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一章 【第一章 心酸重生】 再次清醒,前尘往事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轻声叹息,她看不起自己,枉费是穿越人,枉费两世心机,枉费聪明机灵、精明睿智……到头来,非要经过一番经历,方才恍然大悟,当爱情不在,所有的手段算计全是一场笑话。 那时芳龄三十一,广告界强人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她爱上他、恋上他,威武将军与京城才女,共谱一段绝世佳话。 皇上下旨赐婚,成亲日,万人空巷,她是所有女子心中羡慕的对象,是天生的胜利族。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的,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依归,没想到……所有的「以为」,只是空言虚语。 他是将军,自然要为国出征,他离京攻打蛮夷,结识了智勇双全的蒋孟霜,战时,她屡屡相助,共难同荣,她救他性命,最后他们深深爱上彼此。 凯旋返京日,他把蒋孟霜带回尚书府,她见到那个比自己年轻、漂亮、聪明、温柔的女子,那一刻无双明白,自己输了。 她以为可以用过去的情分留下他,但爱情很狭隘、嫉妒不时搅局,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争端后,她慢慢明白,两人的感觉已经不在,他与她的爱情已经被责任取代。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大男人心态作祟,而非爱情不衰。 他上奏蒋孟霜的功劳,皇帝为他们作主,赐蒋孟霜为明月公主,以平妻身分嫁与威武将军。 圣旨到,她一头撞上梁柱、血溅当场。 然而,上一世的她没死成,她用近十五年的力气与蒋孟霜缠斗,直到死亡那刻来临,她才晓得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蹉跎一辈子,是傻气。 这一世重生,再度回到这个时间点,心酸依旧、疼痛依旧、爱他……依旧,可是她不愿意了,不愿意再花十五年时间,把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妒妇,轻咬下唇,她可以的,可以慢慢把爱剔除。 「少奶奶醒了!」 丫头语珊一声呼叫,惊动了坐在花厅里的人,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不久,床边聚集一群人。 蒋孟霜是第一个到的,她冲到床边,双膝跪地,拉起无双的手,哭道:「我不嫁了,姊姊,我不嫁了,我愿意当丫头,不要身分、不要地位,只求姊姊给我一个机会在爷身边伺候,可不可以?」 让皇帝亲口封的明月公主到尚书府当丫头?这是要把尚书府放在火上烤吗?无双失笑,这叫以退为进,是蒋孟霜惯用的手法。 无双望住那张精致美艳的脸庞,说她聪明,她是真聪明,从来都知道怎么说话会让自己得到夫婿和公婆的欢心。 世人皆同情小白花,于是骄傲而强悍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蒋孟霜一天天站稳脚步、取代自己,成为尚书府真正的女主人。 这无往不利的手段,助蒋孟霜得以在尚书府顺利生存,可惜自己那时太恨太怨,只急着发泄怨恨,却没看清楚她扞卫生存权的坚持与努力,于是自己失败得彻底,于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同时,她看见了岳帆脸上的轻松…… 侧过脸,接触到语珊、语珍、语瑄焦虑的目光,无双微哂,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忠心的丫头们,自始至终守护着自己。 「语珊,扶我坐起来。」强忍着额头上的阵阵疼痛,她皱起双眉。 语珊靠近无双,将小姐轻轻扶起,趁机刨蒋孟霜一眼。 她心疼小姐呐,她清楚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可……能怎么办呢,再委屈还是得吞下,谁让这是皇帝赐婚? 无双坐起身,视线转到丈夫身上,目光胶着间,一声轻喟声起。 怎么办才好,即使委屈了一辈子、怨恨了一辈子,即使明白,他的心早就给了别人,她……依然爱他如昔。 钟岳帆是个智勇双全的好男人,他卓尔不群、英姿焕发,他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对象,是不是她过度奢望? 奢望这样的男子为她专情? 「岳帆。」她朝他伸手,淡淡一笑,只是笑容里多少的无奈,藏不住、隐不了。 见她不再激动,钟家上下都松口气,这件事……能圆满落幕了吧? 钟岳帆快步走近、握住她的手,无双也朝蒋孟霜伸手,她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抽回自己的手,强忍心痛,柔声道:「你们成亲吧!」 意外的答案,让蒋孟霜松口气,也让钟岳帆笑容飞扬。 望着他快乐的笑脸,无双轻勾嘴角,他的笑容还是一样灿烂、勾人,她就是因为这样的笑容,才深深地爱上他的吧? 无双自问:怎么办,得花多久时间,才能遗忘这个男人? 真是无奈,无奈他不是她的right man。 松开蒋孟霜的手,钟岳帆激动地抱住无双,对她说:「谢谢你无双,谢谢你!」 他的感激货真价实,就这么快乐吗?是啊,有幸娶得心心相映的女子,怎能不激动、不欢悦。 心、酸涩,无双推开他,与他眼对眼、面对面,低声道:「岳帆,我成全你们,你可不可以也成全我?」 「好,你要什么,我都给。」 回答得这样爽快?即使要他的命,也给吗?无双苦笑,她又钻牛角尖了。 「请给我一纸和离书,好吗?」 语出,只见岳帆、蒋孟霜、公公、婆婆、爹娘、小姑、蒋孟晟、蒋孟瑀……在场的每个人全倒抽一口气。 个头小小的蒋孟瑀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这是以退为进?你压根不想让我姊姊进门。」 她望着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笑了。 前辈子的自己和她置过多少气?但她也不过是心疼姊姊,各人自有立场,她不维护亲人,难道要维护外人? 「不对,我只想退、不想进,我祝福你的姊夫和姊姊。」 前世,自己这块「绊脚石」,让蒋孟霜和岳帆的爱情备感艰辛。是风雨生信心?还是同仇敌忾?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因为自己,他们更紧密地串在一起,而这辈子的燕无双再不做这等蠢事。 婆婆上前,安抚道:「你这是何苦?皇帝下旨赐婚,谁都不能抗旨。」 小姑也坐在床边,抱住她,「嫂子,我明白你心里苦,可咱们女人谁能不面对这种事?」 无双明白的,尽管嘴上说着劝解的话,他们的心底还是埋怨的吧,埋怨她心胸狭隘、见识不广,但无所谓了,不管他们怎么想,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娘、小姑,你们放心,我不会为难钟家,我会默默离开。」 「你走了,园儿怎么办?他才五岁,你忍心让他没有娘?」 「若爹娘允许,请让园儿跟着我走,日后岳帆还会有儿子。」 前世的她,日夜在嫉妒仇恨中辗转,却忽略儿子的感受,园儿随着她恨上自己的爹爹,报复似地,刻意放荡不羁、刻意糟蹋家风,以至于父子渐行渐远。 在她病得起不了床时,蒋孟霜在她的耳边说道:「钟宇园轻薄御史家的姑娘,害得老爷被告到皇帝跟前,老爷一怒之下打断他两条腿,往后……应该是无法为祸家门了。」 一口血激喷而出,那一刻她深深后悔。 最终蒋孟霜的儿子脱颖而出,成为尚书府的梁柱,园儿却是终生碌碌、一事无成。这是她的错,重来一次,她会尽力避免。 「园儿是钟家的骨血,谁也不许带走!」严厉的公公跳出来说话。 果然不行……无双沉下眉心,道:「那么,请爹娘和岳帆善待他,园儿是个好孩子。」 无双的亲娘再也听不下去,她推开众人,握住女儿的肩膀用力摇晃,她泪流满面,恨不得能够摇醒女儿。 不舍得啊,无双是她疼爱的女儿,她心知肚明,女儿正在强忍多么剧烈的痛苦。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若不是恨得太过,怎么忍心连爹娘、儿子都不要,撒手离去?可事已至此,谁能改变? 硬下心肠、扬手,燕夫人一下下捶打着女儿,心却是比谁都痛。 「你这个狠心的,有这样当娘的吗?跟你讲过多少次,要认命,德容言功都是假的,身为女子首重认命,能睁一眼、闭一眼蒙混过去,就别较真!你现在……」 第二章 望着娘的哀恸,无双泪流成河,她握住娘瘫软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转眼,母亲的掌心掬满湿泪。 「娘,对不住,我知道您难受,但如果我继续留在尚书府,只会成天怨恨,为着荡然无存的爱情,把自己折腾成恶毒狰狞的女子,我不愿意!」 试过的,不是武断偏执,她是真的成为连自己都痛恨的不堪女子,重新来过,她不要走相同的路,她但愿活到五、六十岁,依然保有自己的良善纯真。 望着女儿,当娘的心如刀割,她都懂,可这世道宁愿女子面目狰狞,也不允许女人不顾大局。 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母亲,怒道:「都是你给惯坏的。」 娘哭得更凶了,无双无言地望向爹爹,她很清楚,爹有多疼爱自己,说这样的话,心……很痛吧?因为真正惯坏她的,不是娘、而是爹。 轻咬唇,抿去嘴角的酸涩苦咸。无双道:「爹,是您说的呀,我要当天下无双,我的人生只要灿烂辉煌,我只能是丈夫的首要,但眼下……我怎么能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将就?爹,请您相信,离开尚书府,我可以过得很好。」 亏她读那么多书,亏她聪明伶俐、无人能及,怎会说出这种傻话?一个被休弃的女人,等于被判死刑! 他摇头,破釜沉舟的威胁起女儿。「别跟我说那些无用的,你敢和离,不只园儿,你连半点嫁妆都不能带走。」 无双苦笑,同样的话……前世的自己,便是因为这些话而留下。 她清楚这个时代对女人有多么不公平,清楚身无分文的自己,无法在这里存活下去,所以她选择留下,于是她活着,心灵却日渐腐朽。 缓缓吐气,再正眼对上父亲时,她平静回答,「无双明白了,我不会带走任何嫁妆。」 都这样说了,她还坚持?燕侍郎没想到女儿竟固执至此,气得冲上前,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命运,从这里开始改变。 前世,她在那些话中妥协,此生,路从此处分歧,她不确定命运会丢出什么新招让她接,但她再也不要「一样」。 热辣辣地、脸肿了,苍白的左脸印着鲜红指印,泪水淌下,串着一根根指印,串起浓浓的哀愁。 