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奴带财来》 楔子 【楔子】 暑日炙热的艳阳将清澈的湖水晒得似乎要蒸腾出热气来,湖面上一栋水榭四面的窗都开了,一层层的纱幔缀在窗边,随着偶尔吹来的热风摆荡,其中坐着两名女子,虽说有主客之分,但坐在下首的女子并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反倒像是另外一个主人。 两人都穿着红色衣裳,一个是正红色,一个是丹红,一个规规矩矩的梳了妇人头,一个则是梳着堕马髻,斜斜的簪了几根金钗点缀,边上又插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簪着杜鹃花的女子瞧着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妇女,脸上即使只轻轻点了脂粉口脂,就显得唇朱肤白,细细的丹凤眼上擦了京里正流行的红梅妆,额间又贴了金箔花钿,端是天香国色,她上身的罗衫是选用如流水般清透的纱罗,掩不住如凝脂般的肌肤,织金的高腰襦裙丝缕束得高高的,将胸前的高耸托得更加明显,凸显出女子的婀娜身材。 若一个女人只有长得好看那自然不算什么,可清扬长公主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只是空有美貌的草包而已。 面容艳丽的女子轻笑着先开了口,「今日公主殿下让人请了奴家入府,应该不是只请奴家喝这一杯香茶而已吧?」 「是也不是。」清扬长公主淡淡一笑,放下了茶盅,「原先倒是想着将杜鹃娘子赎身后迎进府里,可后来看娘子的举止,就觉得我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只是让驸马整日为了娘子这样胡闹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够说服娘子。」 杜鹃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堂堂长公主会这样对她好言好语的说话,手里拿着团扇轻遮着唇不说话,可心头却忍不住怦怦直跳,觉得自己或许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脱离妓子这个身分的机会。 没想到那个风流成性的驸马的死缠烂打还能够带给她这等好的机遇。 杜鹃浅笑,倒是收起几分不羁的神色,「其实驸马荒唐,奴家也没有法子应对,只不过公主殿下若只是想让驸马消停一阵子,奴家倒是有点想法……」 她既然敢开这个口,就是全盘想过,或者该说这个计划早已经在心里多时了,如今刚好天时地利人和,她也想孤注一掷赌赌看。 「喔?」清扬长公主颇有兴致的望着她,倒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不是想着牢牢抓着驸马,反而还想为她出点子,一时之间,她觉得眼前这女子或许不只是聪慧,她想的东西恐怕和世间大多数人不同。「那说说看吧。」 杜鹃笑了笑,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令清扬长公主在意外之余,也有兴趣听她接下去说。 这一日,两个女子的会面没有几个人知晓,不过几日后,京里头就传开了一个震撼消息。 四大名妓之首杜鹃因为被驸马苦苦追求,而惹恼了清扬长公主,结果被长公主私下派人捆了卖到穷乡僻壤去了。 京中不知多少名妓瞬间掩门,不敢与驸马或者是家有悍妻的男子出游,而不少曾经见过杜鹃本人的文人墨客都痛心疾首地以她为题,作诗怀念。 然而,也仅只是怀念而已,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样一个以琴棋书画四绝着称的美人,也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言谈中。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每月大集的日子,大王镇总会聚集从四周村子赶来采买的村民,吆喝声、问价声,以及杂耍卖艺的铜锣声响不绝于耳。 只是大街上那热闹的声音随着一个男人的出现,马上安静下来,男人肩上挂着一头几乎要跟人一样高的野猪,行人纷纷后退让路给那个男人经过,直到男人转进一条小巷子里,大街上才又慢慢恢复原来的喧闹,不过还是有人对那个男人小声的议论着。 对于旬贲虎来说,那些人说了什么他都不在意,他费了功夫提了这头野猪进镇,可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他熟门熟路的左拐右拐,直到一间宅子前才停了下来,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个伶俐的小丫头来开门,小丫头一看到旬贲虎,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吓得哭着转身往屋里头跑。 王牙侩听到小丫头的哭喊声,走出来看看动静,乍见一个像野人的男人,身后扛着一头比她还高的野猪尸体站在门口,猪嘴边还有血迹,饶是她这样走南闯北、见多了世面的人,心跳也不由得漏了一拍,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强人上门找麻烦来了。 不过仔细瞧瞧,这人……也是见过几回的,她长吁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没好气的道:「我说旬家大郎,你这是又闹些什么呢?我就说了,我这儿都是卖身干活的,你要是想卖身我倒是挺乐意的,可按你的条件来寻人的话,我这儿可没有。」 不能怪王牙侩把话说得直白,旬贲虎可不是第一次找上她这儿了,她来来回回说了几次,可这脑子一根筋的男人就是听不进耳里,她也是万般无奈。 要说还是得怪胡牙侩那张嘴,第一回这男人找上门的时候,偏要把人给介绍到她这里来,还大包大揽的拍胸脯保证她这里肯定有他要的人,闹得她嘴都要说干了,还是没办法把这倔汉子给劝走,后来他终于肯离开了,她还以为是劝说起了作用,没想到他竟是三天两头的上门来,让她是撵人也不是,不撵也不是。 旬贲虎想找一个小丫头或是妇人,能够照料家里头几个小的,又要能包办家务活,最好还能够搭把手,做一些简单的农活,这样的条件死契都难找,更别说活契了,之前他是看中了一个婶子,可开出的条件就是把他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空了他也付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开的条件苛刻,能给的又太少,也不多说,直接把身上的那头野猪给放在地上,沉沉的道:「王牙侩,现银我没有,也就这一头野猪多少能够抵些银两,您就让我再看看,要是再没合适的人,我不再纠缠。」 王牙侩也是让他闹得没脾气了,听到他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倒也由着他了。 这牙侩也是有好坏之分,有那种收人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然后给了银子让人签了契,转头就卖向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的,也有像她这般,不管死契活契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不会随便把人卖了,有些本身带着手艺的,甚至还能够反过来挑主家。 那些卖了死契,想跑又跑不了的,自然是主家怎么磋磨都行,但像是她手上这些签活契的,哪个肯愿意跟着这等主家,卖身银两给的不高不说,要干的活儿又多又累,吃穿住甚至比她这里还差。 王牙侩自认还有点良心,一天给这些人两顿饭,那也是一干一稀的,可上回自个儿跑回来的人说了,跟这旬家大郎回去,一屋子的人全都吃山薯配米汤,米汤清得都能够照人了,而且这还是算好的了,有时差了点,就连山薯都吃不饱,更别提米汤了。 王牙侩唤来一个绑着双鬟的小丫头,「去,把后头那些个专做粗使的大娘唤来。」 上回她挑了些年轻些的小丫头他不要,说是干不了活,这回她学乖了,直接就喊了那些年纪大些又没什么特别手艺的。 只是那丫头才刚走,便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后头传了出来,「王娘子,有人上门来买人,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啊?」 那声音脆而甜,最后那个啊字像是娇嗔一般,足以让所有男人都觉得心荡神驰,只是对王牙侩来说,这声音跟招魂大约没什么两样。 旬贲虎先是看了一眼王牙侩僵硬的笑容,接着往她身后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子,高腰的襦裙紧紧地托住了胸前的高耸,如黑瀑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坠在右侧,手上拿了把团扇,半遮住容貌,可光看那双灵动的眸子和白皙的肌肤,他就不由得看呆了。 杜鹃也正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一早就让个小丫头的哭闹声给吵醒,她是不怎么高兴,又听到那男人说要买人却只带了头野猪来,忍不住心头的好奇,随便搭了件外衣就踩着木屐从屋子里出来瞧瞧,没想到这一瞧,倒让她看出点意思来。 男人的衣裳挺破烂的,套在身上的不过是粗麻布,那衣裳不够平滑的话,穿上一天可以把人磨下一层皮,虽然上面也缝有毛皮,但那毛皮看起来就是自己动手硝制的,也不怎么光亮,加上缝补的人约莫技术也是不怎么样,大概就是衣裳哪里破了就补哪里,一件衣裳补得跟乞丐装似的,足以说明他的确是家中贫困。 至于长相,他看起来倒有几分外族的相貌,粗犷刚硬的脸部线条,鼻尖向下留勾,跟斯文俊秀是搭不上边,那抿紧了唇的模样,更令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冷戾和煞气。 杜鹃早已习惯男人各式各样的眼光,只不过这一次她都还没收回眼神,那男人就已经转开目光不看她,反倒勾起她几分兴味来。 难道是她这些日子的奔波令脸色憔悴了?要不然这莽夫怎么只看那么一眼就不看了? 而她还没仔细观察出那个男人是真老实还是假正经,王牙侩就先开口了:「杜姑娘,瞧您这话说的,您要委身的人家我哪里敢随便招呼,那肯定是能好好地捧着惯着您的人家我才敢喊了您出来见客啊!这山里头的汉子连买人的银两都用猪代替了,这我肯定……」 王牙侩话还没说完,杜鹃就似笑非笑的勾着眼望着她,「瞧您这说的,我是哪里矜贵了,不都是卖身的人吗?而且别说一头猪了,到现在也没瞧见您介绍什么像样的人让我见见,难道在王娘子的心里,我连一头猪都比不上?」 这话刁钻得很,根本就是倒因为果,把没有的事都栽赃到她的头上了呀!王牙侩心里发苦,可脸上还是得撑着讨好的笑。 没法子,她也没想到当初自己卖出去的不起眼的小娘子,居然会成了这样一个有来头的人。说是被公主府给赎身又发卖了出来,可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清楚?当初这小娘子上船的时候,公主府的下人可是还帮着搬箱笼来着,更别说那身契也只是让她看了眼,接下来就让她自个儿给收了。 说是她买了个人,可船上谁不知道她是给自己找了个活祖宗,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罢了,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想要到哪里落脚。 现在她也不敢想着能够从这祖宗身上捞到银两了,只求这尊大佛能够赶紧离了她这间小庙,她就阿弥陀佛感激不尽了。 杜鹃也不管王牙侩那一脸的苦样,莲步轻移地来到旬贲虎面前,「你自个儿都穿成这副模样了,这买人…… 是买回去帮着干活的,还是买个姑娘回家当媳妇儿的?」 没法子,现下世道就是讲究富嫁,就算娶个普通农户家的姑娘,聘礼和嫁妆要是没有几个箱笼,可不好意思让小娘子踏出家门。 眼前这男人看起来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总不能是多买一张嘴回去增添负担的,所以她那句买人回去当媳妇儿的猜测也不是无的放矢。 旬贲虎刚刚不过看了杜鹃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他能够沾惹的人,他垂下眼,当作没看见她,也不答话。 杜鹃还是头一回儿被一个男人忽视成这样,她都想回屋子揽镜照照是不是这阵子赶路,让自己变丑了。 「欸!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她巧笑倩兮的又站近了些,她微仰着头望着他,正好对上他黝深的黑眸,那眼里平静得让人看不清情绪,也让她对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许久以前她也曾看过这样一双眼眸……她不自觉抚着胸口,对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忍不住啐了几口。 哪能一样呢?记忆里的人跟黑豹子似的,跟眼前这个莽夫可不一样。 第二章 杜鹃也是被挑起了傲气,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还真没有人敢这样视她为无物,她弯着眉眼,如玉的指尖状若无意的滑过他的手指,红唇轻启,「既然都是要买人,郎君要不要先瞧瞧奴家啊?奴家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那声音又甜又糯,别说是男人了,就是王牙侩都不得不承认她也差点被这声音给迷了心窍。 杜鹃的嘴角微微扬起,已经算准了男人可能会有的痴迷反应,正准备好好地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他说出口的话却让王牙侩和杜鹃都惊掉了下巴—— 「你太瘦了,比我带来的猪还轻,买回去不划算。」 「什……什么!」杜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把她一个绝代美人跟一只野猪相比?他的眼睛没瞎吧?脑子没毛病吧? 「看来耳朵也不好使。」旬贲虎又补上这一句。 自从她成名以来,就没再见过有人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着她,而他,不过区区一个猎户,居然敢如此蔑视她? 杜鹃怒极反笑,两颊染上淡淡的嫣红,手指紧紧的捏着团扇,就怕一个不小心她会伸出染红的指甲直接往他的脸上挠。 王牙侩不是看不出来杜鹃和旬贲虎之间的冲突,可杜鹃跟她买来的那些丫头姑娘不一样,那些丫头是她说一句她们不敢回一句,可换到杜鹃的身上却是杜鹃说一句,她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牙侩现在只盼着能有个人赶紧转移她的心思。 就这么恰好,才这么想着,刚刚去后头喊那些粗使婆子的小丫头也带着人来了,小丫头还是很怕旬贲虎,只敢远远的站在一边。 几个婆子妇人一看到院子里的那个汉子,也不等王牙侩说话,就先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王牙侩,咱们就是看着你有良心,不把人往那不好的主家领才投卖在你手下的,怎么却让我们来见这样一个主家?」 其中一个还是之前就去过旬家的妇人,更是没好气地指着旬贲虎,「这个男人明明穷酸,居然也有那见不得人的亲戚找上门,又骂又闹的,那话我都听不下去,再说吃食吧,咱们卖身做奴婢的,也没想过能够吃好喝好,可也不能天天山薯搭米汤啊!那米汤清得都能够照人了,就是我手艺再好,天天山薯米汤我又能弄出什么东西来?王牙侩,上回你不是说你打死都不接这人的买卖了吗?我这才又出来瞧瞧的,没想到又是……」 王牙侩也是恼羞成怒,板着脸打断了她们的抱怨,「行了!都是要反了天了!都是卖身的人了还挑三拣四的,要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自己投身去宫里当娘娘?不过是个下人,有卖身钱可拿,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挑?再挑,就全都拎着自己的东西给我滚!」 这些人都是想要给家里添个进项或者是家境困难不得已才卖身为奴的,可这几个婆子还算是良籍,不过是卖身几年赚几个活钱罢了,王牙侩自然没办法像对待一些小丫头那样严厉,能够勉强压住她们也算是她有几分手段了。 那几个婆子妇人虽然马上安静下来,但表情还是相当不满。 王牙侩看着旬贲虎,没好气的道:「你自个儿挑挑吧,可你要想好了,这些人虽说是卖身有身契的,但如果你真想按照娶媳妇儿那样的标准挑人的话,那我也是没辙了。」 旬贲虎也知道现下世道好,买人或者是聘人的成本本来就高,更别提他要求的还是能够干活的妇人,那价格更是高上一截,可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家里的人不是小就是病,要照料家里就不能出门打猎,可是不打猎就无法挣银子,一家子难道要活活饿死不成? 他脸上虽然不显,可是心里的急迫还是隐约表现在眼里,他没开口问,只眼神一个个瞧过去,那些婆子就接二连三地低下头不和他对望。 要是能够挑一个好一些的主家,谁又愿意去跟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主家过活?也别说大伙儿没良心,就是家里困难才卖身出来赚银两的,这时候银两才是要紧的,要说良心,那还不如等饿死算了。 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又尴尬,王牙侩也不是狠心人,要不早跟胡牙侩一样第一回儿就把人给赶出去了,哪还能让他在这儿挑拣,只是这买卖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摆明要过苦日子的活计谁愿意去做?又不是傻了。 她心里正咕哝着,谁知道下一刻就瞧见一个傻子笑咪咪的站到旬家大郎的面前毛遂自荐。 「郎君,确定不考虑一下我吗?」杜鹃瞧着所有人都将这男人当作洪水猛兽的样子,忍不住一乐,娇滴滴地又问了一句。 她就不信,面对她这样自个儿送上门的人,又是娇滴滴的大美人,他还能够说一个不字。 可这世上大约就是一物克一物,旬贲虎淡淡扫了一眼她自信的笑容,随即转头看向王牙侩。「今日是我叨扰了,这野猪我还是留下,就当是我今日为难了王牙侩的礼。」 杜鹃咬着牙,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莽汉居然再次忽视她。 她是哪里不好了?这男人居然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旬贲虎转头就要离开,可脚步还没迈出去,杜鹃便双手叉着腰拦在他面前,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娇斥道:「给我站住!你今儿个不给我说明白为什么不挑我,你就别想走!」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就算撒泼也一样别有风情的小娘子,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她,他沉声道:「我买人或者是请人回去是要干活的,你长成这副模样,能够干什么活计?我是正经要找人的,这位娘子如果只是要寻乐子的话,找别人去吧。」 他只是不爱说话,不代表他没有眼色,看不出她一开始就存了要逗弄他的心思。现下他肩上的担子重,一家子的生计都压在他身上,他无心也无力去应付她的玩笑。 杜鹃如果能够被这几句话给打退,那也枉费她这些年闯出来的名声了,她淡淡一笑,眼里满是自信的挑衅,「呵,你没见过我干活,又怎么知道我什么活都不会了?」 「难道你会?」旬贲虎满是怀疑的眼神落在她露出来的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上。 杜鹃自信的哼哼两声,自吹自擂了起来,「可不是,端茶倒水,烧菜做汤水,我哪样不成?」不过就是些家务事,她虽然已经许多年不做了,不过这点小事,哪里能够难得倒她? 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有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纡尊降贵的倒贴到他这莽汉的身上,他总不会又傻得拒绝她了吧? 但旬贲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连回答也懒,直接抬腿就往门口去。 他实在不信她能做到那些。 杜鹃自信从容的表情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没有半点犹豫地离开,她气得发晕,多少的冷静瞬间都抛到天边去了,半点颜面也不顾地拎着裙子,啪啪地踩着木屐,剽悍的拐到他的面前拦住他。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左踏一步想走,却没想到她也跟着往右踏一步,就刚刚好堵在他前头,摆明就是要拦着他,让他非得要说出个一二三才肯让他走。 旬贲虎伸出手,直接扯了她的袍子往上一拎,像是拎小鸡一样将她往旁边一放,然后继续往外走去,但下一瞬衣袖处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声,他右手顿时觉得一片凉,他脚步一顿,低头一看,袖子从缝线处被撕扯了一半下来。 杜鹃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这衣裳居然这么不禁拉扯,她又不是什么力士,只是想扯住他的衣裳让他把话给说清楚而已,怎么就…… 她望向他,发现他转过身正望着自己,她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心虚,「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的衣裳这么脆,拉扯一下就跟纸一样被撕坏了,我……」 旬贲虎看着她,她手上还捏着他的半截袖子,那张小脸上竟有几分惶恐……他看了看没有一个肯跟他走的粗使婆子,再看了看眼前执拗的想要跟他走的小娘子。 她年纪大约也就和他妹子相仿,可同样是卖身出去,他的妹子如今还能够让他接回来,但像她这般好模样,只怕最后的去处不会多好了。 也不知道是一时的同情,还是一时冲动,他脱口问道:「我一头猪能够换走她吗?」 他想,就算她真的不能干粗活也不打紧,反正他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能够照料家里人的人,如果她愿意又能干活那自是最好不过,假如不成,不过就是他多跑一趟,把人再送回来而已。 第三章 杜鹃没想到刚刚自己又是勾引又是抛媚眼的,他都对她不屑一顾,偏偏她不小心撕了他的袖子之后,他就突然想要把她带回去了,她自认为对男人想些什么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是对于眼前的这一个,她突然有些弄不明白了。 王牙侩也是满脸懵样,难不成她真的是老了,所以看不明白现在年轻郎君和小娘子们的花招? 可是旬家大郎说要用一头猪换一个人,这……要是那粗使婆子换也就换了,就当她发了一次善心,可他要换的是只是暂住在她这儿的一尊大佛,这去或留,哪里是她一个人能够做主。 她敷衍着道:「这一头野猪我也得算算多少斤两,毕竟杜姑娘的身价总不能跟这些粗使婆子同样价钱,你说是不?」 旬贲虎看杜鹃的模样也知晓她身价不低,所以一头猪能不能抵得了这一个小娘子的身价银子,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只是他板着脸惯了,也没表现出心绪,闷声道:「请王牙侩报个数,若是不行,我也不强求。」 如今冷静下来,带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娘子回去,实在是自找麻烦,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悔意了。 可杜鹃却不依了。她在回过神来后,本来是想高傲的拒绝他把她买回去,谁知一抬头正要说话,就又听见他打退堂鼓的话语,心里就又让一股气给堵上了。 怎么,她就这般让他瞧不上眼?要是超出了那头野猪的价值,他就打算随意放弃了? 送往迎来的日子过得多了,杜鹃向来警惕自己行事说话不能太冲动,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他之后,以往的那些冷静自持全都破功,只憋着一口气,非要让他将她给领回去不可,以至于她没发现王牙侩死命朝自己使眼色,咬牙道:「行!怎么不行!一头野猪够了,郎君!」 杜鹃还是头一回儿被一个男人忽视成这样,她都想回屋子揽镜照照是不是这阵子赶路,让自己变丑了。 「欸!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她巧笑倩兮的又站近了些,她微仰着头望着他,正好对上他黝深的黑眸,那眼里平静得让人看不清情绪,也让她对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许久以前她也曾看过这样一双眼眸……她不自觉抚着胸口,对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忍不住啐了几口。 哪能一样呢?记忆里的人跟黑豹子似的,跟眼前这个莽夫可不一样。 杜鹃也是被挑起了傲气,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还真没有人敢这样视她为无物,她弯着眉眼,如玉的指尖状若无意的滑过他的手指,红唇轻启,「既然都是要买人,郎君要不要先瞧瞧奴家啊?奴家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那声音又甜又糯,别说是男人了,就是王牙侩都不得不承认她也差点被这声音给迷了心窍。 杜鹃的嘴角微微扬起,已经算准了男人可能会有的痴迷反应,正准备好好地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他说出口的话却让王牙侩和杜鹃都惊掉了下巴—— 「你太瘦了,比我带来的猪还轻,买回去不划算。」 「什……什么!」杜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把她一个绝代美人跟一只野猪相比?他的眼睛没瞎吧?脑子没毛病吧? 「看来耳朵也不好使。」旬贲虎又补上这一句。 自从她成名以来,就没再见过有人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着她,而他,不过区区一个猎户,居然敢如此蔑视她? 杜鹃怒极反笑,两颊染上淡淡的嫣红,手指紧紧的捏着团扇,就怕一个不小心她会伸出染红的指甲直接往他的脸上挠。 王牙侩不是看不出来杜鹃和旬贲虎之间的冲突,可杜鹃跟她买来的那些丫头姑娘不一样,那些丫头是她说一句她们不敢回一句,可换到杜鹃的身上却是杜鹃说一句,她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牙侩现在只盼着能有个人赶紧转移她的心思。 就这么恰好,才这么想着,刚刚去后头喊那些粗使婆子的小丫头也带着人来了,小丫头还是很怕旬贲虎,只敢远远的站在一边。 几个婆子妇人一看到院子里的那个汉子,也不等王牙侩说话,就先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王牙侩,咱们就是看着你有良心,不把人往那不好的主家领才投卖在你手下的,怎么却让我们来见这样一个主家?」 其中一个还是之前就去过旬家的妇人,更是没好气地指着旬贲虎,「这个男人明明穷酸,居然也有那见不得人的亲戚找上门,又骂又闹的,那话我都听不下去,再说吃食吧,咱们卖身做奴婢的,也没想过能够吃好喝好,可也不能天天山薯搭米汤啊!那米汤清得都能够照人了,就是我手艺再好,天天山薯米汤我又能弄出什么东西来?王牙侩,上回你不是说你打死都不接这人的买卖了吗?我这才又出来瞧瞧的,没想到又是……」 王牙侩也是恼羞成怒,板着脸打断了她们的抱怨,「行了!都是要反了天了!都是卖身的人了还挑三拣四的,要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自己投身去宫里当娘娘?不过是个下人,有卖身钱可拿,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挑?再挑,就全都拎着自己的东西给我滚!」 这些人都是想要给家里添个进项或者是家境困难不得已才卖身为奴的,可这几个婆子还算是良籍,不过是卖身几年赚几个活钱罢了,王牙侩自然没办法像对待一些小丫头那样严厉,能够勉强压住她们也算是她有几分手段了。 那几个婆子妇人虽然马上安静下来,但表情还是相当不满。 王牙侩看着旬贲虎,没好气的道:「你自个儿挑挑吧,可你要想好了,这些人虽说是卖身有身契的,但如果你真想按照娶媳妇儿那样的标准挑人的话,那我也是没辙了。」 