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斗淫皇》 楔子 【楔子】 连月挖好的壕沟里,躲着夙玥王朝一批最精悍的奇袭军队。 在这之中,蹲伏在最前头,身上穿戴着银色羽纹软甲的纤瘦人影,她手中高举着一把银剑,剑柄刻上了百兽纹饰,末端镶着一颗稀罕的翡翠红玉。 那颗未经雕琢的稀世红玉,此时在远方天空破晓的曙光中,正折射着令人眩目的光芒。 蓦地,前方不远处传来军队行进,浩浩荡荡的奔腾声。 周瀞清亮的眸子一凛,倏地举高了手中的剑,嘴里高声喝道:「我军听令,今日一战,非胜不可,杀──」 喝声方落,壕沟里的兵将们应声而起,个个举高手中的刀剑枪戟,勇猛无比的上前杀敌。 敌军发觉遭受埋伏,前方骑兵即刻吹响号角。「有埋伏!」 「是周家军!」兵荒马乱之际,敌方阵营响起了惊慌失措的通报声。 周家,可谓为夙玥王朝最为传奇的一代名门。 周家世代入朝为官,后代尽出奇才,文武皆有,且周家人天赋异禀,相传周家祖先曾出过一名擅长驭灵之术的国师,后世子孙偶有传承此异能的人,但已经不多,到了现世,更有人视作无稽之谈。 但,周家偏偏出了一个周瀞── 树大招风的周瀞。 她虽是女儿身,却是习武奇才;个头娇小,却是勇猛无比,只身一人带兵遣将,抵抗异族进犯,屡建战功。 而今,周瀞贵为夙玥王朝的女将军,门下领有一批能为她出生入死的周家军。 周瀞之名,始威震天下。 然,名震天下者,必招人妒。 「杀周瀞,取人头!」 听见敌方阵营的统帅发号施令,周瀞一个回身,卸掉敌军一只手臂,心底冷冷呸了一声。 蓦地,一道冷冽的剑影掠过胸前,她怔住。 「杀周瀞,取人头……对不住了。」那道陌生的俊朗人影对她微微一笑,抽出刺进她胸口的长剑。 下一瞬,她抬眼,沾满鲜血的剑锋掠过面前── 周瀞,周氏女,生于夙玥王朝三百零一年,卒于夙玥王朝三百二十一年。 第一章 【第一章】 「啊──」 伴随一声尖叫,她睁开了眼,两手紧抚着细嫩的颈子,折腰坐起。 寝宫里打盹儿的绿衣宫人,连忙上前安抚。「娘娘莫怕,娘娘莫怕。」 她茫然的瞪着眼前那一景一物,怔了怔,撇首望向那两名挽着双垂髻的宫人。 见着宫人身上的绿衣,那衣式,那织纹,乃至于宫人的发式,全是她所陌生的,她不禁眯起眸儿,抿紧小嘴。 「这是哪儿?王韬呢?陆靖呢?」她问起自己最得力的左右前锋。 闻言,绿衣宫人面面相觑,眼神惶恐的伏倒于地。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娘娘方才肯定是梦魇了。」 「娘娘……你喊谁娘娘呢?」她好茫然的睁大眼。 绿衣宫人抬起了脸,惊惶的回道:「娘娘莫要拿奴婢寻开心,娘娘受了惊吓,已昏迷两日,如今转醒,怕是心神未定。」 「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陛下正挂心着娘娘的凤体。」 其中一名宫人,福了福身便奔离了寝殿。 ……寝殿? 她睁着一双泛雾的眸儿,张望着四周围。 金壁雕琢的祥兽,百年红木修凿的床上铺着紫金色绣凤锦褥,门上串着百余颗指头大的南海珍珠帘子,榻边小几上,摆着的是云琉镇出产的白瓷。 那云琉镇出产的白瓷,单单一只如意吉祥纹茶盖,便要价千两,只有王公贵族之辈才买得起云琉白瓷。 不,即便是王公贵族来用,怕是都嫌奢侈。 夙玥王朝已经打了太多年的仗,周边异族一直野心勃勃,不断侵犯夙玥王朝,她领着周家军打过一批又一批,也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随着仗不断开打,劳民耗财,国库空虚,夙玥王朝的皇帝偏又是个好大喜功的,心眼如针缝那般小,容不得那些异族频繁挑衅,稍有不满,便号令出兵攻打。 夙玥王朝只是表面上风光,内里早已虚耗亏空……她身为封爵一品大将军,离皇帝最近,自然清楚这些王朝家丑。 眼下这……这等奢靡之景,绝无可能是她的寝房。 周瀞扶着颈子,靠在身后的芙蓉金绣靠枕上,心有余悸的寻思。 她这是……这是作梦吗? 她分明人是在战场上,攻打少鵹族……她中了埋伏,被自己人暗算,那人……那人一剑刺中她胸口,转眼便要砍下她的人头。 脑中掠过那一幕,她窒了窒,复又探手摸向自己的细颈。 还在……她的人头还在。 慢,她颈后的那道疤呢?抚在后颈上的纤手一僵,随后又慌张的摸找起来。 「娘娘可是扭伤了颈子?」一旁留守的宫人惊问。 周瀞不作声,只是惨白着张脸,顿住,确认颈后那本该跟了她十多年之久的伤疤,当真消失不见,这才掀开 被褥下了床榻。 「娘娘?」宫人面色丕变,跪在地上连声叫唤。 周瀞瞪着她,一脸惊魂未定。「你为什么一直喊我娘娘?我不是什么娘娘。」 「娘娘,娘娘若是哪里不快,尽管吩咐奴婢,千万别拿奴婢寻开心。」 见宫人怕得趴伏在地,整个人抖得如风中残叶,周瀞只觉脑中一空。 眼前这是……是什么情景? 她余光一瞥,望向那座青鸾纹饰镶珠妆台,不由自主地往那方走去。 可惜,还未走近,珍珠帘子被撩起,一道高瘦的玄黑人影步入寝殿。 「夭夭,你可终于醒了。」 纤手才要抚上镜面,冷不防地,她身子落入了一双强壮的手臂之内,自后方被抱了个满怀。 那薰香,那气息,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俱是让她清楚此刻自己正被男子抱住。 周瀞下意识就要摸向腰间,抽出她从不离身的碧玉短匕……空的。 纤手落空,僵僵地按在腰际处,愣住。 「夭夭,怎么,还没回神?」身后的男子问道。 手无寸铁能抵抗,周瀞不敢大意,她虚应着:「你……是谁?」 「怎么回事?你在生朕的气?」 朕?听见男子的自称,周瀞心下一窒。 她挣脱了男子的双臂,往前走,纤手抚上镜面,视线探去── 镜中人是谁? 妖娇眉眼,眸儿水雾氤氲,唇若桃红,不语时依然微微噘起,那一派烟视媚行的神貌,彷佛书中勾人堕落的狐媚妖女,化作人形,入了人间。 周瀞对着镜中的自己张了张嘴儿,那神情本该是呆愣可笑的,可配上这样妖媚的倾世容貌,却是艳骨诱人。 周瀞指着镜子,一手摸着脸,咽喉似被鲠住般,怎么也挤不出半丝声响。 直到另一张阴柔俊秀的脸庞映上镜面,她倏愣,随即瞪大眼转过身。 「是你?!」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男子。 是他……便是他一剑刺进她胸口……还想砍下她的人头,这个男子究竟是谁? 莫非,那些全是梦?不,不可能的。 那疼痛,那鲜血,是如此鲜明清晰,可她怎么没死?而他……又是什么人? 「夭夭,你怎么不认得朕了?」傅盛笑问。 「……夭夭?你是在喊谁呢?」周瀞瞪着他。 见她不似玩笑,傅盛眼底的笑意稍收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怎会认不得朕?」傅盛眉头深攒,问起一旁的宫人。 宫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娘娘初醒时,便喊着奴婢讨人,可那些人奴婢一个也不认得。」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傅盛顺势追问。 宫人的头低了下去,支支吾吾:「奴婢记得……好像是叫王韬,还有一个名叫陆靖。」 「宫里可有这两人?」傅盛不耐地又问。 「禀陛下,娘娘宫中并无此二人。」 望着眼前这一答一问的情景,周瀞脚下一阵虚软,不禁往后直退,靠上稳固立地的妆镜才停住。 这……这都是什么情形?她人应该在战场前线,怎会一场恶梦醒来,人变了个样儿,周遭事物俱变了面貌? 「夭夭,你怕是被雪儿踩伤,惊吓过度,方会一时昏了头,认不得朕。」 见俊秀男子走近自己,周瀞寒毛直竖,随即握紧粉拳,作出防卫之势。 见状,傅盛怔住。 「你……你别过来。你把话说清楚,此处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弟兄呢?还有,为什么我的脸……」周瀞咽了咽唾沫,竟是说不下去。 她怎会变了另一张脸──这话,太过离奇,就连她自己亦难以开口。 「去,去传太医过来。」傅盛冷冷命令着宫人。 跪在地上的宫人,忙不迭地起身,领命离去。 傅盛上前,在周瀞充满防备的瞪视中,缓缓出手按下她的粉拳。 「夭夭,你莫要害怕,你是朕的皇后,朕绝不可能伤你。」 「……皇后?如此说来,你便是皇帝?你是哪一族的皇帝?」 「夭夭连这也记不全了?」傅盛讶然,道:「朕乃是少鵹族皇脉,当今巽日王朝的天子。」 「巽日王朝?」周瀞满目茫然。「所以,这里不是夙玥王朝?」 「夙玥王朝?」傅盛惊诧。「夭夭,你可是梦见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会提起夙玥王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夭夭莫不是被撞傻了?」见她一脸困惑,傅盛失笑。「夙玥王朝已在百年之前便灭亡,当年若不是有夭夭的氏族帮着少鵹族,一举歼灭周家军,让少鵹族能顺利攻进帝都,又怎会有今日的巽日王朝。」 第二章 「你说什么?」周瀞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怎么了?」傅盛扬眉。 周瀞将手从他掌里抽回来,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妆镜,心底犹似踩空一般的难受,呼息渐乱。 「周家军被歼灭了?那么周家呢?莫非周家也……」 「夭夭,你怎会问起百年之前的事?莫不是有人曾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近来整治周氏后代的事,惹你烦心了?」 「百年之前?你说,周家军已是百年之前……」 周瀞眼前蓦然一黑,身子冷不防地往旁边一软。 幸而傅盛及时上前搀扶,一把将她半搂在怀里。 「夭夭?」傅盛抚上怀中人儿的脸颊。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周瀞闭起眼,似深陷梦魇之中。 「禀陛下,王太医候见。」寝殿外传来宫人的宣唤。 傅盛半垂的眼眸微挑,掩去眼底的精光,随后又露出忧心忡忡的面貌。 「传他进来。」 只见身着鹤红色医服的老太医,在年轻医官陪同下,一起进到寝殿,双双躬身行礼。 「微臣叩见皇……」 「免了,免了。赶紧过来替皇后把脉。」傅盛衣袖一振,免去了繁缛的君臣之礼。 王太医悄悄抬眼,见着年轻俊美的皇帝,怀中扶着绝艳美人,那一脸的心急担忧,视旁人如无物,不由得在 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微臣遵旨。」王太医恭谨的凑上前。 傅盛亲自将半昏厥的周瀞抱上床榻,而后腾出了位子,好让太医替她把脉听诊。 「娘娘凤体无恙,只是脾肺虚疲,气血有些不足,只要好好调理身子,休养几日便能恢复。」 王太医把着脉,一边给身旁的医官开方子,医官依序誊写下来,将方子交给宫人。 「夭夭……她好像认不得自己,也认不得朕,这又是怎么回事?」傅盛坐在管事太监遣人搬来的黄梨木圈椅上,满心慌急地瞅着榻上人儿。 「怕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娘娘的心神涣散,方会如此,陛下切勿着急,相信娘娘只要养个几日,便会恢复如昔。」 「……我不信……周家军不可能被灭……我不信……」 锦榻上的周瀞,面泛一层薄薄冷汗,嘴里不停地喃喃呓语。 傅盛上前,抱起了周瀞,彷佛抱着一件心肝宝贝似的,俊颜满是心疼不舍。 「朕的好夭夭,都是朕不好,朕让你受怕了,你放心,朕定会在这里好好陪着你。」 王太医垂下了眼,掩去眼底的轻蔑,在一旁管事太监的指挥下,领着医官默默退出寝殿。 「……真可惜,那匹雪狼没能咬断那个妖后的咽喉。」 出了寝殿,医官嘴上念叨着,王太医停步,抬起了白眉下的睿智双眼,冷冷瞥去。「你若是不怕死,那便大 声嚷嚷。」 受了师傅训斥,年轻医官立时噤了声。 「师傅,对不住……徒儿一时忍不住。」 「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不同于太医院,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怕早晚身首异处。」王太医训诫道。 医官连声应是,拎着医箱,紧随着老太医的脚步出了玉瑶宫。 夙玥王朝三百二十一年,周家军于杻阳山大败,少鵹族趁隙入侵,一路长驱直入,攻进夙玥王朝帝都,王朝一夜宫变,夙玥王朝遂灭…… 看着史书上一字一句,记载下来的夙玥王朝史,周瀞目光凝滞,面色益发惨白,额上隐约渗着冷汗。 书案上堆满了无数卷的史书,一旁还搁着王朝氏族官史与野史。 周瀞已在书房,自天光大亮待到窗外夜幕低垂,期间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她往身后的凤纹椅背一靠,虚脱似的瘫软下来。 不会错的。 周瀞已死。且,早在百年前,便死于杻阳山一战。 如今的她,成了百年之后,巽日王朝的皇后──平瑶。 平瑶……平氏…… 任凭她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夙玥王朝里,有哪个人姓平,军营里似乎也没平姓之人,为何夙玥王朝会在平氏之手覆灭呢? 周瀞双手揉着两边额侧,朱唇一张一阖,喃喃自语:「想不透啊想不透,周瀞,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想……」 蓦地,门外传来贴身宫人白芷的禀报声:「娘娘,孟太史在书房外候见。」 「快传他进来。」周瀞急嚷。 不多时,鬓发染上霜白的孟太史,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地走进书房。 见着了周瀞,孟太史低垂着眼,也不敢吭声,立马跪下行礼。 看着此景,周瀞心中大概有了底。 想必,这个孟太史过去肯定也曾受了平瑶的整治。 周瀞不禁暗暗苦笑。 她自百年之前的夙玥王朝,来到百年后的巽日王朝,魂魄被迫附在这个巽日皇后身上,不得不把自己当成平瑶。 当了平瑶不过数日,她便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 听白芷说,昔日她若看谁不顺眼,轻则杖刑,重则挖去眼珠,或是断手断脚,为了整治宫人,平瑶想出了五花八门的花样,宫中上下无不惧怕胆寒。 平瑶出身望族世家,是平氏之女,据说当年出生于春月,正是桃花盛烂之时,因而平瑶的小名被起作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平瑶倒也不负这个小名,孩稚时便生得粉雕玉琢,及长之后,出落得越发娇艳如花。 夭夭,娇媚如妖。 彼时,贵族子弟间,流传着这样的戏语。 那当时,无数才子名仕登门提亲,却全让平氏族老给挡下。 平瑶,命格显贵,平氏早盼着将她拱上凤位,怎可能许给那些平庸之徒? 于是,平氏一族上下齐心协力,如愿将平瑶送上了凤辇,抬进了由傅盛为她建造的玉瑶宫,当起了一国之母。 夭夭,夭夭……这个倾城绝世的夭夭,登上后位之后,竟成了巽日王朝的妖。 妖后。 据闻,人们私下是这么称呼平瑶的。 这些话,自然不是从宫人口中得知,而是周瀞在无意间,从老太医与医官的交谈中窥听而来。 妖后──平瑶在世人眼中,被视为灭朝之祸,祸世妖害。 平瑶狐媚惑主,可当今皇帝也不是个好的。傅盛淫逸好色,镇日流连于后宫,荒废朝政,居然还让平瑶插手 干政,频频帮着平氏一族在朝中扩张势力。 朝中里外,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曾经遭到平氏一族的整肃。 眼前这位孟太史,如此惧怕平瑶,只怕昔日也曾遭受平瑶等人的迫害吧? 「微臣叩见娘娘,娘娘金安。」孟太史瘸着腿,动作迟缓地跪了下来。 「太史请起。」周瀞于心不忍,吩咐一旁的白芷:「赐座。」 孟太史闻言,惊惧甚骇,连声婉拒。 「微臣谢过娘娘的皇恩,微臣何德何能,能得娘娘赐座。」 看来……孟太史那条腿,肯定是平瑶给弄瘸的。 周瀞感慨万千的想道。 平瑶此女,看似娇弱无助,骨子里却是残暴极甚……这样的女子竟是一朝之后,那傅盛肯定是瞎了眼,否则怎会放任平瑶这般残害臣子,扰乱朝中纲常。 「太史跪着,本宫不好说话,太史还是坐着吧。」周瀞故作高傲的命令道。 孟太史虽然诧异,可见皇后面上并无明显喜怒,便也心下惴惴的起身,在宫人搬来的如意椅凳上落坐。 第三章 「本宫看过王朝史,对于有些事不甚明白,想请孟太史给本宫解惑。」 「娘娘尽管吩咐,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夙玥王朝史是孟太史的老师姜太史修定的,这王朝史里却不曾提及周氏一族的下场,本宫翻遍了王朝氏族的官史与野史,也找不着与周氏相关的记载,这是什么原因?」 孟太史面色微变,吞吞吐吐地道:「娘娘……您这是在为难微臣。」 「什么意思?」周瀞不解。 「周氏一族不得入史,这是当年灭去夙玥王朝的开朝先帝,所订下的帝制。」 「这是为什么?」周瀞非得问个清楚才肯罢休。 「娘娘应当比微臣清楚才是。」孟太史白着脸回道,似乎将她这番盘问,当成了恶意刁难。 偏偏她就不是平瑶呀……周瀞气馁地想道。 可这种话又不能出口,只得憋屈的拐弯抹角问道:「周瀞此人怎么也不见在史书上留名?再怎么说,她也是夙玥王朝唯一的女将军,曾帮夙玥王朝守住半片江山。」 「周瀞?娘娘怎会问起周氏之人?」孟太史眼中的忌惮渐深。 「那周瀞……」 她话声未竟,外头陡然传来宫人的宣唤:「陛下驾到。」 这个淫皇又有何指教?周瀞没好气的闷闷想道。 书房金漆大门一敞,一道傲岸修长的人影,在随伺太监与随从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进到书房。 「夭夭,朕听宫人说你整日未食,特地移驾来陪你用膳……孟太史,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傅盛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周瀞心底就来气。 被迫成了妖后也就罢了,偏生还有这样一个丈夫……最可耻的,此人竟然还是一朝之君。 周瀞是什么人?当年她可是周氏最一绝的人才,习武打仗样样来,她最厌恶的便是软弱无能之人。 这个淫皇傅盛,无疑是她最不齿的荒唐君主,想当初,好大喜功的夙玥皇帝,都没傅盛来得这般失德无能。 要她伺候这样一个男子,倒不如让她惨死沙场! 最糟的还不只这桩,傅盛偏偏生得与那时暗算她的男子一模一样,每回见到他,总免不了被勾起那些梦魇。 心下翻腾,周瀞顶着锻金凤冠,拖着一身大红衣裙,来到傅盛面前,姿态娇柔的福身请安。 「臣妾给陛下请安。」啊,这话过去她在宫中听了不少,不想,竟有一天会出自她口中。 「夭夭是怎么了?突然跟朕生疏了。」傅盛伸手搀扶,顺这个势将她挽在身侧。 见状,管事太监做了个手势,屏退了一旁的闲杂人等。 眼见孟太史也一并退了下去,周瀞心底暗暗生着闷气。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把史官找来问个清楚,这个淫皇可真会挑时辰。 「夭夭,你这几日有些反常,朕实在担心你的身子。」 傅盛边说,湛黑的长眸一扬,扫过书案上那成堆的史书。 周瀞心头一跳,连忙端着娇媚笑靥,软声道:「陛下莫要多心了,臣妾不过是连日来待在玉瑶宫里养病,闷 得发慌,才会让人搬些书过来瞅瞅。」 「朕若记得没错,夭夭一看书便要头疼,怎么突然看书解闷呢?」 「嗯……是呀,听陛下这么一说,倒觉得这些书越看越心烦。」周瀞干笑。 「你一整天没用膳,怕是会饿坏身子,朕已经让人在偏殿摆膳,有朕陪着,你多少吃一些,嗯?」 见着傅盛那张亟欲讨好的神貌,周瀞一阵恶心,哪里还吃得下,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得笑笑附和。 「臣妾谢陛下恩典。」她媚笑谢恩,心中却是磨齿霍霍。 傅盛扶着她走出书房,眼角一个不经意的流转,掠过房里案上那叠史书,随即又挪开。 子夜时分,瀚和殿里一片黑,灯早早便掐灭,床榻旁的鞋踏板上,摆着两双鞋袜,一双是男子的九爪龙纹黑靴,一双则是芙蓉花开丝履。 宫中人尽知,傅盛虽然宠爱平瑶极甚,然而后宫佳丽三千,他又年轻气盛,怎可能放任后宫虚置不顾。 再说,平瑶偶有身子不爽,或逢月例时,傅盛总不好与她共寝,侍寝之事自然交由其他妃嫔伺候。 这段日子,平瑶被傅盛赏赐的一头稀世雪狼给撞伤,昏迷了数日,傅盛虽然担忧,可夜里照旧上后宫,让其他妃子侍寝。 皇帝贪好美色,镇日流连温柔榻,世人私下讥之为淫皇,傅盛似乎也不以为意,依然故我。 一抹人影悄悄走近锦榻,掀开了绣帐,冷眼瞅着榻上被点了穴而昏睡的妃嫔。 「如何?」 那人闻声一愣,转身望向背后,自己竟连傅盛几时站在身后都未曾发觉,可见傅盛内力之高,非比寻常。 「启禀陛下,微臣盯了整宿,皇后自陛下离开之后,便不曾出过书房,期间,平太傅的夫人进宫探视,皇后也未曾接见。」 黑暗中,傅盛手持一盏油灯,伫立在窗边,摇曳的光影,将那张平日看上去轻浮的俊颜,染上淡淡的橘红色。 见状,影卫伏低身子,行了个便礼。 「她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傅盛淡淡问道。 「都是史书,还有前朝氏族编史。」 「可知道她在找什么?」 「微臣听见玉瑶宫的宫人说起,皇后一直问起周氏一族,把孟太史找来亦是为了周氏。」 傅盛掩下眼眸,寻思。手中的烛焰轻轻摇曳,映得那张俊颜透着几分妖异。 「回去吧。把人给盯紧了,再有什么异状,即刻回报。」 「微臣尊命。」 影卫悄无声息的退出寝殿。 傅盛放下了烛台,在窗边的长榻落坐,眸光淡淡勾睨。「可有查出那两人的来历?」 一只手自床榻间伸出,撩开了鲛绡罗帐,露出一张素净淡雅的花容。 女子拢好了水丝云绣外袍,起身下榻,来到窗边榻上,没行礼便落坐,那姿态与神情甚是熟络,彷佛与她同坐的不是当朝皇帝,而是私交甚笃的旧友。 此女正是前不久拔升起来的虞才人,虞涵。 作为王刺史的外甥女,虞涵身世寒微,由于双亲早逝,自幼便被王刺史接回府里养着。 傅盛微服出巡时,看上王刺史内宅深闺里的这朵花,回宫之后念念不忘,管事太监体贴主子,找了个名义,将人弄进宫里侍寝,一夜恩宠之后,傅盛便给封了才人之位,以示负责。 这一套戏路,用在好色的傅盛身上,自然没人会起疑心。 在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又一个绝色女子,成为后宫众多争宠的妃嫔之一。 「那两人早已不在人世。」虞涵端起几上的茶盏,拨弄着里头浮动的叶梗。 「可与平氏有牵扯?」 「我话还没说完呢。」虞涵扬起染有几分调皮的笑,丝毫不将眼前的男子当作一国之尊。 傅盛笑笑由她,只是那双深沉的黑眸,在摇晃的光影中,如同隐身于黑夜的兽瞳,雪亮,锐利。 彷佛稍一不慎,便会扑上来,咬断注视者的咽喉。 虞涵见着,也不觉得奇怪,反倒甚感熟悉的心安。 这才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傅盛。 「平瑶嚷着要找的那两人,早在百年前就死了。」虞涵说道。 傅盛不惊不怪,只是淡淡的挑高眉,等着。 虞涵道:「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出来的,你也知道,周氏对平氏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平氏对周氏恨之入骨,就连史书也不放过。」 第四章 傅盛对于调查的过程,他向来不过问,亦不感兴趣,他只想得到他要的情报。 「你的意思是,这两人与周家有关?」 「这两人是周瀞的左右手,百年前杻阳山一战,随周瀞一同战死。」 「……周瀞?」 傅盛掩眸,嘴里反覆低喃着此名。 「听说,平瑶醒来后便一直打听此人的事。」虞涵道。 「已是作古百年的人,平瑶怎会突然追问起此人。」傅盛眯起眼,直觉有异。 「不查倒好,这一查,倒是挺有意思的。」虞涵一脸兴致浓厚的笑了笑。 「什么意思?」 「多亏了平瑶这一闹,我才晓得,原来百年前的夙玥王朝,出了一个叱吒风云的女将军。」虞涵打趣地说 道。 「周瀞是个将军?」傅盛的语气微带诧异。 「是呀,要不是平氏从中阻挠,不许史官撰写周氏族史,这周氏族史写出来,恐怕会震惊天下人,谁想得到,如今平庸落魄的周氏,百年前竟然是这么风光。」 百年前,少鵹族不过是占据南边一带的异族,因为杻阳山一战,就此扭转命运,一举攻破夙玥王朝的要害,甚至灭了夙玥王朝。 这其中,还得归功于平氏一族。 当初,若无平氏在夙玥王朝中接应,泄漏王朝的军队行踪,以及提供进攻王朝的种种线报,少鵹族绝无今日的风光。 少鵹族推翻夙玥王朝之后,顺利建立了巽日王朝,平氏一族被赐封为王朝第一名门。 此后平氏男子被开朝君王重用,平氏之流鸡犬升天,成了掌握巽日王朝政权的一大势力。 历经百年更迭,如今王朝内阁已被平氏掌控,平氏族老一语,便能动摇王朝,说穿了,傅盛的皇帝之权早被架空,形同傀儡。 「我可是翻遍了藏书阁里的禁书,才查到周瀞这号人物。」 虞涵自幼便有字句过目不忘,入目后便能倒背如流的天赋。 藏书阁里的前朝禁书,有大半都已熟记在她脑海中。 「除去是个女将军之外,周瀞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傅盛被勾起了兴致。 「我看周氏族史上写道,周瀞不仅是当时周家最得宠的后代,更是夙玥皇帝的心腹,她战无不胜,是天生的习武奇才,年纪轻轻便带领着一批周家军,在战场前线进行突袭。」 「是吗?」傅盛的声嗓听来漫不经心,心思倒是因这席话,被拉回了百年前。 「周氏在百年前可是前朝的第一氏族,就不知是怎么被平氏恨上了,平氏得势之后,周氏几乎消声匿迹,就连史书也容不下周氏,当年姜太史可是甘冒会被平氏斗垮的危险,秘密写下这周氏族史。」 「这样说来,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如玉的修长大手端起杯盏,傅盛垂下眼眸,望着澄澈的茶汤,那俊秀的眉梢眼角,是掩不住的凛锐睿智。 「什么事?」虞涵紧瞅着他,嘴角不禁翘起。 也唯有在秘密详谈时,傅盛方能显露他最真实的模样,不必再装成淫逸无能的昏君。 傅盛寻思片刻,道:「平瑶出事前,安国公曾经来找过朕,言谈间似乎曾提及一名周姓小官。」 安国公平翊便是平瑶的父亲。尽管平瑶出自荣王府,可她的父亲并非嫡出,而是荣王府二公子,自然没能承袭爵禄。 可比起荣王府的大公子,平翊要来得更争气,亦更有才情,一路靠着自己往上爬,后又得女儿平瑶这个皇后帮衬,如今已高踞国公之位。 「周姓?这么巧,莫非此人是周氏后代?」虞涵讶道。「为何安国公要特别向你提起这个人?」 「说是那个周姓小官,作为小小的九品县令,却贪赃枉法,收刮民脂民膏,要朕下令让御史台去查一查。」 「一个九品县令,竟然能让安国公这般用心关照,看来这个周姓小官大有来历。」虞涵嘲讽的轻哼一声。 傅盛轻轻转动手中的杯盏,掩眸不语。 「欸,对了,你送给平瑶的那只雪狼怎么样了?」虞涵扬起调皮的笑。 傅盛淡瞥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虞涵笑弯了眸儿:「她前些日子老跟我作对,问安时总要刁难我,我当然得好好整她。」 「你正得宠,她不刁难你,还能找谁。」谈及自己最受宠的皇后,傅盛的俊颜只余一丝没温度的冷笑。 虞涵望着他那抹笑,心底深处的不安,悄悄地平息了。 饶是平瑶生得如何的妖娆绝世,傅盛也绝无可能真爱上她。 不,应该说,傅盛的心中从未眷恋过任何女人。 在彻底铲除平氏之前,傅盛不可能将心力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那只雪狼你打算怎么处置?」傅盛太清楚虞涵的性子,她就爱捉弄她看不顺眼的人,平瑶得罪了她,便让她出的主意给整治了。 「既然没咬伤她,也吓不死她,那便让她养着罗。」虞涵幸灾乐祸地笑道。 「依平瑶的性子,肯定不会让那头雪狼继续活着。」 「说的也是……既然那头无辜的雪狼横竖都得死,死前也得轰轰烈烈的。」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傅盛扬眸,嘴角含笑。 虞涵双手撑颊,大眼眨巴眨巴,一派纯真无邪的模样。 「怎么,陛下莫不是心疼了?」她故意娇滴滴地问道。 「心疼谁?平瑶?」 「你说呢?她可是你最爱的妖后呀。」虞涵甜笑道。 傅盛掩下两扇乌黑的睫毛,嘴边若有似无地逸出一声嗤笑。 「国之将灭,必有妖孽。」虞涵戏谑地说道:「说的,肯定就是这个夭夭了。」 「别耍嘴皮了,明早慕祁过来,你把线索给他,让他去查一查周氏与周瀞。」 「嗯……臣妾明白。」虞涵装腔作势的嗲着嗓。 「那头雪狼你看着办吧。」 「喔?……所以,是打算任凭臣妾处置了?」虞涵眸光一亮,笑里染了几分顽皮的迫不及待。 傅盛一见她那样笑,便知她又想打平瑶的主意,他笑了笑,任随她去,并不打算制止。 别说是小整小治了,即便平瑶被剥筋抽骨,那也不关他的事。 夭夭,夭夭……那女人就是只妖,一日不除,他心下一日难安。 可当前,这只妖除不得,只能暂且摆在眼前,哪怕再刺眼,再如何难忍,也只能容她嚣张放肆。 傅盛掩下眼,澄澈的茶汤,倒映出眼底那抹嗜血的冷残。 他扬了扬嘴角,端起被掌心焐热的杯盏,一饮而尽。 再抬起眼时,眼底的冰冷与残酷已然不复见,又成了昏庸的傅盛。 【第二章】 「娘娘金安。」贴身宫人白芷的声嗓在耳畔响起。 「娘娘,一会儿陛下就要来用膳,您该起了。」这会儿又换成了青荷温吞的唤声。 周瀞很想捂起双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但,她不能。 狰开眼之前,她必须再一次地接受事实—— 周瀞已死。夙玥王朝已灭。周氏风光不再。 眼下是巽日王朝一百零二年,是当年意图侵犯夙玥王朝的异族——少鵹族——统治的天下。 傅盛是皇帝,平瑶——也就是她——是一国之后。 这一对淫皇妖后,当真是天生绝配啊……周瀞嘲讽地想道。 「娘娘,再不起来洗漱,一会儿陛下来了,恐怕有失礼仪呀。」 这嗓子……是白芷吧?嗯,肯定是了。 第五章 白芷冷静果断,青荷温吞软弱,这两人都是从荣王府里,一同随平瑶嫁进宫里的贴身女婢。 平瑶出身尊贵,爷爷是平氏宗脉,因为辅佐三朝皇帝有功,被赏封为异姓王,还得了世袭罔替的尊荣。 平氏的其他分支,在朝中也多有官职,高低皆有,形成了一派势力,即便平氏家族内斗甚多,但若是一起联手,怕是能动摇整个王朝的根基。 傅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傀儡吧……也难怪平瑶的爷爷当年会选择扶植傅盛,一路在背后给他撑腰清路,让他顺顺当当的登上龙椅。 就连平瑶亦是早早便订下的娃娃亲,据说,平瑶与傅盛,一个娇,一个俊,自小便被老荣王相中,配成了一对。 一切都在老荣王的安排下,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傅盛登基,平瑶成后,巽日王朝看似仍是少鵹族的天下,实则大半江山已经落入了平氏手里。 听说,当年老荣王为了帮傅盛抢得帝位,用计杀害了无数个皇子,如今皇室人丁寥落,傅盛的兄弟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三皇子,被流放寒冷的漠北,一个则是九皇子,人已经神智不清,被囚于冷宫。 偌大的宫中,处处是平氏的眼线,皇帝的一举一动,全在老荣王的眼皮底下,逃也逃不了。 只怕傅盛是在老荣王等人的用心下,养成他淫逸无才的个性,分明是捧杀来着,这样的人竟然是皇帝…… 这个巽日王朝还能撑上多久?周瀞真心同情起傅盛来,可又觉得这人自个儿不思长进,也难怪成了这副德行。 唉,这都不关她的事,她不想管。 她只想弄清楚,百年前杻阳山那一战,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查清楚周瀞是怎么死的,她用血汗守护的夙玥王朝,又怎么会江山易主。 周家……怎会雕零至此,竟然查无族史,朝中更无周氏之人担任要职,平氏又是怎么无端窜起的? 她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她怎样也不甘心。 「娘娘……」白芷催促的声嗓复又响起。 周瀞翻了个身,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在白芷忧心的注视中,娇懒地起身下榻。 坐到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娇艳的容颜,她不由得发起懵。 打了一辈子的仗,嗯,好吧,是不到一辈子,可怎么说,自她识字以来,她便是在马上度过的。 她好胜,好斗,好战,却也能打善战。 周家男孩子没一个打得过她,她的拳是打得最好的,她的剑术是最顶尖的,她的师父是文武双全的王朝国师。 出生那一年,周家祖爷替她算过命,她的命格奇险,却是险中带贵,能给周家带来危难,亦能带来无上的光荣。 生怕她好动浮躁,容易惹事生非,又因命中缺水,周家祖爷便给她起了「瀞」字。 周瀞。偏偏她一刻也静不得,不怕流汗,不怕流血,唯独怕水。 是,太讽刺了,她名字带水,却怕死了水。 「娘娘,梳成这样可好?」青荷帮她挽了个楚楚惹怜的堕马髻。 望着镜中娇媚入骨的绝世美人,周瀞不禁苦笑。 要一个拿惯了刀剑的人,改拿丝绢团扇,当起娇弱美人,着实教她为难啊。 见她没反应,青荷自乌木镶珠妆匣里,取出了一把掐丝螺珠的簪子,插进乌亮的发髻。 温润的白珍珠,落在黑发间,勾勒出说不尽的柔媚。青荷又取出一只步摇,簪在她额侧挽起的发上。 精心雕琢的步摇,随着她的摆动,在额侧轻轻晃摇,与那一身冰肌玉骨相衬映,周瀞自个儿也看傻了眼。 这……这等媚骨之姿,莫怪平瑶的小名会唤作夭夭。 周瀞对着镜中那张脸一笑,这一笑,宛若盛开的百里桃花,娇艳灿烂。 见她始绽笑颜,青荷以为主子心情好,便给挑了件平瑶惯穿的桃红外裳。 周瀞见着那上头绣的金线花蔓,不由得蹙了下秀眉。「这……这也太艳了。」 靑荷连忙跪地请罪:「奴婢知错,娘娘息怒。」 她几时怒了?周瀞无语。这个平瑶究竟有多么可怕可憎?宫人怕她,大臣也怕她,当真要成妖了。 蓦地,寝殿外传来哄闹声。 「外头怎么了?」周瀞纳闷。 「奴婢这就出去查看。」白芷福身。 「不了,我……本宫出去瞧瞧。」周瀞起身出了内室。 青荷抓着外裳追出来:「娘娘,娘娘,您还没穿戴整齐……」 周瀞穿着对襟齐胸襦裙,料子是轻软的夏纱,纤细的肩膀与手臂若隐若现,为了庄重起见,外头会再加披一件外袍。 可周瀞是什么人,她可是曾经在战场上抛头露面,还曾赤着双脚,奔跑在泥地上,亦曾光裸着两条膀子练剑的周瀞,哪管得了这些宫廷礼节。 她不理踩青荷在身后追着嚷嚷,撩起身下那一袭金线绣花蔓的丝缎襦裙,循声出了寝殿,来到玉瑶宫的中庭。 宫人们尖叫奔走,太监也白着脸躲开,只见立着十六根瑞兽拱凤白玉柱的中庭上,一头通体雪白的雪狼似乎受了惊吓,冲着周遭的人张嘴嘶吼。 「娘娘……啊!是那头雪狼!」尾随追出的青荷,吓得两腿发软,瘫坐于地。 「护驾!」行事冷静的白芷嚷着。 雪狼似是被那些尖嚷声吓着了,雪白的毛发倒竖,背也高高弓起,张大的嘴巴,依稀可见锐利的尖牙。 混乱中,周瀞定定的站在原地,端详着那只雪狼,眼中迸射出兴奋光芒。 「好漂亮……跟阿胜长得真像。」她低喃着。 百年前的夙玥王朝,也曾出现过一只稀罕的雪狼,且是异族献给皇帝的贡品,皇帝把那头狼赏给了她,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给那头雪狼取了个名字,周胜。是了,既然是她的狼,理应跟她的姓,至于胜字,自然是希望能百战百胜。 「娘娘,您千万别靠过去!」见周瀞竟然朝雪狼走去,青荷惊吓得几乎晕厥。 周瀞哪里听得进去,她的眼已让那头雪狼迷了去。 「娘娘!」白芷惊慌大叫。 周瀞一步一步朝雪狼走去。 察觉有人靠近,雪狼黝黑的兽瞳死死瞪着她,喉间传出阵阵低鸣。 我不会伤害你。 周瀞单膝触地的跪了下来,两眼直视着兽瞳,在心中低语。 雪狼听见了,也听懂了,龇牙咧嘴的表情慢慢地转为平静,然后屈起前腿,在原地趴坐下来。 你很害怕吧?可你得信我,我不会害你。 周瀞持续在心中与雪狼说话,面上缓缓扬起微笑。 这一幕,所有人全看怔了眼。 傅盛亦然。 