她试着微笑,两道柳眉却紧锁,眼底只写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瞬间,钟岳帆彷佛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指着他说:「如果你的心太大,除了我还想装下其他,就别来招惹我!」 那年,她的脸庞红润,她的笑容明媚,从小被捧在手掌心的燕无双,从未嚐过泪水的滋味,而今……是他的错…… 罪恶感扬升,他有着深深的歉意,不该的,不应该对孟霜动情,不该辜负无双的心,可事已至此,他无法扭转局面,只能顺时顺势往下走。 「把话给我吞回去。」燕侍郎既痛心又生气,怒视着无双,他绝不允许女儿自毁前途。 无双摇头说:「爹,是女儿不孝。」 这是坚持到底的意思吗?她就不能妥协一点、退让两分?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打偏她的脸,她咬破了嘴唇。 无双把脸转正,注视着父亲,再说一次,「爹,对不住。」 气!哪来的倔强,她到底晓不晓得成为下堂妻,晚景会有多凄凉?她知不知道身为女人只能依恃男人? 是,岳帆辜负她,可人生除了情爱外,还有太多值得争取的东西,冰雪聪明如她,怎会在这种时候犯浑? 恨意张扬,他忍不住扬手,想再度把女儿打醒。 但蒋孟晟抓住他的手,燕侍郎冷哼一声,这是猫哭耗子?若非他不知羞耻的亲妹妹,无双需要承受这种巨大痛苦? 抽回手,巴掌又要落下,却见无双仰起脸,无惧迎上。她这样,当爹的……心在淌血…… 钟尚书眼见状况不对,急忙劝说,「别这样,无双是个好孩子,她温良贤德、持家有方,只是一时犯拧,脑子转不过来,让岳帆好好劝她,会想通的。」 可不是吗?夫妻间的事只能留给他们小夫妻去解决,旁边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钟夫人回神,把儿子推到媳妇跟前。 见钟尚书拉着燕侍郎急急离开,钟夫人拍拍无双的肩,低声道:「好孩子,是岳帆对不住你,我发誓,钟家和岳帆会善待你一世。」 无双满眼苦涩,之于婚姻,她要的岂止是善待。 「无双不孝,惹娘生气了。」 「好孩子,娘没生气,只是心疼,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媳妇,是我的亲闺女啊。」 望着慈爱的婆婆,深叹……那一世,是自己的恶形恶状、手段心机,把婆婆的慈爱给抹灭的吧? 「多谢娘,还望娘好好教养园儿。」 「怎么还说这个,不许走,你这辈子只能当我钟家的媳妇!」 钟夫人对燕夫人一点头,也拉起亲家夫人的手往外走,一路走一路低声劝慰。「放心,哪家的夫妻不吵架? 还不是床头吵床尾合,没事儿,岳帆会说动无双的。」 无双听见了,但心已定、意已决,任谁也别想说动。 前世过得太辛苦,她不愿重蹈覆辙,即使爱未灭、情未断,她都…… 看一眼岳帆,眼底盛满落寞,终究是无缘人,她必须割舍。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醇厚的声音传来,无双微怔、抬头。 她的憔悴撞进蒋孟晟眼底。 他是蒋孟晟,蒋孟霜的大哥,岳帆在边关最好的兄弟朋友,在家书里,岳帆提过他千百次,她熟悉得……也将他当成兄弟。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粗眉、深眸,五官像雕刀刻过似地,有点像混血男模,蒋家兄妹都长得很好,尤其是掳获岳帆的蒋孟霜。 此次战事,蒋孟晟颇有建树,皇上封他为三品平阳将军,之后他留任兵部,几度献策、出征,渐渐获得皇帝看重。 无双死的那年,他已受封平阳侯,他是个有能耐的男子,有这样的哥哥,是蒋孟霜最大的依恃。 他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无双扬起脸,淡淡一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苦涩,不知道红肿的脸颊和指印,让她看起来多狼狈凄凉。 深吸气,清澈的目光望向他,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回答。「我想要……退一步、海阔天空。」 视线相交,蒋孟晟在她干净透亮的眼眸中读到,燕无双不是矫情,而是骄傲,是勇于对自己狠心,她只要最好,不将就次要,即便痛彻心扉、也要舍弃。 该说她天真吗?这世代对女人并不宽容,何况是被休弃的妇人。 蒋孟晟语重心长道:「固执只会让你前途堪虑。」 她很清楚舍弃固执后的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与其如此,她宁愿堪虑。 见她不动如山,蒋孟晟叹息,把妹妹们带出去,留下她和钟岳帆。 门关,两夫妻对坐。 钟岳帆静静看她,还是和当年一样秀丽清妍,那双眼眸还是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聪慧。二十岁的她为人母、为人妻,脸庞再无当年的纯稚,却有着令人难敌的温柔。 当年她问他,「想娶我吗?」 如今却问:「给我一张和离书,好吗?」 对于爱情、婚姻,她始终是个勇敢的女子。 「无双。」钟岳帆哑声唤她,天晓得,他有多后悔。 回望岳帆,这是个斯文到不像武人的将军,上苍厚待他,风吹雨淋也不曾摧折他的容颜,难怪啊……难怪有这么多女人想抢。 她笑着转开话题,问:「记不记得成亲才五天,你就要上战场?」 「记得,你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他没良心,哭哭啼啼地送我出门,还被爹训了。」 当时钟岳帆心疼,跃身上马、频频回首,舍不得他的小妻子落泪。 那次战事持续一年,战事结束后回京,他成了父亲,那个爱耍赖撒娇的小妻子脱胎换骨,蜕变成大家主母。 她温厚祥和、慈蔼可亲,她收拾所有的尖锐与稚气,努力成为好妻子,为他撑起家院。 那一年,她很难熬的,却半句告状的话都没说。 她没说自己年纪太小,生产之际,差点死去;她没抱怨,十四岁的她为了打理偌大的尚书府,心力交瘁。她只是拼命把每件事做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第三章 谁敢说,今天的钟岳帆,不是燕无双造就出来的? 无双接话。「后来不是不哭,也不是把心给磨硬了,而是学会把眼泪闷在棉被里,每次你出征,总有十来天,我得肿着双眼、强撑笑脸,晨昏定省。 「我不相信鬼神,却为着佑你平安,跟着娘和祖母烧香拜佛,我曾想,女人的一辈子很难不为男人而活。」 他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恳切道:「那么,再为我活一次好吗?」 无双像过去那样,在泪水刷下同时,倚进熟悉的胸口,任由他的衣襟吸去伤心。 她哽咽。「对不起,那个为你而活的燕无双,已经在撞梁柱时死了。」 「不要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违背承诺,可是孟霜她……」 她摀住他的嘴,摇摇头,拉出一个丑到爆的笑容。「我明白的,她为你出生入死,她救你一命,你们之间有患难真情,你是该承担她的一辈子。所以……」她退开一些,凝声道:「岳帆,做人不能太贪心,你心里已经住下一个新霜儿,就允许旧双儿撤退,好吗?」 「不要!」钟岳帆一把将她拉回怀里,莫名其妙的害怕着,硬声道:「你只是忘记自己有多喜欢我,你只是太生气我处处维护孟霜,可她初来乍到,我必须照顾她,我知道了、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我会做到一碗水端平,我会公平对待你们……」 「你不会。」她反驳。 她想推开他,但他不允许。靠在他怀里,深吸他的味道,无双无法不承认,那是多么令人眷恋的气息,可是……如果选择继续爱他,那么她便同时选择放弃了自己。 「谁说的?」钟岳帆不同意。 「我说的,我对你的要求不会是一碗水端平,而是所有的水都要装在我的瓶子里,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会变得既可恨又可恶。 「你将发现我成为让你心力交瘁的女子,你会开始怨恨我,希望我消失,你会在我死去那刻松一口气,感激苦难终于结束,你甚至会怀疑,当年为什么会瞎了眼睛,爱上我这种蛇蠍女子。」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会更心疼你,是我忘记你要的一生一世,对不起……求你留下好吗?为我、为钟家,也为园儿。」 依旧说不通吗?不爱了、就收手,这种想法不在古人的思维里吗? 古代男人的字典里,只查得到「占有」没有「放手」,即使不爱,也要强留,美其名叫做责任,实际上不过是贪得无厌,对吗? 「岳帆,记不记得你打完仗回来,我都会帮你敷脸?」 她放软语调、换话题,见她如此,他也放松双臂,给她空间。 无双轻轻抚摸他的脸,真是好看,看过千遍万遍也不厌倦。 「我记得,你要我成为军中最帅的男人,这次你忘记帮我敷脸。」他抱怨,却也轻轻抚上她的脸。 曾经她是他出生入死时,心中唯一记挂的女人,曾经她是他奋勇杀敌的动力,可现在她不要当他的牵挂了,怎么办?心慌、意乱,他有手足无措的恐慌感。 无双苦笑,不是忘了、而是怨恨了,因为他带回三个兄妹,其中之一,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不敷脸,你还是帅气逼人。」捧着他的脸,她喜欢和他这样亲昵。爱上一个男子,谈何容易?放手深爱的男子,更是……艰辛。 他握住她的手,问:「这么好看吗?这么喜欢吗?那一直喜欢下去,好不?」 「爹说,四海昇平,十年内不会再起战事,对不?」她没有回答他。 「对。」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他替大陈保住国土、驱逐蛮夷,多年辛苦造福千万百姓。 「以后你能在京城安心当官了,对不?」 「对。」 「不会再四处奔波、餐风宿露了,对不?」 「对。」 「那么,不必再敷脸了。」意思是——有她、没有她,不再重要。 无双的意思、他懂,紧握住她的手腕,再次把她逼进自己怀里,钟岳帆重申,口气却硬了。「不管需不需要敷脸,我都不与你和离,你休想离开。」 垂眉,她不回应,只是淡淡地笑着,脸颊上的指印依旧鲜红,但是、不痛,更痛的是岳帆搧在她心头上的巴掌。 半晌抬头,她温柔恬然地对他说:「岳帆,承认吧,你已经不爱我……」 跪在行刑太监跟前,无双不惊不惧,这是极大的屈辱,但皇太后的懿旨,无人可以违抗。 班师回朝后,为表彰蒋家兄妹的功劳,钟岳帆领着蒋孟晟和蒋孟霜进宫。 蒋孟霜是个美丽率真的聪明女子,一进宫,便掳获皇太后的欢心,皇帝亲赐明月公主,何尝没有皇太后的意思在里头? 那天赐婚圣旨下达,无双撞梁柱自尽之事,传旨太监往上禀报,这给了皇后可乘之机。 当年皇帝对无双一见倾心,想迎娶无双为后。但燕家爹娘心疼女儿,盼着女儿在选秀中落选,然见过无双的皇帝哪肯? 多方周折,最后是无双坚决的态度令皇帝让步,赐婚钟岳帆。 此事始终是皇后心底的隐痛,她是多么任性骄傲的女子,别人不要的才轮到她?无疑是狠狠地刨了她的骄傲。 