旬贲虎也知道现下世道好,买人或者是聘人的成本本来就高,更别提他要求的还是能够干活的妇人,那价格更是高上一截,可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家里的人不是小就是病,要照料家里就不能出门打猎,可是不打猎就无法挣银子,一家子难道要活活饿死不成? 他脸上虽然不显,可是心里的急迫还是隐约表现在眼里,他没开口问,只眼神一个个瞧过去,那些婆子就接二连三地低下头不和他对望。 要是能够挑一个好一些的主家,谁又愿意去跟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主家过活?也别说大伙儿没良心,就是家里困难才卖身出来赚银两的,这时候银两才是要紧的,要说良心,那还不如等饿死算了。 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又尴尬,王牙侩也不是狠心人,要不早跟胡牙侩一样第一回儿就把人给赶出去了,哪还能让他在这儿挑拣,只是这买卖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摆明要过苦日子的活计谁愿意去做?又不是傻了。 她心里正咕哝着,谁知道下一刻就瞧见一个傻子笑咪咪的站到旬家大郎的面前毛遂自荐。 「郎君,确定不考虑一下我吗?」杜鹃瞧着所有人都将这男人当作洪水猛兽的样子,忍不住一乐,娇滴滴地又问了一句。 她就不信,面对她这样自个儿送上门的人,又是娇滴滴的大美人,他还能够说一个不字。 可这世上大约就是一物克一物,旬贲虎淡淡扫了一眼她自信的笑容,随即转头看向王牙侩。「今日是我叨扰了,这野猪我还是留下,就当是我今日为难了王牙侩的礼。」 杜鹃咬着牙,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莽汉居然再次忽视她。 她是哪里不好了?这男人居然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旬贲虎转头就要离开,可脚步还没迈出去,杜鹃便双手叉着腰拦在他面前,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娇斥道:「给我站住!你今儿个不给我说明白为什么不挑我,你就别想走!」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就算撒泼也一样别有风情的小娘子,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她,他沉声道:「我买人或者是请人回去是要干活的,你长成这副模样,能够干什么活计?我是正经要找人的,这位娘子如果只是要寻乐子的话,找别人去吧。」 他只是不爱说话,不代表他没有眼色,看不出她一开始就存了要逗弄他的心思。现下他肩上的担子重,一家子的生计都压在他身上,他无心也无力去应付她的玩笑。 杜鹃如果能够被这几句话给打退,那也枉费她这些年闯出来的名声了,她淡淡一笑,眼里满是自信的挑衅,「呵,你没见过我干活,又怎么知道我什么活都不会了?」 「难道你会?」旬贲虎满是怀疑的眼神落在她露出来的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上。 第四章 杜鹃自信的哼哼两声,自吹自擂了起来,「可不是,端茶倒水,烧菜做汤水,我哪样不成?」不过就是些家务事,她虽然已经许多年不做了,不过这点小事,哪里能够难得倒她? 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有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纡尊降贵的倒贴到他这莽汉的身上,他总不会又傻得拒绝她了吧? 但旬贲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连回答也懒,直接抬腿就往门口去。 他实在不信她能做到那些。 杜鹃自信从容的表情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没有半点犹豫地离开,她气得发晕,多少的冷静瞬间都抛到天边去了,半点颜面也不顾地拎着裙子,啪啪地踩着木屐,剽悍的拐到他的面前拦住他。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左踏一步想走,却没想到她也跟着往右踏一步,就刚刚好堵在他前头,摆明就是要拦着他,让他非得要说出个一二三才肯让他走。 旬贲虎伸出手,直接扯了她的袍子往上一拎,像是拎小鸡一样将她往旁边一放,然后继续往外走去,但下一瞬衣袖处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声,他右手顿时觉得一片凉,他脚步一顿,低头一看,袖子从缝线处被撕扯了一半下来。 杜鹃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这衣裳居然这么不禁拉扯,她又不是什么力士,只是想扯住他的衣裳让他把话给说清楚而已,怎么就…… 她望向他,发现他转过身正望着自己,她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心虚,「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的衣裳这么脆,拉扯一下就跟纸一样被撕坏了,我……」 旬贲虎看着她,她手上还捏着他的半截袖子,那张小脸上竟有几分惶恐……他看了看没有一个肯跟他走的粗使婆子,再看了看眼前执拗的想要跟他走的小娘子。 她年纪大约也就和他妹子相仿,可同样是卖身出去,他的妹子如今还能够让他接回来,但像她这般好模样,只怕最后的去处不会多好了。 也不知道是一时的同情,还是一时冲动,他脱口问道:「我一头猪能够换走她吗?」 他想,就算她真的不能干粗活也不打紧,反正他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能够照料家里人的人,如果她愿意又能干活那自是最好不过,假如不成,不过就是他多跑一趟,把人再送回来而已。 杜鹃没想到刚刚自己又是勾引又是抛媚眼的,他都对她不屑一顾,偏偏她不小心撕了他的袖子之后,他就突然想要把她带回去了,她自认为对男人想些什么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是对于眼前的这一个,她突然有些弄不明白了。 王牙侩也是满脸懵样,难不成她真的是老了,所以看不明白现在年轻郎君和小娘子们的花招? 可是旬家大郎说要用一头猪换一个人,这……要是那粗使婆子换也就换了,就当她发了一次善心,可他要换的是只是暂住在她这儿的一尊大佛,这去或留,哪里是她一个人能够做主。 她敷衍着道:「这一头野猪我也得算算多少斤两,毕竟杜姑娘的身价总不能跟这些粗使婆子同样价钱,你说是不?」 旬贲虎看杜鹃的模样也知晓她身价不低,所以一头猪能不能抵得了这一个小娘子的身价银子,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只是他板着脸惯了,也没表现出心绪,闷声道:「请王牙侩报个数,若是不行,我也不强求。」 如今冷静下来,带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娘子回去,实在是自找麻烦,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悔意了。 可杜鹃却不依了。她在回过神来后,本来是想高傲的拒绝他把她买回去,谁知一抬头正要说话,就又听见他打退堂鼓的话语,心里就又让一股气给堵上了。 怎么,她就这般让他瞧不上眼?要是超出了那头野猪的价值,他就打算随意放弃了? 送往迎来的日子过得多了,杜鹃向来警惕自己行事说话不能太冲动,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他之后,以往的那些冷静自持全都破功,只憋着一口气,非要让他将她给领回去不可,以至于她没发现王牙侩死命朝自己使眼色,咬牙道:「行!怎么不行!一头野猪够了,郎君!」 杜映红想起今天早上说话最大声的那个婆子,呵呵两声干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各有志,也不能说人家不对。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带她去休息,你们也赶紧睡了。」旬贲虎显然不想让两个孩子多问,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她是不是会待下来。 就像梅娘始终没有过问杜映红的来历,大约也是看出来了,杜映红不像是能够留在这里的人。 即使杜映红已经打扮得朴素,可是衣裳的料子,还有那白皙细嫩的肌肤,都跟村子里的女人不同,一看就不像是做粗活的,她刚刚虽说是被买回来的,可是梅娘知道家里的银子早让她这不争气的身子给掏空了,就是大哥身上还有点银钱买人,也不可能买下这般美貌的小娘子。 梅娘身子虚弱,不过是想了一会儿,就头晕得不行,刚好旬贲虎也发话让他们先休息,她也就顺从的又躺了下来。 杜映红奔波了大半天也累了,等旬贲虎安排好她歇息的地方,她弄了些热水稍微把自己打理了下后,就直接躺在床上准备睡了。 可也不知道是床太硬还是怎么了,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是旬贲虎抱着她赶路的情景,就是他柔声哄着两个弟妹睡觉的画面,偶尔也会冒出因为把屋子让给她,他一个人独坐在屋外守着火堆的背影。 杜映红很不想承认,才不过一日的功夫,她就有点被这个莽汉打动了。 一开始只是因为无聊得很,想逗逗这个一次次拒绝她的男人,之后又跟他较起劲,可这一路他默不作声的关注,加上刚刚对弟妹们体贴的照料,一幕幕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印在她的脑子里了。 她缩在被子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也知道她说不出口的话,刚刚才会对她说,明日一早如果她想离开的话,他可以先送她回镇上。 她没有直接点头答应,或许是因看着这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太过可怜,才会一时开不了口。 只不过她好不容易从京都脱身,可不是要让自己做个滥好人的。 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娘子,没有那么多能耐,能够看到一个就帮一个。 可看着那几乎病得不成人形的梅娘,再加上两个孩子和旬贲虎身上那补丁再补丁的衣裳,心里那一点柔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真的就这么视若无睹。 沉默了半晌,她捏着身上又厚又沉却完全不保暖的被子,瞪大了眼睛,在心里说服自己,或许她可以帮点小忙。 比如……比如她贴点银两,帮他们这一家子找个不多话又愿意帮工的婆子,还有这被子,她也让人重新打了新棉花吧!这样入冬之后也可以少添点煤炭柴火,旬贲虎就也可以少花点银两在这上头。 想到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后,杜映红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场好觉了。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嫌弃这床被子,反正等明儿个她让人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给换了,这被子再也碍不着她的眼了。 不过就一个晚上,她还能忍。 跟杜映红一样难以入眠的,还有坐在外头靠着火堆取暖的旬贲虎。 他先是忙着把野猪给处理了,然后洗干净了手,才又回到火堆边坐下,从怀里拿出那半截袖子,用他拙劣的针法开始缝补。 对他来说,这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遇上了杜映红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娘子。 火光照着他的脸庞,将他刚毅冷戾的脸照出几分暖意,他微微扬起嘴角,自从一年多前他从边关回乡后,心情还是第一次这样放松。 只不过这样的好心情也不过一瞬间,一想起明日,旬贲虎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杜映红就算再怎么赌气,可那娇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该活在这样差的地方,不说吃食跟她平日吃的精细东西无法比较,就是衣裳用度,他也不可能让她用上她习惯用的那些。 即使她没说,但是光看她穿着那件细布衣裳也能够毫不在意地端坐在地上,也知道她是不把这样的衣裳给放在心上的,而他,现在就是掏空了整个家,也买不起那样的一尺布。 第五章 今晚,家里需要她照顾的三个人她见到了,存粮多寡他也让她瞧过了,她应该明白早上那婆子说的话半点也不假,若是她要回去,他可以先送她回镇上后再进山打猎,只是如此一来,不只要多花点时间,还要先去附近的苗婶子家,拜托她来照看一下弟妹。 安排好明日的行程,明明知道该早些闭眼歇息,但他还是干瞪的月娘无法入眠。 旬贲虎艰涩的扯扯嘴角,心里苦笑着自己今日多半也是着了魔吧。 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这样勾着他的手指,怎么能够没有半点反应? 那娇人儿就是嘟着唇瞪着眼不满地望着他,都跟幅画儿似的,所谓的倾城佳人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怔怔地想着,彷佛那月娘成了娇人儿的脸,一颦一笑,或嗔或怒,都勾得他心思浮动。 只是,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她之于他,不过是水中月罢了。 总是会离开的,所以他也只能在这夜深之际想想,等明日天明,他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大约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旬贲虎的轻轻叹息声随风散去,连同那一丝丝的绮念也一并带走了。 天才蒙蒙亮,快天明才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旬贲虎就已精神抖擞的起身,简单洗漱后进了山洞,来到自个儿的房间外,听着里头隐约的浅浅呼吸声,他不敢轻易进屋。 虽说昨日他抱了小娘子一路,可那不过是急着赶路的权宜之计,现在他若是随意进了屋子,就跟登徒子没两样了。 他一站就是将近半个时辰,看着天色都快大亮,他眉头也越来越紧。 昨日他明明说过的,今日她若是要回镇上,就要早点起身,可是现在她还待在屋子里,难不成她真想留下来不成?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好隔着门板喊道:「该起身了。」 喊了两三声,屋子里才传来一点动静,随之传来的是一声慵懒的低喃,「我不起来……这不还早呢……」 若不是旬贲虎的耳力好,只怕还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他顿了顿,不理会那声音就根一根羽毛挠在心上似的,勾得他的心有些发痒,又催促道:「不早了,再晚我就没那个功夫送你回镇上了。」 他同样的话又说了几次,屋子里的人像是被吵得不耐烦了,开始耍赖—— 「不回不回了!你赶紧给我走!」 旬贲虎垂下眼眸,顿了下,又问道:「真不回了?」 这回杜映红没再出声,而是从床上抓了一个干稻秆填的枕头扔向门板,用沉闷的响声做为回答。 旬贲虎叹了口气,往外走了出去,他不能再耽搁了,也只能任由那小娘子待着了。 他虽然感到无奈,嘴角却不自觉微微向上勾起,这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跟那个有着烈脾气的娇人儿恐怕脱不了关系。 虽说不用去镇上,但是旬贲虎想着那一病两小加上一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子,还是先走了快一里路到了最近的苗婶子家里,要拜托她这几日多照看些家中。 苗婶子一早听见有人在叫唤,就猜着是旬贲虎,一出屋子,果然就见到那高壮的身子立在门外,她擦了擦手,连忙推开院门。「贲虎这么早是又要进山去了?」 旬贲虎点点头,从身上摸出几枚铜钱递给苗婶子,「婶子,这几日我不在,还请婶子帮我照看一下家里弟妹。」 她也是热心人,知道这些铜钱是旬贲虎好不容易攒下的,并不想收,可不收的话,他只怕也过意不去,又得把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分给她,也就收了下来,嘴里还不忘叮咛道:「你得小心些,上回你给我家的几只野兔还没吃完,这次可千万别再拿来了,拿去镇上多换点银钱才是正经,毕竟你家里是那样的景况,婶子虽说不能帮上什么大忙,却也不能拖累了你。」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到底会不会乖乖照办又是另外一回事。 苗婶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只是摊上那样的亲戚,家里又是一团乱事,搞得现在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却也没个媒人上门说亲。 往常话说到这里,旬贲虎就抬脚准备离开了,可这回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离开。苗婶子奇怪的望着他,想着他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交代。 他想起家里多的那个人儿,最后还是抛开面子说道:「婶子,家里还多了一个小娘子,原是我请来照料梅娘的,若是她有求上门的,还请婶子多搭把手……」 她没细想怎么家里请了一个人却还要求她多照看,只挥手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咱们这儿偏僻,有什么事自然还是得靠这些近邻搭把手,不值当你多吩咐的。」 旬贲虎想起那小娘子娇气又张扬的样子,不禁微微苦笑,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后打定了主意,这回上山还是多带点东西给苗婶子。 该说的话说完了,他不再多停留,转头就往山林的方向而去。 苗婶子在后头望着,直到丈夫苗大根走了出来看看她怎么许久还不进屋时,她才忍不住对着自家男人唠叨,「旬家这几个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加上又有那两家跟讨债鬼一样攀附着他们,唉……这般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到头呢!」 苗大根拍拍妻子的手,知道她这是看不下去旬家的事,可这也不是他们这些邻居能够插手的,顶多只能在旬家大郎出去打猎的时候,帮忙照看点罢了。 「会好的,贲虎那孩子也不是真的软弱可欺。」苗大根肯定的道。 他也是长年的猎人,哪里看不出来那看起来沉默的男子是头蛰伏的豹子,现下任由那些人予取予求,不过是还没真的动怒,若一旦惹毛了他,只怕那些人一个个都得小心了。 苗婶子不知道自家当家的说这话的根据在哪儿,只当他是安慰她的,心里也只能靠着这几句话让自己好过一些。 「行了,进屋去吧,我赶紧把活儿给干了,然后往旬家走一趟,那梅娘是不顶事的,两个孩子虽说能够做点简单的活计,可是没个大人看着也不行,还有贲虎那孩子怎么找人来搭把手却找了个小娘子,年轻小娘子到底有几分不经事,我不去看着更不行了。」苗婶子叨念着,越发觉得那一屋子都是离不得她的,连进屋的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苗大根无奈地看着自家婆娘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罢了罢了,就随她忙活去吧,真要闲下来了,她反而还不得劲呢! 杜映红迷迷茫茫的起床,又迷迷糊糊地跟着两个孩子从温着的锅子里拿了粗得可以噎嗓子的窝窝头当早餐吃了,接着又打了盆水,将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脸手都给擦干净,两个瘦巴巴的孩子就在山洞外拔草玩,她则是站在外头眼神放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的待在这穷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的地方。 一边想着昨晚旬贲虎是说了要回去镇上的话要早起,但是显而易见的,两个人对于早起的意思不一样,她欲哭无泪地想起早上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来叫门,最后让她嫌吵,砸了一个枕头后就没声音了,现在想来那人是要来喊她的,却让贪睡的她直接忽略了。 现下可好了,那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她刚刚问了两个孩子那男人可能的去处和回来的时间后,得到的答案也非常不妙。 这个家几乎要断粮了,除了那头已经被支解的野猪外,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糙米铺在米瓮里头,加上昨日又耽搁了一整日,所以那男人上山归来的时间未定,但总归不会只有一两日。 而昨晚透着火光只大约看出这山洞不小,虽说不能跟以前她住的屋子比,但起码各自的屋子也是有的,只是里头通风不好,所以把灶台和茅厕都设在了外头。 今早她才发现,这四周除了这一家子外,居然没有住得近的人家,远远的看像是有炊烟,只是依她的脚程,怕也要走上许久。 「唉……」就算杜映红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再多留,可瞧这附近没人能帮她,她想要一个人走到镇上,根本是有心无力啊! 两个孩子也不走远,拔完草后就跑到边上一块应该是菜地的地方抓虫子玩,然后兴匆匆的抓了两手的虫子跑到她的面前献宝。 「红姊姊,我们抓了好些个虫子,等等还可以抓麻雀来烤,就算大哥今天晚上不回来,咱们也有东西可以吃了。」 她早上跟两个孩子和梅娘说了自己的名字,两个孩子就亲热的喊了起来。 第六章 杜映红看着四只小手上摊着的黑虫子,眼眨也不眨的就直接把那些虫子用自个儿的帕子给包起来,打了个结后丢在一边。 虫子什么的她是不怕,但是过了几年好日子,让她烤虫子吃……她有点下不了嘴。 小龙是个机灵的,一看杜映红的脸色还有那方用好布料做成的帕子,憋了一早上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红姊姊,大姊说你不会一直待在咱们家,可我和小桃都想着,就算你马上要走,也得送给你一点东西,可我们没有大哥的力气,所以才想着抓点虫子烤了给你吃,可看起来你好像不喜欢我们送的虫子……」 说到最后,两个孩子都局促的低下了头,手指搅着同样破破烂烂又宽大的衣裳,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杜映红一愣,没想到不过初相见的孩子,居然就能有这份心思,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的安慰道:「我不是不喜欢,只是这虫子……比起烤着吃,还是要油炸着吃起来更合我的心意。」说话,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她是看那虫子黑乎乎的根本就不知道要往哪里下嘴,结果为了安慰两个孩子,就成了料理方法的问题。 更糟的是当她看着两双充满期待喜悦的大眼睛,想要改口,却怎么样都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这次倒是换成了羞涩的小桃问话。「可家里没什么油……要怎么炸呢?还有那锅子,大哥说除了有婶子来用,要不然平日是不让我们去动灶火的。」 杜映红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梅娘替她解围—— 「小龙小桃,先自个儿去玩吧,让大姊和红姊姊说说话。」梅娘披着一件毛皮衣裳,那毛皮看起来是自家硝制的,不怎么好看,可保暖也勉强算够了,只是她身子瘦弱,反倒像是要被厚重的皮子给压垮了。 杜映红看到梅娘站在山洞口朝她招手,她便走了过去。 昨日一见已经知道她病得颇重,可是此刻在日光下看着她,才知道昨日其实还是看得不真切,她是打从脸上浮现着一种没有求生欲念的绝望,而且消瘦的程度比她昨晚感觉到的更加严重。 「你怎么不好好在床上歇息,逞强走出来没关系吗?」杜映红搀着她的手,那入手的冰凉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梅娘淡笑着望着她,「红姊姊,无妨的,咱们说说话吧,说不得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胡说什么呢!」杜映红最见不得人这般,可看着梅娘那病弱的样子,又不好说重话。 梅娘躺了这许久,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说话的人,就是被骂一声,心里反而也是高兴的,眼里也多了些光采。 「就当我胡说吧,可是我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就算大哥拼了命的打猎,为我请医用药,可是我这身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我自个儿都想着,是我命不好,所以不受夫家所喜,还给送回娘家,结果病成这样,又拖累了大哥劳心劳力,说不得我能够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死得干脆些……」 杜映红越听这话越不像样,怒斥打断道:「行了!怎么尽说这些丧气话,什么命不命的,这世间若是有注定好的命,那又何来天助自助者这种话?你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怎么就因为生了一场病,就这样自暴自弃了?」 梅娘看着她,心里有着艳羡,但眼里却是一片的晦涩,「身为女子,又要如何自助?我只求别再拖累家中就是万福了。」 闻言,杜映红一股气忍不住打从心底深处窜了出来。 要说可怜,她自认跟梅娘也是有得比的,她娘亲软弱,父亲不慈,她活到了三、四岁,居然没有一日吃过饱饭,也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可以穿,整日不是被打骂,就是得干活,可是她不愿意认命,挣扎着逃了出去,没想到又落入拐子的手里,差点被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幸亏年纪还小,熬了两年,趁着机会将那拐子给告了官,那拐子手里有人命她也不惧,反而蒐集好了证据,直接让那拐子没有翻案的可能,最后她又找了王牙侩卖了自个儿,最终落在京里有名的教坊里。 虽说一样是下九流,却不是那卖皮肉的地方,反而学了各样才艺,闯出名头,就算驸马死缠烂打,她也能够不屑一顾,甚至藉机脱身,离了名妓的名头,逍遥的回到家乡来。 可梅娘呢,明明有如此照顾她、疼她的兄长,就算抛尽家财也要救她一命,她却为了自己的命运而自苦,甚至以为死就是解脱。 要是往日,她肯定连看也不看这样的女子,顶多冷笑两声就抛到脑后,可一想起那莽汉居然单纯的真把这一家子都交给她照顾,她就忍不住想替他做点什么。 「万福个头!当你想着一死了之的时候,可有想过你大哥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上山打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保着你一条小命!你也没想过,你大哥的衣裳都是补丁又补丁,却还是想着去牙侩那里买人还是聘人回来照料你们,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大哥一个堂堂男人,对着那些粗使婆子的挑剔,低声下气的模样! 「你自己摸摸良心,要是真的觉得死了干净,怎么那药还是一帖不落的喝了?要是真的觉得死了就不拖累人了,你大哥一打猎就在山里待个几天,你怎么也好好的活到现在了?」杜映红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那浑身的气势都出来了,而且那话一句比一句更毒辣。 梅娘被说得哑口无言,只恨不得能够厥过去,可看着杜映红挺直的背脊,冷脸看着她的样子,她却只能让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苗婶子刚刚就已经站在路口,一来就听见这一句句的质问声,虽说不知道杜映红是谁,也还看不清脸,但是她却停住了原来想招呼的动作,只静静地听着杜映红一声声的骂着梅娘。 