁给东豫王嫡次子,和东豫王是儿女亲家,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云妃才刚犯事,有人就迫不及待的要来踩高进了。 言少轻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高进,就见他脸色大变,可见确有其事。 她的目光回到高殿龙椅上的宇文珑身上。 刘勤是他的人,这时候出来参高进一本绝非巧合,她的心蓦然一沉。 原来他早有准备……这么一来,她更怀疑梅嫔滑胎之事是他一手策划,太后则是在后宫助他一臂之力。 而她,昨夜的那番查案就显得可笑极了,显然人人都不要真相,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东豫王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心情沉重地看过去,就见宇文珑不假辞色的说道—— 「高卿,按制,使臣入京朝贡,需向礼部报到,由礼部上报中省书,再由中省书禀报朕,你却私吞贡品,该当何罪?且竟胆大妄为,将龙袍据为己有,谋反之罪,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好说?」 高进心里一跳,吓得面如土色。 其实向来各国来进贡时,他都会先挑选东豫王中意的贡品送到豫州,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事,怎么今日却…… 昨夜几个同僚请客,他喝多了,早早就睡下,依稀感觉服侍他的小妾频频唤他,说是有人急着要见他,他却是太醉了起不了身,早晨同样爬不起来,还差点误了早朝时辰,适才他匆匆进来时,有几个官员像要对他说什么,没来得及说,皇上就驾到了。 回想昨夜请客的那几个人,平日跟他也不是太熟,难道自己是掉进什么圈套了吗?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微臣惶恐!」高进慌慌张张地扑通下跪。「皇上明鉴,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谋反之心,微臣所做一切都是听从东豫王的安排,东豫王以武力威胁,微臣的女儿亦在东豫王府里,微臣不敢不从,天地日月可鉴,微臣只是照办而已,跟微臣一点干系都没有啊皇上! 尤其是那件龙袍,不是微臣要私留,是东豫王喜欢,命微臣让人送过去豫州,微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宇文珑一下一下的敲着龙椅扶手。「依你所言,东豫王有谋反之心,所以才要将龙袍据为己有,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是吗?」 高进一个激灵,连忙点头,「皇上圣明!正是如此,跟微臣一点干系都没有……」 「众卿可有意见?」宇文珑目光扫过去,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先发制人地重重在御案上拍了一掌,语带怒气地道:「东豫王穆非觊觎皇位,其异心昭然若揭,今人证物证确凿,朕命廉察使宋子平即刻带羽林军搜查高进府第,将物证搜齐,着吴将军带兵起程前往豫州拿下穆非,将一干人犯全数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看管。」 「皇上圣明!」管颐第一个站了出来附和。「臣早听闻罪臣穆非食君俸禄但目无君父,卖官鬻爵,还强迫商人捐献军费,只因苦无证据才无法举劾,如今穆非多行不义必自毙,谋逆证据确切,也能还给豫州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了。」 他是太子太傅,高望重,在大云是从一品辅导太子的大官。 只不过,他是太上皇宇文琰做为太子时期的老师,与宇文珑没半点关系,他哪里料得到自个儿用心教导了宇文琰十多年,想着他登基之后,自己便能实现在朝里一呼百诺的美梦,谁想那傻小子竟然皇帝才做了十二年便禅位了,而他做为太子太傅的期间,可没少给宇文珑脸子看,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个嫔妃所出的宇文珑会当上皇帝,更没想到当时势力庞大的徐氏一族会垮台,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人算不如天算了。 「管太傅所言极是。」宇文珑的面色异常严肃。「众位爱卿,罪臣穆非专横跋扈,贪赃枉法,今又犯下谋反叛乱之十恶不赦之罪,冲击了我大云皇室,如今罪证倶在,待大理寺审后秋季问斩,籍没全部家产,诛三族,明正典刑,以彰国法!」 皇兄啊皇兄,你交代给臣弟的这项任务,臣弟终于将它完成了,拔除了穆非这颗烂疮,也无愧于你了。 「陛下圣裁,吾皇万岁!」 群臣山呼万岁,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感,只因他看到言少轻凝蹙着眉心,并没有跟群臣一起高呼。 他心里苦涩的想,她一定更加怀疑梅嫔是他下的毒手了吧…… 他要如何将这皇帝做得到位,又让他心爱的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肯定是项技术活,也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折腾折腾他的千古名言。 下了朝之后,言少轻和陆宸谈了一会儿,得知陆宸派人搜了孔家,原是想找些线索,却在密室里搜出巨额的金银财宝,那绝对不是一个刑部侍郎的俸禄负担得起的,而孔夫人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彩娘死了,还极力撇清孔明辉和彩娘的关系,扞卫夫君的清誉,当真以为她说不是,孔明辉和彩娘就没有关系似的。 「所以,初步判断,孔明辉是黄金劫案主谋杨七的同党,杨七之所以对黄金运车会经过的地方了如指掌,就是有孔明辉做他的内应,但杨七被缉拿到案之后,孔明辉担心他会招供出自己,便铤而走险,到大理寺狱里想将杨七灭口,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去,紧张之下失手了,又被另一个人给灭了口。」奇怪的是,为何那人不也顺道杀了杨七,是时间来不及下手吗? 陆宸挑眉,「那么,孔明辉又是如何得知黄金路线?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此机密之事。」 言少轻微微凝神。「所以,孔明辉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兴许就是彩娘的另一个男人,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陆宸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挺复杂的,「还有一事。」 他这种神情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通常是要告诉她,什么重要证人死了,或是哪个重要证物不翼而飞。 果然,陆宸缓缓说道:「杨七在狱中自尽了。」 言少轻蹙着眉,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问:「何时?」 「死亡时刻约莫是寅时,今晨给他送早饭去的时候才发现的,已会同仵作验过尸,杨七是撞墙身亡,没有他杀的可能,也找不到其他疑点。」 言少轻浅蹙着眉头,「他为何会突然自尽?这期间有人提审过杨七吗?」 第二十七章 杨七此类的重犯,是没可能给人探监的,唯一接触闲杂人等的机会就是提审了。 闻言,陆宸嘴角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没有。」 「唯一能供出幕后主使者的人死了,又得重新找线索。」 她如此说,陆宸却是不语了。 她顿时微感奇怪,眉梢一挑问:「怎么了?」 陆宸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地道:「你听了别太激动,此案将以罪犯畏罪自杀结案。」 「什么?!」言少轻没法叫自己不激动。「你我都知道,还有幕后主使者。」 陆宸叹道:「是言尚书的意思,要我如此结案,不需惊动了刑部的严尚书,就当做是我要如此结案的。」 言少轻狠楞了下,「我爹?」 她爹虽是六部之首,但主管的是吏部,怎么会干涉到刑部的案子来?个中有何隐情?她爹说不需惊动严尚书,难道是在怀疑严尚书是幕后主使者?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眼下是人人都有嫌疑,她的丞相之位虽然监管着吏部、刑部,也不代表这二处就能脱得了干系。 「你也不必多想了,言尚书定是有所本才会如此交代于我。」陆宸看了她片刻,低声关怀地问道:「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云妃之事你不好受吧?」 言少轻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确实不好受。」 两人就随意地站在宣政殿外西侧长廊里说话,金色飞檐让阳光下折射的光芒正巧洒落在两人身上,画面说有多美就有多美。 陆宸身材笔挺,意态刚毅,言少轻则是紫衫翩然,眉目如画,加上陆宸最后那两句话刚好进入宇文珑的耳里,后头的太监宫女侍卫自然也听到了,顿时人人屏气凝神,不敢动弹,不为别的,只因他们知道,素来对陆宸陆大人有敌意的皇上大概又要发作了。 「不必跟过来。」 宇文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步履不停,走到言少轻和陆宸身边,不由分说的由身后一把揽住言少轻的肩,高出她一个头的他,手臂就横在她胸颈之间,说有多亲密就有多亲密,只是她还穿着官服,怎么看都是不成体统。 言少轻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可她却挣扎不开,他揽得很紧很紧…… 她敛下了眸光,僵硬地道:「皇上请自重。」 此举别说后头被命令不必跟过去的尚德海等人看傻了眼,连向来稳重内敛的陆宸亦是反应不过来,这叫他眼睛是要放哪里才好?皇上多番幼稚的吃醋,叫他哭笑不得,他让少轻跟皇上说的事,少轻肯定是还没说吧? 「皇上,请您自重,快点将微臣放开……」言少轻满脸的羞恼,面泛绮色,十分尴尬,心也狂跳得厉害。 宇文珑彷佛没听见她的话,他看着陆宸,正经八百地道:「陆卿听旨,廉察使适才派人来报,突感身子不适,你速速前去支持,务必将高进府邸彻底清查,不得有一丝遗漏。」 陆宸虽然知道这是故意要支开他,但他巴不得离开这里,马上躬身恭敬地一揖,道:「微臣遵旨。」 陆宸走远了,宇文珑这才放开了言少轻。 他虽然放开了她,却两只长臂一伸,将她困在梁柱之前,也没比刚才好到哪里去,同样的暧昧与败坏风俗。 言少轻深感窘迫,脸上又略略一红。「皇上为何要支开陆大人?微臣还有公事未和陆大人商议。」 「朕就是不想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宇文珑没好气的道:「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皇兄留有旨意,朕早把陆宸外放了。」 他两次犯下的错误——让梅嫔和秀嫔怀了身孕,这都和陆宸有关,叫他如何能不介意陆宸的存在? 以前,他气恼之下还能将其他嫔妃当成她的替身发泄,但现在她是他的皇后了,他不会再因那一时之气,做出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了。 「外放?」言少轻凤目一凝。她实在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想法,居然会想要把好好一个京官外放?难道她成为皇后后,表哥说他早晚会被她害死,指的是这个? 她还是无法相信表哥说的,说皇上喜欢她。 若是喜欢她,为何上学时日日都欺负她、使唤她?她进宫之后也不召幸她,最要命的是,还威胁她不准嫁给他?这像是喜欢她?! 「怎么不说话?朕要外放陆宸,你舍不得了?」宇文珑忍不住阴阳怪气的道:「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朕的皇后,若做出任何有违妇道之事,哼哼,朕绝不轻饶你们两个!」 言少轻实在无言。「亏得皇上日日都在殿上俯瞰众臣,就没发现什么微妙之处吗?」 他更加贴近她,凝视她的眼睛,「什么微妙之处?朕就知道陆宸总是盯着你看,根本貌视朕,实在可恶。」 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轻轻叹气。「每日早朝,皇上可知臣身边站的是谁?」 宇文珑眯起眼睛,想了想,「你身边?」说真格的,他没留意过她身边站的是什么人,他就只注意她一个,还有那个杀千刀的陆宸。 言少轻瞪大了眼睛,「没有印象吗?」 宇文珑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道:「提刑司的安然?」 她轻叹,「正是安提刑。」 宇文珑挑了眉毛,「所以呢?你现在是在考朕文武百官站的位置吗?」 她轻咳一声,「陆大人看的不是我,是安提刑。」 宇文珑一脸的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静默不语,只有如茗夏风吹过他们衣衫的声音。 宇文珑突然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是那种关系?」 言少轻点了点头,「陆大人早就要我把这件事跟皇上讲,他说若我不说清楚,他早晚有一天会被皇上的眼光杀死。」 宇文珑一时还回不了神。「可是,皇兄没指婚前,所有人都说你们是一对……」 言少轻眉头轻拢,「我们是走得近,但那是为了讨论案情,其实安提刑多半与我们在一块儿,只是人们的眼光不会放在他身上罢了。」 「没有骗我?」他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长久以来被他当情敌的陆宸居然和安然是断袖…… 言少轻缓缓说道:「我会拿陆大人的隐私来欺骗皇上吗?皇上只消稍加留心,便可看出蛛丝马迹了。」 他自然是信她了,全然的相信,且兴致也立刻高了起来,玩味地道:「朕记得,安家正在给安然说亲,安然是安家唯一的嫡子。」 言少轻叹了一口气。「所以陆大人才会如此苦恼,安大人也不愿娶妻,两人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珑恍然明白,「所以这阵子,陆宸往你那里看的目光里满布轻愁是这个原因……」 这下都兜拢了,宇文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脸上笑如三月江南春。 既然她早知道陆宸的秘密,就不可能对陆宸有意,现在是他对她坦白心意的时候了,对她说,威胁让她不要嫁给他是因为太重视她了,怕她对他失望,绝对不是讨厌她,非但不讨厌,她还早就进驻他心里好久好久了,即便将她放在他的眼睛里,他也不会疼…… 「好了,如今皇上已知道内情,我和陆大人之间是清白的,绝不会做出有违妇道之事令皇上颜面扫地,皇上可以放心了,请将微臣放开,微臣有事要出宫。」 宇文珑还在脑中计划,却一下子被打乱。「你又要去哪里?」 这女人当真是没心没肺的一块木头,看不出他眼里炽热的感情吗?她就不能留点时间给他?看不出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吗? 「微臣要回家一趟。」言少轻语气平和地道。 然而,明知道她的意思,宇文珑却半分不让,还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地哼道:「你已经嫁给朕了,皇宫就是你的家。」 她手握他皇兄的御赐令牌,宫里宫外,来去自如,让他拿她没办法,长此以往可不行,他要给皇兄写封信,让皇兄收回令牌才行,如此他才能时时刻刻掌握她的行踪。 言少轻不知他在密谋限制她的自由,她也不理会他那地痞流氓式的找碴,径自说道:「黄金劫案要草草结案了,我想回去问问父亲为何要如此做。」 其实,她心里是起了怀疑。 国家之重,不外吏、兵两部,她爹主掌了吏部,可说是位极人臣,且手无兵权,更能得到上位者的推心置腹。 第二十八章 从前宇文琰在位时,每每要出宫较长时日,必定命她爹监国,对她爹相当倚重,宇文珑即位后,对她爹同样的敬重,逢重要国事,一定与她爹商议,而她爹亦是少数几个知道黄金车运送路线的大臣。 关于彩娘腹中孩子的父亲,惜烟说是朝中大臣,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就是皇帝老爷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这一切的条件,怎么都符合了她爹? 虽然她娘亲早逝,她爹的两名侍妾也相继亡故了,之后她爹便再没纳妾,府里也无通房,但说她那性子清冷的爹会和花娘有什么干系,她实在难以相信。 只不过,万事没有绝对,往往越没有嫌疑之人越有可能是犯人,加上她爹如今还无缘无故的要为黄金劫案结案…… 「不必问了。」宇文珑轻撇嘴角,「是朕的旨意。」 言少轻才在心中推敲完她爹和黄金劫案的关系,闻言面上极是错愕。「是皇上授意?」 宇文珑不当回事,淡淡地道:「此事必有幕后主使者,不宜打草惊蛇,主犯已死,就此结案,之后再暗中追查便是。」 她想了想,确实如此。「皇上想得周到。」 宇文珑顿时有些高兴,「你这是在夸朕吗?那你不必回娘家了?」 言少轻摇头,「不,微臣还是必须回去一趟,祖母这两日染了风寒,我想回去探望。」 宇文珑依然兴致浓烈,想也不想地就说:「朕同你回去吧!朕也去看看祖母。」 言少轻吐了口气,缓和语气说道:「皇上不应该去盯着好不容易落网的大鱼吗?」 「不让朕跟就是了。」宇文珑压不住脾气,顿时有几分气恼。「也罢,那穆非确实不会乖乖就范,朕去盯盯便是。你何时回宫?晚膳时分会回来吧?不如朕到凤仪宫用膳。」 言少轻和气地道:「微臣想跟祖母一块用饭。」 宇文珑嘴角微翘,哼道:「就是不过晚膳不回宫就是了……好,朕今晚召皇后侍寝,不信见不着你!」 言少轻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在说、说什么?」 见向来淡定的她首次说话都快结巴了,宇文珑心里大乐,他正经八百地说道:「为朕开枝散叶,难道不是皇后的责任?朕不召皇后侍寝,皇后一个人要如何生孩子?」 言少轻不明白话题怎么兜到侍寝上来了?但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谈这个。 「皇后觉得咱们生几个孩子好?」宇文珑朝她眨了眨眼睛。「皇后想生儿子还是女儿?朕是想要个儿子,快点把咱们的儿子扶养长大,好让朕可以退位,学皇兄一样逍遥去,不过只有一个孩儿未免孤单,朕和皇后努力些,多生几个孩儿,也让他们手足可以互相扶持,皇后意下如何?」 看着宇文珑脸上可恶的笑容,言少轻涨红了脸,她尽其可能的压低了声音,「皇上不要再说了,此地耳目众多,恐会沦为笑谈……」 宇文珑占了上风,见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他笑意更浓了。「怕什么?等到朕翻了皇后的牌子,到时候他们也都会知道……」 「请恕微臣告退了!」 她不顾礼节的用力把宇文珑一推,急急忙忙的走远了。 望着她仓皇而逃的丽影,宇文珑开怀一笑。「尚德海!把绿头牌端到御书房,朕要翻牌子!」 他可不是说说而已,既然知道她对陆宸无意,再不行动,他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 【第十一章 我养了块木头】 言府宅邸从里到外之考究,是云京里仅次于皇城的宅子,不单是因为一门出了两名女相,且其中一人还是皇后,再加上了言老爷子生前是内阁首辅,子承父志,独子言禾任吏部尚书,已受到三朝天子的重用,如此显赫的地位,无人能出其右。 言少轻一回来便直奔后院,那里有栋雅致的三层小楼,匾额上题了「枫叶满楼」四字,这奇怪的名字是她祖母取的,也应景的在四周种了三百来株的枫树,还有樱树和银杏,每到秋天,枫红层层,煞有诗意,只不过她祖母在屋里做的事,都是些很没有诗意的事。 目送言少轻进了小楼,陆霜林二话不说,找了棵离小楼最近的枫树一跃而上,到树上守着去了。 见陆霜林一如既往,言少轻也不说什么,之前回来,她几次让陆霜林去她房里歇着补眠,她走时会喊醒她,陆霜林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护驾,她费尽唇舌都没有用,她便也不说了,若是她待的时间久些,便让府里懂武功的护院上树去给她送水和吃食。 「见过大姑奶奶。」两个在廊下聊着天守门的婆子见她来了,连忙起身福了福。 言府上下,对于出嫁且是嫁到皇宫的大姑奶奶经常就回娘家来已经很习惯了,尤其看她一身朝服,就像从前未出嫁时下了朝回家一般,说有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吴嬷嬷、李嬷嬷,你们好。」言少轻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 这些嬷嬷们都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早下了「她若回娘家,下人们均不需向她行大礼」的命令,也不用称她皇后娘娘,让这些府里的老人对她又跪又拜的,她也不习惯。 「大姑奶奶,这会儿老夫人没午睡,在宋慈阁呢。」李嬷嬷殷勤地对她说道。 枫叶满楼的三楼就是宋慈阁,这也是她祖母命的名。 她祖母说,宋慈是令她敬佩的人物,一生平反冤案无数,自小她祖母就要她向宋慈看齐,她对宋慈阁里挂在墙上的那幅字画上的字,更是背得滚瓜烂熟。 字画里写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她祖母说,那是做为一个仵作的中心精神,她一直牢记于心。 「祖母!」言少轻进了宋慈阁,毫不意外见到祖母正在黑漆长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好几迭书,屋里宽敞亮堂,靠墙摆着两个大书架,架上满满的书,地上、桌上成摞的案卷,都快把她祖母淹没了,还不只这里,其实二楼也全是案卷。 这是她自小看惯了的情景,祖母不分日夜,总是与书卷为伍,她很小的时候,娘亲就病逝了,她读书习字都是祖母手把手教的,祖母从来不跟她讲《妇诫》、《女训》那些,总跟她讲宋慈写的《洗冤集录》,教她如何看出尸体要告诉她的真相。 因此了,只要闻到书香和墨水的味道,她就觉得安心,她不太喜欢宫里的味道,胭脂水粉和各式补药的味道太浓烈了。 「丫头,你怎么回来了?」言老夫人拿眼睛看着孙女。「听说今日皇上收网,你不忙吗?不必帮着看头看尾?」 言少轻自己搬了张绣凳坐到祖母身边去。「祖母也知道东豫王垮台之事?是爹下了朝回来说的?」 她祖母在整理旧卷时不喜欢有人在屋里伺候,因此平日里下人全在一楼待着,祖母备了个锣,若有什么需要的,便敲一下锣,自然有人上来。 入宫之初,她常常感到凤仪宫伺候的人太多了,她的一举一动全摊在宫女太监眼前,曾想过学祖母用锣,需要的时候敲一下,其余时间不得入内打扰。 但是才起了头,马上被竹桑、多兰严正反对,说她堂堂皇后、一国之母,用敲锣来叫唤下人,太不成体统了。 是呵,在宫里,处处都要符合礼制体统,偏偏她是在一个最不讲究礼制的环境下长大的,祖母对如何笑不露齿、如何立不摇裙半点兴趣都没有,能让她感兴趣的唯有尸体。 「丫头,你第一天认识你爹吗?」言老夫人屈指弹了她额中一下,一脸的「别傻了」。 「你爹怎么可能跟祖母闲话家常?我们娘俩一年说上十句话就算不错的了。」 言少轻奇道:「那祖母足不出户,又是如何得知?」 事实上,不只她祖母与她爹关系冷淡,她与她爹亦同,他们父女也是一年说不上几句话,若搭得上话,那一定是在议论国事。 其实她也习惯了,从小她爹就公务繁重,经常宿在内阁里不说,回来了也是匆匆用过饭又一头钻进书房里去了,她及笄礼的那年,祖母为她宴了客,她爹还露出诧异眼神,显然是连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几岁了都不知道。 太上皇赐婚后,她爹也是宠辱不惊的为她筹备嫁妆,就像她不是要嫁给皇帝,是要嫁去寻常人家似的。 第二十九章 她爹是一等一的清官,至今没做过半件出格的事,从不接受人情关说,性格也高冷,像他这样的大官,府里连个姬妾都没有,已是京中奇谭,人们都说她爹是放不下死去的发妻,但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她爹是天生冷情,要不怎么会连一次她娘亲的祭祀他都不参加呢?执着于发妻的人,可不会这般无情。 幸好,她有祖母,补足了娘不在爹不疼的缺憾,她常常觉得,只要有祖母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傻丫头,虽然祖母足不出户,但别人可以过来啊。」言老夫人拉开抽屉,当她是孩子似的拿了块糕饼递给她。「你在宫里的事,祖母都知道,皇上今儿办的这事又与云妃息息相关,祖母自然有第一手消息了。」 言少轻吃了几口糕饼,有些闷闷不乐地说:「祖母,梅嫔滑胎肯定不是云妃所为。」 言老夫人侧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我说丫头,这事会有人不知道吗?」 言少轻一怔,「祖母……」 言老夫人一叹,「是啊,都怪祖母,祖母把你教成一个好仵作,让你为死人发声,为人伸冤,也让你成了国相,站在朝堂之中,与一干男子相较毫不逊色,但就是没把当皇后需要具备的心机教给你,谁又料得到太上皇那混小子抽了什么风,居然会把你指给皇上,若不是知道皇上对你死心塌地,祖母也绝不会答应把你嫁进宫中那种充满豺狼虎豹的地方去过日子。」 前世她是个法医,还是主检法医,穿越来大云朝那时,她三十七岁,是个工作狂,未婚,满脑子都是工作,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她很悲摧的死于过劳,赚的钱都没有享受到,也没谈过一次恋爱。 醒来,她已成了殿阁大学士孔源的嫡女,二十岁,是内阁首辅言涵的妻子,有个四岁的儿子,就是言禾;当时言禾因身子弱,由她的公公作主,送到万林寺习武强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儿子长得是圆是扁,压根没什么思念之情。 她原该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但血液里的不甘寂寞让她闲不下来,她去考了刑部的仵作,初试啼声就令人惊艳,不但考中了,还进了刑部当差,成了大云第一个女仵作。 跟着江南的水患、令县的旱灾、商州的虐疾接踵而来,朝廷急需人才,她瞒着所有人参加诏举,后来诏举高中,她的身份形同状元,她以现代人的思维,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卷又一卷的治国之策,后被拔擢为相,又成了大云第一个女相,令一大堆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她的夫君言涵,当时总看着她啧啧称奇地说结总数年,都没看出她有这番能耐。 岁月匆匆,言禾长大成人回来了,他一直埋首苦读,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高中了文状元,入了仕途之后平步青云,也娶了妻,一步步升到如今吏部尚书的位置,可惜的是,他的妻子韩氏红颜薄命,早早就病死了,言家人丁单薄,如今三代也只有他们三人了…… 「所以,丫头,后宫之事你就难得胡涂吧!宫里的女人拼得你死我活,不过是想要圣宠和龙子,而这两样注定是属于你的,其他的你就看开点吧!」 言少轻听得有些懵懂。「祖母,您究竟在说什么?」 言老夫人瞪圆了眼睛,「怎么?你都入宫多久了,那傻小子还没向你表白吗?」 言少轻微蹙眉心,咽了咽唾沫,「祖母,您说的傻小子,不会是在说皇上吧?」 「不是他是谁?」言老夫人眉头也皱了起来。「难道你现在不是宠冠后宫?」 言少轻一楞。宠冠后宫?皇上对她有宠吗?但想想自她入宫后,皇上不再翻牌子却是事实,她算是最后一个承宠的,这样能算是宠冠六宫吗?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祖母,您恐怕是有所误会了,我和皇上只有大婚那夜……」 「这怎么可能?」言老夫人忍不住嘀咕道:「难道说,他有了你还碰别的女人?」 一夫多妻,这种事她至今还是无法接受。 以她自己为例,做为言涵的妻子醒来后,反正她对他也没有感情,便不断的为他安排美姬小妾,让他没有心思碰她,如此一来,他满意,她也能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纳多少姨娘,她通通点头,夫妻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很融洽。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这副身子的原主是个性子刚烈的,不让言涵纳妾,言涵一直颇有微词,待她「转性」之后,他终于得偿宿愿,可以尽情的纳妾了,不知有多高兴。 她能这么做是因为她对言涵没感情,可轻丫头和皇上这一对跟她不一样,皇上打小就把轻丫头放在心里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才会明知道皇后难为,却没拦着太上皇赐婚。 大婚前,皇上明明来向她保证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飮,从此只有轻丫头一个,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言犹在耳,怎么才大婚几个月,他就失信了?那小子可不要以为他现在是皇帝,她就不敢揍他了,要是让她的孙女掉一滴泪,她不会善罢罢休! 「咳!祖母——」言少轻不得不说句公道话。「皇上虽然没碰我,但也没碰别的嫔妃就是。」 这下,换言老夫人傻了。「丫头,你现在是说,大婚之后皇上就没再召人侍寝了?」 