更何况当年,她与无双并称京城双姝,从小到大,有意无意地竞争着第一才女的名号,皇后早就把无双当成最可恨的对手。 如今燕无双抗旨消息传出,皇后能不推波助澜? 皇后在皇太后耳边大进谗言,皇太后认定无双有损妇德,赐下十戒尺,打压她的傲慢。 「钟夫人,抱歉了。」孙公公道。 无双跪在地上,额头的纱布还渗着血,脸颊红肿尚未褪尽,她微微喘着,却跪得笔直。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包括蒋家三兄妹…… 「孙公公,请稍待。」她转过身,朝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园儿招手,只见他飞快奔向母亲。无双抱紧儿子,在他额际落下亲吻,柔声问:「娘给你布的题目,做了没?」 「还没。」 「你回屋里,耐心做完好吗?等会儿给娘检查。」 她的儿子多聪明啊,才五岁就会背九九乘法,就有分数概念,如果在二十一世纪,一定可以去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可是娘……」他担忧地看向孙公公,摇摇头。 「听话好吗?」无双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换得他勉强点头。「语珊,陪少爷回房。」 「是。」语珊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领着小少爷走出大厅,一主一仆,两人忧心忡忡,脚步千斤重似地。 直到两人走远,无双才高举双手迎向孙公公。 孙公公看着狼狈的无双,心底一阵哀叹,当年的京城才女,如今沦落到此等田地,谁说红颜不薄命? 扬起手,刷地!戒尺重重地落入她的掌心。那痛……痛彻心扉,她却没叫喊出声,只是痛得咬破嘴唇,一道鲜血从唇间溢出。 刷!第二下,她的手高高肿起。 钟母站在一旁,别开眼不忍再看。 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这么固执?让一步不好吗?事情闹成这般,往后落下恶名,怎么与京城贵妇打交道? 钟母暗暗拭泪,有说不尽的心酸。 钟岳帆攥着掌心,恨不得冲过去把戒尺夺下,但父亲的目光阻止他。 第三下、第四下……血冒出来,顺着掌心往洁白如玉的手臂滑下,但无双没有屈服,背依旧挺直,手依旧高举,没有讨饶、没有哭闹,只有静静承受。 是,静静地承受,这年代的女子,除了承受外,没有第二条路。 啪!第五下! 当戒尺扬起时,血珠子跟着飞起,溅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鲜红的血,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悲惨还是狼狈。 第六下,钟岳帆再也看不过去,扑身上前,用背挡下戒尺,刷地一下,痛进骨子里,他这才晓得,孙公公是卯足劲儿往死里打,他想废了无双。 「钟将军,你想抗旨吗?」孙公公寒声问。 「抗旨就抗旨,剩余的四下我来挨,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 他气忿难平地抹去无双脸上的血珠子,她的脸变得灰白,汗水密密地布满额头,却还是勉强出声—— 「让开。」 第四章 她清楚,钟岳帆更清楚,这屋子里,除了蒋孟霜和蒋孟瑀之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戒尺有一大半是为钟家领的。 江皇后痛恨无双是一回事,但为娘家出气,又是另一回事。 江氏一族是武官世家,却出了个了不起的文官,那人正是江皇后的父亲江鸣昌,在朝为官三十年,汲汲营营、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大陈国的宰相,在朝堂影响深远。 此次战事,江鸣昌强荐自己的儿子江邺领军,不料战事失利,搞到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江邺也被蛮夷所掳,若非钟岳帆和蒋孟晟救场,大陈真得要割地赔款、受辱不堪了。此为其一。 其二,江邺的亲信汪泉溪,为求升官,竟不顾战场情势危急,搞窝里反,企图谋害钟岳帆,取而代之。 幸好蒋孟霜机智,临危救出钟岳帆,而蒋孟晟在打退蛮夷后,悄悄领军返回,擒拿汪泉溪,搜出罪证七条。 事情传入京城,皇帝大封钟家、蒋家,却怒斥江家,导致江邺官降三级,江鸣昌罚俸两年,江家当然不在乎那点银子,但这一罚,面子全失。 见钟岳帆不肯松手,孙公公心急,再道:「钟将军真的不让?」 「不让!」钟岳帆固执,圈住无双,用自己的背护着。 无双仰头望他,心软了……瞧,这样的男子教人怎能不眷恋,怎么放得下?可是…… 「就这么不孝?这么急着把钟家推到风尖浪口?树大招风,旁人正找不到说词呢,你何必替人把藉口送上,不过是一口气,让人出了便是,何苦节外生枝?」 无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把话说齐。 她说的每句话都有理,但钟岳帆怎忍心让她独自承受,他不说话,用行动表明不让。 她咬牙,用血肉模糊的双掌推开他,这一推,痛得她撕心裂肺。 钟岳帆心疼,公公婆婆更心疼,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无双心心念念的还是钟家,这让他们如何不羞愧? 两个血手印覆在岳帆胸口,教人看了触目惊心,无双拼上最后一口气,向前跪行两步。她高举双手,身子抖得厉害,几度支撑不住,却还是对孙公公道:「请公公行刑。」 钟尚书知道媳妇那番话是用来提醒自己的,连忙唤几名家仆压制儿子,阻止儿子冲动。 孙公公心知难收场,飞快扬尺,草草打完剩下的四下,再讲几句妇德之类的训诫之词,便转身离去。 无双强撑着,牙关咬得死紧,无法遏制的疼痛在每寸知觉间奔窜游走,她身形僵冷,肩头佝偻,冷汗湿透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是透骨的冷,她极力抗拒着那股彻骨寒冷,极力压制翻腾的胃酸,她试着控制住颤动的身子,然而眼前一切渐渐虚浮旋转起来…… 孙公公离开,压制钟岳帆的仆人退下,他急急冲上前抱住无双。 岳帆落入视线中,她松开胸中那股硬气。 噗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血花在空中漫开,落下点点鲜红,撑不住了,她瘫倒在他怀里。仰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像是看透什么似地,她笑开,说道:「我再不欠你了。」 缓缓闭上眼,她任由自己坠入无底深渊。 钟岳帆再也忍不住满心哀恸,哑声道:「是我欠你……」 【第二章 新人笑,旧人哭】 所有人都以为无双扭转心意,准备好好过日子了。 她努力吃饭吞药,努力扮好主母角色,即使双手裹着一圈圈厚厚的棉布条,依然遵照圣旨,倾全力为丈夫和蒋孟霜筹办婚事,聘礼、新房、宴席,无一不用心。 无双马不停蹄地忙着,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辛劳,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苦,尚书府的下人经常在背地里为少奶奶不值,几个贴身大丫头甚至暗地垂泪,唯有她却恍然不知似地。 公婆心知媳妇贤慧,此事太委屈她,可天下女人,谁能不熬过? 即便心如刀割,自始至终,无双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合宜笑容,像是真心为即将到来的喜事高兴似地。 她再不想让儿子看见她的哀愁,前世她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忘记儿子心思多么敏感细腻,她的妒嫉谋杀了儿子温柔的心,让他恨上父亲,以至于父子离心,以至于儿子自暴自弃。 此生她再不做相同的事。 一得空她便搂着园儿,不断说话唱歌,不断告诉他人生的道理,她要他坚强冷静,要他沉稳茁壮,因为相聚的时间不太多了,她格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儿子终于睡着,无双揉揉发酸的肩膀,回到自己屋里,却意外发现岳帆坐在床边,翻着她给园儿写的童话故事——驴耳朵。 钟岳帆喜欢她写的每个故事,那些故事有趣、涵义又深,虽然是给孩子看的,但他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脚步声响,他放下书册,抬头笑道:「回来了?」 「是,园儿睡了。」 他走到桌边,从绣篮里取出一件半成品,那是男装,他明知故问道:「你给我做的衣服太小了。」 「是吗?那就不要了。」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想反驳。 「这真是要给我的?」他追着她的目光,企图逼出她的真心话。 「是啊。」她淡淡略过话题,来到梳妆台前,卸下钗环珠翠,成日戴着一堆增长气势的物件,真累。 钟岳帆不允许她略过,走到无双身后,两手落在她肩膀上。「说谎,这是你为自己缝的,对吧?你想走了,不管我给不给你和离书。」 多年夫妻,他终究是了解她。 无双选择不回答,问:「怎么还不回房歇下?别让蒋姑娘久等。」 她把他安排在蒋孟霜的院子里——人家初来乍到,是该多几分维护——岳帆这句话,她记住了。 「回答我。」钟岳帆扳过她的身子,坚持问。 她自顾自的说:「唉,怎么会忘记,再过几日你们便要成亲,确实不能再见面,你等等,我让人把宁园收拾出来。」 钟岳帆皱眉,事至此他怎会看不出无双在躲避自己,所有人都以为她恢复了、妥协了,以为她打算好好过日子,但是、并没有,她正在把他往外推,正在想尽办法离开,尚书府于她不再是家,而是牢笼了吗? 他慌了,一把拉回她。「双儿,不要把我推开。」 深吸一口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怎么办,她还是好喜欢这份温暖的感觉,彷佛在里头待着,天就不会塌下来。 可是多矛盾啊,恰是因为他,她的世界崩塌。 鼻中微酸,眼底有些发胀,伸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口处,心中五味杂陈,酸甜交错如云涌。 她知道的,应该剜除眷恋,应该用力推开他,脸上微微的挣扎后,她做了,他却不允许,硬是施加力气,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 无双凄凉一笑。傻子,坚持什么?鸡肋无味,丢了便是,强留在身旁只会腐烂发臭。 她低声道:「弄错了,是你把我推开的。」 从他带回蒋孟霜那天开始,她已经被推开,是太傻、傻得以为倾力一搏,还有机会把爱情找回来,可惜…… 前辈子,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痛苦无奈,她知道他的宽容、善待,来自他高洁的品格,而非他的爱。