直到骂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梅娘呜呜的哭声,她心下一叹,这才走上前去。 她没看杜映红,放下手中的篓子,扶着像是快要晕过去的梅娘,叹了口气后说道:「梅娘,刚才这小娘子说的话婶子都听见了,可婶子也要说,这小娘子说的话虽然不怎么中听,但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的话不是有几分道理,而是非常有道理好吗?杜映红轻哼了声,腹诽着。 苗婶子替梅娘擦去眼泪,语重心长的道:「之前大夫来替你看病的时候也说过了,你的病其实快好了,是你心思放不开,才让你的病一日比一日还严重,你要是能够听进这小娘子的话振作起来,才是对你哥哥这般辛苦的回报。」 梅娘一听,再也撑不住的靠在苗婶子怀里大哭了起来,只不过哭不了几声,约莫是受的刺激太大,一下子就厥了过去,杜映红和苗婶子连忙手忙脚乱的把人给弄回床上,又是熬药又是搧风的忙了好一会儿。 杜映红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愿说了,站在山洞外头发愣。 苗婶子走出来就看见美人沉思的画面,难掩惊艳,心里也嘀咕着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娘子,就看这气度长相,怎么也不像是卖身给人做事的,反倒像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小姐。 杜映红吹着风,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刚刚话是说得重了,那时看着梅娘不争气的模样,又想起旬贲虎在王牙侩那儿低头的样子,她真的一时忍不住,只是能不能够说得动梅娘的死脑筋,她却不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说不动又能够如何?过没几日,等那个男人回来,她就要离开了……但如果真的走了…… 就在这时候,两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小桃的手里抱着一大把野花,看起来不精致,也毫无雅趣可言,就是路边随处可见、星星般的白色小花,如果不细看,大概会以为是杂草。 小桃害羞地眨着眼,把花儿送到她的手里,「红姊姊,我们没办法把虫子油炸,所以就去摘了一束花送你。」 小龙也有些扭捏,刚刚觉得好看的花儿,怎么到了红姊姊的手上,看起来就跟狗尾巴草一样,怎么看都不顺眼。 杜映红先是怔了怔,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刚刚犹豫不决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她微微一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两个孩子一听,羞涩又高兴的笑了,然后手牵着手又跑去玩儿。 苗婶子笑着走了过来,有些感叹地道:「这两个孩子平日里也没个玩伴,难得看见你这样一个性子好的小娘子,就是没陪着他们玩,光看着他们也是喜欢你的。」 第七章 杜映红没回应,只是看着那两个孩子瘦弱的身躯,然后在苗婶子尴尬地想要先离开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婶子,如果我想到镇上的话,除了走路,可有其他的法子?」 苗婶子愣了下,回道:「有是有的,村长家里就有骡车,只不过村长家离这里也有一段路,你要是不急着赶回镇上,不如婶子今儿个回去先帮你说一声,明儿个就在前头出村子的路口等着,自然可以送你一程。」说完,她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还以为这小娘子是要待在旬家了呢,没想到不过一日就要走了。 「那就先谢谢婶子了。」 苗婶子摆摆手,「没什么,不过就是说一声的事儿。唉呦,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先回去收拾和做饭了,你会下灶吗?还是我帮你把饭给做了再走?」 「我会的。」杜映红没有多说自个儿这些活计虽说是多年没碰了,可却没有忘记。 目送苗婶子离开的背影,杜映红想起刚刚做下的决定,淡淡的笑了,那笑容虽浅,却是张扬自信,而她的眼神里也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 认命?她杜映红从来就不信这两个字。 她相信她能够改一次她的命,自然也能够把这一家子的生活也都改过来。 旬贲虎在山上待了好一段时日,除了猎到一头熊,还有几只小一点的猎物,他全都绑成了一串扛在身后,然后满身血腥味的下山回家。 可当他来到家门前,他马上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定定地看了许久,确定自己并没有因为太累而走岔了路,然后才肯定眼前这间「屋子」的确是他家没错。 他把一串猎物放了下来,敲了门,可是没有人回应,他直接用随身的匕首挑了下门闩,自个儿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很新,看得出来才刚完工没多久,厅里摆了张桌子和几张椅子,一旁有两间房,他随便挑了一间走了进去,随即双脚像粘在地上一样,久久无法动弹。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口干舌燥,理智要他退出去,可是眼睛却贪婪的汲取眼前的每一幕。 杜映红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头发松松的盘了个发髻,几缕青丝还顽皮地落在耳边,顺着白晰直顺的颈项往下瞧,是她未着寸缕的上半身,那光滑如脂的肌肤,除了肩胛上一颗如血般的朱砂痣勾着人的目光外,寻不着半点瑕疵。 她似乎从桌子上拈了些膏子,那淡淡的幽香,随着她慢慢轻柔推开的动作,窜入他的鼻间,像是夜半昙花盛放的浓香,又有草药般清冽的的凉意,让他的眼神也随之幽暗了下来。 她的动作还在继续,似乎是要让双手都沾染了香味,接着她将手贴在颈项上,然后滑过肩头,又轻轻的往下滑去,直到腰际,她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细细的声音,随着曲子而高低婉转。 旬贲虎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眼眨也不眨的瞧着她,脚步无法挪动,半点也没想过这样跟登徒子也没差多少了。 同样的动作她做了三次,接着拎起放在一旁的肚兜穿上,然后把肚兜带子一条条的绑上,然后在他猝不及防下,转身,嫣然一笑。 「怎么,看得可还满意?」 杜映红挑了挑眉,也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只是有些趣味的望着一身狼狈的他,想知道这个当初连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情愿的男人,在看过她抹膏子后会是什么反应。 旬贲虎收回心神,不答反问:「这屋子是怎么回事?」 她得意的笑道:「这个啊,我请人来盖的,没办法,山洞虽然住人还行,但是两个孩子和梅娘的身子都不怎么好,山洞有些闷,湿气也太重了,所以我就请了人盖了这屋子,然后把人给挪出来,这样对身体也好,不过这儿就只有两间房,你身强体壮的,就委屈点继续睡山洞吧。」 他也猜到是她的手笔,淡淡地又问道:「你不是在牙侩那里落了契的,又是哪里来的银钱?」 杜映红没想到他还挺执着的,像是不把这件事情给说清楚不会罢休,「我的私房钱,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从我手上要钱不成?那可不行,我虽然是让你聘……或者要说买来也成,但总归我现在可还没签卖身契,我……」 「算算总共多少银两,我写借条给你。」旬贲虎打断了她的话,他也不想多待,因为她只穿着肚兜的画面实在太撩人,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够保持冷静多久。 现在他总算明白以前营里那些老爱往青楼去的人,说女人是妖精是怎么回事了。 可不就是个妖精吗?光站在那里,连一个眼神也不用给,就让他挪不开脚步了。 「这可不是欠条不欠条的问题。」她笑意盈盈地起身走向他,脚上还踏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木屐,走起路来更显得摇曳生姿。 其实她桌子上摆了一小面铜镜,他一打开房门她就瞧见了,若不是兴起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想着不过就是裸着背也没啥打紧的,也不会抹一点膏子还弄了这么久的时间。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是有色心无色胆,还是干脆真如老僧入定,半点不动心,居然只是傻站在那儿,不出声也不动作,让她这个勾引的人都受不了了,才直接回头想要挑破他偷看她的窘态。 结果这男人倒是半点异样都没有,反而只说正事,害她原本准备好的嘲笑全都只能噎在嘴里。 第二次了,他看着她还是那样平淡无波,难不成对他来说,她就真的一点也不能让他动心? 她就是那种人家越想要,她越不屑一顾,越是看不起她,就越要往人家眼前凑的性子,当然,若是明明眼睛都要粘在她身上了,还在装清高,那她也是不屑的。 可这男人却是实打实的连多瞧一眼都没有,看着她就像看路边草木一样,不对,说不得他看头野猪都比看她还要热情。 她就不明白了,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都看不上眼,难道他喜欢的是男人不成?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怀疑的眼神就上上下下的直打量着他,眼神不小心还落在他脐下三寸的地方,被自己可能的想象给弄皱了眉头。 「那是什么问题?」旬贲虎自然注意到她那放肆的眼光,以为她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当没看见。 「问题可大了,你说……你可还是个男人?看了我的身子,你就不想谈谈风花雪月,却只想着要谈这屋子是怎么来的?」 「我是不是男人我自己明白就成,天色晚了,你早点睡吧。」他看了她一眼后淡淡的道,转头就要走。 杜映红被他这冷漠的反应气得发抖,她是真的丑得让他无法多看一眼吗?还是他把她这里当成什么盘丝洞,或会吸人精气的女妖精住的地方?说不到三句话就要走走走! 真是气煞人了!她今天要是不能让他有点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她就把名字给反着写! 她也顾不得自己只穿着肚兜和里裤,跟在他身后奔了出去,谁知道他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正好一头撞进他怀里。 紧接着不过就是一拉一扯,她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被他压在了墙上,他高大的身子欺近她,身上的血腥味也不断地钻进她鼻间,呛得她忍不住抬头,努力嗅闻着比较清新的气息。 「你穿这样出来做什么?」 旬贲虎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那种平板无波的语调,让杜映红又管不住自己想撩人的冲动,原来要推开他的手,转为平贴在他胸前,手指俏皮的勾啊勾的,像个单纯的小姑娘。 她的嘴还不甘示弱的挑衅着,「还能做什么?就瞧瞧你是不是个男人。古有柳下惠,美人坐怀而不乱,人家说那是正人君子,我却觉得那柳下惠肯定有毛病,男人嘛,就爱一张面子,有了毛病也不说,偏偏还要给自己戴顶高帽遮羞,说是……」 她话没能说完,他突然俯下身,重重噙住了她的唇。 他嘴边的青髭扎得她的脸细细的痛着,刚刚嫌弃得不行的血腥味此时更是充斥在鼻间,而让她更加意外的是他霸道的吻。 像是要惩罚她不安分的嘴,他重重的碾压着她的唇瓣,舌尖强硬地钻进她的口齿之中,舔弄挑逗她的小舌,让她无法再说话,他粗糙的手掌一手握着她圆润白晰的肩膀,一手轻掐着她的腰肢,指腹轻轻摩挲,差点就让她迷了魂。 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放开她的她也不知道,只似乎听见他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的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句混帐话,逼得她双颊绯红一片,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看着那男人反过来撩拨她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她气恼得像个小姑娘似的用力跺脚,可唇上还留着他肆虐过后的疼,让她一时之间不敢再去撩拨他了。 杜映红像头丧家犬一样回了屋子,她原本以为这就是最令人讨厌的了,可更令她生气的事还在后头—— 她拿起中衣打算穿上时,从桌上的小镜看见肩上那黑黑的手印,还有肿得老高的嘴唇,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旬贲虎!你这莽汉子!我今儿个辛苦老半天才烧了水好好的洗了一个热水澡的!还有你那胡子把我的脸都给扎花了!」 她尖叫了一声就克制了下来,毕竟屋子里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边上那一间屋子还有三个人睡得正香,可即使如此,对于听力很好的旬贲虎来说,这大半夜的,她那娇俏的骂声已够清楚了。 他脸上绽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笑容,然后看着放在外头的两个大水缸,还有里头几乎要见底的水,忍不住摇头叹息,她所谓的热水澡只怕用水不少,等等就是不睡也得先把水给挑回来。 旬贲虎轻搓了搓下巴,唔……许久没刮的胡子的确扎人,想起刚刚那细嫩如豆腐般的手感,他又拿起随身的匕首往自己的脸上比划了起来。 或许是该剃胡子了。 这样的想法刚起,心里头许多念头也跟着闪过,只是不管是哪一个,都表示一点点期盼的种子已经种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曾经被一次次压在心底的一点点贪念,终于压抑不住的破了土,只等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让他有能够说出口的一日。 至于现在……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间新屋,所有的念头也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第二天一大早,杜映红出了屋子,就看到梅娘有些脸红的看了看她,她心中一窘,知道大约是昨晚的动静还是传到了梅娘的耳里,但她仍故作自然的坐到了桌前,拿起馒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些馒头跟之前旬家吃的那种几乎能噎死人的粗粮窝窝头可不同,是精细的白面粉和玉米粉混合揉制的。,她既然打算留下来,就不会委屈自己,反正她手边的银子不少,而这里的花销又便宜,她花钱就散漫了起来。 例如盖屋子的时候,托了苗婶子帮忙找人,每一日的工钱都多给了,就是为了能够在天气完全变冷之前把屋子盖起好,要不然等真正入了冬,要再盖屋子就难了,而她半点也不想体会冬日窝在山洞里是何种滋味。 至于吃食还有其他东西,也是几日里接连不断从镇上买来的,光是面粉她就买了一大袋,其他杂粮粗粮、油盐酱醋等等也买了不少,又添了保暖的新棉被,还替几人做了新衣裳,虽不是什么上等布料,但是保暖好穿,她还从王牙侩那里把自己惯用的东西也取了不少回来。 杜映红边吃边思索,馒头吃完了,关于今日要做些什么也盘算得差不多了。 刚起身,就看见旬贲虎似乎准备要出门了,她也顾不得昨晚两人闹的那一场,快速换上外出的鞋子,追着他身后出去。 只是这一次她可不敢再随意撩拨他了,一路上乖得很,和他之间还隔了好几步远。 旬贲虎这一次倒没有把猎物往身上一扛就走着去镇上,而是借了台板车,把这几日打到的猎物都放了上去,然后再拉车走。 杜映红也不是那扭捏的性子,跟着他好一会儿,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后,脚一酸,就直接跳上板车,任由他在前头拉。 她看着板车上的一堆猎物,说道:「上回是野猪,这回是熊,还有这野兔狐狸,毛皮保存得还不错,往镇上去卖应该能卖不少银两,梅娘的药我也问过了,就算添了几味好药那也不过几两银子,怎么你们还能够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不是想挑他毛病,而是真的无法理解。 虽说她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能够卖多少银两,但是像熊或者野猪等等大猎物,尤其是像这样毛皮保持完整的,肯定都能够卖到不错的价钱,怎么他还能够越过越穷? 旬贲虎没说话,杜映红也没死缠烂打的问,毕竟她也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只是等两人到了镇上,见他不把板车往镇上的大酒楼还是毛皮店的方向拉去,反而拉到一处宅子的后门,她又觉得奇怪了。 那宅子看起来不小,应该是三进的宅子,后头还请了个婆子守门,看见旬贲虎来了,对方面露不屑,也不招呼他,只抛下一句等着,就进屋子里去传话。 一开始杜映红还以为这是哪个富人家的宅子,说不得会开高价收野味,谁知道等后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个三角眼的妇人走了出来,看见板车上的猎物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紧接着看向旬贲虎的时候,又是一脸的嫌弃。 「这回怎么花这样久的时间才来送货?再说了,这熊肉又老又酸,哪有人愿意吃这个!罢了罢了,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好心些用五两银子收了,下回要是再遇上,弄点活物最好,这些东西,别人家我可是都只用三两银子收了,毕竟也不是活物。」卢氏故意把板车上的猎物说得一文不值,还不忘彰显自己有多好心。 旬贲虎像是习惯了一样,不发一语。 不过杜映红的性子却容不得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她看着卢氏丢了五两银子在地上,旬贲虎还没弯下身去捡,她就站到前面去,脚踩在银两上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妇人道:「哎呀!奴家脚滑了,这是什么东西呀?给我垫脚我都嫌戳脚呢!」 什么东西!一头熊加上一板车的猎物,居然五两银子就要拿走? 这可真是让她长见识了,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种无耻的人,她呸!都已经住在这种大宅子了,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的,竟然这样欺负老实人,也难怪旬贲虎一天到晚上山打猎,日子还是过得穷巴巴的。 卢氏不过是像以往那样,边占着便宜还要顺势踩这个侄儿一脚,不想今儿个却突然冒出一个小娘子来,杜映红那把银子踩在脚下的嚣张模样,让她忍不住火上心头。「嫌戳脚,那就把银两还给我!」她冷笑着打量了杜映红一眼,看这小娘子穿着也不过如此,上上下下连点绣花也没有,可见是旬贲虎不知道从哪里勾搭来的小蹄子。 「还你就还你,银子不就在这儿呢,你自己来捡吧!」杜映红笑着收回了脚,也不把银子拿起来,等着看卢氏愿不愿意弯下腰自个儿去捡银子了。 卢氏气得涨红了脸,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骚蹄子,也不瞧瞧这是谁家的地界,敢来这儿闹事,小心我相公一状告上衙门,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杜映红不怕人家发火骂人,就怕人家不骂,她浑身的功夫没地方施展。 她娇俏的笑道:「你说要银子我就还你了,你却说我闹事?那行啊!大家上公堂说个分明,到底是你无理也要寻人晦气,还是我真做了错事!」 这妇人以为她好欺负是吧?她之前落脚这地方的时候,早就打听过了,这地方别说出一个当官的了,就是举人都没有,顶多也只有几个秀才而已,连县令也是今年才从别处给迁来的,这妇人开口就敢说要闹上公堂,大概是家里有人有功名,只不过这一般人会怕,她却是不怕的,她连公主都见过,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小小的秀才不成? 卢氏以往用这一招都是无往不利,毕竟一般小老百姓一听到要上衙门,都是选择小事化没事,她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够唬住杜映红,却没想到会被反将了一军。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时之间居然也拿杜映红没有办法,转头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旬贲虎,怒骂道:「好你个旬贲虎,这是特地寻了人来给自家亲戚没脸?行!算你厉害,既然如此,你以后也别往你大伯这儿来,咱们受不起这等亲戚!」 卢氏骂着,手也指挥着屋里的几个小厮,要人去把板车上的猎物都给搬下来。 杜映红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真有人没脸没皮到这等境界!骂了人让人滚,银两也打算要拿回去了,东西却不忘让人搬进去? 「唉呦!原来是自家亲戚啊!这是大伯母……身边伺候的婆子?」杜映红故意歪了个称呼,反正也没人让她认人,她就干脆又戳一次卢氏的心窝子。「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规矩,就算是大伯母……的婆子也不行啊!这要东西得给钱,要不人家怎么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想来您也不会赖这一点银两,对吧?」 第九章 卢氏的脸色乍红乍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瞪着杜映红就像在看仇人似的,接着她的目光瞪向了旬贲虎,心底认定就是他指使的。 几个呼息过去,她沉下脸,撂下狠话,「行啊!这就是旬家的好儿郎,也不想想这些年你大伯父是怎么照应你的,就是只狗也该颜熟了吧,真是只白眼狼,活该一家子早死,一窝的崽子不是病就是穷!」 自从旬贲虎开始打猎往镇上送东西让大伯父一家见到后,这些猎物就再也卖不到另家去,最后只能一进镇子就往大伯父家送,银子给多给少都只能凭着大伯母的心意。 他自然是知道这是少给的,可他从军的时候,这一屋子的老弱都赖着大伯父一家照料却也是事实,所以即使吃了亏,他也从来没说什么。 可今日大伯母说这话却是彻底挑起了他的奴心气,如果只说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把他爹娘弟妹都给扯上了,他再也不能忍。 「大伯母,还请慎言。」他的一双黑眸冷冷的盯着卢氏,那眼底渗出的寒意,让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傻子的卢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怎么,自个儿做了亏心事还怕人家说?」卢氏硬是壮起胆子啐了他一口,让人把地上的银两给收了回来,她像是怕旬贲虎会冲过来打人似的,不动声色的退到了门边,但仍冷笑着撂话,「你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卖这些东西!只是我现在还肯给五两,等这肉都臭了还卖不出去的时候,即使你和这贱蹄子给我磕头谢罪,可也没有五两的价钱了。」 杜映红呵呵一笑,半点也不把她的威吓放在眼里,「这位大婶,您放心,我就是生吞了这头熊,也不会把东西送回来给您糟蹋的。」 杜映红扯了扯旬贲虎的袖子,让他再次推了车走人,也不管卢氏在背后又骂了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去听。 只是走到巷子口时,她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以为他还在气他大伯母说的话,连忙安慰道:「没什么的,刚刚那人就是嘴里说得难听,真要找咱们的麻烦她也是不敢的。」 旬贲虎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那个,而是大伯父有秀才功名,大伯母的娘家是开酒楼的,若是她开口说不收我们的东西,那这大大小小的酒楼看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肯定不会收的。」 杜映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他只是在担忧这个,松了口气后忍不住笑了,「我还道是什么呢,那人说不让酒楼收,别人怕这事我却是不怕的。」她自信的保证,接着又打趣道:「再说了,就是卖给我,我也能给银子的,怎么说都不必怕她那种人的威胁。」 谁知道她也只是好心说上这一句话,他却板起了脸,严肃地道:「昨儿个我就说过了,之前欠的银两我会打借条,慢慢还给你,以后再也别提要用你的银子这件事了,我还有把力气,就算打猎这条路走不通,我还能够去做苦力,总是能让一家子温饱的。」 这大约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他把两个人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的,让她心里徒添几分酸涩。 「只怕你是瞧着我的银子来路不正当,所以要和我撇得干干净净吧!」杜映红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其实没提过自己是什么来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晓,但是她现在说这话,无疑是不打自招。 她是妓子,虽然这些年来,她卖艺不卖身,从不曾让男人摸过她的一根手指头,然而一般人哪会明白她的洁身自爱,他大概也是不理解的吧? 她早已不期待世上有真情,也早早就看明白这世间男儿薄幸多,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刚好,就能够遇上一个有情人呢? 但她想是这样想,心中还是免不了忐忑,她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想着,若是他有一分不屑神色,那她也不用白做工,早早收拾了东西回王牙侩那里混日子就是,至于之前置办的东西就送给他们吧。 可还没见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却已经被一只有着粗糙厚茧的大手给紧紧握住,她莫名的害臊起来,双颊染上红晕,十指发软。 明明昨儿个做出那样亲密的举动她都不怎么害羞,偏偏这会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手还藏在她宽大的袖子里,往来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却觉得心儿怦跳,唇瓣都要让她咬出印子来。 路上人来人往,有着骡马嘶鸣声还有小贩的吆喝声,可即使这么多声音,她还是只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的落在耳里—— 「你委屈自己过这样的日子,我却不能把那当作理所当然。」旬贲虎顿了顿,又道:「不管以前如何,做为一个男人,我总是要能够让你靠得住。」 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安,不知道自己嘴拙,是不是会不小心说错话惹她生气。 可,那却是他的真心话。 虽然说他有些意外一个在牙侩那签了契的小娘子能够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可那又如何?身为一个男人,若是只能靠着她的私房钱养家,比起在意那些银两从那里来的,这让他更无法忍受。 他看着她,她却不抬头,可过了一会儿,他却是淡淡的笑了。 因为她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 没有灯花,没有烟火,可隐藏在这来往人流之中,杜映红却突然明白了那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欢喜。 回家后,两个人都没多说话,可是眉眼流转间,杜映红的几许羞涩却也说明了许多,甚至是一回到家,她就马上进了自己的房里。 