他站在玉瑶宫的砌白玉拱门前,由于宫人全乱了套,没人察觉他的到来。 他扬起手,不让随行的贴身太监宣声,与其他人一样,静静望着那一幕。 只见平瑶站起身,走近那头雪狼,而后停步,那双染了紫红凤仙花汁的纤纤十指,竟然就这么朝雪狼的头摸去。 宫人们倒抽冷息的声音,在中庭此起彼落,平瑶的贴身宫人更是惨白着脸,连声低嚷阻止。 平瑶不理不睬,她全副心神都在雪狼身上。 那双盛气凌人的美目,此时透着柔软,嘴角的笑,看上去有几分童心未泯。 她搓揉着雪狼的头,与那一身白晰蓬松的毛发,清脆的笑声自嘴边逸出。 那不可能是平瑶! 但,眼前的女人,确确实实是平瑶。 傅盛的眉心微微地攒起,心中甚感震撼。 第六章 「这头雪狼是怎么来的?」周瀞翻着掌心,让雪狼将前脚搭上来。 「娘娘……您忘了吗?您前不久才让这头雪狼给冲撞了,还险些被咬伤。」 「本宫没忘。」这段休养的曰子,周瀞已听了不少。 「这狼是……」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几名小太监一路爬了过来。 周瀞莫名其妙的瞥去一眼:「饶什么命?」 「小的一时不察,让雪狼逃出了兽笼,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着,几名太监自行掴起掌来。 「好了。」周瀞喝了一声。 小太监楞住,手掌全贴在脸上,目光充斥着惊恐,仿佛眼前就要出现会将人生吞活剥的妖物。 「狼是关不住的,你们也甭自责了。」周瀞以着过来人的经验安慰小太监们。 小太监个个两眼一瞪,傻了。 别说是小太监,其他的宫人亦是楞住,不敢置信动辄对下人施以杖罚的皇后,竟然不气不恼,语气平和得像是在同他们谈笑。 「……真可怜,平白无故被陷害,还被关起来,莫怪你会这么生气。」 听见平瑶软声软气的与雪狼说话,众人俱是惊呆了。 傅盛目光一沉,心中揣度起来。 扬在半空中的大手,缓缓放下,一旁的管事太监见了,这才高声宣令。 「陛下驾到——」 霎时,中庭里四散的宫人齐刷刷跪了满地。 周瀞一抬眸,便看见傅盛满脸焦灼的走来,他身后的随侍抽出了剑,对准了雪狼,似是担心它野性大发,会伤了皇帝爷。 「夭夭,你可无恙?」傅盛停在几步之外,一副想靠近却又害怕雪狼的模样。 真窝囊……可惜了那具四肢修长,看上去还算精实的身躯。 依周瀞练兵多年的火眼金睛来看,傅盛该是合适练武的体格,偏生他个性软弱无能,连这么乖巧听话的雪狼都怕,还能济得了什么事? 周瀞在心底默默啧了一声。 「陛下莫怕,这狼很乖的,况且……它先前不是故意要冲撞臣妾,而是因为有人吓唬它。」 傅盛心中暗暗一凛,面上故作惊诧:「是吗?夭夭怎会知道?」 周瀞心虚一笑:「臣妾……猜的。」 有些事,她没让太多人知情,除了自家人,她谁也没提,也不让谁在外提起。 驭兽,便是其中一件。 她生下来便懂兽灵,能读透那些非人之兽的心。 兽不会说话,可它们也能想,当她读它们的心时,读见的是它们的记忆。 她没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因为……这是周家人亟欲隐藏的周氏之秘,亦是她之所以能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秘密。 猜的?这回答一听便知是敷衍。 傅盛墨染似的双眸微微一闪,白玉俊颜仍端着忧心。 「那你别靠它太近,再怎么说,它都是野兽,随时会伤了你。」 「这头雪狼……不是陛下赏给臣妾的吗?既是如此,臣妾自当不能辜负陛下一番好意。」周瀞理所当然地说道。 「夭夭别折腾朕了,是否心中在怨朕当初送了这头雪狼给你?」 「不不不,臣妾怎会怨呢?臣妾欢喜都来不及了。」周瀞笑呵呵地伸手圈住雪狼的头。 这般大胆的举措,令得在场众人瞪大眼,直抽着冷息。 先前的平瑶虽然高兴皇帝将这样稀罕的灵兽赏给她,但是对这头雪狼可是怕得紧,只敢隔着段距离观赏它的毛色,若非上回雪狼失控,竟不要命的直冲平瑶而去,只怕平瑶怎样也不可能接近。 傅盛不动声色的望着这一幕,心中自然震慑。 那样的勇气,那样的欢喜,绝无可能是矫饰,更伪装不来。 那笑,出自肺腑真心,虽是与往常相同的娇媚,却多了一丝爽飒。 平瑶……出了什么事?傅盛微微眯眼,心下琢磨起来。 穿上了令她怪别扭的桃红外裳,周瀞不自在地扯了扯宽袖,转过身朝亲自为她穿衣的傅盛微笑。 怎料,傅盛一把拉住她白嫩的双手,俯下身便要吻上她的唇。 周瀞登时瞪大媚眸,长年行军练就下来的身手,毫不犹豫地便伸拳去挡。 瞧着抵住胸口的那道粉拳,傅盛楞住,低垂的眸光掠过一道精芒。 「夭夭,你这是……」他故作迷惑的瞅着她。 「呃……臣妾最近在练拳,一不小心就拿陛下来比试,臣妾知错。」 周瀞干笑着,连忙将拳头收回来。 傅盛勾起那张娇媚勾人的容颜,凑近了薄唇,抑下心底的厌恶,轻轻吻上。 周瀞闭紧了眼眸,浑身绷得死紧,犹若一具死尸。 真要命!她没许过亲,更甭提与男子这般亲密……她太好强了,男子对她不是敬便是畏,要不就是厌,哪个胆敢对她打歪念。 与男子这般嘴对嘴……还真是头一遭。 察觉环在怀中的人儿异常僵硬,傅盛心下微诧,这才细细端详起她的神态。 秀眉紧蹙,娇颜绷得紧紧,两排浓黑的羽睫因为闭得太紧,如蝶似地颤动,她看上去……似乎很紧张,很生疏。 这一点也不像平瑶。 平瑶总是娇娇媚媚的,眼儿似烟,唇儿如花,一笑吐蜜,妖娆的身段总爱娇地紧偎着他。 她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傅盛凛眸想道。 感觉唇上的重量轻了些,周瀞才敢睁开两条眼缝。 她满眼迷茫,两颊红若桃花初绽,那神情好似从未被人这般吻过,竟是说不出的娇羞。 见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平瑶,傅盛胸中微沉,心思纷扰。 「夭夭这是怎么了?好似不习惯朕这样碰你。」他抚上那张发懵的艳容,一脸宠溺的心疼。 「没的事,陛下千万别多心。」周瀞干笑。 「莫不是因为这段日子,朕为了让夭夭多休养,冷落了夭夭?」 「陛下这是心疼臣妾,怎么会是冷落呢。」您就行行好,从此别来玉瑶宫了。 「朕命人做了夭夭最爱吃的杏仁松子酥,夭夭尝点。」 傅盛话一落,一旁的太监便给端了上来。 看着在描金瓷盘里迭成散花状的杏仁松子酥,周溽笑容僵住,头皮开始发麻。 她这人好养得很,并不挑食,毕竟因为长年在外征战,哪有得挑剔。 可她有个罩门,那便是杏仁。这杏仁的气味,打远远地闻见她便怕。 傅盛亲自捏了一块精致小巧的酥饼,送抵了她的嘴边。 你个好好的皇帝不当,偏要当个宠幸妖后的淫皇,即便你是少鵹族的皇帝,算得上是她的仇敌后裔,可她也忍不住要帮巽日王朝的子民唾弃一声,呸! 瞪着那块意图逼死她的杏仁松子酥,周瀞在心底将傅盛臭骂一通。 「来,张嘴,朕喂你。」傅盛柔声哄着。 周瀞怕得连嘴皮都在抖动,只能缓缓启开双唇…… 「启禀陛下与娘娘,淑妃娘娘以及虞才人在宫外候见。」正殿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得救了!周瀞一把推开傅盛的手,几乎是往后一跳,眨眼便退得远远的。 见状,傅盛心中顿起疑窦。 「臣妾给陛下请安。」 看着两名水灵的美人儿进到正殿,依序给傅盛与自己请安,周瀞可真是打从心底感谢这两人,若不是她们来的正是时候,她已经被迫吞下那块杏仁松子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跪了安,两名妃嫔抬起了脸,周瀞这才将她们的面貌瞧个真切。 第七章 一身绣兰齐胸百褶粉色襦裙的那位,五官清丽,气质娟秀;另一位穿着蓝色绣海棠袄裙的那位,身子特别纤细,面貌也格外秀气,气质清纯而不俗。 这个傅盛果真是淫逸无能,环肥燕瘦样样有,夜夜销魂,心都落在美人的温柔榻上,哪里还有心思治理朝政? 「娘娘凤体可无恙?臣妾听说方才雪狼逃出兽笼,惊吓了娘娘。」穿着袄裙的那位,嗓子细柔,神态温婉,瞧着很是舒服。 周瀞不喜欢她。 她在战场上待久了,早已看破一个理:越是柔弱的,越是坚韧;越是温驯的,越是反骨。 「夭夭,虞才人在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傅盛不着痕迹地观察起身旁的女子。 平瑶端坐在那儿,无论是过分挺直的坐姿,抑或是沉静似水的神韵,全与过往判若两人。 听见他这声低唤,她才眨眨眼,道:「多谢虞才人的关心,本将……本宫无碍,反倒是阿胜受了惊吓。」 「阿胜?」虞涵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给那头狼取了名字,就叫阿胜。胜利的胜字。」周瀞笑道。 「原来是狼的名字呀……」虞涵亦笑。这个平瑶想搞什么名堂?竟然还帮雪狼取名,这丝毫不似她的作风。 「娘娘可真是宅心仁厚,先前被雪狼冲撞,险些伤着凤体,却还留着它,甚至亲自帮它起名,那头狼可真是有福气。」淑妃讨好地说道。 周瀞也不喜欢她。朝堂上混得久了,阅人无数的她,亦看透一个理:越懂得承迎,腹中藏的鬼话越多;越懂得探风向,反叛之心越重。 面对不喜欢的人,周瀞最懂得怎么对付。 她娇媚一笑,道:「淑妃一定没看过阿胜,要不,本宫让人把阿胜带过来,让淑妃瞅瞅。」 闻言,淑妃面色微变:「不、不必了……」 「淑妃别跟本宫客气了,雪狼可是世间少有的灵兽,淑妃与虞才人也来一起瞅瞅。」说着,周瀞朝底下人挥挥了手,示意他们把雪狼带进来。 淑妃脸色一白,说起话来都开始发抖:「娘娘客气了,臣妾何德何能……」 虞涵心下诧异,面上却也假装害怕。这个平瑶是怎么了?她先前明明很怕那头雪狼,眼下她非但不怕,甚至还拿雪狼来吓唬淑妃。 「夭夭,你就别为难淑妃了。」傅盛笑笑地缓颊。 「娘娘,您替雪狼取的这名字……恐怕有些不妥。」瞅着傅盛伸手握住平瑶搁在茶几上的手背,虞涵眉尖微蹙,话便吐出了口。 嘿,小白花露出马脚了?周瀞一副看好戏的等着。 不理会傅盛森冷的目光警告,虞涵道:「娘娘给雪狼起了阿胜之名,这恐怕会犯了陛下的名讳。」 这些文人最麻烦了,动不动便爱搞文字狱。周瀞不爽地腹诽。 「是呀,尽管此胜非彼盛,可确实冒犯了陛下的名讳。」淑妃见风转舵地附和道。 周瀞堆起媚笑,转眸瞅向傅盛。「陛下,臣妾给雪狼取这个名字,陛下可会介怀?」 傅盛笑了笑。「夭夭当真喜爱这个名字吗?」 「阿胜……战无不胜之意,臣妾甚是喜爱。」周瀞道。 「既然夭夭这么喜欢,那朕就委屈一点,勉强让那头狼冒犯朕的名讳。」 果真是淫皇昏君一个。周瀞暗暗撇唇。 看着傅盛与平瑶亲昵相视,虞涵的嘴角微微抿紧。 「陛下,您前两日说过,后山的紫阳花开得正盛,想上山射狩赏花,既然娘娘凤体无恙,不如陛下带着娘娘与臣妾一同去围狩?」 虞涵细柔的嗓音一起,傅盛嘴边的笑微凝,却又假装若无其事的望去。 虞涵含笑回望,仿佛看不懂他眼中那抹寒峻。 「连朕自己都不记得这事,虞才人真细心,将朕的话记上心了。」 「娘娘不喜烈日,凤体又刚刚好转,怕是不适合随同一起上山围狩。」虞涵一派体贴地说道。 围狩?就是能骑马挥刀啰?周瀞一听,心被挠得痒痒的。 「本宫躺了这么多天,一身骨头都快散架,陛下若是能带本宫一同上山围狩,那本宫真真开心极了。」周瀞欣喜若狂地说道。 淑妃等人俱是看傻了眼。 宫中众所皆知,平瑶自幼备受娇宠,哪能受得了马背上的颠簸,举凡围狩等宫中盛事,她一概不露脸。 这还是平瑶头一次,主动央求傅盛带她一起上山围狩。 傅盛压下心底的惊诧,一脸心疼地说:「夭夭,你身子刚好,可受得了骑马狩猎这样的折腾?」 一听见能骑马还能狩猎,周瀞心都野了,哪里还管得着会否招疑,兴奋难抑地直抓紧傅盛的手臂。 「挨得住,挨得住!陛下千万得带臣妾一起去。」周瀞嚷着,那神态甚是直爽娇憨,与往常慵懒娇媚的模样相去甚远。 傅盛轻怔,一时竟是有些认不得眼前人。平瑶……几时也有这样的面貌?为何他从来不曾见过? 「陛下,您就快快回宫换上猎装吧。」见傅盛不作声,周瀞连忙催促。 「好,朕这就回宫更衣。」垂眸望着她频频推着自己的那只手,傅盛竟有些失笑。 如此鲁莽孩子气的举动……实在太不像平瑶的作风,他倒想瞧瞧,她又想趁这个机会整治什么人,抑或,又有什么恶毒的盘算。 烈日之下,虞涵穿着黛蓝色猎装,高坐在马背上,她冷眼瞅着让宫人搀扶着下凤辇的平瑶,嘴角不屑地轻扬。 平瑶仗着平氏掌权弄政给她撑腰,傅盛又对她百依百顺,她这个皇后当得比皇帝还威风,还要来得有地位。 这还不够,平瑶最受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大出风头,后宫中只要有妃嫔的某项才艺高过于她,她便要想方设法斗垮那人,或是设局陷害。 虞涵就是看不过眼,才献计让傅盛送了那头雪狼给平瑶,雪狼也果真不负期望,撞晕了平瑶,让这个妖后昏 迷了数日,据说一度没了呼息。 这事闹到了荣王府那儿,派出了亲信入宫调查,毕竟雪狼是头野兽,哪里受得了人的管束,况且,当时是平瑶自个儿说近些看看雪狼,才会放雪狼出笼,自然查不出个所以然,终是不了了之。 虞涵眸光掉转,看见换上了一身玄黑绣金龙纹猎装的傅盛,一手揽着箭袋,一手拉着马儿走向了平瑶。 虞涵的嘴角紧抿,不自觉地握紧了马鞭。 「夭夭,你马术欠佳,还是与朕同骑一马吧。」那头传来傅盛柔声低劝。 只见一身醒目桃红色猎装的平瑶,竟然伸手接过了傅盛的箭袋,一派熟络的往身后背起箭袋,还抢过了傅盛的马鞭,在众人错愕瞪视中,不靠他人之力,独自蹬上马背。 那样俐落的身手,仿佛已经做过不下数百次。 坐在熟悉的马背上,周瀞开心得几乎想哭。啊,祖爷爷曾笑过她,是个以马背为家的野姑娘。祖爷爷说的没错,比起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更适合到处闯荡。 「陛下,臣妾想自己试试看,您就甭操心了。」人在马背上,周瀞也懒得顾全那些繁琐的宫礼,她扬一扬手,婉拒了傅盛的提议。 傅盛眯了眯眼,心中的惊诧未平,顿时又起。这个平瑶……难不成上回那一摔,给摔伤了头? 「夭夭,你确定吗?」傅盛不禁又试探了一声。 「当然确定。陛下您看,臣妾不是坐得好好的。」周瀞伸手摸了摸马的头,上了玫瑰露的鲜红唇儿,弯弯上翘,甚是欣喜地喃道:「真是一匹好马。」 第八章 这不该是平瑶会说的话。傅盛看着马背上的人影,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傅盛接过一旁太监重新递上的箭袋与马鞭,在两侧随从的扶持下,跃上了马背。 见着这一幕,周瀞不由得用起同情的眼神看着傅盛。 唉,堂堂一个大男人,连上马背也要人扶……这个傅盛除了那张脸长得漂亮,体态结实修长,其余真是一无是处。 「咦?淑妃呢?」周瀞找了一圈,就是没看见那个马屁精。 「启禀娘娘,淑妃身子不适,在凌霄殿歇下了。」虞涵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马屁精遇事就躲,啧。 「后山的紫阳花开得正美,娘娘此去正好能赏花。」 看着虞涵秀雅的笑颜,周瀞总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这女人的笑,分明是一张面具。她太年轻,眼中是藏不住的针锋相对,灵动的目光,透出算计的心机。 周瀞虽然年纪也轻,可她太早入朝,又是夙玥王朝历来最年轻的将军,作为军营头子,她得懂得识人、用人,否则她如何带领一整支突袭军队,上战场冲锋陷阵。 周家多的是人才,且人人擅长的不同,她擅武,自然有人擅文,亦有擅长用人者,而她在旁学着,自然也沾了不少要领。 「走吧。」傅盛沉嗓道。 「噢……好。」周瀞这才回过神,甩动马鞭,身下的马儿如流星般,撒腿飞奔,一路直朝后山的围狩场而去。 一上了马背,她自顾自地驾马奔腾,将傅盛等人全撇在身后,看傻了一众人。 「……陛下,娘娘的马术本来就这么好吗?」虞涵不可思议的瞪着眼。 傅盛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望着逐渐奔远的桃红色身影,他用力地甩了一下马鞭,随后跟上。 望着紧追在平瑶身后的高大背影,虞涵的心一阵收紧,开始不安起来。 太畅快了!这久违的奔驰,风刮过脸颊的凛冽触感,全都是那么的熟悉。 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 周瀞像是受困已久被放出笼的兽,夹紧了身下的骏马,一连甩动几记马鞭,就这么奔驰在紫阳花开的山道上。 蓦地,马儿的后脚顿了一下,差点就把马背上的她甩出去,可她经验老练,随即拉紧缰辔,缓住马儿的前身。 「怪了,踩着了什么吗?」周瀞拉着马儿在原地打转儿,低头查看地面。 这一停顿,后方的傅盛顺势追上来。 「夭夭,朕都不晓得,原来你这么会骑马。」傅盛一脸惊讶地说道。 周瀞不理他,兀自翻身下马,自马蹄边捡起了一颗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青石。 「……是这个没错吧?」 傅盛眉眼不动,问道:「那颗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方才有人拿这块石子扔臣妾的马。」周瀞拿高石子,望向傅盛来时的方向。 傅盛眯眼,心中一凛。 方才他是故意想试一试她,才会投石暗袭,可平瑶不懂武,几时变得这般敏捷? 「这里除了朕与虞才人,没别人了,有谁这么大胆,敢偷袭朕的皇后。」 对上傅盛的笑脸,周瀞只能把怀疑的话咽下去:「……大概是臣妾弄错了。」 不会错的,这石子分明是有人扔的。而且那人的内力极深,扔掷的力道控制自如,若非她武功底子好,根本无从察觉。 「驾!」虞涵这才赶上他们,显然她的马术略逊两人一筹。 会是这个爱装模作样的虞才人吗?周瀞端详着虞涵,心下琢磨。 见平瑶一脸沉定的望着虞涵,似在估量什么,傅盛不由得又是一凄。 「娘娘这是怎么了?」虞涵不解地回瞅。 「没事儿。」周瀞随手将青石扔掉,重新跃上马背。 「陛下,紫阳花开得真漂亮。」虞涵挪近傅盛身旁,与他比肩赏花。 傅盛淡淡瞥她一眼,神情冷淡。 虞涵自知有错,只能闷闷地把马儿转开。傅盛这是在怪她胡乱出主意,她当然知道。可她实在没料到,从来不曾骑马出游的平瑶,今儿个竟然主动参与。 「夭夭,日头渐大,你的身子刚好,还是先回宫吧。」傅盛笑劝。 开什么玩笑!她好不容易才能逃出那座牢笼,喘上一口鲜活的空气,怎能就这么回去! 周瀞佯装没听见他的话,甩着马鞭,继续朝着被满坑满谷的紫阳花包围,越来越狭仄难行的山道而去。 「夭夭?」 将傅盛烦人的唤声抛在脑后,周瀞宛如脱缰野马,与身下的马儿合为一体般地灵活敏捷,奔走于弯曲的狭道之中。 「陛下,您别追了,让她去吧。」见傅盛又想追上前,虞涵忍不住出声阻止。 趁着守卫与随侍们都在后头,听不见他俩的交谈,傅盛冷着俊颜,寒嗓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再沉不住气,挑起纷争。」 「我本来只是想气气平瑶,怎知她如此反常……你不觉得她有些古怪吗?」 「你若是再这般孩子气,只会误了大事,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容不得会坏事的人跟在身边。」 见着傅盛眼中那抹残酷的冷漠,虞涵咬咬唇,不敢再争辩。 「你回去吧。」他别开眼,策马追去。 虞涵后悔不已,只能目送他追着平瑶的背影,不甘心地喃道:「就算知道你是对她虚情假意,我也生气啊……那个妖媚的女人,根本不值你这般对待。」 「夭夭,停下来。」 不理会身后的劝阻声,纵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周瀞不顾一切的驭马狂奔,仿佛身后有恶兽在追赶似的。 直到前方无路,她在一片峭壁前勒停了马儿,望着万丈之下碧绿的湖川,憋闷了许久的心情,总算开阔起来。 「夭夭,你究竟是怎么了?」 听见傅盛话中似乎动了怒,周瀞也不在乎,她太闷了,从百年前莫名来到百年之后,还成了一个乱世妖后,她苦闷得想死啊。 「为何不理朕?」傅盛盯着在马背上,坐得又挺又直,身影竟透出一抹丽脱的纤细人儿。 只见她双肩微微一耸,似是在吐息,而后才转眸望向他,绽露灿笑。 那笑,爽直无媚,仿佛在万难之中,遇见了海阔天空,如释重负。 有些看破尘嚣,有些历经沧桑,那笑,绝对不属于一个自幼长于深宅大院的娇贵女子。 傅盛胸中微震,说不出心底那一动是什么缘故,只知此刻眼前的平瑶,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人。 周瀞笑着,就如同每一回打了胜仗,她总会对着弟兄们敞怀大笑,毫不掩饰心中的快活。 「你……为什么那样笑?」傅盛一时竟忘了演戏。 「每当我看着这浩瀚的山河,总会觉得世上没有什么闯不过的关,跨不过的坎,所有的烦忧都是上天给的试验,我们人啊,欢喜也是过,愁苦也是过,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这席话有太多破绽。 光是称谓就足以招疑,再来则是每一句「每当」——她自幼养在深闺大院,除了皇都与荣王府,她何来的机会去观看浩瀚山河? 再者,平氏是汉族,汉人多不喜穷山恶水,只喜欢待在平地,他深信平家断不可能让娇贵的平瑶,去赏览什么山河。 况且,这还是她入宫多年,头一次随他来后山。过去,平瑶总嫌皇宫建得不好,偏要傍山而建,这并不符合汉人的习性。 第九章 可他们傅姓之人,体内流着可是少鵹族的血脉,少鵹族发迹于穷困的山水,对他们而言,山水便是养育族人长大的根脉。 即便少鵹族因为掌握了中原政权,迁徙至肥沃的平原生活,习性亦逐渐汉化,却也断不掉亲近山水这个天性。 而他所熟悉的平瑶,满腔心计,眸光绕着宫中权势兜转,一颦一笑是藏不住的算计,绝不是眼前这个眉眼透着豁达,笑容不染一丝权谋的平瑶。 莫非,平瑶发现了什么? 深受震慑的同时,傅盛不禁心生忌惮。 「……方才那石子,是陛下扔的吧?」 黑眸猛然紧缩,傅盛面上虽是波澜不兴,眼底却浮动着冷冽的杀意。 周瀞见着那张俊美的面庞,缓缓敛起笑。「陛下有什么理由,不能让臣妾知道陛下会武功?」 傅盛笑了:「夭夭说的是什么话?你明知道朕自幼就不擅武功,连太子太保都被朕气得自请出宫,朕还是十五岁那一年才学会骑马。」 谎话。 她听过太多谎话,不论是在宫中,抑或军营里。朝堂上,敌营里,自家宅院,有人的地方,有权能谋之处,便充斥着一个个织密的谎。 所以,她讨厌当官,她宁可上战场杀敌,狼烟下,不问是非,只有生死,不容许模糊地带。 她差一点就让傅盛骗了。傅盛哪里会是荒淫无道的昏君,分明是个懂得装淫卖蠢,工于谋略的狡猾狐狼。 「陛下莫不是有什么苦衷,才会故意不让任何人知情?」 傅盛但笑,默不作声,可那双深邃美目迸出的凛凛杀气,也是够吓人了……周瀞心中咕哝。 「夭夭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无言对峙良久,傅盛才含笑说道。 这一听,周瀞当下有了底。 原来……平瑶的三千宠爱全是假的,傅盛根本是在防着她——不对,他防的何止是平瑶,恐怕是平瑶背后的 整个平氏。 寻思间,周瀞身下的马儿霍地嘶鸣一声,两只前脚一跪,当场瘫倒下来。 马背上的周瀞就这么被摔出去,幸亏她身手矫健,立马一个轻功纵跳,免去了被马身压伤的皮肉之痛。 可当她喘乱的气息方定,眸光一抬,傅盛竟然已经在她身前,两人距离不过方寸之间,他手中的碧玉匕首,冷冽如月辉。 她一窒,随即想起杻阳山那场战役,那个偷袭她成功的男人。 那男人,与傅盛有着毫无两样的面庞。 「陛下!」 不远处传来御前侍卫慌张的声音,那些人似乎迷了路,落后他们二人好一大段路,自然无缘撞见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想杀我吗?」周瀞努了努唇,低语。 傅盛动作流畅而敏捷的收起匕首,美丽的薄唇微微一勾,似是嘲讽。 可当他再伸出手时,却是万般温柔地搀扶起她。 「陛下,属下方才没能及时跟上,属下罪该万死……」 「不碍事。许是日头太烈,把夭夭的马儿给晒死了。」傅盛一脸不忍卒睹的别开脸,顺势将周瀞搂进了怀里。 周瀞靠在他的胸膛里,意外听见他的心跳。 平缓有序,不疾不徐。 对照此刻他脸上,因为触见马尸而露出的惊慌神色,丝毫搭不上。 有意思。这个傅盛……原来是深藏不露的戏子呀。 「夭夭。」傅盛垂下两排浓密的睫毛,不舍地瞅着怀中那张玉容。 「是,陛下。」周瀞虚情假意地附和。 「咱们别围狩了,万一像这马儿一样倒下去,可就得不偿失。」他垂眸浅笑,服底的杀机渐升。 「都听陛下的。」周瀞笑吟吟地说道。 「夭夭与朕共乘一马回宫吧。」说着,傅盛将她托上马背,自己在随从的扶持下,一同上了马。 回宫途中,傅盛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暗暗使劲,力道奇大,箝得她差点叫疼。 周瀞不得不抬起脸,小小声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专心驭马的傅盛,恍若未闻,持续甩动握在另一手的马鞭。「驾!」 「……你已经杀了我一遍,我不会再让你杀我第二遍。」她扬起挑衅似的笑,媚眸透出不驯的斗志。 傅盛这才微微皱了下眉心,垂眸斜睐,早已埋下的疑窦,又逐渐加深—— 她,还是那个只知扑粉画眉,妒行后宫的妖后平瑶吗? 【第三章】 冷宫西侧的一处荒废书斋里,一盏油灯幽微地亮着。 屋里拾掇得干净整齐,临窗边摆了一架罗汉榻,面东的位置摆了紫檀书案,案上备妥了文房四宝。 「……这些便是姑娘誊写下来的书。」身上披戴软胄护甲的褐衫男子,呈上了数册墨迹方干的蓝皮书。 傅盛倚坐在罗汉榻上,手中高执一封密函,闻言,才稍稍挪开信函,投睐一眼。 「搁着吧。」 「陛下,姑娘在外求见。」门边另一名同样穿戴护甲的蓝衫男子,沉声禀报。 「让她进来。」 傅盛将密函放进一旁小几上的油灯碟里,转瞬,雪白的纸笺成了破碎的灰烬。 穿着绿衣宫人服的虞涵,神色有些别扭的步入书斋。 「你是怎么了?今儿个在后山……」 「平瑶不对劲。」傅盛冷冷地堵住了她的话。 「怎么个不对劲儿?」虞涵不解。 「她知道朕会武功。」傅盛起身来到紫檀书案前,顺手抄起一本蓝皮书,垂下眼睫,细细阅览。 「这怎么可能?!」虞涵震惊,随即又道,「是谁泄漏出去的?」 「还没查,不清楚。」傅盛抬手翻页,语气极淡。 「不如……我去杀了她。」虞涵暗暗屏住呼息,查看着他的反应。 傅盛并未理睬她,自顾自地问:「这些……全是你从禁书里抄写下来的?」 「嗯。」虞涵不安地紧瞅着他。 「朕从未说过要带虞才人去后山赏花,你为何要故意在平瑶面前撒谎?」 「我……我就是想闹闹她嘛,你也知道那个妖女善妒易怒。」 瞥见傅盛扫来冷冽的一眼,虞涵咬了咬唇,立时噤了声。 「虞涵,你可是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入宫?」傅盛含笑地问。 「……我没忘。」她根本不是什么才人,而是来助他斗垮平氏的左右手。 平氏在宫中铺天盖地的安插人马,到处皆有他们的眼线,傅盛费了数年的功夫,才慢慢安排他的人进宫,而她,不过是前朝老臣留落在外的孤女,幸得王刺史同情,给收留在府里。 后来她才晓得,王刺史会收留她并非是偶然,而是看中她过人的记性,以及禀性聪颖,想将她收为傅盛所用。 平氏在朝里宫中安插了无数人马,傅盛要想再放人进来,只得从后宫下手。 后宫中像她这样,表面上是空有美色,镇日盼着皇帝垂怜,实则暗中替傅盛查事,更甚者是帮他杀人的妃 嫔,不知还有多少。 傅盛行事谨慎,从不透露宫中其他人马的存在,她只能靠他走的每一着棋去瑞度。 「别再去招惹平瑶。」傅盛命令道。 「她知道了你的秘密,你都不做点什么吗?」虞涵焦灼低嚷。 傅盛淡睨她一眼。 光这一眼,虞涵便乖乖闭上了嘴。 他冷峻的眸光,在在透露着森寒的警告。虞涵懂他,他虽然给了她许多方便,甚至可说是放任她对他没大没小,可他终究是皇帝。 第十章 他体内流着少鵹族的血脉,百年前,少鵹族仍是汉人口中的蛮族,骁勇善战,好胜能斗,若非开朝皇帝错信平氏,放任平氏壮大至此,今日的傅盛绝非如此。 「平瑶的事,朕自会处置。」傅盛淡道。 「……是。」 「你明日去见孟太史,让他把姜太史藏的禁书全交出来。」傅盛面无表情的下令,语气有些冷漠。 虞涵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心下不禁发急,却也不敢再惹他厌烦,只得温顺应诺。「是。」 「你让人捎信给王刺史,让他找人去乌河县查查乌河县令的底。」 「乌河县令?」虞涵纳闷:「莫非便是安国公要办的那个小县令?」 「安国公一直在找这个小县令的碴,平瑶也私下托她的亲信出宫去查,看来平家人都十分在意这姓周的,既是如此,朕怎能如他们所愿。」 傅盛垂眸一笑,将蓝皮书册往案上一搁,伟岸的背影在光影摇曳中,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虞涵咬着下唇,目光有些难受,直瞅着那抹高大却不可及的背影。 傅盛对平瑶……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当珠帘被挑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时,榻上的周瀞随即睁开眼坐起身。 来了。 就着花窗映落的月光,她望向那个步履寂然无声,内力深厚的玄黑人影。 那人徐徐走近,俊美无俦的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浓俊长眉,深邃墨瞳,峭直的鼻梁,衬着两片薄唇,这张脸无疑是美丽的。 传说少鵹族承袭自女娲血脉,族人男俊女美,尽管只是传说,眼前这么一看,似乎也不假。 「躲过了侍卫的眼,也没惊动外头守夜的宫人,你的轻功当真了得。」 周瀞笑了笑,不吝啬地给了赞许。 傅盛美目微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眼神,她的笑,乃至于她说话的语气,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好捉摸。 她看起来,就像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若非他亲自确认过,她依然是那张脸,依旧是那一身媚骨,他几乎要以为是他人易容假冒。 「你想杀我,对不?」周瀞掀开锦被,丝毫不介意身上仅穿着白绸中衣,轻巧地下了锦榻。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傅盛面容沉静的望着她。 「虞才人也是你安插的棋子吧?」周瀞直爽地揭开天窗说亮话。「说真格的,你太会演了,连我都让你给骗得团团转儿,莫怪这么多年来,朝中上下没人发现。」 「是荣王府的人向你捎信?」这是傅盛认为最有可能的推敲。 「不是。平家除了我,没人知道。」 闻言,傅盛眼底的杀意冉冉浮动。 周瀞知道他不信,又道:「你认为,我若是演戏,能逃得过你的眼皮子吗?」 这倒是不假。 傅盛自有意识以来,便戴着平庸无能的面具,他自幼便认识骄纵妄为的平瑶,假使平瑶真是在他面前演戏,他断不可能没发现。 但,眼前这人确确实实是平瑶。 又好似不是。 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傅盛。」周瀞直喊他的名讳。 傅盛眉眼不动,面色沉静,只那双洗墨似的美目,定定的望着她。 「我能助你扳倒平家。」她知道,眼前唯有向他坦白交好,方能让他断了杀意,否则她难逃今夜这一劫。 她的剑术虽高,可傅盛也不差,两人一较高下,倒也不知道最终谁输谁赢。 最重要的是,她与他无冤无仇,没道理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与他化敌为友。 「你要助我扳倒你的本家?」傅盛笑了,这笑透着浓厚的嘲讽意味。 「我不是平瑶。」 「天大的笑话,你不是,那谁是?」 看着傅盛渐寒的眸光,周瀞心下一横,低语:「你,信不信还魂?」 「还魂?平家几时开始迷信了?」傅盛冷嗤。 口说无凭,周瀞念头一起,拿出暗藏在枕下的两根柳枝,扔了一根过去。 傅盛反手接住,睐了一眼手中的柳枝,琢磨起她的用意。 「你剑术好不好?」周瀞不客气地问道。 傅盛眯起眼,不作声。 「剑术好的人,甭说是剑了,光是这柔弱无依的柳枝,都能使得虎虎生风,你认识的那个平瑶,能像我这样吗?」 语罢,周瀞一个摆身,手里的柳枝卷起一阵风,攻势凌厉的直朝傅盛而去。 傅盛暗诧,随即反应过来,连退了几步,以手中的柳枝挡住了这一记。 柳枝被打歪,将梅花小几上的青花瓷扫到地上,发出眶啷一声,成了满地的碎瓷。 再一眨眼,傅盛眉头微拧,飞快的欺向她,手中的柳枝一个打横,抵上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往后退,退进了隔着琉璃屏风的更衣处。 「娘娘!」白芷焦急的声嗓在内室外响起。 这头,傅盛与周瀞在更衣处,各自使着内力相抗衡,他手里的柳枝抵住她的肩头,她亦不让,手中的柳枝直直打在他的胸膛上。 他逼近她,她扬起细巧如瓷的下巴,媚眼中的不驯挑衅着他。 经过一番运功打斗,两人的气息俱是凌乱,喘息声此起彼落,相接的四目却是交缠着腾腾杀气。 「娘娘,您可无恙……」屏风外传来急沓的脚步声,不必猜也知道,肯定是忠心的白芷带着守卫进来护驾。 傅盛陵目望着她,眼神寒如冰霜,握着柳枝的那只手不禁暗暗一紧。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随她的话起舞……眼下她只消喊一声,便能拆穿他长久以来的伪装,外头的宫人肯定会泄漏给荣王府。 最教他吃惊的是,平瑶几时习得了如此高超的剑术?几乎快与他不相上下。 「啊……好疼。」蓦地,一声娇柔酥骨的媚喊,在房里暧昧响起。 登时,屏风里外的人倶是傻了。 周瀞掐着嗓子,装腔作势:「陛下……臣妾都说了不让您这样,您偏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嗯,弄疼了臣妾。」 白芷等人闻声,个个脸色翻成椒红,连忙退出内室。 屏风里,傅盛与周瀞相望,后者有丝不自在的呵呵干笑。 「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你总该信我了?」她大方的邀起功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不是平瑶。」她敛起笑,正经八百的重申。 「那么,你是谁?」他浅浅一个挑眉,有些怀疑,有些嘲弄。 「周瀞。」她沉定说道。 「周瀞?」他眯起眼,甚觉荒谬的复念。 「不错,我是百年之前的周瀞,不知为什么,我还魂到了平瑶身上。」 平氏素来不迷信鬼神之说,平瑶不信邪不信佛,她只信自己,绝无可能说出这样的无稽之谈…… 莫非,这是平瑶新想出的把戏?抑或是荣王府指示她这么做? 傅盛生性多疑,肯定不会信她……周瀞太清楚了。 可她不得不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傅盛目光深沉的问道。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相信,可我必须说,这事千真万确。」 这事太玄奇,傅盛一时半刻信不了。可平瑶方才确实没拆穿他,还反过来帮着他…… 「不信的话,咱们重新再打过。」周瀞低喝一声,抬起膝头顶开他。 傅盛顺着她这个势退开身,心神方定,只见她挥舞着柳枝,气势盖顶的直冲而来。 且不论她所说是真是假,已经许久没有过能与他相较高下的敌手,他何乐而不为? 第十一章 傅盛让了她几招,随后挥枝轻打她的手腕,她吃疼的皱了下眉,却不放弃,水眸灿灿生光,透着不服输的精芒。 他望着她这一眼,心下竟闪了神,让她接连而来的几记猛攻,给突袭得节节败退,到最后甚至被她一个扫腿给制平了。 见傅盛倒下,周瀞野性子一起,立马往他身上跨坐,手中的柳枝如剑锋一般,紧紧抵住那张俊秀的脸。 她对着身下的男人扬起了胜利笑容,眉眼端着爽飒的不驯,还有些自满。 可这一笑,竟教他看迷了眼。 「你的剑术不差,可到底还差了我一截。」她骄傲的说道。 傅盛笑笑,并未反驳。他没打算让她知道,若非他一时因她的笑岔了神,她绝无可能击倒他。 「这下,你至少该信我不是平瑶?」见他眼中的杀气已淡,她不由得存着希望地追问。 「你说你是周瀞,可有什么证据?」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去查一查周瀞的生平,再来与我对质。」 