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心计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程瑜整整昏睡了两天。 原因不在额头上的伤势,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累。自从嫁进容府所遭受的待遇,远远超过十七年来的经验,让她无法负荷,终于倒下。 老太君听说她不小心跌倒撞伤了头,还特地派了身边的老嬷嬷前来「探望」,以为她是故意偷懒,不想去松院请安,老嬷嬷硬是要拆掉她头上包扎的白布条来检查是真是假,却被容子骥冷着脸赶了出去。 待程瑜可以自己进食后又过了三天,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她见相公在床前照顾自己,深感过意不去。「我真的没事了……」 容子骥按住她的肩头。「要你躺着就躺着!」 「这几天都没有去松院请安,奶奶一定很生气。」程瑜只好又躺回去,不过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他挖苦地道:「你错了,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这么想。」 「那该怎么办?」她马上苦着小脸嚷着。「^老人家已经够讨厌我了,这下子更不可能会有喜欢我的一天。」 「娘子就这么在意奶奶和其他人喜不喜欢你?」容子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得不给予小小的暗示。「为何不换个方式让他们接纳呢?」 程瑜呆呆地问:「什么方式?」 「好好用你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想一想!」他用指节敲了下她的额头。 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伪装,可以展露真正的自己,就算自家娘子不喜欢,也已经太迟了,容子骥心里这么想着。 程瑜有些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有些困惑地看着坐在床沿的男人。 这是谁?真是她的相公吗?她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损人不带脏字的方式说话。「相公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下意识地问。 容子骥低哼一声。「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 「你……真是我的相公吗?」相公从来没有哼过她,应该也没哼过别人,道也不是他向来说话的口吻。 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黯的笑意。「我不是你的相公会是谁?」 程瑜脑中灵光一闪,不禁紧张地坐起身。「该不会……该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其实外表是我相公,里头是别人……」 「想附我的身可没那么容易。」他凉凉地下令。「躺好!」 她不由自主地照办,两眼还是有些怀疑地看着容子骥,让他不禁想笑。 「再多休息几天,直到精神完全恢复再说,不用担心奶奶和其他人的事,一切有我挡着。」容子骥口气里多了抹强硬。 「呃……是。」程瑜不禁瞠大眼睛,心想会不会是错觉,总觉得相公今天说话的口气好……好……好有男子气概,她都快不认得了。 容子骥见她还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左盯右瞧,似乎想要找出破绽,揪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不禁板起俊脸。「睡觉!」 「是、是。」她赶紧合眼。 他抿了抿嘴角的笑意,这才起身出去。 听到房门关上,程瑜才偷偷掀开眼帘。「他一定不是我的相公……」 该不会……真的被附身了? 完了!她要怎么救相公? 另一头,容子骥来到书房,才推门进去,就听到书案上被符箓镇压的酒瓮内传出男女的对话和争吵。 「……快点放俺出去!」 「将军先歇口气,别再喊了……」 「歇什么?俺早就没气了!」 「你们别挤过来,不要靠妾身太近……」 「你以为俺想靠过去吗?」 「朱将军、琵琶姑娘……求求你们不要吵了!」 容子骥走到酒瓮前,冷冷地启唇。「看来你们根本没有在反省,那就再多关几天好了,我的耳根子也可以清静些。」 「俺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朱将军大声吼道。「没有这么逼你,你这臭小子不知要装到何年何月何日,害那个小丫头受伤,俺的良心也很过意不去,想要当面跟她道声歉……」 李副将尝试缓和闹僵的气氛。「将军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方法确实激烈了些,但也是一片好意。」 朱将军不服地哼道:「不激烈一点,这臭小子哪肯就范?」 「将军就少说两句!」李副将头疼地回道。 容子骥不为所动,害自家娘子受伤是事实,他决定给它们个教训。「总之在娘子的伤痊愈之前,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里头。再吵,就封上你们的嘴。」 霎时,酒瓮里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程瑜又在床上躺了四天,额头上的肿包早就消了,恢复了生龙活虎、蹦蹦跳跳的模样,气色也红润不少,开始嚷着要出去透透气。 「奴婢先去问过侯爷再说。」秋香可不敢自作主张。 「你觉不觉得相公这几天好像变得怪怪的?」 秋香迟疑了下,然后才点头。「奴婢也这么想,跟之前温文有礼的模样相比,变得有些可怕,有时还会冷着脸说话……昨天二房的两位姑娘来到竹院,说是要探望夫人,结果被侯爷挡下了。」 「然后呢?」程瑜完全不知情。 在开口之前,秋香先去看了看门外,确定侯爷不会挑这个时候进房才回来继续道。「奴婢当时正好在外头,不小心听见了,她们说夫人如果真受伤了,为何不能让人进来探望,摆明了就是装出来的,况且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皮肉伤,只是故意说得很严重,想要博取同情……侯爷责骂她们对堂嫂毫不尊重,恃宠而骄,有失教养,结果两位姑娘就哭着走了。」 程瑜张口结舌。「相公真的把她们骂哭了?」 「是啊,夫人。」秋香点头如捣蒜。 她简直难以置信。「相公可是从来不曾对人说过半句重话……秋香,你说他真的是我相公吗?该不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 秋香瑟缩了下。「夫人别吓奴婢。」 「可他如果不是相公,为何要护着我?」程瑜百思不解,或许是她想太多了,毕竟她这阵子真的有些疑神疑鬼。 「奴婢也想不通。」秋香摇头。 这时,门上传来几下轻敲。 秋香走到门边,开门询问。「阿舜?有什么事?」 阿舜笑得傻乎乎。「秋香姊姊,主子请夫人走一趟书房。」 「现在就去吗?」秋香疑惑地问。 阿舜抱着脑袋,仔细回想。「是,主子已经在书房里头等夫人了,还有……还有——对了!还要请夫人一个人过去。」 「知道了。」秋香关上房门,进去禀明。 在屋内的程瑜已经听见了,动作迅速地穿上袄裙。「快帮我梳头……」 等到梳妆打扮好了,程瑜便独自前往书房。 才踏进门槛,她就瞥见夫婿坐在书案后头,笑吟吟地上前。「相公!」 「你来了?」容子骥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身子都没事了?」 程瑜觉得夫婿太大惊小怪,从小到大,她一向很少生病,不过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休息了这么多天,早就没事了,让相公担心了。」 「那就好。」他望着程瑜充满信赖的眼神,居然也会有些紧张。「之所以请娘子过来,只是有几个人——不,也不能算是人,想要见见你。」 她一脸迷惑,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算是人的人?是谁?」 容子骥语气微沉。「你们可以出来了!」 刹那,书房内的温度下降,吐出的气息都化成白烟。 最先现身的是满脸络腮胡的朱将军。 「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它笑呵呵地打招呼。 「将军别吓着人家!」李副将也跟着出现。 程瑜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地将夫婿拉到身后,就怕对方会伤害他。 「你们要干什么?想杀我相公,先过我这一关……」看来门上贴的镇宅符根本挡不住它们。 「俺是跟你开玩笑的!」接收到容子骥投来的瞪视,朱将军赶忙解释。「真要杀这个臭小子,二十年前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那天害你受伤,俺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李副将口气委婉地说:「咱们早就放弃报仇的念头,那天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当真,还不小心受伤,尚请见谅=」 「你们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害得妾身和铃儿都得跟着受罚。」当琵琶袅袅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楚,让程瑜两眼瞬间睁得又圆又大。 第二章 最后现身的是胖丫鬟,只见它点头附和琵琶的话。 眼前的转折让程瑜整个人都傻住了。琵琶朝她盈盈一揖。「咱们都听命于侯爷,专门为他办事,夫人能够见得到咱们,真是太好了。」 「你们……都是为相公……办事的鬼?」程瑜嘴巴先是一开一合,直到找回说话的能力,脑子才慢慢恢复运转。「也就是说……相公看得到你们?」 朱将军哈哈一笑。「这个臭小子可不是现在才看得到,而是打从出生就能见到,还能役鬼,更精通阴阳术数,不过他一直瞒着你,不只这些……」 「朱小春!」容子骥阴恻恻地喝道。 朱将军大叫。「不要连名带姓地叫俺!」 容子骥口气饱含危险。「闭、嘴!」说着,剑指一比,念了封口咒。 「唔、唔……」朱将军的嘴巴马上像被针线给缝起来似的,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拚命比手画脚。 容子骥沉下俊脸。「既然见过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琵琶就先告退了!」琵琶见苗头不对,先闪再说。 胖丫鬟也赶紧福了个身。「铃儿告退!」 「相公一直都能看得到鬼?」程瑜转头面对有些陌生的夫婿,她之前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更以为他之所以能看到「百鬼夜行」只是因为有心人操控,故意让所有的人都能见到,才不曾起过疑心。 既然不必再隐瞒,容子骥也就大方坦承。「我跟娘子一样,从小就能看得到那些无形众生,不过这件事连过世的爹娘都不知情,更别说这座府里的人。」 原来他们是同伴,所以他才能够感受自己的心情,懂得说些安慰的话语,程瑜想要笑,可是却笑不出来。「我都主动把看得到鬼的事告诉你,你却只字不提,这太说不过去了。」 「那是娘子太没有防人之心了,随便就把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幸好遇到我,否则说不定反遭人利用……」见她似乎想要争辩,容子骥抢先一步回答。「之后咱们成了亲,也就更加难以启齿,就怕娘子误会为夫是蓄意隐瞒,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开这个口。」 朱将军又在旁边发出「唔、唔」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你又在骗人了」,不过被容子骥斜眼一瞪,这才噤声。 她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相公除了看得到鬼,还能让它们替你办事,这也是真的吗?」能够差使鬼,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 容子骥也只能把自己的底给掀了。「不过我可没要它们去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一点还请娘子放心。」 「那么相公应该有办法查出「百鬼夜行」是被谁操控的吧?」程瑜可没有忘记这件案子到今天都还没破。 他心里有数,只是不想说太多。「之前半夜去调查过几次,已经有个底。」 「相公和我半夜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好几次,该不会就是为了调查「百鬼夜行」的事?」她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灵光起来。 「这……」容子骥登时语塞。 程瑜顿时咣然大悟,不禁瞪着他。「那么相公说自己患有迷症,每晚睡到一半,就会迷迷糊糊地跑到外头游荡,也都是故意骗我的?」 「……确实是骗你的。」他不得不承认。 她表情震惊。「为什么要骗我?」 「刚开始自然是不得已,毕竟是在秘密进行调查,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才会编出这个谎言……」 「那么之后呢?」程瑜大声质问。「相公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为何一个字都不说,害我老是担心相公万一半夜又跑到外面游荡,可能会遇上危险,还想尽各种办法要治好它!」 容子骥清了下嗓子,如今东窗事发,也只好全招了。 「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娘子都照单全收,不曾有过一丝怀疑,真是太单纯好骗,就忍不住……想再多欺负几下。」若不是自己喜欢的,他还懒得花这个心思。 「相公是说我太笨了,活该被骗,是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气到了,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着玩。什么温文儒雅、柔弱无害,全都是骗人的! 她的信任更成了天大的笑话! 「为夫是在教你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将来才不会吃亏上当。」既然不再隐藏真面目,容子骥也不再用和善委婉的言语来包装自己的话。 程瑜抡紧拳头,很想往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俊脸上揍一拳。「你……你……骗了我,还有脸教训我?」 「唔、唔……」小丫头,再多骂一点!这个臭小子在所有人的面前装得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其实心机很深!朱将军在旁边鼓吹。 李副将连忙制止。「将军就别再火上添油了!」 「相公不只看得到鬼,还能命令它们替你办事,就连患有迷症也是假的——对了!当初还隐瞒自己就是凤翔侯,要不是因为皇上赐婚,不得不表露身分,我恐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除了这些,还骗了我些什么?」程瑜打算跟他算总帐。 容子骥故作沉思状。「让我想一想……」 她气到全身发抖。「难道还有很多,多到你想不起来?」 「唔、唔……」朱将军拚命想要开口。 程瑜偏头问李副将。「它在说什么?」 「呃……」李副将不敢说,就怕连自己都得「闭嘴」。 「快说!」她火大了。 它偷觑了下容子骥不太好看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其实三郎不像外表那么温弱,好歹也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有一半的功劳还是我和将军……」 容子骥杀气腾腾地瞪了它们一眼,然后看向气到眼泪直掉的自家娘子,不得不承认有些慌了。「因为你从来没问,为夫自然就没说,不是刻意要隐瞒。」 「原来是这么回事……」程瑜用手背抹去滑下面颊的泪水,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认定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她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这个男人却什么都不说,故意让人误会,就是存心欺骗。「听到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不自量力吧?」 他连忙喊冤。「娘子说要保护我,为夫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嘲笑你呢?」 看着容子骥那无辜的俊脸,有一刹那程瑜差点就相信了,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笨蛋,都到这个节骨眼还学不乖。 「你还想骗我?」她呜咽地吼。 朱将军点头如捣蒜。「唔、唔。」没错,千万不要又被骗了! 程瑜已经不知该不该再相信他说的话,在这个男人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如果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不会欺骗她,还隐瞒这么多事。 莫非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也是假的? 她有些不确定了,想当初是自己主动求来这段婚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说过「喜欢」两个字,全是她一头热……这么一想,程瑜的心凉了半截。 因为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所以才能这般不在乎地伤害她。 「那天……我不该开口跟你求亲,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拒绝徐家的亲事……」她错了,她不该把两人硬绑在一起。 容子骥喉头一紧。「你后悔嫁给我了?」 「对,我是后悔了!」程瑜脱口而出。 她想要伤害他,就像他伤害她一样。 可是当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了,又不禁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程瑜不知该如何收回,但收回又如何呢?想着,她转身夺门而出。 朱将军在旁边「唔、唔」个不停,就是要容子骥快去把人追回来。 「三郎,还不快去把你那媳妇追回来?」李副将出声催促。「三郎,听到没有?三——」 它的声音猛地打住。 两「人」看着容子骥流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叹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李副将又出声催道:「三郎,还是快去跟她赔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跟她低头道歉,也无损男子的威风。」 容子骥很快地恢复脸上的表情,好掩饰内心的惊慌。「她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追过去也没用……」说着,他绕回书案后头,盯着还没下完的棋盘,不过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上头,只是嘴硬罢了。「依她的性子,过个两、三天就会没事,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难道你就不怕她回娘家?」李副将又劝道。 第三章 「她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更不是个会跑回娘家,让双亲丢脸的女儿。」容子骥对这一点十分肯定。、 「女人还是要哄一哄,别以为可以吃定她,小心自食恶果。」李副将悻悻然地数落。「将军,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它们追了出去,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在竹林里头找到程瑜。 「……我被他骗得好苦!」 最令程瑜伤心的是,自己真诚以待,完全对那个男人敞开心扉,没有一丝保留,可是对方在她面前却始终戴着面具。 「原来在他眼里,我是个可以不用认真对待,随口编个谎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女子,婆家的人也喜欢欺负我,一个个都瞧不起我……」程瑜槌着石桌出气。「我再不发威,真会被人看扁了……」 泥人也有土性,情绪积压久了,也有爆发的一天。 「小丫头,被骗的不光只有你一个……」李副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斜对面的石椅上。「想当年我跟将军要找容福兴的子孙报仇,却被一个还未满周岁,就算是见了咱们也不怕,总是咯咯地笑着,还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要咱们抱抱的奶娃儿给收服了,忘了国仇家恨,只想天天逗着他、看着他长大……真是被他给骗了……」 坐在对面石椅上的朱将军不禁满眼辛酸泪,发出呜呜的哭声。 程瑜抽泣了声。「你们也很不容易。」 李副将掏出手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给她听。「其实报不报仇都是一样,大梁已经被灭,咱们也死了,就算杀了仇人的子孙,也已经回不去……不过天天陪他玩耍,教他说话、走路,夜里哄他睡觉,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幸福,就这么一年过了一年,谁知可爱的奶娃儿长大了,却端着那张温雅好看的俊美脸蛋,把身边的人耍得团团转,都是咱们教育无方……是咱们对不起你……」 「这不能怪你们。」程瑜很同情它们的遭遇。 朱将军又一阵比手画脚。 「它说什么?」她看得一头雾水。 「将军的意思是说,其实不能全怪三郎,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要小心身边的人,会这么做也不难理解……」只有跟朱将军相处了两百多年的李副将看得懂它在比画些什么。 程瑜一脸不满。「你们不要替他说话。」 「咱们不能不替他说话,三郎今天选择把所有的事都摊开,表示他明白不该隐瞒你,更表示愿意信任你。」它又说。 她摇了摇头,拒绝接受它们这种说法。「我嫁给他当续弦,和他成了夫妻,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打从跟他认识就一路骗,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真心话,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李副将很想再替三郎说几句好话,可又见程瑜伤透了心,整个人陷入混乱,外人也不便插手,只能和朱将军对望一眼,不再充当和事老。 「他真的有在乎过我吗?又是否喜欢我?当初为何会答应娶我?他的用意是什么?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她不是凡事往坏处去想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忍不住自我怀疑。 过了半晌,程瑜擦干泪水,起身回房,不过却是为了打包细软。 见主子翻箱倒柜,秋香不明就里地问:「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这儿应该还有其他空着的厢房,帮我找一间,我要暂时搬出这里。」程瑜要表达自己的决心。 秋香一脸焦急。「为什么要搬出去?难道夫人跟侯爷吵架了?」 她没有多说,只是专心打包。 「你在做什么?」容子骥也在此时进房,这才惊觉到大事不妙,莫非他猜错了,她真的打算回娘家? 程瑜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顺手抓了几套袄裙,然后抱在胸前。当她终于面对容子骥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待。 「相公为何突然决定不再继续骗下去,把一切都告诉我?」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原因。 容子骥望着她红肿的眼。「因为你为了保护我,这么拚命,就连受伤了,心心念念的还是我……」 「如果我这次没有受伤,相公还打算隐瞒下去?」程瑜质问。 他登时语塞。 虽然可以确定早晚都要让她知道,但总是无法做出决断。 程瑜不禁感到心灰意冷。「我还是……暂时一个人睡,好好地想清楚。」说着,她便直接越过容子骥,步出房门。 「夫人等等……」秋香连忙跟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容子骥泛出苦笑,看来他真的自食恶果了…… 到了夜晚,这是程瑜嫁进容府之后,头一次独眠,她觉得很不习惯。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不原谅他,跟他冷战下去? 还是原谅他,当作没这回事——不!她做不到! 「难道真的要他写休书,然后回娘家?」既然无法让那个男人喜欢上自己,只有自动求去。 我不要!我不要!程瑜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要,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面对两人的未来,她感到深切地仿徨无助,想到明天之后,又要面对婆家的种种刁难,更觉得全身虚脱乏力。 「忍耐真的不是我的本性,一点都不像原本的我……」才这么说,她蓦地坐起身。「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除非爹能够升官,否则在他们眼中,我都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女儿,不管做得再多、再好,永远无法让他们全都满意,就算忍气吞声也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没错!他们从头到尾都看不起她,不打算承认她是容府的媳妇,更不喜欢她,那她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她怎么没有早一点想通? 「是我害怕被人讨厌,才会以为只要忍一忍就没事了……」程瑜仿佛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从明天开始,我要勇敢做回自己,不再忍气吞声。」 不过该怎么做呢? 她静下心来思考,想要不被婆家的人欺负,首先就得让他们有所忌惮,他们自然不敢再来招惹自己…… 「啊!有了!我拥有一项别人没有的天赋,不懂得善加利用真是太浪费了。」 之前总是担心这个秘密一旦曝光会让人敬而远之,既然她不管怎么做大家都不喜欢,不如让他们害怕她好了,到时看谁还敢欺负她? 早该这么做了! 程瑜好后悔这么晚才想通,白吃了好多苦头。 想通之后,她心情不禁放松,头才沾枕,一下子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秋香端着洗脸水进来伺候。 「夫人,侯爷请夫人过去一起用膳。」 程瑜冷着脸。「请侯爷自己一个人用膳,我在这儿吃就好。」 「夫人……」秋香夹在中间也很为难。「阿舜说侯爷昨晚一个人喝闷酒,肯定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就别再生气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吵架,还是快点和好,免得他们这些下人跟着受罪。 她不能心软,因为这样解决不了彼此之间的问题。「快去把早膳端过来,待会儿我还要去松院请安。」 秋香只好把早膳端进房,先服侍主子吃过了饭,再取来一件茜色披风,套在她的袄裙外头。 「我走路过去就好,你不用跟来。」她得先拟出对策。 「是,夫人慢走。」秋香只好目送主子出门。 程瑜在前往松院的路上,时走时停,设想了好几种方式,又想自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还不如直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来个痛快。 「有了!」程瑜想到一个最佳人选,明明机会已经摆在眼前,却没有去利用,忍不住要骂自己真是笨。 她精神饱满地来到松院,连跟老太君请安的声音都特别响亮,《女论语》第二篇也读得很顺,挑不出半个错字,让之后赶来看热闹的秀娥、秀娟姊妹不禁有些扼腕。 「……别以为会读出来就没事了,明天背来听听看。」老太君显然还是不太满意,板着脸说道。 程瑜早就猜到了。「是。」 她眼角瞥见秀娥和秀娟姊妹互相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想怎么找自己麻烦,于是抢在她们之前开口。 「不知这两天二堂嫂的身子有没有好些?」她问着姊妹俩。 秀娥怔了怔,倒没想到程瑜会问这个。「听我娘说二嫂快要不行了,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没用,都要咱们准备办后事。」 第四章 「二哥说想用恶疾的名目休了她,又怕人家说闲话……」秀娟一脸天真地说,就被秀娥用手肘撞了一下,示意妹妹不要乱说话。 老太君脸色马上一沉。「子舟真的这么说?他那媳妇又没犯错,还为容家生了两个儿子,挑这个节骨眼休妻,别人当然会说闲话,他的岳父第一个就不放过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状,秀娟吐了吐舌。「二哥只是随口说说,不是当真的。」 程瑜合起拿在手上的书,状似不经心地说:「其实二堂嫂的病……换作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好。」 闻言,秀娥悻悻然地问:「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她故意卖关子。 秀娟一脸好奇。「堂嫂可知我二嫂得的是什么病?」 「她并不是生病。」程瑜看着姊妹俩。 老太君皱起花白的眉毛。「不是生病,那又是什么?」 「在这里不方便说,奶奶如果同意,可否请二婶和二堂兄他们到二堂嫂的房里一趟,我自然会说明,否则再拖下去,真的就只能替她办后事了。」光用嘴巴说不会有人相信,她要当面证明给大家看。「你们意下如何?」 姊妹俩先是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若是不行,可有她好受的,要不是为了她,她们也不会被三郎堂兄平白无故地训了一顿,这笔帐得算在她头上。 「奶奶,就让堂嫂试试看。」她们别有居心地说。 打量了下程瑜不慌不忙的神情,老太君也是半信半疑,但总比到时人真的死了来得好。「去把你娘和二哥找来!」 秀娥和秀娟立刻分开行动。 约莫过了三刻,江氏在听了秀娥的话之后,同样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来到二媳妇的厢房外头,就连大媳妇章氏也跟来了,要是程瑜无法说服众人,她可不会让程瑜有好日子过。 又过了半天,容子舟这才被秀娟死拖活拉地带来。 「……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看得出你二嫂生的是什么病?」他气冲冲地骂着么妹。「你们还真相信她说的鬼话?」 秀娟推着他往前走。「总之二哥去瞧瞧便知道了……」 「不要推了!」容子舟不耐烦地吼道。 当容子舟来到厢房外头,见母亲也被请来,这才收敛脸上的怒气,不甘不愿地站在一旁等候。 「大家都来了吗?」片刻之后,程瑜才到来,只因她偷偷跑去松院的厨房要来一些盐米,以防万一。 容子舟不满地瞪着她。「你有什么证据说我那娘子不是生病?」 「别急,等一下就知道了。」她看向江氏。「二婶,可以进去了吗?」 江氏瞥她一眼,然后朝贴身婢女使个眼色。 接着,贴身婢女推开门扉,请大家进屋。 才跨进门槛,马上感觉到一阵寒冷,负责照料的婢女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就把王氏一个人扔在床上,周围的味道也不大好闻。 所有的人都离病床远远的,不想再靠近。 只有程瑜走上前,看着对自己张牙舞爪的女鬼,以及躺在床上面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的王氏。 「我说堂嫂,你就快点说,我这个二嫂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秀娥幸灾乐祸地道。 容子舟哼了哼。「我倒要听听看她在玩什么花样!」 「还不快说?」江氏冷笑。 程瑜回头看着他们。「我正在想要怎么跟这只女鬼沟通……」必须要先问出它是谁。 这话一出,就见众人先是错愕,接着全都笑开了。 「娘听见了吗?」容子舟捧腹大笑。 江氏用手巾半掩着嘴,笑个不停。「以为随便编个谎话,咱们就会相信了?当咱们全是傻瓜吗?」 秀娥笑得眼角都湿了。「堂嫂的意思是这间房里头有鬼?」 大媳妇章氏同样笑不可抑。「咱们容家有祖先庇荫,怎么会闹鬼呢?」 秀娟笑得好不天真。「我要去说给奶奶听……」 「我从小就看得到鬼……」程瑜正色地道。「若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问问我娘家的街坊邻居,大家都知道。」 见她表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下子没有人笑了。 一阵寒意从他们的脚底往上窜升。 【第二章】 程瑜看他们表情变了,抓紧时机,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她看向女鬼。「你是谁?为何要缠着她?有什么冤屈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就算真把人给害死了,就能解恨吗?」 原本张牙舞爪的女鬼楞怔了下,似乎有些松动了。 「你跟她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她死不可?」程瑜又问。 容子舟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瞧她演得跟真的一样,你们还真的相信有鬼……」嘴巴这么说,他还是悄悄躲在母亲背后。 「这个女人不但害死我,也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杀了她,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女鬼厉声哭喊。「我的孩子死得好冤……」 程瑜连忙追问。「你说她害死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闻言,程瑜身后的几个人表情惊疑不定。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程瑜见对方肯开口,那就好办了。 女鬼呜咽一声。「我叫小君……原本就是这座府里的婢女……被二少爷看上,调到梅院来伺候……谁知他占了我的清白之后就……再也不理不睬……」 程瑜不禁火冒三丈,转身质问众人。「这个女鬼说它叫做小君,原本是伺候二少爷的婢女,被他玷污之后,有了身孕,最后却被二堂嫂给害死,一尸两命……有没有这回事?」 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到大小不一的抽气声响起。 「梅院哪有什么叫小君的婢女?全是你瞎编出来的!」江氏一下子便想到前阵子死掉的婢女,听说怀上了孩子,二媳妇在盛怒之下失手将人推去撞墙,就这么死了,不过嘴巴上当然得否认到底。 容子舟也急着撇清。「不要血口喷人!小君是谁?府里有这个婢女吗?」 「小君……真的是小君?」只有江氏的贴身婢女痛哭失声,因为她跟小君感情最要好,却无法为对方说句公道话。「你死得好冤……」 「住口!」容子舟吼道。 女鬼朝他龇牙咧嘴。「你这个畜生,竟然还敢否认?等这个女人死了,下一个就是你,然后是二太太……你们一个一个都得死……」 于是,程瑜一字不漏地转述它的话。 「……它还说等到二婶死了之后,接下来就是你们姊妹……」她望向脸色惨白的秀娥和秀娟。