梅娘坐在小小的厅里,一脸不解地看着跟着走进来的大哥,几次想张口却问不出口。 最后还是小龙这个机灵鬼,看出了大人之间的不对劲,童言无忌的问道:「大哥,红姊姊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旬贲虎没想到自家弟弟会突然这么问,扫了一眼还留有一条缝的房门,温柔的淡笑道:「应该……是的。」 她从不认为红姊姊是大哥买回来的,可现在她不走了,难道……梅娘有些怯怯地问道:「大哥,难道红姊姊真要成为我们的嫂子了吗?」 旬贲虎没想到妹妹竟也这般直接挑明了说,又想到自己还没给杜映红一个婚礼,甚至连聘礼也没有,这房子还是她自个儿花钱盖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这一沉默,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杜映红可不依了,她又走了出来,红着脸,气恼的瞪着他,「旬贲虎,难道你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只是你的身契好像还在王牙侩那儿,再说了,三媒六聘我都还没备齐……」 「要什么身契?」杜映红没好气的道:「我只是住在王牙侩那儿而已,身契什么的早让我撕了。」 再说,真要让他替她付了赎身银,只怕把这个家卖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够。 「那……」旬贲虎眼里闪着火热的光,杜映红被他看得忍不住害臊了起来。 至于梅娘那就更不用提了,早早就羞得低下头不敢多看,至于两个小的还是一副傻楞楞的样子,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咳!不过这事可以晚点儿再说,还是先来商量一下该怎么赚银子吧。」刻意忽视他那热烈的眼神,杜映红把话题先转到赚钱这件事上头。 成亲什么的虽然她也有些期待,可他们相识才几日,她虽然对他心动,却也还不到完全放下心防,把自己给交出去的地步,所以这事还是先缓一缓。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性子冷情,明明早上还被他的话给感动得差点落泪,可才过了一个下午,她又能静下心把两人成亲的事情给往后拖延了。 旬贲虎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把她看得都觉得心虚了起来,总觉得自己心中那一点小算计似乎都被他看穿了,但这样的情绪也不过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又重振旗鼓,认真的把这几日想的事情说出来。 「这几日我想过了,咱们这里虽然有个镇子,可是人少,能够赚钱的生意也不多,再加上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虽然来往的客商不少,却都不会多加停留,靠着打猎卖猎物的确可以赚银子,可是不是长久之计,不仅打猎时可能会有危险,像是今儿个能够找到客商,将猎物全都一次卖出去的好事,只怕也不是常有。」杜映红先把镇子上的好坏都先给说了,让他们心里都有个底。 第十章 今日的猎物那些酒楼不收,她立即就想到可以找那些客商们,野物什么的,讲究一个鲜字,那些野兔什么的自然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可是如果做为一只熊的搭头,多少还是有得赚。 不过今儿个那头熊,要是她有那手艺把毛皮硝制出来,再另外卖肉的话,赚的肯定不只一百两,毕竟一头熊身上可用的东西多了。而她也是靠着知道一头熊能怎么利用才能够讲下这等价钱,如果只是单纯当普通的野味一样卖,不只卖不上价,东西也糟蹋了。 旬贲虎近一年也常在镇子上打转,自然知道她说的不假。 梅娘知道哥哥上山打猎可能会有危险,却从没想过哥哥卖了命打回来的猎物,还有可能卖不出去,她干痩的脸上马上冒出一抹愁色。 杜映红看她又是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没好气地道:「我才刚起了个头,你怎么又发愁了?而且我是说生意不好做,可没说生意做不起来。」 听她说了妹妹一句,旬贲虎倒没什么意见,毕竟杜映红的话有道理,而且如果不是她的主意,今日那一板车的猎物,虽说也能够卖得出去,可是绝对不会有那样好的价钱,他又想起自家亲戚一开始居然只想要用五两银子收走,再对比自己口袋里的一百两现银,更是让人觉得讽刺。 梅娘则是连忙收起了愁苦的脸色。她这段日子喝药养病,但是也看见家里的改变,看着杜映红能够替家里盖了新屋子,还置办了许多新东西,小桃小龙在杜映红的照顾下,也稍微长肉了,模样也干净许多,甚至开始学简单的字,她只觉得杜映红了不起。 她第一次见到女子也能够活得这样张扬肆意,心头总是羡慕,而那日被她骂了那些话,这几日一次次地想着,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杜映红说了她一句后也没有再继续挑毛病,毕竟她是想要纠正她一些念头和坏习惯而已,而不是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恶人一样处处伤害她。 「所以说了,其实这样的地方说要卖东西,反而是吃食的买卖更好做。」 「吃食?」梅娘对于镇子上的吃食最有印象的只有两种,一个是路边的馄饨摊子,汤好料多颇是实在,另外就是镇子上一家包子铺里的包子。 「是啊,就是吃食。」杜映红以前虽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琴棋书画还有舞艺上,可也有一点小嗜好,就是喜欢做些小点心,加上后来成名后,不少人送礼也都会挑些不同的精致点心送来,可以说大江南北各样的点心她都尝过不少。 要做什么大菜她是不行的,但是一些小吃还是可以的,甚至是一些京里的老店铺子里的招牌点心,她还能够仿出个七八成来。 旬贲虎从听到她说要做吃食生意开始,就忍不住一直看向她的手,他早上才握过她的手,她的手有多娇嫩他可清楚得很,他觉得她提出的这个主意似乎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其实梅娘的想法也差不多,毕竟这几日他们吃喝上不缺,可是没有半样是杜映红自个儿下厨做的,像是那些馒头卷子还都是镇上运东西来的时候一起送来的,也是他们食量小,送了一回就能够吃个好几顿,所以到今日为止,她仍以为杜映红顶多只会烧水而已。 杜映红一看这兄妹俩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自然不会说是因为懒,做一次饭麻烦不说,还得要细细保养自己的手,才懒得下厨,可是不做并不代表不会。看着他们不怎么信任她的眼光,她没好气的轻哼了声,「行了,明儿个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她敢打包票,她做出来的东西,肯定好吃到让他们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烧卖、千层酥、小包子,或者是最最普通的红枣包,不管是哪一种,都散发着迷人香气,从那简陋的灶房里被端出来。 如果不是旬贲虎亲眼见着杜映红一步步地从揉面开始做起,他真不相信她那双娇嫩的手能够做出这么多东西来。 每样点心外型漂亮、香气扑鼻,旬贲虎不爱吃甜食,所以先挑了一个咸的千层酥,一口咬下去,牙齿刚碰到外面的酥皮,那一层层的面皮就带着油香碎在嘴里,还带着烫人的热度,紧接着里头的肉香味窜了出来,尤其当那小小的肉末混合着层层酥皮在嘴里散开的时候,又融合成新的味道,让他不知不觉就把不到巴掌大的千层酥给吃了个干净,甚至还意犹未尽。 他尚且如此,几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三个小的更是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梅娘手里拿的是红枣包,说是包子,却不像外头卖的那样,看起来像是一个大馒头上头嵌了几个枣就叫做红枣包了,而是捏成了花样,红枣点缀在上头,看起来好不可爱。 小桃和小龙一人拿了一颗兔子形状的小包子,里头的料也是枣泥馅的,甜糯香绵,外头的皮白晰有嚼劲,里头的馅料却绵软甜蜜,让人细细的嚼着都不忍吞进去。 杜映红还弄了锅清汤摆在桌上,让他们可以配着喝,看着他们一个个吃得停不了嘴,她也满心欢喜。 「如何?这等手艺,做生意够了吧?」 梅娘难得好胃口的吃了一整个红枣包,一听到杜映红的问话,连忙点点头,「够了!这样好吃的东西,以前可从来都没有吃过!」 杜映红笑眯了眼,这样的称赞对她很是受用,她点点头,不谦虚的说道:「虽然说碍于用料,这些点心做得还不够好,可是在这小镇上卖也是够了,只不过既然我们打算要卖给那些过路的客商,就得想想要卖什么为主,我们人手不多,就算把你们都教会了,也不可能把每样点心都做出来任他们挑选。」 旬贲虎接过了话,「这不必愁,那些客商我还是明白一二的,咱们这里的客商大多是继续往北走,最好做些能够存放的,像是这样的千层酥饼,咸口又方便携带,应该也能放上几天,最适合买来当成路上吃食,毕竟咱们这里地处偏僻,如果不是因为附近的兑州盛产药材,咱们这里根本就不会有这许多的过路客商。 「往兑州去的客商倒是不打紧,大约再走个三、四天就能够进城,但是如果是从这里往北走,那至少得走上七、八天才能够遇上更大的城镇,中间偶尔错过一些落脚的客栈,就是在郊外过夜那也是稀松平常。」 杜映红对这附近不熟悉,听到这里倒是明白了不少,想着他既然知道路线,肯定更能摸准那些客商的心思,就干脆让他多说些。 旬贲虎看着杜映红和弟妹们全都用钦佩的眼神看着他,他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像是烧卖这些就不必了,最好的还是像千层酥饼这样的,还可以做大一些,让他们半路上只要升火煮点热水就能够吃上一餐是最好的,现在镇子上做这样干粮的也不过一两家,我们的东西口味不差,生意应当是做得起来的。」 杜映红想了想,像是千层酥饼这样的东西倒是不难,真要存放七、八天也不是不成,不过刚刚他说的烧一点热水这件事情,让她想起一个有趣的东西。 「再没多久天就要冷了,我倒是想起一个好东西来,如果真能够做出来,其他两家卖干粮和烧饼的铺子,我们也不用去抢生意了,到时候肯定只有他们求咱们。」 「是什么好吃的吗?」小龙和小桃眼睛睁得大大的,相当期待的看着杜映红。 今儿个他们吃到了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很自然就把她嘴里说的好东西也当成是一种好吃的了。 杜映红好笑地拍拍他们的头,「也算是一种好吃的,只是做起来麻烦些,还得先去打点模子才成。」回答完两个孩子,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想做的是汤饼,只要加热水,就能变成一碗咸汤,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旬贲虎自然听过这东西,「这东西可不难,不过我知道的汤饼不过就是用油盐炒了酱料捏成了饼状烤干,要用的时候掰上一块,放在热水中而已,这是许多客商都会带着的,只不过这东西贵,带起来也麻烦,若是整块的还行,但一旦用过了,那东西就放不久,很容易霉坏了。」 杜映红神神秘秘的笑着,「我要做的跟那汤饼差不多,可是能够存放的日子一定比一般的汤饼多得多了。」 那东西也是她无聊之下弄出来玩的,也只当作是女儿家的闲趣,却没想到有一天能够拿出来卖。 「得先去打点模子来才成,加上还要费点柴火……」杜映红掰着手指算着要用的东西,忽然发现其实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少。 第十一章 毕竟跟以前她自个儿闲时玩乐的时候不同了,以前不管要什么东西,一声吩咐下去,不到一会儿肯定就有人全都准备妥当,但现在所有东西都要自己来了,这才觉得麻烦起来。 「那些都不值什么,我认识镇子上不错的打铁匠,只要有图纸,总是能够做得差不离,至于柴火,顶多我日日往山上去拾就有了。」 她既然出了主意,那么其他东西就全都让他来做就成,再说了,要让她做活,光看她不过弄了今日这一桌子,手指就有些发皱,他心中也是不舍得。 有人愿意接下这些琐碎的工作,杜映红自然求之不得,她欢喜地又说起这个汤饼的过人之处,又一边笑着回答两个孩子和梅娘的许多问题,烛火下,屋子里头显得热闹又轻快,竟是这许多年旬贲虎都不曾见到的样子。 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书,偶尔和杜映红望过来的视线交错,忽然心里头也慢慢的沉淀下来,享受着只属于他们的宁静时光。 他想,不管这个生意是否能够赚到银两,他都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为她解决所有的困难,因为他想一直看见她的笑容。 杜映红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刚好转头望向他,看着他明明一脸疲惫,却还是定定地望着自己,忍不住低声嗔道:「傻子。」她的双颊染上绯红,眼角一挑,风情无限。 旬贲虎笑了,笑得那样放松和无所顾忌,冷戾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些柔意。 傻子就傻子吧,能够遇上让自己变傻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糟。 其实只需要一点技巧、一点花样,就可以把简单的东西变得不同,汤饼并不是什么希罕的东西,就跟茶饼一样,掰了块茶饼下去冲茶,简单一点的,只要热水一泡就好,麻烦一些的,那就加点自己爱吃的佐料下去,这样喝茶也就能方便又快速。 而她要做的汤饼,自然是多了一点麻烦,可是看起来却高级许多,起码从口味和外表来看,跟普通的汤饼比起来那是天差地远。 她弄了薄薄的豆皮,或者是面皮也行,先弄在模子里,然后在里头放了汤饼必备的调料,比起普通的汤饼只用油盐混者一点面粉去炒,她用晒干的大酱,且为了增添味道,她甚至还把干菜跟买来的海菜都重新晒干剁碎,放进模子里,紧接着盖上了豆皮,用模子加热压好锁边,很快的一个圆滚滚的汤饼就做好了。 杜映红画了几个模子的图样给旬贲虎,但因为时间紧迫,她又许久没做了,所以只先打了一个最简单的模子回来试试,要是试做成功了,可以再增加新的花模,甚至在上头押字。 这东西看起来小巧,似乎没什么技巧,但是巧思全在外头那层豆皮或者面皮上,因为要压模,所以不能太软,压好后最好还能够带一点酥脆,又不能厚了,要不然热水冲不开,她刚做好试验的时候,两个孩子就惊艳得哇哇直叫,不明白就像一个球的东西怎么热水一泡就成了有滋有味又有豆皮添料的酱汤了。 旬贲虎一开始只觉得汤饼不过是个四处都有的小东西,不大可能靠这个赚钱,现下他却对这个小东西有了莫名的信心。 「我明儿个就让华叔加紧点功夫,把剩下的那几个模子都给打出来。」现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打那些模子,上头又为什么要添上祝福的话。 那些个客商长年在外行走,唯一希望的就是一路平安、生意顺利,若是看到自己吃进嘴里的东西能带来好运,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梅娘也很高兴,因为这个汤饼她也出了一份力,她带着两个弟妹一起裁了油纸,小心翼翼的将汤饼一个个包起来,要吃几个就拆几个,其他的自然可以摆得更久一些。 「这汤饼好吃,咱们这生意一定做得起来的。」旬贲虎笑道。 「好吃好吃!」小龙和小桃也连声附和。 杜映红被他们的反应给逗笑,「行了行了,都快去睡吧,明儿个我和你们大哥去镇子上把生意开张了,要是生意好的话,接下来只怕咱们都要忙个不停了。」 毕竟要把汤饼的名号传出去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明儿个还是按照她们原先商量好的,先做点饼去卖,顺便推出汤饼。 老话一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这改良过后的汤饼本来就是独一份的东西,既然希罕,他们也不必先拉下脸去推销,而是用少少的东西吊着人的胃口,让人主动求上门再说。 梅娘也跟着点头,眉目间一直挥之不去的愁绪也飘散不少,经过这段日子杜映红的言传身教,她也渐渐有了自信,更是把杜映红的话奉为圭臬。 只不过多少年养成的性子终究还是怯弱的,在回房前,她踌躇着脚步,回头看向杜映红,有些不安的问道:「红姊姊,我们真的能把生意给做起来,对吗?」 杜映红正在收拾明日要用的东西,听到她这么说,便停下手边的动作,定定的看着她,不答反问,「这世事哪有一定呢?就像之前你说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时候,你可有想过如今还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梅娘瞬间红了眼眶,明白了杜映红没说出口却想要告诉她的道理。 想要好好过,自己得先有信心,如果打一开始就没有改变的信念,那又怎么走过寒冬撑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她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杜映红偏了偏身子半受了,然后看着她回房去,杜映红回头看着从头听到尾始终不发一语的男人,还没问他有什么想法,她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不会疼,却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激动的心情,她没有说话,静静的让他抱着。 过了许久,旬贲虎才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贴在她的耳边说:「谢谢,如果不是你……」他和三个弟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懂得笑,不会对新的一天到来有了希望,只会继续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杜映红笑了笑,让男人记着她这一点好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她也同样感谢上苍让她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他不像京都那些公子哥儿,玉树临风、身姿如松,可他厚实的手掌和强健的体魄,能带给她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 他不肯白花她的银子,虽然生活辛苦,也不愿她多做一点活儿,就是做点心,假如不是她坚持要自己揉面团,只怕他不愿她沾手半点,有时候她都觉得他像是在呵护一个雪娃娃一样,把她捧在手心里,深怕她被人吹口气就能够化了。 谁也不知道,向来强势张扬如她,曾经在最落魄的时分,只有一个最卑微的愿望——只愿有一人给我依给我靠,将我捧在手中视若珍宝。 可这个愿望,在她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从来没有实现过,而后,等她成了名,似乎也不需要了。 直到现在她让他紧紧的抱着,那样的温暖让她眼里升起薄雾,嘴角却忍不住漫着甜美的笑。 夜深了,可有情人却只觉得早。 杜映红和旬贲虎想的果然没错,当他们推着平板车载着两篓饼子还有一个简易可以烧水的炉子到客商聚集的歇脚处时,附近除了几摊卖早点的还没收完,看不见其他卖吃食的摊子,虽说有几家饭馆,但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也没什么生意。 大王镇上许多做吃食生意的都明白,除了大集外,平日里最好捞银子的就是客商的钱袋子,只不过想的人多,真正能够赚到银子的人却不多,毕竟客商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吃食没吃过,再加上手边多得是银子,真要换换口味,不是上饭馆就是上酒楼,哪里会在路边随意买吃食,也就是早膳这一顿吃得简单,小摊贩还有点生意可做。 见到旬贲虎推着板车来,附近的摊贩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这来来去去的,总有些不死心的人想要试试,等试个几次发现这生意做不起来后,人自然就走了。 杜映红和旬贲虎把板车给放下后,也不招呼,把炉子给点起来,一个开始烧水,一个则是取了灭了明火的炭,把篓子里的酥饼烧饼等东西都摆在蒸笼里温着,不过一会儿,一股淡淡的饼香便传了出来。 她挑了几个出来递给旬贲虎当早膳,今儿个一大早就起身,他刚刚又拉着车走了这一路,肯定早就饿了。 虽说才刚过早膳时间,可还是有些客商起得晚了,慢慢的从客栈里溜达出来吃点东西,而旬贲虎手上拿着饼子吃得香味四散,不少客商马上就围了过来问价钱。 第十二章 「千层肉酥饼一个五文钱,葱烧饼一个三文,还有甜芝麻圈儿两个三文钱,今儿个刚开张,点了七文钱就送一碗热汤。」 几个客商觉得这价钱不贵,若是味道好了,倒也值得,只是看着旁边烧着的热水,想到这小娘子说要送汤,就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一碗热水,怎么也能够说送一碗热汤啊?」 杜映红笑着,心里得意地想着,就是要你们自个儿开口问。 「这汤自然是有的,您先买了七文钱的饼,就能够自个儿喝喝看到底是热水还是热汤了,不是吗?」 那客商被将了一军,也不恼,马上点了一个肉酥饼和两个甜芝麻圈,「这是北边那儿的点心,出来一阵时日了,我倒是有好一阵子没吃过了。」 那客商吃完了肉酥饼,却还没见热汤,有些不满的道:「小娘子,不是说买了七文钱就送一碗热汤吗?」 杜映红见他空出手了,才从边上拿了一个陶碗,然后拿出另外一个小篓子,拆了一个汤饼放在碗里,紧接着旬贲虎淋上一杓热水,就看到那汤饼跟朵花似的飘在水面上,圆滚滚的看起来好不可爱,不只那个客商,就连附近小饭馆的小二也都看呆了。 杜映红微微一笑,拿了一支调羹,和陶碗一起递给那名客商。 那名客商的脸色正经了不少,他用调羹搅开那朵圆滚滚的汤饼,一下子一股酱料的咸香就随着热气蒸腾而出,再细细一看,碗里多出了细碎的佐料和两片豆皮。 客商轻啜了一口,的确是调味好的热汤,在已经有点寒意的天气来上一碗,整个人打心底都暖了起来。 「好喝。」 简单两个字,就足够让周遭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开始抢着买饼,等着喝热汤。 几乎所有客商都看出了这汤饼的用途,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同一个主意,等等一定要问问这汤饼是哪儿买的,或者是怎么做的才成。 杜映红眼睛一扫,将那些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得意了,脸上却只淡淡的笑着。 这不过是刚开始,等这些人问不出来路,自个儿又做不出来的时候,那才是他们赚大钱的时候。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在杜映红他们开始摆摊不到半个月,第一场雪就下了大半夜。 若是往年,冬天是旬家最难过的时候,因为猎物也开始避冬,几乎找不到猎物,即使是旬贲虎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走得太过深入,就怕迷了方向。 可今年的冬日却不比往日,在初雪刚下没两日,杜映红和旬贲虎就不再出门摆摊了,而是拉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回来,一家子从早到晚的开始做起汤饼。 虽说要大量做,但是杜映红却没变得更忙,因为旬贲虎几乎把所有的活儿全都抢去做了,不管是剁碎干菜和海菜还是炒酱,甚至是揉面皮等等,几乎都不让她沾手。 即使身体劳累,但是当旬贲虎看着随着一车车东西的进出,而逐渐饱满的钱袋子时,心里的满足却是无与伦比的。 只是,虽说旬家住的比村子里其他人家还要偏,可是马车对村子里的人来说本来就希罕,更别说他们这儿往日哪里有过这么多马车来回,不过几日,村子里的人就都传说旬家今年不知道怎么发财了,一车车的东西往家里头拉。 苗婶子也是知道他们之前说要做生意的事儿的,可是之前上镇子的时候她也瞧过,就是普通的饼子,杜映红还拿了几个给她,前几日下了雪,她还叹着说旬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挣钱的事,才刚打开名声结果就开始下雪了,接下来的生意可能得停下来。 谁知道人家这生意不但没停,反而还越做越好,倒是让她怎么也想不透。 不只她是一头雾水,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村子里有些人也都想着大家都是乡亲,若是有能够赚钱的法子,不知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只是旬家之前穷,加上旬贲虎看起来就是不好打交道的样子,除了几户人家,居然也没多少人跟他们有交情,所以一堆人眼红了好些天,却没有人敢直接上门打听。 只是一个不大的镇子突然出了一个新东西,一大堆客商拿着银两排队抢着要买,这样的大消息根本就掩不住,即使杜映红他们已经小心得不行了,甚至生意一好后,干脆连饼摊子都不摆了,可是络绎不绝的订单还是让他们入了有心人的眼里,例如卢氏。 当初撂下狠话等着旬贲虎上门求饶的卢氏,在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上门,甚至连旬贲虎进镇子卖野味的消息都没有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疑惑。 那一家子不是病就是小,旬贲虎又不是个有本事的,不打猎卖野物,还能够做些什么营生? 一开始卢氏还没想到那在客商之间传得火热朝天的汤饼是旬贲虎做出来的,直到娘家人打听消息打听到她这里来,她觉得再怎么不可能,也找了个时间去瞧瞧。 结果还真的是旬贲虎那小子,他和那天带来的牙尖嘴利的小娘子,两个人一个卖饼,一个卖汤,边上还有一堆客商等着买汤饼。 她打听到那汤饼比起旧有的汤饼便宜了些,但是一个巴掌大也要将近二十文钱,而且用料其实不怎么值钱,值钱的不过是里头包了料,以及不让长霉的心思而已,她粗估一算,光一个早上,他们就赚了二、三十两银子。 一算出这个数字,卢氏狠狠倒抽了口气,完全不敢相信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居然能够赚这样多的银钱,当然,她更加恼怒的是发这笔财的不是自家,而是那个穷小子。 镇子上不是没有自己买了点汤饼回来试着做的,就是那些客商也早早就打听到旬贲虎打造模子的铁匠那儿。 可是有了东西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出来又是一回事,不知道多少人白扔了银子去打模子,最后还是只能乖乖的备好银两,在杜映红一切都已经看穿的眼神下下了订单。 尤其是今年冬日来得早,许多客商都是货到就马上往北走,许多人都抱着自个儿转手卖不完,还能够留着自己走商的时候路上喝的打算,所以一买至少都是百个起跳,价格更是随便杜映红开。 不是没有人想要讲价,可是现在做这个生意的就只有他们一家,若不满意这价格?行啊,那就往后退吧,后面还有更多不讲价格的,他们也不缺这笔生意。 一时之间,这卖的人反而比买东西的人还要嚣张了。 卢氏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放不下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想着上回自家既然已经跟那小子撕破了脸面,让她放下身段去找人说这回事她也觉得没脸,就干脆把这事说给自家当家的听,鼓吹他一块儿往旬贲虎的家里去。 他可以不给她这个大伯母面子,可他亲伯父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都是一家子亲戚,有了发财的方法还不想着自家人,那还说得过去吗? 也不知道村子里的人和卢氏是怎么想的,两波人马居然就撞在同一日一起找上门来。 也幸亏杜映红早就限定了一日要准备的数量,再加上这几日刚好材料有缺,她干脆就休息个两天,才不会在一家子都忙的时候还得分心应付这些别有用心的人。 卢氏已经许久没来旬贲虎家,乍然看见一栋新屋子,也不管只是普通的泥土屋,只觉得他果然赚了大钱,要不然穷得响叮当的一家子怎么有办法能够起新屋。 旬贲虎见着外头一堆人上门,也不是很意外,只不过看到跟着卢氏一起来的还有自家大伯父的时候,他不免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的将人给请进来。 卢氏跟在丈夫身后,见旬贲虎的态度还是这般恭敬,脸上不免多了几分得意。 苗婶子夫妻俩一看到卢氏的模样,不由得面露不屑,可是当着旬贲虎的面,他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初盖屋子的时候,只掐着时间赶工,所以没有盖得多大,所谓的厅堂也不过就是摆着一张四方桌子和几张凳子,其他东西都还堆在山洞里头,苗瞎子和丈夫,还有村长等几个人也进屋子后,就显得拥挤了。 