言少轻面露窘意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闻言,言老夫人放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怀,频频点头笑道:「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我怎么没想到?看来皇上对你可是用上了真心啊。」 言少轻实在困惑,「祖母,您到底在说什么?」 言老夫人笑咪咪的看着她,「你告诉祖母,你究竟喜不喜欢皇上?」 「我……我也不知道。」言少轻垂着眸,下意识的把玩着手里的糕饼,对于祖母如此直白的询问,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谈不上喜欢,就是心中会一直想到他……罢了。」 每当她的人生产生变化,她都想知道他会做何反应。 她考上仵作的时候、她参加科举,考中了文状元时、她成了女相时、太上皇赐婚时…… 他肯定不会知道,她之所以拼了命的苦读,就是想得到功名,走上仕途,如此,便可天天进宫,进了宫就可能见到他。 她嘴上说答应这桩婚事是为了进宫给他添堵,给他找不痛快,事实上,知道太上皇赐了婚,自己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时,她嘴角整晚都上扬着。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因为进宫后,他对她太冷淡了,他的身边又有他那青梅竹马的表妹梦妃在,她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傻丫头。」言老夫人笑道:「什么只是会一直想到他罢了,你这分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在至亲至爱的祖母面前,言少轻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了,她垂着眸苦涩地道:「有什么用?皇上不喜欢我,甚至,因为我遵旨嫁给了他,恨我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我占了皇后的位置,他就能封梦妃为皇后了……」 言老夫人看着她摇头叹气。「我这是养了块木头啊,养了块木头!」 晚上,言少轻自然是留下吃饭了,晚饭摆在言老夫人住的镜花院。 府里的院落众多,言少轻最喜欢镜花院,她记得小时候,她祖母就叹息着说过,很希望一朝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她还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所以她把院子命名为镜花院。 她是不明白祖母在说什么,不过祖母命名,总有其道理,她的名字也是祖母所取,说是有句话叫「人不轻狂枉少年」,所以给她起名少轻。 「厨房那知道大姑奶奶回来了,也没人吩咐就做了呛芹芯,姑奶奶快尝尝,这呛芹芯还是咱们府里的厨子做得好,饶是在宫里也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呛芹芯。」蓝嬷嬷笑着说道,一边殷勤的为大小两个主子布菜。 她是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言府的管事,前几年丈夫死了,儿子接手了管事的位置,媳妇也是府里掌事的,她年纪大了,辈分也高,平时不必干活,就专门张罗言老夫人的起居。 「嬷嬷说得对,宫里的呛芹芯确实做得没有咱们府里的好。」言少轻频频点头,又添了小半碗饭。 蓝嬷嬷见她吃得香,一时兴起道:「要不,给大姑奶奶打包些带走?」 第三十章 言老夫人啐了一口,笑骂,「说那什么话?皇后娘娘还打包外食带进宫里,给人看到了以为皇后娘娘多贪吃。」 蓝嬷嬷抿嘴笑道:「小姐说得是,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了。」她到如今没外人的时候,还会唤言老夫人为小姐。 「祖母,我这打包若是给人看到,应该会以为宫里膳食有多差,以至于我要回自个儿家打包吃的回宫吧!」 言少轻笑吟吟的说道。 蓝嬷嬷掩着嘴笑。「哎哟,大姑奶奶这话儿给人听到可不得了,宫里吃的那可都是山珍海味。」 三个人说说笑笑,外头传来了动静,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进来禀道:「大人回来了。」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母亲,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听到言禾的声音,原本谈天说笑的三个人,脸上顿时都不约而同的敛起了笑容,言老夫人皱起了眉,蓝嬷嬷则退到主子身后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地杵着,而言少轻可说是在瞬间便凝了面容。 她爹的声音让她微感紧绷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没有看他笑过,他总是严肃着一张过于削瘦苍白的脸,像个两袖清风吃不饱的寒门儒士。 事实上,她爹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连大声一点说话都不曾,所以她并非是惧怕他,是他身上清冷和不可侵犯的气质让她有疏离感,他是国之栋梁,但之于她,却只是个相当陌生的爹。 一直以来,无论她是跟随祖母的脚步去考仵作,或是去参加科举,她爹的反应都是平平,外人看来可能是宠辱不惊,只有她知道,那是漠不关心,就像她祖母说的,她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们就是跟他有血缘关系而已,其实跟外人没两样。 「丫头,等会儿你爹进来会先跪你,再跪我。」言老夫人正经八百的说道。 「祖母……」言少轻哭笑不得。她爹对于他自己的娘亲数十年如一日,只有中规中矩的晨昏定省,母子关系疏离至此,也算奇葩了。 果然,不出言老夫人所料,言禾绕过屏风,见言少轻也在,他眼里掠过一抹很轻微的诧异,旋即撩袍拜见。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虚扶了一把,「父亲不必多礼,快请起。」 如今言府里,就只有她爹见了她会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行跪拜大礼,叫她很是无言。 言禾自然是不会留下一起用膳的,他走后,饭桌上才慢慢恢复了生气,言老夫人亲自把呛芹芯移到孙女面前。 「多吃点,瞧你瘦的,这样要如何为皇室开枝散叶?」 言少轻冷不防地想到白天时宇文珑对她撂下的话,面上一红。 他不会真的召她侍寝吧? 「可有多跟太后亲近亲近?」不等她回答,言老夫人又道:「太后只有皇上一个孩儿,自然是想跟你多亲近的,太后身边的宁静,你也要对她好一点,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了,也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必要时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对你也是种助力。」 言少轻回过神来,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我平日政务缠身,也没多少空闲能去太后宫里走动,不过宁静姑姑倒是对我极好,兴许是爱屋及乌吧!」 晚膳后,言少轻又跟去了宋慈阁,看旧案卷看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她祖母经手的案件,说是要趁脑子还行,详细记下来,也可给后面办案的人一个参考。 「丫头,你也该回宫了吧?」言老夫人时不时就从桌案后抬头看她一眼。「虽然有太上皇的通行令牌,可也不好太没规矩,小心落人话柄。」 她也不知道在蘑菇什么,直到过了亥时,这才回宫。 宫里,风平浪静。 「娘娘这一整日都去哪里了?怎么看起来如此累,还连朝服都没回来换下。」竹桑好不容易把主子等回来了,连忙上前伺候更衣。 言少轻一楞。累?她是心里累吗?因为一直记挂着宇文珑的话,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比平时办案还要累。 「没什么事吧?」她把朝冠拿下来交给竹桑,一边解了朝服就往桌案去,打从她成了皇后之后,重要的卷宗手下的人会自动送来凤仪宫。 「娘娘是在问云妃吗?」竹桑把朝服顺手交给青芽去整理,斟了盏冰洛神花茶给言少轻。「奴婢听说,知道皇上下旨要诛穆家三族,云妃在暴室里哭了个肝肠寸断,不吃不喝,一直哭着喊着要求见皇上,说她是冤枉的,她没有害梅嫔。」 听到云妃之事,言少轻心烦,一口气将洛神花茶喝了,重重搁下了空杯盏,凝眉坐了下来,打开了搁在最上头的卷宗。 竹桑吓了一跳,「娘娘这是怎么了?」 言少轻蹙着眉心,只道:「没事。」 喵呜—— 毛茸茸的小雪球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跳进言少轻怀里。 轻轻抚着猫儿,她的神情才略略放松下来。「雪儿今天过得如何?可吃饱睡足否?」 「娘娘别提了,这小家伙今天好命极了。」竹桑边磨着墨边笑道:「小佑子公公送了好多吃食过来要给雪儿,还有马奶呢,说是皇上的意思。不过说也奇怪,皇上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雪儿来了?」 言少轻心里扑通一跳,有四个字鬼使神差地浮上了脑海——爱屋及乌。 爱谁及谁? 雪儿的主子是谁,答案已不言可喻…… 「娘娘,这花灯是您的吗?」多兰提着一只猫造型的花灯进寝殿来了。「您花灯节那日有去赏花灯吗?」 言少轻缓缓点了点头,「是我的,皇上买给我的。」 一时间,寝殿里各自忙活的三个人都定住了身形,同时抬眸看着言少轻,惊得嘴都开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言少轻有些失笑的看着她们。 竹桑深深吸气,确认道:「皇上买……给您的?」 言少轻点点头,「有何不妥?」 竹桑急急说道:「娘娘!奴婢记得,有一年花灯节,当时还是翼亲王的皇上约了您见面,但因为表姑太太一家从泉州来作客,娘娘出不了门,没能赴约,便派奴婢到翼亲王府去传话,娘娘可还记得这事?」 「我记得。」言少轻微微蹙眉。「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来了?」 通常她问案都是这样问的,所以此刻她只想到一定是花灯有问题,可能牵扯到了某桩命案,所以竹桑的神色才会那么郑重。 「那么娘娘可知道,咱们大云朝的花灯节别有意义?」竹桑的语气更加急切了。 想来她们家娘娘未考上科举前,整日不是埋首苦读就是跟着老夫人去验尸,对风花雪月之事一概不知也不奇怪。 「什么意义?」言少轻一下一下地顺着猫背,在想的仍是出了什么命案。 竹桑的拳头紧了紧,娘娘果然不知道! 「娘娘,咱们大云朝的民风素来开明,终身大事不限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的男女若是彼此有意,便能在每年的花灯节那一日送一只花灯给对方,后续再向父母禀明,请媒人说亲。」 竹桑一说完,言少轻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脸上也忽然一热。 「娘娘,皇上送您这只花灯,是在向您表达心意呢。」多兰连忙把花灯送到了主子的桌案上。 言少轻瞪着那只花灯,心里各种滋味,怪不得他说要送她花灯而她应好时,他那么喜出望外。 竹桑乐不可支,一副都快飞上天去了的样子。「娘娘,奴婢猜,皇上当年约您在花灯节见,只怕也是要向您表白心意……」 「娘娘!」这时菊生跌跌撞撞的进来。「尚寝局的刘公公来过了,说皇上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要娘娘准备侍寝!」 【第十二章 梦寐以求的事】 甘露池位在凤仪宫后殿,是个难得一见的天然温泉池子,凤仪宫殿内的白石甬道可直通到那儿,整理布置得华丽非凡,隐密性很好,温泉的疗效是使皮肤柔滑、祛病、延年益寿,为历代皇后独享。 言少轻素来怕热,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把自己浸在热气蒸腾的温泉池子里,如此反常地入浴温汤,是因为她想要沉淀自己的心。 多兰用一幅绢包起她的长发,缓缓用瓢取温水浇淋在她身上,不时用香精水按摩她的肩颈,她背靠在刻着牡丹的汉白玉池壁上,因为舒服,眼眸时而闭起,时而半阖,方型的池子里洒满了细碎的玫瑰花瓣,温泉水由对面的喷水口中喷泄而下,那喷水口是玉石雕成的凤凰,口内含夜明珠,极尽奢华,汤池边有阶梯及扶手,打造得非常周到舒适。 第三十一章 侍寝之前,须得沐浴香汤,她现在就是在沐浴香汤,一会儿便要去皇帝的寝殿了。 据说,皇上登基以来,至今仍无后宫嫔妃进入啸龙宫侍寝承受恩宠,都是在偏殿明珠阁里承宠,且都是办完了事便让内监将嫔妃送走,他自己再回正殿睡,唯一的例外是梅嫔,那次皇上在落梅宫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因此宿在了落梅宫。 由敬事房的记档来看,梅嫔和秀嫔都只承宠了一次,芊妃一个月侍寝一次,与她同时入宫的云妃未曾侍寝,侍寝最多的是梦妃,在她没入宫之前,梦妃一个月里有十天到明珠阁侍寝,不过也最为奇怪,往往送进明珠阁不到半个时辰便由内监送走,虽然次次皆有记档,且不须喝避子汤,可至今也没怀上龙嗣。 「娘娘,这次梅妃娘娘办丧事,奴婢照您的吩咐过去帮忙,倒是从瑞珠那里听到了一件事。」多兰一边为主子浇淋热水,一边轻声说道。 「说吧。」言少轻仍是闭着眼睛,有些出神的在想着别的事,同时宇文珑的名字也在她胸口翻来覆去的。 多兰道:「瑞珠说,皇上临幸梅妃娘娘那一夜,喊的是娘娘您的名字。」 一瞬间,言少轻嘴角微动,心脏怦怦猛然跳动。 皇上追封了梅嫔为梅妃,对外却说是她这个皇后的意思,而瑞珠对主子忠心耿耿,如今把如此隐密之事告诉多兰,大抵一是感激她追封了梅嫔,二是示好,等丧事办完,将来她想跟哪位主子、去哪里当差,她这个皇后肯定能说上话。 只是,单凭瑞珠一个奴婢的话,她能信吗?若只是刻意讨她才这么说…… 多兰看出主子的心思,又道:「瑞珠说,娘娘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当时梅嫔娘娘就对她说过,若是抓不住皇上的心,她就好好跟着娘娘,皇上心里看重娘娘,她以娘娘马首是瞻准没错……依奴婢看,瑞珠不像在捏造,这么大的事,还关系着皇上,她也不敢捏造才是。」 言少轻慢慢嗯了一声便没再吱声,缓缓感受着心头涌起的甜和热。 他喝醉了,把梅嫔当成她临幸,还喊了她的名字,而当时的她尚未进宫,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她根本不晓得他的心意,也曾因为他成了皇上、有了嫔妃而难受,他们,绕了好大一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想到要起身了,也奇怪她几乎泡了有半个时辰,但尚寝局没来催,连多兰也没催她,只不间断的将温水浇淋到她身上。 「多兰,扶我起来吧!」 她将手伸了出去,旋即被扶起,她赤足站在雕着凤凰回首的汉白玉上,背对着多兰,一件绣着凤纹的宽松丝网袍子披上了她的肩,一双手由她腰身两侧伸到她身前,为她将袍子的系带打了个结,然后那双结实的手臂就这么牢牢扣搂着她的腰,不动了。 那双修长的大手令她狼狠一楞,这当然不是多兰的手,多兰也不会这般举止暧昧的为她系袍带,更重要的是,身后的人紧紧搂着她,她好似靠在一堵厚实的墙上,个子比她矮的多兰当然做不到。 能走进这甘露池,又能无声支开多兰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言少轻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晕,一颗心正扑通跳得厉害,一阵灼热的呼吸已来到了她耳边—— 「那一夜,我是真的把梅嫔当成你了,当时我以为我终于拥有你,酒醒后不知道有多失落,上朝见了你,我都不敢看你。」 听完,言少轻下颚微收,红唇轻抿,心里又是扑通扑通的失了节奏。 难道,他都听见多兰说的话了? 「我为何会将梅嫔当成你?」宇文珑紧紧搂着怀中想望已久的人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一日我实在太闷了,为何闷?因为看到你和陆宸下了朝一块儿走,你们边走边谈笑风生,你们是那么的般配,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双,想到你离我越来越远,当夜我借酒浇愁,就把梅嫔当成你了。」 他火热的脸颊贴着她的颈侧,阻隔两人的只有丝绸浴袍,她的身子是赤裸着的,她动都不敢动,感觉着他长睫掮出的微风,也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他的话焐出热气来了。 以为这些就够让她脸红心跳的了,没想到他又继续说下去—— 「临幸秀嫔那日也是一样,我亲眼看到陆宸从你朝冠上取了落叶下来,当时我恨不得上前推开他,可我什么也不能做,一整日憋着邪火,秀嫔当时就出现在我眼前,因为不甘示弱才会召寝了她,事后却是悔丧万分……」 她的心霎时软得像能滴出水来,又像被风吹得鼓满的帆。 她微微挣脱,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宇文珑身子僵了一下,怕他真会误会她不愿给他拥着,她迅速转过身去,这才看到他跟她一样,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长袍,衣襟绣着龙纹,与她身上的袍子同款。 巧妙的转身后,她依然是被他的双臂圈在怀中,她迎着他错愕的目光,抬手扶上他宽阔的肩膀,微踮脚尖,在他迷惑的视线中飞快堵住了他的唇,她的心像快飞出胸口了,而他心底的干渴亦是一下子被她纡解了。 大婚那夜,他们只有身子的结合,并没有嘴唇的结合,这是他们第一次碰着了对方的嘴唇,因此她的唇瓣才贴住了他的唇,大受震撼的宇文珑就忍不住了,他紧紧的扣着她纤细的腰,暴雨似的反吮着她娇嫩的唇瓣,急躁的舌瞬间就叩开她的唇齿。他吻得浓烈,彷佛要将自己嵌入她唇里一般。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宇文珑再也忍不住,同时身下的灼硬也令他没法再站着了,他脸热似火,当机立断的将怀中的人儿打横抱起,赤足大步走向帷间。 帷间里有一张床榻,平时就是供皇后泡浴后休憩用的,宇文珑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在床榻上,他的身子覆了上去。 言少轻双颊嫣红,任他吻着,她的手依然搂着他的颈项,只不过显得更加娇慵无力了。 他一边无比珍视的吻着她,一边解开了适才他亲手打了结的浴袍系带,她浓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皮也半阖着,饱满丰盈的酥胸随着娇喘而剧烈起伏,如此艳丽又如此娇羞,他迷乱的凭着本能动作,不断亲吻她如细瓷一般光滑的肌肤,从耳垂,到颈项,到胸房。 那幽径像是早为他准备好了似的,潮湿又温暖,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了路径,因动情而早就硬挺的灼热徐徐滑入,那一瞬的紧窒让他喊出了她的名字,他的身体激动的、紧紧抱住她白嫩柔软的身子,一下一下,实实在在的占有了她。 或许是太久没有近女色,或许是太过动情,面对自己如珠如宝珍视的女人,他毫无招架的能力,没多久便在她身上泄了情欲。 他沉醉的压在她身上,几近虚脱,心里的满足却是无法言喻的,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喃语,「少轻,我好快乐,能跟你这样,是我梦寐以求又求而无法得的事……」 言少轻脸色绯红,与他有相同的满足,她心里也知道这回跟大婚那一夜不同。 那一夜,他十分拘谨,像怕碰碎了她似的,小心翼翼的行房,一结束便立即翻身下床,过程就像只是为了让她落红,要给宫里的燕喜嬷嬷一个交代。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那一夜他那般紧绷的表现原来不是讨厌她、不想碰她,而是太喜欢她了,怕她不愿意与他圆房而速速结束。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宇文珑再度难以自拔的深深吻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再让我感觉你遥不可及……」 她懂他的意思,他们的心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有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明明同在京中,却岁岁年年忍受着单相思之苦。 「不会,不会再分开了。」她亲口给了承诺,亦是万般浓情蜜爱的抚着他俊俏的脸颊。 他的嘴角弯了起来,「明儿得空,你得白纸黑字的写下来。」 她顿时失笑。「你说什么?」 他哼了一声。「你才不明白我有多爱你,我这番相思之苦,不足为外人道。」 三句话又融化了她,她笑着叹息,「我给你写,要多少都给你写。」 他这才满意了,低首深吻她的额际,依依不舍的从她身子退出来,取了白巾,简单的为两人清理了一下,再将她的衣襟拉好,重新打上一个结,也迅速拢衣,为自己的浴袍打结,这才再度抱起了她,由白石甬道回到凤仪宫寝殿。 第三十二章 言少轻正想着自己这副羞人模样要如何见人,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想必他早安排好了,寝室里同样空无一人,凤床上铺展开绣着金色凤纹的被缛,只留几盏摇曳着玫瑰花香的红烛,空气里飘着甜甜的玫瑰香气,浅粉色的纱帐烘托了暧昧气息。 丑时已过,外头早已夜色深沉,加上琉璃冰缸里置了不少冰块,纵是夏末的夜也不会燥热难当。 绕过金丝屏风,宇文珑将她放上凤床,他覆上她,半撑着身子,静静地直盯着她看,一双星眸亮晶晶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柔情。 「你信吗?打从入学的第一天,我便知道你是女孩子。」 她眼里写着不信,她虽年幼,但谨记祖母的吩咐,一丝不苟的扮演男孩子,自认没露出一丝破绽。 宇文珑目光闪动,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因为你身上很香,有一抹淡淡的馨香,像女孩子家的香气,跟其他人都不同,男孩子再怎么爱干净或衣服熏了香也不会有你身上那种特有的宜人淡香。」 她微怔了怔。「那你为何不戳破我?」 「为何要?」他微微扬眉。「每日见你正经八百地扮做男孩子,我觉得有趣。」 「那你也是觉得楼姑娘有趣,所以说要娶她?」这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乎着这事儿。 她真是太能装了,对自己也装,装做毫不在意。 「天地良心。」宇文珑立刻举手起誓,「我真没说过要娶她。」 她眼中波澜不兴,「你还说她的眼睛像月亮。」 「我后面还有一句没说。」他闷闷地道:「初一十五不一样。」 言少轻忍俊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难怪安小王爷要喷笑了,他们肯定都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这一句。 「你若没有招惹她,她又为何会长情于你,一副非你不嫁的架式?」言少轻凤眼微微上挑,「且说是我阻碍了她入宫。」 「她要自作多情,我有什么法子?」他俯身惩罚性地轻咬她的耳垂。「那是你不知道而已,云京城里对我一往情深的姑娘多了去,只有我傻,才会心里装着你一人就没法再看别人,适才才会像个初尝情事的小子般忍不住。」 他不知何时已将两人的系带都拉开了,两人赤裸的身子早不知不觉的交缠在一块儿,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埋首在她颈间一阵乱吮,胡乱说着情话。 「少轻,我的少轻……」他含着她的双唇不停吮吻。「我爱你,我好爱你,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心里被他的浓情蜜爱装得满满的,也就随他折腾了。 言少轻很不适应,她的心脏急跳,耳根子要命的发烫,脸瞬间红到了颈脖处,这感觉陌生刺激又无助,她的下身一直在收紧。她两眼迷蒙放空,却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冷不防的问道:「你也给其他嫔妃做过这个吗?」 他顿时一停,抬头,微微蹙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因为……你好像很熟练……」她自认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在他的摆弄下都忍不住失神吟哦了,其他嫔妃岂不快慰得要疯狂? 一想到他也曾如此让其他嫔妃欲仙欲死,她就难受,非常非常的难受。 这该如何是好?以后他召幸别的嫔妃时她要如何自处?她要如何自我开导才不会在乎? 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宇文珑紧张了,他倾身覆上她,低头看着失神的她,正色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以为我对阿猫阿狗都能做吗?我是想让你销魂才这么做的,这是我第一次做,只有你,只有对你才会心甘情愿,因为我想讨好你。你想想,我犯得着讨好别的嫔妃吗?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他说的是有道理,可是……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那你如何会?」 宇文珑的神情不禁有些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我常跟着褚云剑混青楼,房事宝典也看过不少……你别乱想,我没有碰过青楼女子,你可以去问褚云剑,都是他在碰,我都没有碰,我就是好奇,看看宝典罢了,幻想着什么时候能用在你身上,让你臣服于我才看的,不想在你面前像个矬蛋。」 言少轻有些啼笑皆非,他在看青楼宝典的时候居然是想着她?她都不知道要哭还是笑了。「褚家哥哥要是知道你这样出卖他,肯定会想杀了你。」 他满不在乎的耸了耸眉,「以前或许吧,但现在杀我是弑君大罪,他应该不敢想。」 她似笑非笑道:「原来,皇位还是你的护身符。」 「总之,我这身子以后只会爱你一人,不会再碰别人,所以你也别想用这理由禁止我要你。」他信誓旦旦的说,眼里一片认真。 言少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如今梅嫔已逝,云妃打入暴室,秀嫔身怀六甲,无法侍寝,后宫嫔妃寥寥无几,能侍寝的也只有她和梦妃、芊妃了。 她知道他对芊妃是例行公事,就算不再召幸,芊妃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可梦妃呢?他青梅竹马的梦妃,他是喜欢的吧?能就此冷落吗? 过去已虚度了许多岁月,她不想和他再有猜忌,也不想再违心了,她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么,梦妃又该如何?」 宇文珑怔了一下,忽然脸现喜色,「你在意梦妃吗?」 「我没入宫之前,她是最常侍寝的嫔妃,不是吗?」 他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嘿嘿地笑,「我以为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的事,看来不然。」 她抬眼睇着他,「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一直不敢明着关心你的事,怕你对我更加反感。」 他又正色起来,「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讨厌你。」 过去受的委屈蓦然之间蜂拥而至,她哼着,「没有讨厌?却威胁我不得嫁给你,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目光染上了一丝温柔。「好少轻,威胁不让你嫁给我是怕你会对我失望,你越好、越出色,我的心就越来越退缩,我宁可你认为我是个轨裤子弟,是京城浪子,宁可你对我彻底失望,也不要你嫁给我之后发现我是扶不起的阿斗,认为我不如皇兄,简单的说,我觉得我——」他一顿,深深的看着她说道:「配不上你。」 她的心在瞬间似乎被某样东西撞击了一下,这是她的夫君,自小他们就牵绊在一块儿了,她为什么还会感到如此心动难抑? 她往他的怀里蹭了蹭,轻轻叹息。「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是扶不起的阿斗,也从来没有认为你不如你皇兄。」 「真的?」他的语音里满是狂喜,他长这么大,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对他失望。 「我问过祖母,你明明聪明绝顶,为何行为放荡,老是不肯好好读书,惹夫子生气。」 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他宽厚的胸膛前,娓娓说道:「祖母说,那是你的生存之道,只有装笨才能在宫里活下去,所以母后以前才纵容着你的放荡,从不见她阻止你,也不见她对你的不成材而伤心,因为她知道,唯有如此,你才能在徐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活命。」 「身为皇子,若是太受注目,就是道催命符。」宇文珑轻声叹息。