「它要你们给肚子里的孩子陪葬。」 姊妹俩吓得脚都软了。 「你、你一定是在骗人,除非证明房里真的有鬼……」江氏才这么说,众人就见到案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凭空飞向墙壁,摔个粉碎。 「啊!」众人惊声尖叫。 章氏、秀娥和秀娟离门口最近,打算跑出去,原本敞开的门扉砰地一声用力关上,吓得她们全跌坐在地。 这下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会让它更生气。」虽然事先准备了盐米,可是对方已经成了厉鬼,程瑜担心奈何不了它。 姊妹俩全都花容失色地挤到母亲身边。「娘……」 「冷静一点!」江氏冷汗涔涔地安抚女儿。 「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只因为命贱就该死……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我要你们一个个都活不下去……」女鬼发狠地嘶叫,引发震动,只见桌椅都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江氏等人再度惊声尖叫,全都瑟缩在一块儿。 「就算你杀了他们,之后到地府报到,还是要接受阎王老爷的审判,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这么做真的值得吗?」程瑜同情这名叫小君的婢女,希望能化解她心中的恨意。 容子舟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她说得没错,要我烧多少纸钱,我都烧给你……你快快去投胎吧……」 「我不要纸钱!」它尖声吼道。 程瑜转达它的意思。「它说不要纸钱……也别以为可以请高僧来帮它超渡……那么你要什么?」 「我只要他们的命……」女鬼的面容变得更为狰狞。 她又上前一步,试着动之以情。「就算他们全都死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复活,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它犯下杀孽,万一无法投胎到好人家,不就是你这个娘害的?」 第五章 女鬼听了程瑜的话,不禁面露哀戚。 「你快问问它,要怎么做才肯放咱们一条生路?」江氏抖着声音问。 章氏也赶紧附和婆母的话。「是啊,有什么条件就快说,只要咱们能办得到,一定会照做的。」 「你听到了吗?」程瑜问着女鬼。 女鬼想到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不禁流下泪来,决定退一步。 「我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不会有人给我上坟,只要二少爷肯立我为平妻,让我的牌位进得了容家的祠堂,每个月初一、十五还要再为我上炷香,我就饶了他们一家子。」女鬼开出条件。 待程瑜转述之后,容子舟马上暴跳如雷。 「你说什么?要我立它为平妻,牌位还要进祠堂,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卑贱的身分……」吼到这儿,他就被江氏用手捂住嘴巴。 江氏挤出虚应的笑脸,她也不同意这个条件,只能先用上缓兵之计,拖延时间。「兹事体大,咱们得先禀明老太君,经得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好,那就宽限一日,明天晚上要给我个交代。」女鬼恶狠狠地说。 程瑜朝江氏道:「它说明天晚上要给一个答复。」 「好、好。」江氏点头如捣蒜地回道。「那咱们先出去了……」 只见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就怕是最后一个。 容子舟气急败坏地吼着。「娘,我说什么都不娶!」 「嘘!」江氏就怕房里的女鬼听见了。 秀娥早已泪流满面。「娘快点说服二哥答应,我还没嫁人,还不想死……」 「都是二哥的错!」秀娟指控。 「是你们二嫂把人推去撞墙,又不是我杀的!为何我就得娶她?」容子舟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从房里出来的程瑜正好听见,一脸鄙夷地横了他一眼,才转向江氏。「要不要答应它的条件,就看二婶了,我能帮的只有这些。」 江氏看她的眼神多了明显的惧意,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嘲弄和讽刺。「你……你真的看得到它们?」 「我从小就看得到,二婶若还是不信,我可以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鬼来证明。」哼!总算知道怕了,看以后敢不敢再欺负我?程瑜心中悻悻然地忖道。 闻言,江氏吓得脸色又白了。「不、不用了……」 章氏左右张望。「难道……府里还有其他的鬼?」 「当然有了。」她想到竹院就有四只。「只要跟它们无冤无仇,不要故意去招惹,它们是不会随便害人的。」 「不要再说了!」秀娥捂住耳朵不敢听。 秀娟抓着母亲的手臂。「娘,晚上我一个人不敢睡……」 「不要听她胡说!」江氏斥道。 程瑜眼看目的达到,接下来的事就跟自己无关了。「总而言之,话已经传到,该怎么办就看二婶了。」 说完,她便转身回竹院去了。 容子舟还是坚持不肯迎娶婢女的牌位,传出去可是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谁也看不见女鬼,就她一个人看得见,说不定是她编出来的!」 「可是……」江氏有些犹豫。 章氏将婆母拉到一旁,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不如请个道士到府里来,看能不能把它赶走?」 听大媳妇这么说,她有些心动。「这也是个办法……」 于是,江氏赶紧前去禀明老太君,老太君听了同样半信半疑,更别说让一个死掉的婢女牌位进入祠堂,实在大大的不妥,于是同意她的做法,赶紧要管事去请个道士来把女鬼除掉。 程瑜才走进昨晚暂住的厢房,就见容子骥坐在里头等她。 「娘子回来了?」他一面端详程瑜的脸色,一面亲自倒茶,有意讨好。「今天奶奶又怎么刁难你了?」 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过及时收回去,并没有接下茶杯。 见状,容子骥只能苦笑,把茶杯搁在桌上。 「相公以为我很快就会原谅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是不是?」程瑜不免自嘲。「我这个人也许单纯好骗,不够聪明,但还是会受伤、会难过……」 容子骥一脸愧疚。「我明白。」 「不!你一点都不明白!」程瑜眼眶红了红。「如果相公明白,就不会这样伤害我了,根本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感受……」 「不是这样的!」他本能地反驳。「我当然在乎你的感受,否则也不会决定对你坦承一切,不管娘子要过多久才肯原谅我,我都没有怨言。」 她看着眼前男人真诚的态度,却是不发一语。 「为何这么看着我?」容子骥有些不安,因为她从来不曾用这种陌生和不信任的眼神迎视自己。 程瑜想笑,但更想哭。「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相公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虚假……我看不出来。」最后一句话充满哽咽。 闻言,他宛如挨了一拳,神情既错愕又痛楚。 「我这是咎由自取……」原来不被信赖的滋味是这么不好受。 这是报应。 他太轻忽人心的脆弱,以为可以轻易掌握,任意玩弄,结果最后遭到反噬。 容子骥终于低头了。「是我不对……是我错了……」 是他亲手毁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我也希望能够再相信相公说的每句话,不想有半点怀疑,可是……怎么做才能办到?」程瑜不禁害怕再也无法找回对人的信任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见不爱哭的她泪如雨下,容子骥更想揍自己几拳。 他用力抱住她。「不是你的错,错全在我……是我……」 程瑜听他这么说,哭得更伤心了。 「是我错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伤她有多深。 她这才彻头彻尾地大哭一场。 直到哭声渐歇,程瑜的情绪也渐渐平复,才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抽抽噎噎地说道:「就算相公是真心认错,我也不要就这么原谅你……」 「我会一直等,等到你说愿意原谅我为止。」这是他要付的代价。 既然他都这么说,程瑜自然也不客气,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才行。 「还有……我也不打算再忍气吞声,任人欺负下去,所以我方才已经告诉二婶他们,二堂嫂被一只女鬼缠住,这会儿府里的人恐怕都知道我可以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就算畏惧也总比被人瞧不起得好。 容子骥并不反对。「娘子早该这么做了。」 「什么意思?」她纳闷地问。 「之前我不知暗示过娘子多少次,要你不必忍气吞声,因为那未必是个好方法,我也不介意让大家知道你看得到鬼,与其拚命忍耐,只希望他们能够喜欢你,还能敞开心胸接纳你,还不如换一种方式,说不定效果会更好,无非就是要你这么做,娘子总算是想通了。」他可是等着自家娘子拿出本事来颠覆这个家,让所有的人不敢小觑,再渐渐得到应有的尊重。 她有些气不过。「我听不懂那些暗示,相公应该把话说清楚。」 「那么是我高估娘子的智慧,以为娘子很快就会想通。」容子骥毒舌地回道。 「你……你……」程瑜想要骂回去,又不知从何骂起。 容子骥轻叹一声。「娘子若不喜欢为夫这样说话,我可以装回以前的模样……」 「不必!」程瑜断然拒绝。「我才不要虚假的东西!」 「从今以后,咱们夫妻之间没有虚假。」他急切地保证。「我可以骗天下人,唯独在娘子面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就算不喜欢,也会努力让你喜欢,再相信为夫一次。」 她很犹豫。「我没办法马上回答你……」 「好,我不逼你立刻作出决定,我会等!」容子骥恳切地回道。 程瑜颔了下首,她必须重新找到那分信任的能力,两人才能继续走下去。 隔天,老太君派了婢女来告诉她,今早不用去请安了,程瑜反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想不到中午还没到,梅院果真就出事了。 「……你说二太太请道士来除鬼?」她又问了丫鬟一次,心想真是白费自己的苦心,居然还是不信邪。 秋香猛点着头。「奴婢刚刚过去拿些东西,听其他人说梅院这会儿闹翻了天,请来的道士拿着法器才走进二奶奶的房里,还没开始作法,就被丢出门外,还吐了不少血,直喊这只女鬼太凶,银子也没拿就跑了。」 第六章 「然后呢?」程瑜心想这下真要闹出人命了。 「二太太他们全都吓坏了,就连老太君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秋香也慌了手脚。「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程瑜急忙起身往外走,就见容子骥站在外头的院子背对着自己,正跟个胖丫鬟说话,她记得它好像叫做铃儿,是相公身边帮他办事的女鬼之一,于是步出檐廊,走上前去。 见到她来到,铃儿福了个身便消失了。 「相公,我正打算——」 「暂时别过去!」容子骥转身打断她的话。 闻言,她才明白铃儿适才正在跟夫婿禀报什么事。「既然相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应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你过去又能帮上什么忙?他们也不会有半分感激,既然如此,就等他们自己过来再说。」容子骥早就猜到祖母不会同意那个女鬼的要求,下一步肯定是想办法对付它,然后便是出现眼前这个结果。 「相公应该有办法吧?」这个男人不只会役鬼,据说还懂得阴阳术数,肯定两、三下就解决了。 容子骥瞟她一眼。「我还不打算让府里的人知道,你最好也别说。」 「为什么?」程瑜不解。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有机会再告诉你。」 程瑜不得不提醒。「这可是相公自己说的,不能再骗我。」 「不会的。」容子骥又绕回方才谈论的话题。「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他们,可不是你,你就不要自找麻烦,等着他们来就是了。」 「好吧。」她也觉得有道理。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江氏已经推派容子宽夫妻来到竹院搬救兵,这时程瑜正坐在书房里喝茶,就在等他们前来。 容子宽当面使唤起程瑜。「你还有心情坐在这儿喝茶?快去跟女鬼把话说清楚,要它换别的条件!」 「昨天我已经问过好几次了,要是不让它的牌位进容家的祠堂,就绝不会善罢干休,也不会放过你们……」程瑜瞅了下正在下棋的相公,见他不发一语,似乎在等着看自己如何应对。「我只能代替它转达,其他的帮不上忙。」 容子宽恼怒地瞪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容子骥。「三郎堂弟也该管一管你这个续弦,既然是容家的媳妇,就应该尽心尽力。」 这些容家人真是无赖!她原本也有心帮忙,结果对方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难怪相公要她等他们主动过来。 程瑜才要开口,就听到相公说话了。 「我家娘子说得没错,她虽然看得到,并不代表可以解决问题,只要让真正的罪魁祸首负起责任,自然就没事了。」容子骥口气很淡,也懒得多言。 容子宽马上嗤之以鼻。「事不关己,你说得倒是轻松。」 「二叔怎么说?」程瑜只能寄望他是个明理之人,会说句人话。 「我爹是同意了……」知道自己的儿子干出什么好事,便打算毒打一顿,只是被江氏呼天喊地地阻止了。「不过奶奶和娘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这个要求。」 程瑜真的很想痛骂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容家人。「那我也帮不上忙。」 章氏一听,连忙扮起白脸。「就请堂弟妹替咱们说几句好话,好让对方消气,赶紧去地府报到,咱们都会很感激的。」 见她还是无动于衷,章氏不得不朝夫婿使了个眼色,容子宽索性把最大的靠山搬出来,由不得程瑜不顺从。 「奶奶可是发话了,她要你过去帮忙!」他高声喝斥。 拿老太君来压她?程瑜只好伸手顺了顺裙上的绉褶,起身说道:「相公,既然奶奶已经发话了,那我就过去一趟。」 容子骥没有抬头,执起黑棋,然后落子。「快去快回!」 于是,程瑜跟着容子宽夫妻来到了梅院,只见奴仆们一个个面带惊惶,江氏他们就更不用说,全都不敢靠近那扇房门。 「……我要搬到其他院子去住!」容子舟打算撒手不管。 秀娥一脸怨慰。「二哥,这祸是你闯出来的,怎能说不管就不管?」 「大姊说得没错……」秀娟也埋怨道。 死到临头,谁还在乎手足之情? 江氏左等右等,总算盼到程瑜,连忙把她往房门的方向推去。「你快进去问问,它到底要怎么做才肯放了咱们一家人……」 「只要答应它的条件,它自然就会放过你们。」程瑜没好气地回道。 容子舟大吼一声。「我死也不答应!」 「自己造的孽,自己承担!」简直不知羞耻!她忍无可忍地骂道。 他表情凶恶地瞪着程瑜。「你说什……什……」才说到这儿,容子舟就开始翻起白眼,接着口吐白沫。 程瑜低呼。「糟了!」 「子舟,你怎么了?」江氏大惊失色。 他旋即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容子宽夫妻早已吓得倒退好几步。 「你这样硬上他的身,他会死的!」程瑜对着女鬼叫道。 江氏听她这么说,加上儿子离奇诡异的状况,不禁痛哭求饶。「小君……是咱们对不起你……你就饶了他一命……」 「娘就快点答应它的条件!」秀娥跺着脚气嚷。 秀娟则是躲在自家婢女身后发抖,就怕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 「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到了这个节骨眼,江氏只能先救儿子。 女鬼这才离开容子舟的身体。 「子舟……」见儿子只是昏过去,不再翻白眼和口吐白沫,也不再全身抽搐,她立刻找来两个奴才,将儿子扶回房里歇息。 「你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女鬼慢慢地退回房内。 程瑜照样把话转述给江氏他们。 「我、我知道了。」江氏擦着眼泪,前往松院说服老太君。 接下来的事,程瑜也没有再多问,只知道老太君终究还是同意了,其实她也不得不同意,毕竟对方可是鬼,还是玩真的,不是在吓唬人。 数日后,抵死不从的容子舟被几个奴才押着拜堂,做完了几个简单的仪式后,小君的牌位如愿进了祠堂,也名正言顺地成了容家的媳妇。 二媳妇王氏的意识逐渐清醒,可身子还是受到了损害,必须长期调养,娘家还派人来数落容子舟一顿,不过他依旧积习不改,没过两天便又故态复萌,仗着主子的身分,想要占新进府的小丫鬟便宜,却莫名其妙地被甩了耳光,也不知是被谁打的,江氏赶紧又去把程瑜请过来,才知道是被他这个平妻教训。既然在府里不能偷吃,他索性往花街柳巷跑,结果整间妓院被闹得翻天覆地,老鸨只得把人赶出去才平息,从此没人敢让他进门。 唯独容永全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既然活人无法约束得了次子的行为,就交给鬼媳妇来管教。 「……这就叫做报应,真是太好了。」程瑜听完之后也拍手叫好。 秋香还没说完。「奴婢又听说二少爷只要多看女人一眼就会被打,身上老是东一块瘀青、西一块瘀青,二少爷跑去跟二太太哭诉,二太太也怕小君会找上自己,反而劝二少爷收敛些。」 「这种男人就是要狠一点他才会得到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蹧蹋女人。」程瑜忿忿不平地说。 「夫人说得是!」秋香附和。 程瑜很高兴这件事圆满解决了。「老太君的身子好些了吗?」 听说为了二房的事,老太君气到病倒,暂时不必去请安。 「似乎已经好多了,昨天开始便可以下床走动,也吃得下东西,教训起人来也很大声。」秋香当然明白主子的心情,自然先打听过了。「说不定这两天就会要夫人早上再去请安。」 「我也是这么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程瑜既然决定不再忍耐,就没什么好怕的。 就如程瑜所预料的,当天稍晚,老太君差人来要她隔天一早过去请安。 翌日一早,她在秋香的陪同下踏进松院。 她很难不去注意到沿路遇见的奴才和婢女的眼神明显地改变了,多了敬畏,也多了客气。 就在走过曲廊,经过一名婢女身边时,程瑜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对方的右边肩头直瞧,专注的模样让对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你……」才吐出一个字,就见那名婢女瞬间哭了出来,吓了程瑜好大一跳,还在想到底是怎么了? 第七章 「夫人看见什么了?」婢女脸色发白。「该不会……该不会奴婢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要救救奴婢……」她哭着就跪了下来。 程瑜一脸尴尬。「呃……你先别哭……」 「奴婢身上的是什么鬼?男的还是女的?」她一面哭一面问。「奴婢没做过亏心事,为何会招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程瑜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强烈,不只是害怕,根本已经达到惊恐的程度。 婢女抽抽噎噎地问:「夫人别安慰奴婢,真的没事了吗?」 「真的真的,它……只是正好打你身边经过,现在已经走掉了。」为了安抚对方快要崩溃的情绪,程瑜只好这么回答。 「太好了……呜呜……」婢女这才哭哭啼啼地起身。 她以后绝对不能随便盯着人看,免得又引起误会。 待主仆俩走了几步,秋香才悄声地问主子是不是真的有鬼。 「不是……」程瑜叹了口气。「我只是看到她右肩上的线头脱落,想要提醒她赶紧缝好,谁知她误解我的意思。」 秋香噗哧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夫人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态度也全变了,大概是怕得罪了夫人,万一将来真的遇上类似邪门的事,夫人会不肯帮忙。」 「我只是看得到鬼,顶多听它们诉苦,还有帮忙代为传话,其他的忙可是一点都帮不上。」她可不会抓鬼。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夫人就让大家继续这么以为,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秋香哼道。 程瑜也是这么打算,再不长一点心眼,只有任人欺压的分,所以她刚刚才没有说实话,随便其他人怎么去想。 于是,待她跟老太君请过了安,便背起《女论语》第二篇。「……针线粗率,为人所攻,嫁为人妇,耻辱门风……奉劝女子,听取言终。」 终于背出来了,也没有出半点错误,程瑜偷偷吁了口气,她可是背了好几天,连作梦都梦到自己在背书。 等了半晌,老太君都没有出声,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老太君,却被老太君不善的眼神给瞪得毛毛的。 「我有哪里背错了吗?」程瑜不解地问。 老太君拉长了脸。「你从小就看得到那些东西?」 「奶奶是说……鬼吗?」她颔了下首。「应该是打出生那一天起就看得到,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很爱哭,经常半夜醒来就哭个不停,等到学会说话之后,就不时地跟她说有舌头伸得很长的婆婆来找我玩,或是肚子插了把斧头的叔叔在哭……」 在花厅里伺候老太君的几个婢女吓得捂住耳朵不敢听下去。 「够了!」老太君斥道。 程瑜乖乖地闭嘴。 接着,她又怒瞪着程瑜。「当初你要进门之前,亲家居然连提都没提一个字,要是早点知道,我非得进宫求见皇上,请他收回赐婚的旨意不可。」 「为什么?」程瑜满脸不服气。 老太君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顿数落。「能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代表是个福薄之人,三郎娶你当续弦,早晚会把他害死。」 「那些都是以讹传讹,才不可能有那种事!更何况相公他也……」看得到!她把后面三个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目前还不能说。 「三郎也怎么样?他事先也完全不知情对不对?」老太君想到长房嫡孙就是为人太善良,才会被这个丫头骑在头上。 她和这位老太君的八字铁定不合,对方才会老是找自己麻烦,程瑜有些气不过地回道:「相公老早之前就知道我有这个天赋,他说他不在意。」 程瑜真的想当老太君是长辈,想要孝顺对方,但是对方种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就算是圣人也会忍不住发火。 老太君哼了哼。「那是他太懂得替人着想,才会这么说。」 「我绝对不会害死相公,要是他真的就这么死了,我也会跟着他一起走,不会独自苟活。」程瑜拚命地深呼吸才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她起身行礼,尽量保持端庄的仪态。「恕孙媳妇先行告退,明天一早再来请安。」 把话说完,程瑜转头就走,无视气到快厥过去的老太君。 只要相公愿意成为自己靠山的一天,她就什么都不怕…… 这个想法让程瑜当场楞住了。 尽管那个男人欺骗过她,还隐瞒了很多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比起二堂嫂王氏,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相公犯的错真的难以原谅吗?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有心改过就好。 她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彼此一个和好的机会。 「……我有话跟相公说。」说做就做,她马上来到书房。 容子骥见她神情凝重,猜测地问:「是不是奶奶又为难你了?」 「不是。」程瑜深吸了口气。「我想要相公一个承诺。」 他俊脸一整。「什么承诺?」 「从今以后不准再骗我!」她正色地道。「要是再敢骗我,我可就真的不会原谅你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容子骥喜出望外地问。 程瑜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了下头。 「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不管有多少承诺,他都答应。 她瞪了瞪眼。「相公要牢牢记住,不准再有下一次。」 容子骥旋即一手掀起袍摆,跪在地上立誓。「我容子骥从今以后不敢再欺骗娘子半个字,否则必遭五雷轰——」 「谁要你发这种毒誓?」程瑜着恼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将她拉进怀中。「我不会再骗你了,这次是真的。」 「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当然,我真的不是存心要伤你的心。」容子骥真的怕了,怕她这辈子再也不相信自己。 程瑜放软身子,偎在他胸口。「我真的很难过……」 「都是我不好……」 她扬起唇角,很高兴还有机会挽回。 「……我也想要娘子一个承诺。」他口气慎重。 闻言,程瑜仰起头看他。「什么承诺?」 容子骥表情严肃。「永远不要再说后悔嫁给我这句话!」 经他一提,她这才想起那天气头上口不择言之下说的话,她也知道不该那么说,但是一说出口,就收不回来。 「好,我答应你!」 他拥紧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我发誓不会再骗你,所以娘子绝对不要再说后悔嫁给我了……」 原来自己也同样伤了他! 「我发誓不会再说那句话了。」这是否代表相公真的很在乎她? 相公,你喜欢我吗? 程瑜好想开口问,也好想听他亲口说出「喜欢」两个字,但是话在舌尖上打转,就是问不出口。 「娘子既然决定原谅我了,何时要搬回房去?」容子骥不想再跟她分房睡。 她望进一双满怀期待的俊目当中。「这个嘛……」 「今晚如何?」他在程瑜耳边吹气。 「不行!」她差点就说「好」了。 容子骥垮下俊脸。「娘子不是原谅为夫了?」 「为了给彼此一个警惕,免得咱们以后又吵架,至少要分房一个月。」程瑜心想这是为了他们好。 「一个月真的太长了,娘子,不如缩短为半个月……」 程瑜坚定立场。「不准讨价还价!」 「娘子,真的不行吗?」容子骥一脸可怜兮兮。 「呃……」她差点又于心不忍。「当然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一个月就一个月,扣掉之前几天,只剩半个多月,应该很快就可以熬过去了。」 「我相信相公不会再伤我的心。」程瑜愿意再度信任这个男人。 容子骥抚着她的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用性命担保。」 【第三章】 十二月,外头下起大雪。 严寒的气温也挡不住流言的散播,也不知是谁传出去,又是听谁说的,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凤翔侯的续弦拥有见鬼的本事,若是家里不太平静,或许可以请她帮忙找出原因。 最先递帖子向程瑜求助的是忠国公的孙媳妇杨氏,三个月前才刚喜获麟儿,但是孩子却夜夜啼哭,以为孩子生病了,可请大夫来看也找不出原因,十分苦恼,所以特来邀请她过府一趟。 第八章 老太君收到对方的帖子,就怕程瑜会给容家丢脸,不敢马上答应,于是先跟两个媳妇商量,再把长房嫡孙也找到松院来,打算听听他的意见。 「这有什么不好的?」容子骥一脸困惑,其实暗笑在心里,身分愈高的达官显贵,就愈是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天天求神问卜,祈求荣华富贵、子孙满堂,迷信的程度可不输给庶民百姓,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一天,自家娘子能与鬼沟通的事一旦传到外头去,准会惊动这些人。 「就让她走一趟国公府,若能帮得上忙,也能顺势跟对方拉拢关系。」 这话一出,老太君有些心动。 江氏当然已经领教过程瑜的本事,偏偏就是不想让她有出风头的机会。「万一把事情搞砸,可就得罪了忠国公,对咱们没有好处。」 「她不是已经帮上二堂兄的忙了?二堂兄如今老老实实地在家读书练字,难道二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番话堵得江氏为之语塞。 「可、可是……」江氏不禁恼火,心想三郎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铁定是被他那个续弦给带坏了,她只好转而求助妯娌。「你说呢?」 卢氏沉吟了下。「有关鬼神之事,向来不是都直接请钦天监想办法解决的吗?为何忠国公会找上咱们呢?」 「新任的监正人选尚未决定,至于监副徐大人的能力,忠国公可能存有疑虑,才会找上娘子……」容子骥眼角一瞟,有意无意地挑动祖母的敏感神经,她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容家的颜面,以及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能否拓展。 「奶奶莫非是想要拒绝?无论结果如何,就这么婉拒了,可是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下回孙儿若与忠国公在宫里遇上,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说完,他还不忘叹口气,面露忧虑之色。 老太君心想这可不行,得罪了忠国公,就等于得罪了章贵妃那一边的人,可不能不谨慎处理。「好吧,就让你那续弦赶紧走一趟国公府,不过可要把事情办妥,否则后果自负。」 「是,奶奶。」他转忧为喜。 江氏则在旁边气得牙痒痒的。 待容子骥离开花厅后,便听到后头有人叫唤,原来是卢氏。 「三婶还有事?」 卢氏温婉地笑了笑。「若是侄媳妇能把这件事办好,可就真的大大地露脸了,不只在你奶奶跟前,在府里的地位也会有所不同。」 「三婶说得是。」容子骥拱手附和。 卢氏颔了下首便走了。 容子骥回到竹院,把此事告诉程瑜,她对这类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以前也有不少街坊邻居和我爹的同僚请我到家里帮忙看看,这倒是不困难,不过对方是忠国公,可不是寻常人家……」要是说错话或当中出了差错,她一定会被赶出婆家。 「无论原因为何,你就坦白告诉对方,要是真的解决不了,还有为夫在,没什么好怕的。」容子骥口气满是自信。 「相公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看看。」程瑜顿时也信心满满。 就在这时,朱将军突然冒出来,朝她一阵比手画脚。「唔、唔……」 程瑜还是免不了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唔、唔。」它比了比自己的嘴巴,意思是没办法说话。 她不得不代为求情。「相公就原谅它吧。」 容子骥朝它一瞥,这才解咒。「有话就快说!」 「呼……」朱将军不禁吐出一口长气。「快把俺给憋死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程瑜问。 朱将军拍着胸口,自告奋勇地说:「俺可以陪你走一趟国公府,万一遇到的是恶鬼,还可以保护你。」 想到它们不是听命于自己,程瑜也不敢随便答应。 「就让它陪你去吧。」容子骥想想也好,虽然也得要过得了门神那一关才成,似万一出事,它还可以回来通报。 她颔了下首。「那就有劳朱将军……」 「叫朱将军多见外,唤朱伯伯就好。」它咧开大嘴,笑嘻嘻地道。「想当年这个臭小子也是这么叫,只是不知何时再也没听到,俺真的好伤心……」 容子骥俊眸眯起,想再让它闭嘴。 「俺不说了!俺不说了!」相处了这么多年,要是玩得太过火,又会把人惹毛,朱将军赶紧捂住嘴巴。 程瑜笑到肚子都疼了,觉得这一人一鬼的感情真好。 接着,容府派人通知对方,忠国公那一头也立刻做出了安排,就选在两天后的下午,程瑜由丫鬟陪伴,在白雪纷飞中,乘坐轿子来到国公府。 轿子从偏门进去,随行的朱将军却被挡在外头。 「小丫头,门神不让俺进去,你自己小心。」它着急地嚷道。 听到它这么叫,可真出乎程瑜的意料之外,如果鬼进不了国公府,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忠国公的孙媳妇杨氏亲自出来迎接,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加上年纪相近,彼此又很投缘,便不再那么拘谨。 过了一会儿,奶娘将睡得正香的男婴抱过来,杨氏一脸有子万事足的表情。 「这就是辉儿。」 程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嫩颊。「长得真可爱……」 「白天看来可爱,可到了夜里却是鬼见愁,去庙里求了平安符,也请过几个大夫来看都没用。」她叹道。 「嗯。」程瑜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杨氏紧张地问:「如何?」 「身上并没有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附上……」 「真的吗?太好了!」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程瑜想了又想,接着问:「可以带我到辉儿睡的地方看看吗?」 她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杨氏又亲自领着她来到辉儿的寝房,推开房门,程瑜先进去,几个国公府的婢女对她很是好奇,纷纷站在门外,看她在做什么。 程瑜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如何?」杨氏抱着儿子,不安地站在门口。 程瑜摇了摇头。「这儿也没有——对了!你说孩子只有在夜里才会哭?」 「是啊,大概子时左右。」她看向身边的奶娘,奶娘也跟着点头。「几乎每,大晚上都是这样,然后一哭就到天亮。」 程瑜有些为难地看着对方。「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让我今晚留在这儿?」 杨氏先是一怔,不过马上就同意了。「那就有劳你了。」 「好说。」她也希望这么做能找出原因。 这天晚上,程瑜就坐在辉儿的房里,看着睡在小床上的男婴,她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或是鬼伤害这么小的孩子。 「夫人,时辰快到了……」陪在身边的秋香脸色有些白。 她好笑地看着丫鬟。「你要是怕就别待在这儿。」 秋香抖着嘴唇。「奴婢不、不怕。」 「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不会有事的。」程瑜安慰地说。 主仆俩等到都快打瞌睡了,终于有了动静。 屋内的温度变得更冷,程瑜吐出一圈白烟,看着有「人」进门,而且不止一个,它们飘到小床旁,伸手逗弄男婴,看来并没有恶意,不过本来熟睡的辉儿登时发出震天哭声,看来就是这些「人」惹出来的。 「能不能听我说句话……」程瑜不得不出声。 它们发现程瑜看得到自己,满脸讶异。 缩在角落的秋香就这么看着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幸好她早就知道主子能与鬼沟通,否则一定会觉得这个女人疯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和对方沟通了半天,程瑜这才恍然大悟,也就难怪门神会让它们进来了。「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你们的心情,这么可爱的孩子,换作我也喜欢,但如果真的为了他好,还是不要再这么做。」 对方似乎也能了解她是好意,不舍地看了男婴一眼才离去。 程瑜回头告诉秋香。「它们已经走了。」 