至于她,坚持己见、刚愎自负,她极力争取的,恰恰是他再也给不起的奢侈。 「我没有推开你,我要讲几百次你才相信,你和孟霜一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他气得大喊,不明白聪明如她,怎就听不懂。 她抚着他青髭微冒的下巴,微微的刺、微微的痒,她总喜欢用自己的额头在上面轻轻蹭着,蹭出亲密、蹭出感情,蹭出两人之间最甜美的回忆。 「岳帆,我是真的爱你,很爱、很爱,是你无法想像的情绪,推开你,比割肉更痛,我想要你的感情,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你选择松开我的手,牵住蒋孟霜了。 「我不想坠崖却已经坠崖,粉身碎骨的我,再也付不起一份完整的爱,所以,就这样好吗?承认不爱我,承认我们已经没有未来,并不会让你太难堪。 「别再让道德责任牵制,好好爱蒋孟霜吧,虽然我嫉妒她、更想诅咒她,但我明白,再多的怨恨,都无法让我们回到从前,我常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所以,岳帆,我决定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了,所以你也放过我,好吗?」 第五章 嘴巴叨叨絮絮说着理智的言论,心已压成齑粉,但她必须笑着,才能说服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痛。 那年她以为穿越时空,是为了遇见这个正确的男人,殊不知……男人没有正确的,要不要赏你一个完美结局,端看上苍的决定。 「你是在宣告,你不要我了。」 「不对,我决定成全你。」 「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事实上你就是心狭,你就是容不下孟霜,你非要我从你们之间选出一个,双儿,我与孟霜已有夫妻之实,我不能抛下她,你懂吗?是你说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是?」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的认定中都是在为难蒋孟霜吗? 无双笑不出来了,一碗水端平?这种事只能在嘴上说说吧,主观意识总是决定人的看法。 既然如此,好吧……她不再说「冠冕堂皇的话」,无双歪着头,静望他。「爱情本来就很狭隘,容不下第三个人,在蒋孟霜出现的那一刻,我们的爱情已经崩坏,我从来只要最好,不愿将就其次,你听清楚了,你已经是我心中的‘其次’,不再是我想要的男人。」 钟岳帆眼底冒出怒火,说得这样残忍,是因为一心求去,已经不介意会不会伤害他? 自尊受创,钟岳帆恨道:「不管是主要或其次,我不允许你走,你就不能离开。」他扬声大喊。「储忠、储孝。」 两个高大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属下在。」 「给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不许她出府一步。」 「遵命!」两人拱手应声,站到门外。 钟岳帆推开门,只听得无双自背后幽幽说道—— 「别做徒劳之事,你只能禁锢我的人,无法禁锢我的心。」 「信不信,我可以!」他猛地转身,怒眼相望。 他要求自己自信、逼自己笃定,他说服自己,他有足够的把握,一旦尘埃落定,现况再也无法改变,她就会认命。 日子要继续过下去的不是,他们之间有园儿、有钟家,早就不能被分割! 「承认自己不爱了,很困难吗?」奔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袖,她试着做最后努力。 「你无权作主我的心,爱不爱我比你更清楚。」 「那么,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喜欢,放我自由,好吗?」 「不好,你一辈子是我的女人,谁也无法改变。」 他斩钉截铁的口气让她明白,说服他希望渺茫。 松开手,淡淡的失望在眼底凝聚,她说:「钟岳帆,你很贪心。」 两人对视,一轮明月斜照,皎洁的月光在两人中间泼下一地的细碎银白。 这轮明月……无双心下陡然一酸,数年前的中秋,也是这样的相对,可那时唯有重逢的欣跃,何曾有明月照不透的凄凉? 原来命运这般残暴,容不得她挣扎反抗,迫得她只能孤军奋战,在情字这条路上,力竭而亡。 她的绝望目光让他害怕,拉回她松开的手,紧攥在掌心。「不要这样看我。」 「岳帆,拜拜。」她轻声说道,从此刻起,她的心对钟岳帆关闭。 他知道什么叫做「拜拜」,她说过,拜拜不是再见,「再见」是带着期待重逢的心情而说,而「拜拜」是永别、是决裂。 他望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关上心门,断绝沟通之路,她眼底寻不着温柔婉顺,也找不到忿忿不平,他的留去已经影响不了她的情绪。 她淡漠的双眼带着淡淡的怜悯,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知道,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储忠、储孝笔直地矗立在门外,像两根大柱子似地,无双静静望向夜空,她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沉默许久。 不晓得站了多久,一声轻叹后,她往园儿房里走,她走动,储忠、储孝随即跟上。 数息后,蒋孟霜、蒋孟晟自树后现身,孟晟觑了妹妹一眼,背着手快步离开静心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无双的院子,蒋孟霜眼眶微红,跟在哥哥身后,回到柳院。 关上门,孟晟凝视妹妹,问:「现在,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心中虽有愧,但蒋孟霜不肯低头,她恨恨反驳,「我没错,我就是喜欢岳帆。」 「你的喜欢必须用燕无双的一生来换,良心能安?」 「我又没有叫她怎样,是她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才会把自己逼到这等地步,天底下哪个有才有志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她心胸狭窄,所以让岳帆好好爱你?她心胸狭窄,所以说女人不为难女人?她心胸狭窄,所以选择成全? 蒋孟霜,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哥被蒙蔽了,才不是成全,这叫欲擒故纵,你以为她真的想走,错!这只是她的手段之一。」 「如果她真的离开钟家,你要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是皇帝下旨赐婚,玉成我和岳帆的佳话,难不成要叫我逃婚?我早就说过,会善尽本分,尊她为姊姊,会让岳帆善待她……」 让岳帆善待她?孟晟苦笑。在没有孟霜之前,燕无双何尝不被善待?怎么她出现了,燕无双能不能被善待,要由她来「让」。 摇头,他看着妹妹,满眼失望。「你说谎!」 「我没有。」 「这些日子,岳帆都在你屋里过夜,他不过回燕无双身边一个晚上,你就忍不住想偷窥,你没有妒嫉?没有忿怒?没有难受心酸?也没有想尽办法把岳帆绑住?承认吧,燕无双才是对的,没有女人能容忍分享丈夫,她们只是迫于现实,在我眼里,她不是嫉妒狭隘,而是真实勇敢,她不屑使手段,不愿意堕落,比起你,她才是品性高洁的那一个。」 「为什么要帮她说话?你是我哥哥、不是她的。」 「我帮的是道理,醒醒吧,燕无双不是傻子,她只是看得比你更透彻。」 「不公平!哥指责我,就因为我和燕无双一样喜欢岳帆?」蒋孟霜气得跺脚。 孟晟摇头,是他的错,他没把妹妹教好。「算了,你听不进我的话。」 「哥就是要我退让?不可能的,圣旨已下,谁都不能改变。」这是她最后一道王牌。 是,这一点他无从辩驳,叹气摇头,他飞身上屋顶,施展轻功掠过钟家园林。 蒋孟霜看着哥哥的影子,一股委屈油然而生,她没错啊,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错的? 几个蹿跃,孟晟落脚在静心园的凉亭上方。 听力极好的他,听见无双对着儿子说说笑笑。 心那么苦还笑得出来?傻子! 盘膝而坐,缓缓吐气,燕无双总是让他感到震撼。 接下赐婚圣旨时,她毅然决然撞上梁柱,宁为玉碎、不愿瓦全。清醒后她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嘴角释然的笑意,教人心疼。受刑时,她坚持且理智,她熬着苦痛,暗示公婆那十戒尺不仅仅是为着妇德…… 那一刻,他觉得,岳帆配不上她。 这样的女子不该养在后院,她本是展翅鸿鹄而非燕雀,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委屈自己。 皇上嫁公主,热闹非凡,威武将军和明月公主的佳话在京城里四处流传,同时间,嫡妻燕氏,犯下七出之罪、遭皇太后责刑之事也广为传播。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渐渐地,燕无双成为妒妇的代名词。 无双没有为自己争辩,即使许多话传到跟前,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揭过。 婆婆不舍,没让她出席婚宴,免得遭外人指指点点、恶意批评。她理解婆婆的善意,称病躲在屋里,即使从早到晚,心抽着、疼着、压抑着,却始终没有让笑容暂离。 因为,她面对的是儿子。 侧躺在床边,无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园儿,她在他耳畔哼着催眠曲。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我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找传说已久的雪人,还要用尽我一切办法,让他学会念你的名字……最后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亲亲我的宝贝…… 这是无双很喜欢的歌,从小到大,长在亚热带国家的她,向往着在院子里堆雪人,让雪人静静地守在窗边,守护自己一整个冬季。 「娘。」园儿轻唤。 第六章 无双看着儿子,园儿长得多好啊,眉毛很浓、目光很清澈,漂亮的五官,漂亮得像个女孩儿似地,他微扬的嘴角,像是永远都在笑。 长大后定也会像迷倒众生吧。 「娘唱好多遍了呢,怎还不睡?」亲亲儿子的额头,她把儿子搂进怀里。 「园儿害怕。」 四个字,拧了她的心。 害怕?是啊,她也好怕,一场世人称颂的婚礼,却带给她无穷恐惧,她看不见明天、不知道未来,她不晓得会不会有一天,她为自己的坚持,深深后悔。 但是在儿子面前,她没有害怕的权利。 