「我从刑部验尸房出来那日,我母妃就吓坏了,她求我一定要装着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这样徐皇后才不会把眼光放在我身上。徐氏一族垮台之后,我可以不必再伪装,但我实在厌烦了夺位谋权,所以我远远离开了朝堂,不肯受皇兄一官半职,我不要给任何人兴风作浪的机会,哪知道……」 言少轻接口,「哪知道兴风作浪的人却是那位在位者,让你想不涉入其中也不能了。」 「你明白就好,这皇位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双唇游移,移到她侧耳后,轻声诱哄地道:「所以好娘子,你快为我生个胖大娃,咱们快些养大他,让他继承我的位置,咱们好学皇兄皇嫂逍遥去。」 激情又重新被点燃了,宇文珑消停了片刻,那处又起了反应,他的腰往下一沉便已滑入。 「子珑……」她低低的嘤咛了一声,一瞬间,她的脸色绯红无比,脸上染着迷醉的神情,身子配合地微微拱了起来。 她的身子如花般的在他身下盛放,让他无法自拔,深深地吻着她,他那炽热深入,有如岩浆一般源源不绝地将她燃烧殆尽。 第三十三章 她的身子承受他的激情,耳畔听着他爱的呢喃,随着他毫不停顿的律动,她全身发软,欢愉的颤栗着,伸手搂住了他的颈子,热烈的响应他暴风一般的吻。 他不是过去那个爱捉弄她的调皮少年了,他是男人了。 她的男人。 【第十三章 惹祸的保证书】 在大云朝,能够让帝后联袂出席作客的人家,朝中寥寥可数,而当朝太师石演便是其中之一。 石演七十大寿,宇文珑和言少轻都收到了请帖,宇文珑为了此次寿宴更是煞费苦心,不是为了贺礼费神,而是为了穿着费神。 他为自己和言少轻打造了款式雷同的服饰,像在昭告着天下,帝后一心,他们会一起固江山、守百姓,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言少轻穿着宇文珑让尚服局赶制出来的衣裳,委实有些别扭,因为她收到的是给言相的帖子,不是给皇后的帖子,所以她原想穿着官服去的,比较显得郑重,可宇文珑偏生很坚持,要她穿跟他同款的,她也只好穿上了。 因此了,当他们一块儿下了宫里的马车,进了理郡王府的大门,宇文珑又一定要挽着她的手时,花一般的皇室新婚夫妻,顿时有闪瞎众人的眼之嫌。 从宾客眼里看去,皇帝一袭浅蓝色团龙的云锦宽袖袍子,袍服下摆绣着昂首欲飞的翔龙,头戴白玉龙冠;皇后则是浅蓝色绣凤纹的云锦宽袖袍,长裙绣着昂首欲飞的凤凰,一支白玉凤钗斜插在反绾髻上,两人十分般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那衣袍上绣的都是宫里绣娘独门的技巧——水墨绣,格外惹眼。 两人一进来就先言明了,今天大家都是客,不必行君臣之礼,因此不必在那里跪拜来参见去的煞风景了。为了不扫宾主的兴,由褚云剑带领的大内侍卫团团守在理郡王府外,一干暗卫虽然在府里保护着主子的安全,但他们全隐身在叫人摸不透看不到的地方,也不会影响宾主的兴致。 「皇上和皇后娘娘大驾光临,真是太给老臣面子了,还送了那么贵重的贺礼,叫老臣如何敢当?」石演迎了上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满面红光,呵呵地笑。 宇文珑一笑道:「石太师若不敢当,还有何人敢当?」 石太师门生极广,在朝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当年开冶铁、定渔税,都是他的奏请,亦是他皇兄留给他的人之中,可以绝对信任的重臣第一人,第二个就是言少轻的父亲言禾了。 石太师虽然自个儿有太师府,但老伴早已过世,其他儿子都在各地为官,女婿陪着女儿到安州养病去了,长年不在京城,受他们所托,他一直与楼祯、楼祢同住在理郡王府,彼此也有个照应。 「石太师果然是好大的面子,老夫过寿时,还不敢劳驾皇上圣驾哩。」一旁管颐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一般人哪想得到可以给皇帝送帖子? 宇文珑并不以为意,也没说他的帖子是楼祯私下给他送的,不是石太师的主意,而楼祯之所以给他送帖子,也不是给皇帝送的,他自小在理郡王府里混,石太师就跟他的外祖父没两样,老人家过寿,他自然是要到的。 「好说好说。」石太师开怀笑道:「管太傅不敢劳驾,肯定是有不敢的理由,自认身份不够贵重什么的,不像老夫人老了,脸皮子厚,豁出去了,而皇上赏脸,倒是叫老夫长脸了。」说完,端起斟得满满的琉璃盏,道:「陛下请。」 宇文珑举杯一飮而尽,「石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们一个太师,一个太傅,从年轻斗到老,现在在朝堂上还经常互不相让,宇文珑老早习惯了。 管颐恨得牙痒痒的,说什么他自认身份不够贵重,请不动皇上,所以不敢请是吧,这个死老头,等到他将天下拿下的那一日,定要让他好看,看看谁的身份不够尊贵! 宴席就摆在后花园的临风轩里,位在荷花湖心,虽已夏末,但艳丽的娇荷仍未谢,赏心悦目,一侧搭了戏台,已有女子在弹琴,另几个歌妓在那儿轻歌慢舞,席开十来桌,桌上已经上了几盘凉菜,除了西域来的葡萄酒,每人皆有一只冰碗,摆着各式新鲜果子和碎冰,极为消暑。 石太师德高望重,几乎文武朝臣都来了,唯一没到的就是言禾,不过也没人觉得奇怪就是,言禾本来就不擅于交际应酬,他行事一丝不苟,有些独善其身,向来只专注于公事。 酒过三巡,楼祯撇下他的一干友人寻了过来,他喝了几杯,脸有些泛红,更显得俊美难当。 「皇上,不要说我不关照您,今儿我特地不请陆宸,让皇上您一枝独秀,好好吸引皇后娘娘的注意。」 宇文珑把他推开。「一边凉快去吧你!眼睛放亮点,没看到朕和皇后穿的是什么吗?言老夫人说,这叫情侣装。」 楼祯恍然大悟的看着他,「难道——」 宇文珑得意的扬起嘴角,「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已经跟几个朝臣喝了几杯,不想再应酬这些天天见面的老面孔了,遂离了席,寻他的少轻去。 她比他更懒得应付那些面上笑呵呵的老狐狸们,就只在入席时敬了石太师一杯,说了几句祝寿话便伺机开溜了。 她走过之处,皆有暗卫留下只有宇文珑才看得懂的记号,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她,手一挥,他身后的尚德海和言少轻身后的竹桑便识趣的退开了。 言少轻不知某人来了,也不知道竹桑已经悄然退开。 理郡王府的花园一步一景,她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悠闲走着,小径两边花团锦簇,王府的花匠也算有本事的,这时节了牡丹、芍药仍开得极好。走到了尽头,绿荫环翠,上了小小的三步台阶,再顺着台阶走上去,便是个养着锦鲤的荷塘,一边则是偌大的莲池。 凉风习习,荷叶摇曳,风中夹杂着湖水的气息,言少轻靠在青绿色的栏杆边欣赏着眼前的满池莲花,理郡王府里也不知道谁特别钟爱莲荷,光是花园里的莲池大大小小就有六、七个。 她往池里看去,就见水中五彩斑斓的锦鲤游来游去,衬着池底浑圆的鹅卵石,煞是逗人,蓦然想起小时候在太学学堂后面也有个鲤鱼池,她和宇文珑很喜欢在那里喂鱼,每次一洒鱼食,鱼儿总会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有一次他还掉进池里,被捞起来的时候,不只脸上盖着水草,衣襟里还有一只小锦鲤,又好笑又狼狈。 「是不是想到我掉进池里的事?」 她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死,转过身去,就见来人貌白神清,朗朗对着她笑着,一时间,气就消了。 「你怎么也来这?那宴席怎么办?你不在,众人岂不是失了主心骨?」言少轻语气戏谑,眼底露出促狭之色。 今日虽是石太师的寿宴,但人人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是来讨好天子的,他这一离席,要叫那些专程来拍他马屁的人怎么发挥? 「你不在,多无趣,你在身边陪着,我待在那里做什么?都是糟老头,看了心烦。」宇文珑想也不想的说道。 言少轻噗哧一笑,「你就这样说你的顾命大臣们?」 「什么顾命大臣?」他十分不以为然。「我都长这么大了,能被托孤吗?再说了,皇兄也没死,还隔三差五的就来信,我哪需要什么顾命大臣?」 他走过去,打开石雕灯柱上的暗门,取出一包鱼食递给她。 言少轻诧异的看着那包鱼食。「你真是把理郡王府混得烂熟了,连人家鱼食搁在哪都知道。」 宇文珑一脸寻常地道:「我跟楼祯喝得烂醉是一次两次的事吗?醉了不能回宫,自然跟他睡,这里跟我府里没两样。」 言少轻眼角微扬,揶揄道:「好像挺值得骄傲的哦。」 她捏了一点鱼食在手,洒向池中,立刻引来鱼儿啄食,她看得目不转睛,忘我的洒食,虽然没回头,但她知道宇文珑正缓缓靠近她,因为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气,走到哪儿,拂到哪儿。 宇文珑已经驻足在她身后,她看鱼,他看她。 不时吹来几缕清风,送上她秀发上的馨香,让他忍不住闭眼深嗅,一会儿睁开眼睛,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扳过身来,迅速堵住她柔软的唇瓣,深深的吻她。 她手里的鱼食全洒了,双手抵着身后的栏杆,闭眼迎着他浓烈的吻,恣意吮吻他的唇,心都热了。 第三十四章 怎么如此美好? 被他爱着、呵护着、珍视着,怎么会如此美好? 她对他的感情充满了眷恋,这阵子都无心朝政了,每每站在殿下望着殿上英挺的他,就会忍不住想到两人缠绵床榻的种种,绮丽的画面让她心猿意马,没法好好注意其他大臣在上奏些什么,就像此刻一般,他总能吻得她忘了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蓦然,宇文珑扣住她纤腰的双手紧到了极致,他的唇滑到了她耳边,诱哄道:「少轻,咱们回宫好不好?」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嗔道:「我可不敢做这么丢人的事。」 事实上,她已全然拱身贴合着他。 「丢什么人?」他深幽的眸子突然如火般炽热。「又无人知晓咱们回宫做什么?就说有边防要事来报……」 「在说什么胡话!」她啐了一口,素手滑过他俊俏的脸庞,脸上轻轻绽出了笑意。「这像是做皇帝的人该说的话吗?」 宇文珑反捉住她温润的小手,放到唇前亲了一下,神态认真又热切地道:「皇帝什么的平日做足便是,我现在只想要你……不然,在这里也可以,让我摸摸你就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十分依恋的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唇畔扬起了丝丝笑意。 「我跟你打包票,不会有人过来,这里只有我和楼祯会来。」如此将她搂在怀里,他嗓子眼已有些发干,情意缠绵到他想解她衣带。 她是误打误撞才会走进这里,以前他和楼祯最喜欢带两壶酒来这里席地而坐,喝醉了便睡卧在满天星斗下,从来也没被人发现过。 「别闹了,小心被人看到。」她拍掉他不安分的手,与他手指相扣,防止他再乱来。 他对她的痴缠和欲望,当真就像初尝情事的小伙子,他每夜都在她的凤仪宫里厮混,却还是一副永远不餍足的模样,让她好气又好笑,还曾问他是否服了什么药,否则怎么如此威猛?他说见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色狼,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她真是喜欢听他说这种「只有她」、「只要她一个」的情话,那让她觉得只有她能满足他,只有她能令他如此动情。 这阵子独占着他,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是不?不能要他未来连梦妃那儿也不能去,大云朝可没有哪个皇后这么善妒又霸道的,太上皇他们夫妻不算,那是太上皇甘心为妻子解散了后宫,连帝位都不要了,只与她携手归隐…… 好羡慕,她真是好生羡慕,她不要求宇文珑与她归隐山林,若是他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此生足矣,夫复何求了。 然,再怎么想要恩爱缠绵,也得回到席上,否则在人家的寿宴上,帝后同时消失那么久真是不成体统,不想让人起疑窦也难。 「咱们回席上吧!」 言少轻才说完,便听到不远的曲桥那头传来动静,不少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诸位随意参观,这里的景致都是家母的构想,家母闺名有个莲字,素来喜爱莲荷,所以府里有许多莲池,每到入夏,花开得可不输向天湖。」 宇文珑一听那声音,顿时脸色一沉咬了牙。 该死的,这里是他和楼祯才知道的隐密所在没错,但他怎么没想到楼祯会把大家都引来了,楼祯肯定是故意的…… 两人瞬间分开,拂拂衣衫,正襟危坐的装做在赏鱼,宇文珑又取了两包鱼食出来,一人一包,状似悠闲地洒着鱼食。 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他们,很惊讶的道:「原来皇上和娘娘在此啊……」 一抹娇俏的银蝶纱衫身影从赏湖队伍里脱队出来,直接扑到了宇文珑身上。 「皇帝哥哥!」语气之中尽是狂喜。 宇文珑冷着脸,几乎是马上把她推开。「没看到皇后在这里吗?」 言少轻看着他们,她知道楼祢从前是唤他珑哥哥的,他做了皇帝之后,就改口叫皇帝哥哥了。 楼祢水养玉雕似的,秀美娇俏,光看外表绝对是个大家闺秀,她要是能这样文文静静的都不开口多好…… 「见过皇后娘娘。」楼祢心不甘情不愿的施礼。 言少轻淡淡一笑,「皇上的妹妹就是本宫的妹妹,楼妹妹不必多礼了。」 楼祢对她的友善却不领情,「正巧皇后娘娘在这里,我有个东西给皇后娘娘看,皇上真的说过会娶我,我没有骗人。」 言少轻面色沉稳的问:「是吗?何物?」 宇文珑自然是有把握没这种东西,他保证道:「皇后不必听信他人之言,朕真的没说过。」就是怕楼祢又借题发挥,他早已搜索枯肠的想过了,他没有说过要娶楼祢的话,绝对没有。 楼祢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道:「有!」 敢在皇上皇后面前这般闹腾,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风吹来,楼祯的酒一下子都醒了,石太师更是气得跳脚。 「祢儿!过来!不许君前失仪!」他喝令着这外孙女儿。 「我不!」楼祢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打开,扬在众人面前,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皇帝哥哥写给我的保证书,保证会娶我为妻!」 宇文珑愕然的看着那张纸,心里一凉。 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瞅着,那是皇上的墨宝是吧? 言少轻在心里叹息。看来,他是没说过,但他写了,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确实是他的笔迹,想抵赖也抵赖不掉。 她失望的眼神令宇文珑十分焦急,他急急拉住她的手,「少轻你听我说,当时是她闹得太凶我才写的,而且那会儿她还小,朕也没想到她会留到现在……」 楼祢患有血疾,只要磕着碰着必定瘀血不散,激动时眼睛还会充血,因此所有人都让着她。 他会写下那张不象样的保证书,也是这个原因。 当时她才十岁吧,拿着块石头作势要砸自个儿的膝盖,他是怕了她才会写的,不写,他根本脱不了身,且他也怕她真会任性地伤了自己,他和楼祯一直是铁哥儿们,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他不能看着她做傻事。 所以,他真是比窦娥还冤,他是做善事救楼祢一命,现在却被堵得无话可说。 「我不管!皇帝哥哥就是写了,要娶我为妻,不能反悔!」楼祢挑衅地看着言少轻,「皇后娘娘,依我的身份地位,我能封为四妃之一吧?」 「胡闹!皇上为何要娶个疯丫头为妃?」石太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外孙女手中的纸来,揉成一团便往口中塞去,嚼了几下,竟然咽了下唾沫,吞下去了! 这一举动,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外公!」楼祢脸色变了又变,她气急败坏的拉扯着石太师。「您为什么吞我的纸?您为什么吞我的纸!还给我!还给我!」 宇文珑实在很想喝采。「来人,快传太医来给石太师看看!」 石太师推开上前纠缠的楼祢,向前对宇文珑一拱手,「多谢皇上,不过微臣无事,不过是张纸罢了,从前打仗时,微臣连树皮都吃过了,纸实在算不了什么,就不必为微臣劳师动众了。」 「怎么说也是为了替朕……」毁灭证据啊!他在心中叹道,真是难为太师了。 他是高兴自己亲手写的保证书被吞了,但楼祢气得抓狂,浑身狂抖,尖叫不断。 「外公!把纸吐出来!快点把纸吐出来!」 石太师目光凛冽,不动如山,徐徐地道:「已经吞下肚了,有法子,你就给我开肠剖肚。」 楼祢跺着脚,边哭边嚎道:「我不管!那是皇上写给我的!」 石太师一脸「阿弥陀佛,请节哀」的样子。「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楼祢面现恼意,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她绝烈的冲到言少轻面前,使劲一推,一把将言少轻推进池里,她回头看了宇文珑一眼,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现场顿时沸沸扬扬,石太师差点没晕倒,扑通对宇文珑跪了下去。「老臣该死!」 宇文珑面色铁青,「该死!」 这句话不是骂石太师的,但他没时间解释了,他知道言少轻和楼祢都不识水性,他毫不迟疑的一跃跳下池中。 「皇上!」众臣惊呼,暗卫就算此时现身也来不及了,主子都下水了。 宇文珑跃下莲池的同时,他看到有道身影也同时跃下池中,那绝不是楼祯,因为楼祯不识水性。 第三十五章 「快快快!快下水救人!快救皇上和娘娘!」也不知道谁在指挥谁救人,郡王府的护院都赶来了,现场乱成一团。 宇文珑奋力往水里游,满池子的荷叶让找人变得困难重重,他率先看到脸色惨白已昏厥的楼祢,虽然恨不得杀了她,但叫他见死不救又是万万不能。 他游向楼祢,拨开层层荷叶把楼祢带上岸,一堆人对他围了过来。 「皇上!」 他准备再次下水救言少轻,一堆人又高呼着阻止。 「万万不可啊皇上!」 「已经有很多人下水了,一定可以把皇后娘娘救起,皇上千万不可再以身涉险了!」 「让开!」他低吼一声,挥开跪围在他面前的一排官员。 「皇上!」官员们又悲呼一声。「不可啊皇上!」 池中,有个人破水而出,手里抱着昏过去的言少轻。 宇文珑一个箭步过去,「少轻!」 他看了言少轻的救命恩人一眼,有些诧异是他认识的人,是那在醉霄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文琅。 他这才想起,文琅是理郡王府的谋士,自然是住在这里了,适才肯定也在宴席上,只不过他没注意到罢了。 「草民冒犯娘娘了。」文琅把言少轻交给他,态度十分恭敬。 宇文珑还没来得及言谢,石太师连声催道:「皇上,快将娘娘送到屋里,女医已候着了!」 因为楼祢的罕见血疾,理郡王府长住着一位专门照料楼祢的女医,她师承太医院的太医令,医术可以令人信任,宇文珑也是因此才打消叫太医全部过来的冲动。 此时,那女医便在芝兰新苑内室为言少轻和楼祢诊脉,竹桑跟楼祢的贴身婢女芍药跟进去伺候更衣。 芝兰新苑是楼祢的住所,偏厅暖阁做为接待客人的地方,平素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此时外间只有两个男人,却充满了火药味。 宇文珑揪住楼祯的衣襟,眼睛几乎要充血,毫不掩饰眼中的冷凝。「要是少轻死了,我要楼祢给她赔命!」 楼祯很是无奈,「我知道,要是娘娘有个万一,我也一块儿给娘娘赔命,不会让娘娘在黄泉路上孤单的,好不?」 宇文珑快把他瞪出洞来。「你还说!」他的语气冷得足以结霜。 楼祯也不是故意要气他,就是对他这过度反应很无奈。「只是掉进池里罢了,而且很快就救起来了,我跟你保证,她不会死,好吗?」 宇文珑也知道,可是他心有不甘,放了楼祯衣襟又恨声道:「要是过了这个坎,你最好请个高明一点的大夫给楼祢看看,除了血疾,肯定还有其他毛病,非常要命的毛病,皇后她也敢碰,她是活够了不成?」 楼祯也忍不住了,他咬着牙道:「子珑!我知道你现在很火大,可是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口不择言,我娘要是听到肯定又要一病不起了,当年她是怎么生下祢儿的,差点命都没了,你现在却说祢儿脑子有很大毛病?!」 宇文珑自觉理亏,语气也缓了一些。「好,我是说得过分了一点,我收回我的话,不过你也要记住,一味的宠让只会让她更加无法无天,今天她敢对皇后动手,明天她就敢对朕动手,对你和太师动手!」 楼祯紧皱着眉,「我相信她以后不敢了。」 宇文珑一脸阴沉。「最好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烟硝味四起时,女医十分淡定地出来了。 「参见皇上、郡王爷。」 适才一片紊乱,她都还没见礼。 「免礼!」 两个人同时一个箭步到女医面前,面色同样的焦急。 「安女医,如何了?」 女医恭敬回道:「回禀皇上、郡王爷,娘娘和姑娘都无大碍,幸而是夏天,湖水不冰,就是肺里浸了水,只要服几帖药便可痊愈,眼下已给娘娘和姑娘用了针,睡上一觉便会好上许多。」 宇文珑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好!朕重重有赏!」 楼祯瞪着他,他这什么土豪暴发户的反应,难道他没银子赏吗?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总归一句话,只要事关皇后,他就不淡定。 不过,他也将宇文珑的话听进去了,虽然他说的是气话,却不是没道理,祢儿这回确实太过任性妄为、无法无天,他真不敢想,若是皇后真的命丧池底会如何?子珑怕是会丢下一切出家去。 「尚德海,尽快摆驾回宫。」宇文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命尚德海准备回宫,并宣了文琅觐见。 楼祯欲言又止,「外公……」 宇文珑眉心微蹙,「石太师在收拾残局,朕就不宣他老人家来了,你转告一声,朕没怪他,不要放在心上,明日早朝,朕要看到他。」 楼祯真心诚意的一拜,「多谢皇上。」 文琅很快到了,他那个戴面具的随从也半步不离的跟在身后,两人一同向宇文珑见礼。 「草民参见皇上。」 「先生不必多礼。」宇文珑亲自将他扶起。「幸亏先生识水性,若不是先生眼捷手快,及时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言重了。」文琅谦和有礼,半点也没有要讨赏的意思。 「先生博通文史,所着国策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宇文珑十分郑重的说道:「朕不日便会延请先生入宫赐教,皇后先前说先生适合担当云史的编修之职,朕看来也是如此,举荐奏章就由理郡王来写。」说完便朝楼祯看了过去。 楼祯一脸的无奈,「微臣遵旨。」 文琅自然又是谦让了几句,「皇上抬爱,草民愧不敢当,如斯要职,恐难胜任。」 「先生过谦了,朕一向惜才爱才,以先生这样的经国之才,名副其实,岂能埋没。」 宇文珑十分热忱,语气又真诚,楼祯在旁边看了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现在人家是他心爱女人的救命恩人了,说话语气和眼光都不一样了,他还记得在醉霄楼时,他对人家还一副爱理不踩的样子,当时甚至因为言少轻表现出欣赏文琅,他就仇视人家,如今却一口一个惜才爱才,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场变调的寿宴总算落幕了。 【第十四章 暗夜恶火之谜】 夜暮降临,各宫都点上了宫灯,凤仪宫的寝殿里,帝后同眠。 言少轻先前已醒来一次,也喝了药,其实她自认身子无大碍,但宇文珑定要她喝下药才安心,她也只好喝给他看,又因药性再度沉沉睡去。 他就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连睡着都把她揽得紧紧的,腿都缠在她身上,还蹙着眉,似乎睡着也不安心,看来她落水真的吓坏他了。 不过,有他在身边,她睡得极是安心,也没作什么落水的恶梦,彷佛白天的惊魂记没发生过。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夜半,殿外一声声不容错认的呼喊传进了言少轻耳里,她心里一惊,不待她推唤,宇文珑也惊醒了,跟着宫里的警钟也被敲响了。 宇文珑霍然起身,眉微蹙唤道:「来人!」 「奴才在。」外头是小安子的声音。 「何处失火?」 「回皇上,是西皇宫那边,虽然火势很大,不过已经全力在抢救了,应是不久即可扑灭。」 宇文珑皱起眉头,「西皇宫?」 芊妃的住所白玉宫、秀嫔的住所秀妍宫和之前云妃的住所云月宫皆在西边,芊妃是大越的嫡公主,不能出事,秀嫔怀有龙胎,也不能出事。 他的面色一沉,问:「芊妃和秀嫔如何了?」 小安子道:「回皇上,目前尚且不得而知。」 「有芊妃和秀嫔的消息随时来报。」他的嗓音中透着冷凝,这火,起得有些奇怪。 「奴才遵旨。」小安子退下了。 宇文珑把言少轻摁了回去,「听起来应是无事,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吧!」 言少轻摇摇头,还是坚持起身。「我睡不着。」 「睡不着,那你起来坐着,朕不许你去看。」 她坐起来之后,他把一个大小刚好的绣花迎枕塞在她腰后,让她坐得舒服点。 言少轻随他伺候,她沉吟起来,问:「皇上,宫里过去曾走水过吗?」 「从我有记忆以来,没有。」宇文珑眉心一拢,黑眸微眯。「你是说——」 「不错。」言少轻一个点头。「宫里来来回回巡逻的大内侍卫无数,要让火势蔓延到如此地步,定是有人纵火,而且是熟知宫里情况的人,这才能避开巡守的侍卫,若是我猜得没错,火势肯定是在交班时起的。」 第三十六章 宇文珑眉头一紧,「什么人特地在宫里纵火?有什么好处?」 言少轻叹口气道:「这得要到现场看了才知道。」 「你肯定是想去看看的对吧?」宇文珑也轻叹一声,无奈地道:「好吧,朕跟你一块儿去。」 「多谢皇上。」想了想,她又微笑加了句,「知我者,莫若子珑也。」 「这会儿又知道要谢朕了?」他的唇角微微扬起,捏了捏她鼻子,把她揽近,在她耳边说道:「我喜欢你叫我子珑,下回咱们做那件事到极致的时候,你也这么喊我。」 其实他现在已经想做了。 言少轻笑而不答,一会儿才道:「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却是把他心都焐热了。 他眸光炽热的看着她,十分想把她压回床上吃干抹净,但他从她眼里看到一个讯息——她只想去起火处看看。 俗话说,强摘的瓜不甜,他还是等她也有兴致的时候再说吧! 言少轻唤了多兰进来为她更衣,宇文珑自有小安子伺候,两人才着装完毕,尚德海的声音便在层层帷幔外有些急的扬起了—— 「皇上、娘娘,太后娘娘请二位赶紧到寿安宫,好像出事了!」 两人对看一眼,都没有说话,现在做何推断都是空谈,太后让他们去寿安宫,肯定跟这场火有关。 两人出了凤仪宫,天色还黑着,天上的浮云影影绰绰,就见西边天空中冒着浓浓黑烟,交杂着救火声和警钟声。他俩各自上了步辇,一路无语,来到离西边最近的寿安宫。 刚踏上殿廊,便见宁静在宫门前等候,见帝后同到,她迎了上来屈膝行礼。「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言少轻抬了抬手,「快起,宁静姑姑无须多礼。」 宁静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关切。「奴婢听说娘娘在理郡王府落水了,可有伤到哪里?」 言少轻面上一贯淡然的笑容,「多谢姑姑关怀,只是喝了几口湖水,本宫无事。」 宁静急切地道:「皇后娘娘凤体矜贵,一定要多多保重,奴婢知道楼大小姐向来刁蛮任性,娘娘且避着她,莫要与她打交道便是。」 以一个宫婢的身份,她这番「嘱咐」显然是太过了,但言少轻并没有太在意,只淡淡地微笑道:「本宫明白。」 宇文珑无心听她们客套,急道:「姑姑快带路吧!」 寿安宫灯火通明,宁静却没将他们带去正殿,而是拐了弯,领他们到东暖阁,这里是太后日常起居之处,显然事情有些隐讳才会在此处接见他们。 此时,东暖阁的窗子都紧闭着,太后铁青着脸坐在靠墙的大炕上,太后的贴身大宫女锦绣、淑晚都在左右服侍,黄底金凤的地衣上跪着一个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女子,一旁有个赤裸着上身、仅着亵裤的年轻男子,正让两个太监牢牢的押跪着,这画面不禁令入内的帝后有些错愕,待再看明些,那脸色苍白的女子竟然是芊妃?! 宇文珑大步走过去,「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抬眼看着儿子,有些感伤地道:「皇上,秀嫔去了,火势在白玉宫和秀妍宫同时燃起,秀嫔身子沉重,没来得及跑出来,和腹中的胎儿一块儿去了……」 宇文珑一楞,眼中划过一抹异色。「母后,是否有人蓄意纵火?」 太后神色凝重,「这事还得详查。」 宇文珑眉头微皱,「母后切莫太过伤心,儿臣会将秀嫔厚葬,且追封为秀妃,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太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果然是皇室之人,早看透了生死,太后一句甚好,又拭了拭眼角的泪,便算了结秀嫔的一生了。 言少轻知道,像太后这样看过风雨的人物,对于一个嫔妃之死,不会有任何感觉,她不过在惋惜那未能出世的孙儿罢了。 至于宇文珑,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毕竟夫妻一场,秀嫔是怀着他的孩子死的,他不可能没有感觉,只不过她没从他眼里看到心痛,倒是看到了几分遗憾。 她知道,秀嫔不是能动摇他心绪的女人,此时跪在那儿的芊妃也不能,但如果是梦妃呢?如果跪在那里的是梦妃,他就不会如此淡定了吧? 「芊妃犯了何事?