丫鬟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程瑜便把杨氏请到房里,就连她的公爹和相公,也就是忠国公和世子也都来了。 程瑜跟这位外表威严的国公爷见了礼,才把原因讲给他们听。 「其实辉儿之所以会在半夜啼哭,是因为祖先们很高兴他的出生,又太喜欢他了,所以每天晚上都来逗孩子。」 「你说是咱们的祖先来看孩子?」忠国公惊讶地问。 第九章 她颔了下首。「因为世代都是单传,让它们很担心,得知辉儿出生,它们可是开心得不得了,才会每晚来看他,可终究人鬼殊途,这么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它们这么摸个几下,自然会觉得不舒服,便哭个不停。」 杨氏抱着哭得满脸泪水的宝贝儿子,在脸蛋上亲了又亲。「祖先也喜欢辉儿,真是太好了,相公说是不是?」 「想不到是这个原因,只要没事就好。」世子也放下压在心中的大石头。 忠国公感慨地说:「我真是个不肖子孙,让祖先这么操心,可是它们往后如果再来看孩子,会不会又受到影响?」 「还请国公爷明天一早就跟祖先上个香,告诉它们会好好照顾辉儿,让他顺利长大成人,请它们放心,它们应该就不会再来了。」程瑜说道。 忠国公用力拍了下大腿,对于程瑜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好,等天一亮就马上办这件事。」 能够帮上忙,程瑜也松了口气,跟着便起身告辞。 又过了几天,忠国公命人送来不少答谢的礼品,原来自从那天之后,辉儿晚上都睡得很好,也不再啼哭。 有了忠国公的例子,加上杨氏又不小心在茶宴上提起,这件事顿时成了贵妇圈里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送到容府的帖子更如雪片般飞来,全是想邀请程瑜喝茶,顺便请她看看府里的状况,保个平安。 不到半个月,她已经成了京城里头的大红人。 程瑜忙着应付上门的帖子,可她对跟那些装腔作态的名门贵妇喝茶、陪笑脸的事没兴趣,便从其中挑出几个真的需要帮忙,而不只是觉得有趣好玩才邀请的人,答应对方前往拜访。 而容子骥也没闲着,由于钦天监监正的人选难产,让皇上很头疼,不时召见王公大臣进宫商讨。 「……微臣参见皇上、德妃娘娘。」他来到御案前见礼,见萧德妃也在座,可不认为是凑巧。 皇帝比了个平身的手势。「爱卿免礼。」 「谢皇上。」容子骥起身退到一旁,听候差遣。 身为一国之尊,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因为这个职位太重要,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命运,不是一般人能担负得起的。 就见皇帝捻着胡子,两道眉也皱成川字。「朕今日召你进宫,依然是为了钦天监监正一事,朕思前想后,还是认为只有徐长规最为适任,他不只是前任监正的徒弟,还是正统门派出身,对于观测天象又有独到的见解,爱卿为何坚决反对呢?」 闻言,容子骥立即上前一步,拱手回禀。 「回皇上,微臣认为钦天监监正一职攸关我朝国运,要能正确推算吉凶,为人就必须正派,做到无欲则刚的地步,可是徐长规此人平日喜好拉拢朝臣,并未把心思专注于阴阳术数上头。」 虽已四十多岁但艳丽不减当年的萧德妃,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凤翔侯此言差矣,徐长规与朝臣交好,并不代表他对阴阳术数不专精。」 「微臣并非怀疑,只不过是担忧罢了。」容子骥不疾不徐地澄清,免得让人误以为自己存有成见。「听说前任监正李淳丰早在年初时,身体就已经出现异状,神智时而恍惚、时而清醒,身为监副,还是徒弟兼女婿,徐长规却未曾延请御医前去医治,还刻意隐瞒其病情,连皇上都被蒙在鼓里,此举令人百思不解。」 皇帝不免惊讶。「有这等事?」 「胡说!这么大的事,徐长规又怎敢欺瞒皇上?」萧德妃眼露凶光,大声斥责他的胡言乱语。「凤翔侯可要拿出证据来!」 「这也是钦天监内的阴阳生无意之间提起,此事才传扬开来,无奈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听命行事。」容子骥俊脸一整。「皇上,李淳丰卧病在床那几个月,正好是「百鬼夜行」闹得最凶之际,徐长规身为代理之人,却拿不出解决之道,又怎能把整个天下的命运交由此人?」 险些看错人的皇帝不免开口责备。「爱卿早该跟朕明说才是。」 容子骥连忙跪下请罪。「微臣也是再三确认之后,才敢禀奏皇上,以免冤枉了好人,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皇上摆了下手,让容子骥起身说话。「朕当年若选择王朔,让他担任监正一职,今天也不会这么头疼,可惜他已经死了……」 「皇上……」萧德妃娇声回禀。「臣妾以为徐长规之所以隐瞒李淳丰的病情,全是李淳丰个人的意思,就是怕官位不保,想当年他可是为此费尽了心思,自然不肯就这么收回去。」 「敢问德妃娘娘为何如此笃定?」容子骥虚心请教。 萧德妃瞪他一眼,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本宫只是对当年的事还记忆犹新,李淳丰因为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因而得到最有力的支持,才能当上钦天监监正,然而他私下还是相当忌惮王朔这个师弟,一再相逼,最后终于把人给逼死了,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把责任推到一个死人头上,还真是高招!容子骥好生佩服。「娘娘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碍于师徒之情,又是翁婿关系,徐长规也不得不从。」 她娇哼。「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容子骥垂下眸光,很轻很轻地补上几句。「即便如此,还是犯了欺君之罪,德妃娘娘说是不是?」 一听,萧德妃阴狠的目光马上射过去。 皇帝喝了口参茶。「让朕再想一想。」 萧德妃立刻张口再劝。「皇上不是打算在正月之前决定监正的人选吗?到时谁来卜测来年的吉凶运势?」 「朕想歇着了。」皇上头疼地道。「爱卿也退下吧。」 容子骥不动声色地跪拜,正要退出御书房,萧德妃又开口了。 「皇上不是也宣了徐长规进宫?他应该已经在外头等了,不如先听听他的解释……」她维护的意图十分明显。 皇帝揉了揉鬓角,朝身边的小太监说:「去跟徐长规说……」 容子骥只听到这里,猜得出皇上对徐长规接任监正之事已经存了疑虑。 心里才这么想,还真是说人人到。徐长规迎面走来,见到凤翔侯也奉诏进宫,脸色微微一沉。「见过侯爷!」 「徐大人不必多礼。」容子骥温文地道。 「侯爷已经见过皇上了?」他可是很清楚凤翔侯反对自己接下监正一职,想必今日进宫也是为了此事。 「自然见过了,不过……皇上此刻正要歇息,徐大人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此话一出,果然见到对方脸色都变了,容子骥一脸无辜地关心。「徐大人哪儿不舒服?天气这么冷,可要多多保重。」 他可以肯定凤翔侯绝对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而且不会是好话。「不……」 这时,小太监走了过来。「徐大人,皇上有旨,让你先回去。」 容子骥唇畔旋即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嘲谑笑意,可以想见他的脸色有多么精彩,正要举步,又被对方叫住。「侯爷请留步!」 「徐大人还有事?」容子骥不动声色地转身。 徐长规两眼仿佛要看穿他似的。「下官一直没有机会跟侯爷请教,听说侯爷曾经献给皇上一张在地藏王菩萨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让皇上得以好眠,也不再听得到那些鬼魅的叫唤?」 「确有此事。」看来对方发现了。 「如此灵验的护身符,下官自然当面请求皇上让下官开开眼界,然而下官对于上头的符座、符窍和符脚的写法和格式却相当眼熟,可以肯定与下官出自同门。」 徐长规直勾勾地瞪着他。「侯爷可知写符之人是谁?」 莫非是其他师伯或师叔所收的徒弟?只是有此功力之人早就死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此人在数年前已经过世了,恐怕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就算师父还健在,容子骥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王朔的弟子。 他佯叹一声。「真是可惜。」 容子骥心想徐长规就算看出是师出同门,也万万猜想不到对方是谁。 「下官还听说侯爷夫人近来出尽风头,不少名门贵族递上帖子,想要邀请她上门喝茶,都还未必见得到面,也因此引来不少怨言。」徐长规对于看上的儿媳妇被抢走,至今耿耿于怀,都是凤翔侯突然插手,才坏了他的大事,德妃娘娘也不禁怪罪,不过还有机会,眼前只有耐心等待。 第十章 「贱内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别人,加上妇道人家又不懂得应酬,就怕说错话会得罪对方,才不得不予以婉拒,让徐大人见笑了。」容子骥言谈举止中没有贵族惯有的高傲气焰,令人抓不到把柄。 徐长规拱手。「侯爷太谦虚了。」 「是徐大人客气。」他完全不摆架子。 直到两人各自坐上轿子出宫,容子骥才收起温雅的笑意,用扇子轻敲着下巴。 他不是看不出徐长规对监正之位势在必得,肯定还会使出其他手段,但自己一时又很难想到其他适合的人选,确实棘手。 外头的雪虽然停了,不过路面有不少积雪,其中几条街道更是尚未清理完毕,难以行走,轿子不得不绕远路。 正在闭目沉思的容子骥突然心血来潮,倏地掀开眼皮,似乎感应到轿外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低喝一声。「停轿!」 轿夫连忙将轿子稳稳地放在石子地上。 容子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某个地方,不过在旁人眼中,那儿不过是一面土墙,什么也没有。「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他走进土墙旁边的一条小巷,穿过巷子,来到民宅最密集的地区,最后走进一处荒废多年的四合院,这里应该曾经失火过,墙面上还留有焦黑的痕迹,屋顶也塌陷一块。 当时被烧死的人无人祭拜,一直流连在原地,它们似乎感受到容子骥的力量,全都不敢靠近。 他踩过厚厚的积雪,来到院子中央的大树前,大树外观完好,并没有受到大火波及,他低头看着地上,半晌后,便在附近找了几片破瓦,就这么往地面下挖。 当积雪挖开之后,接着便是土壤,他手指都快冻僵了,这时不禁后悔没有把阿舜带出来,又再往下挖了几寸,果然出现一只只剩下骨头的手掌。 「……你们就埋在这下头?」容子骥看向他的左侧,若是平时,他绝不会理睬,但它们身上冤气太重,很难视而不见。 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无声地点了下头。 容子骥抬头看了下眼前这座半毁的四合院。「你们不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人?」 它们用力摇头。 见它们死时约莫三十左右,正值壮年,应该不可能病死。「那么是谁害死你们的?」 它们顿了下,还是摇头,然后朝容子骥跪下。 「你们无法开口说话?」看来杀害它们的凶手精通阴阳术数,事先封了它们的口,就算变成了鬼,也不能为自己喊冤。 它们一脸哀伤地点头。 接着,容子骥左手三清指、右手剑指,以剑指比向其喉,口念开喉咒七遍,念毕后,轻喝一声。「法咒开尔喉,何冤何怨速报于我!」 才刚念完,它们已经可以说话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见对方穿着「官服」,便这么称呼。 他淡淡地纠正对方。「不是大人,而是要称呼一声侯爷。」 「侯、侯爷!」它们没想到对方会是如此尊贵的身分,自己的冤屈终于有机会平反了。「求侯爷为小的主持公道!」 容子骥两手背在身后,睥睨着跪在眼前、有冤难伸的两缕亡魂。「要我找出杀害你们的凶手当然可以,不过得要付出代价……」 两「人」点头如捣蒜,一口答应,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它们都愿意。 在临走之前,容子骥又费了一番工夫,让埋在地下的两具尸骨重见天日,希望让人早日发现。 待他又回到停轿的地方时,没人发现身边多了两只鬼。 另一头,程瑜则是收到户部尚书夫人的邀请,到尚书府中顺利解决对方的问题,直到申时才离开。 待主仆俩回到容府,她让轿子停在南边角门,想说从角门进去比较方便。 秋香敲了几下门,停了一下,才又举起手,就听到门扉「呀」的一声被打开,她以为前来应门的会是阿舜,正要打声招呼,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怎么没人,门却自己开了?」她奇怪地喃道。 不过程瑜却已经瞧见不是人的「门房」。 该不会是新来的吧?程瑜心里不禁这么想。 鬼门房已经朝她鞠了个躬。 待门又重新关上,秋香惊跳起来,吓得抓住她的袖子,「夫人,门……门自己关起来了……」 她脸上滑下三条黑线,心想相公真的宁可差使鬼来做事,也不想让活人伺候。 「真的有「人」关门,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秋香瞪大眼珠。「难道是——」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程瑜只能这么安抚。 不过秋香还是不懂。「为什么?莫非是夫人请它们来当门房的?」只有主子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她自嘲。 主仆俩穿过甬道,跨进垂花门,回到居住的竹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竹扫帚正在清除院子的积雪,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根本看不到有人拿着它。 「啊!」秋香又大叫。 程瑜嘴角抽搐,看也知道是新来的奴才,而且还不是人。「也不怕让厨子看到,这样可是会把他们吓死……」 「夫人……」可怜的丫鬟哭了出来。 她拍了拍秋香的肩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呜……奴婢不想习惯……」这种事要如何习惯? 事到如今,程瑜只好把真相告诉丫鬟。 「其实侯爷跟我一样,都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可是秘密,你千万别说出去。」说着,就见丫鬟的眼睛瞪得好大,她不禁叹了口气。「不只如此,他还能命令它们替自己办事,像是打听消息、开门、打扫,还有倒茶、弹琴……」 秋香的两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光是咱们这座竹院里头就有好几只,不过你也别怕,它们不会随便伤害人的……」 然而她的安慰根本没用,秋香往上翻了个白眼,眼看就要晕过去。 「秋香!你可别真的昏倒!」程瑜忙不迭地抱住她。 幸好秋香晕眩了下后又勉强站稳了。 「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程瑜叮咛。 「奴婢不会说,也不敢乱说……」秋香简直欲哭无泪,想到身边时时刻刻都有鬼在走动,不禁头皮发麻。 程瑜有些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才走向正房。 「夫人!」阿舜冲着她傻乎乎地笑着。 「侯爷回府了吗?」她随口问道。 阿舜伸手比了比书房。「主子在里头……」 于是,程瑜改变主意,前往书房找人,才推门而入,就见自家相公坐在书案后头,不知在想什么严肃的事,让她不敢出声打扰。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那么杀害它们的凶手,应该就是「他」了…… 容子骥在询问过刚带回来的两「人」之后,才知晓它们都有着少见又令人忌讳的生辰八字。 看来早已被京城百姓逐渐遗忘的「百鬼夜行」一案,恐怕又会因为这两具重见天日的尸首死灰复燃!他突然有了这样的预感。 「相公……」程瑜小声地唤道。 容子骥抬起头。「你进来多久了?」 她坐下来喘口气。「才刚进门而已。」 「事情都解决了?」自家娘子今天获邀前往的是户部尚书府,此人为官清廉正直,前些日在宫里见过面,从对方的气色来看,府里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已经解决了。」程瑜一脸状若无事地问。「方才在外头看到两个生面孔,是新来的吗?」 容子骥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今天刚收的。」 「相公别忘了咱们院子里还有厨子,万一让他们瞧见,不吓死才怪,要是又传到其他人耳里……」何况人都死了,还被当作奴才使唤,她并不赞成。 「到时就说它们曾经受到娘子的帮助,如今前来报恩,只不过帮咱们扫扫地、端端茶水,应该不为过,相信不会有人怀疑,更不会反对才是。」容子骥脸不红气不喘地回道。 程瑜有些无言,心想这个男人说起谎来,简直比吃饭还容易。 而站在她身后的秋香,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尊敬转变为畏惧,可不敢再小觑这个被人公认温文尔雅、脾气又好的主子,主子骨子里可是比鬼还要可怕,居然还可以使唤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替自己做事。 容子骥看到丫鬟的样子就猜出来了。「她都知道了?」 第十一章 程瑜偏头看了脸色发白的丫鬟一眼,颔了下首。「我全都告诉她了,反正也瞒不住,我相信她不会说出去的。」 秋香被一记冷冰冰的目光扫到,两腿一软,当场跪下。「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我这个人宁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他脸上没了笑意。「不如派一只鬼跟在你身边监视,要是敢说半个字……」 她登时吓得嚎啕大哭。「奴婢死也不会说出去……千万不要……不要派鬼跟着奴婢……夫人……救救奴婢……」秋香扑向程瑜脚边,已经吓破了胆。 程瑜连忙安抚。「他是跟你开玩笑的……」 「为夫是说真的。」容子骥可不是随便说说。 「夫人……」秋香哭得更凶。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不要怕……」程瑜只好再三保证。「你可是我的丫鬟,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呢?」 秋香一面啜泣,一面点头。「奴婢不会背叛侯爷和夫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安抚了片刻,才让丫鬟止住了泪水。「你先下去吧,有我在,不用担心。」 「是。」秋香一面往门口走,一面回头,就怕真被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不过就算跟着她,自己也看不到,只能叹口气,开门出去。 【第四章】 待门又重新关上,程瑜才瞪着一脸嘲讽的男人。「她不会说出去的」 「娘子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容子骥不以为然地回道。 不过程瑜也有自己的看法。「连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活着也太辛苦了,我不想老是怀疑人家会陷害自己。」 「如果你上头的两位兄长以及尚未进门的未婚妻,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给咒杀,下一个可能轮到自己,你能不去怀疑吗?」他也该把这些往事告诉自家娘子,要她务必小心提防了。 程瑜楞楞地看着他。「咒杀?」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但是光从字面上来看,就已经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那是用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来害人的手段,只要有了对方的生辰八字就可以作法,让对方生一场大病,更狠一点的,拿到头发便可以杀人……」容子骥大略说明之后,这才道出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追查的秘密。 「当时大哥才一岁多,原本还好端端的,突然七孔流血,就这么没了气息,二哥则是刚满三岁,一样七孔流血而死,就连御医也找不出病因,只好推说是得了怪病。爹怀疑是人为的,加上当时娘病得严重,便决定带她前往昌州府疗养,也远离潜藏在这座府里的凶手,至今连祖母都不曾怀疑过,一直以为是为了帮娘治病,才不得不离开京城。」 听完,程瑜呐呐地回道:「没想到有这种事……那么当时照料相公两位兄长的奶娘和婢女都没发现吗?」 容子骥拉着她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我爹怀疑是这座府里的人干的,更有可能是亲人所为,当娘又怀了我之后,他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就怕连我也遭到毒手,幸好当时远在昌州府,要拿到我的头发并不容易,除非是完全信任的人,否则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我……」 「相公到现在都平安无事,也就表示凶手并没有再出手不是吗?」程瑜紧张地拉住他的手掌问道。 他哼笑。「应该是说就算真的出手,也伤不了我。」 「怎么说?」程瑜不懂。 「写在族谱上的生辰八字是假的。」容子骥狡诘地回道。 她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时爹娘都在昌州府,身边只有一个老仆和嬷嬷,就连接生也是我爹自己来,所以我的生辰八字自然可以瞒过所有的人,何况是远在京城的亲人。」他脸色阴沉。「就算凶手想要加害于我,恐怕也无从下手,只是没料到会把目标转到董氏八娘身上,是我太大意了。」 「这个凶手未免太心狠手辣,连婴孩都不放过……」程瑜脑子突然闪过一些什么。「咦?不对,既然姊姊当时还没进门,凶手又是怎么拿到她的头发的?」 容子骥撇了撇唇。「董家的闺女有好几个,专门伺候的婢女和丫鬟自然就多了,只要买通了其中一个,女眷的日子过得又挥霍,经常有些卖胭脂水粉或磨镜的小贩出入府里,若那些小贩是女的,要进出闺房也容易,自然有办法拿到头发。」 「好可怕……」她从来没想到只是生辰八字和头发,都会被歹人拿来利用。 「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容子骥横她一眼。「娘子猜不出来?」 「难道是……只要相公这一房没有男丁,自然会由其他房来继承爵位?」程瑜不敢相信有人会为了这种事而犯下这么泯灭天良的事。 他揶揄地说:「娘子一点都不笨,马上就猜到了。」 自己思前想后,这应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听了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她没好气地回道。 「为夫可是在夸奖你。」容子骥笑得很欠揍。 程瑜丢了一记白眼,懒得跟他多说。 「相公有想过会是谁吗?」这才是重点。 他沉吟了下。「有想过会不会是二房,不过二婶的妒忌之心太过明显,若真是凶手,也太过愚蠢,何况也看不出她懂得那些旁门左道,或是有和一些相关的人来往,至于其他房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就是没有线索了。」她泄气地道。 「如今我娶了你,有你这个续弦在,早晚都会生下子嗣,凶手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肯定会故技重施。」容子骥只能按兵不动。 闻言,程瑜马上跳起来,挥舞着拳头。「谁敢伤害我儿子,不管对方是谁,我一定会跟他拚命。」 容子骥目光转暗,口气更是透着阵阵寒意。「我不像我爹,亲生骨肉被人害死了,却又顾念亲情,只能自认倒霉,不愿加以追究。我定要让对方也承受跟我同样的痛苦才行。」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宁可相信鬼,也不愿相信人,人真的比鬼还要可怕,要不是公爹费尽心思,说不定老早就被害死了。 「我知道了……」程瑜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还有为何总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温弱好欺的模样,原来是想要拿自己当饵,引诱对方出手。 「我也会保护相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不要到时害为夫分心。」他故意挖苦。 程瑜忍不住咕哝。「干么说得这么难听?」这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娘子以为随便一个女人就有本事让为夫分心吗?」容子骥听她这么抱怨,凉凉地补上一句。 她听了却分外窝心,这才甜滋滋地笑了。这表示相公喜欢她?如果不喜欢,又怎会令他分心?不过程瑜还是好想亲耳听到他说出口。 「都已经一个月了,娘子也该气消,回咱们的寝房睡了吧?」他苦苦捱了这么多天,总算盼到了。 「我……今晚就搬回去。」夫妻之间要学的事很多,除了不要有任何欺骗和隐满,还要信任对方。 容子骥笑开,将她一把搂住。 「不过……我可不配合相公那种「邪恶」的兴趣。」程瑜加了但书。 他垮下俊脸。「那才不邪恶,那是增加夫妻情趣。」 「我不要!」她坚决不肯屈服。 「那么绑两条就好。」容子骥退而求其次。 程瑜脸上顿时三条黑线。不然你原本是打算绑几条啊…… 当天晚上,她把随身物品又搬回原本的寝房,让丫鬟下去歇息之后,有些戒备地看着性致高昂的男人。 「娘子……」容子骥才伸出手,就见自家娘子已经跳开好几步,不禁一脸受伤。「娘子这么不想被为夫碰吗?」 她突然有些罪恶感。「不是……只是有些紧张。」 容子骥摆出无辜的表情。「真是这样吗?还是娘子依旧不肯原谅为夫?」 「我早就原谅相公了……」程瑜一时不察,主动靠过去。 他有些委屈地问:「娘子若不愿意和为夫同床共枕,为夫也不会勉强……」 「我已经说过不是了!」她大声嚷道。 「那么我现在可以抱抱娘子、亲亲娘子吗?」容子骥半乞求、半期待地问。 程瑜看见他的表情,一颗心都软了,哪还拒绝得了?「你是我相公,当然可以给你抱、给你亲了。」 第十二章 「娘子……」他感动地伸臂抱住她,低头攫住许久不曾碰触的小嘴,先慢慢地引诱,让丁香小舌主动探出迎合,才贪婪地含住吮吸。 上次这种亲昵的滋味,仿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两人体内的血液都开始燃烧,也不知是谁先动手脱起对方的衣物,脑子里只想着要更接近对方。 两人全身裸裎地拥吻着,全身都在发烫。 程瑜不住娇喘着,感受到男人的唇舌在身上移动,吮吸着自己的敏感部位,不禁拱起身子,想要更多。「相公……」 容子骥努力取悦她,看着自家娘子泛着情欲的脸蛋,相当有成就感,不过这样还不够,还需要再一点刺激。 当程瑜从欲望中稍稍回过神来,发现两只手腕和小腿都被布条绑住,双腿大开,私密地带一览无遗,不禁大惊。 容子骥邪魅一笑。「为夫可是遵守承诺,只绑了两条。」 「放开我!」摆出这么羞耻的姿势,她又羞又气,这才意识到又被这个男人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给骗了。 「为夫会好好疼爱娘子的……」容子骥欣赏着她最羞人的部位。 程瑜扭转手腕,试图挣脱。 「为夫保证不会弄疼娘子……」他俯下头吻了吻她。 她撇开头。「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可是接下来,程瑜还是沉沦了。 「娘子还想不想要?」容子骥停在她的体内不动。「想要就求我……」 好痒……好想要…… 「我……我……」她绝不能妥协。 容子骥往深处顶了一下,感觉到自家娘子体内紧缩,将坚挺的男性欲望套得更紧,让他险些按捺不住地泄了。「求为夫让你更舒服一点……」 「求……求你……相公……」程瑜不想这么没用,但是真的好想要他,想要他再用力些。 他略微粗暴地抽出、插入,但又不至于造成伤害,马上听到自家娘子亢奋的娇啼,于是尽情地展开原始的律动。 程瑜的十指攀住他的背部,早已忘了在气什么…… 她的腰快断了。连着两天承受相公的疼爱,程瑜真的快吃不消了。 「秋香……」她好饿,却不见丫鬟的踪影,只好披衣下床。 才打开房门,冷风灌了进来,她马上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程瑜本想把门关上,但因为太饿,于是伸长脖子,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在,不过转念又想,竹院里头最多的是鬼,而不是人,不禁叹了口气,想要退回房内。 「呃……夫人?」一个怯怯的嗓音响起。 程瑜叫了一声。「哇!」 「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夫人的……」铃儿瑟缩着肩头。 她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胖丫鬟,连忙定了定神。「没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在找秋香,也不知她上哪儿去了?」 铃儿偷偷地瞄她一眼,生怕程瑜会嫌弃似的。「侯爷出门之前吩咐过了,若夫人有需要,可以命奴婢去做。」 「侯爷出门去了?」 「是,侯爷说要去调查一些事……」 「调查什么事?」相公怎么没跟她提过? 它面有难色。「奴婢也不清楚,侯爷只说晚点才会回来。」 「我真的可以拜托你吗?」她又问。 听她说话客气,铃儿不再那么畏畏缩缩。「夫人请说。」 「我肚子有点饿了,想问厨房有没有点心……」 「奴婢这就去。」 话一说完,它就不见了,程瑜想要把它叫住都来不及。 「要是让厨子撞见可怎么办?」希望不会正好让她猜中。 结果,厨子看到一碟包子浮在半空中,真的当场吓晕过去。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还以为厨子已经下去歇息,没想到他又回来……」铃儿回来跟程瑜禀告。「都是奴婢不好……」 她咬着只剩下余温的包子,摆了摆手。「这不怪你,他应该只是晕过去,很快就会醒了,你不要自责。」 「多谢夫人……」侯爷夫妻都是好人,更是好主子。「要是奴婢能在活着的时候遇到侯爷和夫人,该有多好。」 听铃儿这么说,程瑜不禁对它生起怜悯之心。 「会的,等你重新投胎做人,一定可以碰到更多的好人,因为所有的业障都已经在这一世做了了结,下一世必定会过得更好。」 「夫人真的这么想?」它呜咽。 程瑜用力颔首。「那是当然,只要放下心中的怨,就能得到解脱。」 「放下……」自己真的办得到吗? 她笑了笑。「不急,你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要是心里有话想要找个人倾吐,我愿意倾听。」 铃儿不由得掩面哭泣,也将死前的不甘和愤怒倾泻而出。 就如同程瑜所担心的,连着几天下来,竹院里头一连串不寻常的诡异景象比之前还要频繁,把两个厨子给吓到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自圆其说是老眼昏花或是大白天就喝醉,立刻跟老太君禀报,说什么都不敢再待下去。 老太君只好把容子骥夫妻俩叫去问话,得知是鬼报恩,若不让它们完成心愿,恐怕会一直纠缠不休,不禁左右为难。 「比起活人,孙儿还觉得那些鬼更懂得所谓的人情义理,也就不便阻止,等报完了恩,自然就会离开。」他说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 看着相公说谎都不会脸红,程瑜心想自己真该好好学一学。 「可它们毕竟是鬼,跟它们太过接近,奶奶担心会伤了你的身子。」老太君忧心忡忡地说。 容子骥却不以为然。「娘子有恩于它们,它们又岂会反过来伤害孙儿呢?奶奶真的想太多了,何况娘子帮了它们,也是在做善事,老天爷自会保佑孙儿一生平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太君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把矛头指向程瑜。 「要是三郎有个什么损伤,唯你是问。」 她赶紧回道:「是。」 「至于厨子,就先从府里其他厨房挑两个胆子大的,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鬼并不全然都是不好的,要是真的没有,再从外头去找。」容子骥两、三句话就解决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就在这当口,管事来到花厅禀告。 「户部尚书登门拜访,说是要亲自跟侯爷和夫人道谢,因为没有先递帖子,所以前来请示。」 「多半是因为前几天娘子替尚书夫人解决问题,户部尚书才会亲自登门道谢,此人深得皇上倚重,能得到他的信赖,往后孙儿在朝中也能多一分力量。」容子骥这番话当然是说给祖母听的。「这可全都是娘子的功劳!」 程瑜谦虚地配合。「相公过奖了。」 对于这一点,老太君真的无法否认,她一直看不顺眼的孙媳妇,最近在达官贵族之间的名气,也间接提高了容府的声誉,就连其他房都跟着沾上好处,来自各方的宴席、茶叙不断,这可是之前始料未及的,其他媳妇可没这个本事,若再继续刁难,只会显得她这个老太婆心胸狭窄。 「快把人请进大厅奉茶!」她开口吩咐管事。 管事衔命退下了。 「孙儿这就去前头招呼客人,先告退了。」容子骥起身说道。 老太君瞥了孙媳妇一眼。「虽然对方亲自登门道谢,但也不可得意忘形,丢了咱们容家的脸。」 「孙媳妇明白。」程瑜也很难得温顺地回道。 夫妻俩转身出去,才跨出厅门,程瑜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奶奶这是承认我是容家的媳妇了吗?」 「她想不承认也不行。」容子骥早就算到这一步,只是比预期的还要顺利,自家娘子一旦被祖母所接纳,相信隐藏在府里的凶手也会跟着蠢蠢欲动,就等着对方露出马脚。 程瑜总算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她。 再过十日便是过年了,天气愈冷,过节的气氛也愈浓。 这天晌午左右,容子骥突然造访知府衙门,刘知府亲自出来迎接,担任同知的容永全听说侄子来了,也到用来接待客人的厅堂表达关切之意。 刘知府先请贵客上座奉茶,这才开口。「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事情是这样的,」他啜了口茶,说明来意。「知府大人应该已经听说贱内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第十三章 「下官确实听说过。」刘知府颔了下首,心想凤翔侯的续弦看得到鬼的事,在京城的达官贵族之间相当有名,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他佯叹一声。「就是因为贱内看得到它们,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找上她,向她喊冤,前些日子就遇上了,而且还是两个「人」来跟她哭诉,说它们遭人杀害,被埋在一座废弃四合院里的大树下头,希望贱内帮它们找到凶手,好还它们一个公道。」自家娘子可以见鬼的天赋传开之后,做事也方便多了,只要推说是她遇上的就好了。 容永全十分惊诧地看向上司。「大人,前些日子确实有几个孩子因为贪玩,跑进一座被附近居民戏称为「鬼屋」的四合院,结果发现大树底下埋了两具尸首,可惜全身上下腐烂到只剩下骨头,从性别和年纪来判断,有可能就是那两名失踪人口,由于连仵作也无法判断出真正的死因,想请死者的家属前来认尸,也怕有错,咱们正为了这事头疼不已。」 「你说得没错……」刘知府点头如捣蒜。 「这两名失踪人口是何时失踪的?」容子骥问。 回答的是二叔容永全。「根据两名死者的性别和年纪,应该就是今年元月中旬失踪的百姓,隔天是由家人前来报案的。」 刘知府接着又问:「不知侯爷夫人可有询问它们的身分来历?」 容子骥从袖口内取出事先写好的纸条。「贱内自然已经问过……这上头写了两名死者的姓名、住址和生辰八字,跟失踪的百姓核对一下身分,便可以查出它们在失踪当天究竟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应该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容永全接过纸条,转交给刘知府。「请大人过目。」 他看了之后频频点头。「许大贵、魏平……没错!失踪的确实是这两个人,侯爷真是帮了大忙!根据他们家人的供述,两人当天就跟平常一样出门工作,结果到了晚上都还没有回来,至于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就不太清楚了。」 