顺顺园儿的碎发,无双柔声问:「怕什么?」 「怕爹娶霜姨后,不要我们了。」 凝视园儿,酸了眼、酸了口鼻,这么敏感的孩子,她怎舍得下? 可是……不舍?毁灭的将会是他们两个,她经历过的,不是空言幻想。 再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无双深吸气。「别怕,爹不要咱们没关系,重要的是,咱们得要紧着自己。」 「园儿不懂。」 「娘告诉你,不被爱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不爱自己的人。霜姨进门后,爹自然得为她费心,园儿千万别为这种事生气,因为这叫人之常情,终究要陪伴爹一辈子的是霜姨,不是园儿。你能做的是加倍疼爱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 「疼爱自己?」 「定下目标、追逐梦想,增长见识、争取自由,这是爱自己最重要的步骤。」 「为什么这是爱自己?」 「因为有能力,才能面对外界的所有挑战,因为有能力,才不害怕走出尚书府这道栅栏。栅栏是种保护却也是限制,等园儿有足够能耐摆脱这一切,那便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限制你,‘从心所欲’是送给自己最美好的礼物。」 园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迟疑片刻后,又问:「那……娘呢?娘也要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离开尚书府这道栅栏吗?是不是爹不要娘,娘便不要园儿了?」 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已经在下人当中传播开了吗? 胆敢把这些话传到园儿耳里,是不是意谓他们母子在府里的地位已经松动? 不愿意在儿子面前掉泪的,但想起儿子处境,眼皮一眨,泪水顺势翻落。 泪水坠在园儿脸上,热热的、酸酸的。 园儿心慌,连忙从床上坐起,用小小的掌心拭去母亲泪水,但擦去一颗、又落下一串,怎么都擦不 干。 他像小大人似地,怕激得母亲伤心,强忍不哭,小小的鼻头却渐渐泛红。 看着他,无双一颗心酸透……怎么办,这么可爱体贴、美好温顺的儿子,她怎舍得下?但不舍下……她的人生将再度毁灭啊…… 「娘,勇敢,不哭。」他哽咽出声。 她摇头又点头,深吸气,用手背抹去泪珠子,捧起儿子的脸,郑重说:「园儿,你要记住,不管在不在身边,娘都好爱你,娘不会不要你,你是娘最珍贵的宝贝。」 所以……他猜对了,垂首,脸色黯然,片刻,园儿又问:「娘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你爹的地方……她没说,只是心疼地把儿子搂进怀里,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发,在上头不断落下自己的爱。 「娘要去世界的尽头寻找雪人,还要教会他念你的名字。」 「园儿可以跟娘一起去吗?」 「不行,园儿太小。不过娘会给你写信,告诉你,娘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娘也会平安回来吗?」 回来……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回不来了。 可是,她笑着、公然说谎。「当然会,如果园儿等得不耐烦,就努力吃饭,快快长大,把书读好,等脑子够聪明、不会被坏人骗,等武功练成,身子够强壮、不会被匪徒欺负,就去寻找娘,好不好?」 「到时,我们一起寻找雪人,是吗?」 「嗯,娘找不到,园儿帮着找,娘走不动了,园儿背着娘,好不好?」 「园儿会好好念书、好好练武。」他用力承诺。 「好孩子,娘何其有幸。」无双把他搂进怀里,泪水淌得一塌糊涂,她重复说着同样的话。「娘最爱园儿,娘永远都要园儿,园儿是娘的心头肉,割舍你、比刨心更痛……」 如果不是被逼到底,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不愿意再次被毁灭,她不会选择这条路,真的…… 她说着、痛着、哭着,骨肉分离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啊! 此刻,鞭炮声响起,新人进洞房,她的心被撕裂、被剁成肉酱…… 那年,青春正好,她穿着一袭大红嫁裳,走进岳帆的世界,他允了她一世,允了她忠诚,只是,事与愿违…… 她的爱还没有死、他的情已灭,她的世界容不下两个男人,他的人生却出现更爱的女人。 她怎么能够留?怎么能够不走? 她会痛的呀,很痛、很痛的呀,痛得她求死不愿生,痛得她非得把自己变成残忍的女人,才能止疼。 可一世经历,她怕了,她不肯再来一回,不肯再度凌迟自己…… 娘的泪哭酸了钟宇园的心,他圈住娘的脖子,急道:「娘别哭,园儿明白,娘很想找雪人对不?园儿不阻挡娘,娘去吧,等园儿长大,就去找娘,我们约定,我们说好,我们……」 园儿语无伦次了,他既害怕又恐慌,但这些都不及心疼娘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双只能重复同样的三个字。 听着母子的对话,孟晟感触无限,他们的泪水迫得他胸口闷痛。 真的要走了吗?他能劝得动她吗?如果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失败绝望,她肯不肯重新选择? 夜深、人静,喜宴散场,喜房里,大红蜡烛烧出一室旖旎。 而静心园里,唯有一片死寂,无双坐在园儿房里的镜子前回想,前世的自己,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想起来了,她摔烂几个杯盏,刻意让喜房里的新人心生不安。 傻,她这是在帮着蒋孟霜,把岳帆推到她身边去。 失去爱情,她用决裂手段磨去两人情分,以至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在古代当了一辈子的怨妇,蠢到无话可说呵。 「小姐,求求您,让我陪着您吧。」语珊跪在地上,向她磕头。 无双蹲下身,将她扶起。「说好的,怎么又后悔?你们得留下来帮我看顾园儿,要不断告诉他,我爱他、想他、念他,要一字一字把我写的故事念给他听的呀。」 「您一个人……」她不放心…… 几个语字辈、全是小姐的陪嫁丫头,进尚书府多年,比谁都清楚,这六年来,小姐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夫妻聚少离多,相思离愁全凭藉着对爱情的信念撑下来,可是姑爷他……他毁去小姐的爱情,还能要求小姐怎么撑、怎么熬? 连她们当奴婢的,都不甘心呐。 她搂住语珊,轻声道:「傻丫头,你不是老说你家小姐聪慧睿智?不过是离家出走,这点小事怎么为难得了我。」 「外面坏人很多。」 「不,天下坏人最多的地方是复杂的后宅,我不走,早晚会成为坏人。」 「不会的,小姐再好不过。」 她摇头,把语珊的手裹在掌心中,恳求道:「帮我看护园儿,他是个好孩子,值得最好的对待。」 她的话酸了语珊的心,她双膝落地,高举右手。「语珊用性命发誓,会看顾少爷一辈子。」 微笑点头,她拉起语珊走到床边,园儿已经熟睡,她握起他的手交到语珊手中,再度郑重道:「我把园儿交给你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语珍、语瑄已经在屋里等候,储忠、储孝尽职地守在门口。 屋里,灯亮着,众人的身影,透过昏黄烛光,映在窗纸上。 她扬声道:「更衣吧!」 语珍应声,随着夫人走到屏风后头,片刻,换过衣服,无双坐到桌边,一一拆下珠环玉钗,梳好丫头髻后,站到语瑄身边。 「语珍,把灯挪过来些,我要再读会儿书。」 「小姐,夜已深,明儿个您还要领霜夫人进宫,早些安歇吧。」语瑄劝道。 「这个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第七章 「小姐,日子还长得很,您不能这样苦熬。」 「哪个女人的一辈子不是在熬,差别在于熬得过或熬不过罢了。」她长叹,「为母则强,熬不过、也得熬,对不?」 「小姐,您别这样……」语珍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语瑄也低声啜泣。 「既不回头,何不相忘?既是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再次长叹,无双道:「都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语珍、语瑄齐声应喏,低头、开了门,转身离开房间。 两人都在哭,揉着眼、垂着头,间或听见几句抽泣。 储忠、储孝皱眉,转头望一眼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夫人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书,今夜……怕是彻夜难眠? 他们互视一眼,扳正身子,继续守着。 接近天亮,屋里蜡烛方灭,夫人想通了吗?储忠、储孝松口气,但愿夫人真的想通,别再为难自己。 蒋孟霜拥着钟岳帆,这一夜,她睡得很好,但她知道岳帆没睡着,他挂心着、挂着静心园那一位。 蒋孟霜心底冷笑,真是好手段,以退为进,让所有人都忘记她是怎样激烈反弹、不愿让自己嫁入钟家。 不过,再多的手段,也阻止不了她和岳帆的命运,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醒了?」钟岳帆低头望她,嘴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添入几分愁绪。 整个晚上,他都在等无双闹起来,如果她肯闹,他便明白她尚未死心,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但是……一夜平静。 他让储忠、储孝守着静心园,但她说守得住她的人,守不住她的心。 她真真切切地不要他了,是吗? 六年夫妻,聚少离多,但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传递了她的爱情。 她愿意为他受苦,因为爱;愿意为他忍受寂寞,因为爱。 她曾说:「爱情能让聪明的女人做无尽傻事,能让精明的女人遗忘算计,只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心爱的男子。」 他辜负她,所以她把爱情全收回去了,是吗? 他与她之间,是谁应了谁的劫?又是谁成了谁的执念? 「你一夜没睡?是不是心里挂着姊姊?」蒋孟霜问。 看着善解人意的孟霜,他轻握她的小手,道:「无双是个很好的女子,你要敬她、爱她,好吗?」 「我再傻也明白,我爱你,便要爱全部的你,我很清楚姊姊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无须交代,我当然会敬她爱她。」 