只不过大家过来也不是真的要来坐坐聊聊天,苗婶子使了个眼色给旬贲虎,可旬贲虎还没意会到是什么意思,旬光耀就先淡淡地开了口—— 「听说你最近做起生意来了?」 旬光耀已届不惑之年,一身读书人的宽袖长衫打扮外是一件毛皮大氅,嘴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侄子的眼光没有什么暖意,而是像在看个陌生人似的,至于杜映红呢,女人在他眼里顶多只能算是个玩物,他是连一个眼神也都懒得给予。 第十三章 旬贲虎没回答,只是让梅娘带着两个小的先回房,才在旬光耀一脸的不耐烦中淡淡答道:「只是一点猢口的生意。」 旬光耀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侄儿,冷淡的眉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来,他严厉的训斥道:「这商道一途不过是小技,再说了,你之前才刚从军中退了下来,又明白些什么?玩弄这些简直丢了男人的脸!你大伯母家里倒是对做生意有几分本事,你大可以放心的把事情交代给她,自家亲戚总不会贪了你的,该多少给多少,也是我一个当大伯的照顾你的一份心意。」 旬光耀说的这些,自然是卢氏事先就已经跟他说好的,她也不多说那汤饼能够赚多少银子,只说卖吃食这种事儿大多都是妇人家去的,偏偏你的侄儿一个大男人跟一群妇人搅和在一块儿,就是赚了钱也让人说闲话,旬光耀自恃是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最注重脸面,也容不得别人说他有半点不好来折损了声名,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卢氏赶着马车来到侄儿家中,想劝他把生意给放下,免得丢人。 他说是劝,心里却早已下了决定,非得让他答应不可,要不让人知道他没照料好弟弟留下的一家子,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他。 旬贲虎还没说话,苗婶子就已经听不下去了,没法子,这两、三年来,旬家二房过的是什么日子,村子里谁不知道?不过就是看在旬家大房出了个秀才,大家才没把话摆在明面上说罢了。 可现在瞧人家二房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好了,却又摆出长辈的样子,让人家别干了,还说要让卢氏那女人娘家来打点,什么叫做不会亏待自家侄子?真是他敢说他们还不敢听。 「旬秀才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说照顾自家侄儿,就这样的照顾法?让人把生财的法子让给你家女人的娘家?」苗婶子不屑的看着还装着端庄贤淑的卢氏,「哎呀!我说这做人啊,得讲究点良心,当初旬二哥要不是为了供家里唯一一个读书人赴考,又何必硬撑着上山打猎,结果害了自己性命不说,还把一家子老小都给扔下了。 「结果呢?还以为自家亲哥能够照料好自己的一家子,谁知道人才刚没了,自己一家子就从镇子上被赶了出来,那可是一家的妇孺啊!那时候二嫂子还怀着身孕,谁见了不说一句可怜!」 当年的事被拿出来说嘴,惹得旬光耀的脸色又白又红,双手紧紧握拳,气恼的反驳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没有照顾好二弟一家子了,不说别的,前些年,二弟一家子还不都得靠着我赚的银钱过活!」 苗大根原来是不想掺和这些事的,今日陪着自家媳妇儿过来,也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却没想到旬光耀竟这般颠倒是非,而妻子都已经开口得罪了,他也干脆放了胆子,把当年的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都给说清楚。 「旬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官府征兵的时候,一家要一个男丁往边关去,旬家二哥那时刚过世没多久,贲虎才几岁?怎么去的不是旬大哥还是你的大儿子,却偏偏落在了贲虎的头上,这里头的私心大家都清楚得很,难道你自己就不知道?还有,别说照料旬二哥一家子,这些年大伙儿都看在眼里,这逢年过节的也不见你过来走动走动,你那个媳妇儿也不见送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村子里有几个人受过旬二哥的帮助多少搭把手,等贲虎回来时,这一家子还能够剩下几个,那可不好说了。」 旬贲虎没想到过去几年居然还有这些内情,震惊而冰冷的视线忍不住扫过大伯父和大伯母两个人。 旬光耀找不出话来辩解,脸皮涨得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卢氏见情况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连忙跳出来说话,「这是怎么着,我家官人替早死的小叔子照顾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还照顾错了不成?一个个的也不过都是外人,凭什么对旬家的事比手划脚的?」 旬贲虎盯着卢氏,自打回来后自己处处忍让,都是以为自家受大伯父和伯母的照顾良多,可如今听到这些话后,再加上还记得的一些旧事,他也明白根本不是如此,他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可是双手却悄悄的捏紧了。 卢氏对着其他村民还能够摆着架子,可是转头看向死死盯着她的旬实虎,心用力一跳,暗骂着今个儿出门肯定没瞧好黄历,才会跟这一群乡下人撞了时间,让他们有了胡说八道的机会。 「我说大侄儿,这些年你那猎物卖得如何你也不是不清楚,如果不是你大伯父吩咐了让我多加照看,你哪来的银子可以买个小娘子回来,甚至是做起这小本生意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卢氏擅长的就是装和善来颠倒黑白,既然这生意自家想要拿下,现在就得把这臭小子哄回来,不过等拿了制汤饼的法子,就是让这些乡下人再继续胡说八道又与她何干? 旬贲虎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在卢氏这样的人面前就是吃亏,杜映红在边上看着,就跟看了一场大戏一般,原本不牵扯到她,她也就当听说书的,仔细的把这旬家的关系给弄清楚,如今既然点到了她的名,她自然不能继续装作不知道了。 再说了,这一大群人也都是为了那汤饼的利益而来,若是处理不好,就是以后跟苗婶子这样亲厚的邻居相处起来只怕也尴尬,更别说应付打着亲戚名义想要分一杯羹、还说得大义凛然的小人了。 她站了出来,不怕羞的道:「大伯母可别再欺负我家这嘴笨的郎君了,有些话他不好说,可就跟大伯说的一样,有些事就是咱们女人处理就行,您说说,我们这要从哪里说起呢?」她故作天真的一笑,才又续道:「上回我们似乎说到了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不知道您跟咱们‘亲’大伯父说了没有,您说最多只给五两银子就要收走咱家郎君猎到的熊,还说如果不用这个价卖给大伯母,就要让镇上的其他酒楼也不收。 「有这个例子在前,要是我们把这制汤饼的生意给了大伯母的娘家,不知道这到了最后,咱们可以收到几分利啊?」 杜映红看人很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她有时候只看一眼大多就能够断个七八分,旬家大伯父和大伯母,说穿了就是一个自私一个贪财。 她笃定卢氏肯定不敢巨细靡遗地说她是如何苛待自家侄儿的,因为如果让大伯父知道了,那样要名声的人肯定就还要装模作样一番,说不得还不会让她继续这么做,所以她干脆就把卢氏做的那些好事在众人面前挑明了说,就看看这两口子还有没有那个脸敢要求要分一杯羹! 杜映红想的没错,旬光耀默许了卢氏做那些事,可也从没有细问,更不知道她居然会做到这样的地步,旬光耀用像是要吃人的目光瞪着卢氏,还没等满脸错愕的卢氏反应过来,直接一个大巴掌把人给打倒在地。 卢氏还晕沉沉的半趴在地上,旬光耀走了过去,又是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他阴冷的睨着她,「卢氏,我今日才知道的你的所作所为,你让我愧对二弟当初的托付,也让我无颜见侄儿,你若不想让我直接休了你,就赶紧跟我回去,莫要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 杜映红嗤笑一声,只觉得这一幕「人前教妻」演得倒是真卖力,瞧那卢氏不都差点爬不起来了吗? 不过也可见旬光耀这个人,不但贪财自私,还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卢氏这样卖力的操持,他不过就一个靠着弟弟的供养才能够考试的穷秀才,怎么现在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甚至在镇上有了自己的宅子? 杜映红看出来的事,其他人未必看不出来,就是旬贲虎,只怕都看出了他这拙劣的把戏。 他也不替卢氏求情,只淡淡说道:「大伯父,外头路不好走,你如果要回镇子上的话我就不送了。」 旬光耀刚刚打了卢氏,还是希望这个侄儿能够拉他一把,好让他有个台阶可下,可是听到他明显送客的话语,他刚刚对卢氏的怒气也不免分了些在旬贲虎的身上。 虽说卢氏是苛扣了他许多,可是一家子亲戚,难道就因为如此就要生分了?他就连这一点面子也不愿给?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转头,却注意到刚刚一直没仔细看过的小娘子,那眉眼可比他前些日子刚收的小妾还要更胜几分,让他一瞬间忘记了卢氏还在地上呻吟,也忘了还有一群人正在看着他,他的心思全都被杜映红给吸引,瞧着那白嫩的肌肤和被高腰襦裙给衬托的胸前高耸,他已经开始幻想着与这样的美人在榻上共赴云雨该是如何的销魂滋味。 第十四章 旬贲虎厌恶的瞪着毫不遮掩眼底欲望的大伯父,低沉的嗓音带着怒气,「大伯父,外头雪路难行,大伯母看起来也不大好,还是早早回去寻个大夫瞧吧。」 可惜旬光耀现在早已让美人给迷了神,想到侄子刚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又想到这个小娘子据说是他花银两买来的,便道:「你大伯母如今受了伤,家里也没个人照料,我瞧你买来的这个小娘子就不错,看起来是个会照顾人的,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起走,也可以帮我照顾你大伯母。」 所有人都听出了旬光耀话里的意思,偏偏他还以为自己讲得隐晦,不知道自己丑恶的心思已经众人皆知了。 「你自己说,我是你买来随意可以转卖去伺候人的吗?」杜映红娇笑着,眼里满是不屑,跟这种人就算多讲一个字她都觉得恶心。 「就算是买来的,你也是我认定的娘子,是我唯一的妻。」旬贲虎对着她温柔的宣示,可当他转头看向大伯父时,眼里全是冷然之意。「大伯父,这可是侄儿的妻子,若你还想安然地走出这间屋子,还是趁早把色心收了。」否则他不能保证他不会对他动手。 旬光耀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他这么赤裸裸地说了出来,他就是那种我能做但你不能说的最佳代表,心里现在更是恨了几分。 周遭人的视线全都是瞧不起或者是讪笑,旬光耀脸色涨红,恨恨地瞪了他和杜映红一眼,咬着牙甩手离开,离去之前,嘴里还一直叨脸着世风日下等话,而卢氏则是早已被他遗忘,如果不是她自己坚强的爬了起来跟了上去,只怕旬光耀回到家中都不一定会发现忘了把妻子一同带回来。 一场闹剧结束,饶是苗婶子都觉得有几分尴尬,更别提其他村民了,本来想要问问那汤饼的事情,也都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杜映红看着还因为旬光耀觊觎她而生气的男人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又朝他眨眨眼,直到他无奈地回握了她的手,她才满意的点点头。 接着她转头看向苗婶子,笑咪咪的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今儿个婶子和其他人来是为了什么事,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天气不好,早晚我也得找上村子里的人说说在村子里请人的事。」 苗婶子和他们的交情最深,最先反应过来,难掩惊喜,「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们打算在村子里请人做事?」 杜映红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凭咱们家这几个人,能够做上多大的生意呢?所以我家郎君就说了,不如让村子里的人也都有点活计做,这样帮了自己也帮了村里的人。」 她的话让那些跟来的村民全都惊喜极了,纷纷围了上来想要打听清楚,她也耐着性子一一解释,直到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回去为止。 等送走了所有人,一转头,旬贲虎已经泡了一杯蜂蜜水站在后头递给她,她几口喝完,才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看他站在原地盯着她,杜映红还以为他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把生意分出去给村子里的人做,刚刚人多,她一时也没办法解释,现在她马上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让村子里的人帮忙做汤饼,这全都是因为……」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早说过了这些事你作主就行。」 这下子她可真感到不解了,「喔……那你这一脸正经是为了啥?」 「我刚刚说了你是我的娘子、我的媳妇儿,你没有拒绝。」旬贲虎不自觉咧开笑容,然后看到她僵住了脸、手足无措的样子,更觉得有趣了。 「啊?那……那不是不能说吗?」她咬着唇,有些懊恼的转过身去。 「怎么不能说?你可以反驳说不是。」他云淡风轻的道,可也知道依她要在别人面前把气势给摆足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说的。 「我这不是……啊!你怎么就这个问题咄咄逼人呀!烦人!」杜映红知道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可是她有自己的心结在,无法轻易松口。 看她又想用耍赖这招来躲避,旬贲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既不愿意否认,却也不愿意真的和我成亲,那我们这样又算什么呢?我一个男人自然是不怕吃亏,可你呢?难道也抱着随时可以离开的想法,所以才始终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因为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淡淡怒意。 可要说什么呢?即使她知道自己是心悦着他的,但若说要成亲,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和一个男人过日子,她却又害怕得不敢答应。 旬贲虎不是容易跟人吵起来的人,看她闭嘴不言,在一阵子的沉默过后,他便出了屋子,往山洞里去了。 杜映红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但最终只是默默的把手收了回来,看着重重被关上的门,她叹了口气,脸上带上些许的愁意。 她不能肯定,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了她一直没仔细说过的秘密后,他是否还会待她如昔? 她想她是理智又怯懦的,在情爱面前,她有着太多顾忌了。 她摇头苦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软弱畏缩。 杜映红和旬贲虎并没有激烈的争吵,可是在那一夜之后,她意识到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同了。 表面上看起来两人还是有问有答,可是她偶尔与他指尖相触,他不再像之前会用有力又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反倒会尽快把手抽开;偶尔她望着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梅娘和两个孩子也是敏感的,察觉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来,只是说话谈笑之间也变得小心多了。 随着新年即将到来,杜映红决定再也不要忍受这种可以逼死人的憋闷气氛了,便和梅娘说好了,趁着旬贲虎要去镇上交货,她们和两个孩子也去镇上走走,散散心之外,也能顺便采办些年货。 手里有了银两,过新年的时候自然不能够亏待自己,尤其杜映红为了遵守和旬贲虎的约定,不拿自个儿的银钱出来补贴,想买东西的欲望早就忍了许久,加上冬日下雪,往镇子的路难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恨不得把所有眼睛看到的东西全都打包了回去。 她给自己买的少了,但是给两个孩子和梅娘买东西却是毫不手软。 入冬之后,因为大伙儿都忙着汤饼的事情,她想着家里每个人都从早忙到晚,就算是两个孩子也都自动自发的帮忙裁纸,把汤饼包装好盖戳,对于每日三餐也就更加注意,不管是汤饭还是点心她都是用了心料理的。 两个孩子吃得好了明显窜高了好大一截,就连梅娘也略微长高了些,以至于入冬前做的一些新衣裳都不太合身了,她就趁这个机会又替几人重新裁制新衣裳。 还有自家男人的衣裳她自然也不能忘,虽然两个人目前还僵着,可她大人有大量,她还是记挂着他的,再说了,他好不容易愿意穿她特地为他裁制的衣裳,当然要再多替他准备一些。 或许是因为年关将近,本来前些日子还因为大雪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镇子,这时候也人声鼎沸了起来。 梅娘已经好几年不曾出门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兴奋的左右张望,活像第一回出门似的。 逛了一会儿,杜映红担心梅娘和两个孩子的身子,决定找间茶楼喝茶休息一下,旬贲虎不在身边,她特地向小二要求一间雅间,免得遇上什么登徒子之流打扰。 只是这年关前的好天气,本来人潮就不少,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也不少,最后只能和另外一桌女客一起使用一间雅间。 杜映红还没进雅间就听见里头女客的声音,只这一两句,她就能判断这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带着丫鬟自己跑出来玩乐的。 她心里头拿定了主意,也不打算和另外一桌客人有什么牵扯,就招呼了梅娘和两个孩子点了茶以及几样小点心,又打发小二找人带消息给旬贲虎,让他办完了事儿直接到茶楼里寻她们。 梅娘原本有些拘谨,但看对方不过就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而且掌柜的还用屏风把两方人马隔了开来,也就慢慢地放开了。 「红姊姊,这儿的点心还没有你做的好吃。」咬了一口小二送来的糕点,梅娘虽然不浪费的吃完了,但还是免不了跟杜映红做的来比较。 第十五章 可能她们点的是比较不常有人点的点心,所以一入口就可吃出来不是当日现做的,都有点回油了,加上这点心师傅大约是口味比较重,点心显得太甜了些,虽说搭着茶水喝也是能够解腻,但口感总是没那么让人惊黯。 两个孩子因为等等要吃饭了,所以没让他们多吃,幸好他们这些日子也让杜映红做的点心给养刁了胃,对于这口感差了不少的点心也不怎么感兴趣,并没有抗议。 杜映红笑着伸出手指轻点了梅娘的额头,「有得吃就成,难不成还指望在这种茶楼里吃到什么龙肝凤髓不成!」 他们这里说得开心,没注意到屏风另一边有人正竖着耳朵在听,直到梅娘笑着说她今儿个还带了自家做的点心时,偷听的人一个不小心撞歪了屏风,这才惊动了杜映红几人。 柳丝茆摸着头,带着丫鬟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脸上全是困窘,那名丫鬟更是满脸无奈。 自家小姐明明就是侯府千金,哥哥还在这当父母官,怎么就这一副馋样呢?活像是夫人没给她吃饱一样。 「嘿嘿!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而已,没想到靠得太近,反而被发现了。」说完,她自我介绍了一下。 杜映红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直爽可爱,想想也不过就是一两块点心的事,也就笑了笑,让梅娘招呼这位柳姑娘一起坐了,又把她们自己带的点心分了两块递给她。 柳丝茆看着眼前盘子里的两块点心,一个看起来是普通的糕饼,可是却有三层不同的颜色,看起来极为讨喜,另外一个则是普通的油糕,可那扑鼻的香气和莹亮亮的色泽也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柳丝茆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油糕咬了一口,瞬间瞪大了眼睛。「好好吃!」 看着咬过的地方,才知道这也是一层层堆迭起来的,而每一层都包裹着猪油和糖,虽说有点冷了,但是油润感混着有些结块的糖粒,搭上有些嚼劲的面皮,让人忍不住想一口接一口。 一小块油糕一下子就吃完了,她一口气喝了半杯茶后,迫不及待的把另外一块点心也吃了。这个点心倒是一时间吃不出玄机在哪儿,只觉得有淡淡的花香味,甜甜糯糯的,有一层入口有些弹牙,似乎每一种颜色都有不同的口感,只可惜太小块,她还没吃出是什么味道就已经没了。 柳丝茆抿抿嘴,满是期待的看向梅娘,那眼神热烈得让梅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家的交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建立,柳丝茆家中富裕,本来就吃过不少精致的点心,梅娘则是这些日子以来,杜映红翻着花样的做点心,有时候得了空便会手把手的教她,以至于家世背景相差悬殊的两个人,也能够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起劲。 直到刚刚喝了太多茶水的柳丝茆不得不去更衣,才舍不得的停嘴。 「要不我也一起去吧。」梅娘刚刚聊着天,也喝了不少茶水,便有些想去茅厕了,只是方才没人说要去,她只好兀自忍了。 丫鬟笑着说道:「那可好,就让旬娘子跟我们家小姐作伴吧,我刚刚没想到要在茶楼待这么长的时间,没把更衣的物件带下来,要是旬娘子愿意陪着我们家小姐一起去的话,我就能去马车上把东西给拿齐了再过去。」 杜映红想着茶楼里也没什么危险,自己还带着两个小的,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去茅厕看着也不象样,反正两个大姑娘一起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是有了事情也可以彼此照应一下,便让梅娘和柳丝茆一起去了。 只是原本惬意的心情,在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回来的时候瞬间烟消云散。 「不……不好了,我们家小姐和旬娘子都不见了!」 「不过就是去茅厕,怎么会不见了?可有仔细找过了?」杜映红直接反应的问道,可她知道,若是别人因为贪玩而跑走还有可能,可梅娘那胆小的性子,刚刚若是没人喊,她连茅厕也不敢自个儿去,怎么可能随意乱跑让人找不着?更别提这丫鬟一看就是个妥贴的,如果不是真的发现哪里不对,绝对不会这样慌慌张张地跑来通知消息的。 「这可怎么好?我和小姐是偷偷跑出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丫鬟都快急哭了,一时之间也失了分寸,只等着杜映红这个看起来就颇有主意的人做决断。 杜映红知道光是在这里瞎猜也没用,冷静下来后,她干脆把雅间包下来,吩咐两个孩子在旬贲虎来之前不准出去,然后就跟着那已经慌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丫鬟往茶楼后院的茅厕走去。 她的脚步快,一下子就把丫鬟抛下了,她看了看四周,茅厕前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两个小娘子也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就丢了,肯定在哪里留下了线索。 忽然间,她看见靠着角门的地方,有一方她很熟悉的帕子,她连忙走上前,低头正准备捡起来的时候,突然颈后一疼,身子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一个有些刺耳的男人的声音—— 「没想到还有一个!看来这是要让我胡老四发财了。」 旬贲虎知道这几日他和杜映红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加上年关近了,所以当杜映红说要一家子都去镇上逛逛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就离开一个时辰,再回来,只剩下两个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迎接他。 「怎么办?姊姊还有红姊姊都不见了!」 雨个孩子说得不清不楚的,旬贲虎也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接下来不管是要找人还是如何,带着孩子都不方便,他先安抚了两个孩子,又连忙请人先去镇子口找也来镇里采买的苗婶子,托她先把两个孩子带回去。 安排好弟妹,旬贲虎转头看向茶楼掌柜,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也是嘴里发苦,谁会想到就要过年了,居然还发生这种事,他不久前才把茶楼里的客人都给送走了,而且只怕接下来还有得闹,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这茶楼过了年就得关门。 掌柜一脸忧愁的领着旬贲虎来到后院,同时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这……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开始是两个小娘子不见了,后来一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带着另外一个小娘子往后院去找人,可是小二往后头去看看情况时,除了那个丫鬟的尸体倒在地上外,其余人都不见了。按理说这后院也不远,要是有什么动静,肯定很快就能发现,可偏偏就是没人注意到……要不是后头还开了一扇角门,之前就有人从那里跑了不付钱,我也不会让小二跑那一趟。」 掌柜的越说越小声,因为眼前的男人本就生得魁梧可怕,长相活像个煞神似的,现在板着一张脸,更让人以为是阎罗王化身。 没多久衙门的官爷也来了,而且不只衙役,还有一大群穿着私兵盔甲的大汉也跟着过来。 旬贲虎见着私兵的头头,先是一楞,却不打算在这时候打招呼,但那私兵的头头也认出他来,自己走了过来。 「虎哥,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还在老将军的手下,不知道连升几级了。」 汪有成也是从边关府兵退下来的,后来进了大户人家成了私兵的头头,也算是混得不错。 他还以为当年那个敢冲敢拼的汉子,现在至少也有个几品武官当当,不提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毁了鞑子的粮草,也不说他一箭就能射下对方的将领,只光最后护着老将军闯阵,那偌大的功劳就不该让他穿得一身破烂,待在这偏僻的小镇子才是。 旬贲虎现在没心情和他叙旧,只点了点头。 汪有成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主家的小姐不见了,伺候的丫鬟还死在茶楼里,如果不是跟着两个小姑娘的马夫知道问题大了他兜不住,连忙往府里报,只怕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掌柜对衙役和汪有成把刚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几个男人全都往后走,那个丫鬟的尸体还躺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惊恐的事情,嘴也张着,只怕是正要喊人的时候就让人一刀杀了。 