「原来如此,另外还有一件事……」容子骥有些难以启齿。 刘知府见他面有难色,立刻说道:「侯爷但说无妨!」 「本侯在昌州府曾经认识一位精通阴阳术数的先生,跟他学了一些皮毛,看了两位死者的生辰八字,原来它们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这也未免太过巧合,而且不妙。」他面露忧色地说。 闻言,容永全看了刘知府一眼,这才问侄子。「怎么说?」 容子骥沉吟了下。「本侯听说一些旁门左道会利用这些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血,加上死者的遗骸,用来唤醒沉睡的亡魂为自己所用,想到它们失踪之后没过多久,京城里就发生「百鬼夜行」一案,说不定两者有所关联……不过这些纯属臆测,还望知府大人派人详加调查。」 「这……」刘知府脸色大变。「的确大大地不妙。」 容永全看着上司,想到皇上至今还是不时宣知府大人以及大理寺卿进宫质问调查结果,当初要不是朝中几位大人力保,早就被摘了官帽,如今带来一线破案的曙光,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大人,如果这两人的死真的和「百鬼夜行」有关,就有机会抓到幕后的主使者了。」这么一来,对京城的百姓也有个交代。 「说得没错,只要查出杀害它们的凶手,说不定就能破「百鬼夜行」这桩案子。」他欣喜若狂地道。「多谢侯爷!」 「这也是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足挂齿。」容子骥谦虚地回道。 接着容子骥起身告辞,由容永全送他出门。「也真是多亏了侄媳妇,要是能破「百鬼夜行」一案,可是大功一件。」 「就请二叔通知死者的家属,好让他们领回去安葬,也好入土为安。」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容永全正色回道。 待轿子回到容府,容子骥走进南边的角门,担任门房工作的许大贵顺手把门带上。 「你跟我来。」 许大贵躬了下身,跟在后头。 「魏平!」他召唤另一只鬼。 另一道男性身影也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主子回来了!」阿舜冷得直往手心上呵气,也跟着进了书房。 容子骥回头看着一脸沮丧的两只鬼。「你们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大贵悲愤地说:「小的是突然被人从后头敲昏,连袭击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等到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魏平同样一脸忿然。「小的家中有妻有子,就这么死了,真的好不甘心……」 「可记得有谁知道你们的生辰八字?」容子骥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阿舜,在书案后头坐下,想了又想,决定换另一个角度切入,也许会有所收获。 两「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许大贵突然「啊」的一声。「小的想起来了!由于小的八字不好,母亲每年都会到庙里祈求趋吉避凶,自然也会留下生辰八字……」 「小的娘子每年也会到庙里代小的求平安,同样留下了生辰八字……」魏平总算想起有这回事。「难道就因为这样,才会找上咱们?」 他冷笑一声。「凶手应该是从庙里找到你们的生辰八字,正好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你们身上的血可以唤醒死去的亡魂……」 那些沉睡了两百多年的前朝兵士亡魂,不只被唤醒,还被夺去自身意识,在京城制造混乱和恐慌,幕后主使者恐怕就只有「他」了…… 「小的死得好冤,求侯爷作主!」 「求侯爷为小的作主!」 它们跪在书案前方,声泪俱下地喊着。 容子骥应允了,让它们先退下。 「朱小——」 「俺来了!俺来了!」朱将军在他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前现身了。 他看了下朱将军身旁,李副将也跟着出现。 朱将军哼了哼气。这个臭小子根本是明知故犯,说过几百次了还改不过来。 「叫咱们来有什么事?」 「钦天监监副徐长规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叫做徐秉荣,只要他出门,你们就好好盯着,我要知道他平日跟哪些人来往,还有做些什么,只要有一丁点可疑之处就马上回报。」 像徐长规这么有城府又懂得算计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能够信任的亲信应该也不多,可以差遣的就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加上自己又使出了「打草惊蛇」这一招,让官府调查两名死者与「百鬼夜行」之间有无关联,听到消息之后,对方一定会急着湮灭证据,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何况他也担心朱将军和李副将太闲,又没事找事,索性交给它们去办。 「小事一桩!」朱将军口气很大。 李副将个性比较细心。「你确定他看不到咱们?」 「他的父亲徐长规倒是看得见,所以李淳丰才会收他为徒,见到此人就躲远一点,而他那个儿子在钦天监担任阴阳生,倒没听说过他遗传了这个本事,所以不必担心。」为了新任的监正人选,他自然也把钦天监里所有官员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全都查过一遍。 朱将军急性子地嚷着。「咱们快走吧。」 「等一等!」容子骥又唤住它们。 「还有什么事?」朱将军没耐性地问。 他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俊脸冷凛地看着它们。 两「人」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如果有一天,我命令你们斩杀那些受人操控、失去自身意识的前朝兵士亡魂,你们会照做吗?」容子骥相信徐长规会再次利用「百鬼夜行」,若到时还没找到那些前朝兵士的遗骸,就只能消灭它们。 它们脸色倏变。 「它们是俺的手下!」朱将军吼道。 李副将虽然没有它那般激动,但也极为震惊。「三郎,你是说真的?」 「只要找不到它们的遗骸一天,就无法让它们完全摆脱操控,永远都会成为对方的傀儡,被利用来害人,它们早就不是你们的部属,更认不得你们!」他很残酷地指出现实问题。 朱将军魁梧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下。「俺……俺下不了手……」 「那么只好由我来动手!」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李副将不肯就这么认了,那些部属都是无辜的,真正该死的是操控它们的人。 第十四章 容子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它们片刻,眼神和态度上没有任何让步。「我也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意思是万一真的走到这步田地,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两「人」都很清楚容子骥的个性,知道他是说真的。 今年是长房嫡孙回京之后过的第一个年,老太君相当慎重,早就发话到各房,初一到初三是全家团聚的日子,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初一一早,所有的晚辈都来跟老太君拜年,再说上几句吉祥话,逗得老人家笑容满面,就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也都没了。 容子骥夫妻最后才到内厅,行了礼、拜了年,然后起身。 「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今年能抱到曾孙子……」老太君看着他们,对孙媳妇也不再挑三拣四,处处刁难,算是承认她了。「你们懂吧?」 「是,孙儿明白。」容子骥脸上泛出淡淡红晕。「定不会让奶奶失望的。」 程瑜看着自家相公的表演,连脸红都可以收放自如,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难怪自己以前会被骗。 「孙媳妇会更加努力的。」她还是只有这句话。 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在背后窸窸窣窣,说起人家的坏话,也不怕让当事人听到。 「奶奶看来已经接受她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教她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么晦气的事,居然让她变得这么吃香,任谁也想不到……」 程瑜故意走到她们面前,笑吟吟地打招呼。「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们了。」 秀娥笑容有些僵硬。「是啊,因为天气冷,不太想出门。」 总不能说她们害怕,万一这个堂嫂身边跟了鬼,不小心沾上多晦气,就连奶奶也要她不用再去请安,好好熟读《女论语》便可。 「堂嫂!」秀娟和秀英陪着笑脸。 程瑜跟着热情邀约。「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到竹院来玩?」 三个姑娘脸色都变了,她们早就听说竹院闹鬼,把厨子都吓跑了,有谁敢去? 「我、我还有事……」 「我也是!」 程瑜见她们吓得不轻,不禁在心里偷笑,嘴巴上则惋惜地说:「你们真的不来玩吗?我前两天出门,顺道去了月老庙,求了几张姻缘符,本来想送给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秀娥眼睛都发亮了。「姻缘符?听说月老庙的符很灵验,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求得到的。」想到自己之前求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以为这辈子注定嫁不出去,还哭了好几天。 「我一求就求到了五张,想说你们一人一张,还有两张再送给其他人。」程瑜也不是想要讨好她们,只是做个人情。「偏偏出来时又忘了带在身上,才想要你们到竹院来玩。」 秀英一脸胆怯。「堂嫂就让丫鬟拿来给咱们就好。」 其他两个姑娘拚命点头。 「好吧,我要是还记得的话,就让秋香拿来给你们。」她也学聪明了,不要跟她们硬碰硬。 秀娥连忙放下身段。「堂嫂可要记得,不要忘了。」 「我会尽量记得。」程瑜吊完她们的胃口,这才踱回到相公身边,就听到他正跟三叔夫妻说话。 「……怎么没见到子敏堂哥?」容子骥想到方才祖母还在发脾气,就是因为有人没到场,便问三叔。 容永华叹气。「他整天关在书房里读书,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就连饭菜也是让婢女放在门口,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人了。」卢氏也不免有些担忧。「不过只要今年能顺利考取功名,一切都值得了。」 听三叔夫妻这么说,他不禁语出关心。「读书固然重要,身子更是要紧,还是要到外头多多走动。」 卢氏欣慰地笑了笑。「我一定会转告他的——对了!侄媳妇这会儿有空吗?我裁了两件披风,一件给了秀英,另一件是要给你的,想说让你试穿看看合不合适,不如现在跟我走一趟兰院。」 程瑜看了相公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三婶都这么说了,你就去吧。」容子骥颔了下首,用眼神示意秋香跟着,秋香马上会意地点头。 于是卢氏亲热地拉着程瑜的手,来到三房所居住的兰院。 「外头真冷,快点进来……」待主仆俩都进门了,她随手关上房门。「也不知道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裁一件。」 说着,卢氏拿了一件桃红色披风过来。「你看看如何?」 「这颜色真漂亮……」程瑜夸道。 卢氏笑叹一声。「你喜欢就好,来!试穿看看合不合身?」 「是。」程瑜换上卢氏缝的新披风。 「嗯……很合身。」卢氏一面看一面点头。「而且这颜色也把侄媳妇的肤色衬得更红润了,我没有挑错。」 程瑜由衷地说:「多谢三婶。」 卢氏转头唤着贴身婢女。「荷花……真是的!跑哪儿去了?」她只好转而吩咐秋香。「你去厨房要他们准备些茶点过来……」 秋香看了主子一眼,经过程瑜同意才出去。 「你身边这个丫鬟十指不够灵巧,也没有把你的头梳好,三婶来帮你重新梳过,免得又被人笑话。」说着,卢氏已经拉着她到镜奁前坐下。 「这种小事不好意思麻烦三婶。」虽然早就知道对方为人亲切,跟二婶完全不同,不过今天特别热情,让程瑜有些受宠若惊。 卢氏已经将程瑜头上的簪子摘下。「今天说不定还有贵客上门拜年,你是三郎的续弦,堂堂侯爷夫人,可不能有任何失礼。」 闻言,程瑜也就不再拒绝对方的好意。「那就多谢三婶了。」 「咱们是一家人,别客气。」 说着,卢氏便拿起一把红木梳子,仔细地帮程瑜梳理。「以后你记得抹些桂花香油在头发上,不只好梳理,也会带着香气。」 「好。」程瑜乖巧地回道。 卢氏又梳了几下,突然用力过猛,把她的头皮都快扯掉了。「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没注意到有些地方打结……」 「没事……一点都不疼。」程瑜低头揉着头皮,反过来安慰对方。 「不疼就好。」若是程瑜抬头看着面前的铜镜,就会发现浮现在卢氏脸上的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笑靥。 卢氏不知将什么东西收进袖口内,接着熟练地帮她梳好发髻,也重新插上簪子。「总算好了,这才象样。」 程瑜起身道了谢,秋香和卢氏的贴身婢女荷花正好端着茶点回来,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 卢氏送程瑜出了房门,直到看不见人影,脸上那抹温婉亲切的笑靥旋即变成森森的冷意。 「三太太,」另一名伺候的丫鬟走了过来。「陈嬷嬷来跟三太太拜年了。」 她露出喜色。「快请她过来!」 「是。」丫鬟马上去办。 很快的,陈嬷嬷被人带了过来,只见她年约六旬,一头灰发,两眼看来有些怪异,原来左眼早已失明,只能靠右眼视物。 卢氏屏退了贴身婢女,好让她们能单独说话。 门一关上,她马上拉住陈嬷嬷的手。「奶娘,我拿到了!」 由于她一岁丧母,自小便由奶娘带大,两人可以说情同母女,即便当年嫁进容府,奶娘无法跟着陪嫁过来,但她还是暗中资助对方,在京城里找了住处,将她安顿起来,这么多年来仍旧时常见面。 「已经拿到了吗?」陈嬷嬷惊喜地问。 她将藏在袖口内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手巾,里头赫然是一小撮乌黑头发。 「只要有了它,加上生辰八字,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大家都以为自己的奶娘只是普通妇人,没有人知道她懂得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陈嬷嬷将手巾包好,此物得来不易,不能掉了。「这就万无一失了。」 「你真的确定吗?」卢氏谨慎地问。 「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卢氏忙道:「我当然信得过奶娘,只是想到当年三郎出生,虽然拿不到头发,但至少还有生辰八字,可以让他大病一场,熬得过或熬不过就看他的命,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岁。」 「那……也许是因为他当时远在昌州府,光靠生辰八字,我的法力不够,到达不了。」对于这件事,陈嬷嬷也想不透。 第十五章 由于家学渊源,她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了邪派法术,害人、杀人也是一门赚钱的生意,收取的费用极高,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只好嫁人,谁知连生了两个女儿,婆母和相公极为不满,将她赶出大门,正好卢家缺了个奶娘,才有了容身之地,所以对于自己带大的孩子提出的要求,她实在无法拒绝。 卢氏一面招呼陈嬷嬷坐下来说话,一面说道:「这次可不能再失败了,要是让她继续活着,到时生了个儿子,地位就更稳固了。」 「我也听说了,她最近可是相当出名,不少达官显贵都想尽办法攀上关系,就是希望侯爷夫人能上自家府里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顺便保个平安。」 陈嬷嬷不免酸溜溜地回道。「要不是你怕引起怀疑,我也可以帮人作作法、写写符,过过好日子。」 「等这件事办成之后,奶娘便可以离开京城,到时跟人作法写符,要收多少银子我都不管。」卢氏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里出错。 陈嬷嬷笑了笑。「知道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最好早点进行,免得夜长梦多。」 「好……」陈嬷嬷沉吟一下。「子敏最近还好吗?书读得怎么样?」 卢氏叹了口气。「他为了考取功名,在众人面前能够扬眉吐气,整天都关在书房里读书,连门槛都不肯跨出一步。」 「他这么拚命也是想帮你这个娘争口气,谁教你们是母子,自尊心一样高,就是不想输给别人,想到每次落榜,那个孩子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不禁替他心疼。」陈嬷嬷突然想到上回借给他看的书还没要回来,不过又不便在卢氏面前提起,免得她不高兴,只好等下次再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卢氏起身走向柜子,拿了一只红色香囊过来,里头放的是平日攒下的私房钱。「今天是初一,给奶娘过个好年。」 陈嬷嬷咧嘴收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等奶娘的好消息。」她又郑重地道。 「我得先准备一些道具,再挑个时辰,就可以进行了。」话说完,陈嬷嬷也小再多留片刻,开了门便出去了。 卢氏独坐在屋内,握紧拳头,心想这次绝不能失败! 【第五章】 「……三郎!」 亥时过了一半,李副将来到床帐外头轻唤。 容子骥倏地睁眼,在昏暗中坐起身,确定身旁的娘子睡得很熟,恐怕就连地牛翻身也吵不醒,这才揭开帐子,下床穿上衣鞋,然后开门出去。 「什么事?」 外头除了李副将,连朱将军也在,若没有紧急事故,它们不会前来吵醒自己。 「你要俺去办的事,已经有进展了……」 李副将等朱将军起了个头,这才接下去。「那个叫徐秉荣的今晚到一处民宅,还带了好酒好菜,然后跟两个男人喝酒,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关系很暧昧。」 「岂只暧昧?还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根本就是那种关系。」朱将军索性把话说白了些。 容子骥想起徐秉荣看自己的眼光,心思一动,也就明白了。「然后呢?」 朱将军哼了哼。「其中一个男人才喝两口,栽吐血而死,另一个男人则是被姓徐的用刀子刺死,接着那个姓徐的就把刀子塞进对方手中,想要伪装成自刎。」 「多半想让人误以为是殉情。」李副将唏嘘。 容子骥蹙紧眉头。「他们在谈话中可有提到什么?」 「好像有提到「没想到那两具尸体会被人发现,不过没有证据,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这些话……」朱将军回想。 李副将轻叹一声。「许大贵和魏平果然是他们杀的,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就因为被灭口了,更能证明徐长规父子就是杀害它们的凶手,也是「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并不算没有收获。」容子骥眼下最想查出的是那些前朝兵士遗骸的下落。 闻言,朱将军和李副将一脸义愤填膺。 「俺这就去宰了那对父子!」 不用容子骥阻止,李副将已经先拉住它了。「将军千万要冷静!」 朱将军磨着牙。「俺很冷静!」 「三郎一定会想出办法救它们的。」李副将如此希望。 容子骥瞥了它们一眼,他不是不想救,只是目前还没有线索。「这件事等天亮再说。」说完他就要进房。 「等一等!还有件事……」李副将叫住他。「这几天府里怪怪的。」 他眉头一挑。「哪里怪?」 朱将军有些嫌弃地看了自家副将一眼,说起话来老是这么不干不脆的,有谁听得懂? 「它的意思是府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见容子骥一脸「这不是明摆着吗」的表情,马上没好气地说:「也就是说除了咱们几个,还有其他的鬼。」 「有门神在,外头的鬼是进不来的。」就连他要带朱将军它们进府,也得先跟门神打一声「招呼」,经过允许才进得来。 它提高音量。「你不相信俺?」 「将军说的是真话。」李副将为它担保。 闻言,容子骥目光一敛。「可跟对方打过照面?」 李副将摇了摇头。「只知道有其他「人」混进来,不过还没找到藏身之处。」 「那么就把它找出来!」能够从门神的眼皮子底下混进府,不是来头不小,就是有人搞鬼。 待它们开始找人,容子骥便回到房里,还没走到床前,就听到帐内传来笑声,不禁有些狐疑,他点燃桌上的烛火,再将帐子一边束拢,最后坐在床沿看着在睡梦中笑得好开心的程瑜。 究竟是作了什么梦? 「娘子?娘子?」虽然确定不是在作恶梦,但为了以防万一,容子骥还是推了她几下,把人叫醒。 程瑜迷迷糊糊地醒转。「天亮了吗?」 记得才刚睡下,怎么就天亮了?虽然现在是过年期间,程瑜也没有闲着,邀约的帖子还是不断送来,不过她可不想当奇珍异兽供人围观,所以早已对外放出消息,如果只是单纯地喝茶、吃饭,便予以婉拒,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了人,另外无论身分高低贵贱,只要真的需要帮忙,她都愿意去。 「还没。」容子骥观察她的神色,也看不出有何异状。 「嗯……我还想睡……」程瑜打了个呵欠,有些口齿不清。 容子骥状似不经心地问:「刚才作了什么梦,瞧你都笑出声音来了?」 「梦……哦!这个梦我从小到大不知作过多少次了……」她又打了个呵欠。 「在梦里头,地藏王菩萨摸着我的头,其实我刚开始也认不出祂是谁,但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我,祂是地藏王菩萨……祂每次摸着我的头,我就觉得好高兴……」 他一脸深思。「就只有这样?」 「当然不只有这样,我还看到自己不是现在这副人的模样,不只头上长了角,连脚都跟野兽一样,总之就是怪模怪样,每次看到就想笑……」程瑜愈说愈起劲。 「地藏王菩萨总是摸摸我的头,嘱咐我要听闻众生之苦,因为梦到太多次,也就见怪不怪。」 「地藏王菩萨……」传说祂的座骑叫做「谛听」,长得就像她说的那副模样,容子骥不得不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娘子,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也难怪无形众生对她的血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程瑜揉了揉眼皮。「相公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娘子的前世真的不是人。」而是神兽投胎转世。 她瞪他一眼。「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你猜?」容子骥打趣地问。 「我才懒得猜。」免得又被耍了,说完,程瑜连头都钻进被窝里去。 容子骥不禁庆幸早一步把人娶进门,更庆幸两人相遇得早,结下缘分,否则徐长规真不知会如何利用她。 他吹熄烛火,宽衣躺下,心想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安排,如果自己没有回到京城,也没有「百鬼夜行」,两人不会有机会见面,更别说结为夫妻。 想着想着,困意不由得袭来,容子骥仿佛看到一道祥和的金色光芒,霎时睁不开眼,等到适应光线后,就见光芒之中坐了尊地藏王菩萨,他心中满怀虔敬之意,不知不觉伏跪在祂面前。 那是梦,又不是梦…… 第十六章 当天色蒙蒙亮,奴仆们已经准备到各个院落伺候主子。 待天大亮时,容子骥走出南边角门,顺着容府的墙来到大门,没有看出任何异状,接着再往北边的角门走,终于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的两尊门神,门神的眼睛都涂上人血,没有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又是旁门左道常用的手段……」如此一来,门神的双眼沾上血腥,等于被蒙住了,无形众生便可打此自由进出。 会是谁干的? 北边的角门通往兰院,也是三房住的院落…… 但三房中的谁最有嫌疑? 容子骥一面思索,一面回到竹院,陪自家娘子用早膳。 「今天有要出门吗?」他喝了口汤,随口问道。 「嗯……」程瑜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才说。「今天要去太常寺少卿董大人的府上,记得好像是姊姊的娘家……」也就是相公死去的正室,董氏八娘的娘家。 他挑了挑眉。「出了什么事必须请你过去?」 「帖子上只说董大人的一个女儿生病,吃了好几个月的汤药都好不起来,想说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她有些为难地说。「原本想要拒绝,不过又是姊姊娘家的人,不帮似乎说不过去。」 「那么你自己小心。」容子骥语带嘲谑,不过并不是针对她。 程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难道相公已经算出董家的女儿被什么样的恶鬼给缠上?快点告诉我!」 「为夫虽然很厉害,但还没有到如此神通广大的地步。」他哼笑一声。「只是要提醒娘子,人比鬼还要可怕。」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说自己很厉害的男人。「相公,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免得哪天下不了台,可就糗大了。」 容子骥大言不惭地回道:「娘子尽管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好,我就等着看!」虽然她这个相公有役鬼的本事,但是说有多厉害,又好像还构不到边,程瑜还是决定眼见为凭。 容子骥心中低哼,决定哪天要展现一下真本事,好让自家娘子崇拜。 用过早膳,夫妻俩下了盘棋,程瑜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出发前往董家。 送娘子出门之后,容子骥也有事要忙,他把朱将军和李副将唤到跟前。 「查得如何?」 朱将军迫不及待地说:「俺可以肯定就在兰院里头,要不要俺现在就闯进去把它揪出来?」它好久没动动筋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三郎亲自去瞧一瞧。」李副将不禁这么建议,要是让朱将军出手,恐怕会波及到活人。 容子骥也正有此意。「走吧!」 待一人两鬼来到兰院,自然先让奴仆进去通报院落的主人。 卢氏心中不免惊疑不定,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柔婉的笑意迎了出来。 「三郎怎么有空来兰院?出了什么事?」 容子骥先观察三婶的气色和反应,没有任何异样,三叔此时又不在府里,于是温笑回应。「侄儿是来看看堂兄,想说一起喝杯茶也好,若是因为读书,把身子都弄坏了,可就得不偿失。」 「你这话说得对极了!」卢氏笑叹一声。「他就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容子骥拱手。「有劳三婶了。」 容子敏的书房就在兰院正房的后面,一整排的厢房,类似后罩房,加上都空置着,只用来堆放杂物,因此相当安静。 「三郎,快看!」跟在身后的李副将叫道。 容子骥已经看到了,虽然还不知哪间是书房,但其中一间弥漫着重重阴气,应该就是它不会错的。 朱将军抚着脸上的络腮胡。「我看里头不止一只……」 而卢氏果然也走到那间用来当作书房的厢房前面,敲了几下门。「子敏!快开门!三郎来看你了!」 屋内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娘叫你开门,听到没有?」她又敲门。 里头的容子敏这才怒气冲冲地出声。「我正在读书,不要吵我!」 「三郎难得过来看你,你就出来歇息片刻,喝杯茶再继续。」卢氏劝道。 容子敏不悦地开门,对着外头的人大吼。「我不要喝茶!走开!」 只看这么一眼,容子骥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这位堂兄不是受害者,因为他的眼底有种陷入执着的疯狂,已经不是平常的模样了。 吼完,容子敏又把门用力甩上。 「你别生气,娘不吵你读书就是了。」卢氏对着门内的独生子哄了几句,然后转头面对容子骥,一脸歉意。「子敏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只要专心在一件事情上,就可以不吃不喝,谁劝都没有用……让你白跑一趟了。」 容子骥又看了房门一眼。「这没什么,那侄儿就先回去了。」 「就这样回去?」朱将军错愕地瞪着他。 李副将还是认为不该袖手旁观。「三郎,你不打算出手吗?」 待容子骥走了一小段路,确定卢氏听不见后,这才开口。「出手?鬼是他自己招来的,就没必要救他。」 原以为堂兄是在无意间得罪了人,遭到对方报复,这样自然要救,可如果是自找的,那就别奢望他会出手。 李副将满脸惊诧。「你说鬼是他自己招来的?」 「你这个堂兄是不是疯了?居然有人主动把鬼招来,是活腻了吗?」朱将军怪叫一声。「不过他怎么懂得这些东西?还有他招鬼来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容子骥跟这位堂兄并不熟,见面的次数用五根指头都数得出来。他以为堂兄个性温吞内向,不善与人往来,显然连自己都看走了眼。「所谓招鬼容易驱鬼难,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三郎,你真的不救他?」李副将又问了一次。 他低哼一声。「他故意在门神的眼睛上抹上人血,好招鬼进门,就得承受后果,你们也别管。」 朱将军和李副将相觑一眼,也只能听他的。 另一头,程瑜来到董家,第一眼见到杨恭人,也就是相公已逝元配的母亲对方冷淡的眼神,还有不太真诚的笑容,就让她觉得奇怪,明明是他们有求于人,怎么好像是自己硬要登门拜访似的。 等杨恭人带着她来到女儿的闺房,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她就是十二娘,夫人快帮她看看吧。」 想到女儿原本有机会成为凤翔侯的续弦,结果被眼前这个死丫头给破坏了,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凭什么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可以成为侯爷夫人?况且那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就要让她当场难看! 程瑜望向半卧在床的十二娘,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娇弱无力、我见犹怜,不过打量自己的眼神可一点都不虚弱。 难道是装病? 但这么大费周章的用意是什么? 「见过夫人……」说着,十二娘就要下床见礼。 程瑜连忙制止对方。「不用多礼了……你哪儿不舒服?」 十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吃了药也没用,大夫还说根本没病,所以我娘才会怀疑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先让我看一下。」程瑜很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背后,又看了看她的周围以及整个闺房。「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感觉不到,所以不用担心。」 杨恭人不客气地质问。「你确定真的没有?夫人要不要再看仔细一点?」 「……好吧。」她煞有介事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就在这时,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婢女端着茶进来,见她眉头蹙紧,脸色也很苍白,像是生了重病,程瑜不禁盯着对方直瞧。 「把茶搁在桌上就好!」杨恭人吩咐这名老婢女。 老婢女依照吩咐做了。 程瑜问:「这位是……」 「她是当年跟着我陪嫁过来的婢女,叫做凤姑。」杨恭人有些不解地看着程瑜,心想她怎么突然问起其他人的事。 「我方才说错了,贵府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程瑜话才出口,就见杨恭人母女都吓到了。「不过不在令千金身上。」 「那、那是在谁身上?」 程瑜看向当事人。「你叫凤姑?」 叫凤姑的老婢女楞楞地回道:「是,夫人。」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头痛?就好像有人拿槌子在敲打你的脑袋,而且两边的肩膀也很沉重?」程瑜短短三句话就让对方大吃一惊。 第十七章 「夫、夫人怎么知道?」老婢女觉得活得好痛苦,好想死掉算了。 杨恭人心想她一定是胡诌的。「夫人可要有凭有据才行。」 「我看到有只鬼跨坐在她的肩膀上,用拳头不断猛敲她的头……」她描述的画面太过惊悚,让杨恭人母女脸色也跟着发白。 十二娘惊慌失措地下床,扑进母亲怀中。「娘,我好怕……」 原本是打算让对方难看,没想到真的闹鬼。 「你、你真的不是在骗人?」杨恭人抖着声音问。 「信不信随便你们,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程瑜心想既然不信,就不要请自己过来,接着又看向依然在槌打老婢女头部的鬼,样子约莫十七、八岁,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你是谁?为何要这么折磨她?」 「夫人在、在跟谁说话?」老婢女疑惧地问。 她看了对方一眼。「自然是跟在你身边的鬼……嗯、嗯……然后呢?你真的打算一直跟着她?难道不能用其他方式?」 老婢女仰头看了上头一眼,明明什么也没有,眼前这位侯爷夫人却是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真的在跟人对话似的。 「……嗯、嗯,我全都明白了……」 程瑜先叹了口气,才看向一脸惶惑的老婢女,这件事她想帮也帮不了。「它说是经过菩萨同意,前来找你报仇的。上辈子的你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它从小订了亲事,后来对方家道中落,父母也死了,你却嫌弃它一无所有,还不许自己的父亲出钱接济,甚至私下派家仆将人活活打死,毕竟一旦未婚夫死了,就不必担心退婚有损名节,更不必为了履行婚约,嫁给它过苦日子,它死得很冤枉,也很不甘心,于是恳求菩萨作主,让它进得了这座府第的大门,好向你索命。」 杨恭人干笑一声。「夫人说了这么多,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可别以为咱们好骗……凤姑,你信是不信?」 「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婢女半信半疑。 程瑜见它哭得哀伤凄凉,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也帮不上忙。「我只是把它心里的苦告诉你,让你知道。」 「夫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居然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被诅咒了?」十二娘倚在母亲身边,看她的眼神好像程瑜才是鬼似的。「姊夫应该娶更好的对象……」 程瑜总算懂了。 原来这就是相公要她小心的意思。 看来这个叫做十二娘的董家千金喜欢上自己的姊夫,原本巴望姊妹能来个共事一夫,偏偏相公娶了别的女人。 女人嫉妒起来的确比鬼还可怕。 「我家相公早就知道我有这份天赋,还是愿意娶我当续弦。」