他亲亲她的脸颊,说:「起吧,我们去静心园,接无双去向爹娘敬茶。」 「嗯,我很快的,不会让姊姊久等。」她飞快下床,充分表现自己的听话。 看着乖巧可爱的孟霜,钟岳帆心感安慰,但愿孟霜的懂事,够化解无双心头的结。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静心园,储忠、储孝依旧站在无双的屋门边。 「昨夜夫人她……」钟岳帆问。 「夫人看了一夜的书,方才歇下。」 钟岳帆点点头推开屋门,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是不想让奴婢起床再添新烛,才上床睡的吗?她总是替人设想周到。 走进内室,掀开帷帘,但…… 钟岳帆抢身上前,拉开棉被,一把拽下床上的语珍。 语珍被扯下床,撞得全身疼痛不已,却仰起下巴、满脸的骄傲,过去在燕家,大家都说小姐的丫头一个个像小姐,傲气无比。 是啊,她们就是! 语珍一夜无眠,张着布满红丝的大眼,仰头凝睇姑爷,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她并没有被吓到。 她的笑容带着讽刺,极其碍眼,但钟岳帆顾不得这些,怒问:「为什么是你?无双呢?」 「小姐昨夜已经离开尚书府。」 「离开?储忠、储孝!」他怒吼一声。 储忠、储孝飞身进屋,却发现……他们被骗了?该死,两人双膝落地,懊悔不已,他们怎么会相信昨晚那番对话? 语珍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走到柜边,态度雍容、无半分惧意,像个大家千金似地,哪有丫头的影儿? 储孝偷看一眼,人人都说夫人宽待奴才,原来是真的。 语珍拿出一封信呈上。「小姐说,请姑爷别责怪两位储大哥,任凭他们再精明,只要小姐下定决心,就有本事走。」 钟岳帆心太急,用力扯开信封,谁知跟着信笺滑出来的是一柄玉簪,他来不及接住,玉簪落在地上。 铿地一声!断成两截,那是他亲手挑选的定情簪。 断了!断在他眼前也断在他心里……这在预示着什么?预示他和无双之间真的断了? 信笺里只有潦草几句话,他却看见千言万语,看见她的怨、她的恨、她的茫然无助与悔恨…… 钟岳帆失魂落魄地不断重复看那几行字句——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世的缘,错在今世相会,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恩怨已了,情爱已绝,断章处空留余声,愿君怜妾意,善待小子,莫教他失怙无依。 她悔了吗?悔将情爱留在他身上? 他失去她了,对吗?失去那个对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是我想要的那一瓢,谁都无法取代」的女子。 她表现得那样斩钉截铁,为什么他还能认为,她像其他女子那样,终会向命运低头?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没有任何的人事可以逼迫她的爱情低头。 她非要他承认,他已经不爱她。错!他爱她,一如当年,他只是、只是…… 垂下眉睫,他找不到说词为自己脱罪。 糖儿醋儿酱儿在胸口翻洒,各种滋味四处漫流,他不想失去她,却永远失去她了……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语珍屈膝道:「小姐吩咐,往后奴婢与语瑄、语珊一起贴身服侍小少爷,还望姑爷成全。」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他还有园儿,园儿是无双的牵绊,他会拉得她无法远走高飞,他会把她的心留在钟家。对,他还有园儿…… 他扬声喊,「语珊呢?叫她把园儿带过来。」 他要把园儿养在膝下,他要严密地监视他十二时辰,无双会回来探望的,她会…… 语珍冷笑,这会儿才想到儿子?在少爷惶惶不安、担心亲爹有了新人不要旧人时,他在哪里?在少爷生病、哭闹时,他在哪里?他可知道,小姐替他兼了多少父职? 「姑爷放心,小姐没带走少爷,也没带走嫁妆,她一向说到做到。」 语珍屈膝向姑爷一福身,走出屋子,从现在起,她们要替小姐在尚书府建立一座宝塔,不让有心人谋害少爷! 【第三章 情敌之兄】 要流多少眼泪,心才会 干涸?要说过多少次不爱才能真的不爱?细细的两条腿彷佛有着千斤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她穿越,她不敢卖弄才能,她像所有的大家千金那样,在人前,压抑性情、安静长大,她顺从这个时代的规则,唯一的「不古」,只有……遇见岳帆、嫁给岳帆吧。 十三岁的她,正在等待选秀,教养嬷嬷的课程让人喘不过气,她满脑子想着,要怎么逃过这场灾难,于是称病、躲到白马寺里休养。 她是在那时候遇见岳帆和……皇上的。 同样是十八岁青年,一个斯文儒雅、脱尘若仙,一个英气逼人,精锐张扬。 后来她爱上谪仙,还以为是个文士,却不晓得他是征战沙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意气风发、宛若天神的将军级人物,竟是少年天子陈羿。 她这才明白,自己相人的眼光差了些。 知道她是燕侍郎之女,岳帆问:「你不是该待在家里,好好跟着嬷嬷学习礼仪,等待选秀吗?」 她嘻嘻笑着,恣意回答,「选秀是给向往后宫的女子康庄大道,不是我想走的路。」 她的回话勾引出他们的兴趣,陈羿问:「天下女子都盼着那份尊荣,怎么,你不想要?」 她灵活大眼一转,说道:「天下女子千百种,有人想要锦绣华宅,有人喜欢简朴陋屋,有人喜欢竞争的快感,有人喜欢单纯的喜悦,那份尊荣于我而言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陈羿与岳帆异口同声。 第八章 「不过是在已经抹盐的肉上,再添酱料、摆盘,比起多层次的口感,我更爱食材本身的滋味。」 「意思是……后宫是酱料摆盘?」 「酱料只是让食物在咀嚼上多几分滋味,而摆盘的目的是令视觉惊艳,对于饮食,二者皆多余,于人体无益。」 「女子心心念念进入后宫那堵高墙,不过是想嚐嚐人间少有的新鲜,然图谋令人艳羡的荣华富贵,要付出的却是再多银钱也换不到的自由与专一,和酱料摆盘一样,于人生无益。」 在那时,岳帆便明白,她要的不多,唯有专一。 她装病、拒绝选秀,在最后一刻,陈羿派太医进燕家,戳破她的谎言,父亲进宫请罪。 回府后,父亲转述皇上的话。「没有亲自体验过,怎能武断后宫只是摆盘酱料?」 陈羿没有勉强她入宫,她却害怕皇家出尔反尔,于是她坏了规矩主动找上岳帆,那是无双穿越后,第一次违反古代女子的行为法则。 她表明心意,岳帆求旨赐婚,成亲那日,收到宫里的赐福,皇上予她的礼物中夹带锦囊,锦囊里的短笺写上几个字——你凭什么认定,岳帆能给得起你专一? 她用龙凤烛火把短笺烧了,认为那是皇帝的小家子气,而今想想……那竟是预言成真。 她不会傻得迁怒皇帝,认为他为了扳回一城而刻意赐婚,因为她很清楚,把蒋孟霜推到皇帝跟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岳帆。 她忘不了他面带罪恶地对她说「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必须为她负责」。 所有人都以为,她生气的是平妻身分,其实错了,她是从岳帆极力为蒋孟霜争取的行动中明白,他已经爱上新欢、舍弃旧爱。 天底下可以被勉强的事很多,唯有感情,越是勉强越会把对方推离,现在她和岳帆之间,只出现一道缝隙,缝太小、小到他还看不见危机,终有一天,这条缝会成为滔滔江河,让他们同床不同梦,让他恨起自己。 既然结局是不欢而散,早离或晚别的差异,不过是恨多恨少而已。 在乐曲中,该划下休止符的时候,就该标上,否则会令人无法喘息。 只是话说容易做来难,她在这陌生的时空里,谨慎收起穿越带来的优越感,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段独行路,慢慢地,爹娘兄长、岳帆、园儿、公婆……令她牵挂的人越来越多。 当她发现自己不再孤单的时候,突然天摇地动、山崩地裂,待世界静止,她又成了独行侠,又一个人在无止境的黑夜里,举目无亲踽踽独行。 不知道走过多久,是从天黑走到天亮吧,无双终于来到城门口,在城门打开那刻第一个出城。 她并不知道,两刻钟后,她的画像出现在城墙上。 但她不知道也不关心,一步步地往前行,她感受不到饥饿、感受不到疲累,只是必须走着,不断地靠两条交叉前行的腿,一点一滴回忆过去、一分一寸试着放下过去。 放下,才能继续前行,放下,才能让沉重感减轻,她走着、再走,往茫然不知的未来前进。 很多年前,岳帆告诉过她,顺着京城大道往下,一直走不要转弯,走得累了,就会看到一大片草原,草原上开满金黄色小花,它有长长的梗,可以顺手摘下,编成美丽的花冠戴在头上。 她说:总有一天,你一定要带我去那个秘密花园。 他说:秘密花园?我喜欢这个名称。 在赐婚圣旨尚未下达、在她仍然处心积虑想把蒋孟霜赶出家门时,岳帆尽地主之谊,领着蒋家兄妹出游。 游罢归来,她看见蒋孟霜头上有个美丽的金色花冠。 金童玉女,笑得幸福洋溢。 她和岳帆的秘密花园,成为他和蒋孟霜的秘密花园,她幻想过千百次的幸福天堂,成了别人的约会殿堂,无双哭了一夜,那夜她第一次想到和离。 泪再次漫上,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憎恨爱情。 然而在泪眼模糊间,她竟然看见那片金色花毯了! 就像岳帆说得那样,金黄色的小花,有着长长的梗,美得让人屏息,只是……她不想折下,不想编织花冠,只想要再走、再走、继续走。 金色花毯后面是什么?是死路一条?还是万丈深渊? 她顶着烈日往前走,双脚踩在花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然后看见了,在花毯后面是一座湖,绿色的、没有污染的湖水,清澈的湖水中,可以看见银白的鱼在游,优雅曼妙,四周美得像人间仙境似地…… 她是怎么穿越来的?她在国中时期就是游泳校队,却没想到会在海边溺水,很有趣吧,如果她往下跳,会不会游着游着、再度溺水,于是回到熟悉的世界,她依旧是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意气风发的女强人? 是啊,能够回得去就好了。 吸一口甜得沁人心脾的空气,望着绿色湖水,冲动一节一节攀升。 回去吧,回到那个不必从一而终的世界,回到那个每个人都有几段情伤的时代,回到那个喧扰却也繁忙的空间,那么她会有太多的事可以做,她会忙得把这一世的恩恩怨怨悉数遗忘…… 就这样做吧!她纵身一跳,跳进湖中,想要就此沉没,但当身体接触到冰凉的湖水,游泳健将的细胞瞬间复活,她想游泳! 心道一声完蛋,她死不成、回不去了……可是……对啊,哪有那么容易,千年穿越全凭己心?她又不是玉皇大帝的私生女。 