傅盛没回绝,这确实是一个法子,只是……他若真这么做,岂不是当真信了她这个荒谬之谈? 可眼前这个剑术高超,眉眼散发着英气的女子,绝无可能是他熟知的那个平瑶,这又该从何解释? 思及此,傅盛黑眸微凛,不禁琢磨起她说的那些鬼话…… 「傅盛,你信不信,我能助你拔掉整个平氏。」周瀞信誓旦旦地说道。 「朕且听着,不予置评。」傅盛唇角浅浅一挑。 「有了我里应外合,你才有胜算,所以你不能杀我。」她拉起他的衣襟,貌似下令的凛嗓说道。 傅盛垂下眼眸,瞥了瞥她揪住衣襟的双手。 周瀞被他这么一瞥,才晓得自己失态了,干笑:「对不住,我平时教训小兵惯了,忍不住就会有这样的举动,可不是有意冒犯陛下。」 她这句「陛下」喊得甚是调侃,听得傅盛心头如被针刺,顿生不悦。 周瀞才刚要放手,冷不防地,一双修长的大手握住她的手,一个翻身便将她反制在身下。 周瀞紧蹙秀眉,抬起膝盖想顶开身上沉重的男体,傅盛快了她一步,随即夹紧了她的双脚。 两人此际纠缠的姿势……暧昧至极,周瀞心口一臊,举拳便朝傅盛的胸膛击去。 傅盛一记柔软的拳式,化解了她刚强的招,这记以柔克刚的拳法,当下看怔了她。 「好厉害的拳法……这样的拳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讶喊。 怎么说她师父可是当年称霸武林的武学天才,传承了师父的一身武学,她可说是学尽了天下各种拳招剑术,可傅盛这一招,却能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她的拳招,这太……太侮辱她了! 「这是少鵹族失传已久的绝学,世上除了朕,没有别人会。」这回,改换他扬起骄傲自负的笑。 望着那一笑,周瀞的心有些痒痒的,说不出是为什么。 过去与人打架过招,她从未输过,眼前竟然输给了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皇帝。 ……还是个淫皇呢! 看着她脸上渐升的不服气,傅盛竟莫名地感到得意。 「劝你别得意,我周瀞可是武学奇才,你要再多使几次,我便能学上。」 见她像只母豹子,张扬舞爪的撂下警告,傅盛不怒反笑。 且不论眼前的人,究竟是平瑶作戏,抑或真是她所说的还魂周瀞,光凭她方才教他惊艳的剑术,以及这不驯 的旺盛斗志,便足可令他格外留神。 「是吗?那你可有得盼了,朕可不是天天闲来无事,都在使这拳法。」 说着,傅盛俯下身,与她眼对眼的近望。 她不羞不赧,就这么睁着双勾人的媚眸,熠熠如星的注视着他。 真的不是平瑶。 平瑶不可能这样看他。平瑶瞧人的眼神,三分娇,七分媚,语气娇嗲甜腻,不像眼前此人,那双眼透着直爽,大胆而无畏,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底。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胆识,怎可能是那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平瑶。 「你瞧够了吗?」周瀞不耐地问道。 「你当真要助朕扳倒平家?」 「本将军可从来不曾食言。」 「将军?」他挑眉。 「我周瀞可是夙玥王朝的第一女将军。」她无比骄傲的扬了扬下巴。 她眼中的光彩,耀眼非凡,这一刻竟迷住了傅盛的眼。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对这副空有美丽,内在却庸俗丑恶的躯壳感兴趣的一天。 或许……世上真有还魂这回事。或许,她真是周瀞也说不定。 「但我有个条件。」周瀞又道。 傅盛掩眸凝睐,静等下文。 「你得帮我查清楚,为何周氏会消声匿迹,还有,你得帮我保全周家后代。」 「这事,朕做不了主。」傅盛并不随口给承诺。 「你可以的,我知道。」周瀞定定的望进他眸心。 傅盛面上不动,心中却被她那样信任的眼神震住。她凭什么认定他可以? 「你既然能演了这么多年的戏,逃过平氏的眼,私下安插自己的人马在后宫,那就表示你肯定有这个能耐。」她本不想戳破他的,是他逼她不得不。 她竟然知道他在后宫中安插自己人……傅盛心口微地一凛,对眼前的人越发怀疑起来。 「我就是弄不懂,周氏这样的百年氏族,怎可能因为改朝换代就断了后,我要查个清楚,还有,百年前的杻阳山之战,究竟是谁出卖了我,这些我都要查。」 「你的条件就是这些?」他心下暗诧。 「不错。」她眸心清亮的直视着他。 任凭傅盛怎么看,就是无法在那张脸上,那双眼底找出一丝虚假。 于是他眯了眯眼,沉嗓应诺:「好,朕允了你。」 「……周瀞?」 前来复命的戈毅,听见主子提及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禁惊诧的抬起了头。 此际,兰馨宫的一处密室里,傅盛坐在靠墙的红木圈椅上,手里执着一卷蓝皮书,书后那双睿智的鹰眸,正细细读览纸上笔墨。 「当年杻阳山一战,族里派出了哪些人前去应战?那些人的后代可都安在?」傅盛问着与他同样出自少鵹族的心腹。 「那已是百年前的事,恐怕需要一点时日方能彻查清楚。」戈毅道。 「你去找几个族老问问,兴许有人记得此女。」 「恕属下斗胆,敢问陛下怎会问起此女?」 傅盛挪开手中的书,面色在橘暖的宫灯照映下,显得有些朦胧难辨。 「平瑶不对劲。」 「属下不懂,皇后又怎会与……」 「她说她不是平瑶,而是周瀞。」 戈毅傻了傻:「那可是百年前的人,早已作古。」 「她说自己是还魂。」傅盛勾了勾唇角,不无嘲弄。 「陛下当真信了?」 傅盛沉默良久,方道:「玄怪之事偶有听说,先皇在世时,曾有皇子死后两日又复生的事迹,亦曾有狐怪在后宫作乱等事,还魂……兴许也不足为奇。」 「陛下若是怀疑,何不让族里的老祭司前去试探?」戈毅建议道。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傅盛沉吟。 「属下这就去办。」戈毅躬身行礼。 「等等。」傅盛喊住了正要离去的戈毅。 戈毅在原地抱拳静候。 「外头的兰嫔,今夜由你处置吧。」傅盛语气淡然的吩咐道。 「是。」戈毅领命退下。 第十二章 后宫皆知,皇帝一个月里有大半的夜晚是在玉瑶宫过夜,其外的日子则是雨露均沾。 除去三年一次的选秀,平时皇帝微服出巡,看中哪门哪户的闺秀,便会想方设法带回宫中成新宠。 这其中,有些是如同虞涵这样处心积虑安插进来的棋,有的则是障眼法,不得不纳进后宫,以免招来平氏的疑心。 除了平瑶,傅盛从不碰这些后宫女子。 与那些妃嫔过夜的人,不是他的影卫,便是他的心腹,要不便是暗燃迷魂香,让那些妃嫔误把春梦当真实。 世人讥笑的淫皇,实则是个冷情寡性之人,他从不允许自己在任何女子身上倾泄欲望。 这后宫中充斥着太多虚假,太多的野心,每张温柔榻上皆藏着阴谋算计,每张美若天仙的笑颜之后,是渴望权势的丑恶之心。 在这座处处包藏祸心的权势之巅,所谓的美人,所谓的天仙,所谓的绝世,不过是权谋之下的一颗棋,他心如止水,不屑一顾。 他是厌憎平瑶的。 当年为了登上皇位,他不得不接受老荣王的摆布,假意迷恋平瑶,与之成为夫妻,将平瑶宠上天,让她在这座宫阙呼风唤雨,放任她整治那些后宫女人。 「我不是平瑶,我是周瀞。」 蓦地,这声有别以往的正经娇嗓,在耳畔骤然响起。 傅盛心神一凝,嘴角竟是不自觉地扬起。 她的剑术确实极好,恐怕远比保护他的影卫还来得精湛,否则她不可能与他过招,更能趁着他一时分神,便将他制倒于地。 傅盛笑了笑,垂眸望向手里的抄写书册。 周氏有女,名瀞,为夙玥王朝第一女将,受帝王重用,带领一支周家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 这是虞涵自藏书阁中的禁书,先默背于脑海,再誊写下来的前朝氏族史。 关于周氏的记载,只在曾经遭人撕毁的禁书中,占了短短数行,然而这短短数行中,周瀞之名却一再出现。 其实这些内容,早在那天虞涵便已提及,可莫名地,在平瑶说出那些怪力乱神的话后,他便将这些书册翻找出来,非得亲眼确认才肯罢休。 「她真的没说谎……周瀞确实是个女将军。」他喃喃低语。 但,会不会是平瑶曾经读过那些禁书?早把周瀞的生平记下,故意捏造故事呢? 毕竟负责藏书阁的大学士们,可都是平氏的人,平瑶要想拿到这些禁书,易如反掌。 思及此,傅盛眯起眼,冰凉的长指,抚过了书页上的墨迹,停在「周瀞」二字上头。 「倘若你真是周瀞,你打算拿什么来与朕相斗?」他玩味地撩起一抹笑。 长夜漫漫中,绣纱宫灯下,傅盛单手支额,眸光含笑,反复梭巡着书中与周瀞相关的记载。 瞅着眼前身穿荷绿色短袄与马面裙,发后簪满金钗的贵妇人,周瀞一边假意掀开茶盖喝茶,一边暗暗皱眉,替对方感到颈酸。 想来平瑶的妆匣里满满的金钗与玛瑙簪饰,必与这妇人脱不了关系。 「夭夭,身子可有好些?」妇人抬起那戴满了金镯子的手,摸了摸周瀞的脸。 周瀞心底一阵毛,只得死命忍住,面上堆满蜜笑。 这位大娘谁呀?一早便进宫候着,她昨晚与傅盛交手,腰酸背疼,想多贪眠一会儿,却被白正硬是给连声催促弄醒,就为了恭迎这位大娘。 「伯母这段日子忙着给你大堂哥置办婚事,忙得不知晨昏明暗,没能来照顾你,你可别生伯母的气。」 喔,原来这个贵妇人是荣王府世子的媳妇,也就是平瑶的伯母。 老荣王仍在世,长子平玢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平玢是武将出身,顶着个一品将军的职位,手中握有一半虎符,整座巽日王朝的兵马全听荣王府召令。 老荣王操纵朝中百官,儿子掌控了王朝一半的兵力,孙女在宫中当皇后,这个平氏……根本是垂帘听政的皇帝啊! 傅盛的权力早被架空,充其量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像个贪恋美色,无心于国事的昏君,想来也是挺值得同情的。 想着傅盛在宫中备受平氏眼线监视,一举一动,如履薄冰,没有一刻能松懈的处境,周瀞没由来的有些幸灾乐祸。 并非她天性凉薄,而是她见识过他的能耐,清楚这样的处境,分明困不住他。 傅盛心思深沉,又能在平氏铺天盖地的监视下,把昏庸无能的淫皇扮演得丝丝入扣,看似被当作傀儡,实则是反过来操弄所有人。 可以想见,卸下昏庸面具的傅盛,将有多么令人畏惧。 「……夭夭,老人家捎话了。」蓦地,一直在絮叨着身子康泰这类闲话的贵妇人,语调突转,面色亦沉了下来。 周瀞这才调回心神,不动声色的睁着媚眼,露出一脸狐疑。 老人家?说的是老荣王吧?这个老家伙可真厉害,年事已高还能隐身在荣王府里玩权弄政,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 「老人家说了,既然夭夭入宫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龙胎,不如把蓉儿送进宫里,兴许能帮衬着你一点。」 老荣王不是很疼平瑶这个孙女吗?怎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把别的女子送进宫里,与自个儿的孙女抢丈夫? 周瀞实在不解,又不能当面问,只得旁敲侧击:「伯母,爷爷这是嫌弃夭夭不争气吗?」 贵妇人闻言,面色惊变,激动的连声否认:「这怎么可能!你明知道老人家最疼你了,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怀上龙胎,老人家又何苦做这样的决定。」 周瀞惊诧不已。 原来……这个平瑶压根儿就不爱傅盛!否则她怎会不愿意怀上龙胎? 「上回你难得回王府省亲,却把老人家气得躺了好几天下不了榻,你可不能再惹怒老人家了,蓉儿的事你就且睁只眼闭只眼吧。」 末了,贵妇人竟然转而拿老荣王要胁起来。 周瀞就怕招疑,什么也不敢多说,只能佯装一脸不快的应允了。 待到贵妇人离开玉瑶宫,周瀞才把青荷找来套话。 「娘娘,您千万别难过……」 「本宫为什么要难过?」周瀞好奇。 单纯的青荷误以为她是在逞强说反话,道:「娘娘,您别以为奴婢不知道,您为了蓉小姐要不要进宫这事,已经跟王爷吵了几回,王爷这会儿派将军夫人进宫捎话,肯定是因为娘娘执意不肯怀胎,才不得不如此。」 「蓉小姐?她谁呀?」周瀞又假意不在乎的问道。 「娘娘这是气上火了吧?蓉小姐可是娘娘的堂亲。」青荷一脸忧心地说道。 「堂亲?本宫与她哪里亲了?」 「蓉小姐祖上与王爷是同宗,蓉小姐的爷爷与王爷是堂兄弟呀,算起来也是平家的分支。」青荷傻傻的被套了话。 「不过是同宗,便能入宫享福,顶着平家这个姓,还真是受用。」周瀞不置可否的轻哼。 「娘娘,您别胡说,万一这话让王爷听见了……」青荷惶恐地左右觑望。 是了,这座玉瑶宫里里外外,全是荣王府的眼线,今早平瑶在宫里打了几个喷嚏,见过几个人,晚膳吃了什么,傅盛在玉瑶宫待了几晚,在平摇榻上待了多久,两人缠绵之际说了些什么,恐怕都会被巨细靡遗的记下来,呈到老荣王的手边。 这些便是在宫廷享尽荣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十三章 周家过去也有女子入宫为妃,她太清楚宫中的日子,并非常人所想的那般快活,她从未想过要入宫,哪怕夙玥王朝的皇帝,曾经不下一次当面许亲,要将她嫁入东宫,她宁可抗旨,也不愿承允。 怎料,一个差错便让她来到百年后,成了一国之后,背后还有着那样根深柢固的家族。 唉,老天真是瞎了眼,存心玩她啊!周瀞在心底哀叹。 「对了,上回本宫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着落?」周瀞转念问起。 「娘娘是说族谱的事吗?」青荷小心翼翼地确认。 尽管近来主子的脾气大有收敛,不再像过去那般动辄责罚赏刑,可她到底是自小伺候主子到大的家奴,清楚主子反复无常的性子,自当格外谨慎。 「怎么,还没给本宫弄来吗?」周瀞故装不耐。 「娘娘,那族谱可不是奴婢说拿便拿的东西……」 「所以,本宫不是让你私下去办这事吗?」周瀞意有所指地瞥了青荷一眼。 青荷胆小怕事,但她确实忠心,至于白芷嘛……她虽冷静,行事俐落,却也多猜疑,实在信不过。 「娘娘这是想拿平氏族谱做什么?」青荷一脸为难。 「本宫就是想瞅瞅。」周瀞敷衍地回道。 「奴婢知道了,奴婢会给娘娘办妥当的。」青荷咬咬唇,不敢再违抗。 周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捣嘴掩住一个呵欠,那大大咧咧的姿态,看傻了青荷与刚进偏殿的白芷。 「娘娘,您这是……」白芷不明白,自小被调教成名门淑媛的主子,近来举止活似半个男子,大手大脚的,丝毫不见女子矜持。 「没事,本宫就是有点累。」周瀞摆摆手,不把两人的目瞪口呆当回事。 「启禀娘娘,小振子正在外头候着。」白芷福了个身。 「太好了,本宫这就出去。」周瀞顿时来了精神,快步走出偏殿。 小振子跪在偏殿的穿廊上,一见她来赶紧行礼叩安。「小振子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周瀞看着被拴在廊下的雪狼,笑吟吟地上前,摸了摸雪狼的头。「阿胜乖,今儿个本宫来陪你玩儿。」 雪狼兴奋地抬起头,竟然像狗儿似的,顶了顶她的手心,喉间还发出愉悦的呼嗜声。 「小振子,去把肉拿来。」周瀞高兴的命令道。 「肉?」小振子懵了。 「就是喂阿胜的生肉。」周瀞白了他一眼。 「娘娘这是……」 「本宫心情好,要赏阿胜吃肉。」 「使不得,使不得。万一娘娘受伤……」 「由她去吧。」 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众人一楞,循声望去,傅盛面上扬笑的走来。 一众人立时跪了一地,周瀞两手往腰间一放,福了个身。「臣妾给陛下请安。」 「夭夭近来的胆子练大了,连狼都不怕。」傅盛上前扶起她,一手轻搂着她的腰,举止间透出的亲昵,自是不在话下。 想及傅盛那夜想杀她灭口的阴狠劲儿,对比眼下他精心巧扮的昏庸样儿,与对平瑶的这股亲热,她不由得心下恻然。 平瑶可知道傅盛对她并无真心?她可知道傅盛的真实面貌?是否因为知情,所以才不愿怀上他的孩子? 抑或,平瑶贪图的不过是皇后之位,对傅盛同样并无真情? 可惜,这些疑惑今生已是无解。 「小振子,把阿胜带下去吧,以免伤了陛下。」周瀞可不希望她与傅盛之间的牵扯,迁怒到雪狼身上。 「遵命。」小振子领了命,连忙去拉雪狼颈上的铁链。 蓦地,雪狼发出了一声狼嚎,朝着傅盛露出一口雪白尖牙,黝黑的兽瞳瞪得又圆又大。 周瀞瞅了瞅雪狼,又瞥了一眼傅盛,打趣的摸摸雪狼的头,安抚道:「阿胜乖,那可是陛下呀。」 雪狼不从,喉头发出沉沉的兽鸣,惊得一旁的宫人面色发白,傅盛亦佯装畏惧的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有气,可你不能对陛下随便撒野呀,你若冲撞了陛下,可是会被赐死的。」 傅盛微眯美目,望着她蹲下身,与雪狼亲密的挨着头说话,心中不禁起疑。 「阿胜你乖,一会儿我陪你玩儿。」周瀞搓了搓雪狼的下巴,亲自帮它解开了拴在廊柱上的铁链,交给了小振子。 小振子抖着手接过。「谢娘娘,谢娘娘……」 「阿胜,你可别欺负人家。」周瀞像在叮嘱孩子似的说道。 奇异的是,雪狼好似真听得懂她的话,收起了尖牙,咕噜几声便乖巧的随小振子离开。 周瀞笑着,正想转身,手肘冷不防地被人一扯,香软的娇躯蓦然落入了傅盛的怀里。 她讶然地抬眼,对上傅盛演着忧心忡忡的俊颜。「夭夭,你这般与狼接近,朕真担心你的安危。」 谈话间,傅盛半抱半搂着她,来到偏殿穿堂的小花园里,貌似亲密的将脸贴在她的鬓侧。 「你能跟狼说话?」傅盛压低了音量,冷沉地问道。 在外人眼中,两人好似在亲热一般,脸贴脸,卿卿我我,个中玄机唯有周瀞自知。 周瀞侧过了脸,饱满红唇几欲擦过他的颊,淡淡兰香,拂过鼻息,在心上留下一抹余韵。 傅盛一闻这香,便知与平瑶过去惯擦的蔷薇香露不同,这兰香极浅,甚淡,若不近些闻,几乎嗅不出来,这样低调的作风,绝非平瑶的性子。 这女人……确实与他熟悉的平瑶,彻头彻尾的不一样。 「不只是狼,我能与万兽交谈。」她道。「我相信,陛下熟悉的那个平瑶,肯定做不到。」 同样是那张容貌,同一副身躯骨架,可就是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她的气韵,她的语调,她的气息,乃至于那一身不凡的胆识,在在吸引他的心神驻留。 周瀞扬唇一笑,凝睐他的眸光,有着昔日平瑶没有的英气。 便是那份不驯的英气,那份骄傲,迷住了他的心窍吧? 倘若平瑶真能演,可这样的气韵,这样的胆识,是一个一辈子离不开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演不出来的。 哪怕真是演出来的,竟也撩动了他止水般的心湖。 「你的意思是,你能驭兽?」他问。 「是周瀞能驭兽。」她微笑强调。 「所以,百年前的周瀞,便是靠着这样的天赋异禀,方能打赢各方异族大军?」傅盛又问。 「是有些帮助,可我能打赢那些人,是因为我能带兵,我能打,我懂战术。」 「喔?」俊丽的脸庞浅浅挑一下眉。 「你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优美的薄唇一扬,他的呼息直接喷洒在她腮边,她莫名一臊,正想别开脸时,他已用拇指扣住她小巧的下巴。 「朕只是好奇,倘若你真是周瀞,你怎能甘心当一个淫皇的妻?」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等等,莫非他的意思是—— 周瀞才琢磨完他的话,媚眸倏迸惊诧,正欲开口,傅盛已经吻上来。 这当然不是傅盛第一次吻她,可前一回是他在不知情之下,依然将她当成平瑶。 然而这一回,他吻的不是平瑶,而是周瀞。 她眼睁睁看他吻完自己,扬起的深邃美目,隐隐含笑,带有几分挑衅。 他笑得像个乐不思蜀的昏君,可那双眼,却是炯亮清醒。 傅盛笑得温存,用着仅有两人听得见的低语,冷厉地道:「关于你提议的事,眹决定一试,朕且等着,看你怎么帮朕扳倒平家。」 第十四章 【第四章】 长夜漫漫,玉瑶宫灯火已熄下,只余寝殿内室里一盏小宫灯。 周瀞躺在榻上,一手捂着前额,一手捂唇,目光有丝迷离,两颊微烫。 「……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你怎么给忘了,都忘了这里可不是战场,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傅盛白天里那样吻她,是打算与她当一对假夫妻对不?他虽然不全然信她的话,可为了扳倒平氏,他依然愿意冒险一试。 肯定是因为他发现她能驯兽,才会决定接受她的交易。无论如何,他已承允下来,她且随他的意,配合他一起当对假夫妻。 「不想了,睡吧。」周瀞对自己下令。 出外打仗,她早就练成了到哪儿都能睡能吃的本事,管他是马背上,稻草堆,壕沟里,荒郊野外,她一概照 睡不误。 才刚阖上眼,她极好的耳力便捕捉到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她复又睁开了眼,正要掀被起身,一只皓白如玉的大手已撩起了帏帐。 傅盛高大的玄黑色身影立在榻边,那双矍铄有神的黑眸,正凝睐着爬起身的她,一对上那目光,她胸中莫名地抽悸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周瀞诧呼。 「你觉得朕应该在哪儿?」傅盛扬眉。 「……我听说,老荣王要把平瑶的远房堂妹送进宫里,依我估算,今早平瑶的伯母来捎话,平家那头肯定已经把人送进来,你这么聪明,当然得配合他们。」 这些事,周瀞早沙盘推演过,可听在傅盛耳中,却是有些惊讶。 她的心思可真灵敏,不过窥见其一,便能推算三四。 「不错,荣王府找了名义把人送进宫里,还安排了一场走错宫上错榻的好戏,等着朕随之起舞。」 「这些事,从前我也听多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周瀞耸了耸肩。 「朕已让人代替朕去处置平蓉了。」傅盛不带感情的淡道。 处置?他竟把男欢女爱,用如同行刑般的说词形容……周瀞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同时,也替这位被世人错怪的淫皇感到不值,看来傅盛对于床笫之间的事,似乎一点也不热衷啊,全是装出 来的。 见她大咧咧的笑着,傅盛皱了下眉,问道:「你笑什么?」 「你也真是够冤的了,明明是个不好女色的人,却得装作夜夜销魂,你身旁的人,平时都这么代替你去「处置」那些后宫女子吗?」 「朕不随便上女人的榻。」傅盛冷道。 「可你却上平瑶的榻。」周瀞不怕死的戳他弱处。「你是不想让后宫的女子怀上龙胎吧?」 傅盛不语,默认。 「可你就不怕平瑶怀上吗?」她纳闷。 「你认为,朕会这么容易让她怀上吗?」他嗤笑。 「你……在她的膳食里下药?」 傅盛笑了笑,转身离榻,周瀞不死心,跟着下榻,随着那抹高大身影来到外厅。 傅盛往临窗长榻上一坐,几案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副棋。 那可不是普通的棋,而是早已失传,百年之前在夙玥王朝盛行的一种战棋。 大小不一的打磨石,分别刻上了各种兽纹与人脸,在绘着王朝地形图的羊皮上,随着对弈者的谋略而走。 「你从哪儿弄来的?」周瀞眸光一亮,立马就往榻上落坐,娇颜甚是欣喜。 「你会玩这个棋?」傅盛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当然!」 说着,周瀞已经将不同颜色的磨石分作两份,一份推向他,一份往自己手边搁,再用手心摊平了羊皮,果断地下了一颗棋。 「这个战棋,可是来自于我们周家祖上之手,听说我们的曾祖爷爷,闲暇无事,便在磨石上头绘了图腾,接着就创了独门棋法,夙玥王朝可是人人都会玩。」 她说的这些事,竟与影卫回报的探查一样。傅盛暗忖。 「你是在试我吧?」周瀞早猜中他的心思。 「朕只是好奇,这棋该怎么玩。」 「我来教你吧,不过我可得警告你,我玩的战棋,没人赢得过我。」 「你为何直呼朕「你」?怎么说,朕都是一国之君,你不觉得你太放肆吗?」 「傅盛,省省吧,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是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的人。」 闻言,傅盛心中一震。 他看着她,那双眼锐亮如雪,眉眼间端着一股女子少有的霸气,直勾勾地望入他的眸心。 「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没疯没傻没病,已属可贵,你这般委屈自己,断无可能还在乎这些世俗礼节,是不?」 傅盛未作声,面色沉静的回望着她,窥探不出喜怒。 这一刻,周瀞才真正有些同情起他来。这个男人,就连被她说中了心情,也不敢表露一丝一毫,他把自己藏得可真深。 「我倒好奇了,怎么说后宫的女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妻,你让身旁的人去处置她们,就不觉得是给自己戴了绿帽吗?」 「我不在乎那些女人。」傅盛把玩着手心里的磨石。 察觉他改了自称词,周瀞知道他这是暂且搁下了皇帝的身分,把最真实的一面摊在她面前。 「就不怕她们怀上别人的种?」 傅盛面色冷峻的吐嗓:「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发生吗?」 肯定是不能。依她推敲,傅盛应是对后宫女子下了药,让她们不能生育。 「我听说少鵹族皇室到你这一脉,就只剩下你与另外两个皇子,你就不怕绝后?」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帮我生孩子?」傅盛嘲弄地反问。 周瀞不赧不臊的回以一笑。「你说的是平瑶吧?怎可能是我。」 但凡每个王朝,每座宫廷都不脱女人的争斗,谁能怀上龙胎,谁便能保有地位,皇帝为免后继无人,自当重视子嗣,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避讳。 「不只你好奇,我也好奇,你若真是周瀞,那平瑶的魂魄去了哪里?」 「陛下可问倒我了。」周瀞一脸无奈。「若不是杻阳山那一战,我也不会来这儿……我也是很纳闷的。」 「你在杻阳山出了什么事?」无论她说的是否属实,傅盛对周瀞此人倒是极感兴趣。 「我领着周家军去突袭少鵹族……」她顿了下,笑笑又道:「说来,我打的还是你的祖先。」 傅盛但笑不语。 「仗才刚要开始打,结果我就被偷袭了。」她眯着眼,回亿起那日,神情有丝茫然。 「战无不克的周瀞,也会被偷袭?」他好笑的调侃。 「是啊,我也很纳闷,怎么可能会被那个男人偷袭成功呢,凭我的身手,那个男人不可能近得了身……事后我一直回想,才记起那个男人身上穿的不是少鵹族的衣衫,而是我周家军的军袍,他肯定是少鵹族派来的间谍,趁乱混入了周家军。」 「所以,你是被那个男人所杀?」傅盛见她一脸好胜不甘,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她似乎无惧于生死,而是不满竟被人暗袭成功。 「那个男人……」她又是一顿,眸光古怪的觑向他。 傅盛不明所以,挑了挑俊眉。 她咬了咬唇,一脸困扰的说:「说来奇怪,杀了我的那个男人,竟然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与我一模一样?」这倒离奇了。 「我刚还魂到平瑶身上时,一见到你差点吓死,还想着是不是自个儿没死,被那个偷袭的少鵹族男人抓了回去……我还真希望是如此。」 第十五章 见她气馁的颓下双肩,傅盛心念一动,竟有些想安慰她的冲动。 安慰?他长这么大,从未安慰过谁,更遑论是女人。 「既然我人已经在这儿,就不再想那些,眼下我最想知道的,是周家后代过得如何,当年少鵹族入侵王朝,又是如何存活下来。」 一个眨眼,周瀞便又重新振作起来,精神奕奕的玩着战棋。 傅盛见着这样的她,尽管她是女儿身,竟也有些钦佩起她的洒脱爽直。 「知道了又能如何?依我对平氏的了解,平氏似乎对你们周家恨之入骨,恨不得赶尽杀绝。」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周瀞直言道。「我没想过在我死后,夙玥王朝竟然就这么灭了,而周家这么大一个百年氏族,百年后竟是雕零至此,我不能接受,怎样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所以你才想帮着我,一起扳倒平氏?」傅盛总算明白她的用心。 「不错,确实是如此。」她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寻思片刻又道:「兴许……我从百年前还魂到平瑶身上,为的便是保住周家后代。」 「你想保住周家后代,那还得看荣王府允不允。」傅盛好笑地说道。 「所以我说啊,你若想扳倒平氏,就得与我并肩作战,我俩联手,肯定能让荣王府兵败如山倒。」 「这可不是在打仗。」傅盛被她的用词逗得直想笑。 「怎么会不是呢?荣王府世子不是个将军吗?手中还有一半虎符,这当然是打仗,我告诉你,我周瀞从来没 输过……」 「你没输过,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与我玩棋?」他笑容温润,一席话却尖锐如刃,当场刺得她无话可说,几欲吐血。 周瀞自觉面上无光,两颊飞染嫣红,只得讪讪地低下头,继续玩她的棋。 傅盛见着她努起嘴角,嘴上不知碎骂些什么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渐浓。 那是真切实意的笑,不带半分虚假,半分勉强,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还能这样笑。 日光缓缓爬上窗棂,透过雕花棂缝,洒落在周瀞半边脸上。 她枕着手臂,微猫着腰背,就这么睡倒在几案上,底下是羊皮棋纸,昨夜在她指尖下征战出兵的磨石,散落在旁,几颗正压在她乌黑发丝上。 傅盛端坐在榻上,专注入神的看着这一景。 曾经那样令他深感痛恶的脸蛋,此际看来,竟异常的顺眼入心。 天亮了,他早该离开,应该在中了媚药的平蓉醒来前,躺在榻上佯装一夜酣眠才是……可他走不开。 看着枕在棋纸上的那张娇颜,想着昨夜她教他如何下失传百年之久的战棋,他的嘴角不由得撩了撩,清浅一笑。 天未亮时,他便应该离开这儿,可与她下棋实在太有意思,他实在不愿太早结束这盘棋,就这么拖着。 「当皇帝的人果真不一样,想不到你第一次下战棋,便能下得这么好。」 说这话时,她单手托腮,一手握着磨石,轻蹙秀眉的直盯着棋纸,思索着下一步棋。 莫名地,这一幕始终在他脑海浮现,盘桓不散。 「嗯……」羽毛似的长睫毛颤动两下,周瀞缓缓转醒,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捣住一个大大的呵欠,眸光不经意一转,对上一双好整以暇的黑眸,蓦然楞住。 她诧异的啊了一声,随即别脸看向窗棂,确定窗外的天色大亮,复又转回来。 「天亮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她讶问。 「这盘棋还没下完。」他垂睐了一眼被她的发丝覆盖的棋纸。 「棋?」她一看,才发现昨晚没下完的棋局,全被她弄乱了。 周瀞赧然,懊恼地低呼:「糟了,我不小心睡着,棋局被我打乱了。」 「那便当作是你输吧。」傅盛轻扬嘴角。 「这怎么可以!我玩战棋从没输过,下回我们再重下一局。」她嚷着。 窗棂外的天色又亮了一阶,寝殿外头已有宫人洒扫走动的声响。 「宫人都醒了,你要怎么离开?」周瀞好奇。 「朕为何要离开?」傅盛挑眉。 周瀞一怔,随即会意过来,不满的高呼:「你想陷害我?」 「众所周知,朕最宠爱的人是皇后,皇后又善妒易怒,朕一早过来安抚皇后,有何不妥?又何来陷害之说?」 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俊美笑容,周瀞一肚子火,气得牙痒痒。 他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昨夜才「临幸」平蓉,按理说,天亮时人应该躺在平蓉的榻上。 可眼前他是不打算回平蓉那儿了,准备大咧咧的在这里待着,嘴上还说着是来安抚平瑶,这不是准备给两个女人引战吗? 「你都是这样算计平瑶的吧?」周瀞总算明白了他的战术。 「什么算计?」傅盛喝着凉透的茶,慢悠悠地问道。 「故意让平瑶吃醋,让她去斗后宫的妃子,或让别人来斗她。」 「朕总不能让皇后闲下来,让她斗后宫,分散她的心神,省得她在朝堂上给朕添乱。」傅盛也不否认,大大方方的接话。 「你到底有多讨厌平瑶?」 傅盛的眸光自茶碗里扬起,淡淡斜睐,而后笑了笑,不语。 周瀞却在那抹笑里,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他肯定是恨透了平瑶吧?笑得越云淡风轻,越是有恨。 「当初,是平瑶选中我的。」蓦地,傅盛说道。 周瀞讶然。 他望着一脸惊愕的她,面无表情接着道:「若不是她执意选中我,今日这个被平氏操纵的傀儡皇帝,不会是我。」 他用的自称是「我」,而非是「朕」。这表示,此刻的他,不是以皇帝的心态在同她说话。 「可是平瑶不愿意怀上你的孩子。」周瀞实在猜不透平瑶的心思。 「她看中我的原因,是因为她以为我软弱可欺,她是老荣王一手调教起来的,她深知权力在握的滋味有多么迷人,所以她才会选我。」 周瀞眯起眼,未接话。真是这样吗? 傅盛淡淡一笑,搁下了白瓷茶碗,站起身走向她。 他朝她伸出手,撩起了她身前的一缕乌丝,姿态甚是亲昵。 周瀞眨了眨眼,心跳没来由的乱了套,正欲张嘴询问,那男人已倾下身,将那缕发丝放到微笑的唇边,轻轻一吻。 长这么大不曾脸红的周瀞,两颊竟悄悄绽放艳花。 「娘娘,您该起了……啊!陛下?!」 前来伺候的白芷与青荷,一进来便撞见这暧昧至极的情景,双双红了脸。 周瀞总算明白这个男人的用意。 他这是在作戏给旁人看!即便与她达成协议,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平瑶」,该演的,他照演不误! 傅盛便是要让平蓉等人知道,即便平氏又弄来了一个平氏女,哪怕他风流成性,可他依然钟情于平瑶,以她为尊。 此举无疑是把箭靶扔回平瑶身上,好让平氏自己人内哄。 「夭夭,朕绝无冷落你的意思,天还没亮,朕连随行太监都没带上,便来你这儿陪你,你可千万别生朕的气。」 看着凑在面前温言软语,神情甚是宠溺的矫情傅盛,周瀞只能暗暗发恼,心口莫名发臊。 傅盛眸光炯炯的直盯着她,见她颊泛桃花,胸中竟是甚为畅爽。 这个周瀞——假使她真是周瀞,如此英勇大胆的一个女将军,她可曾惦记过任何男子? 她可曾用过恋慕的眼神,深深的凝视一个男子?可曾暂且放下堪比男子的傲气,在某个男子面前,轻声细语,露出娇羞神态? 第十六章 心念一转,傅盛美目低垂,任由指尖上的乌丝滑落,挑起她的下巴,半是挑衅半是玩味的,在那双讶张的红唇印下一吻。 他听见她倒抽一口冷息,瞪大的媚眼,盈满了困惑以及不满。 他轻笑一声,刻意加重了这一吻,丝毫不介意一旁还有白芷与青荷在。 周瀞受不了了,她把手肘打横,粗鲁地顶开傅盛。 傅盛也不抗拒,故意放软了身躯,任她将自己推开,美目含笑,貌似戏弄。 戏弄?周瀞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原本一心想灭她口,对她百般不信任的男人,竟然用这种方式捉弄她。 她才赞许他,演了这么多年,没疯亦没傻,着实不简单,不想,眼下他便耍了这个装疯卖傻的阴招,这……这是在演哪出戏呀? 「夭夭,可别再生气了,等朕上完早朝便来陪你。」 傅盛戴上了昏君的面具,笑容可掬地摸了摸她的小手,一脸眷恋不舍的离去。 周瀞傻坐在长榻上,握在手里的磨石,慢慢松了开来,滚落至脚上,砸疼了脚亦浑然不觉…… 看着眼前面貌与平瑶有三分肖似,少了妖媚,多了份温婉,气质静雅的平蓉,周瀞只觉得此人比起虞涵,更要来得难应付。 且不论别的,光是她一来到玉瑶宫,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憔悴羸弱,仿佛随时要昏厥倒下似的,她便知道这个平蓉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戏子。 