程瑜决定扞卫自己的婚姻,不让任何女人有机会觊觎自己的丈夫。 十二娘连下唇都咬白了,无法不嫉妒这个容貌和出身都比不上自己的女人。 「夫人是因为皇上赐婚,才得以嫁给姊夫,姊夫有说过喜欢夫人吗?」 十二娘恐怕也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说中程瑜最在意的事。 程瑜想要回答「当然说过了」,可是她无法说谎,脸上的表情也泄漏了心里的想法。「相公他……他……」 「姊夫没说过对不对?」十二娘得逞地笑问。 「就算没说过,相公一样待我很好。」程瑜反击。 「那也是因为姊夫人太好了,所以当年才会迎娶姊姊的牌位进门,他一定是不忍伤夫人的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在这儿挑拨我和相公的感情。他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迎娶偏房,不要打歪主意!」她气呼呼地顶回去,才不管是否有失教养或会不会被人取笑,也不想再听下去。「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程瑜不想多待片刻,带着自家丫鬟打道回府。 过不到三天,她便听说那位叫做凤姑的老婢女死了,好像是因为受不了头痛之苦,最后选择投缳自尽。 它终于报仇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杨恭人又递了帖子,说家里不平静,请她过去一趟,无论是真是假,都被程瑜回绝了。 元宵过了,开始恢复往常生活。 「……怎么会失败呢?生辰八字和头发都有了不是吗?」卢氏把奶娘拉到房里说话。「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陈嬷嬷也很纳闷。「这种法术之前已经做过好几次,大房那两个儿子夭折,不就已经证明给你看了,不可能会出错。」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到今天还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无病无痛。」她一脸不满地质问。「上回三郎的事之所以会失败,你说因为远在昌州府,路途遥远,法力到达不了,我也就信了,可是这回她就住在京城里头,生辰八字和头发都有了,你应该没有借口了吧?」 「你给我的生辰八字确定是她的没错?」陈嬷嬷左思右想,试着找出合理的答案。 卢氏横睨一眼。「当然是真的,三郎要娶她进门之前,两家得依照习俗合过八字,对方总不会写错吧?」 「我想也是,可……」 她揉着太阳穴。「为何只有他们夫妻俩没事?」 「你别心急,等我回去之后再想一想。」陈嬷嬷只好安慰道。 「还有子敏这阵子也够让我头疼的了,不只脾气暴躁易怒,脸色也很难看,说要给他请大夫,还被他骂了一顿,这个孩子对我向来孝顺又恭敬,从来不曾恶言相向过……」卢氏眼底不由得泛着泪光。「就算跟老爷说了,他也只是认为孩子书读累了,劝他多休息就好。」 闻言,陈嬷嬷的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他……真的变了这么多?」 那个孩子该不会做了傻事,真的按书上写的去做?一个外行人随便依样画葫芦,有可能连命都丢了,都怪自己禁不起他的哀求,私下把那两本书给他看,不过子敏答应过只是看,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所以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他变得连我这个娘都快认不出来了……」卢氏用手巾拭着眼角。「奶娘,你就帮我去劝劝他,就算今年考不中,还有下次,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听她形容得这么严重,陈嬷嬷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点头。「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书房看看他,你不要难过了。」 于是,她立刻前往书房,不过同样不得其门而入,任她好说歹说,容子敏怎么也不肯开门。 「你就听陈嬷嬷的话……」 卢氏也在旁边帮腔。「子敏,快让娘进去,咱们母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滚!走开!」屋里传出暴吼。 「你也听到了吧?」卢氏叹道。 陈嬷嬷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对卢氏说实话。「不如这样吧,我回去写道符,然后烧化了让他服下,心情或许会平静下来。」 「那就麻烦奶娘了。」卢氏也只能冀望她了。 「呃、嗯。」说完,陈嬷嬷心神不宁地离开容府,暗暗祈求不要出事。 可惜事情没有如她所愿。 翌日,午时刚过不久,兰院传来一阵骚动。 「……谁去禀告三太太?」听到书房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负责送点心过来的老康吓得连忙向其他人求救。 有个婢女连忙应声。「我这就去告诉三太太!」 「少爷开门!少爷!」老康用力擂着门板。 屋内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听得外头的人心惊肉跳。 没过多久,卢氏形色匆匆地赶来。「子敏怎么了?」 里头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仿佛在回答她似的。 老康见情况不太对,建议道:「三太太,还是把门撞开吧!」 「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又找来另外一个奴才轮流撞门,花了一番工夫,门总算是开了,众人马上冲了进去。 「少爷!」老康进门就见容子敏不断地用额头撞着墙壁,不由得发出惊叫。 卢氏失声叫道:「子敏!」 两个奴才分别架住他,不过容子敏却像疯了似的,不住地鬼吼鬼叫,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叫些什么。 「快把少爷架住!」老康大喊。 容子敏头上的发髻散开,乱发披在肩上,他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两个奴才想要抓住他都显得相当吃力,也看得人怵目惊心。 「啊——」他硬是要撞墙,把额头都撞出血来了。 「你不要吓娘……你是怎么了?」卢氏哭喊。 第十八章 容子敏突然两眼发直,接着表情也变了,开始仰头大笑。「哈哈——」 「少爷是不是读书读到疯了?」荷花呐呐地问。 卢氏想要靠近,却被那道凶狠的眼神给瞪得打从心底发毛。 「我是娘啊……」这不是她的儿子!绝对不是! 「管你是谁,老子就是要他的命!」容子敏开口说话时,却变成中年男子的粗哑嗓音。 卢氏捂住嘴,一脸震惊。「你……你是谁?」 容子敏又要开始撞墙。「啊……」 两个奴才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往后拖。 「三太太,看少爷这副模样,怕是中邪了,还是快派个人去竹院把侯爷夫人请过来……」老康年纪较大,见得也多,马上想到程瑜。 「呃……对……快去!」卢氏赶紧命令贴身婢女前往竹院求救。 待荷花气喘吁吁地来到竹院,好不容易才在书房找到容子骥夫妻,连话都说得零零落落的。 「……少爷他……少爷他……我家三太太……请夫人过去……」 容子骥已经猜到七、八分。 「快倒杯水给她!」程瑜对自家丫鬟道。 于是秋香马上倒了杯水给对方,荷花接过去就猛灌。 程瑜等她一口气喘过来,才说:「你慢慢说!」 「是……」荷花一面喘气一面说。「三太太请夫人到兰院一趟……我家少爷他……好像是中邪了……又是摔东西又是撞墙,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骂人……根本完全变了个人……」 「中邪?」程瑜下意识地看向夫婿,却见他神态自若,脸上不见惊讶之色,脑袋马上转了一圈。「相公该不会早就知道了?」 他依然盯着棋盘。「你就去看看吧。」 「既然相公早就知道,为何还袖手旁观?」她压低嗓音责备。 容子骥觑了自家娘子一眼,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回道:「有些人不让他吃点苦头、受点教训,是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会学乖,鬼既然是他主动招来的,就要自己承受后果。」 「相公真的不陪我去?」听起来好像不好对付,程瑜有些不安。 「只要做你该做的就够了。」他右手一抬,落下黑子。 荷花见夫妻俩只顾着说悄悄话,不管口气好不好,连忙催道:「夫人快点跟奴婢走一趟吧!」 她转头看向荷花。「我这就跟你去。」 程瑜带着自家丫鬟来到兰院,才走进院落,就看到不少奴仆跑来跑去,见她到来,像是看到救星似的。 荷花在前头带路。「夫人往这边走!」 来到后罩房,其中一间厢房外头聚集了不少奴仆,就连秀英也在。 秀英一见到程瑜,马上哭着跟她求救。「堂嫂快救救我大哥!」 「我尽力。」程瑜心想如果自己心眼坏一点,这个时候应该乘机报复,谁教之前堂妹要欺负她。 待她进屋,颈背的寒毛整个竖起,马上看到三只鬼正轮流上容子敏的身,两个奴才怎么也压不住。 容子敏发了狂似地嘶吼,却不是原本的嗓音。「放开老子……啊……」 「你来了!」卢氏一把抓住她。「快救救我儿子……」 程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见容子敏两眼翻白、脸孔都扭曲变形,手心也不禁直冒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你们要怎么样才肯离开?咱们可以烧很多纸钱给你们……」 它们还是抢着要上容子敏的身。 「这副身体是我的!」 「是我的!」 「他是我的!」 三只鬼你推我、我推你,都想霸占这副躯体。 程瑜只好提高音量。「我知道他不该惊扰了你们,也已经得到教训,请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咱们可以办一场法会超渡你们,再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是这小子把我招来的……」 「要赶咱们走,可没那么容易!」 「老子就是要他死!」 它们完全听不进去。 见程瑜面色凝重,卢氏心急如焚地问:「怎么样?」 「这儿总共有三只鬼,而且一只比一只凶恶,它们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程瑜不知还能做什么,从来没有遇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秀英站在门口哭泣。「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大哥!」 「我没有把握,只能试试看……」她也只有想到这个办法,于是转身跟丫鬟要了带来的东西。「把盐米给我!」 「是。」秋香把准备好的东西递上。 她从布袋内抓出一把盐米,就往容子敏的身上撒,希望能够驱离里头的鬼。 「你找死!」附在容子敏身上的鬼恶狠狠地骂道。 程瑜又往另外两只鬼身上撒下盐米,可不只没有用,反而激怒对方。她这才想到上回是因为手上有伤口,流了些血,才有办法伤了它们,难不成自己现在真要拿刀子划下一刀? 只见它们扑向程瑜,却马上被一股力量反弹开来。 「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她差点忘了身上有相公给的护身符,于是解下腰上的葫芦形香囊,朝容子敏逼近。 容子敏又吼又叫,不断地挣扎,可惜上他身的鬼就是不肯离开。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程瑜跟它们实在沟通不良,或许是因为之前遇到的鬼都是心愿未了或是无辜枉死,也比较善良,这次遇到的都是恶鬼,一个个都蛮不讲理,它们心中只有自己,不管别人死活。 卢氏一面抽泣,一面叫唤着儿子。「子敏,你快醒一醒……」 三只鬼又轮流上他的身。 他的脸部表情和吼叫的声音也随着上身的鬼不同,一变再变,看的人都觉得苦不堪言,何况是当事者? 看着手上的香囊,程瑜心想里头的符箓也只能保护自己不被近身和侵扰,无法把它们赶走,就这么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结果。 最后,她只好让秋香回竹院求援。 【第六章】 这事很快地传到松院,惊动了老太君。 她全身包裹着保暖的斗篷,被奴才用软轿抬到兰院来。 「老太君来了!」奴仆们从前头一路嚷到后头。 老太君两脚下了地,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踏进檐廊,来到书房外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二房,现在连三房都出事了……」 「奶奶!」秀英抱着她哭。 在屋里的卢氏听到婆母来了,想出去迎接,又放心不下儿子。 被恶鬼附身的容子敏见奴才手劲松了些,冷不防地冲出书房,差点把门外的老太君给撞倒在地,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快抓住少爷!」奴才和婢女们纷纷喊道。 这回是四个奴才一起上,总算才将他压制住。 虽然平日对这位向来文静不多话的孙子不是很重视,但终究是自己的嫡孙,此刻见他面容狰狞,老太君不禁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 「子敏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快想想办法……」 程瑜也追了出来。「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再不行的话,只能冀望相公出手帮忙。 「要老子放过他,没那么简单!」容子敏用粗鄙的口气骂道。 见状,老太君马上指着程瑜的鼻子问:「这鬼是不是你带进府里来的?打从你进门之后,便屡屡闹出一些怪事,除了你还有谁?」 「当然不是!」她可不想背这个黑锅。「这三只鬼是他自己招来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太君听到有三只鬼,简直快昏倒了,两旁的婢女赶紧搀稳,又帮她揉胸口,好把气顺过来。 「你不要胡说!」卢氏自然否认有这么一回事。「子敏每天待在书房里用功读书,去哪里招这些鬼来?」 程瑜口气坚定。「是它们亲口说的,至于到底是真是假,等人清醒之后,你们一问便知。」不过能不能清醒才是最要紧的。 「老子不会走的!」有这么好用的躯壳,它说什么都不会离开。 四个奴才抓着极力想要挣脱的容子敏,个个满头大汗,总算将人五花大绑,暂时无法动弹。 容子敏开始大吼大叫。「啊——」 「子敏……」卢氏对着儿子哭喊,这时才想到奶娘,她知道奶娘一定有办法,得快叫人去把她找来——不,不成!奶娘若是当场作法,容府上上下下不就知道她懂得这些符咒法术,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第十九章 这可怎么办? 卢氏不禁进退两难。 「相公怎么还不来?」程瑜口中低喃。「他该不会真的不帮?」 她不是不明白夫婿隐藏自己的本事是为了揪出当年害死两位兄长的真凶,可是再晚一步,真会闹出人命,将来必会后悔莫及。 就在这当口,不知哪个婢女出声嚷道—— 「侯爷!」 这一声「侯爷」让程瑜顿时转忧为喜,回头一看,果然见到容子骥袍服翩翩地来到,压在心头的重担也跟着变轻。 老太君见到长房嫡孙也来了,不禁情急地朝他招着手。「三郎,你别靠得太近!快过来奶奶这儿!」 容子骥恍若未闻,两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被五花大绑的堂兄面前。 容子敏一脸挑衅地瞪着他。 他直视眼前的容子敏,目光凛然。「你真的不走?」 既然自家娘子跟他求救,自己也只能出手,再说他也想知道他这位堂兄是去哪里学了旁门左道的法术,说不定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能藉由它找出潜藏在府里的凶手。 「哈哈!老子赖定他了!」里头的恶鬼笑得蛮横。 容子骥微微抬高下巴,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走?」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老子偏偏不走,你敢把老子怎么样?」恶鬼才不把眼前看来俊美温弱的男子放在眼里。 站在不远处的朱将军和李副将摇了摇头。这恶鬼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那我就不客气了!」话才说完,容子骥举起双手,将十指结成金刚伏魔印,接着凌空敕符,口中念起咒语。 「天道清门,地道安宁,人鄙虚灵,鬼道灭行,虚空一气,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斩妖灭煞,驱除邪精,收除魑魅魍魉,万邪归正……」 直到此刻,上了容子敏身的恶鬼才渐渐露出畏惧的神情,又开始挣扎,两旁的奴才赶紧把人压制住。 「恶煞伏藏顺符者生,逆符者亡……」待他念完,将金刚伏魔印指比向容子敏的额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原本上他身的恶鬼就被这道「阴风阴煞斩」的符令给打出体外。 它发出一声惨叫,眨眼之间已然灰飞烟灭。 尽管在场的人看不到恶鬼的下场,但可以感受到四周的空气微微震动,再目睹容子骥不只会施法念咒,还有别于平日的模样,展现出强硬霸气的姿态,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程瑜也跟着张大小口,崇拜到五体投地。 这是她的相公吗? 原来相公说自己很厉害,真的不是在骗人的! 另外两只鬼见到同伴的下场,打算开溜。 「往哪儿逃?」朱将军朝其中一只鬼大喝。 李副将也拦住另一只。「别怪咱们!」 说着,它们拔出腰上的佩刀,将两只恶鬼斩杀。 容子敏经过这番折腾,整个人虚软下来,坐倒在地,其实他还有意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体被外来的恶鬼侵占,却无能为力,他后悔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经历这一段生不如死的过程。 「少爷!」老康叫道。 容子骥看着狼狈的堂兄一眼,只怕堂兄得休养一段很长的日子,不过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 他凉凉地启唇。「他已经没事,可以解开绳子了。」 「是。」奴才们赶紧帮忙解开绳子。 卢氏也来到儿子身边,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她万万没想到三郎竟然也懂得那些法术,怎么她从来没听府里的人提起过?似乎连婆母和老爷都不知情?他又会不会怀疑当年两位兄长的死因? 她愈想愈惊,心头七上八下。 在这同时,老太君也掩不住震惊之色,在婢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过来。 「三郎,你……你……怎么会……」老太君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鬼啊!」 婢女突如其来的叫声让现场再度陷入紧张之中。 众人不禁循声望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两本书浮在半空中,一路从书房飘出来,所经之处,所有的人都纷纷退开,怔怔地看着它从眼前飘过,有的人还用力揉了揉眼皮,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不过程瑜见到的却是铃儿两手捧着书。「你让它进去找什么?」 「看了就知道。」容子骥伸手把书接过去,只见外皮有些陈旧,不过字体还算是清晰可见,一本上头写着《五鬼阴兵法》,另一本则写着《招鬼术》,让铃儿进去找,果然是对的。 虽然不懂,不过程瑜光看书名就觉得不是好东西。 「这两本书是打哪儿来的?」容子骥蹲下来问堂兄。 容子敏昏昏沉沉地掀开眼皮。「那、那是……」 「有什么话等子敏身子好了再问也不迟……」卢氏才瞄了一眼,心头暗惊,她自然见过这两本书,也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娘扶你起来……」 容子骥沉喝一声。「容子敏,快说!」 「是……跟陈嬷嬷借……借来的……」经他一吼,容子敏涣散的神智为之一震,勉强定住心神,吞吞吐吐地回道。 容子骥俊脸一沉。「陈嬷嬷是谁?是府里头的人吗?」 「陈嬷嬷是……」卢氏的贴身婢女惊呼,想要捣住嘴巴已经太迟了。 「说!」他站起身,朝荷花斥喝。 荷花惊跳了下,不敢不说。「陈嬷嬷是三太太的奶娘,就住在城西的保安村,她经常到府里来看三太太……」 「住口!」卢氏骂道。 容子骥冷冷地睇向自己从来不曾怀疑过半分的卢氏,这么多年来,三婶一直隐瞒得很好,若不是堂兄这回自己招鬼进门,恐怕没人知道她身边有个懂得施咒作法的人。 「三婶,陈嬷嬷真是你的奶娘?」 「她、她是我的奶娘没错,不过这两本书未必就是她的,子敏现在脑袋不清不楚的,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说……说些……什么……」卢氏试图辩解,却在容子骥愈来愈酷寒的目光注视之下,声音渐渐变小。 「去把管事找来!」容子骥扬声喝道。 因为生平最怕的就是鬼,管事一直躲得远远的,听到这一声叫唤,急忙从人群中钻出来。「小的在!」 容子骥俊脸上笼罩着肃杀之气,仿佛若有人想要反抗,一律杀无赦。「立刻找几个奴才到城西的保安村,把这位陈嬷嬷带回来!」 「是、是……」管事被他的气势压得连话都不敢多说。 老太君被眼前的状况给搞糊涂了。 「这……三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你怎么会懂得那些法术和咒语?」看着疼爱的长房嫡孙跟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又怎能不吃惊? 「孙儿自小就拜师学了这些阴阳术数,甚至看得到鬼,至于刻意隐瞒的原因,奶奶很快就会明白。」说着容子骥朝祖母身边的几个婢女瞥去,口中下达命令。 「先扶老太君回松院!」 负责伺候老太君的婢女只是被他的眼光扫过,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立刻搀着老主子回居住的院落。 接着,他又瞟向满脸忐忑不安的卢氏,眼神宛如深潭般,令人心生畏惧。「三婶,侄儿可有很多事想要请教,也一块儿到松院去吧。」 卢氏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一大半。 接近傍晚时分,二老爷容永全、三老爷容永华才刚回到府中,便听说容子敏被鬼上身的事,而且还是自己招来的,兄弟俩又惊又怒,不过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子敏居然是被三郎这个侄子所救,再听着奴才绘声绘影地描述他是如何施法念咒、击退恶鬼,不禁面面相觑,连官服都还来不及换下,便马上赶到松院。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厅内,就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两人先跟母亲见礼才落坐,接着便看到坐在对面的侄子俊脸冰冷凝重,紧盯着呆坐在椅上的卢氏,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卢氏则是低垂着头,面容惨淡。 容永华低声问着妻子。「子敏怎么样了?」 对于丈夫的询问,卢氏像是没听见似的。 「现在是在等什么?」容永全也偏头问着妻子。 江氏一脸惶惑。「在等三弟妹的奶娘,听说就是她把那些旁门左道的书借给子敏看,害得子敏照着书上写的,把鬼给招进府里头来。」 「子敏是不是疯了?他招鬼进来做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问。 第二十章 她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听得出其中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听说是想命令那些鬼去帮自己偷试卷,好让他今年能够考中,结果反而被那些鬼上身,差点死掉,还真是异想天开……」 「荒唐!」容永全拍着扶手骂道。 容永华自然听到二哥和二嫂的对话,脸色铁青。 程瑜见厅里的气氛很不好,相公的脸色更是从未见过的冷酷,她有些坐立不安,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理出个结论。 这位陈嬷嬷如果真的懂得那些旁门左道的法术,而她又是三婶的奶娘,那岂不就是……就是当年害死相公两位兄长及董氏八娘的凶手? 程瑜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在三婶温婉的外表下,竟有颗如此恶毒的心。 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误会。 「三郎,你这副样子可吓到奶奶了……」老太君终于忍不住开口。「子敏是做了傻事,幸好没有出事,待会儿那位陈嬷嬷来了,要她以后不准再踏进容府大门就是了,你三婶不可能害自己的儿子,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早就阻止了。」 这番话只换来容子骥一记淡漠的眼神。 容永全开口打圆场。「三郎,奶奶都这么说了,你就别生气了。」 「二叔以为侄儿在气什么?」他很冷很冷地问。 「呃……不是在气子敏招鬼进门的事?」容永全怔怔地问。 他轻扯嘴角,看向卢氏。「三婶,你说呢?」 卢氏浑身颤了下,不过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三郎堂哥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我娘说话?」秀英不禁替母亲感到委屈,怯怯地提出抗议。「又不是我娘的错……」 「相公……」程瑜不得不开口缓颊。「别这样……」 容子骥抽紧下颚,闭上眼,不再说话。 气氛很僵,几乎所有人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终于,陈嬷嬷被管事带来了。 一脸惊惶的陈嬷嬷见到眼前的大阵仗,再看了下卢氏,见她偷偷对自己摇头,似乎要她什么都别说,不禁有些心虚,更后悔没有早一点把「东西」处理掉,如今人赃俱获,一切都完了。 「……侯爷,她就是陈嬷嬷!」管事直接来到容子骥跟前,要是以往,他一定是跟老太君禀告,可今天明显不同,看得出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 容子骥倏地掀开眼,目光湛湛地盯着站在花厅中央的老妇。 「还有……这是在她屋子里找到的东西,请侯爷过目。」管事又把手上的草人交给容子骥。 坐在身旁的程瑜有些好奇地凑过去,见到草人身上还有张符纸,她一眼就看到上头写的字,不禁低呼。「怎么写着我的姓氏和闺名?」 容子骥逸出一声冷笑。「这个草人是用来咒杀的……我说得对不对?」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陈嬷嬷说的。 陈嬷嬷脸色变了又变。「什么咒杀?那、那只是闹着玩的……」 「上头可还写着我夫人的生辰八字,这像是在闹着玩的吗?」容子骥讽笑一声。「是我三婶要你这么做的吧?」 这话一出,抽气声此起彼落,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卢氏身上。 「不是!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跟她无关!」陈嬷嬷还是想保护从小带大的孩子。 卢氏紧绞着十指,脸色发白。 对此,容子骥倒也不讶异她会出言维护卢氏。「若不是她,你又怎能拿到生辰八字?看来应该连头发也有了吧?」 闻言,陈嬷嬷闭紧嘴,不作任何回应。 容子骥唇畔噙着一抹讥讽的笑弧。「就算有了生辰八字和头发,你的法术依旧会失败,还是无法咒杀我的夫人。」 「你……」陈嬷嬷及时把「怎么知道」这四个字咽回去。 「三婶,要我告诉你原因吗?」容子骥也跟着把目光移到卢氏身上。「因为早在两家合八字时,我便已经收买媒婆,暗中调包了。」 卢氏慢慢地抬起头看他,两眼瞠大,似乎没料到这个看似没有杀伤力的侄子已经算计到这一步。 「相公,让我看一下。」程瑜把草人拿过来,看着黄符上头的生辰八字,点了点头。「确实是假的,并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什么?」老太君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当初两家合八字时,她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三郎,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万一你们的八字相冲……」 「我当然不能让容府的人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免得跟两位兄长一样,还来不及长大,就遭人咒杀而死!」他幽冷地吐出每个字。 此话一出,每个人都用惊骇的表情看着他。 「三郎,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容永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指责。「你那两位兄长明明是夭折……」 容子骥淡讽地打断。「他们都是七孔流血身亡,连大夫都找不出原因,我爹早就怀疑事情不单纯,否则三叔以为他当年为何执意带着我娘远离京城,搬到昌州府去住?他不想怀疑是自己亲人下的手,但又想保护我娘,不得不作出这个决定。」 就见容永华嘴巴一开一合,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是没想到娘之后又怀了我,爹担心连我也遭到毒手,自然要事先防范。」 他瞟向陈嬷嬷,嘲诚地笑了笑。「虽然拿不到我的头发,但只要有生辰八字,一样可以加害于我,可惜还是没用,因为那也是假的,如今在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 「呵呵……原来如此……」陈嬷嬷总算解开心中的疑惑,并不是她的法术不灵光,可是谁又想得到死去的老侯爷老谋深算,会使出偷梁换柱之计,连自己的母亲和其他亲人都被蒙在鼓里。 「假的……全是假的……」卢氏失神地喃道。 容永华听她这么低语,满脸震骇。「你……真的做了那种事?你真的让你的奶娘害死大哥的两个儿子?」 「不只是我的两位兄长,还包括当时尚未嫁进门的董家闺女。」容子骥再度揭穿一段令人发指的罪行,老太君顿时按着胸口,一□气快要喘不上来,身旁的婢女赶紧帮她又拍又揉。「你当真以为只要大房无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有机会继承爵位,未免太天真了。」 「是我!」陈嬷嬷还是一味地袒护卢氏。「是我咒杀他们的,三太太事先完全不知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容永华朝妻子吼道:「你说话啊!」 秀英泪如雨下地扑进母亲怀中,对着父亲哭喊。「爹,娘绝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来的,娘不会这么做的……」 「没错!是我私下背着三太太干的!」陈嬷嬷附和。 容子骥瞪着卢氏,看她还能如何狡辩。 「……我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以为只要大房无后,爵位就会落在三房头上,我只是不想让你娘有好日子过罢了……」卢氏抬起螓首,幽幽地吐出满是怨怼的话,也等于承认是她指使陈嬷嬷做的。「是她先背叛我的!」 现场一片哗然。 容子骥俊脸一沉。「你说我娘背叛你?」 「没错!」她将在怀中啜泣的女儿稍稍推开,从座椅上起身。「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是手帕交,也是知己,两人的感情比真正的姊妹还要亲,原本我是这么认为,没想到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 「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母亲唯一的男人就只有死去的父亲,容子骥也只能这么猜想。 卢氏深吸了口气。「就是你爹没错!当年容府打算上我家提亲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有多少人羡慕我就要成为侯爷夫人,你娘明明知道我有多开心,结果她居然背着我,偷偷跑去见你爹,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提亲的对象就换成了你娘。我把姑娘家的心事都告诉她,当她是亲姊妹,她却跑去勾引你爹,害我在一夕之间成为众人的笑柄……那个女人践踏了我的自尊、我的面子,我怎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敢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听她亲口承认,容子骥咬牙冷笑。「就为了区区的自尊和面子,你要陈嬷嬷咒杀我的两位兄长,让我娘痛不欲生,接着又害我不成,只好从当时和我订有婚约的董家闺女身上下手?」 第二十一章 「她踩着我的自尊和面子成为人人称羡的侯爷夫人,而我却成了一个大笑话,所有的人都在背后嘲笑我……」卢氏想起那段难堪的日子,尽管经过这么多年,心中的愤恨还是无法消除,那个结依然存在。「要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待老太君顺过气,脸上露出深沉的疲惫。「当年我也问过永禄,为何突然改变心意,非娶三郎他娘不可,他说因为三郎他娘居然跑到他跟前,当面要他允诺会善待即将娶进门的妻子,如果敢欺负她,绝不会饶过自己,这么率直又有义气的姑娘,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这么对她一见钟情。」 「她不可能这么说的!」卢氏满心愤懑。「那个女人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幸福,一定在背后笑我傻……」 容永华一脸沉痛。「我娘说的都是真的,大嫂知道对不起你,原本坚持不嫁,后来大哥来找我商量,因为当时只有我尚未婚配,于是便同意请媒人上门提亲,算是对你的补偿。」 「呵呵……她这是在同情我,还真会做好人……」卢氏眼泛泪光,笑到止都止不住。「不过这又有什么难的?我也一样会装,每次在我面前一脸可怜兮兮,说她也不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便拉着她的手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现在是妯娌,也是一家人,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就这么相信了……你们瞧!当了这么多年的好人,人人都夸我贤慧、肚量大,又知晓分寸,府里的奴仆也都认为我是个好主子,能够伺候到我是他们的福气。」 奴仆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如今得知背后的真相,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程瑜听到这里,想到她和秀姑的情谊,忍不住有感而发。 「三婶口口声声说和过世的婆母从小一起长大,情比姊妹深,那么可曾当面问过她,先听听她怎么说,或者对她多一点信任?」 卢氏笑得像哭一样。「事实就摆在眼前,还问她做什么?」 「那么三婶说跟她是手帕交、是知己,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既不了解她,也不相信她,你只想到自己的自尊和面子受伤了,远比像亲姊妹般的朋友还要重要……」程瑜不禁惋惜。「为了一个男人,否决两人之间多年情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三婶自己。」 卢氏恼羞成怒。「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因为三婶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太多人,撇开我不说,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还有我的公爹、婆母以及相公,他们全都是受害者,我实在无法原谅你。」