为何衣衫不整的让母后罚跪于此?」宇文珑的视线转到了芊妃身上。 「这个大胆淫妇!」瞬间,太后无法压抑的激动了起来。「这个贱人居然在宫里偷人,做那下流勾当,身为大越嫡公主,身为我大云皇室的四妃之一,竟如此不知羞耻、毫无节操,污了我皇家的脸面,真真令哀家痛心疾首!」 宇文珑和言少轻一时没能理解太后的话。 偷人? 在宫里偷人? 他们同时看向那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言少轻不知他是何人,宇文珑倒很快想起他是谁了。 他不是芊妃的陪嫁太监黎安吗?芊妃命他为白玉宫的总管太监,他去白玉宫时,见过那太监几次。 宇文珑一凛,冷声问道:「母后是说,芊妃和这黎安苟且?」 「不错!」太后修眉冷横,怒道:「火势起时,哀家挂念着秀嫔肚里的孩子,便立刻过去,先经白玉宫,才要去秀妍宫,谁知道竟让哀家逮个正着,这两个人衣衫不整的逃出来,哀家见情况有异,便命人拿下,派人给这阉竖验了身,谁知他竟然不是太监!又派人给芊妃验了身,果然她才刚与人苟且过!」 说到这里,太后更加的咬紧牙关,「皇上,这对奸夫淫妇是来秽乱我大云后宫的,绝对不可饶恕!」 宇文珑脸色一沉,「芊妃,你有何话说?」 芊妃头一抬,清冷的声音无所谓的说道:「无话可说,就把我送回去吧!反正此事我皇兄也知道,是皇兄授意我这么做的。」 「胡说八道!」太后一拍桌案,怒不可遏,「你说大越王让你偷人?你说的是什么混话?堂堂一国之君,会指使为人妇的妹妹偷人?难道大越王不将我大云放在眼里是吗?」 「这都要怪皇上!」芊妃的眼光十分怨毒。「打从我入宫,皇上的宠幸少得可怜,皇后入宫之后,皇上更是连牌子都不翻了,敢问太后,如此我要如何怀上孩子?」 太后的目光中饱含着惊讶,「所以,大越王便教你这么做?」 芊妃丝毫不惧的迎视着太后,「不错!」 太后目光凛冽,「即便你怀上了孩子,也不是皇上的,大越王会如此胡涂,教你这样行事?哀家不信。」 芊妃冷笑连连,「不是皇上的又如何?难道你们还会对我生下的孩儿滴血验亲不成?」 众人一想,确实不会,当真验了,那是对大越国大大的失礼,也是在怀疑芊妃的妇德。 宇文珑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事? 不过,他竟然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眼下的嫔妃里,对他而言最棘手的就是芊妃,如今她自找死路,再好不过。 他面色沉沉的对芊妃道:「朕会派一支羽林军护送你回大越,你天亮就出宫吧!朕不想再看到你。至于你的嫁妆、你的陪嫁宫人,想带什么走便都带走,这个假太监你也带走,而要如何跟大越王说,相信你自己知道,朕也会修书一封给大越王,从此两国不再是姻亲国的关系。」 芊妃五味杂陈的看着宇文珑。 剑眉入鬓,轻抿的嘴角无一丝弧度,他未着龙袍,黑发散在肩上,一袭黑袍常服仍是气势惊人。他是天下霸主,宇文珑和黎安相比,她当然更愿意承欢在宇文珑身下,可是,他给的爱怜太少了,不,是从来没有给过她爱怜,她才会心一横,接受她皇兄的提议。 反正,她嫁来大云的目的就是要生下一个皇子,只要有了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她手边就有一百个能毒死宇文珑的方法,一旦宇文珑驾崩,她皇兄再派兵助她夺下皇位,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大云太后之位就板上钉钉了,届时,由她作主,大云归顺大越,那她的母国大越就成了天下霸主,她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可是如今…… 「皇上好像巴不得出这样的事,快点送走本宫。」她话虽然是对宇文珑说的,但一双大眼却是满含着恨意地瞪着言少轻。 宇文珑把言少轻拉到自己身后,不让她被歹毒的目光瞪着。「若你不做出丑事,谁也送不走你。」 芊妃极不甘心,又抢白道:「皇上不冷落我,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第三十七章 宇文珑黑眸凌厉,嘴角显得冷冷的。「要是天下女人都像你这般耐不住寂寞,天下人伦早就大乱了。」 芊妃还想再说什么,宇文珑却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十分厌烦地道:「来人,把他们两个送回白玉宫,让内务府派人盯着芊妃收拾。褚云剑听令,由你指派人选,率领百人羽林军送芊妃回大越,天亮起程,不得有误。」 一阵纷乱,片刻过去,东暖阁恢复了安静,言少轻由始至终都在沉思。 她总觉得不太对劲,火势这么刚好,烧死了秀嫔和未出世的皇嗣,又烧出了芊妃的奸情,这对谁有利?自然是她这个皇后了。 要不是宇文珑和太后都深知她的为人,她又是太后自小看大的,否则肯定会认为是她做的。 「朕自会派人详查失火的原因,你好好休养,不要想碰这件事。」宇文珑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他说了算的气势。 太后旋即附和,「皇上说得不错,皇后才无端落水,需得好生休养,这几日便不要去上朝了。」 言少轻有些啼笑皆非,她根本没事,怎么连不要上朝这话都出来了? 「宁静!」太后扬声,「不是做了给皇后压惊的宁神汤吗?还不快端出来。」 太后还特地着人给她做宁神汤,言少轻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宁静端着汤碗进来了,脸上带着热切。「娘娘怕热,奴婢已经吹凉了。娘娘一口气喝下,再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不好的事就都会离开娘娘了。」 言少轻有些犹豫,这碗宁神汤里不会加了符吧?她跟祖母在一起久了,对神鬼之说相当反感,她只信事实。 「喝吧!」宇文珑替她接过了那汤碗,送到她唇边。「这我小时候也喝过,宁静姑姑熬的宁神汤是一等一的,不会苦。」 这三个不会害她的人口径一致,她也只好一口气喝下了。 帝后两人回到凤仪宫,天色已亮,不过天空仍灰蒙蒙一片,乌云聚积在天边,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进殿之前,言少轻凝了凝脚步,她回首一扫远处的宫阙殿宇,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空,心情无端地沉重起来。 宇文珑亲自将她送回寝殿,再三叮嘱,「记住母后的话,不要上朝,等会儿朕去上朝了,你不要后脚又跟来。」 言少轻哂然一笑,「皇上,今日原就是休沐日。」 「今日休沐?」宇文珑倒是高兴起来。「那好,朕就在这里看着你,哪也不去。」 言少轻不咸不淡地道:「皇上该去御书房看看奏章了吧?昨日也耽搁了整日,皇上这阵子似乎太无心于朝政了。」 「你说得对。」宇文珑没反驳,扬眸吩咐道:「尚德海,把朕要看的折子都送来凤仪宫,朕要在这里批折子,刚好皇后也可以帮着看些。」 言少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皇上不是要我休息吗?你在这里看折子,还要我打下手,我要如何休息?」 宇文珑将她的手握在自个手里摩挲揉捏。「不管,反正朕今日要守着你,寸步不离。」 他都没法说以前被她当空气时,他心里有多空了,如今他整颗心被填满,何必要自己待在御书房里孤单寂寞冷。 「娘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尚德海躬身道:「皇上在御书房里也是想着您,不如让皇上待在您这儿,皇上反而能专心。」 言少轻为之失笑。到底他在御书房都在做些什么啊?弄得尚德海会如此说,她还以为他都是专心批奏章呢,看来并不是。 「尚德海,」宇文瑭淡淡的一眼扫过去,「朕看你是不想去金陵了……」 尚德海立马高呼,「奴才想啊皇上!」 宇文珑没好气道:「想?那你还有心思拆朕的台?」 尚德海谨小慎微外加十分狗腿地道:「奴才只是一片好意,您不好说的,奴才帮您说,让娘娘明白您的心意,奴才这是忠心耿耿啊皇上,请皇上明察。」 言少轻恬然一笑,「就把奏章送过来吧!」 宇文珑打蛇随棍上,「把朕的膳食也送过来。」 言少轻笑了笑,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在凤仪宫赖一日了。 两人进了内殿,竹桑立即迎了上来。 「娘娘!陆……奴、奴婢参见皇上!」竹桑原要冲口而出的话,因见到皇上没去上朝竟又陪着主子回来,及时又住了口,还因住口得太急而明显的咽了下唾沫。 宇文珑对她这态度很不高兴,瞬间板起了脸,「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 竹桑吓得低眉敛眼,「奴婢不敢。」 宇文珑剑眉一挑,「你不敢?你分明就敢了。」 言少轻徐徐抬起双眸,「无妨,你就说吧!」 竹桑看了眼宇文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陆大人派人来过了,说是请娘娘即刻到大理寺与他会合,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又再度犯案,陆大人说,娘娘一定要过去。」 她会及时打住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位真龙天子对陆大人的醋意太重,何况这次又是要把娘娘叫出宫,这皇上怎么会高兴嘛。 她不知道宇文珑此时对陆宸已经了无敌意,不过尽管无敌意,他还是听得直皱眉。 「这个陆宸也真奇怪,为何一定要你去?他自个儿就无法独立办案吗?能力这么弱,朕要如何倚重他?」 好个陆宸,真会搞破坏,他正想和少轻甜甜蜜蜜在凤仪宫里消磨一日,他却杀出来要把少轻叫出宫,这不是程咬金,什么才是程咬金? 「皇上!」听到事关连环杀人案,言少轻已经没法淡定了。「陆大人会说让我一定要去,那么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宫?」 宇文珑顿时精神来了,「你是说,朕一块去?」 言少轻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不然你会放我出宫吗?」 宇文珑咧嘴一笑。「知我者,少轻也。」 两人接着心急火燎的到了大理寺,却扑了个空,陆宸已经等不及先去凶案现场了。 那衙役平时是见惯言少轻的,也曾见过皇帝真颜,这会儿看到皇上竟然悄无声息的大驾光临大理寺,一时吓了个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大、大人说,请、请言相去、去敬安侯府。」 言少轻心里一沉,「敬安侯府?」陆宸会让她去的地方,肯定是命案现场,所以,敬安侯府是命案现场? 她沉声问道:「遇害的是哪个姑娘?」 那衙役又结巴道:「卑、卑职不知。」 宇文珑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别乱猜,敬安侯风流,敬安侯府的姑娘肯定也有三十来个,不会那么巧。」 她当然希望不是跟她交好的八姑娘,可是,就算死的是别的姑娘,她也不好受。 说起这桩连环杀人悬案,已延宕了二十多年未破案,京城人人知晓,从她祖母还在朝为相之时便开始了,第一桩凶案发生时,她兴许还没出生,那时验尸剖尸的便是她祖母,每一次的案卷也都完整的保留着。 这二十多年来,那冷酷的凶手每年都会杀害一名以上的女子,最少是一个,最多是三个,且专挑未婚的大户人家或官家千金下手,惯性是开春即犯案,只有今年例外,拖到如今都要入秋了,凶手才动手。 因此,她一度以为凶手肯定是死了或病了,只有这样才不能再犯案,可没想到凶手再度出现,还挑中了女眷众多的敬安侯府…… 来到敬安侯府,敬安侯见皇上竟亲自到了,立即涕泗纵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还给皇上下跪了。 「皇上要为老臣作主啊!老臣的闺女死得好惨……」 其实敬安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有三十多个女儿,他甚至想不起八丫头长什么样,也没那么多感情,可皇上亲自来了,这是家门荣光啊,他哭得累一点也值得。 「侯爷快起。」宇文珑虽然亲自去搀扶,但当下心里可是猛翻白眼,觉得自己该戴顶纱帽来才对,免得被认出来要应付这等场面。 「呜呜,皇上,老臣的女儿死得好冤,那凶手好狠的心……」 敬安侯死命抱着宇文珑的腿,这龙腿他平时是抱不着的,这时候多抱抱以后也好出去炫耀。 言少轻见敬安侯纠缠得不象话,遂沉了沉声道:「敬安侯退下,不得干扰办案。」 那锐利的眼神和清冷的声音顿时让敬安侯吓得话都说不清,他缩了缩鼻子,马上松手。 「是、是,老臣明白、明白……这、这就退、退下……」 第三十八章 言少轻冷然的目光转回那候着她的衙役,「带路。」 她一言不发,宇文珑悄然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都发凉了,他忍不住直皱眉。 进了院落,过了长廊,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里吗?」 衙役恭敬地道:「是的,大人,就是这里。」 画眉院——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和敬安侯府的八姑娘黄婉孜是知己好友,来这里不只一次两次。 真的是婉儿,死的真的是婉儿…… 宇文珑在心里把陆宸骂了个遍,死的是八姑娘,明知道少轻会有多难受,还把她找来? 「不去了,咱们回宫。」 她听到宇文珑闷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宇文珑叹息一声,他知道现在十头牛也拉不回她,亦知道若是陆宸没有通知她,她会恨死陆宸。 他终究还是陪着她进了画眉院,下人们都围在院子里议论纷纷,也有几个丫鬟在哭。 言少轻踏进黄婉孜的闺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房间四周都拉起了黄布做的封锁线,这封锁线还是她祖母想出来的,封锁线内便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视同罪犯,而打从有了这封锁线,案发现场也不再一片混乱了,如今大云全国的衙门都沿用此措施。 绕进屏风,室内毫无打斗痕迹,就见陆宸皱着眉,青玉在其身侧,书吏和仵作在一旁候着,几个衙役在收集证物。 她走近陆宸,问:「如何?」 陆宸凝着眉,沉重地道:「相同。」 闻言,言少轻面色深沉,唇瓣紧抿。 这表示如同过去一样,死者生前都未曾受到奸淫侵犯,同样被迷药迷昏勒毙,也同过去一样,死者浑身赤裸,都被剃光头发和身上所有体毛,割下双乳和阴部。 她祖母曾说过,凶手一定是极为憎恨女子,才会如此犯案。 可惜的是,那凶手极为狡滑高明,做案干净利落,从来不留线索,是以至今都过去二十多个年头,也没捉到人。 祖母当初曾推估过,犯案之人可能二十多岁,若祖母没猜错,那凶手现在也该四、五十岁了,他们也曾在发现受害者之后立即封锁城门,清查所有进出者和疑犯,但始终徒劳无功。 凶手一直选择京城的大家闺秀做案,且从他来去自如看来,可见对高门后宅极为了解,她深信,那凶手一定长期藏匿在京城之中,不,或许不是藏匿,她祖母说过,那凶手平日里极可能就像一般老百姓那样的生活,可能有妻有子,家人根本不知道他犯下惊天大案,他就跟一般人一样,隐身在街市之中,任何人都不会对他起疑。 至于凶手是男人,为何不会是女人?这点也是祖母从被害人身上被剜掉的伤口深浅分析出来的,凶手是男子,而且是一个精神异常的变态。 她朝床边走过去,那里,曾是她和婉儿一同说笑谈天的地方,她们也曾一起在那张床上午睡,如今,只躺着婉儿冰冷又惨不忍睹的尸首。 宇文珑突然拉住了她,「不要看。」 「我没事。」她还是镇定的走了过去,缓缓掀开白布。 婉儿一直极为宝贝她的头发,如今,却要以这副模样入葬…… 她的眼神显得有些木然,手却攥得死紧。「验过尸了吗?」 那仵作连忙向前回道:「是的,大人,卑职已验过尸了。」 她接过仵作呈上的验尸单,看了片刻,将那验尸单交还仵作,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刑部剖尸。」 她才说完,便失去了意识,因为宇文珑一掌由颈子劈昏了她,在她软绵倒下之际,抱起了她。 众人一时都惊讶得不敢动,只有陆宸文风不动,像是知道他为何如此。 宇文珑对陆宸道:「让别的仵作剖尸吧,她虽然坚持要做,但她肯定受不了,朕先带她回宫了。」 陆宸点了点头,「微臣明白。」 【第十五章 一案接着一案】 言少轻醒来便看见宇文珑的脸,她有一时的恍神,但很快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惨死的婉儿,她心神一颤,半撑着身子便要坐起来。 宇文珑没把她摁回去,反而扶她坐起来。「该做的,陆宸都派人做好了,尸体剖验了,验尸单也送来了,你要看,我会让你看,不过你昨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先喝碗白粥再看。」 言少轻这时反而没有真实的感觉了,她眼圈发红,带着些微期待的看着他,焦急的问道:「婉儿真的死了吗?我是不是在作梦?」 「不是作梦。」宇文珑覆住她的手,苦笑道:「楼祯在陪安知骏那小子喝酒呢,咱们要不要也去?听说安知骏那小子哭得淅沥哗啦,八姑娘又没有跟他许下什么誓言,也没跟他订亲,不过是他自己对人家有意罢了,他却是哭到不能自已,说这一切都怪他,若他早些把八姑娘娶进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豆大的眼泪突然从言少轻眼里滑落,她拭掉了眼泪,语音微哽,「说得对,凶手不会对已婚妇人下手,若是他早娶了婉儿,婉儿就不会死了。」 她想到婉儿说的,最想嫁人,想离开那个让她糟心的侯府,想和夫婿举案齐眉,生个胖娃娃……这些回忆让她更难受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宇文珑无奈的看着她。 她知道,若死的不是八姑娘,而是敬安侯府的其他姑娘,她不会这样说。一样都是一条性命,她平时也不会这么没理性,但知己的惨死让她耿耿于怀。 「我会喝完白粥。」 正当宇文珑稍感放心时,又听她说道—— 「不过,我也要去刑部验尸房,我不想让婉儿孤零零的在那儿。」 宇文珑眉头紧蹙,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今日你不许去,关心则乱,你做不好的,不如暂时放空,让脑子休息休息,说不定能找出破案的脉络。」 言少轻垂下眼眸低吟道:「但是,我在这里觉得闷,好闷好闷,只要想到婉儿的死状,我就快透不过气来……」 宇文珑凝视着她悲怆的双眸,「我带你出宫走走。」 「我不想被一堆人跟着。」如果那样,她宁可留在这里独自消化她的悲伤。 「不会,我向你保证,只有我们两个。」宇文珑将搁置在矮桌上的粥碗拿起。「我喂你喝粥,喝完了,咱们就出去。」 喝完了粥,宇文珑唤多兰进来为言少轻更衣。 因为要秘密出宫,言少轻原想扮做男装,宇文珑却执意要她做女装打扮。 「你穿男装,咱们反而引人注目,我搂着你,对你稍微有些亲密举止都不是,咱们像寻常小夫妻一般的出去不是很好吗?」 这是他在花灯节那日就有的想望,今日总算能够实现了。 他说的在理,言少轻便依了他,让多兰给她做了寻常少妇的装扮,并从衣箱里取了她未出嫁前做的一套衣裳穿,头发则简单绾了个松散的髻。 她换好了衣装,宇文珑又将她带回啸龙宫,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自己也在内殿更了衣,一副江湖侠客的装束,那同样是他未做皇帝之前最爱的装束。 他正在揽镜自照,那长镜是西洋船运来的物品,她则在身后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由得勾起她当年的少女情怀。 那时,若在茶楼的文学会与他不期而遇,他就是这副装束,且一定簇拥着楼祯等人,总像是没看到她似的,越了过去就上楼,让她也只好低头敛目的快步走过。 「我问你,」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以前在茶楼遇到我的时候,你真的没看见吗?」 「什么没看见。」宇文珑的嘴角扬了起来,了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腰际扣。「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打听到你会去,我才特意过去的,不然你当我那么爱喝茶,没事就去那间茶楼啊,他们的茶难喝得要死。」 言少轻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不禁愕然。「那理郡王他们……」 「他们都被我烦死了。」他索性全抖出来。「我硬拉他们一块儿去给我壮胆,你别说,他们都趁火打劫的,每陪我去一回,就往我府里搬东西,什么宝贝都给他们搬走了。」 她眼里闪过困惑,「去见我为何还要有人壮胆,我难道那么可怕?」 宇文珑转过身去,换了个姿势把她拥进怀里,低头磨蹭了她鼻子好一会儿,笑睇着她道:「我的好娘子,这就叫做近情情怯,不懂吗?」 第三十九章 温存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 他拉起一块地衣,露出一块青石板,扳动石板之后,露出了一个黑洞。 言少轻并不知道宫里还有秘道,有些惊讶。 宇文珑已经跃下地道,在下面对她喊话,「跳下来,我接住你。」 言少轻毫不迟疑地跳下去,他稳稳的接住了她,待她站好后,他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大云开国以来,本只有天子才能知道的秘道,如今你是第一个知道此秘道的皇后。」 宇文珑取出备好的火烛引路,两人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出口,他同样推动一块位于秘道上方的青石板,他先跃出去,再拉她上来。 言少轻也不知道身在何方,隐约知道应该是在宫外了。 外头,暮色四合,看来是快掌灯了。 他挽着她走了一小段路,便见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骏马拴在树上,她一眼认出那是他的马——三郎。 这名字,还是她给起的。 那也不知多久以前的事,她在枫叶满楼前的枫树下第一次见到他的马,正疑惑不懂骑术的祖母怎么会买了匹马,就见他由小楼里出来了,原来他是去探望她祖母的。 当时,她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挑眉问:「是你的马吗?」 「不错,西域来的贡品,父皇赏给我的。」他大步越过她,拍了拍马背,很是骄傲的样子。「还没起名字,你看起什么名好?」 她看看他的马,又上下打量他,「你排行老三,就叫三郎吧!」 他不悦的哼了一声,「三郎?这什么名啊?亏你还是三元及第的文状元,起的名字这么没有层次,早知道不问你了,问扫地的粗使丫鬟都比你起的好。」 后来,皇室的围猎活动时,她亲耳听到他在追他的马。 「三郎你别跑啊!你主子我在这里,你这小子是要跑去哪里?要是害本王输了,看本王怎么整治你!」 那晚他猎了满满的猎物回来,晚宴前,她还特意去找他。 「不是说三郎没有层次?你为什么还用?怎么不起个有层次点的名字?」 他嘴一撇道:「没层次有没层次的好处,不会跟别人撞名,就凑合着用了。」 往事让言少轻忍不住哂然一笑。 那时候,他就喜欢她了吧?才会故意漫不经心地叫她给马起名,还用了这名。 她先一步走过去轻拍马背,「三郎怎么在此?」 宇文珑跟在她身后,「主子在此,它当然也要在此,否则咱们怎么出城去?」 言少轻回头,微露讶异之色,「出城?」 「要是咱们在京里逛,指不定又遇到哪个不长眼的把咱们认出来,那不是很扫兴吗。」 他一跃上马,朝她伸长了手,言少轻把双手交给他,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抱上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言少轻知道他是个驭马高手,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们出了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来到京郊外馨县的月桂镇。 月桂镇是个朴实的制茶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茶农,平时就多有茶商来往,主要的两条大街今儿刚好有庙会,来了不少吃食摊贩和杂耍卖艺的,又在庙前搭了个戏台子,观看的人群不时喝采鼓掌,比平时热闹了十倍。 两人从街头逛到街尾,逛了两遍才罢休,宇文珑有心让言少轻解闷,便一摊一摊的慢慢逛,她在一个书摊前停了特别久,他也不催,看到一些有趣的故事话本,两人还翻了起来。 「饿了吧?咱们找家饭馆吃饭。」 宇文珑看着大街上最称头的一间饭馆——进财客栈,旁边还立个小木牌写着——招牌菜,外酥内香的樟茶鸭。店面看起来挺干净的,感觉不错,就是这家了。 「去那吧!」 他正要往进财客栈里走,言少轻却拉住了他,指了指一旁一个专卖酸辣粉的小面摊。 宇文珑瞪大了眼,「你想吃那个?」不会吧?难道她不知道…… 言少轻嫣然一笑,「记得小时候跟祖母去白兴县办案,在那里吃过酸辣粉,滋味难忘,可惜在京城里没见过。」 宇文珑想想也无所谓,虽然他们在宫里的膳食都有专人试毒,但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帝后的御膳,现在又没人知道他们来了这里,自然不会有人专程来这小摊子给他们下毒。 小摊生意很好,他们等一桌客人走了才有位子坐,因为只卖酸辣粉,便也只能点酸辣粉,一人点了一碗,言少轻要了大碗,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要了大碗。 言少轻不喜热食,但喜欢辣味,这酸辣粉不带汤汤水水,又做得不烫,酸辣劲十足,很合她的胃口,她很快吃完了一大碗,还意犹未尽。 她满足的搁下碗筷,转头正要问宇文珑要不要再来一碗时,就见他满额的汗水,脸上快喷火似的,她忍不不住噗哧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辣,不知道你原来是不能吃辣。」 宇文珑才不承认,「我是不喜欢,不是不能吃。」 言少轻看着他那碗没吃几口的酸辣粉。「可现在你分明是不能吃辣。」 宇文珑眉头微蹙,他可听不得这种有损他男子气概的话。「谁说的,我这就吃给你看……」 言少轻失笑的阻止他,「不要吃了,再吃要闹肚子了,到时怎么回去?」 不能回宫确实是个大问题,闻言,宇文珑也不再逞强了,掏银子付了帐。 两人起身,把位子让给别人。 言少轻笑道:「我也没吃饱,咱们去刚刚那间客栈吧!适才瞥了一眼,瞧见他们的招牌菜是樟茶鸭,月桂镇专产茶叶,樟茶鸭肯定好吃,咱们就试试樟茶鸭吧!」 两人往进财客栈走,还未走近,就见两名粗汉走出来,宇文珑眼捷手快,立即拉了言少轻躲进饼铺。 「我看到了杨七!」言少轻蹙着眉,随即又摇了摇头,笑自己这什么荒谬的想法。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已经自尽又火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宇文珑紧紧的握着她的肩,沉声道:「你没看错,我也看到了。」 杨七身为黄金劫案的主谋,是朝廷重犯,虽然他只在大理寺狱里见过一次,但他不会错认。 言少轻神色一凛,「所以,真的是杨七?!」 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杨七,言少轻哪里还有心情逛下去,自然即刻回京,还直奔大理寺。 果然不出她所料,因为连环杀人案犯再度犯案,陆宸还在大理寺里挑灯夜战,他不死心,也不放弃,把过去的案卷全部拿出来重新审视,检查有无遗漏之处或与他案不同之处。 要知道,这次案犯作案的月分晚了许多,也不排除是有人模仿他的犯案手法,嫁祸给他。 「在月桂镇见到杨七?!」见到帝后深夜同来,陆宸已够惊讶的了,听到他们说见到杨七,他面色更是凝重得化不开。「杨七自尽后,并无家人亲友前来认尸,照程序交由刑部火化结案。」 言少轻神色瞬息万变,吩咐道:「当时验尸的仵作是何人?即刻带来见我!」 「是,大人!」一个值夜的衙役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那衙役带着个一脸诚惶诚恐的老人家回来了。 言少轻自然认识对方,他叫萧海,是刑部件作班的领班,做了一辈子的件作,言少轻考仵作时,他便是主考官之一,且当年跟她祖母是一块儿考进刑部仵作班的,她祖母一路做到了丞相,他则做了仵作领班,现在老了,身子不太好,已经很少出去验尸了,就派工作给他的徒弟们。 「萧海,杨七是你给验的尸?」见到前来的是萧海,言少轻神色之中有掩不住的惊讶。 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她不相信她从小叫萧伯公的萧海会涉案其中,不信他会与杨七及其背后主谋有所勾结。 「回大人,不是小人,是郭造所验,可是郭造不久前意外摔进大沟里溺死了,小人才代为来回话。」 言少轻脸色微变,「溺死?」 是什么人能收买郭造开出假的验尸单,又用死尸把杨七从大理寺狱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出去,让那死尸顶替杨七火化结案,事后又趁他们尚未察觉之时把郭造杀人灭口? 究竟是谁有此通天本领?那人必在她的近处,只是查到这里,线索又断了,让她始终有种不得其门而入的挫败感。 第四十章 兴许是多事之秋,才过了十几日,连环杀人案尚未平息,黄金劫案也还在雾里摸索,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锦绣被人发现陈尸在太液池,打捞起来的时候皮肤都泡得发皱了。 「少轻,眼下就快要围猎了,我这几日还要去宫外营地阅兵,分身乏术,听闻母后连日来因为锦绣的死很难受,也没胃口,你查案之余,得空便去陪陪母后吧!」 虽是多事之秋,但象征大云朝丰年强盛的皇室围猎还是必须举行,往年都是定在开春三月或者秋末,今年已定在秋末。 「我明白,我今日便会去探望母后。」 