欸,换了哪个王朝都一样,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要什么便有什么,特别是戏子啊,肯定最多,一出接着一出演,精彩绝伦。 周瀞掀着茶盖,假意拨弄起茶碗里的小叶梗,听着平蓉声泪俱下的唱戏。 「瑶姊姊,你可千万要相信蓉儿的话,蓉儿入宫是被逼的,绝非自愿。」 拨弄的手蓦然停下,周瀞好奇的睨去:「昨夜……可还好吗?」 平蓉眼神闪烁了下,连忙咬唇低下头,一副甚是羞惭的模样。 真可怜……这些后宫女人,连自己榻上睡的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傅盛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不知犠牲掉多少后宫女人。 当她们一个个沉浸在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中,殊不知她们永远都不可能怀上龙胎,更不曾真正得过傅盛的欢心。 莫说是后宫妃嫔了,哪怕是对平瑶这个备受恩宠的皇后,傅盛亦是虚情假意,暗中算计,其他人还能怎么着? 蓦然想及今早的那一吻,周瀞呆了呆,动作跟着凝滞下来。 见那头没动静,平蓉稍稍抬起眼角,觑了觑,察觉平瑶竟然两眼直视前方,似是对空发起楞,不由得又惊又诧。 按平瑶的娇蛮性子,绝无可能就这么罢休,尽管同样出自平氏之门,可平瑶治人的手段之毒辣,早已传遍,她就怕这一入宫,没能顺当怀上龙胎也就罢了,反而在自家人手中落了小命。 「瑶姊姊这是在生蓉儿的气吗?」平蓉怯怜怜地细声问道。 「啊?」周瀞这才回过神。 「姊姊莫气,陛下只是贪图一时新鲜,陛下的心依然在姊姊身上,要不,陛下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天未亮便离开我那儿……」 末了,平蓉面色凄婉的顿了嗓,貌似自觉狼狈的低下眉眼,便没了下文。 周瀞差点笑出来,只得咬唇忍住。这个姑娘唱戏的功夫,还真是不怎么样,平氏怎么会推举这样的人才进宫? 「你也别太自责了,反正入了宫,便都是陛下的人,本宫不会介怀。」 听见周瀞这么说,平蓉反倒露出戒慎恐惧的眼神。 「娘娘,您别这样说,蓉儿不敢与娘娘争宠……」 「你常在荣王府进进出出,可有听说过关于周氏的事?」周瀞懒得再安抚,索性直率地打断平蓉。 「周氏?」平蓉诧异。「娘娘怎会问起周氏?」 「你也晓得,平时荣王府里提不得周氏,本宫近日也听说安国公那头,似乎是拔掉一个姓周的小县令,本宫就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会劳烦安国公来操这个心。」 周瀞不晓得平瑶对周氏的事,究竟懂得多少,她只能靠自己的揣度,旁敲侧击的套平蓉话。 平蓉惊讶:「怎么,莫非娘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周瀞故作天真。 「那个乌河县的周县令,是夙玥王朝的周氏后代,原以为周氏已经灭绝,没想到竟还有两个余孽苟活。」 听着平蓉用着轻蔑的口吻谈论周氏,周瀞心中一把火,偏又发不得,只能暗暗咬牙忍下。 莫气,莫气。她得把事情查个清楚,这才是正事。 「我们平氏与周氏究竟有什么恩仇?」周瀞面上佯装平静。 「娘娘这是怎么了?」平蓉狐疑地瞅着她。 周瀞心头一跳,连忙装傻:「什么怎么了?」 「平氏与周氏之间的事,娘娘应该比蓉儿更清楚才是,怎么会……」 「本宫当然清楚,只是不免有些纳闷,纵然有再多的恩怨,都过了百年之久,周氏亦已雕零,怎么说也不该再赶尽杀绝。」 听着这席话,平蓉疑心再起,眼中的狐疑更浓。 平瑶可是出自平氏宗脉,自幼应当就知晓平周两氏的恩怨,对于周氏断无可能这样宽容大度。 察觉平蓉目光有异,周瀞沉着的岔开话:「对了,老人家他还好吗?」 「荣王先前身子不适,近日都在调养,嘴里也一直叨念着娘娘,娘娘几时得空回荣王府探望老人家?」 看着平蓉那副巴不得她快些离宫的嘴脸,周瀞不禁暗叹,这姑娘的段数当真太低了,早晚要从后宫被抬出去。 不过……这确实是个大好机会,她若能亲自出宫上荣王府,无论是对于调查平周两氏的恩怨,抑或深入查探老荣王的野心布局,肯定能有所斩获。 念头一转,周瀞道:「听你这样说,本宫心里实在忧心,过两日便出宫去探望他老人家。」 「是呀,是呀,娘娘好久没回荣王府探亲了。」平蓉一脸掩不住的欢喜。 她肯定是敲着算盘,打算趁平瑶出宫时,好好争得傅盛的恩宠……周瀞一眼便看穿平蓉的心思。 真可怜,她连昨夜是谁上了她的榻,她又是与谁缠绵一夜都不清楚……皇宫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呢? 思及此,周瀞当真替这些入了宫,便注定沦为阴谋祭品的女子,深深感到悲哀。 正因清楚这些,她宁可上战场流血杀敌,也不愿受困华殿流泪。 望着平蓉矫揉造作的笑容,周瀞心下感慨的寻思着。 蓦地,她脑中浮现昨夜傅盛下棋的神态。 他手中握着磨石,黑眸烁烁的盯着棋纸,嘴角微扬,气定神闲的布局,与她在纸上交兵厮杀。 即便已是三更天,他看上依然精神奕奕,俊秀的脸庞不见半点疲态。 她见他似是玩棋玩出兴致来,嘴角始终带着笑,神情甚是专注,那模样十分好看……好看得令她一时转不开眼。 冷不防地,他正好抬眼,与她眸光撞个正着。 她不惊不避,就这么与他对视片刻。 他笑了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说:「你没跟人下过棋?」 他微怔,这一怔,给出了答案。 她喃喃点头:「莫怪你会下得这么入神……」 他敛起笑,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蹙了下眉,老实的回道:「猜的。」 傅盛不是不懂棋,而是为免泄漏深沉心思,他从不与人下棋。 第十七章 一场棋局,能看出下棋者的谋略与心计,这是藏也藏不住的。 亦如此际,他光从这盘棋,便能推敲出她惯用的战略脉络,而他相信她亦然。 棋如人生,如履薄冰。 看着他在这场棋局上运筹帷幄,那一派指挥若定的神韵,周瀞便知道,这个男人注定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王者。 傅盛绝非是任何人能轻易操纵的弱者,如他这样的敌手,她是第一次遇见。 看着眼前正在琢磨棋步的俊丽男人,她心底竟然升起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敬佩。 后来,她方想起一件事—— 所有的爱慕,皆是先从敬佩而起…… 「公子,人带来了。」 夜露深浓,皇宫近郊的别苑密室里,傅盛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玉色白锦袍,腰间佩玉,挺直地端坐在罗汉榻上,手搁着的几案上,摆着无数封密函。 不多时,武葳牵着一名白发苍苍,两眼闭上的瞎眼老者,缓缓走进了密室。 老者穿着简陋粗衫,脚上套着草鞋,看上去颇是沧桑狼狈,身上亦散发淡淡酸臭味儿。 傅盛见状,不避不掩,起了身前去牵老者的手,亲自将老者安置在一旁的红木圈椅上。 瞎眼老者坐定,连声道谢:「多谢,多谢。」 「武葳,帮老人家斟杯蔘茶来。」傅盛吩咐道。 这处别苑隐身于紫竹林深处,外院仅有两名聋哑奴仆,内院则是只有武葳与其胞弟武常驻守,举凡斟茶水等大小事,皆由他们两人张罗。 「还有,让武常备妥几套干净的衣鞋。」 「是。」武葳领命退下。 「公子客气了,老朽不过是个粗人,公子不必如此多礼。」瞎眼老者连声推辞。 「老人家客气了。」傅盛态度谦和,语气真诚。 「听闻公子特地托人找上老朽,不知公子所为何事?」 「我听说老人家的祖上,曾经为前朝周氏的家奴,这事可是属实?」 闻言,老者面上的笑容微楞,好一会儿不说话。 傅盛看出他起了防备之心,复道:「不瞒老人家,我乃史馆的小史,负责帮太史搜罗史料,太史大人正在编纂周氏族史,是以遣我出宫来调查与周氏相关的事物。」 「……恕老朽直言,老朽眼不能视,无法辨认真伪,不知公子是否真如你所说,是史馆的人,老朽不敢多言。」 「老人家为何这般害怕?」傅盛清楚瞧出老者的惧怕。 「……公子应当晓得,眼下是平氏一门治国,平氏人最忌前朝周氏,甚至就连非前朝周氏的周姓家族,都跟着遭殃,一并被清算。」 傅盛眯起眼,眼底隐约有怒,语气却仍旧温和,道:「老人家可是因为祖上与前朝周氏有关联,方会成了这样?」 冤有头,债有主,哪怕平周两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该迁怒至此,让这些无辜的人平白遭难。 平氏一日不除,江山一日难^傅盛眸光冰寒的忖道。 老者不语,默认。 「老人家莫怕,我知道老人家为求自保,不敢轻信我的话,可我能以性命作担保,我绝不会出卖老人家,更不可能是平氏派来的探子。」 「公子谈吐有礼,待人真诚,老朽不是不信公子,而是实在是怕了……」 「老人家可知道,为何平氏会如此忌讳周氏?」 老者苦笑:「老朽若是知情,又岂会落得这般田地?」 「老人家过去可曾听前人提及周瀞这个人?」傅盛旁敲侧击的问道。 老者诧异:「公子也知道周将军?」 「周将军?」傅盛佯装罚异:「周瀞不是女子吗?」 「是,周将军是周氏女,可她自幼通晓武学,是习武天才,剑术过人,年纪甚轻便被封为将军,是前朝唯一一个女将军。」 听出老者语气下的崇仰,傅盛不由得想起昨夜与自己对弈的平瑶。 不,不是平瑶,应该称呼她为周瀞。 「老人家怎会知道这些事?」 「凑巧老朽的祖上,便是伺候周将军的周氏家仆,有两个人还曾经随周将军出兵打仗呢。」老者露出骄傲的笑容。 「这么说来,老人家对周瀞的事,肯定知之甚详?」 「老朽确实对周将军的事,知道的不少……只可惜,那样一个奇女子,最终死得如此冤枉,尸首不知流落何方,我祖上为了感念将军的提拔,还曾偷偷给将军立了个衣冠冢。」 「周瀞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老人家祖辈这样对待?」 「公子有所不知,尽管老朽不曾亲眼领受过周将军的恩泽,可老朽打小就听祖辈将周将军的好,叨念在嘴边,还让我们务必谨记在心,才能让将军的丰功伟业传承下去。」 「丰功伟业?」傅盛挑眉问道。 「将军在世时,保家卫国,为了前朝皇帝不知打了多少胜仗,就连自己的婚事都给耽误了。」 「周瀞许了亲?」傅盛胸中莫名发堵,语气亦有些僵冷。 「前朝皇帝想让将军嫁给太子,赐婚圣旨已拟好,偏偏那一天,少鵹族来犯,将军一早便领着周家军出发杻阳山,与传令太监错身而过。」 老者顿了下,甚是感慨的道:「将军心比天高,只要有仗打,一刻也闲不住,倘若不是少鵹族来犯,将军也不会命丧杻阳山。」 「我跟随太史修族史,曾在周氏族史上见过一段记载,据闻周氏祖上曾经出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曾经是夙玥王朝的国师,通晓阴阳五行,还能驭兽,周瀞……是否也传承了这样的异能?」 老者楞住,良久不语。 傅盛不解。「老人家这是……」 「周将军能驭兽这件事,除了她的心腹以及身边最亲近的家仆,无人知晓,公子这是从何得知的?」 所有她说过的话,全都一一印证……莫非世上真有还魂这种事? 「公子?」老者喊声。 「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周瀞竟然真有这样的异能。」傅盛敷衍其事地一语带过。 老者点点头,笑道:「对了,老朽还记得,曾经祖辈提及,将军生前曾经养过一头狼,还是极为稀罕的雪 狼,是前朝皇帝赏赐给将军的,因为只有将军能驯得了那头狼。」 傅盛心念一动,问道:「那头雪狼可有名字?」 「当然有,老朽记得祖辈还曾经帮忙照管过那头狼,说那头狼通晓人性,甚是灵慧,将军都喊它阿胜,用意是希望能替将军带来好运,百战百胜。」 闻言,傅盛抿紧薄唇,深邃眸光一凛,心下有了决定。 【第五章】 入了夜,通往瑞祥宫的红色曲廊上,盏盏宫灯亮起,白芷打着灯,小心翼翼的领着主子,穿过长廊。 周瀞一路上虽无停顿,可一双眼正牢牢记住所见的每条路。每到陌生之处,首要之务是寻好出路,这已是长年打仗下来练起的本能。 「娘娘。」到了瑞祥宫门前,一班守门的侍卫太监齐刷刷跪地。 「娘娘来了,还不快些进去禀报。」白芷吆喝道。 不多时,一个眼熟的老太监快步来迎。「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老太监领着周瀞等人入内。 瑞祥宫里布置得甚是奢华,举凡赏玩的花瓷,每一件俱是稀世珍宝,为了扮好一个不学无术,只懂玩乐享受的昏君,傅盛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夭夭怎么来了?」 正想着,周瀞一别眼,便瞧见傅盛自书阁的方向走来。 四下有人,周瀞只得乖乖地福身行礼。「陛下万安。」 第十八章 傅盛上前扶起她,一把拢握住她的小手,牵着她走向内殿里的中庭小花园。 走进花亭里,檐下吊着个金工巧造的纯金鸟笼,里头的长尾彩鹊啁啾不停。 傅盛笑睐身旁被宫灯烘托得越发娇美的女人,又不着痕迹的淡瞥一眼止步于月洞门的宫人们。 「这只鸟在说什么,你可知道?」他面上依然扬着宠溺的笑,语调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周瀞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它不想待在笼里,它想出去,想飞离开这里。」 「你也是这样吗?」傅盛一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她。 她心口一跳,两颊莫名的有些发烫。 「听说,周瀞本来应该是太子妃的,可惜来不及接下赐婚的圣旨,便出门打仗去,这一去从此没回来。」 「什么?」她一脸茫然。「真有此事?你……你这是从哪儿问来的?」 「朕自然有法子。」他笑笑地道。 「想不到皇帝还是不死心……」她轻嗤,神情不以为然。 「你与那个早已作古的太子可有情分?」他又问。 她轻蹙秀眉,不自觉的多瞅他两眼。他这是怎么了?像个妒夫兴师问罪…… 且慢,这样说来,他是当真信了她是周瀞? 见她迟迟不答,傅盛向来沉定的心思,竟然无端急躁起来。 「你问这些做什么?反正都已经是作古的事了。」周瀞好笑。 蓦地,感觉到攥住她手的大掌一阵收紧,她怔了下,不动声色的看着傅盛。 他面上犹笑,美目却透着凌厉精光。「朕若是不查个清楚,又怎会晓得你是真的想帮朕,抑或只是另一个妄想把权弄政的平瑶?」 「你是在担心我对皇权有野心?」她失笑,爽直的道:「我若是真有这样的盘算,你想我今日会在这儿吗?」 连连交手下来,他当然清楚她的性子,依她这样洒脱的心性,皇宫不过是囚住她的牢笼,她不可能稀罕。 「好了,别扯这些了,我有要紧的事想找你商量。」周瀞只想快些谈正经事。 「你与前朝皇帝以及太子是什么关系,这对朕而言,亦是要紧的事。」 周瀞只觉好笑:「傅盛,你这是在想什么?百年前的陈年旧事,能动摇你的皇权吗?难不成,我一个百年前的将军,能夺你的帝位不成?」 他想听的不是这些……蓦地,傅盛竟被自己的想法楞住。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在意起她与别的男子是否有牵扯。 ……是因为不甘心吧? 第一次遇见她这样的女子,尽管过程荒唐离奇,可她的英勇,她的直率,她的睿智,全令他惊艳。 想到这样的女子,心中已有他人身影,他竟然觉得不甘心。 周瀞看着傅盛,聪慧如她,隐约窥出他眼中那抹异彩,心底悄悄讶然。 不会吧……傅盛对她……不可能的,别瞎猜了。 周瀞力持镇静,道:「我来找你,是想与你商量出宫的事。」 「出宫?」傅盛微皱了一下俊眉。 「平蓉今早来见过我,还说老荣王甚是惦记平瑶,让我得空出宫去探望他老人家。」周瀞笑道。 「她这分明是盼着你出宫,你还当真?」傅盛不悦地凝睐她。 「我当然知道。可这样一来,我才有机会探一探荣王府的底,还有,我想趁这次出宫去一趟乌河县。」 「你想去找周家后代?」傅盛总算明白她为何想出宫。 「不错,正有此意。」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我听平蓉说了,荣王府对周氏恨意极深,可任我想破了头,始终不记得百年前的周氏,几时与平氏人结下这么大的冤仇,我得查个清楚。」 「你不是让人去取平氏的族谱了?」显然傅盛并不赞成她的做法。 他竟然知道此事……周瀞暗诧。也对,荣王府在皇宫中布阵,傅盛怎可能就这么乖乖任随摆布,他肯定也安置了自己的眼线。 「青荷胆小怕事,荣王府那头亦非善堂,我就怕她办不成,再说了,与其翻查族谱,倒不如我亲自上门开口查问,这样岂不是快些?」 傅盛沉默不语。 「傅盛,你要信我,我说了,我一定能帮你。」周瀞有丝着急的承诺道。 「你有什么非帮朕不可的理由?」傅盛淡淡反问。 「平氏想灭了周氏,平氏在的一天,周氏后人不保,我一定得帮你扳倒平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 望着那双深黑的美目,触见掩翳于冰寒之下的那抹炽热,周瀞登时楞住。 不是吧……这不可能呀,先前他不是还想杀她吗? 周瀞眨眨眼,再仔细瞧时,傅盛已恢复成往昔一般。她心下纳闷,却又不敢直问……奇了,有话直说才是她的性子,为何她问不出口? 思绪纠结着,周瀞只得干笑:「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好似对我有诸多不顺眼的地方,是哪个没长眼的惹得皇帝陛下不开心?」 「你,可曾有过意中人?」 「啊?!」周瀞瞪大媚眸,着实傻了。 傅盛兀自微笑,伸手拿下金丝鸟笼,拉开笼门,拖曳着七彩长尾的鹊鸟,振开了翅膀,往天际飞翔。 周瀞惊诧,连忙轻吮食指,吹了声模仿鸟鸣的口哨。 不一会儿,鹊鸟折返回来,停在周瀞的手臂上,用着鸟喙轻啄她的脸颊。 见着这般情景,傅盛心底最后一丝怀疑,霎时消散无存。 「朕就是好奇,如你这般的女子,可有男子入得了你的眼?」 「……」 周瀞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只是拿着古怪的疑惑眼神凝瞅他,试着从那张俊雅的面庞窥出一点端倪。 可惜,傅盛这人多年来的伪装,早堪比个老戏骨,他若不想显露半点情绪,还真是分毫不显。 瞧不出个所以然,末了,她才讪讪地道:「想不到你对这种事也会好奇……老实告诉你吧,我……确实有过喜欢的人。」 傅盛目光暗暗一沉,面色淡然无绪。「那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死人。」周瀞直白说道。 傅盛微诧。 「能让我仰慕的人自然不多,唯一真让我有过别的念头,想跟这个人一起过日子的人,恐怕就只有周崎。」 「周崎?」傅盛眯起了眼。 「周崎是我三叔的养子,他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因为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老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保护他……」 周瀞垂下眼睫,嘴角那抹笑,泛着丝丝苦涩。 傅盛竟然有些忌妒起她口中的那个周崎。 「周崎跟我不一样,他很会读书,天资聪颖,能够一目十行,倒背如流……」 「他死了?」傅盛不耐地打断她。 他不想再听见她夸赞周崎的好,哪怕是个死人亦不愿不想。 「是啊,周崎随我三叔去采药时,摔下山谷,我领着周家军捜山,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他的尸身。」周瀞一脸感慨的叹息。 死得好。傅盛凉薄的忖道。 「不过,你究竟为什么要问这些?」周瀞纳闷。 「你是朕的皇后,难道不该问吗?」傅盛一派理所当然地回睐。 周瀞一噎。皇后?谁是他的皇后? 「傅盛,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怎么会是……」 「难不成你能把平瑶的魂魄找回来?」傅盛的语气有丝幸灾乐祸。 第十九章 周瀞无语。是呀,她哪有这么大的本领,把平瑶的魂魄找回来,再把自己的魂送回百年前……若无意外,她将用这副躯壳,顶着巽日王朝一代妖后的身分活下来。 苦恼间,傅盛已将金丝鸟笼递过来,周瀞不解地回瞅。 他道:「这鸟是你的,你想留便留下,想放便放走吧。」 周瀞总觉得他这句话底下,似乎藏了另一层深意……抑或,是她多心了。 她转回眼,望着手臂上的彩尾鹊鸟,笑了笑。「你想走吗?想吗?」 鹊鸟弯下头,轻啄她的手背,她意会过来,将手臂往天空一扬。 傅盛眯起眼,看着她仰起娇媚脸儿,笑睐在夜空中盘旋飞舞的鹊_,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勾起。 她的洒脱,她的率真,她的不拘小节,与这座禁锢无数心志的皇宫,是那么格格不入,却又那么教人不由自主的向往。 「陛下,夜露深重,千万别让龙体着凉。」管事太监捧上了一件瑞兽紫金斗篷。 傅盛探手接过,往那道纤瘦的人儿肩上披去。 仰望着夜空的周瀞怔住,别过脸望向身后的男人。 他的眸子黑如洗墨,直直望进她眸心,拢在她两侧肩上的大掌,那么暖,那么厚实…… 「夭夭难得来瑞祥宫找朕,不如今夜在这儿过夜吧?」 见他端着温润笑容,演起皇帝宠妻的戏码,周瀞张了张嘴,眼神透着一丝无奈。 这人是怎么了……想逗弄她不成? 碍于管事太监在旁,周瀞只好挤开甜笑,假意应承:「谢陛下美意,臣妾怎能打扰陛下的清静。」 「夭夭说这是什么见外的话?你几时打扰过朕的清静。」 拢在肩上的大掌忽然一紧,傅盛将她纳进怀中,垂下长长的睫毛,亲手替她系好了带子。 见他扬睫,黑眸紧蹄,嘴角弯笑,周澈心中蓦然一动。 「朕最喜欢夭夭来这儿了,你一来,这里的花花草草都跟着活了过来。」 温柔的爱语,说来如斯流畅,明知是演戏,周瀞却觉着别扭,紧咬住下唇。 傅盛眼底滑过一抹促狭,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 行到正厅门前,傅盛握住的那只小手暗暗使了个力,硬是不让他继续将她往屋里带。 他好笑的斜睐,俊朗的眉眼,染上戏谑的挑衅。 周瀞睁圆了媚眸瞪回去,她实在学不来娇柔讨好的身段,有些生气的低声道:「陛下,夜深了,臣妾还是回自个儿的宫去。」 「你怕什么?」傅盛竟然对她眨了眨眼,好似调情那般。 她红了脸,结结巴巴:「傅盛,你……你这是……」 傅盛笑了笑,扬嗓道:「对了,夭夭,你方才不是说想出宫探亲吗?朕知道你想家了,明儿个便派人护送你回荣王府。」 这……这算是威胁吗?周瀞咬牙腹诽。 「……谢陛下恩宠。」周瀞眼中冒着火,脸上挂着甜笑。 傅盛笑得眯起了美目,牵起不再抗拒的小手,直往屋里走。 周瀞一夜无眠。 她睁着眼,直瞪着龙凤双绣的榻顶,双手紧压在身前的明黄色龙被上,因为维持同一姿势过久,浑身酸疼不已。 傅盛与她枕在同一条枕头上,盖着同一条被子,他闭着眼,呼息起伏规律,一头长发如流墨披散开来。 她别过眼,望着他深邃俊美的轮廓,心下有些迷惘。 她与周崎自幼一起长大,虽然周崎是三叔的养子,可大伙儿都知道他们两小无猜,亦曾提及长大后,便让周崎过继到三婶的外家那边,改从外家的姓氏。 不想,十六岁那年,周崎随三叔上山采药,从此一去不回…… 「你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低沉的声嗓,周瀞也不奇怪,兀自望着榻顶,想得出神。 「我在想周崎。」她说。 闻言,傅盛眉头微拧,胸口犯堵。莫非她还放不下那个周崎? 「人都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他不悦地冷道。 「我在想,如果他没死,兴许我真嫁给了他,辞掉了军职,回家相夫教子,今日我也不会被困在这儿。」 「事已至此,你再多想也无济于事,眼下你在巽日王朝,你不是周瀞,而是朕的皇后。」 说着,傅盛坐起身,居高临下地凝睐她。 周瀞一脸奇怪的转眸,爽利说道:「我当然是周瀞,不管走到哪儿,换上哪具身躯,我都是周瀞。」 傅盛恼了,一个俯下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周瀞立马推开他,跟着坐起身,手背挡在唇上,娇颜直发窘。 「傅盛,你这是做什么?!」她可不是后宫的女子,能任他随意玩弄。 「我只是想让你清醒。」 「什么?!」 傅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黑眸在昏暗的夜里,格外迷离深邃。 每当他露出真实的面貌时,便会放下皇帝的姿态与称呼……周瀞忖道。 「我很高兴你真的是周瀞。」他道。 她紧蹙秀眉,满眼惑然。 「打从我听见周瀞这个名字起,我便好奇这个人会是什么模样,假若她仍在世,我会怎么样……但那只是一 个短暂的念头。」 傅盛想起当初听见虞涵谈及周瀞时,心中荡起的那阵涟漪。 「没想到百年前的你,竟然会来到百年之后,还顶替平瑶,成了我的皇后。」 「……我这不是自愿的。」她无奈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低笑。 「傅盛,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做人一向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你说呢?」他丢给她一记颇具深意的笑睐。「用周瀞的聪明才智好好想一想,为何我要对你说这些话?」 「你……莫不是……」她顿住,秀眉飞快皱了两下。 不会的……哪有这样的事,不可能。周瀞抑下了险些脱口的话。 周瀞瞅瞅傅盛,聪慧灵动的眸光转呀转,接着轻咳两声,躺回了原位。 她拉起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风牛马不相及的说道:「夜深了,咱们睡觉吧。」 见她下巴夹着被子,当真闭起眼,一副准备入眠的模样,傅盛笑出了声。 「遇上一个欣赏你的男人,你的对策就是逃走吗?」 周瀞挣扎了良久才睁眼,对上那张俊丽的笑脸,向来无所畏隁的她,竟然有些迟疑。 「你是说笑的吧?」她无比认真的看着他。「如你这样的人,还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吗?」 傅盛猛然一震。 「我知道当皇帝的,都是生性多疑,当年我朝皇帝想赐婚,凑合我跟太子,为的也是摘掉我的军职,皇帝怕我功高震主,日后会是一个隐忧。」 「换作是我,确实也会如此提防。」傅盛道。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周瀞大胆直言。 傅盛嗤笑:「真想不到,这种话居然是从百年前的将军口中说出来。」 「我去打仗,为的不是皇帝的江山,而是我故乡的山水,还有我渴望的逍遥快意,可皇帝不一样,你们要的是天下,是所有人俯首称臣。」 「可你却不打算对谁真心实意的称臣。」傅盛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不错。」她轻点头。「傅盛,我太清楚你这样出身帝王之家的人,心中在盘算什么,你不必费心机拢络我,也不必将对平瑶的那一套,拿来用在我身上。」 第二十章 这还是傅盛生平第一回,被女人这样毫不留情的回绝。 傅盛不觉屈辱,只因她说得有理。 如他这般的人,长年累月伪装成另一个人,真亦假,假亦真,对于后宫中的女子,除了算计与利用,再无其他。 只是她将他的欣赏,当作是权谋之计,当作是一种手段,他很是不快。 「傅盛,你不必屈从己意来拉拢我,我既然承诺过会帮你,便一定会帮到底,况且,帮你便是帮我周氏,我没道理不帮。」 傅盛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周瀞被盯得有些发毛,拉高了锦被,干笑:「好了,没事的话,睡吧。」 傅盛仍旧拿那双深湛的黑眸凝睇她,面色窥不出喜怒。 抑下莫名的心慌,她连忙闭起眼,装睡。 装着,装着,竟也真的入睡了…… 傅盛望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面上扬起清浅一笑,笑中满是自嘲。 他喃声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看得这么透……你说得对,我连自己有没有心都不清楚,哪里还分得出是真的喜爱,抑或是假的。」 那声嗓,落入了周瀞耳底,竟在梦里纠缠她。 她想,皇帝也不是这么好当的,至少傅盛这个傀儡淫皇,当得算是艰难万分…… 而她不该同情他的,毕竟人各有命。 说不同情,听出他嗓子下的落寞时,她的心口竟微微抽动几下。 他日若能顺利拔除平氏,傅盛应当能成为一代明君吧?肯定要比夙玥王朝的皇帝强上百倍。 兴许,这便是天意。天意让她来此,帮他夺回皇权,亦是守住周氏子孙。 思及此,梦里的周瀞不抗拒了,任由身旁的男子夺走她手中的剑,握住了她的手。 当她抬眼细瞧,迎上的是傅盛含笑的美目。 那一笑,桃花从此失了颜色,只余斯人独俊。 烫金的匾额高挂于金漆大门上,斗大的「荣王府」三字,出自开国皇帝亲笔手迹,据闻过去有臣子上门拜会,还得先在门前对匾额叩拜再三,以示尊先。 饰满璎珞珠玉的八人大抬宝轿,在皇宫侍卫浩浩荡荡的护送下,来到了荣王府,轿一停妥,随行宫人撩开了帘幕,一道锦白色身影下了轿。 荣王府的女眷与一班下人,早已在大门前跪地恭迎,他们一抬起眼,觑见昔日熟悉的平瑶,今日竟然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装扮,个个发傻。 只见她挽了个随云髻,髻上插着一根银花小簪,此外再无其他步摇花钿,一身交襟月白上衫,下身是缎黑色凤纹马面裙,一身淡雅清素,仿佛一朵初开白荷。 这模样不是不好看,相反地,反衬得那张娇颜越发绝艳,可这身装扮,若是出现在平瑶身上,那可真是离奇了。 「臣妇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如今荣王府已由世子妃主持中馈,也就是上回进宫捎话的贵妇人,周瀞一眼扫去,便见她领着荣王府的命妇与下人,齐首跪安。 她可是有备而来,趁着来荣王府的途中,她已从青荷口中,将荣王府相关的人探了个究竟。 荣王府世子平玢,如今官拜一品护国大将军,其妻朱氏是相府嫡女,荣王府是平氏主脉,其他分出去的几房,亦与荣王府往来密切。 一如平瑶的父亲安国公,府邸也不过离这儿约莫一炷香的车程。 「大家都起吧。」周瀞暂敛思绪,充装一派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 「谢娘娘。」朱氏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 「荣王他老人家可还好?」周瀞不啰嗦,直捣黄龙。 「老人家近日身体微恙,方才服过一帖药,刚刚歇下。」朱氏笑答。 「本宫想见一见老人家。」 闻言,朱氏暗诧。按往常来说,听见老荣王服了汤药,平瑶是不可能前去打扰他歇息的,她自幼与老荣王爷孙情深,亲情甚笃,最是心疼老人家,怎么会…… 莫不是为了平蓉进宫的事,平瑶当真动怒了? 朱氏心下揣测,面上却一派温顺的领着周瀞入府,进到内宅里,来到老荣王独住的院落。 虽是独住,可这院落里里外外部署的侍卫,却是多得教人咋舌,可想而知,老荣王的地位有多被看重。 「王爷,夭夭回来探望您老人家了。」朱氏敲了敲房门。 周瀞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心一下。 一到了老荣王房门前,朱氏便改了称呼,这算什么?分明是于礼不合。 「让她进来吧。」屋里传来低沉沙哑的老者嗓音。 周瀞的心微微一提,在朱氏的目送下,推开红漆门进入房里。 窗边几案上的兽炉,飘出淡淡檀香,房里摆设极是讲究,以一面万佛朝宗绘像嵌玉底座大屏风,隔开了内室与外厅。 外厅甚是宽敞,摆了数株装饰的玉珊湖树,茶几上还摆着一只沉香麒麟,这些可都是名贵的宝物,寻常人家看不见。 周瀞在外厅留步,静等片刻,不多时,只见一名身穿鸭卵青绣长寿纹饰锦袍,头发花白,一双眼矍铄有神的老人,拄着一把麒麟头桧木拐杖,自内室步出了外厅。 初见老荣王的第一眼,周瀞莫名发怔,总觉着……那张脸谱有丝熟悉。 「终于肯回家了。」老荣王兀自往外厅主位的罗汉榻落坐,也不打算向她这个皇后行君臣之礼。 嚣张的老头子。周瀞啧啧腹诽。 「爷爷身子不适,孙女当然得回家探视您老人家。」周瀞实在学不来平瑶那一派撒娇的小女儿家姿态,只得尽其可能的彰表孝顺。 老荣王灰白的眉毛耸动一下,面上却不起波澜,可周瀞却能感觉得出他的不悦。 「怎么,还在气我把平蓉送到傅盛身边?」 这个老荣王果真不把傅盛放在眼底,竟然这般大不敬,直呼皇帝名讳,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 「夭夭怎敢生爷爷的气。」周瀞逼自己挤开甜笑。 「如若不是你坚持不肯怀上龙胎,我又何必这样伤你的心。」言谈间,灰眉之下的鹰眼,满是责怪的瞪住她。 周瀞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好似……好似在哪儿看过那样的神韵。 她这一发怔,倒让老荣王误以为她是在闹别扭。 「你还是一心向着傅盛,半点都不为咱们平家着想。」老荣王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闻言,周瀞惊诧不已。老荣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平瑶她…… 「把龙胎怀上,诞下龙子,有了龙子,也就不再需要傅盛这个傀儡。你真当我不晓得,傅盛与朝中一些品阶低的小官员私下往来,想利用这些小官小吏与我暗斗。」 「爷爷怎会知道这些事?」她故作震惊的问道。 傅盛可晓得他与那些官员的往来,全让老荣王掌握在手里?老荣王又知道多少? 莫不会,他早发觉傅盛的昏庸无能全是假扮出来的? 「你以为朝中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我的眼吗?」老荣王冷笑。 「既然爷爷知情,为何不阻止陛下?」 「我就想看看他能济得了什么事,出了后宫,他那颗脑袋能清醒多久。」 听出老荣王言谈之间的眨抑嘲讽,周瀞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傅盛的真面貌,老荣王尚且不知。当真是万幸,否则,这场仗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打下去。 「对了,你让人回王府取族谱,用意为何?」 这个青荷真是办事不力!周瀞心下暗斥。 第二十一章 迎上老荣王精锐的目光,她处变不惊的回道:「我听陛下提及爹爹想整治一个小县令,一问之下才晓得原来是周氏后人,我就好奇了,咱们平氏与周氏,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过不去。」 「我从前不是同你说过了缘由?」老荣王皱起眉。 「夭夭忘了。」她一笑。 「忘了?这种事怎能忘?你莫不是进宫太久,全副心神都耗在傅盛身上,竟然把自己的根都给忘了。」 老头子竟然训起话来,真是!一向只有她给兵将训话的份,少有人胆敢当她面训斥的周瀞,只能闷着脸暗暗磨牙。 「可我不懂,我们平家与周氏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话一出,只见老荣王面色瞬沉,勃然大怒:「你这是大逆不道!若是平家祖辈听见,可要被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活活气死!」 「周氏如今已是人丁雕零,几欲灭族,我们平氏何不放人一条生路?」 「浑帐!你这是哪儿听来的鬼话!我平裕怎会养出你这样违背祖训的子孙!」 这个老荣王年事已高,什么风浪没见过,何以为了这样的小事大动肝火? 个中内情肯定不寻常。 周瀞不动声色的道:「爷爷口中的祖训,便是要我们穷尽努力去追杀一个衰微的氏族?」 