就为了自尊和面子这种小事,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她冷冷一笑。「要把我送官吗?」 老太君气得骂道:「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三郎的两个兄长也是我的嫡亲孙子,你的心真是有够狠毒……」 「奶奶,我娘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她这一回……」秀英伏在祖母大腿上,代为求情。「她下次绝对不敢了……」 「唉!」老太君见孙女苦苦哀求,不禁叹气。 容子骥面无表情地瞟向祖母。「奶奶,这个家是您在作主,您打算怎么处置?」 「这……」她一脸为难。「总不能真的把她送官,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一旦闹到官府,这些丑事都会被揭开,传出去多难听……永全,你怎么说?」她向次子询问解决之道。 被点到名的容永全也难以抉择。「不如就让她离开容家……」 江氏附和丈夫的意见。「媳妇也认为这么做最好。」既能保住容家的颜面,也是惩罚,两全其美。 「不要赶我娘走……」秀英哭喊。 陈嬷嬷马上跪下。「老太君,这些罪名都由我一个人扛起,和三太太无关,我这就去官府自首……」 「对!就让陈嬷嬷扛起所有的罪名,事实上也没错,作法害人的是她……」老太君露出喜色,心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三郎,你向来心地善良,就不要再追究,相信你爹和你娘也不希望一家人闹得不愉快。」 容子骥对祖母这席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觉得意外,为了不让家丑外扬,祖母确实有可能选择息事宁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真是让自己猜中了。 「善良?奶奶,若不是为了抓到凶手,孙儿又何必扮演这种温弱无害的角色,孙儿老早就厌烦了。如今为了容家的颜面,还打算包庇这个女人,你们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我可办不到。」容子骥轻嗤。 秀英泣不成声地哭道:「三郎堂哥,我求求你,请你原谅我娘……」 容子骥依然不为所动。「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原谅的,何况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执迷不悟,而且一错再错,从来不知反省,更是无法饶恕。」 「三郎,就当我这个做三叔的求你。」容永华为了妻子,低声下气。 江氏连忙朝程瑜陪笑脸。「侄媳妇,你快劝劝三郎,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容家的名声和颜面,要他忍耐些。」 可惜程瑜选择站在夫婿那一边。「杀人是犯法的,本来就应该接受惩罚,否则那些枉死的人岂不是太可怜了?虽然已经死了,它们还是会感到痛苦,无法得到解脱,只因为你们看不到,所以无法体会,但我从小看到大,也就更加无法原谅。」 「卢氏……」容子骥语气轻蔑,也不再称呼她一声「三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也不需要什么生辰八字或是头发,就可以要你死,但你不值得我亲自动手,既然自尊和面子对你那么重要,我就等着看你如何苟活在众人的眼光之下。」 卢氏全身颤抖,不禁看向在场的人,包括奴仆在内,全都瞪着她看,眼底不再有尊重,反而充满怀疑及鄙视。 我只不过是想要讨回面子,并没有做错!是那个女人先背叛我的! 她心里这么喊。 可是为何是她站在这儿接受审问? 为何被视若蛇蝎的是她? 他们看着我时,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认为我很可怕? 「我不要……我不要……」卢氏想到下半辈子都得不断猜测别人的想法,担心别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那是她这一生最恐惧的事。 她骤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心口,距离最近的容子骥没能阻止,或许也是不想阻止,只是看着卢氏选择自我了断这条路。 现场惊叫声此起彼落。 秀英哭喊。「娘!」 「你这又是何苦?」容永华抱住浑身瘫软的妻子,双双坐倒在地,他试图堵住从她胸口冒出的鲜血,可血还是不断流失。 「娘……」秀英爬到卢氏身边叫着。 陈嬷嬷槌着胸口,当年若不帮她害人,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相公……」卢氏微微掀开眼。「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容永华泪流满面地回道:「你确实是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是吗?」她不该自尊心那么强,更不该把面子看得那么重,不只毁了一段姊妹情谊,也毁了自己。「那我亲自……去地府……跟大伯和大嫂……请罪……」 说完,卢氏缓缓闭上眼,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程瑜亲眼目睹卢氏的魂魄离开身体,表情木然地瞅了丈夫和女儿一眼,这才一转头便消失了,心里也只有深深的遗憾。如果三婶的个性不要这么倔强,当初也有人适时开导她,帮她度过心里那道坎,就不会走上歧路。 花厅里只剩下容永华父女的哭泣声,以及老太君的叹息。 容子骥脸上无忧也无喜,只是漠然地看着。 之后,老太君并没有真的让陈嬷嬷去向官府自首,只是要她立刻离开京城,别再回来,毕竟官府追究起来,说不定会把卢氏的死也牵扯进来。 而卢氏的死亡,对外一律宣称病故,老太君更交代下去,不准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否则杖责一百大板,总算把这段家族丑闻压下去。 【第七章】 容府办起了丧事,气氛低迷。 按照礼数,程瑜自然要到兰院去上个香,虽然容永华相当明理,并未有一丝责怪之意,而养病中的容子敏则是悔不当初,认为自己害死母亲,原本他的性格就软弱,如今更是天天闹着不想活了,这一切让秀英显得更加不友善,似乎当他们夫妻是仇人,程瑜不想跟她计较,只能摸了摸鼻子回来。 第二十二章 整座容府异常安静,上头的主子安分不少,没闹出什么事来,下头的奴仆自然也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事做好。 老太君的旧疾又犯了,一会儿头痛,一会儿喘不过气来,天天喝着汤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口中嚷嚷要老天爷快把她收了。 「……奶奶还可以活上好些年,如今养好身子要紧。」容子骥从祖母的面相来看,时辰未到,就算想早一点解脱也办不到。 老太君让江氏扶坐起身,喝了两口汤药后就喝不下去了。「三郎,如今你三婶人也死了,就别再恨她了。」 容子骥口气很淡。「孙儿不恨她,只是不喜欢有人对自己的东西出手,既然敢做,就别怪孙儿翻脸无情。」 这话可让老太君听得一楞一楞的,她看了好久,确定眼前是她一向疼爱的孙子,可又觉得好陌生,他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疏离,连口气都显得淡漠,这还是她心目中那个善良体贴的三郎吗? 当年长子若是愿意跟她商量,把心中的怀疑说出来,说不定母子不用分离那么多年,甚至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这也害得孙子在至亲面前,不得不隐藏真实的一面,就连自己都骗……她忍不住在心里大喊「把原本的三郎还给我」! 「三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还真是让人不习惯。」江氏干笑。 他状似不经心地回道:「二婶最好早点习惯。」 江氏陪着笑脸。「说得是、说得是。」 「另外还有件事,在这儿就先跟奶奶说一声。」容子骥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床前。「如今孙儿已经娶妻,往后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就交由咱们夫妻自己来管理,也不好再麻烦奶奶。」 老太君有些错愕。「你们要自己管帐?」 「绖媳妇才刚进门,怕还是太早了……」江氏说到一半,一道森冷目光冷不防地扫过来,让江氏心脏紧缩了下,声音顿时卡在喉咙,真正领教到眼前的侄子令人生畏的一面。 见江氏识相地闭上嘴,容子骥才满意地将视线调回祖母身上。 「她早晚都要学着管帐,奶奶不是也说过她需要好好磨练,那么愈早开始愈好。」 「你这么说也对……」老太君被他说动了。 容子骥已经替她作了决定。「那就这么办,奶奶待会儿就把帐本交给婢女,让她送到竹院来。二婶应该没有意见吧?」 听他刻意询问自己,江氏僵着笑脸,一连说了两次「没有」。原本她还在偷偷觊觎着,心想只要再过两年,婆母一定会把府里的公帐交给自己,包括代替大房管理的那笔俸禄,反正这位侄子很好说话,就算「不小心」挪用,也不会要他们赔偿,谁知……老天爷真爱跟她作对。 容子骥又继续做出其他的安排。「还有,在奶奶养病期间,府里光靠二婶一个恐怕有些吃力,就让其他几个婶婶也来帮忙。」 江氏自然不肯。「她们不过是庶媳,哪里配管府里的事……」 「就算是庶媳也是容家的人,听说其中有几个还是出身书香门第,能力应该不会太差,当然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容家可不养光会吃饭、却不做事的人。」 容子骥话说得直接,暗示的意味也浓厚,让江氏气得牙痒痒的,在旁边伺候的几个婢女却是在心里叫好,早就该有人这么做了,二房的两位少爷就是被宠出来的,才会正经事都不会干,只会花天酒地。 接着,容子骥不以为然地望向祖母。「再说,把责任分摊下去,让大家各自拿出真本事,截长补短,发挥最大的能耐,对于容家的未来也不是没有好处,何必拘泥于嫡出还是庶出?」 这席话摆明了就是冲着江氏来的,江氏硬挤出笑容反击。「三郎的意思是,也不要因为你是长房嫡孙还承袭了爵位就另眼看待?」 容子骥唇角上扬,口气狂妄地宣告。「若有谁的能力比我强,我自会奏请皇上,把爵位交出来,若是办不到,就叫他们尽好自己的本分。」 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这么蹭蹋,江氏当然不会善罢干休。「子宽和子舟到底是嫡出的子孙……」 「若是没有出息,嫡出又如何?」无视她难看的脸色,容子骥直接踩上对方的痛处。「听说子康堂弟今年才不过十二,书却已经读得有模有样,将来有机会考个功名,光耀门楣,不过二婶却不肯继续聘请教书先生到府里,未免太过可惜。既然身为嫡母如此不为他着想,那么银子就由大房这边来出,二叔那儿由我去说。」 「你……」要是让他管到自己头上,这张脸要往哪儿摆?「婆母听听看,三郎可真是了不起,居然教训起长辈来了!」 老太君面有难色。「三郎……」 他目光犀利地瞥向祖母。「这个家到底是奶奶作主,孙儿无权干涉,也只能建议罢了,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对容家有帮助,依奶奶的智慧,相信奶奶自有评断,不过……奶奶又能帮多久?若容家真的扶不起,到时孙儿不介意看着它衰败。」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让老太君和江氏都傻了——不,应该说震惊,看得出容子骥是说真的。 江氏满脸惊愕地质问。「你也是容家的人,怎能不出手相救?」 「没用的东西救它做什么?还不如放手让它倒,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爬起来。二婶最好重新教育两位堂兄,不要以为是嫡出就有恃无恐。」容子骥说得残酷,却也展现出未来容府当家的威严和霸气。 江氏气得浑身发抖,更开始畏惧起这个侄子,怕他到时真的会放手不管,任由容家自生自灭。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爱孙。 「不用担心,孙儿会一直孝顺奶奶,直到百年。」容子骥又换上过去那张温厚体贴的面具。 「……让我想一想。」老太君深深地叹道。 「那么孙儿就先告退,奶奶好好歇息。」他言尽于此,其他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待容子骥离去,江氏自然跟老太君抱怨,惹得她头更疼了。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帐本还是送到竹院来了。 容子骥笑意晏晏。「往后为夫的俸禄就由娘子来管。」 程瑜接过帐本,光看上头的那些数目,她就已经头昏眼花。「我从来没管过帐……」 「府里有好几个帐房,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他们会很乐意回答。」他佯装苦恼地低喃。「娘子若真的不愿意也无妨,为夫可以自己来,不过每天只有十二个时辰,恐怕不够用……唉!想到还要对付徐长规,德妃娘娘这会儿居然要他暂代钦天监监正一职,皇上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也不得不答应,为夫心里就烦……」 她不禁心疼得要命。「我又没说不愿意,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就算再难我也会努力学会。」 容子骥满脸欣慰。「为夫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不过相公要给我一些时间来学习。」 他低笑一声。「为夫也不期待娘子三天之内就能看得懂这些帐,但只要有心,又肯下功夫,就一定办得到。」 「我会努力去学的。」她也不是逃避的人。「不过,皇上真的要让那位徐大人暂代监正一职?那还不如让相公来当。」 「我来当?」容子骥微楞。 程瑜愈说愈觉得可行。「相公不是也懂得那些阴阳术数?那一天在兰院使出的法术,把上身的恶鬼打出体外,我才知道相公真的很厉害,我以后不敢再小看相公了。」 他戏谑地问:「娘子该不会更喜欢为夫了?」 她有些害臊地承认。「嗯。」 容子骥怔了一下,表情也跟着放柔,天性凉薄的自己都不禁因为她老实地回应而温热起来。他将她拉进怀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听娘子这么说,确实满足了为夫的虚荣心,只不过……为夫对当官没兴趣。」光是想到整天被公务绑得死死的,就浑身不对劲。 「这是为皇上、为朝廷,也是为百姓着想,何况咱们不能让德妃娘娘和徐大人的阴谋得逞。」程瑜义正词严地说。 「为夫真的不想当官。」他垮下俊脸。 「虽然能不能当官不是咱们说了算,不过钦天监要是真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后患无穷。」两相权衡之下,程瑜还是决定把自家相公推下火坑——不是,是为朝廷、为皇上效命。 第二十三章 「让为夫考虑考虑……」唉,若是可以,他连爵位都不想要,无事一身轻,就能带着自家娘子云游四海。 程瑜颔了下首,接着低头看着帐本,开始后悔出嫁之前没有跟娘多学一学。 而老太君那一边,在足足考虑了三天之后,决定采纳孙子的建议。 她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随时会两腿一伸,很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三媳妇的死,她也就看开了,立刻把几个庶媳招到面前,先从交办一些小事开始,让她们受宠若惊,就连庶孙也是一样,不再像过去那般对他们不闻不问,还当面期勉他们要好好用功。 庶出的几房得知老太君的转变是因为容子骥从背后推了一把,除了感激之外,他们的心也自动靠向大房,以他马首是瞻,此举也代表容子骥在府里头的地位更加稳固,下头的奴仆对他也更加敬畏,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接下来是谁在当家作主。 不过这可让容子宽和容子舟相当不高兴,从母亲口中听说那些批评后,两人便马上到竹院来兴师问罪。 「……我有说错吗?」坐在书案后头的容子骥满脸无辜。 容子宽快把牙齿给绷断了。「我不是不会读书,只要真的想念,考取功名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容子骥脸上的嘲弄显而易见。「那么请以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本事,到时我一定把说过的话全吞回去。」 「我……」他登时语塞。 接着是容子舟,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显然还没受够教训。「看来娘说的全是真的,他以前那副文弱好欺负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把咱们全都耍了!」 「咱们也不用再对他客气!」容子宽抡紧拳头就要打人。 陡地之间,书房变得好冷,冷到起鸡皮疙瘩。 两道威风凛凛的武将身影赫然现身在这一对兄弟身边。 「想动这臭小子一根寒毛,也得看俺答不答应!」朱将军凶恶地呛声。 李副将也阴着脸。「末将全听将军指示。」 这对兄弟背脊一凉,冒火的脑袋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完全清醒过来。他们怎么会忘了竹院最多的是鬼不是人,他们还记得奴仆说过那天在兰院发生的事,这个侯爷堂弟很擅长念咒作法,脸色瞬间惨白。 朱将军抬起大掌,往书案上用力拍下去。「有种就动手啊!」 桌面陡地砰的一声,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自己上下跳动…… 「有鬼啊——」兄弟俩惊叫一声,拔腿就跑。 朱江军对着兄弟俩的背影叫道:「跑什么跑?不是要打架吗?」 李副将鄙视地哼道:「真是没用的东西!」 「我还没下完……」容子骥对着散乱的棋盘,皱了皱眉。 「人家都当面挑衅了,你还有心思下棋?」朱将军火大地吼。 他撇了撇唇。「这种程度的叫嚣就叫做挑衅?你也太抬举他了,面对那种人,根本不必随之起舞。」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难得同意他的说法。 到了二月中旬,寒意减弱,春意盎然。 程瑜看帐本看得眼睛又酸又疼,打算盘珠子打到手指抽筋,趁太阳还没下山,决定出去透透气,她来到竹林,想找朱将军和李副将聊相公幼年时期的事,却听到婉转却凄美的琴声,于是放轻脚步走去。 仿佛察觉到她的到来,琴声戛然而止。 「打扰到你了?」 「没有,只是怕夫人见笑。」琵琶娉婷地起身见礼。 她摆了摆手,要对方不用多礼。「虽然我不懂音律,但真的觉得好听,只不过……听起来好悲伤。」 琵琶垂下螓首,没有说话。 见它满怀心事的模样,程瑜在石桌旁坐了下来。「你不要把我当作侯爷夫人,就当是个朋友好了,要是愿意的话,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要是真有困难,我也会尽量帮忙——啊!该不会是相公不肯放你走?」 「不是这样的,夫人,侯爷早就把契约给烧了,妾身随时可以离开。」它不希望程瑜错怪容子骥。 「那就好,要真是相公不肯放人,我铁定要骂骂他。」她本来就不太赞成指使它们做事。「那么你为何还不肯去地府报到?」 琵琶涩涩一笑。「妾身出身青楼,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邀天之幸,还是在那污秽之地遇到真心相许的男子,他亲口允诺返家之后,会筹一笔银子来为妾身赎身,可是……」 程瑜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对不对?真是太可恶了!根本是在欺骗你的感情!」 「妾身相信他是真心的,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可是半年过去了,正好有位商家老爷跟老鸨提出赎身的要求,表明要纳妾身为妾,妾身硬是不肯点头……」说到这儿,它便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寻短了?」程瑜不禁这么猜测。 琵琶轻颔了下首。 「真傻。」程瑜忍不住骂她。 它泪眼蒙胧地泣诉。「妾身确实是傻,如今人死了,就算此刻他站在面前,也看不到妾身,更遑论听到妾身说话……可是妾身即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我在!」程瑜拍了拍胸口,豪气地说。「他看不到你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传达心意给对方知道,让他明白你一直在等他……对了!他住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他!」 「可是……」 程瑜一脸困惑。「可是什么?」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万一他……他早已另外娶妻生子,那还不如不见……」 它真的害怕,害怕自己的痴心落得一场空。 她也跟着冷静下来。「……更惨的是如果他家里早有妻有子,那些承诺都是谎言,你一定更加难以忍受。」 琵琶掩唇低泣。 「可你方才不是说相信他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吗?那么就继续相信,相信那个男人是真的有苦衷,才没有再出现。」程瑜深深明白「相信」一个人有多重要,如果怀疑对方,受伤最重的还是自己。 它有些动摇。「万一他真的……」 「就算真的必须面对那么不堪的结果,你对他的心意却是再真实不过,也没有半分虚假,如果连自己都不肯去面对,那么又有谁能证明?」她只能鼓励它不要逃避。「总要让对方明白你自始至终只喜欢他一个。」 「夫人说得是……」琵琶啜泣。 程瑜一脸怜悯。「等你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是。」它又哭又笑地点头。 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琵琶就下定决心要去见那个让它留恋人间的男人,程瑜当然也不能食言。 「……这是陈家的住址。」容子骥将纸条递给她。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相公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那为何不安排他们见面?」 「这种事也要当事人有觉悟才行,它若还是犹豫不决,不肯去面对,旁人着急也没用。」他淡淡地回道。 「我这就带琵琶走一趟,当面问问对方。」程瑜此刻全身充满冲劲。 容子骥瞧了自家娘子干劲十足的模样,不禁失笑。「要是去了之后大失所望,回来可别哭丧着脸。」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已经娶妻生子?」她紧张万分地追问。「还是他根本只是跟它玩玩罢了?」 「可能比这个更惨。」 「更惨?听相公这么说,害我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程瑜心思一转,又急着问。「难不成他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早忘了天香楼的琵琶姑娘还在等他?」 「娘子去了就知道。」容子骥就是不肯说。 程瑜深吸了口气。「去就去,逃避不是办法。」 「娘子,要面对的是它,不是你。」他戏诚地笑道。 她一时语塞。「这、这我当然知道。」 虽然心头有些不安,就怕自己帮了倒忙,反而让琵琶无法释怀,更加纠结,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程瑜愿意陪它度过这一道难关。 又过了一天,程瑜换上朴素的袄裙,打扮得像个普通妇人,手上又撑了把油纸伞,好让琵琶躲在伞下,然后一路循着住址,总算找到了位在城南兴安村的陈家。 从外观来看,虽然陈家不算是大户人家,但也比寻常人家来得气派。 她对琵琶说:「我去敲门了!」 琵琶犹豫了下,这才颔首。 程瑜敲了门,等待着有人应门。 第二十四章 「……怎么回事?没听到吗?」她又敲了一次。 此时有位邻妇正好经过,问道:「你要找谁?」 程瑜赶紧回话。「我要找陈世昌陈公子,有人托我带口信给他……」 「你来晚了,陈家的人已经不住在这儿了。」邻妇回道。 她惊讶地看了琵琶一眼。「请问他们去哪里了?」 「就算找到也没用,因为陈公子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邻妇随口吐出的话语宛如晴天霹雳,让琵琶娇躯摇晃几下,几欲站不住。 「说来也真是可怜,他在外地发生意外,马车翻了,把其中一条腿压断,好不容易抬回家来,大夫又说必须把腿锯断才能活命,陈家的人也只好照做,结果还是没能活下来……他可是陈家的独子,等到丧事办完,两老也病了,就被女儿和女婿接走了。」 琵琶口中低喃。「他死了……」 「我听说陈公子在咽气之前,嘴里不停喊着一个姑娘的名字,说不定是他的心上人,真是可怜……」邻妇摇头叹道。 闻言,程瑜又追问细节。「可知陈公子他喊了什么?」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邻妇说完就走了。 她看向早已泪如雨下的琵琶。「我相信他没有忘了你,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只不过没有机会实现。」 「妾身不该怀疑他的心意,应该早点来找他,也不用等到今天……」它要等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就不该在这儿继续徘徊。 程瑜见它脸上多了笑意,仿佛一切都想通了,虽然留下遗憾,但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你要走了吗?」 「多谢夫人陪妾身走这一趟,还有……」说着,琵琶盈盈地福了个身。「请代妾身跟侯爷说一声,妾身永远记得他这分……恩……情……」 还没说完,琵琶便急急地前往枉死城报到,等待这一世的寿命结束,得以进入轮回,说不定还有机会和心上人见面。 见伞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程瑜随手将伞收起,衷心地祝福他们在下一世能够相逢。 待她回到容府,就见相公在竹院的垂花门外等着。 「……它走了。」容子骥这句话十分肯定。 她颔了下首。「幸好它的心意没有白费,盼他们在下一世还能够再续前缘。」 容子骥有些不以为然。「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就算心意没有白费,可又有谁知道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不明白相公的意思,但总比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来得好。」程瑜觉得只要抱持乐观的态度,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跟自家娘子相比,容子骥觉得自己的心太过晦暗,但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受到吸引。 他牵起她的小手。「好好,娘子说得都对,为夫受教了。」 程瑜语带调侃。「相公的口气似乎很不甘心。」 闻言,他不由得露出受伤的神色。「为夫是真的心悦诚服,难道娘子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她才不会又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给骗了。 「娘子是在敷衍为夫?」容子骥眯起俊眸问。 她险些咬到舌尖。「我、我哪有敷衍……」 「那么今晚为夫会好好证明对娘子是如何心悦诚服。」他邪气一笑,凑到程瑜的耳畔。「娘子想不想尝试把为夫绑起来,然后为所欲为的滋味?」 程瑜小脸霎时暴红。「相公真的……愿意?」 「因为是娘子才愿意……」容子骥满意地看着自家娘子想入非非的表情。「今晚为夫会尽力满足娘子。」 程瑜想到终于有机会反守为攻,决定待会儿先偷偷练习一下,晚上绝对要让相公另眼相看。 到了晚上,夫妻俩一丝不挂,进行到最后关键部分时,程瑜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容子骥的手腕绑在床围上,接着气喘吁吁地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就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娘子不用客气,随便怎么做都行,为夫会全力配合。」容子骥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表现。 她额头冒着薄汗。「让我想一想……」 「再想下去,火就要熄了。」容子骥自嘲道。 「什么火要熄了?」她光想着下一个动作就头大。 容子骥不过轻轻一挣,绑住手腕的布条就松了,程瑜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翻转,自己已然被压在下方。 「看来现在还太早了些,为夫先把你教好再说……」 程瑜企图逃走。「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为夫绝对会说话算话,」他笑得欠扁,再补上一句。「只要娘子有压倒为夫的本事。」 程瑜为之气结,当她沉浸在欲望的浪潮里时,还不忘在心里大喊:我一定要尽快学会,让这个男人不敢再小看! 完事后,容子骥见到自家娘子睡着,口中还说着「相公等着瞧」、「总有一天要你心服口服」的梦话,噙着笑意,为她盖好被子,这才穿衣出去。 他来到竹林,召唤铃儿为他备酒。 「你每天晚上都在看这些星星、月亮,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朱将军托着下巴,索然无味地问。 容子骥执起酒杯,啜了一口。「中宫带有阴影,皇上近来将有危难。」 「中宫?」李副将不解。 他仰首盯着一片浩瀚无际的夜空,从星群中预测未来。「天上的星宿总共划分为五个部分,命名为中宫、东宫、西宫、北宫和南宫,中宫也就是帝王之宫,代表皇帝居住的区域。」 朱将军闻了闻酒香。「既然知道你们皇帝将有危难,还不想办法去救他?不过俺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别想叫俺去保护他。」 「还不确定将会发生何事,就算禀明皇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危言耸听。」所以容子骥这段日子也只能先静观星象的变化。「不过应该快了……」 这个推论让朱将军和李副将交换一个眼色,大丰王朝的皇帝是死是活,与它们无关,它们只想尽快找到麾下兵士的遗骸,免得再被利用。 果不其然,才进入三月,宫里就出了事,而且非比寻常。 负责传话的太监匆匆来到容府,请凤翔侯即刻进宫。 「……我帮相公更衣!」程瑜急急忙忙地捧着朝服,差点被椅子绊倒,幸好容子骥拉她一把,她才没有撞到桌角。 他笑叹。「不要慌!」 「我怎能不慌呢?」她手忙脚乱地帮容子骥穿上朝服。「昨天半夜「百鬼夜行」居然出现在宫里,简直胆大妄为,相公应该马上把徐长规抓起来才对!」 容子骥哼笑。「他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 「难道咱们就只能束手无策?」程瑜义愤填膺地问。 他只能苦笑安抚气呼呼的自家娘子。「我先进宫再说。」 当容子骥坐上轿子进宫,发现宫里的戒备变得更为森严,甚至还要掀轿帘检查过后才会放行,可面对死了两百多年的亡魂,这么做根本是多此一举,看来现在已经到了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地步,或许这也就是徐长规再度放出「百鬼夜行」,故意引起恐慌的目的,他要逼皇上下定决心,让他正式成为钦天监监正,而不只是代职。 唯一庆幸的是,皇上并没有亲眼目睹,不过为了安全为由,今天皇上没有上早朝,而是都待在寝宫内。 听说凤翔侯已经到了,皇上立刻宣他入内。 容子骥见寝宫内除了皇帝之外,皇后和萧德妃也在座,于是一一请安见礼。 皇后一脸忧心忡忡。「凤翔侯可有什么好主意?」 「回皇后娘娘,敢问暂代监正一职的徐大人怎么说?」他想要先听听看对方有何高见。 她轻叹一声。「徐大人说这些前朝亡魂的冤气太重,需要在宫里办一场大型法事才能超渡得了它们,不只要由皇上主祭,还得从皇子当中挑一个生辰八字能够镇压得住的人,才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容子骥险些笑出声来,他抿紧嘴角,故作严肃地问:「徐大人可有说是哪一位皇子的生辰八字有这个资格?」 「他说这两天会挑个好时辰卜上一卦,请示上天的意思。」皇后面露忧色。 「若碰巧是远在藩地的皇子,这一来一返,耗费时日,恐怕是缓不济急。」 萧德妃顺势接话。「皇后顾虑得没错,万一「百鬼夜行」又出现,没人治得了它们,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二十五章 容子骥朝皇帝拱手。「启禀皇上,微臣上回给皇上的护身符,皇上可还带在身上?」只要东西还在,就不怕它们近身。 听他提起,皇帝也正在头痛。「说来奇怪,朕一直都很小心地带在身边,可是就在前几天,护身符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身边的老太监连忙下跪请罪。「奴才该死!」 「你确实该死,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没帮皇上看好?现在不见了,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萧德妃惺惺作态地指着老太监的鼻子骂道。 老太监用袖口拭泪,不敢回嘴。 「起来吧!」皇帝并没有责怪这个伺候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不过下头的人可就逃不了了。「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容子骥沉吟了下。「敢问皇上,昨晚「百鬼夜行」可是在子时出现的?」 皇帝点头。「听说是这样。」 「那么微臣这几天晚上就留在宫里,若又出现,也好保护皇上。」如果真的万不得已,容子骥只好采取非常手段。 「就这么办吧!」皇帝很高兴他这么回答,其他大臣平日再忠心,一想到这次要面对的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全都显得畏缩不前。 当晚,容子骥便留宿在宫中,不过一连三天下来,「百鬼夜行」仿佛知晓他在等待它们到来,就是不肯出现。 到了第四天,徐长规已经卜好卦,进宫面圣。 容子骥自然也到场。 「徐大人已经请示过上天了?」皇后焦急地问。 「是,皇后娘娘。」徐长规拱手回道。 「是谁?」皇帝问。 徐长规垂下眸。「回皇上,正是六皇子。」 听到这个回答,容子骥不禁大失所望,这结果他一点都不意外,果然是萧德妃所出的六皇子。若六皇子真有本事镇压前朝兵士亡魂的冤气,让它们从此不再作祟,可说是救驾有功,也会在百姓心中留下好印象。 一旁的萧德妃一脸讶异。「居然是本宫的六皇子?」 「是,德妃娘娘。」徐长规正色回道。 看他们演得这么投入,容子骥也就在旁边看戏,不去搞破坏,那太杀风景了。 皇后信以为真,露出一丝喜色。「皇上,既然如此,就快点下旨召他回京一趟,幸好六皇子的封地不远,应该能赶得上。」 「这……」皇帝有些为难,毕竟祖训有言,不可随意将在封地上的藩王召回京,就算身为皇帝也该遵从。「爱卿怎么看?」 所有的人都看向容子骥,其中尤以萧德妃的眼神最为吓人,像是他敢反对就要吃了他似的。 「侯爷,这是为了皇上和社稷着想。」徐长规刻意提醒。 容子骥朝皇帝拱了拱手。「回皇上,既然徐大人肯定这么做可以平息那些前朝亡魂的冤气,也只能试试看了,否则再任由它们作祟下去,万一传到百姓们耳里,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不安。」 有了他这番话,皇帝便同意了。 待容子骥退出寝宫之后,徐长规也跟在后头,开口请他留步。 「多谢侯爷。」 「谢什么?」容子骥语带嘲讽地笑觑。「这是为了皇上和社稷不是吗?」 徐长规口气恁是冠冕堂皇。「下官全是为了大丰王朝的将来。」 「那么就请徐大人好好地表现,务必要解决这件事,一切全拜托你了。」容子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因为事情会不会如他们所预期的,这可很难说。 目送凤翔侯的身影坐进轿中缓缓离去,徐长规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鸷,心想这凤翔侯若敢再碍他的事,就只有除掉他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的容子骥终于回到了容府,程瑜一见到他,便拉着他的手噼哩啪啦地问个不停。 