宫里死了人,死的还是太后的心腹宫女,她这个执掌后宫的皇后难辞其咎,可尽管是在这节骨眼上,却也没有任何人怪罪于她,她到寿安宫去看太后时,太后也只感伤了几句,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责怪。 「哀家冥思苦想,还是不明白,锦绣素来稳重、少言,从不跟人争长短,是谁跟她有深仇大恨,把她手脚绑了石块,嘴里还塞了布给扔进池里,存心不让她活命。」太后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锦绣也陪伴哀家十多年了,身边少了她,心里像少了什么似的,一直心神不宁。」 言少轻目光沉沉,自责甚深。「都怪臣妾无能。」 她做好了其他角色,却没做好「皇后」。 自从她进宫以来,宫里就一直出事,怀有身孕的梅嫔、秀嫔先后离世,云妃打入暴室之后,精神已经失常,跟着一纸休书,失德的芊妃被遣送回大越……若她多将心思放在后宫,也不至于出这么多事。 「六宫之事芜杂得很,怎能怪皇后?」太后定了定神,正色地道:「素日里皇后还要处理朝政,分身乏术也是无可厚非,哀家已传旨下去,若因为这事,有任何人嚼皇后的舌根,哀家绝不轻饶。」 话说得重,言少轻有些惊讶,但还是躬身谢道:「多谢母后体恤。」 太后对她的宽容,已是偏袒了。 她曾想过,除了因为她是宇文珑心尖上的人,或许也与她娘亲有关。 她娘亲韩氏,未出阁前与皇后便是手帕交,她娘亲还未过世前,当时她还没被祖母送进太学做皇子伴读,偶尔也会跟着母亲进宫探望纯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这么一想,她小时候便见过宁静姑姑了,每次宁静姑姑都会为她准备许多她亲手做的零嘴糕点和小玩意儿,纯妃和她娘亲叙话时,就由宁静姑姑陪着她在花园里玩。 「宁静,把皇后的补药端上来。」」 她的回忆正走到宁静身上,便听到太后一声吩咐,宁静忙不迭去端补药了。 言少轻垂首道:「母后心里难过,还要为臣妾操心进补,臣妾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是哀家令太医院开的,有助受孕的补药。」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看着淡若清风、眼睛宛如一泓清泉的她。「皇后,如今后宫能承宠的也只有你一人了,你要为皇室开枝散叶,责任重大,须得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刑部之事也需得渐渐放手,将来你一旦有孕,龙裔为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四处行走。」 言少轻脸色淡然平和,「母后,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还有梦妃。」 太后一脸讶异,「怎么,皇上没有告诉你吗?」 言少轻一楞,「告诉臣妾何事?」 太后理所当然地道:「梦妃之事啊,皇上没有告诉你吗?」 言少轻摇头,「臣妾并不知道梦妃有何事。」 太后顿时感慨地叹了口气。「皇上有心了,兴许是怕走漏风声,伤到梦妃,连皇后都瞒着。」 言少轻益发好奇,「请母后明示。」 太后神色严肃,缓缓地道:「梦妃是哀家的亲侄女,她十二岁随她母亲去寺庙作法事,不料却遭遇火劫,虽然救回一命,可除了脸蛋,全身都留下极为难看的伤痕,是以她拒绝亲事,生怕洞房花烛夜会被夫君嫌弃,如此拖延婚事,她的年龄越来越大,转眼已届大龄之年,周遭开始出现一些毁谤她闺誉的闲言闲语,说她不嫁人是因为早失了清白之身,让哀家的兄嫂都愁白了头,而梦梦更是几次求死,不想再因她而让郭家被指指点点。」 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皇上登基时,需得册封一、两位嫔妃,哀家便向皇上进言,若能让梦梦进宫为妃,非但她后半生有个栖身之所,也可杜绝悠悠之口,让她不再受流言之苦,皇上也心疼梦梦的遭遇,便应允了。」 言少轻这才明白梦妃总是包得像粽子的原因,身上伤疤之多之严重,可能超过外人的想象…… 「母后,难道皇上和梦妃并没有圆房?」她会这么问是因为太后没把梦妃算进开枝散叶的名单之中。 「没有,他们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太后摇头叹气不断,「梦梦都怕死了被人家看到她身上丑陋的伤疤了,又怎么肯跟皇上裸捏相见?让她脱衣裳,就等于要她去死,她连沐浴都不要丫鬟伺候,连自小伺候她的丫鬟她也不给看,皇上时不时的召寝,不过是帮她在后宫站稳脚步罢了,这也是哀家请求皇上这么做的。」 言少轻恍然明白,原来这便是梦妃侍寝时间总是持别短的原因。 可她心里顿时又起了疑问,是巧合吗?对她有威胁的嫔妃一个个消失了,只剩下对她没威胁的梦妃,若有人要说之前种种都是她为了巩固后位而做的,她自己第一个信。 「皇后。」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在围猎后便要选秀了,想来皇上是不可能选秀的,但若不选,又怕天下人指责皇后善妒,所以哀家在这里向皇后下旨,从今而后,废除选秀,除非皇上自己开口要恢复旧制,否则就当咱们大云后宫没这规矩了。」 言少轻甚为讶异,「母后——」 太后阻止她,开口道:「哀家心意已决,皇后不必多言。哀家知道,皇上登基和大婚时迎来的几个嫔妃已令皇上十分不满了,如今终于和皇后琴瑟和鸣,皇后向来是皇上的心头至宝,若哀家再坚持选秀,给皇上弄些嫔妃进宫,皇上肯定要同哀家没完。」 言少轻也不想再进言了,她不能下的旨意,太后替她下了,何乐而不为? 喝完了补药,她称刑部还有事便要告退了。 太后若无其事的吩咐道:「宁静,替哀家送送皇后。」 宁谨容一喜,「是。」 让宁静一直送到了殿外廊下,言少轻这才朝她微微一笑,「姑姑请留步。」 宁静看着她,欲言又止。 言少轻从容地道:「姑姑还有话要对本宫说?」 宁静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看起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是否有什么烦心事?奴婢纵然不能为娘娘分忧解劳,但听娘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言少轻轻描淡写地道:「想来姑姑也知道那连环案犯又犯案了,不知何时才能将恶人缉拿归案,告慰众多死者的在天之灵,本宫只是在想这个罢了,姑姑无须挂怀。」 宁静感同身受的叹息一声,「敬安侯府的八姑娘遇害,娘娘此刻心中肯定很难受。」 言少轻有些讶异,「姑姑也知道本宫与八姑娘素来交好?」 宁静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一会儿才道:「因为皇上打小开始,老是将娘娘挂在嘴边,娘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素来往的是哪些人,手帕知交又是哪家小姐,是以奴婢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言少轻有些失笑。他这是一直在太后面前把她挂在嘴边吗?也难怪太后会来废除选秀这一招了。 「对了,姑姑,锦绣在遇害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宁静狠狠一楞,「异常?」 「比如,说了什么平时没说过的话,做了什么平时不会做的事,又或者跟什么人见面?」 她才说完,宁静就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娘娘说的那些事,锦绣什么异常都没有,若不是她的尸体被发现,奴婢都不知道她不在寿安宫里。」 「这样……」言少轻蹙眉思索起来。 两人并不是一般的宫女,同是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人,她却不知道对方失踪了? 她看过锦绣的验尸单,锦绣在太液池里至少浸泡超过了十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宁静都不知道锦绣不在寿安宫里…… 第四十一章 「娘娘,后宫的事您就不要管了。」宁静有些急切的说道:「天塌下来有太后为您顶着,娘娘只要快些怀上龙嗣就行,后宫的水,深不可测,朝里面伸手的多了去,只有生下皇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皇子,没人敢动娘娘一根指头。」 宁静的忠告确实是后宫守则,言少轻点了点头,「本宫明白,多谢姑姑关怀。」 宇文珑得知太后亲口废除了选秀,简直欣喜若狂,还把言少轻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还是母后明智。」 言少轻有些啼笑皆非,「这么高兴吗?」 「自然高兴。」宇文珑把她抱上床,压进床榻里,一边剥着她的衣裳,一边轻轻磨蹭着她的鼻尖,嘴上正经八百地说:「若是又进来一批嫔妃,她们只能守活寡,这是造孽,为了咱们将来的儿女着想,要多积德,不可造孽太深。」 「我都知道梦妃的事了。」言少轻深深一叹。「梦妃也是个可怜的。」 「确实可怜,她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因为一场火……」宇文珑也是感叹。「朕跟梦妃说过,若她遇到她真心喜欢的、也不计较她身上疤痕的男子,朕会放她出宫,让她嫁人去。」 言少轻有些失笑,「在这深宫内院的,是要如何遇到倾心的男子?」 「所以喽,朕已经用了些手段。」宇文珑得意地道:「禁军大统领奉荣,都快三十还未成婚,朕时不时就派他护送梦妃去这去那的,等着,早晚有一日他们能日久生情,天雷勾动地火。」 言少轻顿觉莞尔。「你这可大大错了,奉大统领又岂是会为了女人背叛主子的人?他不会为了梦妃心动,原因只有一个——梦妃是你的女人。」 宇文珑更得意了。「朕也防到了这一点,怕奉荣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所以已经把梦妃可怜的遭遇和处境告诉奉荣了,说得很直白,朕没碰过她,也打算放她出宫去追寻真爱,要是她真有了能托付终身的人,朕就先把她送到遥远的尼姑庵去带发修行,过个一两年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改名换姓嫁人。」 这计划确实可行,言少轻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当红娘啊。」 宇文珑低低对她笑,缠绵地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要不要试试?」 他兴致一来,又没羞没臊的将她折腾得没完没了,还不断在她耳畔对她说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母后说得不错,你要快点为皇室开枝散叶,眼下宇文皇室子嗣单薄,你至少要生四个,你也不小了,所以咱们要加快脚步,努力的生,朕皇子和公主都要……」 【第十六章 皇帝的心变了】 言少轻并不排斥生孩子,并不是因为皇后的职责所在,而是她想要生一个他的孩子,他们的骨肉。 可是,老天不让她过太平日子,今年的第一桩连环杀人案才过去一个月,第二桩又起。 受害者是京城皇商狄家的嫡大姑娘,案发现场一样是她的闺房,同样被剃了毛发,割掉双乳和阴户,房里到处都是血,触目惊心。 「已经验尸了。」陆宸将验尸单交给她,苦笑道:「案犯似要补足开春没杀的分,竟然这么快又再犯案,真真是目无王法了。」 言少轻眼眸微敛。「心里有王法,还会干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吗?」 陆宸蹙眉,「也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捉到他,他眼里还能有王法吗?自然是全然不怕了。」 狄大姑娘已经订亲,对下人很是和气,因此府里上下哭成一片,狄夫人更是一早哭昏了去。 「这是什么味?」言少轻在重复验尸时发现了奇怪的味道。 她的嗅觉特别敏锐,这间闺房里和尸体身上都有股特殊味道,不是香,也不是臭。 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说:「大人说的可是墨香?」 言少轻眼眸微闪,「墨香?」 那丫鬟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家小姐擅长画画,特别爱大梁的雨墨,不过雨墨希有,产量少,老爷的商队若有去大梁,一定设法收购。」 言少轻是知道雨墨的,只是不知道雨墨是这个味,想来这位狄大姑娘嗅觉也很灵敏,才会特别偏爱,寻常人肯定分辨不出。 陆宸走过来问:「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言少轻摇了摇头,「尚无。」 陆宸又道:「昨日我有案卷要向老夫人讨教,去了府上,见老夫人咳嗽不止,似染了风寒,偏生固执,又不肯喝药。」 言少轻蹙眉,「知道了,我回去看看。」 她祖母总说汤药不文明,也没效果,还是药锭好,一吞立即见效,是以总不肯喝汤药,宁可拖着。 她实在是不知道她祖母口中的药锭要去哪里取,祖母也总含糊带过,说天下就是有那东西,至于在哪儿,也说不出所以然。 稍晚,她回了言府,直奔枫叶满楼,果然见她祖母咳得厉害。 蓝嬷嬷见她来了,如见救星。「大姑奶奶快劝老夫人喝药吧!这都咳了十日了。」 言老夫人一眼瞪过去,「夸张,才咳了九日。」说完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言少轻连忙帮忙拍背。「祖母,您不想看外曾孙了吗?」 言老夫人眼睛一亮,捉住了她的手。「怎么,丫头,你怀孕啦?」 言少轻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正和皇上努力着,不日便会有好消息,祖母若不好好保重身子,要如何看外曾孙出世?」 言老夫人一把夺过蓝嬷嬷托盘里吹凉的汤药。「我喝就是,但我跟你打包票,喝了也没用。」 言少轻笑了笑。「那您就当水喝吧!我明日让余太医过来给您诊脉,余太医的专科是伤风祛寒。」 言老夫人不置可否地道:「也给你爹看看吧,听说你爹也有点咳。」 言少轻有些失笑,一个宅里,却要听说,可见关系多冷淡。 「那我去看看爹再走。」 她爹的静书斋虽然是书房,但有东、西两间暖阁和一间小抱厦,也有净房,四周遍植翠竹,她爹起居都在这里,或看书做学问或看吏部的案卷,累了便直接睡下,反而长年不回主院住了。 她总是觉得,她爹对她娘没什么感情,主院是她娘住过的,她娘病死了,她爹住在那里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所以宁可住书房。 「大姑奶奶等等,小的给大人通传一声。」守门的小厮四喜见她来很是惊讶,有些惶恐地说。 言少轻拦着他,「不必了,我只跟爹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四喜面露犹豫,言少轻已经越过他进去了,他也不敢阻止这位皇后娘娘,索性奔去了茅房,假装自己没在守门。 言少轻敲了门。她爹是极为清高之人,连丫鬟都不用,日常沐浴更衣都自己来,也不让四喜近他的身,书斋里若要打扫,他一定坐镇,以防下人弄乱了他的书画,如无他的吩咐,也不能进去打扫。 「什么人?可是四喜?」 「是我,少轻。」 房里顿时没了响应,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好一会儿之后言禾才道:「进来。」 她推门,再撩帘而入。 她爹的书房一贯的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只是不知道她爹在收拾什么东西,适才动静颇为大声,倒有点像是那日她与宇文珑溜出宫时,宇文珑在啸龙宫寝殿内室里拉开的青石板机关制造出的声响。 「有事?」言禾坐在书案后,靠墙一溜书柜密密麻麻摆着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角落一盆半人高的冬青树。 言少轻不着痕迹的环顾室内。「皇上此番围猎,属意爹监国。」 他们父女间的对话一向是这么利落,不带任何墟寒问暖的,她爹也不叫她坐,可见不想与她多聊。 「责无旁贷。」言禾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明日余太医会来给祖母诊脉,祖母听闻爹也染了风寒,让余太医一同为爹诊诊脉可好?」她猜想她爹多半会拒绝。 「不用了,我无事。」 果然,言禾很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她突然发现,她爹在她面前很少自称爹。 「那么我回宫了。」她又看了一眼冬青树。 言禾点了点头,「嗯。」 言禾的视线已回到桌上翻开的书上,言少轻带上门离开了。 她记得四喜是蓝嬷嬷的表外甥的儿子。 脑子里有些什么一闪而过,她又转回了枫叶满楼。 第四十二章 秋末,皇家围猎,吏部尚书言禾监国,其他文武百官皆十分踊跃的参加,且个个都携家眷同行,加上随行的大队禁军,出发的这日,队伍浩浩荡荡的几乎要看不到尽头了。 安南猎场位在京城南郊,车行一日,男人骑马,女人坐马车,言少轻也不是第一回去安南猎场了,这是祖制,大云朝年年都有,只不过她是第一回以皇后的身份参加,从前她就在大臣的队伍里,但不擅骑术的她,坐的是马车。 因为不是第一次,知道沿途风景也没什么可看的,她这几日身子又总觉得乏,因此上了马车倒头就睡,直到竹桑将她唤醒。 「娘娘饿了吧?您睡了一日,什么都没吃,皇上都来问过十几回了。」 多兰小心地扶她坐起,「娘娘整日东奔西跑,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这一觉才会睡得这么香甜。」 竹桑哼道:「娘娘是睡得香甜,殊不知外头的小狐狸精勾引皇上勾引得有多欢。」 言少轻并不意外,后宫嫔妃雕零,此行随行的嫔妃只有她和梦妃,太后废除选秀的旨意一下,前朝谏议大夫的弹劾奏章就不断送达御书房。 其实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只要自家闺女能成为后宫的主子,再生下一个皇子,身份立刻不可同日而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自然不愿停止选秀。 如今,废止了选秀,等于是将和皇室搭上关系最快的一条快捷方式给堵死了,岂能不怨声载道? 「有谁引起皇上关注了吗?」言少轻问道。 竹桑撅着嘴道:「那倒没有,皇上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她们是白花心思打扮了。」 言少轻一笑,「那还有什么问题?」 竹桑犹有不甘,「奴婢就是看不惯她们的狐媚样嘛,明知道娘娘随行还想勾引皇上,分明是柿子拣软的捏,看咱们娘娘好欺负,不将娘娘看在眼里。」 言少轻莞尔。「本宫好欺负吗?原来本宫在外的风评竟是如此好啊。」 竹桑忙道:「不是好欺负,奴婢说错了,是看娘娘不把心思放在后宫就想趁虚而入,想捞个一宫之主坐坐。」 多兰掩嘴一笑,对竹桑道:「你还看不出啊,皇上全副心思都在娘娘身上,现下是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经过竹桑这么一个劲儿的愤愤不平,言少轻大概知道「竞争」有多激烈了。 如今四妃只剩一妃,妃位空虚,众女想要爬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无可厚非,而那些身份高贵的诰命夫人携来的千金小姐们也跟寻常女子并无二致,为了能挤进后宫,没节没操也在所不惜。 言少轻简单梳妆之后,由竹桑、多兰扶着下了马车,已是临晚,红霞映着天际,跟她身上绣着凤凰的正红宽袖衣袍倒是很相衬。 安南猎场乃是大云最大的猎场,除了有许多野生的飞禽走兽,更有专门豢养的猎物,一只比一只还肥,除非是骑射特别差的,否则来此很少有空手而归的。 言少轻看过去,营地里已搭好数百顶的帐篷,这些都是六局安排打点的,她这个皇后要操的心倒是不多。 「咱们的帐篷是哪一顶?」 言少轻才问完,也不知宇文珑是哪只眼睛看到她的,明明在跟某个官员讲话,却突然大步朝她走过来,他的步伐矫健,剑眉中隐含着凛冽,俊容严肃。 竹桑、多兰均是一抖。「皇上想做什么呀?」 言少轻安之若素的看向走来的宇文珑。 他身穿月白常服,胸前是冲破云霄的腾云五爪金龙,衣襟袖边都用银蓝丝线交缠绣着云纹,锦腰玉带,金冠高束,气势夺人。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个俊美的郎君是她的夫君?而且他还是皇上? 脑子正云里雾里的泛着绮思,宇文珑已大步来到她眼前,浓黑的剑眉微挑,嘴角翘起不悦的弧度。 「少轻,帮朕记着,明年的围猎不许再让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眷参加!」 言少轻面色含笑,「她们都是冲着皇上来的,皇上不知道吗?」 宇文珑满面怒容。「朕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朕有你一个就够,不需要再有其他女人,况且她们一个个太过惺惺作态,看了就烦。」 言少轻眼角笑意温润,「臣妾记住了,明年一定不让她们来就是。」 宇文珑灵机一动,忽然转怒为喜。「明年带咱们的孩儿来!」 言少轻看着丰神俊朗的他,道:「臣妾尽力而为。」 宇文珑拉住她的手,勾唇暧昧地笑,「晚上到朕的营账,做爹娘的,要为咱们想出生的孩儿尽一份力。」 言少轻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她朱唇皓齿,这一笑,有如朝云,又像水墨点染出的画中人,气质芳华。 宇文珑深深地凝视着她,不由分说的把她拉进怀里,动情道:「少轻,你这样特别好看,很是肆意潇洒。」 言少轻淡笑,「皇上过奖。」 她就简单绾了个飞燕髻,插了两支水晶簪,妆容浅淡,跟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使尽浑身解数的官家女眷没得比,他竟然说好看?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远处,士兵吹响了号角,这是晚宴前的第一轮比赛,限时一个时辰,晚宴时将会评比参赛者的猎物,参赛者多是王公贵族子弟,他们都代表了各自的家族,自然要在猎场上较量一番,得冠者肯定是让人热议数月的京城话题人物。 「皇上可要参赛?」她不擅骑射,但喜欢看他的马上英姿,过去他就是世家子弟里数一数二的射箭高手。 「那是自然。」宇文珑目光亲昵的看着她,笑嘻嘻的摸了摸她脸颊,眼睛眉梢都是笑意。「你等着,朕给你猎头老虎回来,虎皮给你的寝宫做地衣,就搁在你的书案下,这个冬天就不愁冷了。」 场中,一排骑着骏马的年轻人已蓄势待发,宇文珑加入了他们,英挺的身形格外抢眼。 言少轻在看台上的凤位落坐,看着台下一干女子痴迷的看着场中的宇文珑,她气定神闲的拿着小银匙慢慢喝着竹桑给她上的银耳汤,心里想着—— 他是我的。 当这几个字浮现脑海之时,她也不免哑然失笑。 原来自己还有这般的虚荣心啊! 「娘娘笑什么?」竹桑好奇问道:「看见什么好笑的吗?」 言少轻笑着摇了摇头,「无事,我笑我自己。」 竹桑不明白了,「笑自己?娘娘做人做事都挑不出错来,有什么好笑的呀?」 言少轻轻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掩下笑意说道:「我是笑我自己还会为皇上心动。」 竹桑瞪大了眼,「皇上是人中之龙,别说娘娘心动,这里所有的女人,除了奴婢和多兰之外,全部都不安好心。」 言少轻从善如流、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竹桑皱了皱眉,「娘娘可不要不当回事,要抓紧皇上了,等晚上一到,那些狐媚子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爬皇上的床呢!」 言少轻促狭道:「本宫先去爬不就得了。」 竹桑眼睛一亮,显得比她还要兴奋。「说得不错!娘娘先占了位,哪个没眼色不长眼的还敢往里头钻啊?娘娘这招真是太高明了,奴婢佩服!」 言少轻正啼笑皆非,就见尚德海满面笑容地领着个小内监过来了。 「娘娘,皇上说娘娘一日未进食,怕娘娘饿着,让奴才先给娘娘送些烤野味过来。」 言少轻微微一颔而笑,「有劳公公了。」 她知道狩猎之后定有烧烤大会,好让京里来的这些贵人们尝尝鲜,不过那是晚上的事,现在准备的这些,是皇帝的心意。 「哪里哪里。」尚德海示意小内监把托盘呈上,里头青翠鲜绿的叶子上摆着一大块香酥烤羊腿,看色泽就知烤得外酥内软,还香喷喷的,引得竹桑都口水直流了。 尚德海一走,竹桑便兴致勃勃的拿起刀子道:「奴婢帮您切开。」 见竹桑切开羊腿,言少轻却突感反胃,她微微蹙起眉,「竹桑,我突然不想吃了,你们拿下去分了吧,不必留给我。」 竹桑有些错愕。「娘娘不是也喜欢吃烤羊腿吗?」 「今日不想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没胃口。「还是给我一杯菊花茶吧!去看看有没有糕点蜜饯……不,看看有没有盐煮花生。」 竹桑有些傻眼。「盐煮花生?」这从来不在主子喜食的单子里,可看主子又不像在开玩笑。 第四十三章 竹桑虽然一头雾水,仍是领命去了。 言少轻看着台前由百阳族女子献跳的骄阳舞,不由得想到先帝在位时的第一大异族—— 照月族。 照月族归顺了大云,全因带领照月族的公主轩辕姒烟倾心于先帝宇文易,她让族人助先帝登上了皇位,自己放弃了公主身份,甘心在后宫当一个小小的才人。 当时,先端敬皇后还未生下宇文琰,轩辕姒烟却先有了身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只知道照月族一夕之间灭族了,而轩辕姒烟也从宫里消失,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如今在大云境内已无照月族人。 这一段久远的记忆被百阳族的舞蹈勾了出来,言少轻有些触动,心绪一时有些纠结,抬眸,天际红日西沉,估计第一轮比赛的时间将至,参赛者也该陆续回来了。 正想着,一阵凌乱的马蹄纷至沓来,不只她站了起来,这不寻常的氛围令所有人都起身朝树林那边望了过去。 数骑快马由林中冲出来,为首的是奉荣和禁卫军,他们似在开道。 言少轻的心狂跳,如此阵仗,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 没一会儿,她便在心惊肉跳之中见到宇文珑的坐骑出现,看起来好端端的并没有事,但他面容严肃,身前还抱着一个……人? 她很肯定她看到的不是猎物,是个人。 进了营地,宇文珑翻身下马,怀里的人也被他轻巧地抱了下来,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帐篷,头也不回的吩咐,「快传太医!」 一大堆人都跟在宇文珑身后,言少轻忙下了看台。 多兰知道她急,随便拉了个禁卫军替主子问道:「怎么回事?」 那禁卫军先对言少轻躬身施礼,才道:「回娘娘,皇上误射了人。」 言少轻一听,心顿时紧了。「是误射了参赛者吗?」 那些参赛者都是王公贵人,虽然他是皇上,但大云律法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出了人命,也不能姑息。 那禁卫军摇了摇头,「不是,是一个私闯猎场的姑娘。」 一雨成秋。 夜里的一场雨,妤解了白日的闷热,凤仪宫中,言少轻心无旁骛的坐在桌案后看案卷,看的是二十多年来不断的连环杀人案,尤其是近几年的,她看得特别仔细。 「娘娘尝尝月饼。」青芽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盘月饼。「是宁静姑姑送来的,宁静姑姑说是她自个儿亲手做的,娘娘近日食欲不好,她特意做得清淡些,希望能合娘娘胃口。」 「是啊,都中秋了。」竹桑正在添茶水,怕人没听见似的,叹了好大一口气。「皇上再不来,咱们凤仪宫都要成广寒宫了。」 青芽一听,顿时不敢将月饼往言少轻面前送了。 言少轻眉眼不抬,淡淡地道:「端过来吧!宁静姑姑一片心意,本宫定要尝尝。」 她胃口不好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她没有传太医诊脉,但从各种迹象,加上月信不来,她知道自己应是有了孩子了。 她不想说,原因无他,只因那个人眼里已经没有了她,她的自尊使然,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件大事。 「是。」青芽又高兴了起来,她把月饼端到言少轻面前说道:「不过,宁静姑姑好生奇怪,说请娘娘不必烦心,让娘娘皱眉之事,不日便会过去,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让娘娘保重凤体。」 喵呜—— 雪儿见有吃的,立即跃到言少轻怀里,稳稳地坐着,垂涎地望着那盘月饼。 「哦?宁静姑姑真这么说的?」言少轻轻轻抚着雪儿的毛,眼眸凝视着小巧月饼上头印的「月圆人圆」、「风调雨顺」等吉祥话,思索了起来。 青芽点了点头,「宁静姑姑是这么说的,奴婢虽然听得分明,但奴婢听不明白。」 竹桑翻了翻白眼。「呿,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就是些不痛不痒、对咱们娘娘毫无帮助的客套话罢了,你也这么当真,真是没见过世面。」 青芽有些不服气地分辩道:「可是宁静姑姑不像在说客套话,她很认真。」 「总之,我觉得请道士来作作法才是正经,偏生娘娘不同意。」竹桑噘了嘴。「依我说,那个紫嫔肯定是给皇上作了法,皇上才会被她迷得团团转,什么人都不理了。」 围猎时,皇上误射中的女子便是如今的紫嫔,她被皇上一箭穿肩,醒来后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是失忆才会迷路闯入猎场。 皇上把她带回宫,发现她特别喜欢紫色,便封了她为紫嫔,赐住紫华宫,从此专房专宠,只召幸她一人,又命她日日在御书房伺候,简直宠幸得不成样子,也因此,皇上和她家娘娘生分了。 娘娘面上没显露什么,如常上朝,如常去刑部,如常办案,如常看案卷,可她知道、都知道,娘娘的心是狠狠被皇上此番作为给伤害了,娘娘啊,都不太笑了,胃口也差极了。 「竹桑,不得胡说。」言少轻神色凛然。 「奴婢哪里胡说了?」