「你到底是怎么了?明知道我们平氏与周氏的仇恨,你怎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这是忘了自己的根,忘了自己的祖宗,不伦不类!」 眼见老荣王气得脸红脖子粗,周瀞实在觉得莫名其妙,可又不好再出言忤逆,只得把顶撞的话吞回去。 「去,去祖祠跪下,向平家开宗祖辈好好忏悔!」老荣王重重地拍响了几案。 祖祠?正好,她能把平氏开宗祖先的名字看个清楚。 周瀞欣然应允。「爷爷教训的是,夭夭这就去向平家祖辈忏悔。」 她转过身,忍住笑,推开门走出去,外头偷听的朱氏吓了一跳,躲避不及,险些就这么迎面撞上。 周瀞好意的出手相扶,嘴上不饶人的调侃:「伯母当心,夭夭不晓得伯母守在外头,否则就会走得慢些。」 朱氏尴尬不已:「我听见老人家发脾气,心里着急便过来探探……」 周瀞顺着势,佯装委屈地道:「我冒犯了老人家,爷爷让我去祖祠跪着呢。」 「这怎么得了,万一伤着了膝盖,回宫要怎么跟陛下交代?」 「爷爷这是怕我离家太久,会忘了自己的根,难得回来一趟,去祖祠给祖先上上香,祈求老祖宗保佑也 好。」 「夭夭可真有心。」朱氏笑叹。「我陪你一块儿去给祖宗上香吧。」 甚好,这倒解决了她对王府不熟的难题。周瀞嘴角不着痕迹的轻扬一下,柔柔顺顺地道:「多谢伯母关心。」 推开雕凿着瑞兽呈祥的祠堂大门,王府下人连忙入内,逐一将烛台点亮。 周瀞随朱氏一起进到祠堂,先将修葺得庄严气派的祠堂巡视一遍,才缓缓走向安放着祖宗牌位的祖龛。 对放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束白菊,供桌上摆着几盘素果,香炉冉冉飘出檀香,壁上刻着一尊坐莲观音,慈悲为怀的形貌,雕凿得栩栩如生。 「来,给开宗祖先上香,好让祖先知道咱们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夭夭。」 周瀞接过了朱氏帮着点上的三炷香,眸光一转,望向供桌正上方,刻着满圈往生莲的铁刀木牌位。 媚眸霎时瞪大,三炷香自纤手间落下,弹落于地。 朱氏呀了一声,看着躺在地上的三炷香。「赶紧捡起来,这可是大不敬。」 周瀞置若罔闻,兀自瞪着牌位上刻的名字—— 周崎! 与此同时,祠堂外头传来王府管事慌忙的通报声:「启禀娘娘,启禀夫人,皇上、皇上来了!」 朱氏面色陡变,管不得地上的香,惊诧地看向周瀞。「夭夭,陛下怎么会……」 周瀞心神未定,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话:「本宫也不清楚……许是陛下也想一并来探望爷爷吧。」 「这可不得了了!我得赶快去通传。」嚷着,朱氏便领着一班女眷离开祠堂。 肃穆的祠堂里,只余周瀞一人,她僵在哪儿,动也不动的瞪着脾位。 「平氏的开宗祖先是周崎……这是怎么回事?周崎不是死了吗?」 饶是向来冷静睿智的周瀞,当下亦乱了方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该问谁好?谁能为她解开这个谜?周瀞思绪乱糟糟的,心口卜通卜通直跳,脑门在发烫。 「夭夭。」 听见熟悉的温润声嗓,周瀞白着脸转过身。 傅盛原是笑着,一见她额泛冷汗,面色恍惚,随即敛起笑,上前扶住她。 「发生了何事?」他低声问道。 周瀞看着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好似中了邪,眼底透着一抹惊惶。 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傅盛心中一凛,压低了声嗓:「周瀞,说话。」 她张了张唇,纤喉颤动,沙哑提嗓:「我……我看见周崎了。」 傅盛微怔:「什么?」此人不是早在百年前便已作古? 她别过脸,举起颤抖的指尖,指向祖龛,他随她所指望去,顿时大震。 平氏的开宗祖先,竟是曾为周家养子的周崎! 【第六章】 「陛下微服出巡,微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荣王府世子平玢,穿戴一身轻甲,甫自军营匆匆回府,一进正厅便抱拳行礼。 一身玄黑常服,作寻常富贵人家公子装扮的傅盛,端坐于上位,笑容可掬的望向平价。 「不怪平将军,是朕一时心血来潮,想随夭夭一同回王府探亲。」 说着,傅盛别眸,笑睐隔了张梨花木几案的周瀞。 周瀞勉力地扬着笑,面色依然透着一丝恍惚的青苍,见着此景,傅盛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搭上了她搁在案边的手背。 她的手异常冰凉,一沾上他掌心的温度,自个儿亦楞了下。 感觉他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周瀞惶乱的心,蓦然静了下来。 她转眸,与他对视,竟在那双善于掩藏真心的黑眸中,寻见了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久未出宫,夭夭这一路折腾,莫不是累了?」傅盛温声软语的问道。 周瀞顺着他这席话回道:「陛下特地随臣妾回王府探亲,臣妾怎能轻言喊累,臣妾就是有些……」 「夭夭想说什么?」傅盛笑问。 「臣妾就是有些想念爹爹。」周瀞逼自己演出撒娇的媚态。 「这有什么难的,朕这就命人去安国公府,将安国公找来,好一解夭夭的思亲之苦。」 「谢陛下恩典。」周瀞起身盈盈一拜。 傅盛美目含笑,当即降旨:「去宣安国公来荣王府面圣。」 「遵旨。」随行的便衣太监领命去办。 便衣太监一出正厅大门,便与另一名小太监擦身而过,小太监躬身凑到傅盛身旁,小声禀告:「陛下,荣王爷在正厅外听宣。」 「快宣。」傅盛道。 老荣王换了一件鹤纹锦袍,拄着拐杖,缓步进到正厅。 傅盛见状,立刻起身,亲自上前去搀了一把。「荣王既然身子不爽,便该在房里好好养着,何必出来吹风。」 「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荣王行着礼,便要往下跪。 傅盛连忙将他扶起。「都是自家人,荣王莫要客套。」 第二十二章 见着这一幕,周瀞不禁暗暗撇唇。 这个老家伙可真够会演的,方才在房里可是精神得很,哪里有眼前这样虚弱的样儿? 「得逢陛下光临寒舍,这破旧的荣王府,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老荣王情绪高亢激昂,眼神语气俱是透着喜意,好似真的打从心底欢喜着。 傅盛这个傀儡皇帝亦扮得十分称职,眉眼带笑的扶着老荣王上座,像个伺候老佛爷的小孙子。 唯有周瀞最清楚,这两人的真面目,一个深沉善藏,一个狡诈善怒。 看着这两人寒暄话家常,仿佛真把彼此当作一家人,言谈间热络相熟,几无君臣之别,周瀞不寒而栗。 为了那把龙椅,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人连自个儿的心,自个儿的喜怒哀乐,全得细心布局,算计操弄。 这恰恰是她最厌恶的,最不愿碰的。 「陛下,安国公以及安国公夫人在外听宣。」便衣太监去而复返。 傅盛转眸笑睐周瀞,道:「朕宣他来,是为了夭夭,就免了吧。夭夭,你离家这么久,肯定想与爹娘说些体己话,你且去见他们吧。」 两人的目光碰上,彼此心照不宣,周瀞不着痕迹递给了他感激的一眼。 「谢陛下成全,臣妾告退。」周瀞福身离去。 僻静的无人院落里,花草扶疏,井然有序,听说这是平瑶出阁前的居所,即便她嫁入东宫,后又登上凤位之后,此处依然空下,未曾有人敢随意进出。 园子里紫阳花开得正盛,周瀞随口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安国公夫人,只留下安国公与她单独谈话。 「平蓉的事,我听说了,既然你不为家族着想,那便随了老人家的意吧。」 安国公平翊今年不过四十余岁,蓄着短胡的脸谱,斯文俊俏,一身赭红色锦纱官袍,看上去仍有当年风流才子的气韵。 周瀞对此人不甚熟悉,只隐约从白芷与青荷口中探出,平瑶自幼与父亲关系疏离,只因平瑶的生母死得早,如今的安国公夫人是续弦,还是在平瑶生母死后不出一年便娶进门。 对此,平瑶对这个父亲一直心怀芥蒂,父女俩始终亲近不起来。 「孩儿有些不明白的事,想请教爹。」趁着安国公夫人去小厨房端甜汤,尚未折返回来,周瀞把握时间,直快地问道。 见她如此平静,平翊不禁有些诧异。「你想问什么?」 「我们的开宗祖先,为什么会姓周?」 「你不晓得原因吗?祖母没跟你提过吗?」平翊与女儿向来不亲近,平瑶自幼便是交给了祖母与老荣王管束。 「没有。」周瀞自然否认。 「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事?」 「因为……我听说爹想治乌河县的一个九品小县令,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周氏后人,我这才想起,我们平氏的开宗祖先同样姓周,何以我们会成了平氏?又为何会与周氏有如此深仇大恨?」 「这事你应该问老人家,他会比我清楚。」平翊说道。 「爹不晓得个中缘由吗?」 「是知道一些……」 「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爹爹告诉我吧。」周瀞央求。 罕少见到女儿这般软声好语,平翊自然从善如流,道:「我记得听老人家说过,我们平氏的老祖宗周崎,当年是前朝周氏某一房的养子,后来因为恋上同氏女子周瀞,周氏容不得他,亟欲杀之,幸亏他命大未死,此后周崎改姓为平,誓灭周氏。」 闻言,周瀞震惊不已。 倘若这话属实,那当年三叔说周崎失足坠落山谷的事,岂不是天大的谎言吗? 周瀞沉着再问:「周崎只是养子,与那周瀞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为何周氏要出此重手?」 「我听老人家说,那周瀞在当朝可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光耀周氏门楣,生来注定不凡,周氏不愿见周瀞与咱们的老祖宗走得太近,葬送了周瀞的前途。 「据说,周瀞的性子独断,容不得旁人劝阻,周氏的祖辈们生怕出乱子,为了斩断两人的情缘,于是只好下此重手。」 听罢,周瀞沉默了。 周氏是名门望族,那当时,她年纪轻,风头正健,初初绽露光芒,周崎与她相比,自然显得微不足道。 「瀞儿,你可千万别把崎儿的话当真。」 蓦地,三叔的嗓音在记忆深处回荡。 「三叔这是什么意思?」彼时的她,天真粗心,并不懂得长辈的心思与打算。 「崎儿自幼无父无母,身世寒微,若非我与他生父有过几年的同窗情谊,我膝下又无子,方会将他当成养子。」 「这些我知道呀。」年轻的她,不解地蹙眉:「正因为他身世坎坷,三叔才会帮他起名为「崎」,激励他努力向上,不是吗?」 「瀞儿,你是好孩子,又是我们周氏的传人,你啊,与崎儿不一样,注定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大好前程。所以,你别老跟崎儿走太近,你们两个注定不同路。」 「什么呀……三叔说话真奇怪。」她嘟囔,不理。 「将来有一天,你会懂的。」三叔笑笑,笑里有一丝感慨。 ……周瀞缓过神,心头跟着一凛。 她懂了,终于懂了。 原来,周家长辈认定周崎配不上她,又深知她的性子,一旦她认定的事,绝不动摇,他们就怕她真的与周崎走到一块儿,于是便瞒着她,将周崎推落山谷。 周崎没死,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的出身,一直是他容不得他人碰触的痛处,他悟性高,心高气傲,有着文人风骨,周家待他不仁,他必定恨之入骨。 他改姓为平,与三叔给他起的「崎」字相抗,立下祖训,誓灭周氏……这些,全是周崎那种刚烈性子做得出来的事。 「夭夭?你这是怎么了?」平翊见她面色惨白,嘴里念念有词,不由得生疑。 「……我没事。没事。」周瀞醒过神,勉强扬笑。 「你若真的没事,怎会无缘无故回王府探亲?你怕是为了老人家送平蓉进宫的事而来。」 「爹,我想一个人静静。」眼下的周瀞,什么也听不进了。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任性。」平翊当她是不耐烦,知道自己劝不动女儿,叹了口气便离开院落。 周瀞伸手搭住一旁粗实的树干,掌力之大,晃落了一身细雪般的白梨花。 「怎么会这样……平氏的祖先,竟然是周崎。」 周崎肯定是恨透了周氏,方会投靠少鵹族……莫非,当年泄漏周家军埋伏于杻阳山的人,便是周崎? 依照周崎对她的了解,要想找人混进周家或军营打探消息,绝对是易如反掌。 当初,三叔等人不留情面,竟只因周崎会影响她的前程,便痛下毒手杀之,依周崎那样的性子,焉能吞忍下这份莫大的屈辱……周家人认定他配不起她,想必他也一同把她恨上了吧? 「娘娘?」白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周瀞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若无其事的望向白芷。「本宫有些倦了,你去屋里拾掇拾掇。」 白芷惊诧:「娘娘这是打算在王府过夜吗?」 周瀞点头。 白芷不好再说什么,面色古怪的领命而去。 周瀞望着白芷渐远的身影,眯起了眼。她知道,白芷肯定是对她起了疑心,很可能已向老荣王密报她的异状。 原先,她以为平瑶对傅盛并无真感情,老荣王对她定是信任有加,如今真相大白,老荣王对平瑶肯定早有防范。 第二十三章 看来,她要想从老荣王这头下手,应当是没什么胜算。 最重要的是,老荣王已发现傅盛动作频频,就不知他会使出什么阴招反制。 「微臣参见娘娘。」 听见陌生的低哑嗓音,周瀞一凛,循声望去,对上一张眼熟的面谱。 那是戈毅,傅盛的心腹。 「陛下正在王府别院歇息,让微臣护送娘娘过去。」 「傅……陛下不准备回宫,反倒在别院歇下?」周瀞微诧。 「陛下已经下令,今夜留宿王府。」 傅盛打算在荣王府过夜?莫非他有什么盘算?这老荣王与平将军,可会趁着这个机会,对傅盛下手? 思及此,周瀞的心更添纷乱,当她回过神时,人已随戈毅来到王府西侧的松林别院。 满园峥嵘的松林中,一道伟岸身影立于之间,周瀞朝他走去,行走间,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 傅盛背着手,转身睐来,眼中是掩不住的锐光,一见是她,这才稍稍收敛。 恐怕他就连入睡时,亦是周身戒备……周瀞突然真想问问他,这么多年来,可有睡过一天好觉? 「陛下。」周瀞上前福身。 傅盛扬起了常见的笑,声嗓暖融融的。「朕知夭夭思亲甚苦,便想陪着夭夭一同留宿王府,好让夭夭能多陪亲人一些。」 隔墙有耳,更何况是这座藏着无数阴谋的荣王府,恐怕两人的一举一动,此刻正被王府的人严密监看。 周瀞心念一转,一把扑进了傅盛的怀里,展露柔媚姿态,撒起娇来。 「陛下对夭夭的好,夭夭怕是做牛做马也还不了这份恩典。」 「傻夭夭,你是朕的心头肉,朕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傅盛配合着她,演得有模有样,好似两人当真恩爱非常,周瀞险些红了脸。 她从不认为自己能当某个男人的妻,因为她从来不是温顺的女子,更不可能挽着丈夫的手,软言甜语。 可眼下迫于局势,她不得不随傅盛一起演戏,明知他的温情缠绵,全是虚情假意,没有半丝真心,可她竟然无端感到羞赧,好似他当真在与她调情。 两颊浮现嫣红,周瀞咬着下唇,有些别扭的低语:「能得陛下厚爱,臣妾好生欢喜……」 语未竟,两片温热的薄唇,就这么贴上来,截断了她的话根。 周瀞僵住,傅盛技巧性的抱住她,将她往怀中按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远处传来衣角擦过松林间的细微声响。 果真有人在监看他们。 「别呆着,继续。」分神间,傅盛抵在她的唇缘,哑声细语。 她随即回神,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两手往他颈后一抱,娇软身子攀附在他胸怀里,仿佛不胜娇弱的瘫倒下来。 她润了润唇,左右觑了几眼,颊若桃花,被他吻得发喘,盈满羞窘的目光,泄漏了她的青涩与心慌。 傅盛见着她这模样,心中竟生爱怜,不禁假戏真做,垂下眼,深吮起来。 周瀞只觉奇怪,不过是演戏,有必要这般……深入吗? 当软腻小舌被挑开时,她蹙紧秀眉,脑门发热的忖道。 「陛下……」她低喘,粉拳抵在他胸口,悄悄使劲将他推开。 傅盛退开身时,白玉俊颜竟也微泛红潮,眼中有几分清晰可见的沉醉。 周瀞不敢多想,掐着甜嗓,故作娇羞的低喘道:「别在这儿,让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傅盛发笑,作足了风流皇帝该有的样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往屋里走。 远处松林间,隐约有几道黑影飞掠而过。 进了屋,傅盛抱着她往内寝走,一路抱上了锦榻,扯下了帷帐。 屋里没点灯,有些昏暗,可两人发喘的呼息声,此起彼落,格外清晰。 傅盛高大精实的身躯覆了上来,周瀞被压在底下,一张脸红若初开的海棠。 「傅盛……放开。」她低语。 「想好好说话,便得这样。」傅盛抵在她下巴处,回以沙哑的细语。 周瀞知道他说得对,可不知怎地,心跳竟一阵阵地窜快,撞得胸口发疼。 她是学过武的人,一被人这么压住,身子便下意识想反抗,可傅盛亦非省油的灯,他的内力深厚,武学底子也好,两人暗中较劲儿,身子好似麻花卷一般的缠扭在一块儿。 傅盛嘴角上翘,用一个暗劲外加身型上的优势,硬是将想顶开他的周瀞,压回了软绵绵的榻里。 周瀞额上渗出了汗滴,娇颜绯红,气喘吁吁,眼神透着一丝不服气的嗔怒。 傅盛见着,心中一动,轻抚过她的眉眼,随后俯下身,轻吮起她微肿的下唇。 周瀞僵住。这……这有必要吗?屋外肯定有人在偷听,可总不会连榻里他们正做着什么,也一并监看吧? ……傅盛这是占她便宜吗? 「傅盛,你做什么呢!」她低斥。 谁知顶上的男人竟然冲她一笑,眸光张扬着一丝挑衅。 「周崎可曾这样吻过你?」 「你说什么浑话呢……我跟他……」她竟然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完整了。 傅盛喜欢见她慌,见她不知所措,比起她平日那派镇静自信的模样,眼前的她,多了一丝娇气,没那么刚强。 他的指尖在她唇间轻轻摩挲两下,好似在确认什么,她的心口莫名跟着一窒。 他的眸子黑若寒星,专注入神的凝瞅着她。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问。 「因为你好看。」 「我?这可是平瑶的脸呀?」 「可你不是平瑶。」 他再次俯下俊颜,欲吻上她的唇,她一惊,连忙别开了脸。 下一瞬,她耳畔边传来一声闷笑,她才发现自己遭他戏弄了。 「傅盛!」她转回脸,媚眸怒瞪。 「这样扮演着假夫妻,滋味也挺好的。」他垂下眼睫,笑得像只妖孽。 周瀞的心冷不防地抽了一下。 「你说笑吧,只要与你假扮夫妻的人不是平瑶,我想你都会高兴的。」 「那可不一定。」他别具深意的瞥她一眼。 「可你晓得吗?平瑶对你……」 「你从安国公嘴里查出了什么?」他淡淡打断她。 咦?他怎么不让她说下去?莫非,傅盛也发现了平瑶的心思? 周瀞虽然纳闷,但那到底不关她的事,她忙拉回心神,正色道:「原来周崎没死。」 「我看见了,那牌位上写得清清楚楚。」傅盛说道。 她垂下眼,神情凝重,隐约窥得出一丝难受,低声道:「周家长辈认为他配不上我,私下把他逐出周家,不让他回来,也没让我知道。」 「这么说来,周崎是把周家与你给狠狠恨上了。」傅盛了然的说道。 「周崎自幼命运多舛,他最受不住的,便是有人瞧低他,三叔这样对他,莫怪他会恨透了周家,更立下祖 训,誓灭周氏。」 「听起来这个周崎,胸襟狭隘,心眼甚小,换作是我,肯定要闯出一番作为,让周氏无法再阻拦我娶你为妻。」 这句话听似是戏言,可却也让周瀞看明白了傅盛与周崎,这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处事作风更是大相径庭。 「你会喜欢这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反倒教我诧异。」他笑道。 她涩涩一笑:「周崎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人……」 「是被你的锋芒所伤吧。」他一针见血的点出事实。 她默然,不语。 第二十四章 他目光炯炯,接着道:「依我看,周崎自己也清楚他配不上你,周家如此待他,或许刻薄无情,但是并非全然无理,倘若你真的为了他,埋没了武学才赋,那确实是一种糟蹋,甭说是周家长辈,换作是我,说不定我下手会更狠。」 「你不认识周崎,又怎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忍不住替周崎反驳。 他冷笑:「我不必认识他,光看他怎么教出这些后代子孙,我便能推敲出,此人必定城府极深,阴狠毒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纵放。」 傅盛说得对,周崎的心确实极狠,怎么说周家都对他有过养育之恩,他却教他的子孙这般赶尽杀绝,可见他行事手段太过。 周瀞自知再辩无用,便乖乖闭上嘴,不语。 傅盛见她这样,不由得一笑,又起了逗逗她的兴致。 他故意伸手轻扶那一截纤瘦的腰身,果不其然,她那双媚眸随即瞪圆,膝盖一抬便要顶开他。 他轻笑,贴在她耳侧低语:「你不会是想让我俩出丑吧?合作一点。」 她两颊染上绯色,望着那张俊雅的笑容,心中一跳,竟然有些慌。 她对男子的身躯谈不上陌生,毕竟过去带兵,免不了得与底下的兵将近身接触,可傅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具体说法她也说不出来。只觉着,他的身躯结实刚硬,许是运用内力之故,不断散发热源,那热,透过衣衫渗入她肌肤。 她浑身微微冒汗,热气直往脸上窜,说不清是何缘由,她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下意识想躲开那双深邃的黑眸。 「我总想着,如若你是平瑶,兴许我还甘愿当着傀儡皇帝。」 说这话时,他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她微怔,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玩笑话,抑或是真心。 她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知道……平瑶是爱你的吗?」 那张俊丽的面庞无动于衷,却也未起波澜,可见他是知情的。 「你恨她对吧?」她问。 「世人震慑于她的美貌,可我却没有一次动过心,因为我太清楚在那张绝世容貌下,是贪权爱势的庸俗之 心,我要的皇后,绝不是这样。」 「可平瑶为了你,不愿怀上龙胎,想必你也清楚,老荣王想篡位夺权,却又不愿让平氏在后世青史上,被冠上逆贼之名,才会盼着让平瑶怀上龙子,等到龙子顺当生下来,他们便不再需要你这个傀儡皇帝。」 「我知道。」他嗤声。 「那你打的是什么战术?」 「逼平氏沉不住气,让他们谋反的战术。」 闻言,周瀞诧异:「你想逼荣王府造反?」 「平玢私下练军,并未向上呈报,他军帐的案上还摆着大内地图,依照周将军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你觉得他想做什么?保卫皇宫吗?」 「这样说来,荣王确实有造反之心。」她沉吟。 他冷笑一声:「眼下我得给他们一个征伐出兵的借口,才能让他们免去逆臣贼寇的罪名。」 「你想怎么做?」她相信依他缜密的心思,肯定早想好了对策。 「不怎么做,顺其自然。」他微笑。 「你这是打算以静制动?」 「不是,我只是无为而为。」 她蹙眉:「这……这算哪门子的战术?」 「不然,你有更好的对策吗?」他笑问。 「当然有……不过,眼下顶着这副身躯,我想很难实行。」 「你倒还记得自己的身分,别在平家人面前露了馅。」他调侃地说道。 周瀞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盛挑了挑眉:「想跟我说什么?」 「我……没事。」末了,她将话又吞了回去。 「真没事的话,你不会那样看着我。」他用手背轻抚她的脸颊。 她怔了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别扭地低嚷:「这里没探子看着,你别这样。」 「你不喜欢我碰你?」他好声好气地问道。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着有些怪。」她咬咬唇。 傅盛笑了笑。原来战无不克的周将军也会闹别扭,这样的她,真可爱。 尽管她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可她的性情直爽明快,不似那些后宫女子,心思藏得深,一颦一笑皆是算计。 蓦地,屋檐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周瀞一听便知是脚步声。 「有探子。」她悄声说道。 傅盛却镇定自若,将脸贴在她的颊侧,低喃:「我知道。」 那热气吹拂过她的耳,无端引起心中一阵轻颤。 她这是怎么了……周瀞咬紧下唇,只觉两颊发烫,呼吸渐乱。 「今夜,怕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你且忍着点。」他低笑。 她听出他话中的暗示,不禁身子微僵,心口发臊。 「真、真的要这样一整夜啊?」她问得有些傻气。 「你若愿意,我便奉陪。」他笑道。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她红着脸,伸拳朝他胸口擂去。 「傅盛,你别闹。」她咬牙警告。 「闹你又怎么了?你可别忘了,我是淫皇,夜夜笙歌,无女不欢。」 说着,上扬的嘴角轻轻擦过她的颈侧,那湿热的触感,令她浑身紧绷,心口渐烫。 「瀞儿。」他低喃。 「你乱喊什么呢!」她羞窘的低斥。 「没人这样喊过你吗?」 「当然有!」可不知为何,从他嘴里喊出来,总觉得怪害臊的。 「倘若我有你这样一个皇后,不知该有多好。」他发自内心的叹语。 闻言,周瀞心头微微发室。 他抬起了脸,凝视着怔然的她,薄唇一勾,扬起清浅微笑。 而她竟然说不出话来。 对望片刻,她匆匆别开了眼,道:「我累了,睡吧。」 他从善如流,高大身躯敏捷地自她身上挪开,躺进了锦榻内侧。 她闭起眼,罔顾胸中一颗心跳得又快又响,逼自己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往身旁觑去。 傅盛正笑睐着她。 她一慌,连忙翻身朝向榻外,佯装睡得正香熟。 看着周瀞僵硬的背影,傅盛只觉好笑,不由得伸出手,抚上她的后背。 才刚碰着,她腾地坐起身,一脸戒慎的瞪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看你绷着背,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想帮你揉揉。」 「不、不必了。」她频频往榻沿挪动。 他枕着一只手臂,好整以暇地斜睐,看着某人拼命蹭呀蹭,蹭到榻沿,然后整个人摔出了榻外,又一脸极糗的爬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一个不慎摔出了榻下的周瀞,满脸红光的爬起身。 重新上了榻,只见傅盛眉眼微弯,嘴角上扬,笑得可开心了。 真是!分明是在看她笑话。周瀞咬了咬唇,偷偷腹诽。 周瀞重新躺回了原位,闭起了眼,不再管身旁的男人,专心入睡。 衣角掠过家具的窸窣声响一落入耳底,周瀞随即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先望向身侧的傅盛,他同样睁着眼,神情寒峻,一手轻放在嘴边,示意她别出声。 周瀞眨了眨眼,思绪未定,眼角已掠见一道黑影袭来。 她坐起身,抬起手臂,朝黑影一拽,两人在地上翻了几个身,期间已交手无数招。 刺客穿着夜行衣,身形不高,而且极瘦……竟是女子。 周瀞抬起膝盖,顶开身上的刺客,同时随手抓过一旁的绣花凳子摔去。 刺客眼快,伸手接住了凳子,似是怕发出太大声响,引来外头的侍卫。 第二十五章 可周瀞想不透,这里是荣王府,皇帝若是在这儿遭刺,那肯定与荣王府脱不了干系,老荣王不可能蠢到在自己的地盘动手。 眼前的女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周瀞念头一起,却见女刺客抓高了凳子,对准了窗棂,一把给狠狠掷了出去。 目睹此状,她惊诧不已。 哐啷一声,凳子摔出了窗外,惊动了外头的侍卫。 「护驾!」门外传来戈毅的沉喝。 周瀞眯起眼,看见戴着面罩的女刺客眼角微弯,似是在微笑,朝另一边的窗子纵身跃出。 「夭夭!」傅盛喊住了想追出去的周瀞。 周瀞僵了一下,停在原地,望向榻上的傅盛。他锁眉相视,对她摇了摇头。 可不行,这是她的大好机会……周瀞咬牙,只觉天人交战。 「傅盛,对不住,我保证,等我办完了我的事,我一定会回来帮你。」 娇颜盈满了挣扎,周瀞给了傅盛歉疚的一眼,随后尾随女刺客,纵身跃出窗子,直追而上。 「有刺客!」 高耸的屋檐上,两道黑漆漆的身影交缠着,底下的便衣侍卫高举着火把,意图照亮深浓黑夜。 就着夜色遮掩,周瀞毫无顾忌的出手,与女刺客过招。 女刺客不知她身手如此之好,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甚是愕然,好几回漏接了周瀞的拳式。 「我们离开荣王府再打。」蓦地,周瀞这么对女刺客说道。 女刺客惊诧,还未来得及缓过神,只见周瀞朝她伸出手,一把将她拽过来。 女刺客才要反应回手,怎料,周瀞竟反将她的手架住自己。 这一幕看上去,像是她挟持了周瀞,实情却是周瀞挟持了她。 「啊!来人啊,有刺客!」周瀞掐着嗓子呼天抢地。 底下的侍卫认出她的声音,立马大喊:「不好了,皇后娘娘被刺客挟持了!」 女刺客面罩下的脸,微微一抽,分明是她被皇后挟持了才对! 「你照我的话做,我保证放你走。」 话罢,周瀞轻功一使,暗扶着女刺客的腰往底下一跳。 「你们……千万别靠过来,否则她会杀了本宫。」周瀞挤出几滴泪水,佯装害怕的娇嚷着。 见状,女刺客不配合也不行,只好架住了周瀞的颈子,另一手亮出了暗器。 「你们这些饭桶,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把朕的皇后救回来!」 傅盛在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来到院子里,白着张俊脸,指向女刺客。 「趁王府的人还没过来,我们走。」周瀞别过脸,对女刺客低语。 她究竟想做什么?女刺客虽然不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女刺客抱着周瀞,纵身一跃,上了松林树梢,一路使着轻功,将周瀞带出了荣王府。 傅盛看着这一幕,气急败坏的嚷嚷:「还不快点给朕把人救回来!」 「陛下,您这回微服出巡,并未带上太多人手,若是让这些侍卫去追刺客,恐怕陛下有危险。」管事太监汗涔涔地禀告。 「浑帐东西!那朕的皇后有危险,谁去救她?!」 傅盛的怒吼刚下,平玢便领着一批卫兵冲进了别院。 傅盛眸光微闪,嘴角不着痕迹的扬了一下。按说,别院里有探子监看,平玢不该这么迟才来。 平玢会这么迟才来,目的便是为了撇清与刺客的关系……不过,这刺客确实也与荣王府没什么关系,恐怕他会这么迟,是因为先行去了老荣王的房里请示,才会耽搁了。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平玢抱拳行礼。 「平将军,你来得正好,快!快去追刺客,他把夭夭带走了。」 平玢怔愣,眼神古怪。「皇后娘娘被刺客带走?!」 「竟然敢当着朕的面,将朕最心爱的夭夭带走,这人肯定有预谋,夭夭在朕的眼前被掳,朕怎能心安?」 傅盛怒极,一阵低吼后,抬手扶住了额侧,两脚虚浮的晃了一下。 「陛下,当心龙体啊!」太监连忙上前去搀扶。 「没了夭夭,朕该怎么办才好……」傅盛任由太监扶他进屋。 平玢望着这一幕,心中起了疑窦,却又说不上来有什么可疑之处。 荣王府怎会有刺客来袭?又有谁会晓得,皇帝微服出巡,留宿荣王府?这事必定有古怪。 一直到皇都近郊,周瀞才使出暗劲儿,挣脱了女刺客的箝持。 女刺客见她身手灵敏,一看便知武功底子极好,不禁露出狐疑的目光。 周瀞扯了扯身上发皱的衣裙,又瞥了几眼女刺客的夜行衣,随后露出了笑脸。 女刺客见着,当下又是一楞。这……这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娇蛮无礼的平瑶? 「哎,我们来打个商量吧。」周瀞说道。 「打、打商量?」女刺客傻了傻。 「我猜,荣王府那头肯定已经派人出来捜城,你穿着这身夜行衣,太醒目了,倒不如换上我的衣衫,才好逃跑。」 女刺客难以置信:「你这是打算帮我?」 「当然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周瀞笑笑。 「什么意思?」女刺客满眼狐疑。 「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来就不打算回皇宫,还真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从荣王府脱身。」 「你在胡说什么?你可是……」 「随你爱信不信,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又有什么目的,总之,既然你杀不了我,那何不干脆一点,我们各取所需,互相帮衬。」 女刺客扯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且清丽的脸谱。 周瀞心平气和的打量她,然后用着教导后辈的语气说道:「你的武功还算不错,就是气浮了一点,往后多加锻炼,否则下回再遇上像我这样的,你可没这么走运。」 闻言,女刺客发恼的咬了咬唇,心生不甘,偏又无从反骏。 只因她很清楚,光凭在屋檐上短暂几招交手,便知平瑶的武功远远在她之上…… 平瑶出身名门,自是娇贵,平家人不可能舍得让她习武,亦从未听说她懂武,莫非,实情并非如此? 「如何?」周瀞见她一脸不服,却又迟迟不开口,不由得好笑地问。 「……好。」女刺客从了。 周瀞瞥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城隍庙,目光顿时一亮。「正好,咱们去庙里换下衣裳吧。」 半炷香过后,当两人踏出城隍庙时,两人身上的衣裳已对调。 周瀞摸了摸衣袖,抚了抚腰带,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是这样轻松多了。」 女刺客古怪的瞅着她,实在不懂,贵为皇后的平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据闻平瑶生性爱美,喜爱妆点自己,总爱扮得妖艳动人……眼前的女人却不是这么回事。 「你的暗器。」周瀞朝女刺客伸手。 女刺客愣住。「你这是在跟我讨吗?」 「你穿成这样,也用不上了,倒不如借我吧。」周瀞爽快地说道。 女刺客瞪大眼,好片刻才回过神,面色讪讪地将暗器交出去。 收妥了暗器,周瀞想了想,又问:「对了,乌河县是往哪个方向走?」 「乌河县?」女刺客讶然。「你要去乌河县?」 「是啊。」 「乌河县往北走……那儿可是穷乡僻地,你真要去?」女刺客不敢置信。 「当真要去。」周瀞笑笑,戴上了面罩,转身离开。 女刺客望着那一派洒脱的背影,竟然杵在原地发起懵来。 【第七章】 果然被她料中,一出皇都城门没多远,便有黑衣人跟上来,试图拦下她。 第二十六章 周瀞哪可能这么容易便让他们得逞,她一路使着轻功,就着深沉夜色的遮掩,顺利地甩掉了那几名黑衣人。 途中行经一处驿站,她溜进马厩里,与一匹马打好商量,便将马儿牵走,一路朝北直奔而去。 