旬贲虎看了看那刀痕,眼里的冷意更重,「这人下刀俐落,没有半分的犹豫,看起来是个老手,手上是沾了人命的。」 汪有成看一个小娘子死得这样凄惨,忍不住皱着眉,丫鬟手里的包袱还有腰上的金三事儿都还在,看来对方也不是为了求财,那究竟是为什么? 第十六章 「唉呦!这不就是前儿个刚报了案的那户寡妇家的后院吗?」一名衙役在角门后头踮了脚看,一下子喊了出声。 「什么案子?」旬贲虎急问。 「就是一家子都给灭了口的那个案子,目前正在追查到底是谁下的手,也有几个人选了……」那衙役让旬贲虎一看,说话都不由得结巴了。 「先不管是谁下的手,总之要先把人给追回来。」旬贲虎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了底,看向汪有成,知道还需要他的人手一起追才好。 汪有成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四处并没有什么线索,刚刚过来的时后又下了点雪,就算之前还有什么脚印,现在也都没了。 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因为他知道旬贲虎既然说出口,肯定是心中有底了,他以前可是见识过的,在一片能让人没有方向的山林中,他就是有办法追着敌军不落,甚至赶至他们的前头打个敌人措手不及。 现在找人这件事情既然有旬贲虎在,他就不打算自己花脑子打头阵了,只等着他指挥。 旬贲虎顾不得汪有成心里的打算,知道对方愿意合作,便快速说着,「三名小娘子被带走,加上这个丫鬟肯定是看到什么正想大叫的时候就让人杀了,所以对方至少有两个人,加上马车车夫,对方说不定有三个人。」 他说着,绕到屋子后头,那里果然还有比较明显的马车痕,可一路往外追去,那马车居然大胆的绕进了大路上,上头人车马的痕迹就乱了,他们也只能靠着旬贲虎的判断继续往前追。 可是等旬贲虎和汪有成一路按着线索往外寻到了镇外时,除了在枯树林里寻到了一具被断了头的尸体,和一辆被换下来的马车外,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旬贲虎现在肯定那些人肯定是早就有掳人的打算,而梅娘她们只怕刚好就撞在他们的手上了。 「这个人应该是赶车的,到了镇子外头,那两个人已经不怕被认出来,在换车的同时就顺便把车夫也给处理了。」旬贲虎看着那尸体瞪大的眼睛,心里头焦急得如同被火焚烧一般,整个人冷戾得像是开锋后的刀,一股子锐气让人看了忍不住打颤。 汪有成的眉头也皱得死紧,「这可怎么好,往镇子外头去,这要追的范围就太广了。」就算他有够多的人手,可是要每个方向都去追的话,要追到什么时候? 大王镇周遭偏僻,许多村落都离得较远,可也有几条路是通往兑州和京都的转运站,只要那些人抢在他们前头把人给送走,即使他们追上了人,那也无用了。 旬贲虎看了看车子上的东西,冷冷一笑,眼里有着冷静到将近疯狂的光芒。 「那人……要往京都去,而且要走水路。」 他说了结论,摸了摸随身的大弓和匕首就追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可汪有成也不是吃素的,连忙追了上去,让后面的人也赶紧追上。 旬贲虎一路向前,越是着急他就越是冷静。 那些绑了梅娘和杜映红的人最好不要对她们动手,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疯狂到什么地步。 就在旬贲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按照线索一路往前追的同时,杜映红也在两个小娘子的哀哀哭声中缓缓醒过来。 「红姊姊……」 梅娘的哭声细细地传来,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另外一道更尖锐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哭什么哭,哭丧呢!真要哭,接下来还有得你们哭的,如果不想让老子把你们的手指剁了丢下去喂鱼,就少在那哼哼唧唧的!」 男人话一说完,两个小姑娘的哭声倒是收了,可是无声地哭着看起来更加可怜,偶尔有哽咽声要传出来的时候,还不忘用手把嘴给遮得牢牢的。 杜映红没说话,等脑袋清醒一点后,她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这情况她还挺熟悉的,小时候让那拐子抓了,不就是这样的情景吗? 狭窄的马车或者是船里,不是孩子就是女人的哭声,然后人越来越少,她知道那都是卖去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因为要是正经的买卖那也得是身家清白,还要出具文书的,而不是像这样随意绑人。 她现在没空去安慰两个担惊受怕的小姑娘,因为她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她必须得先冷静下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船舱外坐着一高一瘦两名男子,高壮的裘三手里拿了把刀,正左右看着路,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好,水面上居然慢慢起了浓雾,本来还清楚的水道一下子就被湖面蒸腾而起的水气给覆盖。 饶是本地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走水路,可裘三和胡老四一个是外地人,一个是只听过这条水路自己却从来没走过,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才会选了这个时候出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胡老四!你不是说你哥胡牙侩带你走过这条水路?那现在该往哪里走?!」裘三人长得高大,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胡老四就是胡牙侩的弟弟,平日里看着胡牙侩买卖人口,这一转手就是不少银子,早看得眼红了,可因为他定不下性子,又爱往那污糟地方走,又有一次把胡牙侩调教好的姑娘睡了,所以后来胡牙侩防他防得紧,不让他插手。 之前他在裘三面前拍胸脯说走过这条水路,其实只是吹牛皮的,他顶多来过这儿捞过鱼,又听胡牙侩说过走这条水道是到达往京都的转运站最快的一条路,这才换了马车改坐乌篷船。 「老天要起雾,我有什么办法,这湖面可也不能乱闯,因为这附近全都是一些扎根的水草,若是船不小心给缠上就不好了。」胡老四看着裘三一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呸了他一句,「怕什么?等到了京都卖了这三个小娘子就能够过上好日子,难不成你现在后悔了?」 裘三猛地大吼,「谁后悔了!只是那可是两条人命,我心里有点不自在也不成吗!」 胡老四呵呵阴笑,却不提他手上早就不只两条人命,如果不是在那小寡妇家里闹的动静太大,手上已经沾了人命,他也不会想着绑人到京都去卖了,好赚上一笔。 说来也亏得现在世道好,卖人的少,价格便高了,尤其是像这样标致的小娘子,若是卖到了见不得人的地方,一个少说五十两跑不掉。 至于这几个小娘子有什么背景那也不干他的事,反正他手上沾了人命,比起那些虚的,还是金银最实在。 两个男人的交谈清清楚楚的传进船舱里,梅娘和柳丝茆抱在一起无声流泪、害怕颤抖,杜映红则是冷冷一笑,想着原来是要往京都去,既然如此,只要这一路上她能够好好护住她们三人就行了。 等到了京都之后,她要是没能把这两个人整得跪在地上叫她一声姑奶奶,实在枉费她在京都混出的名堂。 突地,胡老四从外面探头进来,看着三个小娘子,语气阴沉地问道:「你们有谁会撑船的?给我出来!」 柳丝茆自然是不会的,梅娘就更别提了,最后杜映红不得不站了出来。 「我会。」 「行!你去外头撑着船,等雾散了再喊人,要是敢动什么歪脑筋,可得小心里头这两个小娘子,她们的性命可是在你的手上,你可要想好了。」胡老四也是懒了,一早掳人又拼命的赶路,如今起了大雾,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他就想偷个懒,先进船艟休息一会儿,外头还有个裘三,里头又有他抓着两条小命,不怕这一个搞鬼。 杜映红撑着船,边上就坐了那一个叫做裘三的男子,她本来还担心胡老四进船舱后会不会欺负梅娘或柳丝茆,可是当她听到阵阵鼾声传了出来后,她反而放心了。 这雾许久不散,她站在船头,假装像是要找方向一样四处张望,这条水路她当初也是走过的,虽然时日久远,不过还记得这个湖不只在冬日和晚上会起大雾,甚至也有许多水草繁密的地方,容易缠住乌篷船这样的小船。 她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因为她有自信,旬贲虎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救她了。 如果前路漫漫,又该如何前行?她曾经这样问过自己,然后最后她用自己的努力告诉了自己答案。 前进,只要继续前进,不管前路漫漫,也总有走过的时候。 她垂下眼眸,感觉到船篙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了一下,她嘴角轻勾。 第十七章 船慢慢飘着,像是在水面上被水流推着走,可只有杜映红自己明白,趁着每一次水流的流动,她轻轻地转动船篙,让船逐渐往她想要的方向而去。 一个老汉抖着手摇着船桨,船边上是他的儿子帮着看湖面的动静。如今四周是雾蒙蒙的一片,就连他们这样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一个不慎都容易翻船,更别说今日的大雾还特别的浓,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 加上他一个普通百姓,哪里看过船上的这等凶神恶煞,要不是后头还有衙役说了这的确是良民,甚至是军爷,他早就丢了船桨大喊好汉饶命了。 汪有成看着漫漫大雾,不免有些丧气,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那两个人会挟持小娘子们走水路?可是雾这么大,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会想走,再说了,除了咱们借了船以外,再也没别的人借船出去了。」 汪有成不敢质疑旬贲虎判断错误,但他实在无法一直揣着这些疑问。 「亡命之徒不会想得那么多,至于我们刚刚也急着走,你总不可能把所有渔民都问过一次。」旬贲虎皱着眉头看着前方,一边解释,一边注意着湖面上的情况。 对方只有两个人,肯定无法随时守着船篙或者是船前进的方向……旬贲虎仔细想了想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蜜糖外表下的火烈脾气,还有她不输男人的勇气和智谋后,心就平静不少,也更能够按照她有可能的行动去做判断。 「老丈,现在水流的方向,可有水草茂密处,容易把船给缠住的?」 老汉唉呦了声,「还真的有咧,而且也不远,我们过去应该不到一刻就可以到了,可是不是要顺着水流找人吗,怎么突然说要往水草茂密处去了?」 「因为那船上有个比我更精明的人。」 旬贲虎明白杜映红不是那种会认命的女人,而是会用自己聪明的脑子去让所有对她不利的情况转换成有利的,即使她一时屈于武力,可她只怕早已想了许多法子要将胆敢冒犯她的人给整惨了。 所以他不用往前追去,因为他知道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肯定在哪里张扬的笑着,等着把那些人好好收拾的机会,而他要做的,就是追上她,把那些人给打得毫无还击之力,然后随她爱怎么耍就怎么耍。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那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在乎她是否安好,是否还能够软软的偎在他的怀里对着他笑。 老汉拼了老命的划桨,也不知道是天公作美还是恶人真有恶报,在旬贲虎等人隐约可以看清前方的时候,一艘像是困在水草间的乌篷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两个男人站在船头骂骂咧咧的,在这宁静的湖面上显得特别突兀,而一个女子一脸无辜的站在那儿,却像是心有灵犀般地对着旬贲虎的方向微微一笑。 雾朦胧,水朦胧,佳人回头一笑,恰似春花绽放,夺人心魄。 「找到了。」 旬贲虎沉着的观察情势,杜映红面对他,跟那两个男人背对着背站着。 而杜映红没有动作,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突然改了方向或者是动得太过厉害会引起那两个男人的怀疑。 他搭箭,缓缓地拉开弓,一寸、两寸,直到满弓,他带的箭矢是可以用来射杀野猪或者是熊瞎子的,锐利结实。 汪有成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突地,箭矢破空射出,直直地对准了站在船头的女子。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一道射出的箭影时,旬贲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一枝箭,追着上一枝箭的箭尾射出。 一前一后不过差之瞬息,几乎是在前一枝箭扎入第一人的后心时,第二枝箭也紧跟着射入第二人的后心。 汪有成不想象个娘们似的大喊出声,所以他只能咬着牙忍住,满脸惊恐地看着那箭穿过了杜映红的发丝,射落了头发上的珍珠发串,然后直接插进了背着他们的两个男人的背。 血慢慢的从两人的背后渗了出来,他们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为什么眼前的小娘子什么声音都没有,不慌不忙,却有箭矢射进了他们的后背。 杜映红因为缠着发髻的珍珠发串被射穿了,秀发落了下来,随风飘散,在这蒙蒙白雾之中,显得仙气飘飘又可怕,毕竟有两个人被箭射中。 忽然间,汪有成觉得这湖上怎么就这么冷呢?明明就穿了保暖的袄子,可是这种打从心底发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旬贲虎若无其事地收起了弓箭,眼睛直直地盯着船头的那一个小娘子,又看了看那个站在两个死人前还微微笑的小娘子,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却说不出到底是旬贲虎那一箭杀一人比较可怕,还是那个小娘子见着死人还笑得出来比较可怕。 不知怎地,他觉得偶尔耍耍坏心眼的柳家小姐真是可爱得过分了。 杜映红在知道水草已经牢牢缠住乌篷船的时候,就明白时机到了,虽然她还是装模作样地偶尔摆动竹篙,可是船已经不会动了,就算再怎么装也是一样的,所以过没多久,裘三就忍不住吼了她,然后进了船舱把胡老四给叫起来。 「让个女娃子来撑什么船!你瞧瞧,我们的船已经被水草缠住了。」 「缠住了就缠住了,我不是早说了这湖里水草多,再说了,她也不敢真动什么歪脑筋,里头还有两条小命呢!」胡老四边说边阴冷的瞪着杜映红,似乎也想要确认她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可他们不知道,如果杜映红不想让人知道她真实情绪的话,那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明白她的想法的,更何况她的确不是「故意」让水草勾住了船,一切都是水流的问题,她只是撑篙的时候,这么刚好都会勾到水草而已。 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船篙不小心就越卷越多的水草,难不成还能够全都怪到她一个其实不怎么会撑船的小娘子身上? 这些心里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胡老四他们看不出异状,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看着水面和船篙商讨该怎么解决,她转过身去,在一边静静听着,然后在看到浓雾中隐隐约约的船影时,她莫名相信是旬贲虎来寻她。 因为背对着他们,所以她敢肆无忌惮地绽放笑容,甚至影影绰绰的看着船上有人拉开了弓,她依然动也不动。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他的,更别说她现在有多么期待有人能够把这两个蠢货给直接解决掉。 她没有像普通小娘子一样尖叫出声,甚至紧张的情绪也被收得很好,在箭矢擦她的发往后射去的时,她甚至还庆幸站在这里的是她,要不然换了梅娘或是柳丝茆,只怕早就先吓得昏死过去。 等两个歹人倒下,看着那头的船越来越近,杜映红笑咪咪地对着船舱喊道:「行了,外头没坏人了,你们出来吧!梅娘,你大哥来了。」 两个小娘子一时间还宛如在梦中,怎么才一下子就说没坏人了?那坏人去哪儿了?而梅娘想的还多了一样,大哥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她们? 两个小娘子怯怯地探头出来,一看到那两具尸体,两个人又是尖叫又是哭的,把人吵得头疼。 不过对于汪有成来说,比起冷静地拢了拢发的杜映红,他还是觉得这两个小娘子的反应正常多了,不由得对她们宽容的微笑。 由于乌篷船不大,所以两个小娘子必须先跨过坏人的尸体才能走到船边,她们虽然害怕,但是看着已经站在船边的杜映红,还是强忍着恐惧走了过去。 柳丝茆先让汪有成给接上了船,可是正当梅娘抬脚要跨上船沿时,胡老四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人给扯住了。 「臭女人!我就瞧着你不是个安分的!现在都给我乖乖地回船舱里去,你们可别想着再放荡,要不然我就一刀捅死这个小娘子,反正一命换一命,值得很。」胡老四说着狠话,瞪着杜映红。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想着要打杜映红的主意了,都是因为一时贪念,把这妖女也拐了,却落得两兄弟都得死在这片湖上。 他也不是看不清楚情势,他知道敌人之中有个高手,想逃不是那么容易,但是要是真的非死不可,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才算够本,而这个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的女人就是他打算一起拉着去死的第一目标。 第十八章 杜映红正要迈开步伐,就感觉到衣袖让人扯住了,她一转头就对上旬贲虎严肃紧张的面容,她微微勾起唇,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那温柔婉约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她刚刚面对着朝自己射来的箭矢,还能够眼不动身不晃的站在那儿。 汪有成的一名手下收到汪有成的指示,借着雾气的掩护,无声地从船上消失,再借着胡老四的说话声,掩盖了他下水时的咕噜噜声响。 胡老四就爱看这样的转折,他恶毒地看着那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边咳着血,嚣张地大吼,「马上给我过来,要不然这个小娘子就要先挨一刀!」 梅娘惊惧得眼泪又落下来,但她并没有胡乱挣扎,因为她相信大哥和杜映红一定会救她的。 旬贲虎轻轻放开了杜映红的衣袖,双手握拳,眼眨也不眨的瞪着胡老四,胡老四若真敢乱来,他定会马上冲上前去杀了他。 胡老四瞪着杜映红呵呵冷笑,「敢这样阴我,我肯定要你好看,你给我脱了衣裳跳进湖里,我倒要看看你能够在冬日的湖水里支撑多久!」 胡老四其实也是怕了不声不响就弄死裘三的杜映红,所以他不敢给她任何武器,而是打算用羞辱的方式让她慢慢地死去。 看到从湖里冒出一双手,从后方慢慢靠近胡老四的脚踝时,杜映红微微一笑,缓缓地朝胡老四走近,作势要解衣裳,然后在船下那人用力一握一扯,胡老四重心不稳而往后倒的时候,杜映红一个抬腿用力往前踹去。 胡老四瞬间痛得放开了梅娘,双手下意识的护住了胯下,发出一阵惊声尖叫。 除了旬贲虎以外,在场所有男人像是在瞬间都感受到了那椎心的疼痛,尤其是汪有成,他就站在旬贲虎后方,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娘子出脚毫不犹豫,干净俐落。 胡老四直接栽进了水里,起初他挣扎着往上游,一只手却还是耐不了痛一直捂着胯下,脸色又红又白,痛苦的呻吟着,再加上刚刚的箭伤,从嘴里喷出一口口的血沫,而冰冷的湖水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缓缓沉下去。 在场的男人一个个都有些同情起这个拐子来了,男人的痛只有男人才明白。 旬贲虎却不管那些,他跨到乌篷船上,拉起了梅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然后看向杜映红。 她嘤咛一声,也不顾两人还在闹别扭,扑到他怀中,娇嗔道:「我怕死了,怎么现在才来!」 汪有成实在无法认同,毕竟看看站在一边,脸白得不象话,双眼都发直的主家小姐,那才是害怕到了极致该有的模样好吗? 旬贲虎左手搂着自家妹子,右手搂着心爱的小娘子,看着她们都安好,脸上总算少了几许寒霜和冷戾,多了几分柔意,他低喃道:「幸好你们都好好的。」 他一路上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杜映红绝对有能耐可以面对各种困难,能够等到他来营救,可是即使如此,方才在茫茫大雾之中,他也怕就此和她错过了,如果她们的其中一人受到了侮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不去想,不敢想,可是那样的问题一直挂在心头,让他只恨不得求上满天神佛,愿自己折寿替她们挡下所有可能遭遇的苦难。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因为有你在啊!」杜映红望着他,看着他因为急切赶路,脸上被冷风刮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让原本就跟俊美两字无缘的他,此刻显得又更加狼狈了。 可这样的狼狈却让她暖了心窝,就像是证明了原来这个世间也有人愿意为她奋不顾身一样。 梅娘夹在两人中间,听着那明明简单却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情话,也顾不得害怕了,脸红红的退到一边去,然后杜映红就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她男人的怀抱。 这是她专属的位置,也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享受的温暖。 梅娘见两人就这么搂上了,「啊」了一声用手遮住眼睛,然后左肩被拍了下,让她差点跳起来,还以为是刚刚那歹人又爬起来了,结果定神一看,发现是柳丝茆,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怎么了?」 柳丝茆知道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她去茅厕的时候一时好奇,想知道角门是通向哪里,也不会见着那两个歹人,引发这一连串的危险,虽然她知道道歉不见得有用,但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她慎重的福了福身,「是我错了,如果不是我硬拉着你要去开那扇角门,也不会害你被吓成这样,瞧你刚刚用手遮住眼,该不会又是想哭了吧?」 柳丝茆垂头丧气的,没有注意到梅娘尴尬的笑意。 其实真不是啊,虽然她也害怕,可是比起害怕,自家大哥还有红姊姊旁若无人的相拥,才是让她不敢直视的真正理由。 罢了,既然柳丝茆没有注意到,她也没必要把这么羞人的事直截了当说出口。 她挥挥手,有些羞洁的回道:「不必如此,我也是同意跟着你去看看的,哪里需要道歉呢!」 两个姑娘会心一笑,经历过劫难的她们,明明只是刚认识,却有了更深厚的友谊。 汪有成也注意到了旬贲虎和那凶猛过人的小娘子之间的甜蜜眉爱,还有主家小姐结交好友的欢喜之情,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炉觉得那个凶猛过人的小娘子看起来挺面熟的…… 照道理说,他见过一次的人就不大会忘记,尤其是这么生猛的小娘子,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这也是一件奇事。 汪有成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想出来,也就先把这事抛到脑后,总之,几位小娘子都毫发无伤地给救了回来,他总算不会愧对主子的信任。 这样就好。 奔波了一日,众人在镇子外分了手,杜映红也顾不得还没买到的年货,与旬贲虎和梅娘急急忙忙地回家,到了家,小龙和小桃已爆得先睡了,苗婶子见人都安好,这也放心的回家去,杜映红还迷信的拿了把粗盐在几人身上撒了撒,才结束这高潮迭起的一日。 可同样担惊受怕了一日的柳丝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被汪有成给护送回县令府邸的时候,先是和自家娘亲抱头痛哭,紧接着就是迎来自家大哥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她四处乱窜,而她娘只是在旁边干看着,她爹则是一脸打得好的模样。 柳丝茆哀哀直叫,「大哥!你怎么就跟别人的大哥不一样啊!人家梅娘的大哥带着大弓去救我们,大哥你没去就算了,我平安回来了你还抽我?」 柳秉烨呵呵冷笑,「想要我拿大弓去救你?我要是真的去了,那一箭我就射在你的脑袋上,看看你能不能聪明一点!不过就是去茶楼喝茶,不但丫鬟死了,你也让人绑走了,你真的挺行的,你是看我来这里当县令太清闲了,来没几天就替我找案子做,是吧?」 柳丝茆摸了摸被抽的手臂,躲到一边去站好,委屈的道:「谁知道有人会把角门开在茅厕边上,还有,谁知道那拐子都杀人了还不快走,还贪心不足的想要绑人去卖了再捞上一票!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自认为很有学问的感叹起来。 柳秉烨也懒得和她斗嘴,反正这傻丫头做出蠢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幸好府里还备齐了私兵,要不然就她这种惹祸的方式,早晚要出大事。 「总之,你也就罢了,受你连累的小娘子,还有帮着救人的那位勇士,肯定要好好重谢一番。」 柳丝茆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拍手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这个好,就在家里设宴招待他们好了,我今儿个吃了红姊姊做的点心,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点心,早想着能够再吃一回呢!我这就给梅娘和红姊姊下帖子去?」 柳秉烨觉得妹妹已经没救了,不再理会,望向父母,希望多少能够拦着她做些不着调的事儿,不过很快的他就摇摇头,觉得自己不该指望太多,毕竟父母要是能管得住她,她又怎么会偷跑出去,惹上这些事儿,再见到母亲已经开始和妹妹研究起帖子该怎么写,到时候又该准备什么样的菜色时,他决定什么都别说了,往前院而去。 比起那些,他还是好好的想想要怎么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做出一点可看的政绩。 过了几日,杜映红觉得梅娘的情绪应该平复得差不多了,再次带着人往镇上去,至于两个小的则是先带到苗婶子那儿让苗婶子顾着,要不然如果又出了事,她可没有把握可以护大家周全。 第十九章 但或许年前的黄历都写着不宜出行几个字,她们正在布庄挑选料子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忽然从她们的背后响起,杜映红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梅娘却一副了大惊吓的模样,抖着身子,不敢转过头去。 「这不是梅娘吗?这还真是换了模样啊,怎么,现在娘家发达了,就可以不把我这个前婆婆给放在眼里了?」 杜映红一听,也知道来者不善,又看着梅娘害怕的样子,她马上握了握梅娘的手,给她一点支持的力量。 梅娘紧紧回握了下她的手,深吸了口气,抽回手,转过身,虽然脸上没有笑容,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但是起码已经比以前好上许多。 她看着眼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那锐利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想快点逃离这里,但她知道不行,仍咬呀挺直背脊面对。 