竹桑为主子抱不平,眼圈儿一红,「奴婢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否则皇上和娘娘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怎么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子,皇上就不再理会娘娘了?这事确实不寻常啊,皇上这不是中蛊了不然会是啥啊?娘娘再放任不管,怕是那狐媚子就要越过您去了。」 青芽顿时吓得不敢说话。竹桑姊姊的意思是,皇上会废后?为了紫嫔而废后? 「竹桑——」言少轻的声音带了几分威严。「你再凭空臆测,本宫就送你回府伺候祖母去。」 竹桑忽然啪答啪答的掉泪,胡乱拿袖子擦着。 言少轻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半点不由人。 寝殿里气氛一片低迷,菊生进来禀道:「娘娘,辛公公求见。」 言少轻点了点头,「竹桑,把眼泪擦干净。菊生,请辛公公进来。」 不说皇上,连皇上贴身的尚公公和小佑子公公都不再到凤仪宫了,有事传话,总派些眼生的内监来,像是存心与她断了联系,让她想问他的事也无从问起。 这会儿,这个她从没见过面的辛公公绕过屏风进来了。「参见皇后娘娘!」 「公公不必多礼。」言少轻抬了抬手,直奔主题。「公公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辛公公低眉敛目地说道:「奴才是奉皇上之命,来给娘娘传口谕。」 「公公请讲。」言少轻心里有数。 这阵子,皇上每次派人来给她传口谕,总不出紫嫔两字,不是要她给紫嫔赏些稀奇东西,便是要她加紫嫔的月例,或派人整修紫华宫,或给紫嫔添宫女、做衣裳、添首饰,她都有些麻木了。 「皇上说,紫嫔娘娘侍寝有功,让皇后娘娘亲自到紫华宫给紫嫔娘娘晋一晋位分。」辛公公恭恭敬敬的传话,头都不敢抬。 言少轻深吸了一口气。「本宫明白了。」 亲自去紫华宫……这等于向所有宫人宣布,紫嫔的地位已凌驾在她之上。 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最糟的一个中秋。 望着辛公公离去的身影,她蓦然起身,「竹桑,摆驾紫华宫。」 【第十七章 破题儿第一遭】 相较于凤仪宫的冷冷清清,宫灯缭绕、烛火通明的紫华宫就显得十分温馨旖旎了。 紫嫔人在宫里坐着,每日都有收不完来自皇上的赏赐,宫里的奴才也都很有眼色,极懂审时度势,知道如今谁正受宠,全倒向了紫华宫,别的不说,每日的膳食,御膳房总是第一个送到紫华宫,让紫嫔吃到时还热呼呼地,只要紫嫔想要吃什么也马上给做,这份礼遇连皇后也比不上。 今儿是中秋,皇上不但批完了折子就来陪她,还给她送上一份大礼,她很快就要由嫔升为妃了。 然而,她却是喜忧参半。「皇上,您这么快就让皇后娘娘给臣妾晋为妃位,臣妾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宇文珑揽住她的纤腰,让她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调笑地说道:「你快些给朕诞下龙子,还需怕皇后不高兴吗?」 紫嫔娇羞不已,「皇上……」 他说她的容貌与那名叫阿紫的丫鬟十分相似,又都喜爱紫色,肯定是阿紫托生的,这倒让她省了许多事,轻易便得了他的信任。 「紫儿……」宇文珑的唇滑到了她耳畔。「朕的好紫儿,晚上朕会更努力,一定早日让你怀上龙子。」 第四十四章 闻言,紫嫔却是一颤,忙推却道:「皇上,臣妾来癸水了,今儿不能伺候皇上,皇上还是召皇后娘娘或是梦妃姊姊侍寝吧!」他夜夜都要,她真是厌烦极了…… 宇文珑皱眉,「来癸水了?」 她幽幽一叹,「是啊,皇上。」 这般,应该就不会再碰她了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她还是万般的难受。 这身子已是残花败柳,要她如何自处?日后如何再将这副身子交给那人? 「那朕就带你去游湖赏月,晚上你到啸龙宫陪朕,朕搂着你睡就好,如此可好?」宇文珑退一步地问道。 她柔顺地轻轻点头,「臣妾遵旨。」 他倒是规矩的,夜里上了床,他会炽热的吻她,抚遍她全身,甚至吻遍她全身,极尽所能的要她,可白日在宫里,他很有君王风范,除了搂搂她的腰,牵牵她的手,并不会做出其他出格之举。 「那现在做些什么好呢?」宇文珑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她鼻尖。「不如紫儿你弹一曲『凤求凰』给朕听吧!朕着实喜欢听你弹琴,总能令朕定下心来。」 「难道皇上有烦心之事吗?」紫嫔倚在宇文珑怀中,温柔地问道。 「如何没有?」宇文珑眉心微皱。「紧邻咱们大云边关的大越、大辽和柔然国近日蠹蠢欲动,若他们连手,对我大云会是不小的威胁,需得及早备好军备与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是忧心战备无法备齐吗?」紫嫔小心地试探。「莫非是……国库空虚?」 「什么话?」宇文珑一脸傲然。「我大云年年丰收,国库充足,军备粮草自然是不成问题。」 紫嫔一脸的迷糊,「紫儿不明白,那皇上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宇文珑骤然一笑,宠溺地用手指轻绕她的发丝。「你是个小女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紫嫔央求地道:「那么皇上就说给紫儿听。」 宇文珑点点头,沉声道:「一千万两黄金的库银以及上万件的兵器,均是战备所需,不能存放在京中,先前已有一次的军备黄金被劫,此事容不得发生第二次,因此需寻觅一处安全的地点来存放,也需有人监管并重兵把守。」 「一千万两黄金?」紫嫔惊呼一声。「数量如此之多?」 宇文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似乎她的大惊小怪取悦了他。「这些不算什么,有时打起仗来是数年的事,所费不赀,开支还要更多。」 紫嫔眸光闪烁,「皇上可有属意之地?」 宇文珑沉吟道:「此事重大,还得与言相、言尚书、石太师仔细商议方能定夺,若有了结论,军备图朕打算放在御书房的密室里,如此肯定万无一失,不会再重蹈覆辙。」 紫嫔似乎没听到他说要把军备图放哪里,她眼神一阵黯然,有些幽幽地道:「如此,皇上会与皇后娘娘时常见面……」 「怎么?你吃醋?不想朕见皇后吗?」宇文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朕确实许久没私下见皇后了,自从有了你这朵解语花,朕下了朝只想往你的紫华宫跑,来了便不想走,只想时时刻刻都能看着你。」 紫嫔贝齿轻咬红唇,「可臣妾听说,皇上以前和皇后感情好,皇上经常宿在凤仪宫,与皇后形影不离,如今真能说忘就忘吗?」 宇文珑拉着她素白的纤手,轻轻揉着。「朕如今才明白,对皇后只是年少时一种得不到的执念,朕从未对她心动过,起码,没有像对你心动那般的对皇后心动过。」 她动容地看着他,「皇上……」 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如今在朕的眼里,只有你一人了。」 「紫儿又何尝不是?」紫嫔带着几分甜蜜地说道:「只要皇上不赶紫儿走,紫儿愿生生世世留在皇上的身边,做皇上的女人。」 「叫子珑。」他拧了拧她娇俏的鼻子。「以后私底下,不要叫朕皇上了,叫朕子珑。」 紫嫔柔声细语,娇羞地喊道:「子珑。」 宇文珑很是满意地把她拥得更紧了些。「朕已经着人整修洛阳宫,那里是前朝宠妃丽贵妃的住所,是一块风水宝地,整个皇宫景色最美的地方,冬暖夏凉,华丽无比,你看了肯定喜欢,年后就能迁入了。」 「皇上待臣妾实在太好了,臣妾无以为报。」她的表情看似深情无限。 「谁要你报答了?」宇文珑眼里闪动着化不开的柔情。「朕只要你长长久久待在朕的身边就好,能这么看着你,朕就很高兴了,朕对你别无所求。」 两个人在紫华宫里卿卿我我,殊不知殿外的竹桑快气死了。 他们要晒恩爱也不懂得关殿门,不怕人听似的不断调情,内容还眨低了她家娘娘,让她十分上火。 「娘娘怎不让人通传啊?」竹桑气得心肝儿乱颤,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 言少轻脸色苍白,强抑制住了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了,回去吧!」 她原是亲自来给紫嫔晋妃位的,却不想竟听到了那些令她极度难堪的话。 对她只是得不到的执念?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得不到……且从未对她心动过…… 她心里一片凉,突然一阵腹痛来袭,她脸色霎时更白了,身子晃了一下。 「娘娘!」竹桑和多兰低呼一声,赶紧一人一边扶住了她。 竹桑焦急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言少轻勉强稳住。「回凤仪宫,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孟太医找来。」 太液池坐落在后宫东南,四周植满了各式名花,为了方便游湖,长廊曲折由四个方向深入湖心,设计得匠心独具,湖心有一座岛,岛上亭榭环绕、假山流水,东侧引进一道水渠,那水流沿着琉璃假山蜿蜒而下,十分夺目,一座七彩飞桥与安和园相连,那安和园不是一般嫔妃可以进去的,里头陈设华丽,一应倶全,只有帝后才有资格进去。 夜色寂静,浓郁的花香阵阵传来,此时,一轮圆月正高挂天际,虽是中秋佳节,但夜幕却显得有些皎洁冷清了。 言少轻就带了竹桑一人绕着湖慢慢地走,其他宫女太监侍卫都留在原地候着,太液池不是普通的大,走了许久,还没绕完一圈。 「娘娘,您已经走了许久了,反正月也赏过了,咱们快些回宫歇着吧,孟太医说娘娘有小产迹象,要多多卧床静养,娘娘怎么反而出来走,您这是存心为难谁啊?」 孟太医说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娘娘却要孟太医保密,虽然孟太医和老夫人交情匪浅,会为娘娘保密,可这样不告诉皇上真的行吗?等肚子大起来,孟太医就算想帮忙保密也不行了不是吗? 娘娘不躺着养胎,这样出来走又是想做什么?是不是不想生下皇上的孩子,想最好滑胎算了啊? 还有,她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娘娘向来最听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让娘娘跟皇上说的…… 「赏赐都发下去了吧?」 言少轻好不容易开口了,问的却是这么一句。 竹桑叹了口气。「各宫的赏赐都发下去了,没有遗漏,娘娘赏得丰厚,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好了,娘娘,咱们该回宫了,秋风虽然舒爽,吹久也是会着凉的,娘娘现在最不能的就是染上风寒了。」 言少轻恍若未闻,放慢了步伐,抬眸凝望着天边的那一轮玉盘,若有所思。 以前不知道,原来失去是这么痛苦,原来你还爱着他,而他已不爱你时,是这般的揪心。 她还能够撑多久? 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她什么都不要了,她想离开这座宫殿,她想除下官袍,她想要喝下一碗孟婆汤,让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如此,便能够……忘记他。 「娘娘!娘娘!」竹桑突然急切又小声的唤她,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来了!」 言少轻还在看着明亮的圆月发怔,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咚的一沉。 他来了?他怎么会来?他是来见她的吗? 她的视线摆正了,却是看到了一幅令她失望的画面。 皇上是在她的眼前没错,不过身边伴驾的是紫嫔,她脸色莹亮红润,乌发绾成了天仙髻,插着罕见的紫珍珠流苏簪子,一身簇新的衣裳,紫色牡丹孔雀蜀锦广袖长裙,衣服的钮子都是夜明珠所制,肩上披着绣有银龙纹的月白风衣,那自然是宇文珑的衣物。反观自己,一身翔凤宫锦的衣裙,只在髻上插了支凤首花钗,太过素净,倒显得紫嫔才像皇后了。 第四十五章 她看了看他们身后远处,皇上的仪仗都在宫墙下候着,连尚公公也没跟来,显然是皇上不想让闲杂人等打扰。 他们一个身姿挺拔修长,一个身材妖饶多媚,倒是璧人一对。 她也奇怪自己怎么还能对他们品头论足,她这怕是已经疯了吧?肯定病得不轻,才能看着自己夫君和小妾在一块儿还能淡定如斯。 郎君已变,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宇文珑见了她,脸上并无太大反应,只淡淡地道:「真是巧,原来皇后也在此赏月。」 言少轻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被他掏空了。 这样被他无视,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他那陌生的眼神,她有时也会怀疑他是否真是中邪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就算他对射伤紫嫔心有愧疚,也不至于宠爱到这种地步,而她与他的种种,就好像没发生过,只有她一个人在心痛。 定了定神,她也没施礼,就目光澄净地看着他,「臣妾参见皇上。」 宇文珑随意的点了点头。 言少轻看着他的手,他和紫嫔十指交缠。 紫嫔有些别扭,微微挣脱了他的手,朝她一个福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宇文珑。「妹妹免礼。」 一时间,三人无语,只有微风拂过柳叶的声音。 言少轻看着他们两人成双,十指又交扣在一块儿,他根本不看她,她显然是多余的那个。 如果问她,什么叫心在淌血,她现在知道了。 她收回视线,状似波澜不兴地道:「皇上和妹妹慢慢赏月,今日过节,本宫要去探望太后,失陪了。」 紫嫔乖顺地又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她越过宇文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她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紫嫔对他说道—— 「皇上怎么不留皇后娘娘跟咱们一块儿赏月?反正画舫那么大,也够坐的了。」 她的心又一阵抽痛,酸楚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曾几何时,他和别人成了一体的了,而她,是个外人。 「没听到皇后要去探望太后吗?」宇文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何必留她?再说,皇后在,说话也不方便……」 紫嫔噗哧一笑,「皇上又想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了,这才不让皇后娘娘跟咱们一块儿去游湖。」 宇文珑也笑了,「等你小日子过了,便知道朕想对你怎么不正经了……」 就像有根鞭子从言少轻心上狠狠的抽过去,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会发疯! 她在嫉妒紫嫔,她在怨恨宇文珑,她的心有说不出的疼,说不出的酸,她被重重的刺伤了,她明白了她究竟只是凡人!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 竹桑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又小声的喊道:「娘娘别走那么快啊!小心磕碰了!」 言少轻慢了下来,脸色却益发苍白。 竹桑担心的看着她,「娘娘……」 她摇了摇头,不让竹桑再说下去。「无事,摆驾寿安宫。」 寿安宫距离太液池并不远,言少轻坐上了凤辇,小片刻也就到了。 她已派人先来通传,是以到的时候,宁静正在殿外候着。 其实以宁静在太后跟前的地位,根本不必出来相迎,派个宫女或内监出来就可以了,可是每回只要她来,宁静一定会出来迎她。 「姑姑送来的月饼,本宫都尝过了,让姑姑费心了。」 宁静热切地说道:「一点儿都不费心,娘娘喜欢吃的话,奴婢再多给娘娘做些送去。」 她淡淡一笑,「姑姑随意。」 宁静十分担心的看着她,喃喃地道:「娘娘瘦了呢。」 言少轻依旧淡如清风地说:「没什么,就是刑部事情多,忙。」 宁静似有话说,又生生咽了回去,忧心不已的领着她去了东暖阁。 室内燃着香烛,淡淡的香气弥漫,敞开的窗子外见得到圆月,太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等她,知道她不喜热,茶已经沏好放凉了,紫檀卷云纹炕桌上有一盘御膳房做的月饼,还有几盘瓜果、素饼和一瓣瓣剥好的柚子,很是应景。 言少轻向前见礼,「参见母后。」她已慢慢冷静下来,心绪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了。 太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快上来坐。」 言少轻脱去绣鞋,上炕坐好。 太后慈和地道:「听说皇后在外边散步了许久,先喝口茶解解渴。」 「多谢母后。」言少轻从善如流的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入口都不知道什么滋味了,寿安宫用的肯定是好茶,可怎么咽在她喉里却是苦涩的? 她缓缓搁下茶盏,心思流转。 太后都看在眼里,这才开口道:「皇上的心思如今都在紫嫔身上,皇后不好受吧?」 言少轻缓声道:「皇上的心思并非臣妾能够左右,只能顺其自然。」 太后叹了口气,「其实皇上会这么宠爱紫嫔,也是有原因的。」 言少轻心里一动,道:「臣妾愿闻其详。」 太后缓缓地说起来,「皇上还是翼亲王时,府里有个叫紫儿的婢女,身世可怜,皇上十分同情她,对她就好了些,紫儿也一心投桃报李,对皇上极好,亲手给皇上缝衣服,亲手做饭给皇上吃,在皇上身边跟前跟后。 「哀家以为皇上对她有意,暗中查她,却查出她的身世并不清白,她的娘亲乃是烟花柳巷中的不洁之人,生父成谜,哀家没法看这样的女子留在皇上身边,便趁皇上不在时,将她交给人牙子,欲把她发卖了,谁知她却在府里一头撞死。 「皇上回来后又是震怒又是伤心,哀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皇上虽然没责问哀家,却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哀伤里,觉得是他害死了紫儿……而那个紫嫔,与紫儿的容貌有六成相似,两人偏巧都喜爱紫色,皇上这才陷了下去,无法自拔。」 言少轻沉思。翼亲王府有这样一个奴婢,她怎么不知道? 离开太学之后,虽然她和宇文珑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并行线,可同在京中,他的事,她都知道,就如同她的事,他也都知道一般。 若是那个紫儿真在王府一头撞死,死因又与太后要把她发卖有关,这么大的事,肯定藏不住,可奇怪的是,在今天之前,她从未听闻过翼亲王府里出过这样一件大事。 「所以,皇后姑且忍忍吧,以不变应万变,时日长了,皇上发现两人并非同一人,自然便会清醒。」 言少轻脸上不动声色,只道:「皇上如此长情,倒叫臣妾意外了。」 太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是啊,哀家也感到不可思议,那紫嫔毕竟来路不明,怎可因为坚信她是紫儿托生就全然的不设防,让她进出御书房不打紧,各地奏折和军事机密都没防着她,皇上如此一意孤行,令哀家着实忧心,可哀家已因紫儿曾与皇上有了嫌隙,定然不能再犯同样的错,所以哀家眼下也只能由着皇上了。」 言少轻端起茶盏慢慢啜着,太后的意思是,要她出面除掉紫嫔? 确实,她是六宫之主,大可找个以下犯上的理由把紫嫔弄死,或者把她打入永巷,再让她暴毙,或者能让紫嫔自己失足落水溺毙,被什么香烛慢慢毒死……她身为后宫之主,要做这些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可是,如果她真那么做了,他会如何? 他会为紫嫔震怒,废了她这个皇后吗? 她轻抚小腹,思绪飘远了。 她不想除掉紫嫔,因为变的是宇文珑的心,紫嫔不在,他们的感情也修补不回,无法回到往日了,她亦不想苦苦追寻。 她想带着她的孩儿和年岁渐高的祖母到乡下庄子生活,她的孩儿不做皇子也会很快乐,她想让她的孩儿成为最棒的仵作,造福……尸体? 她可以辞官,只是这皇后之位却是没法辞掉,她得在肚子大起来之前离开京城,才不会被人发现她偷渡走了龙裔。 她冷不防抬头问:「敢问母后,该如何辞去皇后之位?大云可有先例?」 太后一呛,惊吓的瞪着她看。 怎么?她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就是想让她按兵不动,耐着性子等,但这丫头的结论竟是要辞去皇后的位置? 这结论究竟是怎么来的? 要命,她怎么对皇上交代呀? 第四十六章 【第十八章 宁静身怀秘密】 黄婉孜的丧事办得十分低调,在丧事结束之后,以言少轻为首的几个人全聚到理郡王府纡发情绪,尤其是安小王爷安知骏,今日他依然哭得不像个男子汉,不断自责自个儿为何没早点将八姑娘娶进门避祸,害她惨死。 理郡王府有不少好酒,今天这种低迷的日子,楼祯也不小气,把窖里的藏酒全搬了出来,让大伙儿尽情的喝。 席间,言少轻少言多食,她也很想喝酒,敬好友在天之灵一杯,但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不能喝酒。 近日她害喜,情况也特殊,对于食物气味无感,但只要空腹就会反胃,所以她只好吃,三餐不漏的吃,免得露出端倪。 「少轻,你能原谅我吗?我早点娶了婉儿就好了……」安知骏早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幼年时同是太学的学伴,他的记忆彷佛回到了那时,忘了她已是尊贵的皇后娘娘。 言少轻丝毫不介意安知骏的失态,她朝他举了举杯。「我原谅你,婉儿也不会怪你,所以你也不需再自苦了。今日不醉不归,明日就把一切忘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是不是?」 他们喝的是酒,她杯盏里装的是茶水,可是喝多了,她竟也有醉的感觉,兴许是她身子里装着一颗想醉的心吧! 「你原谅了我,那你怎么办?」安知骏突然忧心忡忡的把脸凑到她眼前。「少轻……子珑爱上别人了,你怎么办?」 紫妃独宠后宫已不是秘密,其实早成京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可因为她始终摆出一张波澜不兴的脸,因此没人敢试图安慰她,只因她不只是皇后,还是国相,感觉安慰她是对她的不敬。 所以安知骏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楼祯有些气急败坏,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他这时实在很想拿把鎯头把安知骏直接敲昏算了。 席上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言少轻,她却是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怎么办?我祖母说的,凉拌。」 安知骏立马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对对对,每次我们几个闯了祸,跑去你府里,急得问你怎么办时,老夫人都会白眼一瞪说凉拌,真是有趣!」 「是很有趣。」言少轻低着头,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 她真怀念年少时光,无忧无虑,镇日里只忙着读书就好,因为学堂里有那个人,所以她喜欢去学堂,百去不厌,别人都当她是真喜欢读书写字,其实,她多半时间都在看他…… 「这节骨眼还有趣啥啊!闭嘴吧你!」欧阳律很无言的过来把安知骏给拖走。 换楼祯过来了,他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没事吗?」言少轻抬起眸子来看着他,指指自己的心房。「这里,痛得快死掉了,有人拿针在扎它。」 楼祯一楞,反射性的拿起她的杯盏闻了闻,是茶水没错,可她怎么流露出醉态来了? 「楼祢呢?」言少轻往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我以为她会来嘲笑我。」 或许是看着婉儿竟以如此悲戚的方式归于尘土,今日,她格外的烦躁,又兴起了那名为远走他乡的情绪。 变心郎已无可挽回,而生下孩子、余生就指望孩子成为太子来巩固后宫地位的那一套,更让她觉得百无聊赖,让她就过自己的,要她在宫里对宇文珑视而不见,不受他和紫妃恩恩爱爱的影响,她自认做不到。 曾经深深爱过,戛然终止得那么莫名其妙,她非圣人,又岂能轻易释怀? 所以,在她变得更痛苦之前,远离京城是唯一的方法…… 「她是想。」楼祯轻描淡写的说:「所以我把她锁在阁楼里了,叫四个粗壮的家丁看牢她,你没走前,不许让她离开那阁楼,否则罚俸一个月。」 言少轻不禁噗哧一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笑,在这节骨眼、在婉儿出殡之后,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关她做什么?」她低低地笑。「可知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还真想听她骂我,骂得越难听越好,让我清醒点。」 楼祯轻叹口气,「少轻,听我一言,你就等着,总会雨过天晴,否极泰来。」 她的眼神像暴雨前的天际,十分决绝地道:「我不等。」 楼祯被她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正想问她不等想做什么?坐在她身边的陆小侯爷突然咚的一声倒下,还头先着地,这可把楼祯吓坏了,这陆展钰可是陆家三代单传,要是在他这里因为酒醉把脑子摔坏了,他可没法对陆家交代。 「该死!快去请安女医!」楼祯赶紧叫了两个小厮把人抬起来,自己也忙不迭地跟着护送陆展钰去客房。 默默的,有人拿着酒盏坐到了言少轻身边,一道清越的嗓音传进她耳里—— 「人死不能复生,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娘娘节哀。」 言少轻抬眸,眼中微有讶异,「原来是文先生。」 文琅不失恭敬地道:「文某见今日众人皆很随意,就不给娘娘叩首见礼了,免得破坏了这里的气氛。」 言少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如此甚好。」 文琅感同身受地道:「娘娘突失闺中挚友,肯定是极为难受,文某也听闻了那连环案犯的恶行,当真凶残,无法理解世间竟有如此心性邪恶之人。」 「本宫一定会亲手缉凶,告慰死者。」她并不想把话题放自己身上,尤其是对一个并不太熟的人,她转移话题问道:「倒是本宫听闻先生婉拒了云史的编修之职,这是为何?难道先生另有志向?」 文琅谦逊道:「文某闲云野鹤惯了,不想被束缚于宫中,若是入朝为官,也想堂堂取得功名再说。」 言少轻目如秋水。「既然先生意向如此,也不能勉强,若是先生将来改变心意,尽管与理郡王说,理郡王自会与本宫联系。」 文琅拱手道:「文某多谢娘娘一番美意。」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是要离开京城了吗?这还乱许什么事儿? 不过,文琅的才华与见识,宇文珑也是认同的,届时她不在了,楼祯对宇文珑呈报也是一样的。 「文先生既已来我大云落脚,在大梁可还有亲人?」言少轻问得家常。 文琅叹道:「文某父母双亡,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存在了。」 「是吗?」言少轻打量着他。「本宫第一次见到先生时,便觉得先生十分面善,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文琅十分惶恐地道:「文某不敢冒犯。」 言少轻淡淡一笑,拿起杯盏来啜了一口。「天下之大,面貌相似也是有的。」 门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依稀听到皇上二字,言少轻的心顿时漏跳了两拍。 是他来了吗? 他和婉儿又没什么交情,楼藏他们会去也是陪着安小王爷去的,这会儿人都入土为安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想到他该不会是和紫妃一块来的吧?她心里又是一沉。 若是他和紫妃一道来,那她会立即起身走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迷恋来路不明的紫妃,对紫妃言听计从,如今他们已是道不同的人了,没有同桌应酬的必要。 心潮起伏之际,没一会儿,宇文珑真的大步进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尚德海,两人都一身常服,宇文珑是黑色锦袍,胸前和袍摆都绣着五爪金龙,至于尚德海…… 他不重要。 她的位置正巧对着门,他一进来就入了她的眼。 她以为他适合穿月白,原来他穿墨黑一样好看,且更有几分帝王气势。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一入门就与她对到了视线,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让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不似这阵子以来的那种淡漠,似乎是……有话要说? 参见皇上之声此起彼落,待他一声免礼之后,众人又纷纷归位。 他目光悠长的看了她一眼,在她和文琅的对面坐了下来,那里原本是安知骏的位子,一个奴婢连忙过来换新的碗筷酒盏,另一个负责布菜的奴婢忙为他斟酒。 