「大黑啊,你乖,等出了皇都范围,咱们安全了,我保证会买粮草让你吃个饱。」 周瀞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抚马儿的头部。 身下的大黑马发出了嘶鸣,乖巧听话,一路载着她,摸黑越过了两个小镇。 这里虽然是周瀞熟悉的中土,可到底已经过了百余年,物是人非,有的县郡乡镇全都易了名,她竟一个也不认识。 为免再次被荣王府的人追上,天亮时,她让大黑在一处相距皇都约莫十几里远的小镇停下。 她摘下了面罩,将头发放下,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醒目,在微熹的天光中,牵着大黑走在青石板小道上。 这里大多是农稼人家,一早便看见许多农人,扛着锄头准备下田,要不便是一早起来挑水种菜的农妇。 这里是往北必经之路,常有过路客行经,是以这些镇民见着了她,似乎也不觉奇怪,只是满眼惊艳的瞅上几眼便走开。 尽管如此,周瀞却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虽然镇民多是庄稼汉,可过去她打仗时,免不了行遍南北,所遇的农人多是热情好客的,这座小镇却异常安静。 周瀞心下纳闷,却又不想多惹是非,她找了间茶馆,将马儿绑在外头,入内点了一壶茶与一碗面,尽管不合胃口,但也将就吃了起来。 「小二,镇上可有布庄?」吃饱喝足,周瀞喊来了店小二。 「有的,就在下一条街转角。」店小二边收拾边回道。 正当她准备起身付钱时,这才想起,她身上除了暗器,哪里会有银两?! 周瀞心底暗骂一声糟,连忙又坐回位子上,端起杯盏,佯装喝着茶。 她左右觑了几眼,只见茶馆里没几个客人,要想找个看上去好说话的面孔,还真有点难……有了! 瞥见角落某一桌,坐着一名身穿月白色锦衫的男子,虽是背身而坐,不过见他身姿端正,沉静如松,应当能说得上几句话。 周澈起身走向男子,轻拍他肩膀两下。 男子侧身斜睐,露出一张白净平淡的脸谱。一见着她那张教人屏息的娇颜,男子登时目光微微一亮。 切,好一个色胚!周尔在心底冷斥。 「姑娘有何指教?」男子声音异常低沉,还有些沙哑。 「公子,我的钱袋掉了,能否跟公子借几点碎银……」说着,她假意难为情地瞅向自己那一桌的杯盘狼藉。 男子了然一笑,大方地拿出一只紫金色钱袋,递给了她。 周瀞惊诧,一时不敢贸然接过。哎,敢情这个色胚,银两多得能砸死人? 「就当是与姑娘结个缘,姑娘且拿去用吧。」 「这……不好吧?」 「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出门在外却孤身一人,连个伴儿都没带上,这可是很容易遇上坏人的。」男子笑道。 敢情你就是这个坏人吧。周瀞暗暗腹诽。 「身边没个伴,又落了钱袋,这可是更危险了,姑娘别再推辞,收下吧。」 「多谢公子的善心,那我就收下了。」 周瀞接过钱袋,付清了面与茶水的钱,便把玩着钱袋离开茶馆。 才刚走出茶馆,她身后便传来男子的唤声。「姑娘请留步。」 她置若罔闻,兀自往前走,解下绑在茶馆外的马儿,继续朝北边走。 「姑娘,你才刚得了我的襄助,眼下就不认人了吗?」 听见这句话,周瀞才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男子一身月牙色锦衫,身形修长,面貌平淡,让人过眼即忘。 她想了想,问道:「公子也是过客吧?你打算上哪儿呢?」 「我在找人。」男子说道。 她心中一凛。「找什么人?」 男子微笑:「一个从荣王府逃走的蒙面刺客。」 闻言,周瀞目光瞬变,翻身跃上马背,一把甩动缰绳,低喝:「驾!」 男子伫立在原地,目送那抹离去的纤瘦身影,扬起了冷笑。 一路奔出了那座小镇,周瀞不敢慢下来,持续驭马奔驰。 「大娘,请问乌河县是不是朝这个方向去?」途中,周瀞找了个和善可亲的寻常妇人问路。 「一路往北走,过了禾楠镇便是乌河县了。」 「大娘,再借问一下,这附近可有客栈或驿站?」 「这附近倒是没有客栈,不过前方有座观音庙,若有香客参佛晚了,便在庙中留宿,你去那儿问问吧。」 「谢谢你啊,大娘。」 谢过了妇人,趁着天黑之前,周瀞来到妇人所指的观音庙,向庙里的住持打了个招呼,便在庙里的精舍过夜。 精舍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吃过了庙里的斋饭,周瀞换上了向住持借来的僧袍,便早早歇下。 夜里,她翻了个身,忽觉有异,睁开眼,竟看见在茶馆碰上的男子,就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嘴角上扬。 她一凛,立时坐起身,才刚要拿起藏在枕下的暗器,男子已灵巧跃来。 她当机立断,将手臂打横去挡剑,剑锋划破衣衫,陷进肉里,鲜血浸湿了半截袖子。 男子见她也不喊疼,眉头未曾皱过,面色一沉。「你是谁?」 周瀞把脚一抬,朝男子的腹部踢去,男子为了躲开,不得不抽身。 砍在臂上的长剑一撤走,鲜血当场又喷溅而出,周瀞咬牙忍痛,立刻发送暗器。 男子躲过了暗器,眼看手中那把长剑又要朝她扫来,周瀞眉心紧蹙,正想着这回该用什么来挡时,蓦地,一颗石子打偏了剑锋。 那颗石子不只打偏了剑锋,更将剑锋打缺了一角,其内力之强,几可料想。 男子一震,周瀞楞住,只见檐上忽有月光映落,一道玄黑色身影逆光而立。 「公子?!」男子冲着那抹玄黑人影喊道。 玄黑色高大人影,在月光映照下,宛若无声魅影,翩然落地。 周瀞按住血流不止的右臂,惊诧的看着那人走来,先是给了砍伤她的男子一掌,夺去了长剑,怒掷于地,紧接着又朝她走近。 下一刻,周瀞受伤的那只手被拉起,她刚要张嘴,那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男人,率先怒目扬嗓。 「你怎会如此大意?」傅盛低斥,一边挽起了覆住伤口的破袖,查看伤势。 「傅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张大了嘴,惊诧得忘了疼痛。 傅盛没搭理她,望向白衣男子,不悦地道:「把药给我。」 白衣男子神情震惊,却不敢抗命,从怀里取出了小瓷瓶递上前。 看着傅盛亲自替她上药,眼中满是担忧,周瀞心中微微一抽,竟然觉着有些难为青。 「这伤不碍事的。」见他脸色僵青,她连忙出声缓颊。 「整条袖子都染上血迹了,还说不碍事。」他绷着俊颜,语气甚是不悦。 「想我以前打仗,刀伤剑伤都碰过了,区区这么一点皮肉伤,几天就愈合了。」 听着两人交谈的内容,白衣男子皱眉,面上浮现困惑。 傅盛眼角一抬,寒嗓下令:「陆砷,你去外边守着。」 「原来他是你的人啊……」周瀞瞅着名唤陆砷的白衣男子,点了下头。 陆砷被她那一眼瞅得浑身激灵,赶紧离开禅房。 第二十七章 「这样说来,他早就认出我是平瑶?」周瀞纳闷问道。 「陆砷没见过平瑶。」 「那他把我当谁了?女刺客?」她不解的频频皱眉。「不对呀,我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女刺客,应该是你的人。」 傅盛一顿,自血淋淋的伤口间抬起眼。「你怎会这样想?」 「老荣王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动皇帝,这样嫌疑未免也太大,平氏如此在意世人的目光,绝不可能在荣王府谋反。」 「所以,你就猜刺客是我派的?」他笑问。 「难道不是吗?」她睁大眼反问。 他笑了笑,不作声,周瀞当他是默认了。 「你是故意要把这事闹大?」她越问,越发觉着自己似乎没摸清傅盛的底。 他究竟在盘算什么?竟然还派出刺客来暗杀自己?弄不好的话,岂不是打草惊蛇,反招惹荣王人马起疑心? 且慢!莫非傅盛是想……周瀞媚眸瞪圆,一把握住了傅盛在帮她上药的那只大手。 傅盛好整以暇的挑眉回望。 「你想自揭真面貌,好逼荣王府的人造反?!」周瀞震惊低嚷。 傅盛依旧笑而不语。 「傅盛,你说话。」她火烧火燎的催促道。 蓦地,他敛起笑,一派严肃的说道:「说什么?说我为了你,不惜冒险让人假扮成我留在荣王府,而我独自一人摸黑出府,就为了把你逮回去。」 闻言,周瀞直发傻。 好片刻她才找回了嗓子:「你……当真是为了我,才会来这儿找我?」 「那刺客不是我安排的。」他淡道。 「那会是谁安排的?」周瀞诧然。 「虞涵。」 「是她?!」周瀞楞了下,随即意会过来。「所以那名刺客当真是来杀我的?」 傅盛一张俊脸阴恻恻的,即便不语,却也给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呀。」一切总算真相大白。「你担心我真被刺客误伤,所以便连夜易容离开了荣王府,追来这儿找我……不对呀,那陆砷呢?」 「陆砷奉命守在石磨镇,他得了刺客的消息,又见你一身夜行衣,当下就认定你是那名刺客。」 「可虞涵不也是你的人吗?她派出的刺客若是死在你的人手上……」 「周瀞,你没忘了,我好歹还是个皇帝吧。」傅盛冷冷地打断她。 周瀞做了个鬼脸,连忙转了个岔:「这个虞涵是真的吃味了吧?你跟她……」 她欲言又止的瞅着他,等他自个儿往下说。 傅盛却扬了扬唇,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替她将敷好金创药的伤口包扎起来。 不知为何,见傅盛不打算解释他与虞涵的关系,周瀞心底竟有些在意。 她咬咬唇,眼珠子溜溜一转,直瞅着傅盛专注包扎的侧脸。 「虞涵若是真杀了我,你会怎么样?」她旁敲侧击的问。 「我不会让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动你一根头发。」他斩钉截铁的承诺道。 「为什么?平瑶若是不幸丧命,这对荣王府来说,无疑是斩断他们一条有力的手臂,于你而言,有利无弊。」 长指俐落地打了个结,傅盛抬眸,目光有丝凌厉地扫向她。 「但你不是平瑶。」他沉嗓说道。 她心头蓦然一震。 「因为你是周瀞,不是我厌恶的平瑶,所以我没法儿放下你不管。」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咬着唇,满眼挣扎。 「你又为什么想帮我?」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保住周家后代。」说穿了,她根本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自己,帮助就快被灭族的周氏。 「那么,我需要你来帮我斗垮平氏。」他笑道。 傅盛说谎。他明知平瑶对他是真心相待,乃至于老荣王对平瑶已不再抱有信任,她顶着平瑶的身分,却无法从老荣王这方套出任何话,或者是计谋,能帮他的并不多。 兴许……平瑶若死,才能真正帮得上他。那虞涵想必是洞悉了这一点,方会自作主张派出刺客来杀她。 「你受了伤,先别想这么多,歇息吧。」傅盛按住她的肩,示意她躺回木榻。 「那你呢?你几时回宫?」她好奇。 「你几时回宫,我便几时回。」他笑睐着她。 「你……你是在同我说笑吧?」她傻了傻。 他道:「你想去乌河县找周氏后人,你真以为你这一走,就什么事都没有?」 她微怔:「莫非荣王府那头,已经发觉平瑶不对劲?」 「不是荣王府,而是安国公府。」 「安国公在怀疑我?」 「这我不清楚,只晓得安国公与你谈完话后,便去见了老荣王。」 「可再怎么说,平瑶都是平家的人,还是一国之后,难不成他们……」 周瀞猛然想起,她竟然把自己与平瑶的身分相混淆了。 在周家,周家人人以她为荣,没人敢动她,更遑论是犠牲她。 可平瑶不一样,平氏也不一样。平氏是野心家,意谋篡位,他们对平瑶百般娇宠,捧在手掌心上,目的是为了将平瑶拱上后位,好让她成为平氏在宫中的得力帮手。 一颗棋再好,充其量亦不过是一颗棋,随时可弃。 「我不知道老荣王那边在盘算什么,可我晓得安国公府暗中派出了两帮黑衣刺客。一帮人是要捉拿把你带走的女刺客,另一帮人则是前去乌河县,刺杀那个乌河县令。」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周瀞愤愤地说道。 先前在她的请托之下,傅盛一直推托按捺着安国公,不让安国公去动乌河县令,可日子一久,再加上她在老荣王面前问起了平周两氏的恩怨,老荣王肯定已经起疑心。 老荣王生性多疑,见傅盛似有意护着周家后人,极有可能误以为傅盛想重用周家后人,如真是这般,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先下手为强。 「傅盛,我得赶去乌河县,我得去救周家后代。」周瀞抓紧了傅盛的手臂,焦灼地说道。 「我知道。」他的声嗓微沉,大有安抚意味。「所以我不是来了吗?」 听出他话中的亲昵,她心中一动,面颊无端有些发烫。 「先歇息吧,明早我们便动身前往乌河县。」 「可你不在宫里,万一被荣王府那边识破……」 「明日事来明日愁。」 话罢,傅盛将她压回榻上,她本想抗拒,可见他眸光坚定,神情甚是严峻,便放软了身子,轻抱住受伤的那只手,闭眼假寐。 凝视着那张睡颜,傅盛的嘴角微撩,勾起了一抹自我调侃的浅笑。 他知道她早有意离宫,这次虞涵闹事,反倒给了她逃脱的大好机会。 他不该插手管她的事……那与他的复兴大业无关,他这一插手,反遭连累,更有可能让多年来布的局曝光。 可一见她离去,他的心,竟然慌了。 这么多年来,漫长的皇宫岁月里,他一直戴着面具示人,哪怕是面对虞涵这个青梅竹马,也不见得能坦然以对。 他时时刻刻在算计,操纵身边的每个人,他肩上沉负着振兴少鵹族的大业,他不能有自己的儿女情长。 周瀞却出现在他面前。 她是第一个识破他,洞悉他心思的人。她爽直率真,毫不掩饰心中所想,与她说话议事,他不必伪装,更不必费心猜忌。 她并不娇弱,她好胜,好强,却也深谙谋略,受了伤不喊疼,一心只想护全周氏后代,这样一个奇女子,假使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他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那当时,她随刺客离开荣王府后,他的心神浮躁不宁,一心只想着这问题。 他才猛然发觉,以为寂寞惯了的他,竟然害怕被丢下。 他虽是皇帝,可真正拥有的却不多,为了成就大业,他一直在伪装自己,百般隐忍,他的心思全拿来算计与谋划,却不曾真正爱过任何人。 平瑶再美,于他却如蛇蝎;虞涵再聪慧,于他不过是一颗棋。 后宫三千,他不屑一顾,只因他清楚,他自私无心,作为一个伪装的傀儡皇帝,他也不得对谁动心起念,更 遑论是生下子嗣。 但,这个活在百余年前,根本不属于这座王朝的周瀞,却令他寝食难安。 傅盛抬起手,轻轻抚过那张曾经令他深恶痛绝,如今少了妖媚,多了坚毅的娇颜。 只见她眼睫微微颤动,呼息匀称,并未苏醒,仿佛在他温柔的碰触下,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到底同床共寝了数回,她对他已多少有些熟悉。 傅盛垂下美目,扬唇微笑,修长指尖轻画过她的红唇,眷恋徘徊。 这样一个周家天资聪颖的武学奇才,传承了周氏先人的驭兽神术,骄傲却不高傲,好胜却不蛮横,聪慧却不阴险……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心动? 「周瀞,我若为了你葬送大好江山,你说,这是值还不值?」 翌日清早,他们动身前往乌河县。 原本陆砷打算随同他们一起,可傅盛不让陆砷护送他们,似乎是对昨晚他误伤她的事,依然耿耿于怀。 一路上,两人各自骑着马,也没多交谈,周瀞总觉着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别扭,却又说不明白是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因为……唔,周瀞突然闪神了下,两眼一眯,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只手臂及时将她扶正,她才回过神,冲着身旁的傅盛一笑。「谢谢你,我差点就摔下去了。」 傅盛眉头深攒,紧紧凝蹄着她。「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伤口疼了?」 周瀞甩了甩昨日被砍伤的右手。「没事,我好得很。」 傅盛不动声色的看她逞强。 「过去在外打仗,什么伤没见过,区区这么点剑伤,算得了什么。」她挤开微笑说道。 唔,真要命。并非她挨不住这伤,而是平瑶这副身躯太娇贵,禁不起小伤小痛。 唉,不是自个儿从前那个痛惯了的身躯,还真是不习惯。 周瀞强打起精神,又骑了几里路,渐渐地,她觉着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傅盛眯起眼,轻扯缰绳,靠向了周瀞那方。 就在她松开了手的刹那,他连忙伸手抓住,一个腾身跃起,下一瞬,人已在周瀞的马背上。 「周瀞?」他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扶住身前的人儿。 她低垂着头,身子往后瘫靠,一双眼都快睁不开,手指却还动呀动的,做了个抓握的手势,似乎以为自己还抓着缰绳。 他拉停了马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发现她身子异常滚烫。 「你当这副身子是从前自己的吗?该说你勇敢还是太过逞强?」他既忧且怒的低斥。 可惜周瀞已经昏睡过去,什么也听不进去。 傅盛搂着怀中昏沉的人儿,梭巡着四周围。再往前几里路,便是一座热闹城镇,眼下这儿全是矮陋的民房,人烟稀少,难有大夫或是药材可寻。 蓦地,他瞧见一个模样清秀的蓝衫少女,背着一竹篓药草,转进了一处简陋的四合院。 此女若非懂医术,那便是家中有人深谙医术。思及此,傅盛将马儿掉头,朝着四合院而去。 听见马儿的嘶鸣声,才刚放下背篓的周净吓了一跳,从斗柜上抄起了一把弯刀,躲进了角落。 她捂着嘴巴,静静等着,随后看见一名身形高大的俊丽男子,抱着另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走进屋里。 周净立马冲出来,把弯刀往前一划,横眉相瞪。「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傅盛停步,面沉如水的回道:「姑娘别误会,在下姓盛,这位是我的妻子周氏,我们本是要前往乌河县探亲,可昨夜赶路时遇见了贼匪,我妻子受了伤,方才昏了过去……」 「姓周?当真?」周净放下了弯刀,好奇地打量起傅盛怀中的周瀞。 傅盛不动声色。「姑娘为何这样问?」 「巽日王朝姓周的人已经不多了。」周净坦白地说道。 「看来姑娘也认识周姓人?」 「不只认识,我就是姓周。」 闻言,傅盛微地一凛,不禁又把眼前的少女端详了一遍。 她面貌清丽,一双浓淡适中的眉毛底下,镶着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肤白似雪,却不显得柔弱,神韵之间,端着一股飒爽英气。 「来吧,你先把你的妻子放下来,我来看看她的伤势,再帮她熬些退热的草药。」周净指挥起来。 莫名地,傅盛竟觉得眼前的少女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他没再多想,一心只挂记着怀中的人儿。 在周净的协助之下,傅盛把周瀞安置在一张竹编躺椅上,他坐在一旁,紧握着她的手,时不时轻抚她发烫的脸颊。 「周瀞,你可有听见?」傅盛低唤。 周瀞整个人昏沉沉地,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只听得见傅盛不停对她说话。 「来,张嘴。」 她听见他放柔了声嗓,像在哄孩子似的,于是她张了张嘴,想取笑他。 下一瞬,浓呛的药味儿灌进她的嘴,她下意识将浓稠的液体全吐出来。 随后,她听见傅盛懊恼的咒骂声,她咂了哂舌,想着,谁再敢喂她喝药,她就咬谁。 「周瀞,你乖,把嘴张开。」 她又听见他柔嗓哄劝,这一回她可不上当,她闭紧了嘴,说什么也不肯张开。 陶碗抵上了她的唇,她便扭开了脸,不让他得逞。 好片刻,她才听见傅盛用着哭笑不得的语气叹道:「你这个将军,原来这么孩子气,生了病还不肯吃药,非得我亲口喂你不可。」 对,她就是不爱吃药!过去受了伤,她宁愿让伤口好得迟,也不愿喝药,谁敢逼她,她就让谁难看…… 慢着,他刚才说什么?……亲口喂她?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一片浑沌,霍地,她感觉自己的唇被另一双唇抵住,紧接着是一口药喂进了嘴里,她张了张嘴想吐出去,却被那张嘴死死吻住。 真不行了……她皱着脸,把那口浓稠药汁吞下喉。 「你再耍赖,只会苦了自己。」傅盛低沉的笑了几声。 看着怀中死命闭紧嘴巴的女人总算肯松口,傅盛轻笑,端过陶碗喂她喝药。 喂好了药,傅盛让周瀞躺下,然后打量起这简陋的房舍。 这时,周净正好捧着一篓刚晒好的药草进来,眼神难掩戒慎的瞅着他。 「我来看看她的伤口。」周净说道。 傅盛道了声谢,力道甚轻的抬起周瀞受伤的手臂,将包扎的帕子解开。 「这伤口已经化脓了,得赶紧敷药才行。」周净只瞥了一眼,便果断说道。 「姑娘懂医术?」 「嗯。」周净大方承认。 「那就有劳姑娘了。」 周净点点头,抱着陶钵坐到一旁的矮凳上,捣起了药草泥。 傅盛转回眼,轻握着周瀞的手,好似在安抚她一般。 「你……一定很疼爱你的妻子吧?」周净边捣药泥边觑着傅盛。 傅盛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身旁昏睡的人儿。 见着他满眼的柔情,周净不禁看得有些发怔,握着木杵的手慢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躺椅上的周瀞,悠悠转醒,一狰开眼便迎上傅盛盈满关怀的黑眸。 她轻轻眨了下眼,头仍有点晕,喉间溢上了苦涩味儿,秀眉随即蹙起。 「我……晕倒了?」她嗓子有些沙哑地问道。 「你这副身子禁不起这样的伤,怕是昨夜就开始发热,你却强撑着,也没告诉我。」傅盛语气满是责怪。 「我只是觉着头有些晕,没料到会这么严重……唔,这里是哪里?」 周瀞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让傅盛压回躺椅里。 他不悦地说道:「你身子的热还未消退,还是先躺下歇息。」 见两人举止亲昵,默契甚好,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的周净,这才真正放下戒心。 她走上前,主动招呼:「这里离乌河县不远,过了湘城便是乌河县了。」 听见这声娇脆的嗓音,周瀞先是楞住,循声望去,当场吓得她坐直了身子。 见周瀞神情有异,傅盛皱眉,随她一同望着周净。 「你……你你你是谁?!」周瀞指着那名少女,媚眸瞪得忒大。 不明白她怎会如此惊愕,周净一脸奇怪的回道:「我姓周,单名净。干净俐落的那个净字。」 「……周净,这怎么可能?」周瀞缓慢地爬起身,走向周净,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 周净心下觉得古怪,当场躲了开来。 傅盛连忙上前扶住周瀞,拉下她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你怎么了?你认识这位姑娘?」 周瀞直瞅着周净,嘴里喃喃:「岂止认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闻言,傅盛直觉认定,这应该与周氏有关,心念一转,便朝周净道:「真是对不住,我妻子因为遭逢丧亲,所以神智有些恍惚,见着了人便乱认,还望姑娘别介意。」 「原来是这样,真可怜。」周净露出了然的表情。 「劳烦姑娘帮我妻子弄杯热茶可好?」傅盛有礼的请求道。 周净笑笑,转身去了外边的红土炉灶煮水。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俩,傅盛才问:「你认识这个女子?」 周瀞抬起震惊未定的娇颜,道:「她与我……百年前的我,长得一模一样。」 闻言,傅盛震楞不已。 「她姓周,又与我有着一样的面貌,她肯定是周家后代。」她欣喜若狂。 「假使她真是周氏后人,她怎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肯定与平氏脱不了干系。」她咬牙说道。 周净捧着木盘折返,将一杯热茶往榆木几案上搁,一回身便看见傅盛与周瀞,两双眼紧紧凝瞅着她。 她被瞅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蛋。「我脸上有什么吗?」 「你祖上都是些什么人?」周瀞劈头问道。 周净楞了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姓周,兴许我们是同宗。」周瀞老实的回道。 「对呀,是有这个可能。」周净直点头,犹豫半晌方道:「我爹名叫周堰,爷爷名叫周律,曾爷爷名叫……」 「周铭。」周瀞代她回道。 周净猛然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曾爷爷?」 周瀞苦笑。何止认识,她的曾爷爷便是她爹! 原来,眼前这个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竟然是她爹续弦之后,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传下来的后代子嗣。 换言之,周净的爷爷周律,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自幼丧母,爹为了照顾她,未曾再续弦,一直到她入了军营,受到皇帝的重用,领兵出征之后,爹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这房后继无人,于是便迎了继母入门。 她与弟弟年纪相差十五岁,当年准备出战杻阳山时,只记得他牙牙学语的童稚模样……兴许,长大成人的弟弟,记忆里根本没她这个人。 「你是谁?你也是周家人?」周净兴奋地嚷道。 「周净,你……可曾听说过你爷爷有一个胞姊?」 「你是说那个大将军周瀞?」 听见周净吐出自己的名字,周瀞的鼻头顿时泛酸。没想到,她那个弟弟竟然还记得她这姊姊。 「我当然知道周瀞!她可是我的姑婆,虽然她死得早,可我们周家人都晓得,我们周家在前朝能如此风光,有大半原因全是她的功劳。」 周净兴奋地说个不停:「我记得我五岁那年,我爷爷一见着我便哭了,还拿出了姑婆小时候的画像,才发现原来我跟姑婆长得极像。」 听见这话,傅盛不由得细细端详起周净。 原来,真正的周瀞,便是生得这般模样。面貌清丽,眉宇端着一抹英气……不过只是容貌相似罢了,横竖怎么看,都少了她该有的傲气与魄力。 「这样说来,你去乌河县探亲,难不成便是想寻我兄长?」周净心思细腻,当下便将这层关系兜起来。 「你兄长是何人?」傅盛问道。 「我兄长便是乌河县的县令周曲。」 闻言,周瀞与傅盛默契极好的互望了一眼。「你兄长既然是乌河县的县令,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 周净咬咬唇,颓丧的在矮凳坐下来。「我这是避祸呢。」 「什么祸?」周瀞问道。 「你也是周家后人,应当晓得平氏对我们周氏恨之入骨,我爹本来是带着我们兄妹俩隐姓埋名过日子,可偏偏我兄长一心想振兴我周氏,自幼便想着要当官,没想到还真让他当上了一个九品县令。」 「怎么着?当官不好吗?」周瀞不动声色的问道。 「如今平氏是朝中第一世家,皇后又是出自平氏,要动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自然易如反掌……我兄长前些日子遭御史台弹劾,说他盗用官银,贪污渎职,如今他的乌纱帽恐怕不保,就怕祸及亲人,他便让我来这躲着避祸。」 「没有实质罪证,御史台不能随意论罪。」傅盛皱眉说道。 「既然有心陷害,还愁没有人证物证吗?我想,一定是平氏发现我们的来历,才想这般整治我们。」周净一脸发愁地说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看来平氏是当真不放周氏罢休。」周瀞愤恨地说道。 「你伤口未好,先歇着,别心急。」傅盛扶着她坐回躺椅。 周瀞确实头还有点晕,也就没抗拒,任随傅盛摆弄。 「傅盛,我想留在乌河县,帮着他们兄妹……」 「你以为你想留便留吗?你是什么身分?」他冷着脸回斥。 周瀞闷着脸,嗓子低低的说:「你明知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刚好还魂在平瑶的身躯,难不成你真把我当皇后了?」 傅盛心中一抽,有丝恼怒地道:「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帮我扳倒平氏?眼下你只想顾全这对兄妹,可你留在这儿又能怎么样?平氏一日得势,周氏便一日不得安宁,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 周瀞见他当真动了气,半惊半诧,忙缓颊道:「我没忘了要帮你的事,可是眼下我不能随你回宫,一回了宫,便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坐困愁城。」 「那你想怎么做?」傅盛冷冷问道。 「我想……平氏若是当真造反,你肯定需要一支军队,打仗我最拿手了,不如我留在民间,透过周净兄妹召集民兵,我来练军,帮你把江山打回来。」 好一句帮他把江山打回来……傅盛见着眼前的娇颜,眸光如星,眉眼自有一抹豪爽傲气,心中不禁一软。 「傅盛,你觉得我在说笑吗?我告诉你,你只要给我足够的人马,我保证,我一定能把他们练起来,让他们成为一支最有力的突袭军队。」 第三十章 见他只是拿那双黑沉的美目紧瞅着她,周瀞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不由发急。 怎料,傅盛竟扬起了笑,俯下身,在她的愕瞪中,吻上了她。 「这还是生平第一回,有人说要替我打江山,周瀞,你说,你这样的皇后,我这样的皇帝,能要得起吗?」唇落之际,傅盛笑叹。 周瀞红着脸,瞪大眼,一时竟傻在当下,什么也不能做。 【第八章】 待在周净的四合院休养了几日,傅盛便带着她与周净,一起前往乌河县。 周净仍然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分,只听信了傅盛编造的谎言,以为他们是住在皇都的商人,特地前来寻亲。 到了乌河县,周净去了县衙见周油,傅盛与她留在城里的茶馆等消息。 这里毕竟是大城,为免被人认出,他们故意挑了二楼隐蔽的雅间。 伙计送饭菜时,挑开了帘子,傅盛坐在朝外的位置,抬眼扫去,正好与对间里走出来的红衫剑客对上眼。 红衫剑客一见着傅盛,当下瞪大了眼,随即仓皇离去。 「那是谁?他……好似认得你?」周瀞亦觑见了那名剑客。 「我不认识,但,假使他与荣王府有关,那他或许曾见过我。」傅盛沉定的说道。 周瀞大惊:「那怎么办?这样一来,你岂不是……」 傅盛端起茶,别过眼睐她。「我这个皇帝若是当不成,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那当然——」她不假思索的脱口,却又猛然一顿。 她这是……这是在瞎说什么呢!跟着他?她周瀞,何时曾跟过任何人? 可就在方才,当他问出口时,她竟然毫不迟疑地想跟着他。 周瀞傻了,手边的木箸啪嚓一声,掉在桌面上。 傅盛见她那副傻样,忍俊不住,沉沉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发窘地问。 「我笑你,连自己的心思都拿不定,又要怎么替我打江山。」 「我几时拿不定自己的心思了?」 「那我问你,你心中可有我?」 周瀞一噎,直瞪他,小嘴张了张,半句话也吐不出口。 「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漠北?」傅盛又问。 「漠北?!」 话声方落,周净已挑开帘子走进来,没察觉他俩神情有异,兀自落坐。 「大事不好了。」周净方坐定,便一脸凝重,压低了嗓音说道。 「发生何事?」 「方才我见着我哥哥,听他说,前些日子,皇上陪同皇后回荣王府探亲,可皇后被刺客掳走,听说荣王府那头不许任何人声张,就怕扰乱了民心。」 周瀞幸灾乐祸的说:「这个皇后妖媚惑主,被掳走了倒好。」 「你可别胡说,万一被旁人听见可会惹大祸的。」周净好心告诫。 「皇后遭掳,那皇上呢?」傅盛笑问。 周净左右觑了一眼,又压低了嗓音:「听说皇帝日夜忧思,已经病重了。」 这下,他们两人可再也笑不出来。 「皇帝病重?这样的大事,一个九品县令怎会知道?」周瀞问道。 「我哥哥过去拜在曹大学士门下,认曹大学士为师傅,昨日曹大学士的随扈正巧来乌河县,给我哥哥取一幅画时,无意间泄漏出来的。」 「皇帝病重,那荣王府有什么举动?」傅盛目光沉沉地追问。 周净道:「据说,荣王府就怕有人趁皇上病重时,意图不轨,所以派兵镇守皇宫,严禁高官武将进宫。」 「荣王府这是准备造反了。」周瀞冷嗤。 「嘘,别这么大声,当心被人听见了。」周净东张西望,生怕隔墙有耳。 周瀞望向傅盛,原以为他会神情凝重,怎知,这男人竟然从容不迫的替自己斟了杯茶。 这……这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将军了!周瀞瞪住某人那张俊颜。 傅盛将手中那杯茶饮尽,才慢悠悠地搁下,望向一直死死瞪着他的周瀞。 「你瞪着我做什么?」他好笑地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她怒目嚷道。 「荣王造反,这不是迟早的事吗?」他淡道。 周净不明白他们为了什么起争执,只是满脸纳闷的瞅着两人。 「你——」周瀞瞥了周净一眼,犹豫片刻,方又接着说道:「假扮你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你若是不快点赶回去……」 傅盛打断她:「方才那名剑客,走得如此仓皇,肯定是急着去通风报信,再过不久,荣王便会派人来找我们。」 「这样说来,我们得赶紧离开。」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为何荣王会派人来找你们?」周净总算听懂了这一句。 周瀞觑探着傅盛的反应,见他没吭声,多少猜透他的心思,便直接了当的道:「周净,你莫慌,冷静点听我说。」 周净一头雾水。 周瀞道:「其实我跟傅盛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净不解。 「傅盛他……」周瀞咬咬唇,不知该不该吐实。 「周净,我问你,假使能有机会振兴周氏,你愿不愿意做?」傅盛蓦然启嗓。 周净呆怔半晌,一双眼直直凝瞅着傅盛,眼底似乎闪烁着光芒。 「我当然愿意。」末了,周净说道。 「那好,你愿不愿随我们一同去漠北?」傅盛又问。 「漠北?!」这下连周瀞也出了声。 「当今之计,唯有去漠北,方能躲开荣王府的追杀。」傅盛淡然说道,面上不见一丝惊慌惧色。 周瀞这才想起,兴许傅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肯定已做好万全对策。 他跟她,其实有点像,他们都不打没把握的仗。 「傅盛,你真的要去?」周瀞定定的望着他。 「你去不去?」傅盛美目含笑。 「我去。」周瀞亦笑。 看着他们两人笑眼相对,说得好似那荒凉寒冷的漠北,是一处鸟语花香的桃花源,周净不禁看得发懵,心中泛起艳羡。 那样的默契,那样的从容,那样的胆识气魄……这两人如此相衬,如此耀目,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进到漠北的边境,迎面而来的风,冷冽如刃,刮刺着肌肤,教人痒疼不已。 他们离开中土的时候,皇帝病重的消息已流传出来,周瀞猜想,肯定是荣王已发现宫中的傅盛是他人假扮,准备杀之。 乔装成游牧商队的马车,驶过寸草不生的荒田,车厢里,周瀞靠在窗边,挑起帘子,望向远处灰扑扑的天空。 「后悔了吗?」 