「相公!皇上没事吧?「百鬼夜行」有没有再出现?相公打算怎么解决?快说快说!」 他一脸受伤的神情。「为夫这些天都没有一刻睡好,这么辛苦,娘子连句慰劳的话也没有,真是令人伤心。」 「呃……」她这才意识到疏忽了夫婿的感受,口气满是歉意。「我知道相公很辛苦,只是太担心了才会……」 容子骥撇开俊脸,闷不吭声。 「相公真的生气了?」程瑜有些紧张地问。 「这个时候应该跟为夫的撒撒娇,说下次不敢了才对。」他不领情。 程瑜面有难色。「相公应该知道我不会撒娇……」 「哼!」容子骥心里不满。 程瑜瞥了下他的侧脸,不小心勾起之前无数次被耍的回忆,不禁起了疑心,于是故意说道:「好吧!那相公在这儿慢慢生气,等你气消了我再过来。」 见自家娘子真的打算走人,容子骥噗哧一笑。「你真的不管为夫了?」 「我就知道!」程瑜捏着那张俊美又会唬人的面皮,板起小脸斥道。「你不是发过誓不再骗我?」 他五官皱成一团。「好疼……」 「有这么疼吗?不要再装了!」程瑜哼了哼,可不会上当。「我再不放聪明一点,就只有被耍的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现在到底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糟?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容子骥把徐长规编出来的理由说给她听。「他和德妃娘娘的用意很明显, 无非就是要拥立六皇子坐上皇位。」 「这种理由连鬼都不会相信……」才这么说,就见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朱将军和李副将正有志一同地点头。 「你们跑进来做什么?」容子骥没好气地斜睨它们。 朱将军两手环胸,回答得理直气壮。「放心好了,俺可是等你们夫妻打情骂俏完了才进门,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看到。」李副将很有默契地把这句话说完。 程瑜已经很习惯它们出现的方式,旋即又追问。「六皇子要是回京,该不会会跟徐长规联手,企图对皇上不利?」 他佯装不解。「为夫愿闻其详。」 程瑜一脸嗔恼。「我就不信相公想不到,他们也许是想利用「百鬼夜行」来害死皇上,要是真有个万一,六皇子刚好就在京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其他皇子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认命。」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容子骥努力憋着笑,不过他是不会让六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踏进京城半步的。 听到这里,朱将军实在忍无可忍。「居然利用俺麾下的兵士,陷它们于不义,真是太可恶了!」 李副将眼底净是泪光。「而咱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朱将军仰头嚎叫。「苍天不仁啊!」 李副将跟着哭喊。「老天无眼!」 听着它们的呐喊,任谁都会想要落泪,程瑜眼眶不禁也红了。「你们不要难过,一定会有办法救它们的。」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只能灭了它们。」容子骥云淡风轻地丢下这句残忍的话语。 朱将军哭到在地上打滚。「苍天哪……」 李副将捏着手巾,呼天抢地。「咱们救不了你们……」 「相公!」程瑜一脸指责地瞪向罪魁祸首。 说了实话的容子骥不禁揉了揉眉心,不只头疼,耳朵也好痛…… 【第八章】 翌日下午,程瑜决定跟着夫婿进宫,希望能尽一分力,况且她不怕那些前朝兵士亡魂,敢于面对它们。 「……朕之前从其他人口中已经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没想到你从小就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但不害怕,还愿意帮助它们早日投胎转世,不只勇气可嘉,也难能可贵。」皇帝见她年纪不大,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勇敢,不由得赞许,心想当初帮他们赐婚真是正确的决定。 难得穿上命妇朝服的程瑜多了几分贵气,也成熟不少,听了皇帝的夸奖,连忙福身。「臣妾不敢当。」 「你们夫妻有这个心,朕相当感动。」皇帝备感欣慰地说。 就连皇后也很开心,对凤翔侯的这位续弦更多了几分好感,心想往后可要经常召她进宫来说说话。 容子骥拱手回禀。「这是微臣夫妻该做的事,在六皇子奉诏回京之前,微臣夫妻便暂住宫中,若「百鬼夜行」再次出现,也要想办法护皇上周全。」 「好、好。」皇帝很满意他们的忠心。 皇后见皇帝高兴,心也宽了不少。「如今有了凤翔侯,加上徐大人的符箓,就算「百鬼夜行」真的出现也不怕。」 第二十六章 「请恕臣妾斗胆,徐大人目前暂代钦天监监正一职,又精通阴阳术数,为何不待在宫里?只要有他在,就不怕「百鬼夜行」作祟了。」其实程瑜真的很想说出徐长规就是指使它们的人。 「他说这阵子星象有变,必须专心凝神,倾听上天的旨意,所以得待在钦天监内,以免分心。」皇后也跟她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她听徐长规这么说,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 程瑜看了夫婿一眼,见容子骥抛来制止的眼神,只能把话又吞回去。 为让他们能随时赶来救驾,他们被安顿在距离干清宫最近的一座偏殿,程瑜放松心情,换回普通的袄裙,傍晚时还享受了一顿御厨亲手做的膳食。 她特地请御厨又做了两份要给朱将军和李副将。 「你们也吃啊……这儿还有皇上赐的酒。」程瑜可没忘记跟着他们夫妻进宫的两「人」,虽然它们不是很心甘情愿,但终究还是同意来了。 朱将军两手抱胸,一脸不屑。「俺不吃!」 「咱们不吃你们皇帝准备的东西!」李副将也同样拒绝。 容子骥闲适地执起酒杯,凑到鼻下嗅了嗅。「真香……」 两「人」目光凶狠地瞪向他手上的酒杯,喉结上下滚动,旋即又撇开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容子骥啜了一口,赞叹地道:「好酒!」 「你这没心少肺的臭小子,明知道俺肚子里的酒虫又犯了瘾,居然还故意引诱咱们!」朱将军恼火地骂道。 「我可没不准你们喝。」容子骥又干了一杯。 李副将吞了下口水。「咱们……咱们不喝敌军皇帝赐的酒……」 「那还真是可惜。」他似笑非笑地回道。 朱将军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你开口,俺可是死也不会踏进这座皇宫一步……」 「将军,咱们早就死了。」李副将吐槽。 朱将军一脸悻悻然。「反正你们懂俺的意思。」 程瑜也不想勉强它们。「那我让阿舜回府里拿酒。」 朱将军哼了两声。「算了!俺没心情喝!」 说完,它的身影便消失了,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相公,等六皇子奉诏回京也要十天半个月左右,这段日子里,「百鬼夜行」真的会再出现吗?」她担忧地问。 容子骥抬起眼,眼底闪动笃定的光芒。「会,而且是一定会。」 「你真的会灭了它们?」见朱将军和李副将都不在场,程瑜才敢问出口。「它们也是身不由己,一定能找出办法救它们的,不然它们真的太可怜了。」 他放下酒杯,语气无奈。「我也想救。」 程瑜听夫婿的口气,心也跟着往下沉,夫婿向来自负,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她也只能接受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这个晚上还算是平静地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用过早膳,皇后就会把程瑜召去长春宫,后宫里的嫔妃也全都到齐,甚至连一些小皇子、小公主也对程瑜相当好奇,不过他们更想听的还是「鬼故事」。 程瑜见这些一辈子都生活在后宫里,只会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娘娘们既害怕又爱听,倒不介意多说几个实际案例,也可以顺便教化人心,让她们明白人命的可贵。她还说到因果报应不是民间传说,而是真实存在,这一世若真害死了人,下一世就轮到自己,而且下场会更悲惨,务必要让大家警惕在心。 到了傍晚,皇后终于好心地放她回去歇息,程瑜这时已经呵欠连连,差点把米饭塞进鼻子里。 「若娘子累的话,就先睡吧。」容子骥拿走她手上的筷子。 她的眼皮好像被什么粘住了,张也张不开,只是点了两下脑袋,口中还不忘咕哝。「要是「百鬼夜行」出现……记得叫醒我……可不准丢……丢下我一个人……」 容子骥失笑。「好。」 「那我去……睡一会儿……」程瑜一路摸索地走到床前,途中还差点跌倒,接着便踢掉绣花鞋,直接趴倒在床。 容子骥帮她翻了个身,又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偏头看向窗外愈来愈晦暗不明的天色,心里有种预感,今天晚上会是关键。 他喃喃。「……还是早点把事情解决,回咱们自己的家去。」 夜色更深了。 愈是接近子时,宫里的氛围就更紧绷不安。 到了子时,还醒着的人都不禁祈求今晚能平安度过。 寝宫外头,巡逻的禁卫军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紧腰上的兵器,如临大敌般,每个人的表情更是戒慎恐惧,就怕「百鬼夜行」真的又出现了。 才过了一刻左右,冷不防的,一股惨惨阴风席卷而来,让禁卫军和负责守夜的太监、宫女都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瞬间整个背脊都凉了,周遭的气氛旋即变得沉重,令人喘不过气来。 当前朝兵士亡魂再度现身,也带来更大的恐惧。 「……是「百鬼夜行」!」 「它们又出现了!」 有的禁卫军下意识地往后退,有的则是拔剑出鞘。 其中有几个距离较近、胆子较大的,索性提剑砍了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更别说伤它们半分。 「百鬼夜行」依旧面无表情地前进,就算四周都贴满了符箓,也如入无人之境般,毫无阻碍。 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快保护皇上!」 这声叫喊一路传到龙床前,惊醒熟睡中的帝后。 今晚侍寝的是皇后,原本皇帝应该亲临坤宁宫,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宿在干清宫,因此负责守夜的太监和宫女更加紧张。 「启禀皇上,「百鬼夜行」又出现了!」老太监匆匆进门禀报。 皇帝掀开帐子,满脸怒气。「朕就亲自去会一会它们!」 「皇上三思,还是快派人去通知凤翔侯……」皇后焦急地嚷道。 老太监拱手回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皇上还是先到其他地方避一避,这儿就交给禁卫军和凤翔侯去处理。」 「是啊,皇上。」皇后下了龙床,从宫女手上接过龙袍,服侍皇帝穿衣。 皇帝咬了咬牙,让皇后为自己穿上衣物。 这时,一名小太监惊恐地冲了进来。「它们来了!」 「放肆!这儿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大声嚷嚷的吗?」老太监立刻啐骂,转向帝后时,口气又变为恭敬。「请皇上和皇后随奴才来!」 皇后脸色发白,紧跟着皇帝身后往外走。 外头的一干太监、宫女提着灯笼,簇拥着帝后,要转往其他宫殿去避难,一些禁卫军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亦步亦趋地保护着。 「啊!」突然,一名宫女惊叫,让所有人霎时头皮发麻。 禁卫军们大喊。「保护皇上!」 只见「百鬼夜行」已经来到面前,它们凄掺恐怖的模样,当场把几个宫女吓昏过去。 皇帝朝它们喝斥。「你们如果打算报仇,朕就在此!」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容许自己只会逃走。 「凤翔侯快去救驾!」 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快哭出来的尖嚷,容子骥心想果然出现了。 「娘子。」他立刻叫醒好梦正酣的程瑜。 程瑜倏地睁开眼,掀被坐起,已经完全清醒。「出现了吗?」 夫妻俩同时奔出房门。 「朱小春、李娇娇!」容子骥低喊。 朱将军一脸咬牙切齿地出现。「俺说过几百遍——」 「将军,现在不是抱怨这种事的时候。」李副将叹了口气。 朱将军这才悻悻然地把骂人的话吞回去。 「你们先过去,若它们意欲加害皇上……斩!」容子骥口气肃杀,令它们脸色也跟着变了。「别忘了你们的承诺!」 两「人」表情痛苦,但既然亲口允诺过会听他的命令,就不得不照做。 待它们离去,程瑜正要卯足全力往前跑时,倏地被他给拉住。 容子骥勾住她的腰。「娘子要抱紧为夫!」 程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长了翅膀,整个人飞了起来。 被丢在后头的小太监不禁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看着夫妻俩没三两下功夫就不见踪影,心想凤翔侯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当容子骥夫妻赶到干清宫时,那儿早已乱成一团。 「保护皇上!」 人人口中都这么嚷着,尽管怕得要命,还是要挡在帝后身前,以示忠诚。 另一方面,朱将军和李副将手上握着兵器,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第二十七章 「不要逼俺动手!」朱将军呜咽地喊。 李副将也一面流泪,一面阻止它们前进。「你们快醒一醒!」 这一幕,除了容子骥和程瑜这对夫妻外,没有人看得到。 当他们从天而降,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容子骥先向皇帝请罪。 「爱卿何罪之有?只是要如何对付它们?」就连徐长规写的符箓都没有作用,凤翔侯又能拿出什么办法? 容子骥转过身,事到如今,再次面对「百鬼夜行」,也只有这个法子。 「……娘子,请皇上和皇后后退几步!」 程瑜猜出夫婿接下来想做什么,眼眶一红,强忍心中的悲悯之情,开口请不明就里的帝后往后退。 「你们也让开!」容子骥朝朱将军和李副将道。 它们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像是在祈求似的,不过容子骥不为所动。 「让开!」他低斥。 两「人」不得不黯然地退到一旁。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容子骥举起双手,屏气凝神,结起天地神通指,口中念着「请天兵天将咒」。 「天雷奠奠,龙虎交兵,日月落照,照我分明,远去远来,接我号令,调到天兵天将,地兵地将,神兵神将,官兵官将,五雷神将,符到奉行,急急如律令……」他一连念了两次,话声方落,漆黑的云层陡地雷电交加,周围大放光明。 只见在光芒之中,矗立着一群威风八面的天兵天将,祂们正往下俯瞰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接着电光一闪,众人顿时睁不开眼,当一切恢复原状,四周又暗了下来,「百鬼夜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将军和李副将万念俱灰地跪倒在地,抡拳槌地。 「是俺没用,救不了你们!」 「请你们原谅我……」 容子骥横睨它们一眼。「哭什么?我又没说它们已经魂飞魄散,我只是请天兵天将将其收走,免得继续为虎作偎罢了。」 两「人」猛地抬起头瞪着他,异口同声地问:「它们没有被灭?」 他哼了哼。「很遗憾,并没有。」 「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害俺哭成这副窝囊德行……」朱将军又叫又跳。 李副将纳闷地问:「你之前为何不说,要让咱们误会呢?」 「你们以为天兵天将可以说请就请,随召即来的吗?」容子骥可是连着好几天禁欲戒口,然后写疏文、烧香颂表,向上天禀明原由,不到最后一刻,也不确定是否成功,万一真的请不下来,他也只能灭了它们。 它们旋即咧嘴大笑。 容子骥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目瞪口呆的帝后面前,不只他们,只要是亲眼目睹的禁卫军、太监和宫女也都是一脸瞠目结舌,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晚所看到的奇异景象。 「皇上和皇后娘娘受惊了。」他揖礼请罪。 皇上惊愕到话都结巴了。「它们……「百鬼夜行」……上哪儿去了?」 「它们已经被天兵天将收服,正押往地府接受审判,不会再惊扰皇上,更不会出来作祟。」容子骥也是捏了一把冷汗,要是真的灭了「百鬼夜行」,下半辈子耳根子只怕也不得清静。 闻言,皇上又楞了几下,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原来爱卿也懂得这些阴阳术数,怎么不早告诉朕呢?」 他早就想好应对之词。「回皇上的话,微臣学的不过只是皮毛,先师临终之前交代过,不可对外炫耀,以免酿出大祸,微臣只得遵从师命,隐瞒至今,还请皇上恕罪。」 「令师太多虑了,这怎么会是皮毛呢?」皇上赞许。「光是让「百鬼夜行」不再出来作祟,可是比钦天监内的任何官员都来得能干。」 皇后也露出赞赏的眼光。「皇上说得是,能够请得动天兵天将,可不是寻常人办得到的,看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凤翔侯展现如此有气魄的一面,震慑住了「百鬼夜行」,这才叫做霸气,连本宫都刮目相看。」 「皇后娘娘过奖了。」容子骥抬头看了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先回寝宫安歇。」 老太监在旁边附和。「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累了,有话明天早上再说。」 待帝后重新回到寝宫,容子骥夫妻也返回偏殿。 「相公方才真是太神气了!」程瑜崇拜地说。 他低笑一声。「被娘子这么夸赞,为夫这番卖命演出也值得了。」 「其实相公这么做全是为了朱将军和李副将,相公根本没有打算灭了「百鬼夜行」对不对?」她知道夫婿有时话说得毒,但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 容子骥冷哼。「谁说是为了它们……」 「三郎,俺错怪你了!」朱将军突然现身,激动莫名。 李副将捏着手巾,拭着泛湿的眼角。「不枉末将把屎把尿地把你带大……」 「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大声斥道。 「俺果然没有白疼你!」 「咱们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程瑜见了好生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谁跟它们感情好了?」容子骥打死也不承认。 朱将军咧嘴笑着。「三郎,你就不要害羞了……」 「是啊!咱们又不会笑你……」李副将附和。 见程瑜在旁边抱着肚子,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他不禁扶着额际,撒起娇来。 「娘子,为夫头好疼……」 她笑不可抑。「我帮相公揉一揉!」 容子骥柔弱无力地偎向她。「这儿「人」太多,让它们出去。」 「将军,咱们就别在这儿碍事了。」李副将拖着朱将军走了。 「它们已经出去了。」程瑜笑不离唇。 他将脸庞贴在她的胸口。「耳根子总算清静多了,只有咱们夫妻两个多好……」 「相公的头还疼吗?」她一面揉一面问。 「为夫全身都疼。」容子骥皱着眉说。 程瑜不免担忧。「要不要到床上躺着,我来帮相公揉一揉?」 「当然好了。」他马上生龙活虎,拉着她就进内房。 「……你又骗我!」 「为夫哪敢欺骗娘子?真的全身都疼,尤其是某个部位……」 「真的是这样吗?」程瑜有些咬牙切齿。 「呃……娘子拿布条要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疼爱」它了……」 只听到一声男性惨叫,至于到底发生什么状况,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外人不便过问。 第二天早朝,皇帝兴高采烈地在大殿上提起昨夜发生的事,文武百官听说凤翔侯居然有办法请得动天兵天将来收服「百鬼夜行」,纷纷表示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大臣干脆上奏,推荐由容子骥来担任钦天监监正。 皇帝经过这番点醒,也认为是一个好建议。 待他下朝之后,马上召见容子骥,而徐长规也在此时进宫面圣,两人就这么在御书房外头碰了面。 「下官已经听说昨晚发生的事,想不到侯爷深藏不露,不知师承何人?」徐长规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是又恼又恨,这才明白被摆了一道,这个温弱有礼的男人原来是只狡诈又腹黑的狐狸。 容子骥也同样笑不离唇。「先师说自己只是无名小辈,名讳什么的不必对人提起,本侯自不便多说,只是比起徐大人,经验尚浅,还望赐教。」 「好说!」徐长规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御书房。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容子骥。「幸好昨晚有爱卿在,保护了朕和皇后,也等于保护了江山社稷和百姓,可是大功一件,朕自然有赏。」 「凤翔侯快谢恩!」老太监笑咪咪地说。 容子骥下跪谢恩。「谢皇上恩典!」 「另外,今天早朝上有几位大臣推荐由爱卿来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朕也认为爱卿是最适合的人选。」皇帝想到终于找到新的监正,可以安心了。 徐长规当场面色铁青。 「回皇上,微臣年纪尚轻,还不足以担此重任……」容子骥早就猜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也不得不接受,但表面上还是要推却一番。 「朕相信爱卿一定能够胜任。」皇帝对他有信心。「徐长规,你认为呢?」 被点到名的徐长规抽紧下颚,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就听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吆喝—— 「德妃娘娘驾到!」 徐长规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还没输。 第二十八章 挑得还真是时候!容子骥退到一旁,好迎接萧德妃到来。 萧德妃进门见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皇帝有些疑惑。「德妃怎么来了?」 她一脸担忧。「臣妾是听说昨晚的事,吓出一身冷汗,皇上和皇后娘娘能够平安无事,真是菩萨保佑。」 事隔一晚,皇帝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也多亏了凤翔侯,是他请来天兵天将收服了「百鬼夜行」,既然有这种通天的好本事,朕决定让他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相信没有人会反对。」 「可是皇上,论起资历和经验,还是徐长规最为适任。」萧德妃没有亲眼看到,还是不敢相信凤翔侯竟然有这等好本领,连天兵天将都能请得动,他也未免藏得太深太好,直到最后一刻才展露出来,也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皇帝脸色沉了沉。「徐长规的资历和经验确实是不错,但是他写的符箓还是治不了「百鬼夜行」,这是不争的事实,要不是凤翔侯,朕和皇后的性命堪忧。」 「微臣该死!」徐长规屈膝请罪。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要吓唬皇帝,只要拖到六皇子回京,做完超渡法事之后,「百鬼夜行」也就不再作祟,众人对六皇子能够护佑大丰王朝的事便会深信不疑,在百姓心目中的名望自然大增。 「可是……」 「不必再说,朕已经决定了!」皇帝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 萧德妃不甘心地咬着红唇,恨恨地瞪着容子骥。 感觉到一道刺人的冰冷目光冲着自己而来,容子骥只是半垂眸光,状若无事地回答皇帝的问话,直到退出御书房。 回到偏殿,他让程瑜去跟皇后辞行,然后夫妻俩便一同返家。 不到一天的光景,御赐的珍贵礼品便送到了容府,原本还赠予一座宅第,不过被容子骥亲自进宫婉拒,理由是他想多在家中陪陪祖母,何况他也喜欢原本居住的竹院。 皇帝感念他的孝心,这才同意收回。 由于「百鬼夜行」的事已经解决,所以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让已经在半路上的六皇子速速返回封地,为了监视对方的行动,容子骥派了许大贵和魏平去盯着,确保途中不会发生任何差错。 另外,皇帝还郑重地下了道圣旨,亲自任命容子骥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而且是即刻上任。 老太君不免又惊又喜,三郎夫妻的表现不仅赢得皇帝的信任,也让容家脸上有光,往后不用再让她烦心,她也决定交出大权,不再管事,让几个嫡媳、庶媳去忙,自己落了个清闲,只要等着抱大房所生的曾孙子就好。 为了容家的未来,容永全和容永华也认为这个侄子是真的有才干,都默许由他当家作主,不过平辈当中,自然也有嫉妒眼红的堂兄弟,但又惧于容子骥会念咒作法,拥有与鬼神沟通的能力,都不敢得罪他。 如今容子骥夫妻在府里的地位稳固,小事交由几个婶婶去处理,大事就得到竹院请示,这已经成了容府上下的共识。 日子看似平顺地过去了,应该气到吐血的萧德妃和徐长规都没有动静,容子骥也跟着按兵不动,似乎在比比看谁有耐心。 而他才刚上任,就将里里外外的符箓全都撤了,因为那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的废纸,到了第三天,更是毫不留情面地大力整顿人事,无论靠什么人或关系进来,若只是贪图月俸,只想混水摸鱼过日子,对阴阳术数又一窍不通,也没有心思学习,下场就是直接踢出去。 徐长规的儿子徐秉荣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番强硬的做法自然引来不少怨恨,甚至有人还到皇帝面前参了一本,可惜皇帝力挺到底,还反过来斥责对方一顿。 相公天天早出晚归,程瑜当然也没有闲着,得应付上门求助的帖子,从中挑出真正需要帮忙的对象,夫妻俩能够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也变少了。 这天,难得容子骥早早就回来,两人便一起用膳。 「徐长规当不了钦天监监正,真的会就此罢手吗?」程瑜很怀疑对方会放弃自己的野心。「相公难道打算放过他?」 容子骥唇畔的笑弧泛出冷意。「为夫怎么可能放过他?之所以还不处理,无非是在等他自取灭亡。」 「相公是说他还会使出更卑鄙无耻的手段?」她忿然地问。 他哼了哼。「娘子不用急,只要等着就好。」 「嗯。」程瑜相信他自有办法。 「时辰也不早了,回房歇着吧。」容子骥起身走出书房,这段日子真的累死了,也没能跟自家娘子卿卿我我,今晚要全部补回来。 程瑜带上门扉,提着灯笼跟在后头。 「三郎!」李副将的声音传来。 接着朱将军也来了。「三郎,先别睡,俺有事要找你……」 程瑜看着它们。「什么事?」 「你们跟俺来一下!」朱将军说道。 闻言,容子骥并没有移动脚步。「上哪儿去?」 李副将卖关子似地笑了笑。「总而言之,跟咱们来就知道了。」 见夫婿站在原地不动,双方有些僵持不下,程瑜只好劝道:「相公,咱们就跟它们去一下,你总信得过它们吧?」 「难道俺会害你?」朱将军没好气地骂道。 他是宁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却有预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走吧!」程瑜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他的手腕。 容子骥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家娘子穿过甬道,往南边的角门方向走。 夫妻俩来到门前,同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门是关着的,看不到外头,可程瑜颈背上的寒毛整个竖起,甚至从脚底冷到头顶。 「那个……相公,外面好像有「那个」……」她呐呐地说。 不用开门看,容子骥也感觉得到数量惊人,额际青筋爆凸好几条。「你们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因为有门神在,它们进不来,三郎,你快想想办法!」李副将请求。 朱将军也难得放低姿态。「你就收留它们吧!」 连朱将军都低声下气地哀求,程瑜有些不忍,上前开了门,才跨出门槛,着实被外头的惊人场面给吓到。 只见整条街道被应该有数百到近千名不等的兵士给塞得满满的,幸好一般人看不到,否则准会吓破胆。 这比「百鬼夜行」还要来得壮观,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排列整齐,整装待发……不过仔细看的话,它们有的肚破肠流,有的身上有好几个窟窿,缺腿少胳膊的更是多到数不清,但是个个都想办法挺直腰杆,似乎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冲上战场杀敌。 随后出来的容子骥嘴角抽搐几下,他的预感还真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居然给他搞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你把它们叫醒了?」 「俺是它们的将军,谁敢不从?再说俺也担心徐长规又打它们的主意,利用它们来干坏事,到时真的被灭,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这是朱将军考虑了好几天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我又不打算造反,收它们来做什么?」容子骥咬牙切齿。 朱将军嗓音透着哀求。「俺从来没求过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李副将也同意这个做法。「与其遭到有心人操控,还不如让你收了,要怎么使唤都成,这么一来,徐长规就算拿到它们的遗骸,也动不了它们。」 「相公,它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程瑜也怕徐长规故技重施。 容子骥瞪着自家娘子。她居然帮它们说话? 结果呢? 他不收行吗? 容子骥拜过门神,又将这一大群「人」收进酒瓮中,上头贴了符,保证不会惊扰到活人,才进得了门。 「里头会不会太挤?」朱将军不想麾下的兵士受到委屈。 容子骥唇角往上一勾,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却令人看得毛毛的。「你要不要也进去试试看?」 「不、不用了。」它才不想被关。 最后,容子骥将酒瓮搁在书房的几案上,再摆上小小的香炉,点上三炷香,让它们继续沉睡。 程瑜合掌朝酒瓮拜了拜。「希望有一天,它们都能够放下前世的恩恩怨怨,心里不再有罣碍。」 「谁知道?」他事不关己地回道。 不过程瑜知道,也许这个男人的真实性情看来冷淡凉薄,但并不会真的就见死不救,只是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同,而她并不觉得讨厌。 第二十九章 「我喜欢这样的相公。」 容子骥楞了楞。「怎么突然说这个?」 「相公不是说过担心我会无法接受原本真实的你吗?我现在要告诉相公,我很喜欢。」程瑜主动告白。 他目光掠过一抹激动。「那就好。」 程瑜热切地看着他,期待也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娘子用这么火热的眼神看着为夫,若是想得到疼爱,不妨直接开口。」容子骥笑得分外邪气。「咱们这就回房去,为夫想到另一种绑法……」 「欸……」她惊呼一声。 这次换程瑜被拉着走,看来又是一个甜蜜但又全身酸疼的夜晚…… 四月下旬,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一名长相圆润的妇人匆匆忙忙地来到容府的偏门,用力敲着门,等到门房出来后,她立刻说明原由,接着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门房可不敢拖拖拉拉,立刻转告管事,管事则马上前往竹院。 「……我娘病了?」程瑜口气焦灼地问。 管事拱手回道:「那名妇人自称是夫人娘家的街坊邻居,受托前来报信,希望夫人拨冗回家一趟。」 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银子请奴才或婢女,母亲确实有可能会拜托住在隔壁的大娘帮忙带个口信,程瑜心想一定病得很重,否则母亲绝不会麻烦人家。 「我这就回去!」听说母亲生病,她哪里还坐得住? 程瑜先去向老太君禀明,请求她答应让自己回娘家一趟,而老太君也没有为难她,亲家就住在京城,不让她回去探望也说不过去。 得到同意,程瑜恨不得飞奔回家,不过又顾及到相公和自己目前的身分,言行举止不能马虎随便,只好等待管事备轿。 「夫人看看还缺什么?」秋香打开提篮,里头放了人参等珍贵药材。 程瑜已经是心急如焚,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就先这样吧,如果还有缺什么,改天再另外派人送过去。」 「是。」 铃儿不知何时站在墙角。「……夫人还是等侯爷回来,再一起回娘家吧。」 她收拾了下心神,按捺住焦躁的心情,这才开口回道:「相公很忙,我不想麻烦他,何况娘家离这儿又近,我很快就回来。」 秋香见主子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惊小怪或是吓得直尖叫,可以镇定地做自己的事。 「那……奴婢可以跟着夫人去吗?」侯爷曾交代过它要好好看着夫人,既然阻止不了,它只好跟在夫人身边。 程瑜没有拒绝,还在上轿之后特地把铃儿叫进来,免得午时的阳光太烈,有可能会伤了魂体。 生前不曾被这么温柔对待过,铃儿整个怨憎的心都被洗涤了。 只是程瑜怎么也没想到,才出容府没多久,竟就在朗朗乾坤之下遭人打劫…… 真的是打劫吗?当她被人从后头敲昏之前,不禁这么怀疑…… 【第九章】 「夫人!夫人!」秋香挟着哭音的呼唤以及摇晃,总算把她叫醒。 程瑜才动了一下,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怎么回——啊!」 她忆起自己是被人敲昏,连忙集中视线焦距,只见身处的地方相当狭窄,墙角的地上摆了一盏烛火,四周皆是土墙,其中一面墙上有扇木门,不过怎么拉或推都打不开。 「把咱们掳到这儿来的人呢?」 「奴婢也才刚醒来,没看到其他人。」秋香脸上布满泪水地说。 「你有没有受伤?」她问着自家丫鬟。 「奴婢没事,只是脑袋被敲了一记,夫人呢?」 「也一样。」程瑜抚着后脑勺。「……对了!铃儿?铃儿?」连叫了两声,胖丫鬟都没有现身,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不用担心,相公很快就会来救咱们的。」 「是,夫人。」秋香也这么相信。 「不过到底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咱们绑到这儿来的?」程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袄裙上的灰尘。「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就在这当口,木门外头有了动静,门打开,进门的男子年约二十出头,目光带着明显的鄙夷之色,他走到程瑜面前,上下打量她。 「你是谁?想干什么?」秋香马上挡在主子面前。 徐秉荣从鼻孔哼了口气。「当初没有娶你真是对的,凭你这等姿色,还高攀不上本少爷,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嫁给凤翔侯,他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嫉妒的口吻昭然若揭。 「你是……徐长规的儿子!」程瑜不禁恍然大悟,除了他们父子之外,也没有别人会掳走自己,目的应该是为了报复相公,都怪自己太大意,才会被掳来。