言少轻看着他从容淡定的入座。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几句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这是多久没在朝堂外的地方见过他了?偶尔在宫里相遇,他的身边也总有紫妃伴驾,过去她常出入的御书房,如今更是成了她的禁地,因为她知道,紫妃总会在那里,她没必要去自讨没趣跟自找伤心。 第四十七章 「皇后吃饱了吗?」宇文珑看着她空无一物的碗内,也不知道她这是有吃还是没吃,不是说空腹会反胃吗? 怎么不懂得照顾自个儿的身子…… 「还行。」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片刻的恍惚,心中竟然很没骨气的只有一种想法——紫妃没有来,那她不走了。 宇文珑突然对文琅举杯,「敬先生一杯。」 文琅连忙举杯,「不敢、不敢。」 「虽然先生婉拒编修之职,不过来日方长,朕相信有朝一日定会与先生君臣相称。」 文琅低眉顺目,恭敬地道:「文某谢皇上抬举。」 「对了,怎么不见先生的随从?」宇文珑漫不经心的问。 言少轻这时才发现那个戴着半脸面具的随从不在这里。 她记得楼祯说过,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随侍在侧,因此两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可这会儿却没见到那个该形影不离的随从。 「她病了。」文琅叹了口气。「病得颇为严重,说想回大梁的宜州老家养病,文某便成全了她,派车送她回去大梁了。」 宇文珑一脸的「那怎么可以」。「先生若是犯了心疾那该如何是好?先生可是能够自救?」 文琅毕恭毕敬地答道:「多谢皇上关怀,文某正在物色新的随从,希望找个一样聪明伶俐的。」 宇文珑思忖片刻,剑眉一扬,道:「这样好了,宫里机灵的太监可多了,要不要朕先派一个给先生顶着用? 否则若先生的心疾犯起来,可就要自生自灭了。」 言少轻觉得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不是内容,而是语气,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很,每当他用那种语气说话时,就是在虚应故事,最常出现在跟某些老是在倚老卖老和老生常谈的老臣对话时。 「文某惶恐。」文琅战战兢兢地道:「文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怎可劳驾宫里的公公来给文某做随从?文某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言少轻帮腔的点了点头,「过度的好,确实会让人吃不消,皇上适可而止吧!」 宇文珑瞪着她。她这是在帮谁啊?什么都不知道就选边站,站的还不是他这边…… 「哟,子珑?你何时来的?」被欧阳律架进去休息的安知骏又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他一眼看到宇文珑,便把手重重的搁在他肩上。 宇文珑也不以为意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刚刚。」 安知骏大刺刺的在他旁边坐下,顺势又拍了拍他的肩,「咱们兄弟喝一杯。」 宇文珑淡淡的眯了眯眼眸,「好。」 欧阳律皱眉道:「我说安小王爷,醉了让你睡,你又出来干啥啊?」 安知骏挥了挥手,「去去去,我又没醉……」 欧阳律投降了,蹙着眉自喝一杯。「好,醉的是我行了吧?」 不一会儿,陆展钰也包扎着头出现了,眉心蹙得死紧,一副脑仁儿疼得要命的模样,旁边是没好气撇着唇的楼祯,见到宇文珑来了,两人都很讶异,但那讶异很快过去,他们随即也兴高采烈的坐下了。 言少轻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就有些感动,再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将跟腹中的胎儿一起离开京城,兴许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默默倒满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一飮而尽。 这一夜,不分身份地位,把酒言欢,直到深夜,宫门都险险要关了,帝后才一前一后的回到自个儿寝宫。 言少轻睡得很好,睡得很沉,却是被一阵兵临城下似的摇晃给叫醒。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她蹙眉睁开了眼,就见到帷幔前竹桑已急到不行,整张脸全皱成了一团。 她定了定神,问:「何事?」 小时候她跟祖母睡,蓝嬷嬷常半夜来摇醒祖母,说死了人,要验尸,而有案子,夜半被摇醒,这种事她从监管刑部以来便经历得太多了,是以并不惊惶。 「娘娘……」竹桑润了润唇。「说是宁静姑姑在紫妃熟睡时刺杀了紫妃……」 纵然经验丰富,但这件太过出格的事还是令她顷刻间便弹坐起来。「说清楚点!」 竹桑急道:「奴婢也不清楚,没法说得清楚,只知道皇上好像已经过去紫华宫了,太后娘娘也过去了,是小佑子公公来请娘娘过去的。」 言少轻掀开被缛,「备轿,替我更衣。」 漆黑的天幕,只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散在天际,阴霾的云朵不时飘过来遮蔽那零散的星子。 言少轻匆匆到紫华宫时,果然听说宇文珑和太后都到了。 「皇后娘娘驾到!」 虽然小安子拔尖着嗓子喊着,但这时候没人管这些繁文缛节。 一个紫华宫的宫女怯生生地禀道:「娘娘,请您移驾紫妃娘娘的寝殿,皇上和太后都在那儿候着您。」 言少轻进了寝殿,见到毫发无伤的紫妃,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真的以为……以为紫妃被杀死了。 虽然紫妃对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产生了莫大的威胁,但她不希望以此种方式结束,因为如此一来,宇文珑将永远对紫妃放不下,就如同他放不下那个叫紫儿的奴婢一样。 「参见母后,参见皇上。」见过礼,她便直接看着坐在被缛凌乱的床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紫妃。 看来,这里发生过一场搏斗。 她的眼眸缓缓从一脸愤然的紫妃身上转到跪坐在地上的宁静。 宁静的双手反剪,被用绳索捆绑住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发丝全束在脑后,脸上有多处抓痕,一把锋利短刀掉落在床前的大红牡丹地衣上,神色与平时不同,异常的冷绝。 宁静与紫妃有何深仇大恨,竟大胆到来行刺紫妃?难道,她们认识?还是说紫妃入宫之后得罪了宁静? 不,这不合理,就算紫妃得罪了宁静,宁静也不至于来行刺她,再说了,紫妃不是傻子,宁静是太后的人,她巴结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去得罪? 平时,宁静见了她总是极为热切,可今日宁静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在她对皇上和太后见礼之后,宁静才缓缓开口道—— 「皇上,奴婢年轻时受人欺负,是以学了一些拳脚功夫防身,可是紫妃,她有武功,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即使手持短刀近身搏斗也没能伤到紫妃半分,足见紫妃武功之高深,而紫妃身怀高强武功进宫里待在皇上身边想做什么?目的何在?奴婢恳请皇上一定要查个清楚。」 言少轻诧异了。紫妃有武功?而且是武功高强? 「皇上明察!」紫妃手足无措的道:「臣妾不知自己身怀武功,是本能的防卫!难道有人要杀臣妾,臣妾要乖乖让她杀都不反击吗?」 言少轻不发一语。她不知道太后和宇文珑怎么看的,不过紫妃一开始便称自己失忆了,如今说不知道自己身怀武功也说得通。 就在各人各怀心思,一片静默时,紫妃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道:「皇上,臣妾知道这个贱婢为何要刺杀臣妾。」 看来这紫妃深谙后宫生存之道。言少轻心里倒有几分佩服,宁静是太后的人,而皇上是偏宠她的人,是以她只对皇上一人喊冤,视在场的太后和她这个皇后不存在。 也是,人在后宫,只要有皇上的恩宠,其他都不重要了。 「你知道宁静为何要刺杀你?」宇文珑语调不轻不重的反问。 紫妃忽然瞪向言少轻,「这贱婢是受皇后指使!」 言少轻一凛,事情怎么会毫无脉络的兜到她头上来了? 她看着宇文珑,就见他不痛不痒、缓缓地说道——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爱妃不可造次。」 「臣妾说的句句属实。」紫妃指证历历地道:「这贱婢在臣妾奋力抵抗的过程中,目訾尽裂的说,只要臣妾死了,皇后娘娘就可以恢复往日的笑容,只要臣妾死了,一切都会好转,只要臣妾死了,皇上和皇后就会像往日般和美恩爱!试问若不是受皇后指使,又会是谁?」 言少轻有些意动的看着宁静。宁静真是为了她才来刺杀紫妃的吗?为什么要为她冒如此大险? 若说宁静看着皇上长大,对她这个皇后爱屋及乌也说不通,就是最疼爱她的祖母也不可能为了她杀人,宁静又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宁静,你究竟受何人指使要置紫妃于死地?若是你不说个清楚,皇后将蒙受不白之冤。」宇文珑这时的语气也有几分严厉了。 宁静垂着头,双眸无神。「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第四十八章 「谁会信你?!」紫妃下了床,她赤足走到宁静面前,就像宁静是跪在她面前一样。「你当真以为本宫是傻的?本宫感觉得到,你就是为了皇后来刺杀本宫。皇后谋害一等宫妃,失德失格,大云的律法须得要被废位……」 「你这个贱人!你住口!」宁静忽然双眼暴睁的瞪着紫妃。「皇后没有指使我,是我自己要为民除害,你是妖女,你必须死!」 「皇上您听听,这象话吗?」紫妃哀婉的低呼,「这个贱婢居然说为民除害?如此荒谬,难道臣妾是公认的恶人吗?臣妾差点死在这贱婢手上,皇上一定要为臣妾作主,还臣妾一个公道!」说着,她对宇文珑跪了下去。 宇文珑一时之间却是没有把她扶起来,只看着言少轻道:「皇后,你怎么说?可有话为自己辩白?」 言少轻摇了摇头,「没有。」 「皇后这是承认指使宁静刺杀紫妃吗?」 言少轻点了点头,「是我指使的。」 「皇后!」宇文珑脸色铁青。 「皇后!」太后气急败坏。这丫头不就是听到可以废后,索性就将罪名坐实了吗? 宁静也忒胡涂,怎么可以一时冲动铸下大错……唉,都怪她,她不该让宁静知道皇后怀了身孕,以至于她会急着要为皇后清除障碍。 「皇后已认了罪名,失去后宫之主的资格,也失去母仪天下的资格。」紫妃大义凛然地道:「皇上,您该下旨废后了,以免皇后做的争宠丑事传出去,连累了皇上的圣名。」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意料之外,宁静慌了。「娘娘,您为何要承认罪名?根本不是娘娘指使奴婢的……」 言少轻打断她道:「是本宫指使你的,本宫该当被废。」 宁静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见跟言少轻说不通,转而向宇文珑道:「皇上,真是奴婢自己要刺杀紫妃,跟皇后娘娘无关,绝对无关!」 宇文珑脸色阴沉得像快下暴雨,少轻就这么想离开他吗? 她对他的信任,当真就那么薄弱吗?没想过他的变化可能深有隐情,就不能再耐心的等等,等待时机到来,真相大白…… 他索性赌气道:「不是皇后指使你,那好,不要空口说白话,口口声声是你自己想做的,这无法取信任何人的,你必须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否则朕也只好按律法废了皇后,到时你再想说实话也无济于事了。朕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若再说得不清不楚地想蒙混过去,朕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的口气十分狠厉冷绝,大有鱼死网破的味道。 宁静面如死灰,她哀求的看着太后。 「这就是你冲动行事的后果,如今可不就要自食恶果了吗?」太后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就说出来吧!哀家相信皇后能理解你的。」 紫妃气势汹汹地道:「不错!贱婢快把皇后是如何指使你刺杀本宫的始末供出来,皇后肯定能理解你为了自保也只好出卖她了。」 可惜,她这一番曲解之语没人听,言少轻立刻大感意外地往太后看了过去。 为什么扯到她?难道此事真与她有关? 宁静颓然的垂下头,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衣上,她颤抖着声音,缓缓道出,「皇后……皇后是奴婢所生……」 【第十九章 食而不知其味】 寝殿里一时落针可闻,连紫妃都住了口,不敢再贸然插话。 言少轻掩饰不住自己受到的震惊,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宁静,虽没有开口质问,但她脑中不停地转着念头。 从她进宫之后,宫里陆续出事。 梦妃、芊妃的毒点心疑云,究竟那毒点心是怎么来的,出自何人的手笔,至今仍是个谜。 梅嫔滑胎后暴毙身亡,起因于绣线之毒,接着云妃打入暴室引发的东豫王垮台。 不明原因的暗夜恶火,死了秀嫔和她腹中胎儿,揪出了芊妃和假太监的奸情,芊妃被休,遣送回大越。 现在,紫妃又受到刺杀…… 种种祸事加起来,受益的人就是她。 宇文珑担心的看着她,她是想到什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他烦躁的转向太后,「母后——」 他不信宁静,但若是他母后为证,就无可怀疑了。 太后也明白这时候让宁静说话是没有公信力的,再说一切都是她促成的,她有必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皇后先坐下来,哀家定会说个清楚。」 少轻丫头怀有身孕,要是受了打击,不知会出什么事,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还不怪死她这个娘亲了吗?所以,还是让她坐着稳妥些。 言少轻并没有坚持,竹桑扶着她,她缓缓坐了下来,只是脸色也益发苍白了。 所有人都在等太后开口,连事不关己的紫妃也屏息以待,太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当年,宁静出宫探亲,却遭遇劫难,她被人劫走,回宫三个月后,她发现有了身孕,哀家安排了太医秘密给她诊治,但胎儿已经成形,打不掉了。」 才听到这里,言少轻已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所以,她的生父是一个来路不明,随意掳奸良家妇女的恶徒? 「哀家安排宁静到宫外待产,而言尚书的夫人韩氏,与哀家本就是闺中密友,哀家深知她成亲多年,一直为了无法生育而苦恼,便告诉她宁静之事,她和言尚书、言老夫人商议后,决定收养宁静的孩子。 「于是,韩氏也去了乡下的庄子,她和宁静一块儿住在那里,言家则对外说韩氏有了身孕,但身子不太好,回安州娘家静养了。宁静生下孩子之后交给了韩氏,韩氏将孩子带回京城,便说是她生的孩子,因此也无人知晓孩子不是韩氏所生。 「后来,宁静调养好身子,又回到哀家身边当差,同在京中,她一直关注着少轻你的动向,少轻三元及第那日和封相那日,她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而皇后被太上皇指婚给皇上那晚,她则是忧心得辗辗难以成眠,担心皇后进来险恶的后宫只能任人宰割,担心皇后不是其他嫔妃的对手。」 言少轻慢慢冷静下来,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宁静。 「所以,你就用毒点心陷害芊妃不成,再用毒绣线谋杀梅嫔来嫁祸给云妃,使云妃被打入暴室。你还放火烧死了秀嫔和她腹中的胎儿,同一场火又揭穿了芊妃和假太监的私情,令芊妃被送回大越,甚至,你还杀了锦绣?」 当时她问过宁静,当宁静说不知道锦绣那么长的时间都不在寿安宫里时,她就略觉蹊跷,只是万万没想到,宁静就是凶手…… 「不错,这些都是我做的。」宁静并没有否认,她凄然一笑,却是温情的看着她。「轻儿,你果然冰雪聪明,这么快就能联想到这些。」 太后极度震惊,「宁静,你居然瞒着哀家做了这些……你怎么能……怎么能把锦绣也杀了……」 提到锦绣,宁静突然哀泣不已。「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对锦绣下手,她听到奴婢和郭司正的对话,知道是郭司正把册子交给奴婢,奴婢潜入玉扇房里按手印。她要把这事情告诉娘娘,奴婢才会对她痛下杀手。」 「郭司正为何帮你?」言少轻奇怪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办案」?还是,这不过是因为她不想面对,想让自己分心罢了。 「郭司正和我是同乡的旧识,我的事也没瞒她,我会遇到那恶人,也是因为她托我在回宫前替她送银子回家,绕了那条陌生的路,才会遭遇劫难,因此她一直对我很内疚。」 言少轻微一沉吟,问,「只有郭司正,不可能诬陷得了云妃,落梅宫的香草,是你收买的吧?在云月宫搜出的西域夕花香粉,也是你的手笔?」 宁静竟是宽慰的一笑,「我的轻儿太聪明了,什么都猜到了。」 言少轻对她的反应蹙眉。「香草又为何肯受你指使,替你冒这么大的险?」 「香草的性命是我搭救的,她刚到落梅宫时犯了个小错,梅嫔要把她打死,是我求太后出面保下了她,且她一直对梅嫔怀恨在心,自然愿意替我办事了。」说完,她慈爱的看着言少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尽管问,为娘都会告诉你。」 言少轻对她最后那一句却是置若罔闻。 第四十九章 所以她误会皇上了,皇上并没有狠毒到为了拉东豫王下马,而将梅嫔和其腹中胎儿当做棋子,只不过太后与皇上母子一心,太后深知太上皇给皇上的密令之一就是除掉作威作福、强抢民脂民膏的东豫王,因此趁机帮了皇上一把,刻意不查真相,把罪名给云妃坐实了。 「本宫办案向来力求透澈,自然还有想知道的。」言少轻目光深沉,情感不带一丝半点动摇。「毒点心一案里,青枫是否为你所杀?你勒死了她,再伪装成畏罪自杀?」 宁静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娘是杀了青枫,还收买了玉荷,那小丫头打从进宫,娘就对她照顾有加,她把娘当亲娘似的言听计从,自然都照我的话做了。 「我从白玉宫偷了食盒再装进毒点心交给玉荷,故意挑梦妃刚吃饱的时候叫玉荷送去,让她怂恿梦妃去喂鱼,一切都如我所料,只是没想到,因为皇上不想伤了云越两国的和气,并没有严惩芊妃,是以我只好再次对她下手了。」 言少轻从她话里听出了某些端倪,「为何从来不动梦妃?」 宁静朝她一笑,笑容很是灿烂。「梦妃是太后的亲侄女,我也是看着梦妃长大的,知道梦妃因何而入宫。梦妃和皇上未有夫妻之实,不会生下对你有威胁的皇子,而皇上对梦妃也只有兄妹之情,对你构不成威胁,是以,梦妃被我排除在必须铲除的名单之外…… 「轻儿,梦妃性子单纯,不会耍心眼,你没有手足,以后就把梦妃当姊妹吧,这深宫的岁月漫长,皇上也不知是否会对你长情,总得有一、两个知心又绝不会相害于你的姊妹才好过日子,听娘的,娘不会害你。」 言少轻慢慢的闭上眼睛,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不会害她?这不已经害苦了她吗?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她的手虽然没有直接染血,但她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她而死,她能安心吗? 她祖母说过,宫里除了皇上,唯二能信任的人是太后和宁静……原来,意思是她们两人皆知道她的身世,宁静甚至是她的生母;再回想过去宁静对她总是过分的关照,可见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然而,纵然是她的生母,纵然她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为了她,但她无法原谅她,也无法坦然的喊她一声娘,若是以爱为名,那这份爱也太沉重了,她实在承受不起…… 「皇后,你也无须太过自责。」太后缓缓地道:「眼下你虽无法谅解宁静的所作所为,但等你当了娘,你或许就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了,她只是……只是方法走偏了……」 言少轻想到祖母跟她分析过的人格犯罪,或许她的生母在惨遭玷污还怀上身孕的那一刻,心理已经偏执了,是以多年来也累积了许多怨恨无法宣泄,才会下手如此残酷。 她没法去爱她,可也没法真正的恨她,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沉淀过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语凝喉间。 环顾室内,竟没有一个在此刻能给她力量的人,她原本所倚靠的人,如今和紫妃是同一阵线,她也无法投入他的怀中,尽情地哭个够……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太后道:「母后,我回府一趟,我去看看祖母,去去就来。」 太后自然明了她是要回去求证的,看来只有言老夫人亲口说了,她才会接受事实。 「你去吧!不必赶着回来,就陪言老夫人多坐一会儿。」 太后在心中叹息一声。言老夫人早说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少轻丫头的身世早晚会揭穿,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宇文珑心痛的看着她,她打击一定很大,可这关键时刻,若他陪她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他只能狠下心,让她独自去面对了。 「陆霜林。」 一身黑色劲装身影从窗而入,单膝跪地。「卑职在!」 宇文珑目光沉沉。「你陪同皇后出宫,皇后尚未摆脱谋害紫妃的嫌疑,须得寸步不离,不得有误。」 陆霜林一丝不苟地道:「卑职遵旨。」 就是要她好好保护皇后娘娘嘛!她都听懂了,虽然不明白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宠爱紫妃算是个什么破事,但她瞎了也看得出来,皇后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至宝,那紫妃啥的,不过是浮云,早晚会过去。 夜已深沉,整个京城似乎只剩打更的声音,言府同样的安静。 言少轻不想惊动府里人,便让陆霜林翻墙而入,开了角门让她进去,两人直奔枫叶满楼。 她祖母的作息一向跟别人不同,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跟一般老人不一样,她经常晚上不睡,熬夜在看案卷,睡白天的,说这叫做夜猫子。 「大姑奶奶这么晚回来?」蓝嬷嬷正巧蹑手蹑脚地关了寝室的门出来,见了她们十分诧异。 「祖母呢?」因为蓝嬷嬷是端着托盘由祖母在一楼的寝室出来的,她才猜想祖母人并不在三楼的宋慈阁里。 蓝嬷嬷叹气道:「小姐这几天咳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威胁利诱的服了汤药,我给点了甜梦香,正睡得沉呢。大姑奶奶可有急事?要唤醒小姐吗?」 「不必。」言少轻遂也压低了声音,「不吵祖母了,我问爹也一样。」 言少轻带着陆霜林,转而来到静书斋,院落一片寂静,守门的依然是四喜。 她爹一向简朴,用的人不多,白天才有洒扫的下人过来,另一个和四喜交班守门的小厮三喜,目前伤了腿在休养。 「大姑奶奶?」四喜见了她,赶忙迎上来。「大姑奶奶怎么这个点来?」 言少轻轻描淡写地道:「有点儿要事要见大人,你进去叫醒我爹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四喜陪着笑脸道:「大姑奶奶,这会儿大人不在呢。」 言少轻瞳孔微微一缩。「不在?」 已过了子时,他爹跟她一样都是卯时要上朝,而她爹的作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这个点不在,非常奇怪。 四喜见她面沉如水,忙道:「大姑奶奶可别误会大人上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大人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是大人的同僚老家在办丧事,大人去吊唁,在月里镇,路途有点儿远,可能要天亮才能回来了。」 言少轻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月里镇是离京城最远的一个乡镇,她不可能去求证,不过老家办丧事的同僚,她倒是能够打听,照她的猜测,多半是没有的事。 因为四喜不会专程去求证,也不会怀疑,所以她爹给什么理由都没差,而她爹也料不到她会来,是以在找理由上就粗糙了点,做得不够完美。 也是,她从来没有在三更夜半来找过她爹,她爹又怎么会想到她好巧不巧的就来了呢?若不是今日出了她的身世大事,祖母又刚巧睡了,她也不会发现她爹半夜不在屋里睡觉,且行踪成谜。 此刻的情况,她不得不认为,她爹长年对她和祖母的疏离,恐怕不仅是因为她并非亲生,或许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必须跟人保持距离…… 她不着痕迹地又问道:「四喜,你仔细想想,大人过去曾没回来睡过吗?」 四喜挠着头想了想,「好像曾有吧,不过奴才也记不清了。」 言少轻眉角轻蹙。确实,一年有那么两、三晚有事耽搁不回来睡,也不算什么大事,没有人会怀疑,也不会有人刻意当回事来说。 「怎么了吗?大姑奶奶?」四喜搓着手,顿时有些不安了。「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言少轻淡淡一笑,安抚道:「没的事,你不要瞎猜,因为我爹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他毕竟年纪也大了,我怕他睡不好,随便问问。」 「是啊,大人确实该找个贴身伺候的人,可是大人偏生不要……」四喜也很感慨。 言少轻脸色一正。「四喜,那件事,你可有确实做好?」 四喜忙点头如捣蒜。「有有!蓝嬷嬷交代的事,大姑奶奶您的吩咐,奴才一直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大人出门丢人。」 言少轻很是安慰地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要知道,大人一向自尊高,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奴才知道。」四喜拍胸脯保证道:「奴才伺候大人都好多年了,明白大人的性子,一定小心办事,姑奶奶放心。」 言少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给四喜,「给孩子们添些冬天的衣服吧!」 第五十章 「这怎么好?」四喜惶恐地道:「奴才给大姑奶奶办事是应该的,再说了,蓝嬷嬷又是带奴才进府里当差的贵人,先前蓝嬷嬷已经给奴才十两银子,太多了,奴才不好再收大姑奶奶的打赏。」 言少轻温和地道:「是本宫要给孩子们添衣,快收下,不然便是当本宫是外人,本宫可要不高兴了。」 她自称本宫,这银子便算是皇后打赏的,意义格外不同,四喜果然立马就喜孜孜地收下了。 出了静书斋,言少轻就目如寒星。 陆霜林对适才那一切置若罔闻,只问道:「娘娘,咱们要回宫了吗?还是再回小楼那儿等老夫人醒睡?」 言少轻心里一片冰凉,「不必了,去大理寺。」 陆霜林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夜还很沉。「这个时候去大理寺?」 言少轻露出了一抹疲惫。「如果我料得不错,今日会有大案发生,陆大人早晚会派人找我,我们先过去等也省事些。」 陆霜林蹙眉,「娘娘,恕卑职僭越,您现在精神头儿还好吗?」 哪个正常人听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生母又为她犯下滔天大罪,还能这么冷静,且又到处走,现在又说要去等着案发好办案?这不是常人啊。 言少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霜林,有个词叫苦中作乐,唯有如此,我才能不去想,想那些我还没有答案的难题。」 陆霜林也叹气道:「好吧,卑职明白,不过,卑职饿了,能否买几笼包子过去等?吴记包子铺天没亮就开门做生意了,他们家的甜米粥也不错。」 她实在担心娘娘的身子会撑不住。 皇上说娘娘怀有身孕,要她平日小心照料,可她一个还没成亲的大姑娘家,又怎么知道如何照料一个孕妇? 想到她家嫂子怀孕一直吃,给娘娘吃的肯定不会错。 言少轻想想自己也该进食了,不然空腹之后就会反胃了,何况她今天要做的大事也需要她有体力。 「就去多买几笼包子带去大理寺吧!大理寺的衙役有口福了。」而她自己肯定是食而不知其味了。 陆霜林一个眼神丢过去,「娘娘请客?」 言少轻苦笑一记,「好,本宫请客。」 都察院左都御史胡笙有一妻四妾,九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且为正妻嫡出,芳龄十四,闺名胡珍儿,全家疼宠,当真是视若珍宝,今年开春已与朝阳公嫡孙定了亲,明年过了元宵便要出嫁。 如今,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血腥赤裸的陈尸在床上,被剃除了毛发,割了双乳和阴户,睁大了眼,死状甚惨。 