听见身旁传来这声沉问,她转眸,迎上傅盛深邃的目光。 「我这辈子从没做过后悔的事。」她眸光熠熠地说道。 傅盛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紧紧地,不放。 她喉头微窒,有些话梗在心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瞥了一眼车厢里睡得正熟的周净,压低了嗓,道:「你老实告诉我,我们究竟为什么来漠北?」 出了中土,傅盛也不忌讳,道:「我三哥在这里。」 「你三哥?」她诧异。「对了,我听说你三哥因为意谋篡位,先帝驾崩前将他流放于漠北。」 傅盛眯起眼,眸光泛寒,道:「那是因为我父皇真知灼见,知道平氏已经掌握了大半个王朝,众多皇子在老荣王的设局下,不是被诛杀,便是被囚,父皇病逝之前,总算清醒回神,降了道旨保住我三哥。」 第三十一章 「这样说来,你父皇并非是真的想将三皇子流放漠北?」周瀞恍然大悟。 「我父皇是为了保住少鵹族的血脉,才会将他与一批原先效命于我皇舅的少鵹族精兵,全眨至漠北。」 「少鵹族精兵……」周瀞低喃,总算明白他为何非来漠北不可。 蓦地,行走中的马车缓下速度,外头传来马夫的唤声:「公子,到了。」 傅盛掀开帘幕下了马车,周瀞并未尾随他一块儿,她这张脸太招摇了……即便出了中土,可她想镇守漠北的官员,不可能连当今皇后生得什么样儿都不清楚。 假使漠北这边全是少鵹族出身的官员,想必他们一定见过平瑶,在傅盛还未安置好之前,她不宜轻易露面。 尽管傅盛提过,三皇子来到漠北的头几年,受到荣王派来的边境官员严密监看,可在三皇子这些年的努力下,这些官员已被收买,转为他在荣王那头的细作。 否则,三皇子无法在漠北秘密督军,练就了一支最精实的少鵹族军队。 「你们究竟是谁?」 周瀞打住思绪,望向不知几时醒来的周净。 每每看着那张脸,她总忍不住发怔。太像了……那张脸,与她生得一模一样,几无分别。 「你根本不是周家人吧?」周净直勾勾的望着她。 周瀞不禁想笑。甭说是面貌上的相似,这个姑娘就连直率的性情,亦是像极了从前的她。 「周净,你冷静一些,好好听我说。」周瀞安抚着她。 「我一路上都很冷静。」周净道。 是,既冷静且勇敢,为了振兴周氏,便随他们一起来到遥远的漠北,这个姑娘传承了周氏该有的风骨,只消好好锻炼,假以时日,必定光耀周氏门楣。 「其实……」 话未竟,帘子陡然被掀开,周瀞抬目望去,对上一张眼神充满野性,五官俊朗的面庞。 男子一看清她的模样,当即面色丕变,伸出手一把揪住她前襟,硬是将她从车厢里拖出来。 周净先是一楞,随后追出来。「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男子眯起眼,一身冷酷的暴戾之气,将周瀞揪在身前,用着极其鄙夷的口吻斥道:「你竟然敢来这里?你这是自寻死路!」 「放开她!」周净扯住男子绑上护甲的手臂。 男子一个挥臂,将周净甩到地上,紧接着便要掐住周瀞的颈子。 周瀞即刻出拳,击向男子的胸口,男子神情一震,却也没打算松手。 「三哥,放了她。」 傅盛的声嗓一落,大手已经探来,挽过周瀞的腰身,另一手则是紧紧按住三皇子的胳臂。 「你这是做什么?」三皇子傅祺凌目以瞪。 「她不是平瑶。」傅盛沉定的说道。 周净瞪大眼:「平瑶?!你是皇后?!」 望着一脸震惊的周净,又看向将她当成仇敌的三皇子,周瀞头疼不已。 这下可好了,她有得解释了。 漠北一带尽是不毛之地,生存不易,少有人烟,寻常人来此,大抵活不过五年。 坐在以石块砌成的堡垒里,周瀞赞叹不已,时不时起身,敲敲坚固不透风的石墙,或是抚摸那些用石材或木材打磨而成的家具。 傅盛与傅祺坐在一块儿,手中捧着部属送上来的羊乳茶,一个阴着睑,一个则是沉着不语。 周净在一旁坐着,目光随着周澈而转动,脸上写满了挣扎,不知该不该相信方才所听见的离奇故事。 「所以,你说,你不是平瑶,你是百年前的周瀞,还魂到平瑶的身上?」 周瀞抚着石墙,转过身,望向眼神充满怀疑的傅祺。 她知道,这故事太玄奇,甭说是旁人,换作是她,听了肯定也不信。 ……可傅盛信了。原因无他,他比谁都熟悉平瑶,自然能够辨别她与平瑶。 「三哥,她没撒谎,她真是周瀞。」傅盛说道。 傅祺嗤道:「平氏之人向来阴险狡猾,她编了个惊世骇俗的故事,你竟然还真的信了她?」 「……她知道我们周家祖先的事。」周净蓦然扬嗓,登时,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 她又道:「那些事,除非是周家的人,否则不会有外人知情。」 听罢,傅祺那一脸张扬的怒气,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我不信。」末了,傅祺仍然坚持己见。 周瀞笑了笑,道:「我知道要让三皇子相信我说的话,确实太强人所难,毕竟你们傅家的江山就要被平氏夺去,仇敌之女说的话,怎能轻信。」 傅祺瞪着她,好似想将她抽筋剥骨那般。 望着兄长如此仇视周瀞,傅盛实在无奈,三哥的脾气向来暴躁不定,不想来到漠北多年,竟然未被磨去一棱半角。 「我有个法子,能让三皇子心服口服。」周瀞道。 「什么法子?」傅祺轻蔑的嗤问。 「给我一支军队,我保证,能带领这支军队一举攻进皇都,与平价率领的平家军相抗衡。」 闻言,傅祺冷笑:「把军队给你,到时你再来个理应外合,正好将我们少鵹族的军队一举歼灭,我看这才是你心中真正盘算的。」 周瀞笑道:「三皇子若要这么想,那也无妨,我还有一计。」 「除了捏造故事,你还能有什么计谋?」 「给我一支最不被看好,军心最松散的军队,届时一举攻进皇都时,我要让傅盛把我当人质。」 听见周瀞自愿当人质,傅盛面色陡然一沉,刷地站直身。「我不答应。」 「傅盛……」周瀞想劝服他。 「三哥,你若是信得过我,便照她的话做,给她一支军队。」 「你当皇帝当昏了头是不?让我给她军队,万一她当真来个里应外合,我们筹划多年的复兴大业,岂不是功亏一篑?!」傅祺怒斥。 傅盛转眸,给了他一记冷峻的凝睐。「假使三哥还记得我是皇帝的话,那便该照我的话去做。」 闻言,傅祺狠狠一噎。 傅盛走向周瀞,一把拉着她走出屋外,来到沙尘漫目,灰扑扑的中庭。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他冷问。 「三皇子若是信不过我,这场仗要怎么打?」 「那也不该由你来当人质!」他怒目而瞪。 周瀞不作声,静静回视着他好片刻,方道:「傅盛,你明知道这是唯一的路,又何必这样。」 傅盛弧度优美的下颚一阵抽紧,目光阴寒至极。 「我不要你当人质。」末了,他咬牙说道。 「傅盛……」 「无论如何,都不能犠牲你。」他蛮横的打断她。 她一怔,心口微烫,喃喃低语:「你对我……」 未待她说完,傅盛伸手捧起那张怔忡的娇颜,吻住了她怔讶的呢喃。 他吻得又急又凶,不若先前作戏那般温和,仿佛穷尽所有力气渡予她。 她喘不过气,双手抵在他胸膛前,两颊仿若桃花盛放,娇艳灿烂。 他长驱直入,滑入芳腔,含住滑腻小舌,辗转纠缠。 她傻着,慌着,两手抓皱了他前襟衣衫,眸中倒映着他激切狂躁的神态。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傅盛。 粗暴,急切,仿佛想将她狠狠烙进怀中那般。 直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傅盛才松了嘴,退开身,目光却未曾挪动半寸。 两人气息紊乱的凝视着。深深地,凝视着。 「周瀞,你给我听好了,这一仗,我不要你替我打,我的江山,我自己会打下来,你只要在我身后,好好的看着。」 第三十二章 「傅盛……你别这样……」她难为情的直咬唇,受不住他灼热的注视,垂下眼睫闪躲。 「不管我三哥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动你一分半毫。」 她红着脸,却又不愿这么妥协,抓紧了他的手臂,用起求和的口吻,软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当人质,可是你得让我一起打这场仗。」 傅盛瞪着她,良久不语。 「傅盛,你就答应我吧,嗯?」她扯着他的手臂,低声央求。 难得见她这般示弱,傅盛终是抵不过心软,先是低下头,又狠狠吻了遍那张小嘴,方肯应允。 「好,我答应你。」他说着,语气却十分不善,似是极不情愿。 「傅盛,谢谢你。」她登时如释重负,嫣然一笑。 看着怀中的人儿,容貌那般娇艳,眉眼却端着一股英勇之气,傅盛贪恋地望着她,嘴角不由得扬起,绽放温柔的笑花。 周瀞亦望着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上他的唇角。 「你这样笑……真好看。」她嘴角一扬,随他一块儿笑。 他是第一个要她别打仗的人。 过去在夙玥王朝时,所有的人都盼着她上战场;皇帝盼她帮着打下另一片江山,周家人盼着她打胜仗,光宗耀祖。 她总在替别人打仗,每一次出兵,全是为了满足他人的野心,或者盼望,而她也不过是遵循本能,带兵冲锋陷阵。 这一次,这一仗,不为谁,她为了自己而打。 因为她想帮傅盛,帮他夺回原本该属于他的天下。 他这一笑,她心底的花,随之盛开,方晓得,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恋上了这个男子。 傅盛握住抚在唇上的纤手,拉至胸口,紧紧按住。 她的掌心,依印着他的心跳,他的眼与她相纠缠,笑中自有柔情万千。 ……她与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周瀞有些恍惚,却又隐约悟透了答案。 「瀞儿,答应我,无论时局如何,无论天下是谁的,你都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也别去。」 「我答应你。」 他俯身欲吻之际,她抬起了细白的颈,琅琅承诺。 此时此刻,两双眼眸互映彼此,忘却了岁月,忘却了江山,忘却了人间一切,只余下眼中倾尽所有的情浓旖旎。 一个月后,傅盛远在皇都的探子捎来了宫中消息。 盛传皇后遭异族所掳,至今下落不明,皇帝思之欲狂,病重于龙榻,无法治理朝政,为镇民心,朝中事务暂由诸王与内阁大臣一同商议代治。 「诸王中为首的人是谁?」 傅盛与傅祺同坐在书房的上座里,听着探子禀报皇都现状。 单膝跪地的探子抬起了眼,道:「老荣王。」 傅祺冷笑一声:「一点也不意外,这老家伙早盼着当皇帝。」 傅盛沉着未语。 「皇都还有个荒谬的传闻……」探子欲言又止。 「说吧。」傅盛道。 「有人说,皇后怀有龙子,才会遭异族叛军掳走,据传护国大将军已下令,倾尽所有兵力,也要将皇后平安救回来。」 探子说罢,傅祺望向了傅盛。 傅盛笑了笑,道:「三哥这是在怀疑什么?」 「平瑶当真怀了龙胎?」傅祺直接了当的问道。 「她若怀了龙胎,这一个月来她怎能天天上马练军?」傅盛失笑。 这席话当即堵住了傅祺的质疑。 适巧,远处传来了周瀞督军的吆喝声,以及那些兵将苦不堪言的呻吟。 傅盛站起身,来到窗边,撩开了遮挡风沙的布帘。 远处一望无际的荒地上,一支军队正在操练,马儿奔腾,箭射纷纷,飞沙走石之中,只见一道身披软甲的纤瘦人影,高坐于马背上,手中高举着长剑,指挥若定。 傅祺站在傅盛的身后,与他一同望着周瀞操练兵马。 「真想不到,她居然真能练兵。」傅祺眯起眼,紧紧注视着那道灵巧的身影。 饶是怎生怀疑周瀞所言是否属实,这一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彻底教人不得不信服。 无论是马术、剑术、拳术,甚至是箭术,样样难不倒那个女子。 她能打,耐打,嫩得能出水的肌肤,被漠北的风沙刮得发红,也不见她吭上一声,更甭提当她坐上马背,散发出一身锐不可当的英气。 「眼下三哥可愿意相信她真是周瀞?」傅盛回眸笑问。 傅祺眸光闪燥,表情僵冷地扯了扯嘴角,充当回答,随后又指向跟在周瀞身旁的另一道纤细人影。 「你打算怎么安置另一个周净?」傅祺问道。 「她是周氏仅存无多的后代,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她。」 「保住她?怎么保?」傅祺问得有丝浮躁。 傅盛忍住笑,放下了帘子。「三哥,你应当晓得,待我们夺回皇权,你已不必再守在漠北。」 傅祺瞪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与傅盛虽然不是出自同个娘胎,却是皇子之中最能相容的兄弟,若非彼此信任,焉能相隔两地,分开多年,仍能共同联手夺回属于傅氏的江山。 「我看三哥对周净挺有心的,三哥身边又缺个人,待到战事平定,平氏已除,兴许能将周净收到身边。」傅盛早洞悉了他对周净的那门心思。 怎知,傅祺发恼驳斥:「胡扯!」 傅盛兀自笑着,目送傅祺拂袖而去的背影。 大手复又挑开了帘子,望向荒地那头,灰蒙蒙的风沙中,周瀞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娇艳的眉眼之间,端着一抹不驯的英气,教他看得入迷。 蓦地,他的目光对上另一双眼眸,他不动声色的挪开眼,刻意错开,随后便放下帘子。 他转身,回到书案后方落坐,望着摊平在案上的羊皮地图,长指轻按在绘着皇都的那一处,目光霎时转为冷冽。 再过几日,待皇都里的部署就绪,便是他们揭穿荣王野心,彻底铲除平氏,夺回傅氏江山之时! 漠北的夜来得早,操练结束后,周瀞带的那些兵,一个个累瘫在军营里,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却也没人敢怨上一声。 漠北的这些兵将,全是当年自愿随傅祺一块儿来漠北的少鵹族男儿,精实能干的,全被傅祺编成另一组军队,余下的,有老有少,有胖有瘦,只是一盘散沙。 周瀞负责带这群不成气候的兵将,她操练的方式因人而异,先行找出每个兵将拿手的优势,另行编成一个个小队,接着再训练众人的默契,短短一个月,成效卓越,甚是惊人。 这些人过去不被看好,甚至被当成是可有可无,如今个个有用武之地,懂得发挥自个儿的长处,士气自然高昂,操练起来格外卖力。 周瀞走进房里,往窗边的木凳一坐,先喝了杯茶润润喉,稍事歇息,接着才拆卸起手臂上的护甲。 听见外间的门被推开,传来一道轻缓的足音,周瀞不必抬头,也晓得是谁进了她的房。 她专心地拆着手上的护甲,蓦地,一双大手接过了刚卸下的软甲,随后又蹲下高大身躯,替她解起脚上的。 周瀞两颊一红,亟欲阻止—— 那个单膝触地的男人,却先一步扬起了深幽黑眸,含笑凝睇,沉嗓命令:「别起来。」 她咬着唇,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个贵为天下至尊的男人,亲手为她卸去了两脚的护甲。 他站起身,着手替她解起身上的甲胄,她垂下眼睫,望着那双修长白晰的大手,面颊微微发臊。 蓦地,外间传来周净的声嗓:「瀞姊,我给你送晚膳来了……」 第三十三章 一进到寝房,周净登时楞住。 傅盛俯下高大身躯,替周瀞解开身上的甲胄,那俊美的侧边轮廓,在烛光映照下,更添几丝温柔。 周净悄然红了脸,捧着托盘的手微微收紧。 傅盛替周瀞脱去了甲胄,往一旁几案搁去,随后又去解她的腰带,那举动亲昵至极,丝毫不避嫌。 周瀞见状,连忙抓住摸在腰间的大手,脸红的低斥:「小净在看着呢!」 傅盛置若罔闻,拨开她的手,抽掉了腰带,着手便要脱下她的外衫。 「我、我把饭菜搁在外间桌上。」匆匆扔下话,周净转身就走。 外间一阵磕碰声,随后又归于安静。 周瀞垂下眼,一把握住正要拉开交襟的大手,半赧半怒的问道:「你是故意不罢手的?」 傅盛嘴角微扬:「怎么,我们是夫妻,还怕别人看吗?」 她沉默了片刻,道:「她不是别人,是周氏后代,我希望你能善待她。」 被她抓住的那只大手,明显一僵,她抬起眼,迎上一双冷然的黑眸,心中不禁一沉。 「你想要我怎么善待她?」傅盛微笑,语气却森寒冻人。「让我把她收进后宫,给她封个贵妃?」 听出他话中的怒气,她噎了噎,道:「你应当知道小净对你的心思。」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的心思与我何关?」他冷冷说道。 「傅盛,你明知道我这个皇后,迟早得打入冷宫,小净禀性纯良,又是我周氏后人,再说……她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你何不……」 「何不将她当成你,收到身边当皇后?」他冷笑一声,代她把话说完。 她不语,默认。 傅盛僵青着俊颜,一把扯过她的前襟,吮咬住那张令他怒极的小嘴。 周瀞伸拳挣扎,反手扯起他的衣襟,想将身前那头发狂的兽推开。 傅盛不放,一把架开她抵抗的双手,唇舌不曾离开过她的脸,啃吮起那张咬紧的红唇。 「傅盛……你放开……」她一个使劲儿,总算将他推开。 她靠坐在凳子上,颊染绯红,气喘吁吁,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白嫩肌肤。 他退至两步之外,气息不稳,却不见一丝喘乱,那双深邃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眸中可见熊熊怒焰。 不是只有他恼,周瀞也被他孟浪的举动惹怒了,随手抓起案上的护甲,朝他那方扔去。 只见修长高大的身影,微地打偏,护甲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站起身,举拳往他胸膛打去,他手臂一个打横,以柔克刚,格开了她这记拳攻。 她怒不可抑,抬腿扫去,他冷笑一声,蓝袍之下的长腿一勾,硬是将她的腿儿绞紧。 「浑帐东西!」她咬牙斥道。 他笑着,美目却无一丝笑意,同样怒气勃发。 她伸出另一只粉拳,重重打在他的肩头上,可惜,这副身子到底不是自个儿的,未曾有过武学锻炼,力道不 足,他一派不痛不痒,嘴角犹然扬笑。 她暗暗惊诧,这才晓得,原来先前两人对招,他根本没使出全力,他的实力远远超乎她的估算。 「怎么,还想打?」傅盛嘲讽的问道。 她紧咬下唇,娇颜因怒气而染红,改抓起挂在墙上的短剑,一把砍向了傅盛架住她的那一手。 他嗤笑,灵敏的退开身,以脚尖勾起地上的护甲,握住之后,便往她手中的剑锋打去。 那力道之大,震得短剑晃动不已,她差点招架不住,当即连退数步。 「你的剑术或许高超,你的拳或许打得比男子还好,但是你忘了一点,任凭你怎生的厉害了得,你用的终究不是你原来的身躯。」 傅盛扬着笑,对她冷嘲热讽。 周瀞怒极,偏不信邪,扣紧短剑,施展轻功,朝他攻去。 傅盛手无寸铁,一个挥臂倒打,击中了她的臂上穴点,她吃疼的闷哼一声,扭了个身,改用左拳突袭。 傅盛早有所觉,一个侧身闪躲,以手为刃,击退了她的拳。 周瀞火了,直朝他冲去,他却霍然停住,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等着。 她举起短剑劈去,却在划破他前襟布料那一刻,硬生生停下。 她怒气腾腾的瞪着他,他垂下眼睫,俊丽的五官冷硬深刻,眸内两簇烈火,好似要将一切吞噬。 她咬了咬牙,美眸不驯的死死瞪着,周遭一片静,只听得见她凌乱的呼息,以及耳边鼓噪的心跳声。 下一瞬,她扔掉了短剑,一拳打在他的心口上,而他一掌托住她后颈,低下头,穷凶极恶的封住那张微肿的红唇。 她的拳,直直敲打在他胸口上;他的吻,直直咬在她唇上,谁也不肯让谁。 他的舌蛮横霸道,勾住了她,将她的气息狠狠吞没。 她的拳慢慢地软下来,被他一把抓住,往身旁压去,她只能往后退,退到凳子前,险些被绊倒。 他眼未抬,伸腿扫开木凳,将她逼至墙边,两只纤手往头顶上一压,俊颜打偏,吮咬起细致的下巴。 她扬起娇颜,呼吸凌乱,眼神那样不驯,却荡漾着一丝迷醉,他见着,胸中一阵抽紧,浑身又紧又烫。 他吻遍了那张不服输的脸蛋,空出一手,扯开她身上松垮垮的外衫,将脸埋进那片细霜铺就似的白嫩胸口。 她羞红着脸儿,硬是咬住唇儿,眼神满是倔强,怎样也不肯喊出声。 他知她性子,于是变本加厉,扯断绛色抹胸的系带,吮上了雪峰顶端的红蕊。 「傅盛!」她倒抽一口冷息,半喘半骂。 「记清楚了,只有我能这么碰你。」他在半边雪嫩狠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 既疼痛又酥麻的滋味,教她险些丢了一声呻吟,顿觉羞惭不已。 她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头,却无法撼动他半分,他犹然自我,轮流吞吐着两边脆弱的雪嫩。 她两腿发软,就要滑下来,他大掌扶住她一侧纤腰,另一手则是扯落她余下的衣衫。 不出片刻,春光尽展,似雪人儿衬出他的阳刚强硬,他心口一动,改用温柔口劲,吻得雪峰染成绯红,她紧贴着身后的墙,娇喘如伏浪。 「记清楚了,我只要你一个,除了你,谁也不能当我的皇后。」 他眸光森森,锐亮如刃,直直刺进她的眸心。 她咽了咽喉间的呻吟,满面潮红,雪白胴体泛起了粉晕,好似铺上了桃花落英,此景妖艳动人,胜却人间至美。 他站起身,一手解着身上的黑袍,一手拂撩她的眉眼,直至颀长身躯不着寸缕,与她赤裸相对。 「怎样的男子才要得起你这样的女子?」他笑问,诱惑着她的俊丽容貌,尽显妖娆。 「这恰恰是我想问你的。」她喃声道。 他笑,眼中映着她,双臂将雪白身子抱上了榻,在她掩下长睫之前,吻去她眼角一抹璀亮的水光。 【第九章】 漠北的夜,萧瑟沉沉。 窗外是沙尘漫天,模糊的月光透窗而入,简陋的木榻上,交缠着两具身躯。 他扯落她脑后的发髻,一头青丝流泻而下,更衬那一身娇嫩的雪肤。 她不甘示弱,扯下他脑后的白玉环,登时发丝如瀑,她身前的男人,成了一只魅惑人心的妖。 他长眸低垂,嘴角噙笑,长指在她双唇之间游走。 「你也曾这么对待平瑶吗?」她一脸平静地问道。 「你在乎吗?」他反问。 「原本是不在乎的……可眼下,却有那么一点。」她坦率地招认。 第三十四章 他执起她的手,放至唇边轻轻啄吻,眸光上挑,紧紧凝睇着她。 「我对平瑶只是虚情假意,没有一丝真心,你懂我,应当明白,与她在一起,我根本不是傅盛,不过是一个傀儡。」 她笑了笑,抬起另一手,抚摸他俊秀的五官,凑上前,轻吮他好看的薄唇。 他胸中一热,捧住她纤瘦的后背,加深了这份纠缠。 唇舌厮磨,仿佛有诉之不尽的话,透过这一吻,娓娓道来。 发缠着发,心贴着心,他与她再难分开彼此。 这吻,将残余的理智焚尽…… 她被压回被褥里,他的发落了她一身,搔拂过雪白胸口,他的眸光渐沉,俯下身,吻住了那片过分娇媚的春景。 她低低咛声,并非娇弱的呻吟,而是不愿服输的反击。 他沉沉发笑,吻住一方软腴,用唇舌做尽各种足以令她羞愧难当的事。 直至细弱的娇喘在耳边回荡,他才换上另外一边。 「瀞儿……我的瀞儿。」沙哑的嗓子,温柔低唤。 她胸口一窒,只觉心底开落了盛艳桃花,未曾有过的柔情,因他而起。 他缠着她,吻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分开她双腿,将滚烫的硬灼置入其间。 尽管她是初经人事,可这具身子早习惯了他的掠夺,因此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教人疯狂的欢愉,一波波涌来。 她抵抗过千万军马,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无助。 当他挺进她身体至深处,她的心魂仿佛也一并被牵引,再也不能自已。 他吻着她的额,大掌扶在她的腰侧,刚强的身躯如同长剑入鞘,被她的柔嫩吞纳,紧紧地,分不开。 「瀞儿,瀞儿,我要得起你吗?」他贴着她汗湿的耳鬓,嘶哑低喃。 她原是闭着眼,咬紧下唇,承受着他狂浪的需索,听他这么一问,方睁开了眼,水光潋洒的眸,直直望着他。 「你当然要得起。」她目光坚定的说道。 他笑了,眉眼舒展,如斯俊美。 她亦笑,眸中映着他笑颜,两人胸中情潮涌动,缠绵难分。 「答应我,回皇都之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你弃守后冠。」 见他严峻告诫,她不禁一笑,笑中却有着身不由己的无奈,可她藏得极好,未曾泄漏半分。 傅盛比谁都清楚,待到平氏被拔除的那一日,她这个皇后势必得摘下后冠,轻则打入冷宫,重则随平氏一族被诛杀。 他身为皇帝,早该预见她的下场,可她明白,他这样性子的人,届时肯定会力保她到底。 她嫣然一笑,白晰光裸的纤手绕上他的后颈,展露难得一窥的娇媚。 他喉头微缩,目光深沉地锁视着身下如霜似雪的人儿。 「你还没答应我。」他执着于得到她的承诺。 「没有你的允可,我不会轻易弃守后冠。」她说道。 他总觉着她这不是承诺,而是敷衍推拖之词,正欲开口要她再下承诺时,她已经欺了过来,吻上他的嘴。 她胸口的柔软轻蹭着他,他终是受不住这般诱惑,俯身吻住那张不肯轻易给出承诺的红唇。 缠绵至烈,她的手紧紧攀着他的后背,随他的深埋,完全交付出自己。 唇舌之间,每一声喘息,都似诉不尽的爱语…… 「瀞儿,这样碰你,可好?」每当他的手碰过她身上的敏感处,总要这么挑衅的问上一遍。 「别说了!」她艳容似火,眸中盈波,又气又恼,偏又拿他没辙。 修长的大手,滑至细嫩的腿心,她一窒,随后将腿勾紧他结实的窄臀,不让他再有戏弄她的机会。 看着她迷乱的美眸,犹透着一丝清晰的不驯,他笑着,心中满是怜宠。 他们的关系好似一直是这样,暗中相斗,斗智斗勇,缠绵榻间,她亦不甘示弱,总要赢过他才肯罢休。 「这么好斗的女将军,我得好生伺候着。」浑厚的胸膛,发出沉沉笑声。 话方落,他一个深深挺进,几乎夺走了她凌乱的呼息。 过多的欢愉自他那端涌来,她载浮载沉,身心不能自已,只能由他。 待到那阵蚀魂之感稍稍消退,她睁开水眸,推开身上精壮的男体,一个灵活翻身,便将他制伏在身下。 傅盛俊颜潮红,一双黑眸贪恋地凝视着身上的人儿,想起两人首次对招时,她亦曾这般将他压骑在下。 她豪爽的扬了扬下巴,笑道:「巽日王朝的皇帝,臣服在前朝女将军之下,你可服气?」 他美目含笑,双手扣住了她细滑的腰肢,沙哑地道:「朕心服口服。」 她嫣然展笑,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如同驭马那般,轻轻摆动腰臀,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纠缠。 她俯下身,与他额贴着额,眸光相映,一同沉入情欲的暗潮,跌宕起伏。 在这荒凉广袤的漠北,这样的夜,仿佛没有明天,仿佛他们之间不存在于身分的矛盾。 仿佛世上只余他们彼此相依,他们抵死缠绵,非将所有力气全在对方身上耗尽,方能止歇。 一个月后,宫中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时之间,民心动荡不安,坊间众说纷纭。 正当此时,已辅政监国多日的老荣王,颁布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圣旨中说道:由于皇帝膝下空虚,未有龙子龙女,帝位后继无人,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平氏一族自王朝建立以来,便随开朝先皇一同披荆斩棘,族人效忠明君,百年如一日,未尝有过不忠之心、不义之举,可为了王朝将来,不得不一肩扛起王朝兴衰的重责大任。 这道圣旨拟得文情并茂,可歌可泣,几乎将平氏一族塑造为王朝英雄,王朝不可一日没有平氏,全然不提皇族傅氏。 几日后,老荣王在朝中阁老与军机重臣的簇拥下,登基为皇。 与此同时,数支来自漠北的游牧商队,分批进入中土,一路南下,在改朝换代的动荡时局中,安然来到皇都。 打着皇后被异族所掳,下落未明,皇都恐怕仍有异族乔装成王朝子民,伺机而动的名义,荣王下令皇都只出不进,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城里。 以周瀞为首的突击军队,早绕过了重兵镇守的城门,抄着险峻山路,来到与皇宫相距不远的后山。 入了夜,后山一片死寂,唯闻虫鸣鸟叫,周瀞领着她的部属,在茂密的野林中摸黑扎营。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吗?」 营帐里,只点上了一盏油灯,周净望向披着一身战甲,盘腿而坐的周瀞,打从心底生出了敬仰之心。 想不到,这样英勇无双的奇女子,竟然是百年前的周氏前人,上天应该是让她来这里解救险些灭族的周氏吧?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周瀞垂着眼,看着平放在腿上的宫中地图。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陛下那边……」 见那双媚眼直勾勾的凝睇自己,周净蓦然打住了嗓。 「小净,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傅盛?」周瀞懒得拐弯抹角,劈头便问道。周净掩下眼帘,不语。 周瀞道:「我知道你是顾忌我,不敢在我面前承认,我也明白你对傅盛的心思。」 「瀞姊,我没要跟你争的意思——」 「我知道。」周瀞一笑,打断亟欲解释的周净。 周净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想,也唯有你这样的女子,才匹配得起他。」 「傻姑娘。」周瀞伸手轻敲她额头一记。 周净捣着额心,一脸怔然。 第三十五章 「在这里,我不是真的周瀞,而是平瑶。待到平氏被除,平瑶这个皇后自然也留不得。」 「那你……」 周瀞抬眼望她,笑道:「周家也没几个人了,如若这一仗能顺利,我倒希望周氏后人能出一个皇后,重振周氏家族。」 周净瞪大眼:「瀞姊,你说这什么话……」 「你跟我很像,聪明,有胆识,我相信你一定听得懂我的话。」 「瀞姊,你究竟打算做什么?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十分倚重你,若是没了你,陛下肯定会受不住的。」 周瀞垂下眼睫,似在寻思,嘴角微微上扬,有丝自嘲意味。 「小净,我年纪虽然不大,可我打过的仗,已经太多太多,我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也看过无数的皇族名仕,争权夺利的丑恶面貌,甭说是那些贵族,就连小小一个周氏,都能出了这么一个周崎。」 周净听说过周平两氏的恩怨始末,心下不禁一沉。 谁能想得到,区区一个周崎,竟然能让前朝望族周氏在百年之后,人丁雕零,近乎灭族。 「若不是当初我对周崎有情意,想与他一起定下来,今日周氏也不会成这副样子。」周瀞叹道。 「这怎么会是瀞姊的错呢?是那些周家祖辈不该私下出手,将周崎逐出周家,这对他确实不公,也太不近人情。」周净安慰道。 「是呀……这对他来说,确实太狠了些。」周瀞满脸惋惜。「可他竟然为了这样的事,便要将整个周氏赶尽杀绝,未免也太过了些。我打过很多仗,冤冤相报何时了,恨意一旦产生,似乎就没有尽头……国与国之间也好,两族之间也好,周崎对周氏的恨,全是如此。」 瞥见周瀞神色黯然,周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静静地听着。 「小净,你答应我,若你手中掌握大权时,千万别对平氏赶尽杀绝,要给人一条生路,别做得太绝。」周瀞叮嘱道。 「嗯,我答应你。」周净重重点着头。 「有你这样的后人,我想周氏肯定能重新再起。」周瀞伸手轻拍她肩头。 周净只觉眼眶发热,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下吧。」周瀞收起腿上的地图,提起油灯准备送她离营。 回返皇都之前,周瀞便说过,这场战事不许周净上前线,她只得留守。 不为别的,只为她身为周家人的私心,她说什么也不愿让周净冒险,更不可能让她遭遇任何危险。 「瀞姊,明天你当真……」 「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周瀞下了命令。 周净清楚她性情,一旦下了决定,便不容他人置喙,只能抿紧了唇,轻点头。 天将亮未亮之时,突袭军队已开始赶路,准备前往皇宫埋伏,周净随一伙后援兵,留待在后山。 正当军队离去不久后,身披黑色战甲,一身戎装的傅盛,循从军队上山的陡峭山路,驭马而来。 为了躲过荣王派出的刺客与探子,傅盛回皇都的一路上,全以人皮面具易容而行,可眼下他却用真面貌示人,俊颜冷峻,隐约可见怒意。 「陛下。」留守的兵将一见是傅盛,随即跪了满地。 「将军人呢?」傅盛勒停了身下的马儿,在原地转了一圈。 周净咬了咬唇,心下犹豫。 傅盛眯起美目,俊朗的面庞一沉,斥道:「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命令,军队不得擅自离开?」 「启禀陛下,将军执意先行,弟兄们不敢违抗军令,只得随将军一起前往皇宫埋伏。」一名副将上前禀告。 闻言,傅盛恼怒更盛。「她竟然不信守承诺,罔顾朕临行前的告诫。」 傅盛扬起马鞭,便要策马而去,周净蓦然闯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陛下,我有事想向您禀报。」周净心急地说道。 「让开。」傅盛一心只想快些赶往皇宫拦住周瀞,哪里还有心思听旁人废话。 「陛下,是关于瀞姊的事。」周净嚷道。 傅盛高扬的马鞭这才放下来,眉头深拧,「你说。」 周净把心一横,道:「瀞姊她……她昨夜便独自一人潜进宫中。」 傅盛一震,当下勃然大怒:「她竟然这么做!」 「瀞姊说宫中无人接应,就怕荣王那方早有埋伏,必得有人先行入宫,把那些埋伏给撤了,才能让军队顺利入宫。」 「浑帐!」傅盛怒斥,马鞭一个扬落,人已随撒腿狂奔的马儿一同消失在山径另一头。 望着那道渐远的高大身影,周净紧握双手,不安地低喃:「瀞姊,我对不住你,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冒险……」 「你可终于愿意回来了。」 换下了战袍,改穿一袭裙裳的周瀞,站在金殿中央,望着坐在帝座里的老荣王,心下一阵怒意翻腾,却只能逼自己压制下来。 「爷爷,夭夭回来迟了……」 「你消失了数月之久,究竟都去了哪里?」一身新裁的明皇龙袍,老荣王看上去精神奕奕,不见衰老之态。 「爷爷有所不知,原来傅盛早有安排,故意命刺客将我囚禁,后又将我押送至漠北。」 「漠北?」老荣王面色一凛。 「爷爷,原来傅盛与三皇子早密谋要铲除我们平氏,还想拿我当人质……」 「这样说来,你对傅盛已经死心?」老荣王冷问。 周瀞垂下眼睫,佯装一脸神伤。「爷爷,过去是夭夭错了,夭夭以为傅盛对我的情意是真,没想到……」 「回头是岸,幸亏你及早看开。」到底血浓于水,又是自个儿一手照料大的孙女,老荣王见她这般,多少有些不舍。 周瀞早已推敲过,即便先前老荣王对平瑶已不再信任,可平瑶的性子娇蛮倔强,若是遭遇委屈,肯定会回平 家寻求照拂,老荣王不可能不清楚自家孙女的性子。 况且,再怎么提防,到底都是平家血脉,依照平氏家族紧密相依的关系,平瑶绝无可能在危及整个平氏家族的当头,选择背叛平氏……因此,她敢笃定,老荣王定会采信她的话。 「爷爷,我是趁着傅盛他们分神之际,偷偷离开漠北,他们正在漠北秘密督军,准备下月攻进皇都,爷爷得赶紧派军去镇压他们才行。」 闻言,老荣王怒极,连忙召来了平玢,命他亲自率领大军,前往漠北,皇宫这头则留下一半兵力,由安国公亲自督军镇守。 眼见计谋奏效,周瀞便假意体力不支,让宫人搀扶着,回到玉瑶宫歇下。 一踏进玉瑶宫的正厅,迎面便见平蓉一身华贵妆容,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脸恨意的冲她而来。 周瀞见着平蓉那颗肚子,只觉感慨万千,对平蓉不由得有些同情。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平蓉让贴身宫人搀扶着,声泪俱下的嚷道。 「她这是怎么了?」周瀞淡淡地问着身旁的白芷。 白芷一脸讶然的回望周瀞,似乎不太明白,她怎能如此冷静。 最难的那场戏已经演完了,周瀞懒得再与这些烦人的后宫女子周旋,自然做不来意外或者震怒的神态。 白芷道:「娘娘,蓉妃这是怀上了龙胎呢。」 龙胎?周瀞转眸,望向平蓉用双手护住的隆起小腹,心底一声叹息。 平蓉见她不作声,情绪越发激烈了:「平瑶,你不应该回来的!我怀上了龙胎,可你没有,你凭什么把我的孩子抢走,当成是你自个儿的?」 