「应该是我庆幸不用嫁给你才对,否则一辈子都毁了。」 「你这女人嘴巴还真利!」他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脑子似乎不怎么聪明,一下子就上当了,否则想抓你还真有些困难。」 「我娘生病是假的?」她暗骂自己笨。 「你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了……」徐秉荣朝外头吆喝。「进来吧!」 见到三名凶神恶煞般的家仆进来,程瑜一脸戒备。「你们想干什么?」 「暂时还不会杀你,只是想借你的血来用一用……」他朝家仆们使了个眼色。 「我爹说你是天上的神只下凡投胎,只要喝下你的血,就可以增加功力,召唤更多的亡魂出来,我可不相信这种事,但又不得不听命行事,可不要怪我。」 秋香要阻止他们靠近,却被家仆甩了一个巴掌,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我只是个普通凡人!」程瑜怒气冲冲地朝对方出拳,那名家仆挨了一记,往后退了几步,另外两名家仆顺势抓住她的一只手腕,让她无法再动手,她两只脚不断踢动,想要把他们踹开。「放开我!」 徐秉荣自袖中抽出匕首。「把碗拿过来!」 「是。」方才挨打的家仆连忙将手中的碗凑上前。 他捉住程瑜的右手,逼迫她张开手心,然后迅速地在她掌心上划下一刀,鲜血瞬间流了出来,不断地滴在碗中。 「你们简直是疯了!」程瑜并未感觉到痛,只有恐惧,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液在眼前流不停,比每个月都会经历的那几天还要可怕,渐渐的,她开始有些头昏眼花,挣扎的力道也跟着愈来愈小。 等到装了半碗左右,她身子一软,倒卧在地,血也渐渐止了,徐秉荣这才收手,可还不能把人弄死。「你们好好看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说完,他亲自端着碗去见父亲。 家仆们重新关上柴房的门,并在屋外把守。 这时,秋香支着额头醒转,见到晕厥在地的程瑜,又见她右手掌心上都是鲜血,惊慌失措地爬过去,发现上头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连忙掏出手巾替她包扎。 「夫人!夫人!你可不能死!」 侯爷救命啊! 她一面试图叫醒主子,一面在心中呐喊。 同一时间,铃儿带着朱将军和李副将来到徐府外头,可碍于宅第四周贴满符箓,不管从四面八方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更遑论进去救人了。 「还是快去通知三郎吧!」李副将担心会延误救人的时机。 「走!」朱将军大喝。 旋即,三「人」又消失了。 「……申时都过了,你打算何时才去救人?」朱将军在钦天监外头等,见容子骥从知府衙门回来,才下了轿子,已经急得直跳脚。 李副将连忙在它身边安抚。「将军先别急……」 它们还会不了解三郎的个性吗?看起来愈冷静,就表示愈愤怒。 「俺怎么能不急?」朱将军大吼一声。「自己的娘子被人家掳走,这臭小子却不知在忙些什么,难道还有比救人更重要的事吗?」 容子骥依然对朱将军的叫嚣充耳不闻,仿佛它们并不存在似的,坐到书案后头处理公务。 「三郎,你打算怎么做?」李副将耐住性子问。 容子骥终于抬起头,俊美的脸庞透着森冷。「现在要做的只有等!」 朱将军提高嗓门吼道:「还要等什么?等你家娘子被杀吗?」 「徐长规目前还不会杀她,他的目的是娘子身上的血,死人可是不会流血的……」记得那天翻阅子敏堂兄手边的两本书籍,引起自己注意的是上头记载着「若饮下神只下凡投胎之人的鲜血,可增强其功力,并且号令百鬼」,想必这就是徐长规掳走娘子的目的,可见得他做过一番研究。好好的正路不走,净要去找捷径,等到发现误入歧途,已经陷入泥泞当中,脱不了身。 第三十章 「要是贸然硬闯,他们很有可能会拿娘子当作人质来威胁,不过最坏的结果是他们将她藏在咱们找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反而更加危险。」 虽然娘子眼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难保不会受到一点小伤,容子骥自会好好地跟徐家父子算这一笔帐。 「三郎说得对!」李副将说道。「将军就先冷静下来。」 朱将军作势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吐出来。「那么你说等,是要等什么?」 容子骥扯动樱红的唇角,语带嘲弄。「自然是等徐长规派人上门取我性命!」 徐长规这几天跟钦天监告病请假,他便觉得不寻常,为了以防万一,才会让铃儿跟在娘子身边,果然,徐长规真的打算这么做,还真是一点挑战性也没有。 「你不只有爵位,如今还是钦天监监正,他竟敢明目张胆地派人来杀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朱将军一脸没好气。「想要杀你,也得先通过咱们这一关!」 李副将心思一转。「该不会派来的不是活人,而是……」 「没错,徐长规一定很想证明自己施咒作法的功力比我强,况且役鬼杀人,难以佐证。」容子骥放下手上的毫笔,起身走到门前,看着愈来愈阴森的天色,内心那股焦灼焚烧的情绪宛如滚水般沸腾,就快要满溢出来。 「所以我在等,等着跟徐长规做个了断!」 时候到了,他也该给敌人一个迎面痛击! 不过这个敌人并不是徐长规,他不过是帮凶而已,真正的敌人是躲在后宫的萧德妃。 朱将军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确定它们会来钦天监而不是容府?」 「因为它们进不了容府。」经过子敏堂兄招鬼进门一事之后,容子骥自然又做了防护措施,没有经过他的允许,连半只鬼也进不去。「至于这儿,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发觉吗?」 闻言,它们相觑一眼,赫然明白他的意思。 「连咱们都能自由出入,其他的鬼当然不用说了……三郎,你该不会是故意的?这招「请君入瓮」真是太妙了。」李副将笑道。 容子骥冷笑一声。「再说这儿有我坐镇,还需要贴什么符箓?谁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就让它们再也出不去。」 两「人」不禁同情起徐长规,惹上三郎,算他倒了八辈子的霉。 接着,朱将军和李副将都不再说话,安静地陪着容子骥等待敌人到来。 酉时过了,很快的,戌时也过了…… 闭目养神的容子骥陡地睁开俊目。「来了!」 它们立刻严阵以待。 待容子骥走到外头,天空刮起阴风,吹动树梢,不断地沙沙作响。 这时,两名负责值夜的阴阳生提着灯笼经过。「大人还不回去歇着吗?」 容子骥眼角一瞥。「你们都退下!」 两名阴阳生搞不清楚状况,突然,温度骤降,令人背脊发冷,阴风也刮得更大。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过来了……」其中一名阴阳生比较有经验。 容子骥两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等着它们靠近。 「来了!」朱将军拔出腰上的长剑,李副将也做出一样的动作,两「人」一左一右保护容子骥。 当一群「人」现身后,只见它们约莫三、四十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穿着来看,应该原本是些寻常百姓,但因为被人控制,失去自身的意识,比「百鬼夜行」还要悲惨,都成了货真价实的恶鬼。 李副将握紧手上的长剑,要出手斩杀它们,它于心不忍。「这……」 「那个姓徐的,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朱将军破口大骂。 容子骥俊脸一沉。「这些「人」已经没救了,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它们有可能是徐长规去乱葬岗召来的亡魂,只因它们长久以来无人祭祀,容易操控。 而他最大的慈悲就是让它们不要再助纣为虐。 「三郎,就算你灭了它们,那个姓徐的还是会再派「人」过来,只会有更多「人」受害……」李副将悲愤地说。 容子骥睥睨它一眼。「你以为我是谁?我自然有办法!」 这时,它们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鬼叫,接着直扑过来,让朱将军不得不挥剑斩杀其中一只。 「你们退下!」容子骥冷冷地朝朱将军和李副将斥喝。 两名阴阳生虽然看不到半只鬼,但从容子骥的举动来判断,也知道正面对着什么,他们并没有逃走,全都好奇地躲在梁柱后头偷看。 容子骥十指结起金刚伏魔印,口中念着「调五雷神咒」。 「雷电大雷公,霹雳现英雄,统兵千百万,霹雳在云中,若有强神恶煞不伏者,雷令一声放出毫光,化为尘埃,神兵火急如律令……」 说时迟那时快,漆黑的天边放出白光,接着雷声大作,一道电击直劈而下,打在那群不幸成为恶鬼的亡魂身上。 躲在梁柱后头的两名阴阳生顿时睁不开眼,耳边只听到雷电打在地面上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声响。 接着,容子骥将金刚伏魔印往前推,口中大喝—— 「破!」 旋即,所有法术反噬回到施咒之人身上。 用咒术来害人,最终还是会得到报应。 而此刻身在徐府、站在法坛后方作法的徐长规乍然听到雷声,一道惊雷凌空劈下,脸色顿时大变,冷不防地,胸口大恸,接着喉头一甜,鲜红的血液从口中喷出。 「噗——」 徐秉荣失声叫道:「爹!你怎么了?」 只见徐长规踉跄一退,又狂吐一口鲜血。 「爹!」徐秉荣伸手抱住倒下的父亲。 听到独子的叫声,徐长规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五脏六腑宛如遭到大火焚烧般,痛不欲生。 他输了? 他饮下了神人投胎的鲜血,不该会输才对! 「咳……我……竟会……死在自己的……法术之下……咳……真是可笑……」徐长规又呕出两口鲜血,接着便断气了。 「爹,您不能死!」徐秉荣不禁慌了手脚,失去父亲,自己就什么也没有了。 「爹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而无人看见的是,当徐长规的魂魄慢慢离开身体后,便有好几只手从地底伸出来,抓住它的脚踝,无视它惊怖的叫喊和挣扎,硬生生地将它拖下去。 就在这当口,家仆奔进后院。「不好了!官府的人来了!」 刘知府亲自带队进来捜查,只见里头设有法坛,还有一堆不知打哪儿挖掘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人骨头,如今可说是证据确凿。 「果然就如侯爷所料!这些人何其无辜?就连死了都不能安宁,你们父子居然做出这么缺德的事,真是死有余辜。」 见状,徐秉荣把错全推给父亲。「不是我干的!一切都是我爹指使的!」 刘知府瞪着他。「侯爷夫人被你们关在哪里?不想罪加一等的话,就快点把人交出来!」 「她……她被关在地窖……」徐秉荣吓得全招了。 接着衙役打开地窖的门,顺利地把程瑜主仆给救了出来。 刘知府见到程瑜用手巾简单包扎的右手,紧张地问:「夫人受伤了?」 「不过是一点小伤。徐长规呢?」其实血早就止了,她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罢了。 「他想要害侯爷,最后却被自己的邪术所伤,已经死了。」 刘知府的回答让程瑜有些惊讶,但也高兴不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种人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侯爷呢?」 「侯爷应该快到了。」刘知府回道。 她颔了下首,便让丫鬟搀扶着到徐家的偏厅等候,以免妨碍官府办案。她才坐下来没多久,就见容子骥跨进门槛,外表虽然看来从容不迫、玉树临风,但看得出他的眼神透着焦急和脆弱。 「相公!」她起身迎上前。 容子骥张臂抱住她,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光是收拢双臂这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让程瑜的眼眶湿润。 这个男人真的在乎她、关心她。 「……为夫来晚了。」 「我知道相公会来救我。」她如此坚信着。 他嗓音嗄哑。「你只要一直这么相信为夫就好。」 「我当然相信相公,何况在听到相公亲口说出喜欢我之前,我才不甘心就这么死了。」程瑜说出心中的渴望。 第三十一章 闻言,容子骥怔怔地看着她。「娘子怎会这么想?」 「因为相公从来不曾说过喜欢我。」经过这次的生死劫难,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的? 一时之间,容子骥真的觉得好气又好笑。「为夫当然喜欢你了。」 程瑜又惊又喜。「真的吗?相公没有骗我?」 「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容子骥握住她的肩头,掏心掏肺地说道:「打从娘子说要保护为夫那一刻起,为夫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否则就算皇上赐婚,也无法逼为夫娶不爱的女人——不对,不只是喜欢而已,而是爱,为夫这辈子只认定娘子一个女人。」 程瑜的表情从又惊又喜,变成又哭又笑。 相公不只喜欢她,而且爱她,虽然打一开始,这段婚姻是自己求来的,如今得到了明确的回应,她也能大声地告诉世人,他们是两情相悦! 「我也爱相公!」 容子骥搂着喜极而泣的她,莞尔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是何其有幸才会遇上她! 「……你说徐长规死了?」 后宫里,萧德妃表情惊骇,重重地跌坐回椅上。 老宫女又凑近些对主子说话。「回娘娘的话,听说昨晚在与凤翔侯斗法时输了,还遭自己的法术所伤而亡。」 「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死法!」萧德妃说得咬牙切齿。「他不该输的!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本宫输了?」 「娘娘没有输!」老宫女连忙安慰。「只要娘娘还活着,在宫中仍拥有一席之地,身边还有六皇子,就不会输!」 经她这么说,萧德妃才稍稍镇定下来。「没错!本宫还有六皇子,那么这次失败又算得了什么?下次肯定会成功的……对了!徐长规就这么死了,应该不会把本宫扯进去吧?」 「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提到娘娘的事,不过依奴婢之见,徐长规那个儿子还是尽快派人解决得好。」老宫女提议道。 萧德妃颔了下首,眼底透着杀气。「既然这样,就不要让他再继续活着。」 老宫女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三天后的下午,容子骥和刘知府一起进宫面圣,并将徐秉荣亲口坦承奉父亲之命,杀害两名无辜百姓,只因他们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想利用他们身上的鲜血来操纵「百鬼夜行」,扰乱京城安宁,意图谋害皇上,以及将两名共犯灭口的口供呈上。 光是这几条人命就足以让徐家父子判上好几个死刑,同时,他们也在徐府的后花园里挖出十几口水缸,里头全放着前朝兵士遗失的头骨。他们才正想要乘机挖出更多细节,不料徐秉荣竟在牢中用绳子勒颈而死。 皇帝看完奏折之后,大为震怒,可惜徐家父子都死了,无法问罪,只能将所有的家产充公,并奖赏有功之相关人等。 「……这次真是多亏了爱卿,才让「百鬼夜行」的案情得以真相大白,百姓们不必再担惊受怕。」 御花园内,君臣两人一面欣赏百花齐放的景致,一面闲谈。 「大理寺和知府衙门也占了很大的功劳,不是微臣一个人的。」容子骥谦虚地说。 「只不过朕还是不懂,」皇帝一脸纳闷。「徐长规为何要做出这种事?难道只为了当上钦天监监正就闹了个满城风雨?」 容子骥很想回答「当然不光是如此,而是有更大的阴谋」。他可不会真的认为徐秉荣是自我了断的,看来知府衙门内有萧德妃的人,他们抢在他审问徐秉荣之前下了手,他虽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但并不代表什么也没办法做。 「回皇上,这也只有问徐长规本人才知道。」容子骥拱手回禀。 「唉!既然人死了,也不用再问。」 接下来君臣又聊了几句,皇帝因为想在御花园中坐一会儿,便让容子骥先回去。 「微臣告退!」 容子骥走没多远,迎面便走来一群宫女相当显眼,被簇拥在中间的萧德妃见到他,娇艳的脸蛋顿时变得阴沉,两颗眼珠子就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似的。 他在心中冷笑,上前见礼。「见过娘娘!」 萧德妃假笑了声。「本宫听说凤翔侯又立下了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往后肯定是前途似锦。」 「娘娘过奖了,微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过是尽绵薄之力,只愿皇上龙体安康,皇子们各尽其责,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容子骥又是一脸无害模样。「娘娘说是不是?」 萧德妃抹着胭脂的唇角抽搐着。「你还真是说到本宫的心坎里去了。」 「微臣不敢。」他状似诚惶诚恐地回道。 「哼!」萧德妃冷哼一声,举步要走。 但容子骥可没打算那么容易就让她走。「启禀娘娘,有些话微臣不知该不该说?」 萧德妃不得不停下来。「想说就说!」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下宫女。「这……」 萧德妃比了个手势,让随侍在侧的宫女全都退后两步,她就不信一个凤翔侯能拿自己怎么样? 「多谢娘娘。」容子骥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但又不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接着压低嗓音说道:「娘娘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微臣很清楚……」 萧德妃脸色一变,出现心虚之色。 「微臣日前闲来无事,便替六皇子卜了一卦,这卦上说最好是能韬光养晦、修持身心,方能明哲保身,否则灾祸随之而来……」他半掩着眸光,令人看不出真实情绪。「至于信不信,就全看娘娘,毕竟娘娘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到六皇子。」 「你这是在警告本宫?」萧德妃抽紧下颚怒问。 「娘娘误会了,微臣是为了六皇子着想,才会好意提醒。」容子骥缓缓掀起眼帘,目光铄铄地看着眼前的萧德妃。「因此从今天起,微臣会好好盯着娘娘,最好不要再轻举妄动。」 「凤翔侯,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本宫说话!」她低嘶。 容子骥突然往后一退,大声地嚷着,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够听见。「微臣对皇上忠心不二,此心可昭日月,还望娘娘明鉴。」 「你……」萧德妃有些错愕。 「德妃!」皇帝有些不悦的嗓音传来,让她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凤翔侯这番突兀的举动所为何来。「这是在做什么?」 萧德妃声音颤了颤。「回皇上……」 「是微臣无知,冒犯了德妃娘娘,还请皇上降罪。」容子骥将过错揽在身上,又是深深一揖。「微臣愿领责罚。」 皇帝当面质问起萧德妃。「他是怎么冒犯你了?」 「臣妾……」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皇帝便改问容子骥。「你说!」 「微臣不过是告诉德妃娘娘,曾帮六皇子卜了一卦,卦上说只要能韬光养晦,便能趋吉避凶,一生平顺无波……」容子骥停顿了下,唇角泛出苦笑。「或许就是平顺无波这四个字冒犯了德妃娘娘。」 「平顺无波有什么不好?」皇帝怒目一瞪。「德妃,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朕难道会不清楚吗?」 萧德妃连忙屈膝跪下。「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皇上明察。」她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就这么掉进陷阱。 「最好如此,否则朕绝不宽贷。」为了继承皇位的人选,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都在台面下蠢蠢欲动,他又岂会浑然不知? 「……是。」萧德妃脸色苍白地回道。 容子骥心想这个警惕若还不够,他不介意再陪萧德妃玩一回。 自从那天晚上,容子骥在钦天监内展现真本事,经由亲眼目睹的两名阴阳生广为宣传,加上徐长规自食恶果,惨遭自己的法术反噬致死,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心服口服,都不敢再小看这名尚且年轻,外表又俊美温弱的新监正。 今天是休沐日,对于容子骥夫妻来说,是难得悠闲的一天。 铃儿没有接到召唤,却来到书房,当着容子骥的面跪下,也把坐在一旁喝茶的程瑜吓了一跳。 「你又没犯错,为何要跪?快点起来!」程瑜说道。 铃儿摇了摇头,依然跪着不起。 「相公……」程瑜只得向夫婿求助。 容子骥瞥了两眼,似乎懂了它的意思。「你想通了?」 「是。」铃儿用力点头。 「当年把你收在身边时,我就在口头上承诺过,一旦你想通了,便可以离开,这一等可是等了五年。」他可是等到都不耐烦了,不过总比另外两只来得好。 第三十二章 铃儿朝程瑜磕了个头。「是夫人让奴婢想通了,不好的全都会过去,来世一定会有好事等着自己。」 「你不去面对,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好事?一定要给自己一次机会。」程瑜很替它感到高兴。 既然巳经想通了,容子骥也很爽快地把契约给烧了,将余烬丢进碗中。 「奴婢会永远记得侯爷和夫人……」铃儿拭着眼角说道。 容子骥口气冷淡。「记得咱们做什么?本侯可没欠你!」 「相公!」程瑜笑骂。 铃儿知晓他的性子,不以为意。「奴婢走了……侯爷和夫人多保重……」 「你也是。」 于是,胖丫鬟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眼前。 「真的忙到差点忘了……」容子骥又想到还有另外两只,便把许大贵和魏平叫到跟前。「杀害你们的凶手已经死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 许大贵算是挺老实的。「可是当初跟侯爷签的是两年……」 「是啊,这才不过几个月……」魏平以为他忘了。 容子骥撇了撇嘴角,说好两年,也不过是想看看它们的决心有多强。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只要我说可以就可以。」说着,他便将它们的契约也烧了。「你们不想回去看看亲人吗?」 闻言,它们眼眶不禁红了。 「小的当然想!」 「小的每天都在想!」 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快回去看看他们,然后早点上路。」 「多谢侯爷!」 它们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就赶着回家探望许久不见的亲人。 程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容子骥。「相公真是个好人!」 「为夫可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想,不管要收几只都行,只不过这时不希望它们在身边打扰。」容子骥故作淡漠地回道。 她噗哧一笑,这个男人嘴巴上总是说得不中听,其实真的有在为它们着想。 「相公说是就是。」 「不过也有令为夫头痛,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的……」他没把话说完,但程瑜一下子便心领神会,心想确实很难,可那也是因为感情放得太多、太深,难以割舍罢了。 「也许时候还没到。」程瑜安慰他。 容子骥就不信拿它们没办法。 于是,数日后,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手上抱着贴有符箓的酒瓮,程瑜则提着灯笼跟在身边,夫妻俩来到竹林。 「……你没事带它们到这儿来做什么?」朱将军马上现身。 容子骥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撕下上头的符箓,打开盖子,无声地念了几句咒语,将前朝兵士的亡魂从里头放出来。 李副将不解地看着他。「三郎?」 「已经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利用它们,时候也到了,它们得去该去的地方报到,这才是真的为它们好。」容子骥将空酒瓮搁在地上,对两「人」这么说。 闻言,朱将军和李副将沉默了。 「将军,三郎说得对,咱们不该强留它们。」李副将表示赞成。 朱将军思索了下,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都过了两百多年,如今也已经改朝换代,皇上和至亲早已作古,不知轮回过多少世,却还执着不肯离去,它该负起责任。 它转身面对自己麾下的兵士亡魂。「俺这一生能和大家并肩作战,深感荣幸,尽管最后落得战败的下场,但咱们无愧于天,无愧于皇上,如今战事结束,弟兄们也该前往地府报到……」说到这儿,朱将军已然泣不成声。 兵士亡魂纷纷丢下手上的兵器,低垂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的。 「放下前世种种……有缘……的话……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它再次提高嗓门,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李副将背过身去,偷偷掏出手巾拭着泪水。 「去吧!」朱将军呜咽地喊道。 众人看着朱将军和李副将,却迟迟不肯离去。 「你们怎么了?」李副将疑惑地问。 容子骥轻叹了口气。「还不明白吗?它们在等你们两个一块儿走,你们可是它们的将军和副将,理当由你们来带路。」 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神情复杂,这下子可让它们为难了。 「你们已经陪我够久了……」容子骥很难得地用感性的口吻说道。「打从有记忆开始,出现在我面前次数最多的不是生养我的双亲,而是你们,是你们教我如何说话,陪我玩耍,把所会的一切都教给我,若有谁想伤害我,一定会挡在我面前……在我心目中,你们的地位绝不会输给亲生爹娘……有任何困难,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们……」 才听他说到这儿,朱将军已经泪如泉涌。「你这臭小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这个时候说这种……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李副将捏着手巾,哭到不行。「……这教我怎么舍得下……」 程瑜也没想到相公会说出这番令人动容的话来,也在旁边跟着哭。 「可是人鬼殊途,你们有你们该走的路,若再为了我耽搁下去,不是教我一生愧疚吗?够了,你们也有你们该尽的义务,那就是带着麾下的兵士前往地府报到,等待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不是眷恋前世种种……」 他眼眶湿红,深吸了口气,才有办法往下说。 「今天再怎么不舍,我都不得不放手让你们走……朱伯伯、李伯伯,谢谢你们这些年来的陪伴……」 朱将军大声哭嚎。「哇——你这臭小子……终于又叫俺一声朱伯伯了……」 「谢什么呢?」李副将哭到手巾都湿透了。「你就像咱们的孩子……」 容子骥笑中带泪。「你们也像是我另一对爹娘……」 听到他叫自己一声娘,李副将觉得今生了无遗憾。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已经到了分离的时刻,别让它们再等下去,我不信你们会如此不负责任……」他软硬兼施地说。 两「人」泣不成声,不舍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就像有刀子在割,可是麾下的兵士们没有它们又不肯走,真是左右为难。 「将军,咱们抛下它们这么多年,也该好好尽咱们的义务。」李副将率先整理好情绪。「不能再丢着不管!」 朱将军瘪了瘪嘴。「俺知道!」 李副将含着泪水,看着程瑜。「三郎就交给你了。」 「是。」她用力点头。 朱将军擤了擤鼻水。「那么俺走了!」 「你们多多保重!」容子骥微哽地道。 朱将军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俺真的走了!」 容子骥唇角一抽。「珍重!」 「将军,走吧!」李副将催促。 朱将军这才转过身,随着众人一步一步地走远,最后消失在夜空之下。 「……它们真的走了?」程瑜心情好复杂,既高兴又难过,不过最不舍的应该是相公,于是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总算把它们送走了!」容子骥口气完全没有方才那么感性,眼泪也不翼而飞。 欸?她惊愕地看着自家相公,他转换得还真快。 容子骥接过她手上的灯笼。「已经很晚了,咱们快回去歇着吧。」 「相公一点都不想念它们?」程瑜问。 容子骥走在前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它们才刚走。」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酒瓮,小跑步跟上。「相公一点都不难过?」 「……它们不走,整天烦我,吵得我耳朵痛,我才难过。」他嘴巴上说得嫌恶,但程瑜却能听出隐藏在话语中的感情,若换作是别「人」,他根本不痛不痒,也不会在乎,甚至早就轰出大门,又怎会耳朵痛呢? 程瑜扬起嘴角偷笑。「希望它们下辈子都能过着太平日子,有妻有儿,就像普通人一样,不要再上战场打仗了。」 「那是谁也不想遇上的事……」容子骥停下脚步,仰首观看星象。「只盼不久的将来,皇位之争不会为百姓带来灾难。」 程瑜听出弦外之音。「难道相公已经看出谁会当上皇帝?」 容子骥回头,在月光下笑得神秘。「天机不可泄漏!」 「连我都不能说吗?」 「不能!」 「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行!」 「相公……」 尾声 【尾声】 两年后 自从六皇子被发现在封地上暗中训练军队,造反的意图明确后,便被眨为庶民,萧德妃则打入冷宫。文武百官重提太子之事,皇帝也因此面临长考,时常召容子骥进宫,好听取他的意见。 这天,容子骥回到容府时,戌时已经过了一半。 「皇上还没决定吗?」程瑜一面帮他更衣,一面问道。 他轻哼一声。「没这么快,有得拖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难怪皇上这么为难。」如果是她一定也一样。 容子骥笑了笑,皇帝可不像她这么天真单纯,而是有更复杂的问题。「国事不用你烦恼,你只要想着为夫和祺儿就够了。」 想到才刚满十个月大的儿子,程输脸上散发母性光辉。「是,我已经让厨子准备了宵夜——」 话还没说完,房门就传来急促的敲击声,一道妇人嗓音跟着响起。 「侯爷!夫人!」 「是奶娘。」程瑜怔了下,以为是儿子出事了,连忙去开门。「祺儿出了什么事吗?」 奶娘脸色有些发白。「小少爷他……他不知怎么,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咯咯笑着,还不断地挥着小手,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在跟他玩似的……」 夫妻俩很快地交换一个眼色,马上往外走。 「如果府里有鬼,我应该早就会发现才对……」程瑜一脸纳闷。 「它们不可能进得来。」容子骥十分笃定。 他们一路走向距离不远的厢房,程瑜急切地推开门扉,想要快点赶到儿子身边,谁知她才踏进屋内,整个人不禁傻住。 跟在后头进门的容子骥也一样楞在原地。 「瞧他粉粉嫩嫩的模样,简直跟三郎小时候一模一样。」只见朱将军站在小床的左侧,扮着鬼脸,逗得小婴孩手舞足蹈。 李副将伸出一指比了比。「尤其是鼻子和小嘴,真的好像……」 「俺是朱爷爷!」 「我是李爷爷!」 它们都是一脸「有金孙万事足」的表情。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程瑜失声叫道。 朱将军这才注意到他们夫妻俩不知何时进了门,还用着「见鬼」的表情瞪着它们,不过它将这自动解读为惊喜。 「俺就知道你们见到咱们一定会很开心……」 「因为地府人满为患,咱们一直被晾在旁边,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后来判官大人看上咱们,就赏了一个差事来做,还给了令牌,三不五时还可以上来透透气……」李副将简单地说明状况。「我们这才知道你们小俩口生了个儿子,还真是有出息,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容子骥额际抽搐,就因为它们有地府撑腰,才能自由进出,连门神也只能放行。 「看来我得向地府表达一下不满才行……」 「三郎,俺知道你很想念咱们,你就老实地承认,俺又不会笑你。」朱将军咧开大嘴。「俺只要想起你说的话,就恨不得天天回来看你们……」 李副将马上附和。「依未将之见,以后不管是什么差事,咱们都抢过来做,这样就能顺道来看看他们一家三口了。」 「真是一个好主意!」朱将军不禁喜道。 看着它们逗弄着儿子,而儿子也遗传了他们夫妻,显然也看得到无形众生,程瑜很快地便接受事实。 「相公,这样也好。」程瑜从阿舜口中得知,这个男人经常趁她睡着,一个人坐在竹林里喝酒,还会多倒两杯,是给谁喝的,不用问也知道。 容子骥支着额头。「它们一定是来报仇的……」 「祺儿也不怕它们,这也是种缘分。」程瑜笑道。 容子骥哼了哼。「这叫孽缘!」 「不管是什么缘,都要好好珍惜。」她安慰着自家相公。 容子骥看着笑得好开心的儿子,但愿儿子将来不要怨他这个爹。 「等你再长大一些,朱爷爷就把所学的东西通通教给你!」 「若有谁敢欺负你,李爷爷绝不会放过他!」 这些话真是耳熟。容子骥想到很多很多年前,它们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心也软了,不禁叹了口气。「罢了!」 既然甩不掉,也只好认了,他索性揽着程瑜往外走。 「有它们在,祺儿不会有事的,今晚娘子就把心思全放在为夫身上,咱们可是好久没有——」 程瑜事先声明。「只准绑一条!」 「原来娘子这么想念被绑的滋味?早说嘛,为夫一定会奉陪到底。」容子骥坏坏地笑道。 她一脸哭笑不得。「相公真该把这种「邪恶的兴趣」戒掉。」 「什么「邪恶的兴趣」?这叫夫妻之间的情趣,是情趣……」 「鬼才相信!」 后记 【后记 梅贝儿】 大家好,我是梅贝儿。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继上一套《妃常美好》之后,总觉得对于阿飘这个题材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很多灵戚急欲从脑袋中倾巢而出,于是有了这套《续弦心计》,特别提醒对这类故事敏感的朋友,请小心服用。 其实在塑造男主角的过程当中,一直浮现安倍晴明的形象,无论是野村万斋主演的「阴阳师」(之后的演员根本无法出其右),或是冈野玲子老师所画的《阴阳师》(让他活生生的出现在读者面前),对我来说,安倍晴明是天下无敌因此就把身为粉丝的戚情加诸在容子骥身上。 至于女主角,维持我一向擅长的,热情、开朗和乐观的个性,即便遇到挫折,也不轻言放弃,才能让性格阴暗又有些傲娇的男主角臣服,不过最抢戏的还是两位配角,可不能叫它们是跑龙套的,因为这两只鬼可是担负着串连整个故事的重要关键,要是少了它们,肯定会失色不少。当初写得随兴,没想到竟快把男女主角的风采给抢走,真是始料未及。 接下来回到现实面,由于台湾的言小市场受到原创的排挤、压缩,加上许多老作者纷纷离开、租书店关门,导致出版社每月的出书量大减,已经到了快要无法呼吸的地步,还能留在原位的作者压力自然庞大,但也只能不断寻求突破,无非就是希望杀出一条血路,这个形容词并不夸张,至少对我来说,因为热爱创作,会努力到最后一刻,但最重要的还是来自读者的支持,否则情况无法好转,甚至会更趋严苛。 写到这里,心情也格外沉重,但也会将它转化为力量,继续着手下一本稿子,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明年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续弦心计 上》作者:梅贝儿 2、《续弦心计 下》作者:梅贝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