杜映红也跟着转过身,她知道梅娘被前夫家送回的事,但她一直都没在镇子上碰过梅娘前夫家的人,不过这会儿她倒是可以把这人和苗婶子说的那尖酸刻薄的婆婆形象给串在一起。 说起来还是旬光耀造的孽,那年把自家二弟的妇孺给赶回老家居住后,也不管那地方不适合孩子和孕妇,就连给的田地也是一大片的荒地,紧接着二房的长子又被征兵,可想而知,一屋子病的小的,要怎么活下去? 于是后来卢氏在某次借银子给二房时,就说有人想要找一个小媳妇,回家先好好养着,等到了年岁就成亲。 卢氏那张嘴也就骗骗老实人可以,再加上那时候旬家二房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梅娘的母亲想着既然连大伯都说好,也就狠了心,用二两银子让小小的梅娘订了亲,送去了未婚夫家。 可没想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婚约,那户人家根本是想讨个童养媳,后来梅娘到了那户人家,几乎全家的家务活都让她一个人包办了,要是干活不认真,婆婆就指桑骂槐的说些难听话,甚至也不给饭吃,梅娘被当个粗使丫鬟使唤,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瘦弱。 支持梅娘的只有一个念头:自家相公是个读书人,她若是忍一忍,等到他有了功名,他也说会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家,到时候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可惜梅娘在成亲之前突然得了重病,病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口气,而她的夫家见她已经没了用处,加上她相公也已经通过考试,就干脆让人把梅娘给扔回娘家,也把当初的那纸婚约撕了,说以后别让她继续纠缠他们家的孩子。 梅娘看着前婆婆,那些让人不堪难过的往事就这么自然地浮现在脑海,她的心猛地一抽。 果然,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遗忘的。 杜映红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该由自己出面,所以默默的站在一边,要是情况不对,她再出来好好教训这个妇人。 「尚婶子,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当初的婚约撕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谁也别搭理谁,让我就是在外头也不要想喊你一声婆婆来攀关系。」梅娘轻声细语的说着,可字字句句都说得明明白白。 她并没有编造,当初这句话尚婶子不只当着她的面前说,就是让人送她回娘家的一路上,也说给不少人听,就怕她以后真的不要脸面去攀附。 尚婶子脸一拉,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种话,而是把话锋一转,「果然是娘家有了银两,就不把以前的穷亲戚给放在眼里了,也不想想我当年订了亲就把你给带回去养着,花了我多少的粮食,甚至还手把手的教你干活,这下却翻脸不认人,你现在可是怕咱们这些穷亲戚来分了你家的银两不成?」 梅娘的态度是比以前强硬了一些些,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毫不讲理的人,只能求救的看向杜映红。 杜映红拍拍她的手,看着尚婶子说道:「这位婶子,难道你今儿进这间铺子,不是为了买布料,而是来化缘来着?要不然怎么一口一个穷字,这大过年的也不怕折了福气。」 「你——」尚婶子许久没被人这么回嘴过,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话回应。 而跟着尚婶子一起来的妇人们,已默默地离她远一些,毕竟年关就要到了,哪一个不是想要多沾点吉利喜气,结果尚婶子倒好,开口不离穷字,就怕让她给沾上了边,就是不穷也得真穷了。 铺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斜眼看着尚婶子,心里直道晦气,想着该不会是哪个老对头特意派来捣乱的。 尚婶子老脸通红,只觉得一辈子没这么丢脸过,如果不是看在这个丫头现在家里弄了什么汤饼赚了银钱,以前干活也还算勤快的分上,她也不会舍了这张老脸,特意来套近乎。 不过这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一股子穷酸气,连规矩都不懂,以后再进了尚家的门,她肯定得要重新好好调教她什么叫做规矩。 尚婶子看着梅娘,就像看着一块肉,只等着以后要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 她轻哼一声,说服自己她大人有大量,不去跟这些没规矩的计较,然后微抬起下巴,还是把正事给说了,「这正经的妇道人家,哪里需要穿这什么红红绿绿的衣裳,看起来就是个不守妇道的,你明儿个回了尚家,可不能再如此了,还有,之前你嫁进咱家,该收的嫁妆也都没得半样,这回回来记得补上,还有当初那二两银子也得拿回来,这做人家媳妇儿了,心自然就不能再向着娘家了……」 杜映红越听越觉得可笑,这妇人是脑子给驴踢了吧,还把梅娘当成她家媳妇儿在教训了? 她好笑的开口打断尚婶子的话,「这位婶子,这话可得说明白了,什么时候我们家梅娘又和你家儿子有了婚约了?我们家梅娘可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今儿个这样红口白牙的随意诬陷,若是毁了我家梅娘的清誉,咱们倒是可以公堂上见见。」 尚婶子被这么一激,也不管人在外头,便大声骂道:「这骚蹄子都不知道和我儿子同床共枕多少回了,还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梅娘的身上,让她又羞又气,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杜映红却老神在在地反问道:「我说我家梅娘就是清白的姑娘家,我自然是有理可证的,可你却随口胡说什么同床共枕,我倒是想问问你,当年梅娘以童养媳的身分养在你家的时候,你让她一个六七岁的小人儿睡在你儿子的脚踏上,这也算同床共枕? 「不说其他的,那时候你家儿子不过比梅娘大上三岁,难道那么一丁点大就懂得什么人伦了?那婶子你家的家教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梅娘感激地看着杜映红,只是这等房事被拿出来大说特说,也实在让她羞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杜映红知道有些人就是得一次打服了,以后才不会一再的扑上来找麻烦,所以脸色一沉,冷冷地看着还想要撒泼的尚婶子,「婶子,我们是顾念两家情分所以才一再容忍,但是可别以为老虎不发威就可以把我们当病猫。当日梅娘病重,你不愿出药钱和诊金,用一张草席把人给卷了就丢回娘家,如今又三言两语就想要把她拐回去,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闹到这个地步,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尚家是见到旬家如今有钱了,才想要把之前不要的儿媳妇认回去,人家不从,这才又骂又羞辱的,想要毁人名声。 尚婶子下不了台,高声喊着在外头的儿子,「大郎!大郎!快来瞧瞧,你以前的媳妇儿跟着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欺负你娘啊!」 一名穿着儒服的少年走了进来,生得白俊高姚,瞧着的确是个不错的好儿郎,只要不要摊上那样一个婆婆的话,不知道是多少人家的好对象。 尚大郎没想到不过就是买块布,也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等顺着他娘的手往前一看,那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清秀少女,让他恍惚中觉得有些眼熟,像极了那个人,可是他却不敢相认。 他还搞不清楚这人是谁,他娘就扯着他衣袖要他作主,让他好不尴尬,只是想着那个少女怎会让他有种熟悉感?可想了想,他平日鲜少与小娘子们打交道,怎么可能会觉得熟悉?大约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可很快地尚婶子就把刚刚两人说的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尚大郎才震惊的发现眼前的窈窕少女真是当初那面黄肌瘦,连眼神都有些呆滞的童养媳。而尚婶子又要他自己说,这童养媳既然已经入了尚家的门,死也该是尚家的鬼,明里有这种吃里扒外,回了娘家就不回来的儿媳妇。 第二十章 当年的事情如何尚大郎也是知道的,此刻听自家娘亲这么胡搅蛮缠,脸色也有些不好,可眼前的少女那一丝温柔的模样,却让他的心被触动了,他们曾经有着夫妻的名分…… 「我已经不是尚大郎的媳妇儿了。」梅娘先是低头小声地说着,可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缓缓抬头,对着尚婶子和尚大郎大声的又道:「当初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可是婶子你却不让我看大夫,还逼着我洗衣做饭,不然就骂我偷懒或者是吃白饭的,就是这样我的病才会越来越严重,后来你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可是一听到大夫说我没用点人蔘活不了时,你就让人用草席把我卷了送回娘家,如果没有哥哥照顾我,我今日早死了!那个在尚家做牛做马的童养媳早死了,现在我是旬梅娘,跟尚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映红没想到她居然敢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而这件事情则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她扫了一眼尚大郎,他的表情并不意外,看来他当初也是知情的,啧啧!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天啊!还有这种婆母,也难怪两年没有媒婆敢去他家说亲了!」 「就是!要是自家有小娘子,那肯定也不会让她嫁到这种夫家去白白让人糟蹋。」 周遭人的议论逼得面子薄的尚大郎脸红成一片,他也顾不得母亲还要买布料,连拖带拉的把人搀了出去。 事情闹成这样,杜映红和梅娘也没兴致逛了,干脆就点了点刚刚看过的几匹布,付了银子,交代店里的伙计把东西送到镇子外的板车上。 可是当她们一离开铺子,就看到站在外头等着她们的旬贲虎,还有尚大郎。 尚大郎见到梅娘出来就想上前说些什么,可顾忌着她们身边站着的旬贲虎,也不敢太靠近,只好看着梅娘说道:「梅娘……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当时几乎都把心力用在读书上头,我不知道我娘没给你请大夫,我……」 梅娘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真的喜欢过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说他只顾着读书,所以不清楚他娘是怎么待她的?可是他每天明明看见了她一个人端着装了所有人衣裳的盆子去河边洗衣,也看过她踮着脚做饭的样子,甚至也看过他娘不让她吃饭的时候…… 他朗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只为了不请大夫这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想,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只是他们尚家买回去的一个「东西」,连个人都算不上,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又何必在意? 想通了以后,梅娘也不想再听他狡辩了,「尚公子,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你不用道歉,我现在……是真的已经不介意了。」 就跟红姊姊说的一样,不过就是个过客,她又何必老担心一个过客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 尚大郎没再说话,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名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跟在她身后,而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同时转过头来,用冷冷的眼神瞪着他。 他抖了一下,忍不住退后一步,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蠢,居然让一个男人用眼神吓退了。 像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梅娘的脚步不自觉轻快许多。 旬贲虎走在杜映红身边,沉声道:「那个人配不上梅娘。」 「是配不上。」杜映红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们对于这件事情唯一的同感。 说完,两个人看着梅娘在前头走,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不再提成亲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 只是他也不急,他想,或许她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想通,至少如今她就在他身边,他也懂得珍惜她。 杜映红低着头走路,可是总会偶尔瞪一眼他一直很规矩的手,想着为什么天气这样冷,他却连想要偷偷摸她这块嫩豆腐的欲望也没有,该不会是她最近疏于保养,所以让他对她失了兴趣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直到要坐上板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又同时默契地想着——罢了,现在这样也好,有她(他)在身边就好。 新年要来了,正要是喜气洋洋的时候,有什么事,等过完了年再说吧。 过年前几日,柳家正式下了帖子,说是赏梅,可实际上旬家人都知道,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 杜映红不大想去,因为那姑娘太不稳重,她总觉得这样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惹出什么麻烦来,就像上回在茶楼喝茶,她不过上个茅厕也能够被绑走。 但是梅娘却想去,柳丝茆虽然是大家姑娘,人却风趣得紧,难得她有能够说得上话的小娘子,便想多亲近,而上次一别两个人就没见过了,攒了许多的灵说,对于赴宴这件事情就特别的积极。 由于帖子上是邀请旬家全家人,所以杜映红把小龙和小桃也一起带了去。 这里的冬日,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花可看,不过柳家人住的宅子里却是有不少老梅树,在雪地里显得有几分野趣。 虽说主要谢他们的帮助,可柳家来的县令一家,自然不会只邀请他们来赴宴。 在宴席上,杜映红就看到了几个熟人,例如旬光耀夫妇也来了,在见到他们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而看到他们的位置比他还前头时,那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柳丝茆身为小主人,早早就吩咐了下人要亲自招待,所以用膳的时候,小龙和还有梅娘和她在厅里单独开了一桌,而外头席面则是男女分开,但只隔了条走道,彼此还是能够见到。 杜映红打从一开宴,心儿就怦怦直跳,总隐隐感到不安,可想到今日是来赴宴的,又是在县令府中,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她就又把那份不安给强压了下去。 柳家不愧是有点家底的人家,宴席上有不少希罕的东西,例如那鲍鱼,就是这里少见的东西,还有一些新鲜的果子,也是冬日里大伙儿都少见的,反而比起一些大菜更受大家的欢迎。 宴席吃到一半,杜映红起身更衣,才刚走出屋外,就瞧着一个夫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却不主动搭话,那夫人却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直接回了宴席处。 杜映红不以为意,可等到她更衣回来,事情就更不对了。 因为她发现越来越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就连男宾客也不断把视线投向她。 而这时一个看起来活拨的少年跑到她眼前,可以说是放肆地端详她的脸,然后一脸得意地大声说道:「我就说嘛,能够长成这样的美人也只有一个杜鹃。」 厅堂里头突然静了下来,没多久细碎的议论声传了出来,不知道的跟知道的人打听,闹烘烘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也站了出来。 「可不是!当年她从拐子那儿逃了出来,后来又在王牙侩那里卖身才往京都去的,前阵子听说她在京都那儿得罪了清扬长公主,赎身后又重新被发卖了,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有福的,能够得到这样才色双全的美人儿。」 这人好似在感叹,语气却带着蔑视。 杜映红先是怔了下,然后看着上首一脸错愕的柳夫人,她淡淡一笑,当作无事一样,起身朝柳夫人告辞。 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门口,像来时那样,哪里都挑不出错处来,可当她要走出去的时候,女席那儿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话,让全场又陷于一阵寂静—— 「妓女就是妓女,再有才华还不就是个妓女!天啊,想到我刚刚居然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饭,我就觉得恶心!」 那女人说得很大声,就连柳丝茆在屋里也都听见了,梅娘一开始还不清楚到底是在说谁,后来跟着柳丝茆一起出来后,看到杜映红就站在大门前,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杜映红有些出神的看着落下的片片雪花,想着原来她会感到不安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收回心神,微微一笑,踏出步伐,脚轻轻一踩,原本纯白的雪就成了脚底下的泥。 没人知道她身分的时候,她也能够装成是一片雪花,可是当名妓杜娟的名头被翻出来的时候,她就马上变成被众人踩在脚下的泥。 有着四绝的名号又如何? 她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接了一片雪,然后紧紧的握住。 那人说的没错,妓女就是妓女,再怎么装……也改不了身分。 第二十一章 宴席乱起来之前,旬贲虎去了茅厕,等众人说完话他才回来,回来时他自然地看向杜映红坐的位子,却没看到她的人,他正想着她是不是去更衣了,汪有成就从自个儿的位子摸了过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调笑道:「行啊!居然把京城里的四大名妓之首给弄到屋子里了。」 「什么?」旬贲虎皱着眉,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说……等等,你不知道?」汪有成暗喊一声糟,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曾经是妓女,自己偏偏戳破这件事。「这个……」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很快的他就不用再说了,因为旬光耀已经走了过来,黑着一张脸对着旬贲虎骂道:「真是不知廉耻,我旬家家风向来清正,没想到今儿个就要毁在你的手里!好一个四绝娘子,你就是再没银两,也不能娶一个妓子做媳妇儿,你这样要让咱们一家以后在镇上如何抬得起头来?」 「什么?」旬贲虎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很可能跟杜映红不见人影有关系,他沉下脸,也懒得听伯父说这些废话,直接打断道:「闭嘴!谁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汪有成干笑两声,才想着要怎么委婉地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梅娘便牵着神色惶恐的弟弟妹妹走了过来。 「哥……」梅娘的声音带着哽咽,本来强忍着不掉的泪,这时候完全克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怎么了?她呢,她去哪儿了?」 梅娘感受着那些明显是看笑话或者是讽刺的眼神,第一次后悔今日为什么要来这一场宴会。 「刚刚有人认出了红姊姊,说她是京城里的一个妓子,是因为得罪了长公主,所以才被发卖出来……」 向来骄傲自信的杜映红,方才一个人走了出去,对于身后那些谩骂,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往前走,一想起那一幕,梅娘的心就忍不住痛了起来。 红姊姊早就是他们的亲人了,虽然还没有改口,可是她是真心把她当嫂子看待,她就在自己的眼前让人这样嘲笑,她又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梅娘才刚说完,旬贲虎就已经变了脸色,快步冲了出去,左右张望了下,随即顺着她离去的方向快速奔去。 她走得不快,他不过一下子就追上了,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淡笑着的模样,不舍的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宁可你哭,也不爱你这样笑。」 他的身子很暖,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她帮他缝制的,让他穿上的时候,她还嗔笑着说这一针一线都是心意,要他好好珍惜,可是她一靠在他身上,不知怎地,一直不曾流下的泪,如同溃堤一般,不断的落下,打湿了衣衫,冻成一片片的冰冷。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听着她哭泣,直到她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才抱起她,往来时路走去。 回到柳宅前,他们的马车也早已拉了出来,梅娘站在车边着急地看着他,两个孩子也从车厢里头探头出来看。 「红姊姊还好吧?」梅娘担心的问道。 旬贲虎没多加解释,「没事,只是累了,睡过去了。」 汪有成就站在边上,可是好像没人看见他的存在,他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说这事情不是他捅出来的,但开口点明杜映红身分的那个少年郎却是他招惹来的,只因为他对那小子说了见到一个美人,那人却不信这偏僻之地能够出什么美人,特意过来看看,却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伤害。 汪有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的道:「虎哥,这也是我的错,我没想到那小子口无遮拦,就这么大声的说了出口,我这……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旬贲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总之事情已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梅娘和车里的两个孩子则是恨恨地瞪着汪有成,活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梅娘想着,都是他,要不然红姊姊也不会让人骂成那样,后来甚至有人把她用过的东西给摔了,虽然不是在主人家面前,可是那鄙视不屑的意味,谁都清楚明白。 旬贲虎将杜映红抱上车,驾着车,载着一家人踏上归途,来的路上有多高兴,回去的时候就有多落寞,强大的落差对比,让梅娘在车上又忍不住哭了,惹得两个小的也跟着一起哭。 小龙小桃年纪小,不懂什么叫做妓子,可是他们都很清楚,因为红姊姊的到来,他们才能够过上如今的好日子,他们也知道谁才是真心关心他们的,那些名义上的亲戚,在他们穷得没饭吃时还要狠狠咬他们一口,可是红姊姊却是心甘情愿地替他们盖了保暖的房子,只为了让他们能够好好的养身子。 小龙小小的脸蛋有着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他用童稚的声音说着老成的话,「大哥,你跟我们说过,咱们要做人要感恩,人对我们一分好,我们也要还人一分,对吗?」 旬贲虎收紧了马缰,轻轻地「嗯」了一声。 「红姊姊待我们这么好,我肯定要好好的回报她,假如再听见有人骂她,我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些人!」小龙信誓旦旦的说着,「虽然说今天忘记了,但是我下一次肯定会记着的。」 「小桃也是。」小桃就趴在杜映红的身边,连忙附和,深怕这么要紧的事,二哥会落下自己。 弟弟妹妹的想法虽然不完全正确,可是那心意却是好的,旬贲虎微微牵动嘴角,回道:「你们只要把那些人的长相给大哥记清楚了,让大哥来动手就行了。」 「那也行啊!」小龙点点头,觉得这样更省事。 没人注意到,又有一颗泪珠从杜映红闭着的眼睛悄悄滑落。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不介意她的过去,也有人会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 这样……就已经值得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杜映红就是杜鹃的消息就已经传得整个镇上还有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镇上的人是因为那日赴宴的不少夫人老爷说出去了,而村子里则是因为旬光耀特意驾了马车到村子里破口大骂,还要杜映红这个寡廉鲜耻的女子滚出去,这才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杜映红不出门,可也知道麻烦事不过才刚开始而已,甚至连接下来会出现的问题也都猜想到了,然而她没料到事情恶化得比她想的更快。 傍晚,本来是村子里的妇人把汤饼给包装好送回来的时候,结果不少人聚在了一起,同一时间来到旬家,说这份工以后不能做了。 杜映红其实也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问道:「可以问为什么不做了吗?我工钱可按时给的,工钱也开得不低。」 一个大娘回道:「咱们家里都还有正在说亲的小娘子呢,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咱们正在帮你做事,只怕会让人说闲话,那就不好说亲了。」 梅娘在边上站着,没想到那个大娘竟然会说出这种理由来,她一听就忍不住气红了脸,「什么东西!怎么以前就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另一个大娘小声嘟囔道:「以前还不知道她是个接客的妓子嘛!」 「走!都走!」梅娘气得狠了,也不管什么礼仪了,只想把眼前这些人全都给赶出去。 那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左求右求的,希望他们家分点差事给她们做,还说是自己村的人,自然是最贴心的,现在居然说出这样戳人心的话来,真是太可恶了! 杜映红对于这样的反应有所预料,看着已经收到的货还有那些订单,果断地把剩下的订单都给推了,因为之后面应该还会有人说不干了,她可不想把货单接得太多,最后交不出货来。 梅娘不会骂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她们怎么能够这样」,杜映红却知道这不过是人性,不用怪她们。 