第三十六章 闻言,周瀞这才想起,民间盛传皇后被掳,且已怀有龙胎,看来这消息是荣王故意放出去的,至于用意嘛…… 说到底,无非是出于私心。 比起刚入宫不久的平蓉,平瑶可是皇后,假若怀有龙子,又碰上皇帝驾崩,这个唯一的龙子,便能名正言顺继位。 荣王虽然一心想称帝,可他自己亦清楚,他年岁已高,来日无多,假使他突然撒手人寰,那么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该由谁来接? 最好的人选,便是流着一半平氏血脉的龙子,有了年幼的龙子当傀儡,平氏便又能隐身于帝位之后,继续掌握王朝江山。 于是老荣王便想了个狸猫换太子的计策,把平蓉软禁起来,在她诞下龙子之前,再把平瑶寻回宫中,届时便将平蓉的孩子,顺理成章当作是平瑶所生。 平蓉不过是一颗随时可弃的棋,荣王又怎会在乎她的生死?届时,为了灭口,平蓉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 莫怪乎,平蓉见她回宫,会这般失控。 「平瑶,你不该回来的!你应该死在宫外!」平蓉朝着她尖嚷。 一旁搀扶平蓉的宫人闻言,霎时面色一白,极力拦阻。「娘娘,您别再说了!」 周瀞淡笑,手微微扬高,道:「无妨,随她去。」 平蓉见她那般淡定,不禁恨红了眼。「平瑶,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呢。」周瀞一派正经的说道。「为什么上天没让我在那时死去,还把我送来了这儿,我真的很想知道。」 闻言,所有人倶是一傻,不明白她说的是哪一出。 话罢,周瀞自个儿笑了笑,转身入内,白芷一怔,随后尾随跟上。 进了寝殿,周瀞让白芷与青荷伺候梳洗,假意说着这段日子被囚于漠北,被折腾得不成人的故事。 幸亏在漠北时,她勤于操练督军,雪白肌肤晒黑了,人也消瘦了一圈,与昔日娇贵的模样相比,确实像极了遭受苛待。 白芷与青荷 不疑有他,伺候着她沐身梳发,还给她抹上了珍贵的玫瑰露养肤。 她笑望着妆镜中的自己,眉眼若星,貌艳如花,即便瘦了,却依然不减倾城之貌。 这样的人儿再好,再美,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看着白芷将金簪凤钗,一根根的帮她插上,青荷为她穿上了大红色绣着百鸟朝凤祥绘的交襟锦袍,周瀞只觉得镜中人如斯陌生。 「娘娘可要用膳?」青荷贴心的问道。 「不了,本宫得去向陛下请安。」周瀞道。 「娘娘方才不是才见过荣王……皇上。」青荷一时改不了口,险些咬着舌尖。 「爷爷让本宫先回宫梳洗,再前去面见他。」周瀞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可是这会儿,皇上正与安国公在商议……」 「正好,本宫刚回皇宫,还未见过安国公,一解思亲之苦。」 不待白芷说完,周瀞顶着发上沉重的凤钗,拖着长长的大红裙摆,步出了华雕藻饰的玉瑶宫。 白芷与青荷望着那抹背影,莫名地,竟生起了陌生感。 一路行来,宫中戒备森严,处处重兵镇守,周瀞乘着凤辇,来到金殿之外。 她才刚下了凤辇,便让御前侍卫挡了下来。 「皇上有令,谁也不得入内。」侍卫把手中的金刀一横,摆明了不让进。 周瀞媚眼一挑,冷冷瞥去,道:「皇上命本宫前来面圣,你区区一个侍卫,也想挡本宫的路?」 见着她眉宇间的肃然威严,侍卫一震,心生敬畏,手中的金刀缓缓放下。 周瀞扬高下巴,用着宫人们从未见过的凛然傲气,步入庄严辉煌的金殿。 金殿里,荣王高坐于龙椅上,安国公立于一旁,两人正在商讨此次平玢出兵漠北一事。 瞧见她入了金殿,荣王道:「夭夭,你来得正好,来说说你在漠北都看见或听见了什么。」 周瀞一脸平静,缓缓上了金阶,藏于宽袖中的纤手,悄然握着一支衔珠凤钗。 上了殿,她先是向荣王躬身行仪,接着又朝安国公颔首。 安国公见着她,目光虽起了波动,却未多说什么,显然一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远比不上眼前的皇权江山。 「爷爷,我在漠北看见了荒凉的大陆,看见了上万个少鵹族的精兵,为了复兴少鵹族的江山,他们昼夜练兵,从不松懈。」 听见她用着赞颂的语调,谈起在漠北的见闻,荣王重重皱眉,安国公则是面露诧异。 周瀞又道:「漠北如此险峻,却未能穷其他们的心志,在那儿我看到了坚定不移的忠义。」 「你这是……这是在胡说什么!」安国公斥道。 「若不是平氏非得将周氏赶尽杀绝,不给周氏一条活路,兴许平氏还不会走上一败涂地这条路,只可惜,平周两氏的恩怨在百年前已种下,今日,便由我来了断这段孽缘。」 说罢,宽袖陡然一个扬落,眨眼刹那,本该是在周瀞手里的凤钗,已深深插进荣王的喉间。 鲜血四溢。 殿上侍卫登时全楞住,竟一时没人上前护驾。 只因谁也没料到,那个弱不禁风,受尽娇宠的平瑶,竟然会手刃荣王。 荣王两眼暴瞪,颤抖的双手扶着颈,看着自喉间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一身龙袍,他不敢置信似的站起了身。 「陛下!」安国公上前扶住了荣王。 荣王抬起了手,指向周瀞,一张开嘴,满口的血溢了出来。 「平瑶,你这个逆女!」安国公狂吼道。 却见周瀞扬起了笑,眉眼尽展英气,道:「我不是平瑶。」 安国公楞住。 周瀞望着只余一口气的荣王,缓声道:「我是周瀞。」 闻言,荣王喉头一呛,吐了满地鲜红,双眼一瞪,倒卧在安国公怀里。 安国公松开了荣王,抽过一旁侍卫的刀,直朝周瀞破风一砍。 周瀞安然立于原地,眉眼未动,瞬也不瞬的等待刀落。 「住手!」 蓦然一声暴吼,震响了整座金殿。 刀锋停在周瀞鼻尖之前,安国公满目震惊,看着傅盛率领一群少鵹族精兵闯了进来。 「安国公,一命换一命,放了她,朕留你活口。」 傅盛一身黑色战甲,冷峻的脸庞上,鲜血斑斑,手中长剑亦然。 他下颚抽紧,死死盯着殿上的安国公与周瀞,心跳之快,几乎掩盖耳边所有声响。 他从未如此惧怕过。 失了江山,失了帝位,这些他全都能再夺回来。 可她……只有一个。失去她,纵然拿全部去交换,也夺不回。 安国公冷冷笑道:「想不到你演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竟然骗过了我们这些人,哈,傅盛,你果真不是普通人,荣王当年真是看走了眼。」 「杀了我吧。」周瀞道。 「不!不许动她!」傅盛怒红了双眼,发狂似的吼道。 安国公看着傅盛,又望向刀下的周瀞,竟是一脸的恍惚,低喃:「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说了,我不是平瑶,我是周瀞。」 安国公瞪着她。「你中邪了是不?你是平氏之女,怎么会是周瀞!」 果然,寻常人不会相信她的话……周瀞并不意外。 她转了念,扬起一抹绝艳笑容,道:「爹,我不能没有傅盛,傅盛要的,我必定帮他讨回,我劝您还是放下刀,投降吧!」 听罢,安国公怒极,再也不能忍,握紧的刀就这么直直劈落—— 「不!」 刀落之前,周瀞侧眸望去,看着傅盛朝她狂奔而来。 第三十七章 她嫣然一笑,笑中是视死如归的慑人胆识,作为一个将军,她从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够壮烈。 这一仗,她替傅盛打赢了。 她深感骄傲,只可惜,这里终究不属于她。 兴许,从她还魂到平瑶身上,便注定了她只是来此短暂驻留,迟或早都得走。 ……反正,百年前的周瀞早该死绝,能来此多活一段时日,重振寥落的周氏家族,已无遗憾。 「瀞儿!」 闭眼之前,她听见傅盛嘶吼她的名。 而她嘴角一扬,最终在溅落的血花中,绽笑。 「……将军!」 听见熟悉的声嗓,周瀞散飞的意识逐渐靠拢,拼凑出完整的自我。 「将军,快醒一醒,我们得赶紧逃出去!」 周瀞猛然睁开了眼,迎上王韬满目惊慌的面庞。 「王韬?你怎么会……」她话未竟,已被周遭景色震慑得语塞。 这一片苍茫阔野,远处陌生的城镇,以及王韬身上穿的特殊衣饰,她方发现,这里竟是昔日位于边陲地带的少鵹族栖地。 「王韬,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儿?」 周瀞爬起身,看看他,又望望自个儿身上的少鵹族女子衣裳,怔然不解。 王韬一脸惊诧:「将军记不得了吗?杻阳山一战,我军大败,将军被掳,余下幸存的弟兄们,全让陆靖带回皇城。」 周瀞瞪大眼,好片刻无法言语。 这么说来,她又回到了百年前,做回了周瀞。 而且,这个周瀞没死,只是被俘……怎么会?她明明记得,那当时她的颈?被砍了一刀…… 「将军,此次我军大败,全是因为少鵹族的太子亲自率兵出征,他早知我军有埋伏,于是让另一批军队,特意绕到我军后方进行包抄。」王韬说道。 少鵹族大军会知道他们事先埋伏,肯定便是周崎洞悉她的作战策略,先一步向少鵹族通风报信。 重回百年之前,而她又未死,能否重新扭转夙玥王朝以及周氏家族的命运? 倘若真能扭转,那么百年之后的傅盛,可还安在? 思及此,周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变。 「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周瀞一反常态,竟然不吭声,王韬忧心忡忡。 「王韬,你说,杻阳山一战,我被少鵹族大军所俘,那么,你又怎么会来这儿?」 周瀞问道。 「我乔装成边境商队,混进少鵹族主要聚集之地,巽城,在那儿我四处打探将军的消息,才晓得将军是被少鵹族太子所俘虏。」 王韬到底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左右手之一,他的专长是打探情报,来到巽城,他肯定费了不少功夫,方能将她救出。 「……后来,我花钱买通那座别院的厨娘,让我进到灶房帮忙,趁此机会,夜里我摸黑找着了将军被囚禁的院落,我假意给那些看顾的守卫送伙食,在菜饭里下了迷药,才将将军弄出了别院。」 「随后你便带着我一路逃?」周瀞接续道。 王韬点了下头。 「可我不明白,既然少鵹族太子将我视作俘虏,我应该被囚于大牢,怎会被关在别院里?」周瀞蹙眉不解。 王韬摇首:「这我也不清楚。」 周瀞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边境,眼中泛起困惑,道:「杻阳山一战,少鵹族大败我军,他们为何没有趁胜追击,反而退回了巽城?」 王韬面有难色,犹豫片刻方道:「将军,少鵹族大军并未全数退回巽城,仍有八十万的少鵹族大军,正在南边与杜将军交战……据闻,陛下知道将军战败之后,竟然未派援兵解围,更不打算出兵援救将军,只是下令让杜将军前去阻挡少鵹族大军。」 闻言,周瀞神情并无异状,平静似水。 王韬心下不忍,问道:「将军为了陛下出生入死,屡屡出征,可将军有难,陛下却弃将军于不顾,将军难道一点也不痛心吗?」 周瀞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皇上好大喜功,一心只想开拓江山版图,若非这次少鵹族主动来袭,相信依照皇上的性子,肯定也会派我出兵,逼少鵹族求降,将边陲地带纳为夙玥王朝的国土。」 「不管怎么说,将军曾为陛下守住王朝江山,如今却这般无义,我真替将军感到痛惜不值。」王韬愤慨地说道。 周瀞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反过来安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无情者怎会有义?再说,杻阳山一败,皇上肯定对我失望至极,八成也没盼着我能活着回去。」 「既是如此,将军更应该活着回去。」王韬一派义愤填膺。 周瀞沉默了会儿,道:「不,我还不能回去。」 王韬惊诧。 「我得回去巽城找人。」周瀞又道。 「找人?什么人?」王韬不解。 「周崎。」周瀞语重心长的吐出那个名字。 「周崎?」王韬楞住,寻思半晌方道:「此人是将军的亲族?」 三叔谎称周崎坠谷身亡那年,她年方十六岁,尚未领兵打仗,更未有周家军,王韬自然不清楚她与周崎的关系。 「一切说来话长,为了周氏的将来,我得回去巽城找到他。」 「可是少鵹族太子肯定已经发现将军逃走,我们好不容易出了城,只要翻过边境,便能脱离险境……」 周瀞双手搭上王韬的肩头,重重地一握,目光坚定而冷静。 「王韬,你跟着我也有三年多,一路随我征战南北,你与陆靖是我的左右手,若少了你们,周家军不会有今日。」 「将军……」隐约猜出她想说的话,王韬表情僵硬。 「你冒着性命危险来救我,这份心意,我周瀞今生是记上了,他日若有机会,必定加以报答。」周瀞两手搭得紧紧的,叮嘱道:「王韬,你听我的,翻过边境,务必安然无恙的回到皇城,把我的口信梢回周家。」 王韬清楚她的性子,一旦她决定好的事,谁也动摇不了。 于是他没拒绝,只是满脸挣扎的问:「将军想让我梢什么样的口信回去?」 「帮我告诉周家长辈,他们为了我,动手杀害周崎,这是不仁不义之举,百年后周家将会遭报应,所以我得去寻周崎,把这桩祸事亲手作个了结。」 尽管不明白个中牵扯,但王韬已将她的话牢牢记下。 「将军且放心,我一定会把口信如实带到。」 「嗯,我相信你。」 话落,周瀞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离自己,随后挥了挥手。 「去吧,本将军命你即刻回皇城,不得再回头。」 王韬两眼发灼,抱拳道:「将军此去务必保重,我会在周家守着,等待将军安然归来。」 周瀞淡笑,催促道:「上路吧。记得,别回头。」 王韬红着眼转过身,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走,终于,他高瘦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广阔的野地尽头。 目送王韬离开后,周瀞才循从巽城所在的方位,缓缓走去。 接近巽城边界时,天已黑下,城门布满了军队,但主要是盘查出城的人,于是她混在入城的人群中,顺利进入巽城。 军队正在搜城,火把照亮了整座城,周瀞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找着一处简陋的茶馆,她拿起方才路上随手偷来的面纱,将自己的脸掩好,进入茶馆找了个角落位子坐下。 少鵹族人面谱深邃,大多肤色偏黝黑,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把脸藏起,万一招人起疑,肯定要出事。 她点了一盘羊奶干酪饼,以及一壷热茶,先填饱肚子,再行打算。 第三十八章 巽城这么大,她该上哪儿去找周崎呢? 周瀞低着头,一边啃着干巴巴的酪饼,一边出神寻思。 蓦地,周瀞察觉邻桌的几名男子,频频朝她这方望来,她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吃完最后一口饼,将杯中热茶飮尽,随后起身离去。 「姑娘,你没付钱呀。」伙计冲着走至门口的她嚷嚷。 周瀞身上哪里会有银两,只得皴了皱脸儿,一溜烟儿便往外跑。 与此同时,店外正好有几名卫兵经过,一见她脸上蒙着面纱,形迹可疑,当即追了上去。 「站住!」卫兵冲着周瀞奔离的背影大喊。 周瀞暗骂自己蠢,居然挨不住饿,暴露了形迹,这下可好了,打草惊蛇,这些卫兵肯定会招来更多人。 面纱下的小脸苦皱了下,周瀞在热闹的街巷中拐来弯去,努力想甩掉身后的追兵。 她到底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转过几个街角后,她迷了路,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直觉继续跑。 看着前方街口灯火明亮,她只当是另一个热闹集市,不假思索便往那儿去。 出了街口,她楞住,才发现这儿竟然聚集了大批军队,明亮的灯火来自于军队手中的火把。 后头的卫兵也追上来,冲着她大叫:「抓到了!太子殿下的战俘找着了!」 周瀞停在原地,望着前后包抄的军队,心中一紧,思索着该如何脱困。 怎料,混乱中,她听见有人低喊:「殿下来了!」 殿下?便是那个将她带回巽城的少鵹族太子? 只见军队纷纷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周瀞一凛,瞥见一抹高大人影走来。 那人,一身玄黑戎装,发色乌亮,肤色奇白,衬得深邃五官益发俊美。 周瀞眸光凝瞪,屏住了呼息,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朝她走来。 是他……那个与傅盛有着相同容貌的少鵹族男子,原来他便是少鵹族太子! 记忆中,她应该早已命丧他剑下,可重新还魂回到百年前,她非但没死,还成了他的战俘。 男子来到她面前,一双美目紧紧凝睇着她,方站定,一抬手便扯落她的面纱。 她呼息凌乱,后背僵直,与他对望。 男子扬起她熟悉的笑,用着仅有两人才听见的音量,沉声道:「原来,百年之前的周瀞,便是生得这般模样,还不差。」 闻言,她一震,嘴唇微微颤抖,话到了喉头,竟吐不出。 ……有可能吗?眼前男子竟然是……傅盛?! 【第十章】 周瀞瞪着那张俊丽面庞,好片刻才缓过神。 男子扬着笑,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他将她抱上马背,与她共乘一马,在贴身侍卫的护送下,回到了一处别院。 她一看便知,这里应当便是王韬带她逃出的那处别院。 他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长臂一伸便又将她托抱下来。 周瀞不敢张扬,更不敢随意吱声,只因她怕……怕自己方才是听错了,怕自己是因为一时思念,误将男子当作傅盛。 「殿下。」进了别院,那些身穿少鵹族衣裳的侍女,纷纷躬身行礼。 男子不予理踩,将她带进一处僻静的院落。 进了屋,男子松开了手,周瀞心下一凛,往后退了几步。 他转过身,俊朗面庞要笑不笑的望着她,而后抬起手,欲抚上她的脸。 她随即一缩,躲开那只修长大手,目光充满戒备。 他淡道:「怎么,不记得我了?」 她端详他片刻,谨慎地问道:「你是谁?」 他敛起笑,静静地看着她,可她却能感受到,自他那双美目中迸射而出的……怒意? 「你问我是谁,我也想知道。」他下颚微抽,猛然将她拉至身前,眯起眼凝视她。「我想知道,我是巽日王朝的皇帝,还是一个不值得所爱,被心爱女子抛下之后,终日消沉,连江山都可以不要,只一心出战寻死的废人。」 周瀞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只她的人,一颗心亦然。 铁臂一个暗暗使劲,他又把她拉得更近,俊颜紧抵在她脸前,不容她退缩或逃开。 他的眸光直直透入她眼底,如一把尖刃,划破她的心。 她咬着唇,眼眶微红,好半晌才找回嗓音,轻轻喊出他的名:「……傅盛。」 他抿紧了薄唇,眼中满溢着怒气,可一听见她这声哽咽的叫唤,再也不能承受压抑许久的思念。 他凶猛的吻住她,在那张苍白的唇瓣上,撕咬重吮,好似想将怀中的人儿吞下肚。 她没有抗拒他的掠夺,反而让着他,由着他,甚至任他将自己推向一侧墙上,伸手扯弄她身上的衣裳。 他粗蛮地卸了她的衣裙,看着眼前那具布满新旧伤痕的娇躯,他才缓了下来。 他垂下长睫,用无数个细柔的吻,抚过每一记伤痕,她心头渐暖,渐软,伸手搂紧了那具陌生的身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她喃声问道。 他吻着她腹上的一道旧伤疤,眸光徐徐扬高,道:「你死了之后,安国公被我所杀,三哥埋伏于边界,将平玢等人杀得片甲不留,平氏终于被除,我夺回了帝位。」 「一切如同你策划的那般顺利。」她微微一笑。 「唯独你,不愿听从我的命令,执意求死。」说罢,他的眸光犯狠,吮住了雪白顶端的一朵娇嫩。 她低喘一声,推开了他,甚是不忍地问:「傅盛,你究竟为什么会来到百年前?」 他站直了身,垂眸睨她,用着平静无奇的语调道:「你走后,我一个人忍受无尽的漫漫长夜,那太苦了,我实在受不住,于是我开始四处征战,把周边的几个小族全打垮了,最终死在常羲族的战神手上。」 「你这是故意求死……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咬住下唇,泪水涌出了眼眶。 「我只记得对方的刀朝我挥了过来,那时我只想着你,想着,兴许这一死,便能见着你。」他兀自说着,「结果,一睁开眼,我人竟然在百年前的杻阳山,在另一处战场上。」 「我记得,周瀞的人头是少鵹族太子砍下的。」她道。 「我也不清楚,总之,当我回过神时,我已成了你眼前的这个人,然后,我看见了你,你在我面前倒下来。」 回忆起彼时的情景,傅盛依然甚觉震撼。 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混乱之中,一眼瞥见身披战甲的周瀞,他看见她遭受暗袭,在飞溅的血花中倒落下来。 一如她挨了安国公那一刀,近乎相同的情景,竟在他面前再次发生。 他不假思索上前抱住了她,并且替他挡下了砍向她的那一刀,险些命中要害,那些少鵹族的兵将全看傻了眼。 那时,他才晓得,自己还魂至百年前,成了百年前的少鵹族祖辈。 于是他假借战俘的名义,将受伤晕厥的周瀞带回了巽城,自己亦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着实养了好几日才渐好。 而同样经过一番照料,她的伤势几乎好全,却一直昏睡不醒。 为此,他四处寻医,还找来了少鵹族的巫医,为她作法祈福,怎料,昨天夜里守夜的卫兵给人下了迷药,而她竟然被人给劫了! 他怒而捜城,一心担忧着她的病况……再见面时,她人已苏醒。 听罢事情的全貌,周瀞沉默了片刻,接着伸出手将他拉近,闷不吭声的吻了上去。 这回,改换傅盛任由她吮吻着自己。 第三十九章 她哽咽了一声,在他唇间停住,低喃:「我以为你会活得好好的,以为你会把小净当作我的替身,将她收到身边,与她一起白头偕老……」 他恼怒地咬住她的下唇,低狺:「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傅盛要的人是你,不是另一个与你长得相像的赝品。」 「是上天的意思,让我死在战场上,然后来到这里逮你。」 「傅盛……」 她未竟的话被他一口堵住,他深深吮吻她,与她纠缠厮磨,仿佛耗尽所有余力,倾注于这一吻。 她随着他,仰首相迎,伸出手扯弄他身前的软甲。 他攥住了她的手,放至唇边深深一吻,随后卸去了身上的衣袍软甲,拉起她结实的腿肚,勾上自个儿健壮的臀。 「啊!」一个重重的惊喘过后,她已被他攻城掠地,彻底占有。 「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就算是你也不能!」 他在她耳边嘶哑低吼,弓起了汗湿的后背,强悍地挺进她湿润的身子。 火热的唇舌,肆卷过雪白的胸,吮住了一朵颤动的花蕾,狠狠采撷。 她一口咬上他强壮的肩头,不许自己喊出声,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眼下两人的身分立场,并不合适做这样的事。 他紧紧的埋进她体内,感受着她的温润,她的柔韧,然后沉溺其中,再也不愿抽离。 一阵火热的涌动过后,她被他紧压在墙上,他贴着她的颊,汗湿厮磨,两人静止不动,就只是这么深深相拥。 他们不约而同忆起在漠北的那一夜……诉不尽的甜蜜缠绵,在心尖荡漾开来。 傅盛抱起乏力的她,回到寝房榻上,她抱紧了他的后颈,怎么也不肯放。 这一刻,他方明白,她是惦着他的。 傅盛胸中一热,收紧了双臂,将怀中英勇无双的人儿拥得更紧。 「……我没想过你竟然为了我,连帝位也不要了。」夜里,她倚在他胸膛前,重重地吐了口气。 「谁说我不要帝位?」他挑眉。 她怔然抬眸望他,随后意会过来。「傅盛,你该不会是……」 「来到这儿,我依然是少鵹族的皇族,我仍有机会称帝。」他笑道。 「……可我不能通敌叛国,那将会使周氏蒙羞。」她咬着唇。 「我知道。」他敛起笑,沉默片刻,又道:「可即便你找着周崎,消弭了他对周家的恨意,那也不能保证夙 玥王朝能够千秋万世。」 她讶然,只因他竟然洞悉她的心思,知道她想扭转百年后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在夙玥王朝自取灭亡之前,我都不能令周氏成为罪人。」 「无妨,无论要等上多久,我都陪你等。」他目光坚定的说道。 「在这之前,你都要以战俘的名义囚着我吗?」她笑问。 「只要你不觉屈辱,我们便这样耗着吧。」他拥紧了她,将额贴上她的。 她眼眶泛潮,软声道:「你为了见我,不惜上战场一死,这样的屈辱若不能忍,我怎对得起你这片真心?」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辜负我的,周瀞,这辈子我傅盛是跟定你了。」 她闭起眼,收紧了纤臂,下定决心,这一回,绝不轻放他的手。 他吻了吻她的眉眼,然后唇手并用,先是细细吻过一遍,再以指尖描绘。 当长指画过她的唇,她嫣然失笑。「怎么,莫非是嫌我丑了?」 「想把你的模样记得更熟,好把过去你留在我脑中的模样,全换成眼前这张脸,别再记成平瑶。」 「会不会觉得可惜?怎么说,我的容貌都不及平瑶。」她笑问。 他目光深邃如谜,灼灼地凝视着她,道:「在我心底,平瑶远远不及你的一分一毫。」 「敢情你这个淫皇,便是靠着这样的甜言蜜语,骗倒后宫女子?」她假意伸出粉拳,轻敲他胸口一记。 他包握住她的拳头,压在心口,满眼藏不住的宠溺柔情。 她见着,不禁绯颜,收起了戏谑,静静靠在他胸膛上,喃声道:「傅盛,这辈子要我别打仗的人,只想要我活得好好的人,就只有你。」 「你知道便好,不许你再抛下我。」 「嗯,不会了。」 说着,她主动仰起螓首,吻住他的薄唇,重新温热彼此的呼息。 他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两双眸光,两双唇舌,无尽纠缠,彻夜不曾离开过彼此…… 「殿下。」 正端起茶盏的傅盛顿住,抬起眼望向步入正厅里的高瘦男子。 他穿着少鵹族的绣鸟纹衣袍,长眉大眼,容貌清俊,眼神却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 傅盛端详男子片刻,问道:「你,便是周崎?」 闻言,男子楞住,目光晦暗。「殿下可是忘了,自我决意投靠少鵹族,便已经改姓为平。」 「怎么说你都是出自周家,一个人怎么能忘了自己的根?」傅盛故意踩着他的痛处。 果然,周崎的面色发僵,不说话了。 傅盛笑道:「你应当已经听说,这次杻阳山一战,我军大败周家军。」 「恭喜殿下。」周崎合袖躬身。 「那你可有听说,我生擒了周瀞?」 屈身的身躯明显一僵,周崎抬起阴晦的脸,道:「殿下为何要留她活口?」 傅盛道:「周瀞可是夙玥王朝的大将军,我手边若能有这么一个战俘,兴许将来还能派得上用场。」 「周瀞性子刚强,绝无可能投诚,更不可能背叛夙玥王朝,殿下留她必成祸害……」 「你就这么恨不得她死吗?」傅盛蓦然打断了他的话。 周崎猛然一震,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她对你曾有过情谊,你却亟欲置她于死地。」 「殿下怎会知道我与她——」 「周瀞已经知道是你向少鵹族通风报信,破解了她的兵阵。」傅盛不给周崎太多发问的机会。 周崎僵在那儿。 「她想见你。」傅盛又道。「所以我把你找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殿下,我与她无话可说!」 「这样吧,你去见见她,由你来了断她。」傅盛大胆提议道。 周崎眼一瞪,倒抽了口冷息。 傅盛却不予理会,兀自朝屋外扬嗓:「来人,带他去见战俘。」 周崎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只能让傅盛的贴身侍卫带下去。 原以为周瀞该是被囚于地牢,或者是刑房,怎料,那侍卫竟是带他来到一处依傍小湖的水榭。 周崎一走进水榭,便见一道纤瘦的绛衣背影,他握紧了双拳,停住了脚步。 听见脚步声,周瀞缓缓转过身,迎向阔别多年的人影。 「好久不见了……崎哥。」她低声说道。 周崎瞪着她,眼中布满恨意。「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我以为你死了,是傅煦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傅煦便是傅盛眼下的身分。 闻言,周崎觉着古怪,却一时不知从何怀疑起。 周瀞道:「我知道你恨周家也恨我,三叔那样对你,确实是心狠手辣。」 「养父那么对我,我并不意外。」周崎冷笑。「可竟然连你也这么对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周瀞怔忡:「你说……我也这么对你?」 周崎怒气陡升,猛然朝她走去,一把抓住她的肩头。 隐身于梁柱后的傅盛眸光微眯,手中的暗器蓄势待发。 周瀞不动声色的望向傅盛那方,轻轻摇了下头。 周崎咬牙嚷道:「周瀞,你多么狠的心,明知道养父要对我痛下毒手,却不示警我一声,你根本是帮凶!」 第四十章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三叔对你做出这样的事。那天三叔采药回来,老泪纵横的对我说,你坠下了山谷,不见踪影,我带着一伙人去寻你,寻了三天三夜,始终找不着你的尸首……」 闻言,周崎震楞住,好片刻回不了神。「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养父推我下山前,明明说过,你觉得与我这样平庸的人在一起,是种耻辱,你绝无可能嫁予我为妻,是我在痴心妄想。」 周瀞心下惘然,道:「三叔是想让你死心,才会这么说吧……可你怎么会傻得信了他的话?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应当是懂我的。」 周崎一脸僵凝,如遭雷击。 说穿了,是他自卑心作祟,眼看周瀞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大放异彩,发挥天赋,只懂得读书与医理的他,也明白自个儿与她之间的差距。 他也清楚,周家长辈无论是明示或暗示,都摆明了认定他配不上她,两人不该走得那么近……可他依然痴心妄想着。 即便及长之后的她,比他更有胆识,更具聪明才智,他依然恋慕着这个昔日总爱跟在他身后打转儿的瀞妹妹。 「你不信我,对不?」周瀞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周崎的神情如挨了一拳,面如灰土,却又充满不甘。 「崎哥,你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假使我真认为与你在一起是耻辱,那么当初我便不会动了想嫁给你的念头。」 迎上周瀞坚定如石的眸光,周崎的心底升起了一抹狼狈,使他想逃开那双眼。 周崎恼羞成怒,愤恨吼道:「即便如此,养父与周家长辈们这般对我,分明是不仁不义!若非我大难不死,我这条命,谁来赔给我?」 「我来赔给你。」周瀞一派平静的说道。 闻言,周崎楞住,梁柱后方的傅盛亦然。 「我知道你对周家有诸多怨恨,我们周家确实也欠你一条命,既然此事因我而起,那么,便由我来赔吧。」 「周瀞你——」 不待周崎缓过神,周瀞微微一笑,转过身,跃上扶栏,在众人惊愕的瞪视中,纵身一跳。 「周瀞!」周崎对着涟漪阵阵的湖面大喊。 再也顾不上其他,傅盛快步走进了水榭,循从周瀞跃下的那一处,跳入湖里,寻找她的踪影。 目睹此景,周崎震愣。高高在上的少鵹族太子,怎会为了一个战俘跳进湖里?这分明是……分明是…… 「殿下——」水榭几尺外的贴身侍卫听见落水声,纷纷飞奔而至。 只见傅盛浮出湖面换气,紧接着又往下潜,在深不见底的人工凿湖里来回游动,只为了找着那抹芳踪。 周崎像是失了魂,呆望着湖面,道:「来不及了……她不会泅泳,掉进了埋着炸药的土坑,兴许她还能有法子逃出来,可跳进了水里,她便动不了。」 一命赔一命……他怎样也想不到,这条命,竟然会是由周瀞来赔。 蓦地,满心只想着复仇雪耻,心思早已扭曲的周崎,握紧了扶栏,眼中浮现一抹茫然。 片刻后,当傅盛再次潜出湖面时,他怀中抱着双眸紧闭、面色如雪般苍白的周瀞。 傅盛将她抱上水榭,轻拍她冰凉的脸颊。「醒一醒!快醒来!」 「……没用的,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水。」一旁的周崎说道。 闻言,傅盛怒极,恨极,他失算了,竟没料到,她指明在水榭见周崎,为的是这一桩! 为了扭转百年后的周氏灭族之祸,她宁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周崎放下仇恨……她又一次抛下了他! 傅盛放下周瀞,伸掌轻压她的腹部,可任凭他怎么努力,就是不见她有动静。 「周瀞,你给我醒来!」他低吼着,捏紧她的鼻尖,俯身将气渡进她嘴里。 见状,周崎总算看明白了。原来,太子是喜欢上了周瀞,方会将她当作战俘带回来。 「她死了,把命赔给了我。」周崎目如死灰,张嘴笑了几声,笑声透着几许苍凉。 「不可能!不可能!」傅盛低狺,持续将气渡进她嘴里。 「哈哈哈……周家最能打仗的天才死了,她把命赔给了一个平庸之辈。」 周崎转过身,跌跌撞撞的奔出了水榭,像是疯了一般,边哭边笑,就这么消失在回廊尽头。 「殿下,可要去将周崎追回来?」侍卫问道。 「把他送回夙玥王朝,送回周家。」傅盛抱紧怀中的人儿,闭起了眼,沉沉说道。 「遵命。」侍卫领命而去。 水榭静了下来,傅盛怀中那张死白的娇颜,缓缓抽动一下,接着弯身连吐了好几口脏水。 「瀞儿!」他搀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背。 她趴在地上,将腹中的水全吐尽,气若游丝的靠在他怀里。「……对不住,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傅盛瞪着她,眼眶灼红,想痛斥她的话全堵在胸口,最终只是收紧双臂将她抱住。「你还在,那就好。」 「周崎知道我不会泅泳,唯有这么做,他才会相信我死了……你一定想不到,过去为了不让泅泳成为我的弱点,我一直努力练习在水中憋气,想不到今日竟然给派上用场了,呵呵……咳!」 她笑了几声后,随即干咳起来,傅盛心下一紧,连忙想抱她起身回房。 「傅盛,别……别让人撞见了。」她轻道。 傅盛微楞,随即意会过来。「你这是打算……真要这么做吗?」 「唯有这样,我才能留在你身边。」她扯开虚弱一笑。 她竟然为了他,甘愿抛下周瀞这个身分。悟透她的用心,傅盛胸口一阵收紧,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密。 「瀞儿,是我对不住你。」 她握住他的手,扬睫微笑。「我抛下你一次,这一次,我要好好补偿你……其实,周瀞这条命是赔给了傅盛。」 傅盛动容,俯下身吻住她,她笑着,闭起眼,身子沉沉地松懈下来,将自己交付给他。 她知道,他定有方法偷天换日,将一个死去的周瀞,换成另一个身分,然后重新活过…… 她终于能完全卸下周瀞这个包袱,不必担忧百年后的周氏,能够好好过她的日子。 没有打不完的仗,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家族兴衰的重责大任。 只有一个她爱的男人,伴着她,到老,至死。 数月之后,周瀞的死讯辗转传回夙玥王朝,一时之间,军心动摇,夙玥大军节节败退,国力大伤。 数年之后,夙玥王朝国祚衰微,少鵹王率领大军进攻,短短三个月,夙玥王朝覆灭,巽日王朝创建,生者归降,不服者处死。 若干年后,少鵹王病逝,太子傅煦继承帝位,太子妃邹氏册封为后。 相传,太子妃邹氏平日深居简出,少有人见其真面貌,直到册封大典上,满朝百官方有幸目睹……适巧,朝中有昔日前朝遗民为官者,见其邹氏面貌,惊怵不已。 据悉,邹氏面貌与前朝女将军周瀞如出一辙,几无两样,宛若周瀞再世。 后世之人只道,傅煦甚是迷恋前朝女将军周瀞,方会娶邹氏为妻。 然,邹氏资质平庸,未有周瀞之聪慧,只因有着与周瀞相同的容貌,受尽荣宠,一世为后,后宫独大。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