呼,她在水里吐泡泡,伸展四肢,准备炫耀泳技时,突然,一个冲击力道出现,她的手臂被拉住,下一秒,她倚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还来不及反应,她被硬圈在某人怀里,三两下滑到岸边,她一时心急呛了水,一上岸,她开始咳个不停,该死的,哪里来的冒失鬼? 无双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抱着,一飞、二飞,飞离岸边几百公尺远。 不是形容错误,她是真的被抱「飞」了,要不是心脏够强大,一定会误以为自己被外星人绑架。 无双猛地转头……视线对焦,是他?她没看错?用力揉几下眼睛,再确定一次,蒋孟晟?他在这里做什么? 一双深邃的眼睛瞪着她,天神般的威力,让她心脏狂跳,干么这样看人,欠他会钱吗?以为眼睛大就能震慑人?哼!她不是被吓大的。 「你离开钟府,就是为了寻死?」孟晟寒声问。 既然如此,直接在屋里拿根绳子上吊就行,何必费这番周折? 他不会长篇大论,不擅长表达心情,但他真的快被她气死了,笨女人,蠢女人,这般折腾不累吗?死一次不够?非要多死几次才肯消停,什么京城第一才女,根本就是脑子灌水的笨蛋。 无双也冷眼瞧他,该怎么称呼他?「仇人」、「小三」、「占据鹊巢的恶鸠」……的兄长?他干么凭空出现?没事干么插手?是吃太饱,还是想确定她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是纯属嘴炮? 「你跟踪我?」她怒眉相向。 对,他跟踪她。 在婢女离开静心园时,他就发现不对劲,她们没有回到下人房,却躲着守夜的婆子,一路往后门方向走去,在后门打开,「语珍」离去同时,他确定储忠、储孝被骗了。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一个傻女人一面走、一面哭,泪水漫过脸颊、湿透衣襟,像个笨蛋似地,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闯,她能够在天明之际走出京城大门,而不是被人口贩子抓去,实属运气。 她离开京城,走到草原,岳帆曾带他们兄妹来过这里,他以为燕无双会因为美景而驻足,以为这里是她和岳帆的约定地,以为她会待在这里等待岳帆来寻,没想到她只是微微停顿后,继续前行,直到……落水?他无法理解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不回答,就是看着她,好像要用目光把她射穿似地。 他不说话?没关系,她很擅长分析,不管是人心或数据。 「你怕我死掉,蒋孟霜会得到一个逼死嫡妻的恶名?真是个好兄长,维护亲妹到这等程度。」她的口气很恶毒,但心底异常羡慕,羡慕蒋孟霜不但得到一个好丈夫,还有一个好哥哥处处维护,比起来,她的命差得多。 第九章 他还是不说话,光用两颗眼珠子瞪人。 无双冷笑,他真当自己是外星人?对不起,她无法使用心电感应,她比较习惯动用嘴皮—— 「放心,如果我死在这里,方圆数里无人烟,等到被捞上来时,恐怕已经是面目全非的腐尸,和蒋孟霜扯不上关系,令妹的闺誉不会受到半分影响。所以,你可以走了!」 她重新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水珠,又往湖边走去。 无双的话刺痛孟晟的良知,这个女人的下半辈子因孟霜而毁,而促成这一切的自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是,他真的没料到燕无双会这般刚烈,不都说她温婉良善、贤德大方? 再度追上前,他不允许她死,不是为孟霜,而是……因为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停下脚步、转身,两手叉在腰间,像个泼妇似地盯住他。「试问,我解释得不够清楚?」 「够清楚。」她的表情、口气、态度,和岳帆形容的燕无双天差地别。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培养感情吗?对不起,她化敌为友的能力没他想像中的那么强。 「我走,你又要寻死?」他忧心忡忡。 又要寻死?他以为…… 哈哈!她仰头大笑,拨开脸上的散发,一双眼睛灿亮灿亮地望住他。 她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妇,已经不是最美丽的年纪,可浑身散发出的通透气质与秀丽,竟教他别不开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蒋大将军是蒋孟霜的哥哥,和燕无双并无血缘关系,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孟晟与之对视,一双看透生死、带着杀伐气息的眼睛,对上她倔强固执的双眸,竟败下阵来,他别开眼说道:「我不会让你死。」 「我的生死只控制在自己掌心中,其他人无权置喙,对不起,希望等会我上岸时,不会再看见你。」 话撂下,她不多看他半眼,转身奔跑并俐落的跳进湖里。 这时孟晟才发现,她会泅水?错!不只是会,而是擅长,一个大家闺秀……擅于泅水?他再次因她而感到震撼。 无双很快自岸边游开,即使有累赘的衣服牵绊,动作依然俐落流畅,她的泳技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当然,那不是瞎摸来的,而是被昂贵的指导教练「操」过的。 呼……孟晟吐气,她刚说「上岸」,所以她并不想自杀?尴尬一笑,他弄错了。 确定她不会自杀后,他就该回京,把燕无双的行踪透露给岳帆。 他很忙的,兵部的行文已经下来,这几天得到兵部报到,走马上任之前,该拜访的上司不少,他不能在这里延宕。 还有,将军府布置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他该带孟瑀搬出钟家,所以应该离开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但眼睛却离不开水里那抹纤细身影,心,也不允许。 他不确定不允许的理由是什么,是罪恶?歉意?或者……其他,但他确实不想、也不乐意离开。 他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等意识回笼时,手边已经多了火堆,而几条被石头打穿、浮在水边的银鱼,在黄昏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拿出匕首,简单地处理了银鱼,他细心地用皮囊舀水,在草丛边清洗,没让鱼血染红湖面。 已经半个时辰,她还泡在水里,不过她现在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泅水,面朝上,轻踢双脚,偶尔用两手划拨水面,看起来很轻松。 他站在岸上,定眼望她,还是一句话不说。 无双在湖里翻白眼,她早就游累了,但因为他迟迟不走,她只能继续 硬撑着。 湖不大,四面都有岸,只不过其中三面临谷,可以栖身的地方太小,怎么看,都只有下水的地方——那一大片花毯最适合当露营区。 可是他不走,难道要她和敌人之兄为伍? 翻身,她游得更远。临谷就临谷吧,说不定运气够好,会找到某个山洞当临时帐篷,只希望不要从里头跑出一头大黑熊。 没想到她才游离开两尺,就听见他的声音—— 「那里没有山洞。」 他猜透她的想法?气闷!不过她还在倔强中,试图寻找方案二…… 「太阳下山,湖水温度下降,到时你就算不想自杀、也得自杀!」 他太会「劝说」人,一句话正中靶心!她气急败坏、不甘不愿,却……双脚用力一蹬,朝他的方向游去。 见她返回,孟晟的心情大好,分明没有打仗,却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地,笑容从眼角漫到嘴边,整张脸都写满两个字——得意。 她上岸,斜眼瞪他。 看着无双的臭脸,他非但不生气,相反的还高兴得紧,即使他冷冷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等等……高兴?不对,都说朋友妻、不可戏…… 对于燕无双,刚开始他根本不敢多看她两眼,直到她一头撞上梁柱,直到她说要退一步海阔天空,直到她勇敢迎上孙公公的戒尺…… 每一幕、每个场景,都在他心底烙下印记,他从没见过这种女子,那样的顽固,却又那样的让人心疼。 回望她,她的目光中有不屑、有忿怒,可他却……觉得彷佛天地间再没有一双比她更漂亮、更有滋味的眼睛…… 天!他在想什么?孟晟迅速转身,试图驱离这种怪异感受。 他硬着声调说:「鱼烤好了。」 鱼有没有烤好关她什么事?要她承情吗? 哼!蒋孟霜会不会太伟大,岳帆为她,到自己跟前说项,蒋孟晟为她,到自己跟前讨好? 谢了,真的不需要,不管是说项或讨好,她都不会改变心意。 无双别开骄傲的下巴,然而下巴合作,肚皮却背叛她,鱼香刺激嗅觉、刺激口水大量分泌,以至于腹间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传出。 听见声音,孟晟眉心皱起,她两天没吃东西了。 昨天钟府办喜事,席开无数,厨房里好东西到处都是,钟家没委屈她,只是在那样的心情下,没有任何一个当妻子的能咽得下,他知道的…… 走到火堆边拿起一条鱼,递到她手边。 她可以选择 硬撑下去,也可以选择不委屈自己。但是……委屈?走出钟家那一刻,委屈就不再是她的选项之一。 坐到火堆边,暖暖的火烤热了她凉凉的身子,他没唬人,太阳刚走进地平线那端,天气开始变冷。 她接过烤鱼,自顾自吃起来。 虽然湿衣服黏在身上不太舒服,但烤得恰恰好的鱼,弥补了这点。 饿极了,她撕开没刺的部分塞进嘴里,其他有刺的……当那么多年的千金小姐,浪费早就成了她的生活习惯之一,她直觉把剩下的鱼往旁边丢去,不料鱼还没有落地,他抢先一步接起。 他把另一条完整的鱼塞到她手里,开始吃她剩下的部分。 看他吃得那么豪迈自然,他不介意那是她不要的「厨余」? 发现她没吃,孟晟抬头看一眼,像解释什么似地说:「在战场上经常饿肚子,我省惯了。」 淡淡一笑,是这样吗?岳帆也在边关多年,可是,鱼刺非得让人挑得 干干净净方肯入口,肉要切得方方正正才能下饭。 那时是她为岳帆服务,现在有个更尊贵的公主伺候,很幸福吧! 无双皱眉,想他做什么,从踏出那扇门后,钟岳帆就不再是她应该想的人物。 不过蒋孟晟倒是提醒她,接下来的日子,是该学着省吃俭用。 吃掉没骨头的,无双试着往刺多的部分进食,但孟晟动作更快,抢过她手上那只,递给她另一只完整鲜鱼,继续他的厨余之旅。 见她错愕,他瞄她一眼,像需要解释似地,他说:「你不是不吃有骨头的东西?」 对,不只鱼,任何肉类都一样。但他怎么知道? 这次孟晟没解释,但他确实知道。 因为她的家书,因为岳帆总是骄傲地说:「我那媳妇儿,吃东西再挑剔不过,味道不对,不行,肉里有骨头,不行,样子长得不好,还是不行。府里厨娘换过好几个,她都不满意,只好自己动手,到最后,练就一身好厨艺,我的刁嘴是她养出来的。」 一个嘴刁的大将军,在营里会被垢病的,可是营里的兄弟都羡慕他,有个把他养刁的好媳妇。 第十章 无双好奇,但基于不与陌生人建立感情原则,她选择闭嘴,既然有人对厨余感兴趣,她乐得各取所需。 