只是谣言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事主不出面而平息,渐渐地就连来往的客商也都知道卖新汤饼的小娘子就是京城四名妓之首的杜鹃,这消息越传越广,到最后连她窝在这里是为了吸男人的阳气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也有人相信。 杜映红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只要她在乎的人能够理解她就够了,可是自从那日后,旬贲虎也越来越沉默,甚至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让她一颗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很快的,让人期待的新年在压抑的情绪下过了,春天来了,雪渐渐地融了,地上的春草也逐渐开始冒芽。 第二十二章 这一日,杜映红在屋子外头看着旬家的荒地,正想着能够种些什么时,几个孩子也在边上玩闹,这本来就是村子里的常态,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当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泥巴团就这么砸到了她的裙子上,她不解地看向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不过都是七、八岁年纪,却一个个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 「快!快打狐狸精!」 「我娘说不守妇道的女人就是贱人!」 「狐狸精!怎么还没露出尾巴来!」 那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看来天真,说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杜映红一开始还闪避了下,但是越来越多孩子聚集过来,丢的泥团小而密集,让她几乎无处可躲。 直到一个人影突然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那些孩子的攻击,她怔怔地看着那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袍,手里是名家字画的折扇,她看见了他背光下的脸。 她站了起来,淡淡道:「原来是……驸马爷啊!」 元子凌看着即使一身狼狈也依然骄傲的杜鹃,忍不住笑了。「这么巧能在他乡相遇,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巧?杜映红不这么觉得,可是看着那身白色衣袍为了她被打得污秽不堪,她也没有拒绝。 领着这样一个男人回家,身边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和两个护卫,她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她当初是为了躲他才来到这里,现在却是他为她挡下那些孩子们的攻击。 进了屋子,梅娘和两个孩子都出去了,但他还带着一大串的人,所以也不算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她只是稍微整理了下,就去打了盆水,然后搭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那两个婢女。 她们比她还要明白如何伺候一个人。 元子凌觉得好笑,以前那个就算是驸马爷或者是国公世子也敢直接无视的杜鹃,忽然成了这么纯朴的模样,连傲气都少了些,看起来柔和多了。 可这样的她,还是那个杜鹃吗? 整理好衣裳,元子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他忽然觉得这世上可真是无奇不有。 「杜鹃,就这样的屋子,以前连拿来做你的茅厕都不够,你现在戴的首饰,要是在以前,连伺候你的丫鬟都看不上眼,这样的日子……你过得惯吗?」 杜映红看着手中的热茶,没有看他,冷漠地说道:「习惯或者不习惯,都不劳,驸马爷您操心。」 他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她倒还有以前的几分风采在,「或者我该换个话题问问,你觉得这样值得吗?这些无知村人哪里知道你和那些青楼女子的差别,四绝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封号,就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也少有人能够拿下这等名号,而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用那最肮脏的想法来看你,你自己说说,你又何必呢?」 「别人如何看我,那是他们的事情,我该怎么看待我自己,还有我看重的人如何看待我,我自己知道就够了。」杜映红虽然心中还是有点不安,但是在这样一个准备看笑话的男人面前,她不会轻易示弱。 「倒是挺嘴硬的。」元子凌笑了笑,让人送上了一份东西,「在你看这个东西之前,我还是要再问你一句,杜鹃,你可愿意跟我回京都?你该知道长公主其实也是喜欢你的,要不然也不会背了那样一个名号,将你送出京都,你可知道你原来待的教坊可是惋惜得很,总说若不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绝对不会让你赎身出去。」 杜映红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来此从头到尾都透露了几分怪异,「说到长公主,你来到这里,长公主知道吗?」 元子凌眼里顿时充满了幸福的笑意,「她知道的,对了,我有说过吗?长公主已经有了孩儿了,大约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产了。」 他高兴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可这还是让杜映红忍不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长公主都要生产了,你居然还有这个闲心跑来找女人?」 真是个渣!她的眼神毫无保留的这么表示着。 「我是往兑州去买点给长公主的药材时,听到了你在这里的消息才顺便过来的嘛!」 「所以呢?」 「所以,该问的我都问过了,我就要给你看看这个东西。」 「什么?」她以为是什么珠宝首饰,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从婢女的手上拿过东西递给她,那是一封信,是一封写得很简单的信,只说了杜鹃的消息,然后把杜鹃所在的地方都写出来。 「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元子凌感慨的道:「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昨儿个知道我往这里来了,还特地跑到我下榻的地方寻我。」 「他去找你做什么?」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封信,面无表情,可颤抖的声音却可以听出她现在激动的情绪。 「那个男人说,他有一个喜爱的女人,但想要我带她走。」 他轻摇折扇,这种要求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但是后头的重头戏,让他的婢女们个个哭红了眼,今早眼睛都还是肿的呢! 「他说,他曾经从了军,可是军功被冒领,家里母亲也过世了,所以他只能回家做个猎人,后来遇上了这辈子他最爱的女人,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前些日子才发现,只是一个单纯的猎人护不了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所以他跟人打听了消息,听说我人不错,近日又往这里来,就来找我,想要让我把你带走。」中间那一顿赞美的话,他不会承认是他临时自己加编的。 杜映红眼眶泛红,却死命撑着不在他面前落下泪来,嗓音有些沙哑的又问:「还有呢?」 「他还说,他一辈子都不成亲了,假如有一天,我不喜欢这朵花了,或者是这朵花老了,希望我能够把花还给他,他会陪着她走完剩下的日子。」 她咬着唇,泪水再也忍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信纸上。「还有呢?」 「还有……我可是驸马爷,让我替你们传情似乎太过分了,所以我要走了。杜映红,长公主是真的觉得你还不错,有闲的话,回京都走走,还有那个男人说的冒领军功的事情,我们可以仔细的聊聊啊!」 元子凌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就离开了,一开门,就见到旬贲虎站在门外,也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复杂。 唉唉,他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月老了吧。 「走走走,赶紧走,我们还要给公主找点补身子的东西呢!那些个庸货老是用些烂东西来诓我,我肯定能够自己找个好的。」 那轻浮的男声越来越远,旬贲虎又等了好久,才进了门。 杜映红还坐在那儿,眼前摆放着一封信,然后抬头看着他。 她的眼眶泛红,本来以为可以控制好的情绪,忽然又忍不住溃堤。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傻子。 「我如果是朵花,你觉得我是什么花?」她一边笑着,眼泪却一边流。 她之前一直不敢回应成亲的事,就是怕现在这样,怕他也会让人指指点点,如今他不说成亲的话了,她还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用不屑的眼光看她了,却没想到他却是去做这样的傻事。 什么叫做养到不喜欢了,老了就把花还给他?如果她真的跟着那个驸马爷走了,难道他以为她还会有脸回来吗? 傻子!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旬贲虎坐到她身边,用姆指指腹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望着她的眸光满是温柔,「你是杜鹃,也是我的映山红。」他知道她是杜鹃后,就从她的名字里猜出了来由。 杜鹃,又称为映山红,是开在高山上灿烂而夺目的花。 说喜欢不够,说爱又太矫情,这样的时候,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 「我们成亲吧。」 他们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只有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提议。 「可我的名声……」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就算这个村子容不下我们,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那么,你是真的不在意我可能不是完璧之身吗?」 他紧紧搂着她,说出了真心话,「以前我曾经在意,可是后来我想通了,那无关紧要,因为能够和你牵手一生,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 杜映红看着他,终于破涕为笑,她点点头,娇声打趣道:「放心吧,本姑娘可从来没有让你以外的男人碰过一根头发,而且娶我你绝不会亏本的,因为我的价值可比野猪,有猪肉可吃,我们这个小家以后肯定会兴旺的!」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漾起愉悦的笑容。 他很幸运能够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更幸运的是,他能够与她共度白首。 番外篇一 【番外篇】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暑热之际,兑州附近的码头也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船,船夫们几乎都换成了船娘,小船上也绑了不少花草布料,将小船妆点得美轮美奂。 一些客商坐在码头边的茶寮里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觉得新奇不已,这辈子除了那秦淮河畔,似乎就没有见过这么多又花俏的船聚集。 只不过印象中兑州不就是个收药材的地方吗,怎么一个小码头却弄得这么花俏?而且周遭等着坐船的,许多看起来都是良家女子,甚至还有那种才刚留头的小丫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整个兑州的小娘子都跑到码头来搭船玩乐了。 几个第一回来兑州的客商忍不住问了当地的一个药商,就当给自己增广见闻,谁知道那名药商一听就笑了。 「那些小娘子不是来玩乐的,而是要往更过去一点的大王镇去求指点的。」 「指点?指点什么?」客商还是一头雾水。 虽说现在这世道,女子读书识字的不在少数,可女子又不用科考,没钱的自个儿看着书学或者是家里人教导,有点银子的可以请女师或者是家族里头开个女学让族内的小娘子都去学点东西,可少有听见小娘子们和男人一样,劳师动众的往外去游学或者是寻名师指点的。 见勾起了那些外地客商的兴致,药商王老财也忍不住得意了起来。「以前京城里的杜鹃娘子听过吧?就是有四绝名头的那位。」见他们马上理解过来他说的是谁,他更自豪了。「那个杜鹃娘子可了不得,几年前在兑州再过去一些的一个小村子落了脚,后来嫁给现在咱们兑州有名的富商旬大官人。这旬大官人宠妻如命,总说杜鹃娘子跟了他时委屈了,所以他一发了家,连根针都舍不得她拿,也是杜鹃娘子闲来无聊,不忍自己一身本事给落下了,说每年收几个小娘子指点,无论琴棋书画都成,这才有你们看到的这一幕,那全都是往杜鹃娘子的别庄去的,不说拜师,只要杜鹃娘子指点个几句,就足够这些小娘子们受用了。」 有一个外来客商听王老财说了这许多,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上回来兑州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听说了杜鹃娘子在这里,可也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啊!」甚至那时候那名声……传得可难听了。 王老财嗤笑一声,「那也是咱们这地方偏,不知道原来杜鹃娘子还有一身的本事,还有那见不得人好的,把杜鹃娘子比做那普通的妓子,可是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人家杜鹃娘子也不管外头那些酸言酸语,把夫家给兴旺了起来,旬家以前还是个吃不饱饭的猎户家,现在呢?人家不露头不露尾的,偏偏就成了咱们这兑州一带的富商了。」 王老财越说越感慨,恨不得自个儿的媳妇儿也能够有这样的旺夫命。 「你们客商在外行走都带着汤饼吧,那一开始就是杜鹃娘子弄出来的,不知道前前后后攒了多少银子呢!后来汤饼的生意人家也瞧不起了,见咱们兑州产药材,就来这晃了一遭,回去之后调了香,那自制的香粉可了不得,不过就是香粉,还能够分出四五种颜色来,后来再做了一些胭脂,就更了不得了,据说咱们这附近也只有知州家的夫人能够用齐了现在有卖的颜色,上上下下就有将近快二十来种胭脂色。」王老财想起自家媳妇儿往旬家的脂粉铺子看去的时候,总恨不得每样都来上一点,那是每经过一次就得心痛一次啊! 要知道那些胭脂水粉,旬家店铺里就没有便宜的,那香粉据说是滤过了一次又一次,捣碎的功夫也是普通店家的三倍,才能得了那细细的香粉,匀在脸上,那是又光又滑嫩,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那些客商家中也有女眷,也用过不少脂粉,可是听王老财说得这般玄乎,也觉得有些不信,「你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这只能说这香粉的确是好,可要是真的如此好,怎么风声都没传出去?」 王老财鄙视的看着说话的那个客商,心里就断定了这人肯定是接触不了真正的达官贵族的。「这香粉就是难得,在兑州这儿,除了胭脂外,你去瞧瞧,买那香粉的人有时候都得领号排队,还是杜鹃娘子说不愿有行商往外卖,所以要大量批货的都不准,咱们兑州的大小娘儿们才能够用上这好东西,这几年嫁妆里面要是有了香粉,那就是嫁了出去也多了好几分的体面。」 王老财说了半天,口有些干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几大口,才又继续说道:「不过这好东西自然也得往上呈,据说几年前清扬长公主的驸马还曾往兑州来,说是要寻些给长公主补身子的好药材,杜鹃娘子也不忘旧人,当初把香粉做好的时候就往京都里送上了一份,可了不得,打那之后,京都的人都固定一年来上两三回,就只为了这香粉和胭脂,就这……杜鹃娘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松口的,说是感激当初长公主对她有恩,才肯如此,要不其他人想要有这等待遇,那是想都别想。」 几个客商全都听傻了,可也感叹杜鹃娘子居然有这等本事,对于那些小娘子们去求指点的行为也不觉得奇怪了。 像这样能够自己替夫家撑起一片天,还能够赢来夫婿爱重,这样的好事,自然谁都想学学的。 不过话题都放在杜鹃娘子身上,自然也有人想要关心一下能够被这样的女子给选上的夫婿又是怎么样的。 「肯定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吧?」 「或许是隐士大家?」 「刚刚不是说了,那人就是个猎户吗?」王老财好笑的说道:「不过杜鹃娘子的夫婿我也曾见过一次,传闻中他一人可宰熊猎虎可不是开玩笑的,身材高大魁梧,还有一把子的力气,重要的是,在之前大家都嘲笑杜鹃娘子是个妓子的时候,只有他完全不介意,甚至还日日的往驿站跑,就是想打听有没有什么好的良人想抬她回去的,结果还真让他撞上了清扬长公主的驸马,最后情况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有人说当年可是看着他跪下求驸马爷把杜鹃娘子带回京都过好日子的。」 「唉呦,这不是王八乌龟吗?」 几个客商都是男人,完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去求另外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女人带走的,他们纷纷摇头,说杜鹃娘子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居然选了这样一个窝囊废。 王老财还没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泼辣的女声—— 「你们才一个个都是王八乌龟!懂个什么呢!」 管大娘是茶寮的灶下娘子,刚好来送下酒菜就听见他们说的话,她走了进来,先往桌上扔了一盘花生米,接着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些外地客商。 「那时候一堆嘴巴大的女人把杜鹃娘子说得多难听啊!原本在她家做工的妇人也都走了,说是不想污了自己的名声,人家杜鹃娘子的夫婿旬大官人,那才真是个汉子,就是不愿杜鹃娘子被他拖累,待在个小地方遭人辱骂,才下跪求了驸马爷把杜鹃娘子给带走,那可是真心爱着杜鹃娘子的,还说自己终生不娶,若杜鹃娘子以后日子不好过了,他就会把她给接回来,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对一个女子来说,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有情郎,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那时候驸马爷大张旗鼓地来找杜鹃娘子,后来又直接挑明了杜鹃娘子可不是那种下贱的伶人,而是长公主的座上客,甚至是许多达官贵人想见一面都不能的娇客后,不说其他,就是当时的新县令柳家人也重新把杜鹃娘子迎回去当座上宾,紧接着又是一船又一船从京都送来的礼物贺喜杜鹃娘子寻得夫郎,一张张的名帖可都了不得,把一群乡下人看得咋舌不已。 众人这才明白了,原来杜鹃娘子竟是这样了不得的人,就连当初污辱过杜映娘子的几家妇人都恨不得连夜上门去道歉。 番外篇二 那客商不知道居然后来还有这样的发展,只觉得那旬大官人果然好生了不起,「那旬大官人也是号人物,能够为了心爱的女子忍下这样的污辱,只是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建树,就只是个普通的商人?」而且还是靠着杜鹃娘子发家的,这样听来反而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了。 「杜鹃娘子选的夫郎还能够有错?」管大娘可是杜鹃娘子的忠实拥护者,就听不得别人说她一点不好。 王老财拦了管大娘,就怕她这烈脾气又和人吵了起来,连忙接口道:「行了行了,外地人呢,哪里知道这许多。」 那些外地客商也是怕了,还以为遇上什么泼妇,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只看着王老财等着他解释。 「旬大官人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可他也不是无用的,早些年可是在边关立过功的,如果不是后来让人冒顶了功劳,说不得也早就拿了官身的。」 「那旬大官人何不继续为国做事,报效朝廷呢?」 官场险恶,哪里有在这儿做个富家翁自在啊!王老财自以为地想着,也没给个正确答案,只道:「有旬大官人在,咱们兑州周遭可是平静多了,前几年那柳县令请了旬大官人帮咱们这附近操练卫兵,才一年不到,那些看起来跟二流子一样的兵士一个个看起来精气神都不同了,还能够把附近一群拦路的土匪窝给端了,把柳县令给笑裂了嘴。」 「这样听来倒也是个英雄人物。」 「可不是!」那管大娘得意洋洋地附和,「咱们这现在可有句顺口溜,说娶妇当如杜鹃才,嫁夫应觅旬家郎,说的就是这娶媳妇可得找跟杜鹃娘子一样有才的,才能够旺家兴盛,这嫁姑娘也得嫁一个如旬大官人一样的,有威猛之躯又有漫漫情意,可不是夫婿的好人选?」 王老财点点头,看外头的码头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招呼这些客商往外走,「行了行了,这茶水喝完,故事也听完了,该往外走了。」 那些客商原本还想要多了解些兑州事物,结果这王老财说走就走,还是让他们忍不住一头雾水。 「这天儿还早着呢,就是再多坐一会儿……」 管大娘嗤笑着比了比王老财,一语戳破王老财的心思,「怎么还能再坐,人家媳妇儿和女儿都已经搭船走了,留在这儿白喝水看小娘子啊,自然得去办正事了。」 王老财得意地拈拈一把小胡子,「这可不是,我就是威猛比不上旬大官人,这爱妻还是能够险胜一二的。」 几位客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跟了他,一群人摇头晃脑地走了。 兑州码头热闹渐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艘小船慢悠悠地从茶寮边上一栋宅子里划了出来,船上一男一女,男的划桨,女的则是穿着一身红衣裳,闭着眼睛靠在男人怀中,感受着男人在这夏夜里更炙人的温度和心跳。 她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就像是没睡饱的模样,引来男人无奈地叹息。 「你又去偷听茶寮那里的人说话了?」 杜映红没说话,可那一脸的倦色就说明了她下午的确没干好事了,那些人嘴里高雅大方的杜鹃娘子,其实跟个小贼似的,为了听人家说闲话,还架着小梯子爬着墙头去听,还挺自得其乐。 旬贲虎无奈又宠溺的笑着,没再使劲划桨,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随着水波轻荡,「也不想想自己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如此淘气。」 「别跟我说那两个兔崽子。」她睁开眼睛,没好气地望着他。「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的,结果两个兔崽子一点都不像我也就算了,个性跟你也差不多,怎么逗弄都是那副脸色,而且居然没有半个人想跟我学点文雅的东西!」说到这个她就真的是满肚子的苦水。 谁能想到她一肚子的绝学在那两个兔崽子的面前就是没用的东西,而且两个人还老是觉得他们爹就该找个温柔点的媳妇儿,认为他们娘整日无理取闹,太恼人了。 不过说是这样说,但两个孩子那一双眼她还是满意的,毕竟那样一双眼跟小豹子似的,就如同他一样。 成亲后听他说了往事,她才知道第一次见到他时为何有微微的熟悉感,原来,彼此之间的缘分早在两人互不相识的时候就已经牵上了。 她还记得那是在她还没成为京都四绝前,一次随着教坊里的姑娘北上前往边关,谁知道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盗匪拦路。 即使她们为了预防这等事请了镖局护送,可盗匪人多势众,哪里是她们请的镖师可以拦得住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似老成的少年郎,领着一小队士兵,提着大弓射穿了那盗匪头子的眼睛,站在一群气势汹汹的盗匪面前,他气势半点不落,如同豹子的锐利双眸冷冷地盯着那些人,像是随时能够上前扑咬,一击毙命。 盗匪的领头人伤了,自然退走,而那少年也领着人追去,两人甚至没对上眼过,但她却对那一双眼睛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南一北相差何止百里,兜兜转转好些年,原以为不过就是一面之缘,最后却成了自个儿的枕边人了。 她心中感叹着,只不过在他面前还是撒娇卖痴的娇嗔,就是吃准了他对她的包容溺爱。 在她面前,旬贲虎大多是倾听居多,尤其是两个孩子和自己媳妇儿的这场大战,他也不参与,毕竟如果每次都站在自家媳妇儿这边,两个孩子就太受伤了。 不过两个孩子都不像她,容貌没啥好说的,但性子如此,让她反而更期待能够生个像自己的闺女来了。 可惜……这些年他的定力越来越强,说不让她再生,就真的有办法控制,甚至还找了名医配制了避子的药丸,他自己吃,让她只能老是看着人家的闺女流口水去。 看了看四周无人,又是月夜,杜映红的手忍不住摸到了男人的衣裳里头,芳馥的气息吐在他耳边,撒娇的道:「所以……我们再生个闺女吧?香香软软的,跟我一个模样,到时候我们还能够穿一样的衣裳,你赚来的银两也能够给她每天买花戴,你说……好吗?」 旬贲虎粗喘了一声,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拉了出来,虽然对于她描绘的那个闺女的模样很是心动,但是想到她为了生两个儿子受的罪,就克制的不打算从了她。 因为两个人是突发奇想来兑州的宅子里看看的,所以他身上没带药,这点杜映红也知道的,所以才特地勾着他来个夜半游湖,就是想趁着如此好时光,造个闺女出来。 「别闹。」 「我没闹!」 她的手被他给拉高,让她无法行动,她只能瞪着他,嘟着嘴道:「你这是看我老了,想要找新的小妖精了? 呜呜……我就知道,这些年要不是我让你留着这一把大胡子,还不知道多少小妖精要往你怀里扑过来!不过就算没有小妖精,女人终有一天会年老色衰的,男人果然就像长公主说的一样不可靠……」 想当初两人成亲的时候,他终于剃掉了那一把大胡子,露出真容,那深邃的眉眼还有几分外族人的俊美,让她看怔了眼,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婚房,嫁错了男人来着。 虽说这样一张脸看起来的确顺眼多了,但是后来吸引了多少小妖精那也不必多提了,以至于不到一个月旬贲虎就又留起了胡子,就一直到现在。 她似假似真的哭诉还没完,唇就让人堵住了,不过只轻轻一碰就离开,让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睨着他,眼里写着不满足三个字。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那样的苦痛……」旬贲虎真心无奈了。 「我就想!」杜映红赌气道。 旬贲虎叹了口气,不去提醒她次子时在产房里又叫又骂的说白己再也不生了这句话,终究还是的放开了她的手,然后被她一个扑倒,小船一个晃荡,湖面上只剩下男女偶尔的低喘声传来。 月色朦胧,一抹斜云揽住月娘面,像是羞得不敢再看那春色烂漫的湖景。 夜正深,而情越浓。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