大理寺的衙役拉了封锁线,正在胡珍儿的闺房里四处采集证据。 陆宸的双眉深蹙,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担心言少轻不适。 「你身子还好吗?」 皇上说,她已怀了身孕,要他把大理寺的案件揽下,不要让她知道,免得她过度劳累。 可今天,他下了朝到大理寺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他了,吴捕快接获胡府报案时,她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他想瞒也瞒不了,他不想让她来案发现场,她偏生固执,还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来。 莫非,是往后便要专心养胎,不出宫门了吗? 「无事。」言少轻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采证。「等你的时候,我在值宿房小睡了片刻,还能挺会儿。」 「你怎么知道今天案犯会再度犯案?」陆宸也不想问她这么彻夜不眠的折腾自己是在做什么了,反正他是说不动她的,只能由她。 她不答反问,「我爹可有去上朝?」 陆宸点了点头,「言尚书从未告假过,总是准时上朝。倒是你,为何派人告假,反而在大理寺等我?是早料到了案犯昨夜又再度做案了吗?」 言少轻背脊笔直地站在那,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已做了最后确认,现在可以去捉案犯了。」 陆宸一凛,「你知道案犯是什么人?」 「应该……知道。」 她的神情复杂得超出了陆宸能理解的范围。 他目光眨也不眨的凝在她脸上,却是问得有些忐忑迟疑,「是……什么人?」 言少轻脸色又复杂了一重。「到了你便知道。」 她必须亲手揭开此案,不能再有受害者,不能再有花样年华的少女断送在那人手里,让她们的家人哭断肠,翰林院学士张大人的千金七年前遇害,张夫人至今还走不出丧女之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上大理寺问案件是否有眉目…… 无论案犯是谁,她都不会任由那人再逍遥法外! 【第二十章 终于一网打尽】 大理寺的马车载着言少轻和陆宸,陆霜林、青玉和十来个衙差骑马跟在后头,目的地是言少轻跟车夫说的,是以陆宸下了马车后,十分不解。 「不是要去捉案犯吗?怎么来你娘家府上了?」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要接老夫人一块去?」 言老夫人对此连环案犯研究了二十多年,相信比他们任何人都想知道案犯是何人。 言少轻一语不发的领着他们进了言府大门,府里对于陆宸也是见惯不怪的,他是表少爷,又常来找老夫人讨论案卷,因此下人们见了这大阵仗进来,倒没人太大惊讶。 言少轻领着人直接往静思斋去。 见她不是往枫叶满楼而去,而是来静思斋,陆宸突然也紧抿了唇,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终于明白今日她身上少了什么了,少了往日办案的从容和笃定,她看起来很不安…… 「少轻——」她在前头走得飞快,他几个箭步向前,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腕一片冰凉。「把事情告诉我,我去就好,你不要插手。」 言少轻甩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我要亲自确认!」 陆宸的口气也严厉了起来,「想想你的身子!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言少轻一楞,脸上难掩惊讶,「你么知道?」 陆宸不置可否地说:「有个默默关心你的人告诉我的。」 言少轻点点头,「原来如此。」肯定是孟太医终究是放心不下,告诉了祖母,祖母又告诉了陆宸。 她暗暗平静心神,这才对陆宸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自有分寸,若是你坚持让我在这里等你,那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陆宸只好投降。 到了静思斋院落,她的脚步微滞,看在陆宸眼里,心疼又无奈,她这样逼自己是为何? 今日下了朝,皇上才又再度秘密召见他,这回跟他说的是昨夜紫华宫发生的事,他自然十分震惊。 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母亲是他姨母,他从来就没听过她不是他姨母亲生的风声,这件事怕是连他母亲也不知道。 皇上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理由,无非又是要他看着她,如今她怀有身孕,加上身世的打击,寻常人早倒下了,她却还撑着,不但撑着,甚至来办案,这不是在折腾自己不然是什么? 言少轻已经走到廊下。 「四喜,通传大人,就说我与陆大人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是!」还有这么多衙差同来,这等阵仗肯定是天大的事。 四喜奔着去了,很快的,他出来道:「大人让姑奶奶和表少爷进去。」 言少轻回头对衙役们说道:「尔等在此候着,一炷香之后进来。」 「是。」 言少轻和陆宸走过去,叩了门。 言禾的声音很快传来,「进来。」 言少轻推开书房门,就见言禾坐在书案后,桌上有几本书和一杯茶,他正在写奏章,手里还拿着笔,精神矍铄,一双鹰目精光内敛,就跟平时一样,角落那盆半人高的冬青树也还在。 见了他们,言禾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什么要事?」 「很要紧的事。」言少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是女儿想问问父亲,二十多年来杀害了那么多姑娘,夜里睡得着吗?」 言禾手里的笔啪地落下,他神情像被人掮了一巴掌,久久无法言语。 终于,他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言少轻徐徐说道:「我在遇害的狄姑娘房里嗅到了雨墨气味,那一夜,我正巧回来,要给祖母请太医,祖母说父亲也染了风寒,所以我来问问您一同诊脉可好。那时,我在这里嗔到了同样的雨墨气味。 第五十一章 「于是,我吩咐蓝嬷嬷买了桐香粉,桐香粉的香气极淡,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我可以分辨得出来。我让蓝嬷嬷对四喜说,我无意中发现您有鞋臭,穿出去会丢人,让四喜每日不着痕迹的往您的每双靴子里洒桐香粉。 昨夜太后身边的静宁姑姑揭了我的身世,我夜半回来要找祖母,祖母偏巧睡下了,我便来找您,可您不在,而今日,我在胡珍儿的房里嗅到了桐香粉的味道。」 言禾喃喃地道:「原来如此……你终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他的瞳孔骤然充满了怨恨。「若不是你娘亲坚持要扶养你,也不会引出我的杀机!」 言少轻突然心跳极快。「您这是何意?」 「在你眼里,就认定了我是杀人魔对吧?」言禾的声音虚飘。「就是杀人魔也有成魔之路,你知道我的成魔之路是怎么来的吗?你以为,我生来就这么古怪没人性吗?」 言少轻平静的看着他,「您说吧,我会听您说完。」 言禾的表情变得狰狞,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你当然要听完!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造成的!」 陆宸面色发沉。 推算他姨丈开始犯下连环杀人案时,少轻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婴儿要如何害人,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那么您就说说看,我是如何让您成魔的。」言少轻的声音清冷如故。 言禾瞪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凶光。 他慢吞吞的问:「你在嘲笑我吗?」 她益发静定地道:「我没有嘲笑您,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是啊,你当然不认为你会有错了。」言禾阴着脸。「我幼时身子弱,被我祖父送到万林寺习武强身,未料那表面众生平等、满口佛家真善的住持方丈却玷污于我,我想求救,但求救无门,我告诉了上山看我的爹娘,他们却不相信,以为习武太苦,我只是不想留在山上就造谣方丈,我告诉同房的师兄,他却说刚进师门时与我遭遇相同,也帮不了我,劝我乖乖由方丈摆布,等方丈找到下一个替代品就会放了我。 「我每夜被方丈折磨,他脱我的衣服,用各种恶心的方式折腾我,我很痛,哭喊也没有用,没人会救我。我整整忍受了十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为何明明有父有母,却像弃儿似的无人闻问。 「终于,我得以下山回家,参加了科考,取得了功名,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韩氏为妻,又同时纳了两名姨娘,可是,洞房花烛夜,我发现我无法行房,韩氏劝我莫心急,慢慢琢磨,总会悟出门道,但过了半年,她也急了,坚持找了个江湖郎中来,那郎中说我少时纵情声色,以至于元阳不济,无法让女人受孕!」 言禾突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悲愤万状地说:「我从来不曾涉足花街柳巷,我会元阳不济都是那个不是人的方丈造成的!他对我予取予求、使劲玩弄,害我不再是个正常的男人! 「两个姨娘不明就里,以为我独宠韩氏,韩氏虽然没有把我的丑事外扬,可是她开始兴起了收养孩子的念头,她想做娘亲,迫切的想要当娘。我对她说,若收养了孩子,外人便会知晓我有问题,两个姨娘也会恍然大悟;她说有个适当人选,绝对会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让我难堪,但我还是不同意,她却威胁若我不肯,她就要把我的事公诸于世,我只好百般不情愿的应下了。 「后来,她就抱着你回来了,你的存在,日复一日的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男人,我没用,我没法让女人受孕!我越来越恨女人,越来越仇视女人,在府里走动的每个婢女,我都觉得她们在嘲笑我,我想杀掉她们,我想杀人!这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于是,我动手了,我杀了第一个人,得到了无上的快感,那些鲜血洗净了我烦躁的心,我不是正常男人,我也不让那些女人当正常女人,我勒死她们,剃光她们的毛发,再割掉她们的双乳和阴户,让她们没法生孩子,没法哺乳!」 他说到这里时仰头狂笑,泪水却从他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 「要不要我告诉你韩氏和那两个姨娘是怎么死的?也是我下的手,我在韩氏的饮食里下药,慢慢毒死了她,我制造了意外,让那两个姨娘死于非命,她们太烦了,我看到她们就烦,所以我把她们除掉了,眼不见为净,所以,我这是丧心病狂了没错,一点都没有错……」 言少轻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爹,很奇怪,她没法去定义他是否有罪。 按大云律法,他当然有罪,且罪大恶极,砍十次头都不够。 可是她心里却很同情他、可怜他。 她祖母说过,这是受害型的加害者,有些受害者在长期受害的过程中形成了错误的认知,他无意中重复了自己被害的过往,受害者的生命经验,使他变成了加害者。 言禾就是这样的加害者,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控制不了自己去犯案。 她蓦然想到为何他今年不照往年惯例,在春末夏初便开始做案,现在想来,定然是因为那时她在备嫁,府里每日出入的人太多,宫里又老是派人来,他才延后了下手的时间。 「你们……你们休想把我关进牢里再污辱我……」言禾坐在椅中凄然一笑。「我不会活着再让任何人践踏……」 两人正不知他话中之意,一炷香时间已到,衙差破门而入,言禾在众目睽睽之下,举刀刺向自己的咽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眼睛暴凸,往后倒去。 言少轻无比惊悸,她呆住了,心脏猛地一阵抽搐,她蹲了下去,泪水浸湿了她的眼角。 她闭了闭,眨掉那泪水。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她爹一生都以朝廷栋梁自豪,又怎么禁得起公审? 「少轻……」陆宸于心不忍。 所有的衙差一时都不敢动,室内安静无声,只有血还不断从言禾咽喉涌出。 言少轻定了定神,吩咐道:「把冬青树移开,那里应该有机关,下去看看,可能是一间密室,能找到做案的凶器和那些受害者被割除下来的……」 「够了!」陆宸忍无可忍的打断她。「霜林,送娘娘回宫。」 他又蹙眉看着言少轻。「接下来的事,由我来,若是你再不听话,以后不要叫我表哥,我也不会认你。」 言少轻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确实也撑不住了。 她苦笑道:「就交给你了,表哥,在这世上,我也没几个人可以依靠了,所以,不要不认我。」 陆宸未发一语,在心里默默的说道:傻丫头,快回宫吧!爱你的人一直在你身边,守你如宝,从未曾远离。 让霜林护送着自己回到凤仪宫,在踏进寝殿的那一刻,言少轻感觉自己好像在外头流浪了许久。 多兰为她卸了钗镮,伺候她沐浴更衣,竹桑端来丰盛膳食,她真的觉得饿了,饿到快要反胃了,所以她吃了很多,吃完之后,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没心没肺,怎么还能吃得下东西?她的心是铁打的不成? 膳食撤下后,竹桑与多兰正在服侍她就寝,她这才淡如轻风的问起了紫华宫之事的后续。 顿时,竹桑与多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言少轻眼也不错的看着她们俩,「想瞒我什么?」 「奴婢怎么敢?」竹桑清了清嗓子说道:「就是……皇上还未说要如何处理,暂时将宁静姑姑关在永巷,也命当时在场之人不得走漏风声,更撂下了重话,皇上说,话从什么人口中传出去的,就杖毙什么人。」 言少轻点了点头,皇上的做法倒也不失周全。 宁静是她的生母,身上却背了数条人命,其中还有两个未能出世的龙裔,罪名滔天,自然是死罪。 只不过,若要定宁静的罪,就得揭开她的身世,还要顾及言家的名声,他是念在她祖母和她爹对朝廷历来贡献良多,这才将事情暂时压下来。 在处理紫华宫事件时,他还不知道她爹就是连环杀人案犯,若是知道了,怕是处理方法就不同了。 「所以,宁静姑姑此时还在永巷?」 竹桑和多兰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竹桑嗫嚅道:「……咬舌自尽了。」 言少轻一凛,「谁咬舌自尽了?」 竹桑垂着眼,「宁静姑姑。」 言少轻的喉口瞬间像被棉花堵着似的,她说不出话来,怔怔然地看着竹桑。 第五十二章 竹桑对她无措的眼神于心不忍,劝慰道:「娘娘,您别难过,宁静姑姑留了遗书,她说不想让娘娘为她这个没出息的娘苦恼,也不想你背负着不名誉的出身,所以她自我了断,叫你不要记得她,你是言家的大姑娘,是言家的千金小姐,一切都不会变。还有,她爱你,也对不起你,不过她并不后悔生下了你,你是她永远的珍宝。」 言少轻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她的心灵悲恸着,她的眼眶胀热。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想喊,也发不出声音。 她觉得自己差劲,她太差劲了,她们母女在这世间的最后对话竟是问案…… 之后言少轻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她一病不起。 她病着,一直睡睡醒醒、昏昏沉沉,不问世事,不知道谁来看过她,也不知道谁又走了,什么都不知道,只靠着多兰天天给她强灌米粥,这才活了下来。 她意志消沉,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苦的是那没有生病的人,那有意志的人,因为他清醒着,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活该受尽了煎熬。 不过,今日总算迎来最后的结果了,他再也不必扮演双面人。 午后的御书房里,宇文珑持笔批阅奏折,紫妃在旁伺候笔墨,她时不时看着宇文珑的俊颜,朱唇薄染笑意,两人之间和谐得像琴瑟和鸣图。 紫妃素白的手捧了一杯茶水到宇文珑面前,「都批了一个时辰了,皇上喝口茶,歇歇吧!」 宇文珑抬眸对她一笑,「爱妃喝,爱妃也伺候朕一个时辰了,肯定是渴了。」 「皇上真是的,怎么老是为臣妾着想?」紫妃笑着,以袖掩口,啜了几口茶水。「皇上今日好像特别高兴?」 言尚书突然暴毙身亡,皇后又重病不起,加上皇后不堪的真实身世,想来离言家式微不远了,只要她怀上龙子,皇后肯定会被废,以她目前受宠的程度,皇后的宝座一定是她的。 只不过,以她受的恩宠,她早该怀上孩子才对,却迟迟没有消息,那边也一直催促她,要她设法受孕,待他们攻进京城时,便要拥立她腹中胎儿为帝。 自然了,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要让一干老臣服气的说法,真正当皇帝的人自然不会是个流有宇文珑血脉的小娃儿,她心上的那个人,才是早晚会登上帝位之人,而她,同样是皇后,是他许诺的…… 宇文珑朗朗一笑,点了点头,「因为朕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这局布得够久,朕也乏了。」 「哦?皇上将谁们一网打尽了?」紫妃见他兴致好,便凑趣地道:「是不是北匈奴那些蛮人?皇上之前不是还说北匈奴人不知好歹,定要给他们个教训,如今是教训他们了吗?」 「不是。」宇文珑抬眸,笑睇着她。「是文琅和管太傅啊,你不会不认得他们吧?紫达姑娘。」 紫妃一震,勉强笑道:「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一个字都听不懂。」 宇文珑淡淡笑着,「听不懂无妨,等你去大理寺狱里时,可以慢慢听文琅说,他们已在那里候着你了,要朕现在派人送你过去吗?」 紫妃僵硬地问:「你说,他们在大理寺狱?」 宇文珑闲闲地看着她笑。「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紫达姑娘何须惊慌至此?」 紫妃不由得退了几步,声音也弱了三分。「你是何时知道的?我何时露出了破绽?」 宇文珑挑眉看她,似笑非笑道:「你没有露出破绽,是朕一开始便知道。」 紫妃脸色一变,「不可能!」 「你耳下的红痣……」宇文珑玩味地一笑。「虽然初见时你戴着半脸面具,可却没有遮住耳朵,当时朕便注意到了你耳下的红痣。当你那么凑巧的出现在猎场给朕射伤时,朕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红痣,当下朕已起了疑心。 「朕将计就计把你带回宫来,利用你给朕的这条明确线索,先查文琅,再查到管太傅身上,还真让朕查出了惊天秘密,管太傅勾结文琅,文琅许了他事成之后给一品镇国公大位,就是他把你送进猎场的。他真有通天本领,甚至还安排了人,有办法让在大理寺狱中待审的杨七诈死,并用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充做杨七让仵作验尸,将杨七送了出去,之后将那仵作灭口…… 「至于那孔明辉果然是弃子,因他想退出,对这等谋逆大事打算收手不干。你们本是要他去救出杨七,谁知他竟想杀杨七灭口,没想到误伤皇后,他被杀了也是刚好。」 说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要复兴照月族是吧?要夺取朕的皇位是吧?宇文琅是我父皇跟照月族公主轩辕姒烟所生,他化名文琅,自称来自大梁,实则为其母报仇而来,以谋士之名混到了理郡王府门下,又呈上国策一篇,卸下朕的戒心。 「而你,微不足道的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朕故意冷落皇后,与太后串通,编造出一个与你面貌神似的紫儿的故事来取信于你,再专宠于你,卸了你的心防,最后再故意把放置一千万两黄金和军备的地点写在密函里,当你的面放进御书房龙案上的暗格里,好让你去偷看,再去通风报信,进而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甚至连那死而复生的杨七都捉到了,他也供出了第一回的黄金劫案,内贼正是管太傅,而协助杨七劫走黄金车的外援则是文琅的人马。 「当管颐发现皇后等人查到翠仙坊的彩娘身上,怕彩娘会供出他来,他立即派人去纵火要烧死彩娘,彩娘当夜不在房里,没死成,管颐又派两个属下装成酒客去翠仙坊指名彩娘作陪,这回彩娘真的被灭口了。其实她腹中孩子的爹就是管颐,管颐明知道彩娘是孔明辉的女人还染指,他也明知道彩娘怀了他的孩子还是痛下杀手,这也只能怪彩娘自己贪慕虚荣、咎由自取,得知管颐的官位比孔明辉大上许多,便靠向了管颐,就如同你一般,明知道利用你身子的文琅不是真心爱你,却甘心当他的棋子,真是够傻的。」 紫妃的脸色一阵殷红一阵苍白,她的气息极度不稳,胸口起伏不定,她看着眼眸闪亮的宇文珑,勉强的开口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还夜夜召我侍寝?你就不怕我在交欢时刺杀你吗?」 难道,他是贪恋她的身子吗?该死! 听到她的问题,宇文珑却是笑了。「因为那又不是朕,朕自然不怕了。」 紫妃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那是何人?」 「那个人是谁,朕也不知道,你要问尚公公了,因为人是他找的。」宇文珑扬声唤,「尚德海!」 尚德海立马托着拂尘、躬着身子小跑步进来了,就像候传了许久似的。 「奴才在!」一个洪亮的应答。 宇文珑懒懒地一瞥眼,「你告诉紫达姑娘,与紫达姑娘苟且的是何人?朕也有些好奇,能让紫达姑娘不起疑,那肯定是很会作戏了,莫非是个戏子?」 紫妃越听,脸色益发地死白。 「禀皇上,奴才就是花钱找了个身量体型跟皇上差不多的龙阳君,每做一次的报酬是十两银子,从宫外就蒙着脸进来了,跟他说要扮演的是皇帝的角色。他是个熟手,这种事见得多,极为上道,也没多问。不过姑娘放心,奴才交代了,不可让姑娘受孕,那龙阳君素日里伺候的都是男客,奴才跟他说要伺候女客,他还百般不情愿呢,若不是奴才给他添了银两,这笔买卖肯定做不成。」 紫妃脸上一片死灰,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竟然给一个男妓糟蹋了,还糟蹋了那么久…… 每次被召寝,她都是沐浴后一丝不挂的躺在龙床上等候,伺候的宫女会为她戴上眼罩,她以为是宫里的规矩,便没有多问,完事之后,「皇上」总会先行离去,跟着会有宫女进来再次为她沐浴更衣,再将她送回紫华宫。 她从来没有疑心过登上龙床的那个人不是宇文珑,难怪在龙床之外,他从来不会吻她或做更亲密之举…… 宇文珑的嘴角漾起温柔的笑,就好像仍当她是宠妃似的。「紫达姑娘可还有其他疑问?若是有,朕一定知无不言,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冷笑,悄然转动衣袖里的暗器,这么近的距离,她有把握打中宇文珑的咽喉,只要他死了,那还是他们赢了。 「你以为结束了吗?笑话,这只是开始……」 然,话未说完,她忽然一阵晕眩,手中的暗器也使不出力。「怎……怎么回事……」 宇文珑笑了笑。「你刚刚不是喝了杯茶吗爱妃,这么快就忘了?」 尾声 【尾声 迎来最终幸福】 谋逆是死罪,文琅、管颐相关人等,秋审后问斩。 这件事宇文珑刻意不告诉太后,直到人都问斩了,他才说了出来。 太后听闻之后,果然很是惊异。「你说,轩辕姒烟当年生下了你父皇的孩子?那孩子还顺利长大成人了,回来替他娘报仇?」 「不过,因为儿子够机智,够聪明,所以他没报成仇,如今已去幽冥地府与他娘亲团聚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件事是你父皇负了轩辕姒烟,你父皇怕照月族坐大,这才把照月族灭了,轩辕姒烟伤心之下,离开了皇宫,不知所踪。」 宇文珑挑眉道:「儿子倒认为父皇的顾忌有其道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大云已有我宇文家族,又岂能容他轩辕氏?」 太后睐了他一眼。「你倒是懂你父皇的心思,不过你父皇肯定没想到你会继承他的江山。」 宇文珑心里忍不住苦笑,母后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听得人怪不舒服的。 「那个孩子论起来是你和太上皇的兄长。」太后似有所遗憾地道:「是你父皇的庶长子,他比太上皇出生还早,是你皇兄,你们血脉相连,如今却是这样结果……唉,若能好好规劝引导,或许能走回正途。」 见太后言语之间颇多惋惜,宇文珑道:「儿子就是怕母后妇人之仁,才会先斩后奏。」 太后一个饱满的白眼过去。妇人之仁?这话是在说她心慈手软还是说她短视近利?真是让人听了心里怪不舒服的。 宇文珑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背。 太后抬眼看着他,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去哪啊?再陪哀家坐会儿,梦梦被你送到莲花庵去带发修行了,皇后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哀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宇文珑朝太后神清气爽的一笑。「我去找皇后。」 太后更不高兴了,「没出息,你为何日日都要去找皇后?就不能皇后来找你吗?」 宇文珑笑吟吟,「皇后怀着孕,自然不宜走动,儿子又没怀胎,去大理寺找她刚好。」 太后恨恨地瞪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妻奴,你行!」 玄光十二年,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京城木樨飘香,暗金色的木樨花开得热热闹闹。 今日宫里将迎来一场比武射箭大会,参赛者都是些世袭的小侯爷、小王爷、小郡王们,而太子、亲王和诸侯也是参赛要角,这是当今圣上打从立了嫡长子为太子之后便定下的规矩,用意在于培养太子党。 纵观历朝历代,每一任在位的帝王都对太子党十分反感,有些皇帝甚至认为是弑君夺位的节奏,但宇文珑的想法不同。 太子党多好啊,等几年后他退位了,太子有一帮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学文习武的同伴帮衬着他,他也可以放心带着少轻去金陵寻他皇兄玩乐了。 总之,他这一切的布局都是朝退位去玩乐为出发点设置的,是以,今日能进入大会的亲贵子弟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皆是忠臣良将之后,绝对可担当日后辅佐太子之重任。 此时,靶场上,五位各差一岁的皇子一字排开,分别穿着黑、白、蓝、紫、绿的锦衣短衫,他们架式十足的拉着弓,正要比射箭。 宇文日、宇文月、宇文星、宇文辰、宇文光是五位皇子的名字,最长的快十一岁,最小的六岁,全生得与宇文珑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其中宇文日在五岁那年已被立为太子了。 言少轻会生这么多,说明了帝后有多恩爱,一方面也是后宫只有她一个,她不生谁生?想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点牺牲她还是有自觉的,免得背上令皇室雕零的罪名。 瞧,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可生的却是比先皇的嫔妃们加起来还多,她也不算愧对宇文家的祖宗了。 观武台上,帝后并肩坐着,虽是入秋了,但言少轻怕热,宇文珑特地吩咐四个宫女在她身后挥动凉扇,她面前的长几上摆着一只蜜桃冰碗,太后说他是妻奴,实在不为过。 「朕的日儿何时才会真正的长大,接下这江山?」宇文珑感叹地说道:「他让朕操的心最多,不接朕的江山,说不过去。」 做娘的不以为然。「胡说,日儿聪明上进,功课出色,允文允武,爱护手足,何时让人操过心了?」 「我是说他在你这里的时候。」宇文珑指了指她的肚子。「那时简直让朕操碎了心,夜夜都难以成眠,心惊肉跳的生怕你会做出什么令朕懊悔一生的事来,比如怀着孩子悄然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让朕一辈子再也找不着你们母子俩。」 「皇上布了天罗地网,我又怎么逃得开?」言少轻拿起冰碗来啜了几口,眉眼不抬。 「就说孟太医吧,本以为他是祖母的人,会替我保守有孕的秘密,谁知他离了凤仪宫竟就直接去向你禀告了,当我以为无人知晓时,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宇文珑笑着拉她的手,轻轻揉捏,「是你太傻了,皇宫里的人自然全部效忠于朕,你忘了他们领谁的薪俸啦?」 言少轻凤眸微眯,「敢情皇上是用钱砸人?」 「皇后过奖了。」他朝她顽皮地眨眨眼,就像他年少时的样子。「娘子,我已经在给咱们的儿子们物色侍读了,跟你一样的那种侍读,这样,未来的皇后人选都不用愁了,儿子们也会随了朕,把他们自个儿的皇后当宝一样的来守护着,祖母说的,这叫伟大的基因遗传是不?」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