她连吃七条,鱼不算小,但她歇不下口,确实是饿极了。 吃完鱼,她走到湖边洗净双手,衣服还有些湿,但不滴水了,若她少一点骄傲,大可回到火堆边,继续烤火,但她既倔强又骄傲,所以在离火堆二十步处站定。 她仰起下巴,很没家教地斜眼看对方。「如果你留下,是为蒋孟霜名声着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不管我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到她。如果是因为心怀歉意,那么我吃你的鱼、承你的情,就当两清了。」 他听完,点头。 这表示……同意她?那么他该走了吧?然后把火堆让给她。 无双等两分钟,只见他慢条斯理在地上挖洞,把鱼骨埋起来,场地整理 干净,却始终没有回话。 又等两分钟,他终于站起来。 无双松口气,还以为他打定主意和自己杠上,他肯离开?相当好。 没想到,一口气还没有松透,只见他转身走到湖边洗手,然后又转回火堆旁。 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走?不肯走?不能走?他与岳帆达成某项协议?岳帆去洞房花烛夜,他替好友兼妹婿盯住他的落跑前妻? 她把肺里面的气体清空,口气不善的问:「是你走还是我走?」 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如果他回答要她走呢? 不要,她累惨了,急需要一堆火、一块可以躺平的大草原,于是她识时务地补上一句,「如果你肯把这堆火留给我,我会对你表现出更多的感激之情。」 好死不死,一阵风吹来,身子发冷,她强忍颤栗,等待他的答案。 耶!他终于开口,只不过回答和她预期中的相去甚远—— 他说:「你很冷?」 这话是什么意思?愿意把火让给她、不愿意把火…… 尚未分析出结果,他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他……一把抱住她? 天!怎么……会这样?脑袋蒙了! 他居然抱好友的未卸任老婆?莫非他们一不小心回到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二十一世纪?还是蒋孟晟生性大方,把那些教条规范当成屁,比起道德约束,更喜欢随心所欲? 接下来呢?他打算在这片花毯上强暴她?免得她改变主意,回尚书府和他的妹妹抢男人?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胸口一窒,心如擂鼓,她企图推开蒋孟晟,但他的手臂粗壮、他的胸膛像堵墙,她根本离不开他的控制。 她的手被他箝制在身后,她的头被压在他怀里,她的腿被他强而有力的脚夹住,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是自由的,所以……想也不想,她张开咬上他的胸。 不是a片的调情手法,而是货真价实的咬! 孟晟皱眉,疼……更正,是微疼!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力气这么小,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吗?该死,连命都不顾了,这副样子就敢逃家? 他不高兴! 同时间,无双觉得一阵暖意袭上,像进了三温暖似的,全身暖烘烘的,她甚至可以感觉身上的衣服正在冒轻烟。 不知不觉间,她松开咬牙切齿的嘴,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子不再挣扎,不知不觉间,她有昏昏欲睡的舒畅感,就在她剩下的两分理智正尝试分辨自己是不是吸食了安非他命才会有置身天堂的感觉时,他松开手。 温暖不见、天堂失踪,二十一世纪消失,眼前的男人又是一脸刻板,他酷酷地丢下一句—— 「衣服 干了。」 衣服干了?他是……人肉烘衣机? 无双低下头,拉拉自己的衣襟,发现……「那、那是传说中的内功?」她结巴了。 不爱笑的孟晟笑开。「传说中……」有这种说法的吗? 惜字如金的他回答,「对,是传说中的内功,岳帆也有。」 但岳帆远远不如自己,不怪岳帆习武不努力,而是因为师傅不同。 他的师傅是隐世高人,岳帆的师傅只是高人的徒子徒孙,他们为功名入尘世,成为军中将官,这种人手脚功夫不差,但内力一代比一代逊色。 「那你会点穴?」 「我会!」 死定,如果他伸手随便往她身上点两下,就能把她原物打包寄回尚书府。 那她还翘家翘个鬼,想也不想,她拔腿就逃。 看着她逃命的模样,孟晟忍不住笑意地咯咯轻笑。他知道她想到什么,是啊,那确实是最轻松简单的方法,那样做,他可以赢得岳帆和尚书府上下的感激,也让孟霜的处境直上青云。 直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一纵一跃,来到她面前,手一点,她定住不动,只剩下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他打横抱起她,重新返回火堆旁,动作很轻,他对温柔这种东西不熟悉,但他极其温柔地把她放下。 他越温柔、她越害怕,他就要带她回去了,这次回去,依岳帆那副执拗脾气,肯定不会给她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她困过一辈子,又要再困上一辈子,想起那个狰狞却悲哀的燕无双,她害怕无措了。 不行,她不能这样被抓回去。 她深吸气、深吐气,深深地鼓励自己,从老虎利牙下脱身,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只要……把老虎喂饱。 换上温顺口气,她问:「你是武林高手?」 他又想笑了,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更因为她并不知道,她的眼睛已透露出「我想使坏」的讯息,这样的她看起来很鲜活。 「我是武林高手。」他回答。 「听说武林高手不会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我没做过这种事。」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身为大侠,绝不能违反小女子意愿,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她试图用道德感绑架他。 「不愿意的事是指,把你送回钟家?」他揶揄问。 「对!」勾起嘴角,还没得到答案,她已然胜券在握,因为他脸上满满的罪恶感。 孟晟苦笑,他若想这么做,早在她离京之前就可以动手,不做,是因为明白再把她送回去,等于逼她再度寻死。岳帆不愿意正视她离开的心志有多坚定,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还爱不爱岳帆,她都打定主意,从钟家后宅之争退出。 见他沉默不语,她的「胜券在握」略微松动。 「如果你敢,我发誓,回去后我会下毒、会挑拨离间、会权谋算计,会用尽一切后宅的阴私手段,让岳帆跟蒋孟霜离心。」 她像只防卫过度的小猫,对着他说着恐吓的言语,明明没有利爪,还要假装自己很强,看得孟晟哭笑不已。 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乱叫一通,她啊……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料,难听话说满十斗,坏事却连一桩都不敢碰,她心里那条线,根本不允许自己害人。 比起燕无双,他更相信在困苦中长大的妹妹,才是会咬人的那个。 「放心,在你点头之前,我不会强迫你回钟家。」 他的承诺让她吃下一剂定心丸,而在他解除点穴之后,又吞下另一丸,两颗定心丸下肚,心脏跟着落回原处。 无双深吸气,连口气都变得轻松不已。「算你聪明,其实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我离得越远,少了第三者涉足,蒋孟霜的婚姻会更顺利。」 「你、第三者?这么快就认输?」他脱口而出。 是啊,早就认输了。她缓缓叹气,说了句二十一世纪人人都知道的话。「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岳帆没有不爱你。」他和孟霜之间,更多的是道德责任。 无双微哂,盘腿坐下,没有「大家闺秀」四个字的牵绊,她决定放纵自在。 抓起树枝,撩拨火堆,她看着跳跃的火苗说:「在决定接受蒋孟霜时,他就不爱我了,在他口口声声说着无奈时,他就不爱我了,在他把人领到皇帝跟前请旨赐婚时,他就不爱我了。」 他的不爱,有许许多多的事例可以证明。 「这么说,对岳帆并不公平。我在战场上救了他三次,他必须给孟霜、给我一个交代,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圆满的作法。」 第十一章 报恩呐?如果连报恩都排在前面,那也可以证明,他已经不爱她了。 火光映在无双略显苍白的脸上,她侧过头,朝他嫣然一笑,明明是美丽诱人的笑靥,他却在当中看见凄凉。 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但我要我的男人确定,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是将就,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可以舍弃。 「但在岳帆心里,朋友之义不能舍,责任不能舍,只好让我将就,而我,不愿意当别人的将就,更不愿意让我的爱情、婚姻成了将就。」 「你对男人的要求太高。」哪个男人不以仕途大业为重,不以朋友道义为先,能对女人有心有情,已是难能可贵,值得珍惜。 「我同意,所以公公婆婆认为我做错,爹娘骂我固执,所以百姓责我善妒、皇太后赐下刑罚,但即便全世界都认为是我之过,我也不愿意成为男人的第二个选择。」 她要在岳帆心里独一无二,对于感情,她不容许瑕疵污点,这样的坚持……得背负多少骂名、多少苦,都无所谓吗? 他定眼看她,视线再也转移不开。不明所以地,心头某根弦勾动…… 「谢谢你做的一切,你真的可以离开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寻死的心思,我会尽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你想得太简单。」他也拿起一根枯枝,撩拨火堆。 「生活本来就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复杂。」 「一个单身女子想独立生活,并不容易。」 「确实,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可以在职场上和男人竞争的她,从来不是软脚虾,她知道不容易,却也相信自己能够游刃有余。 那些年,她仰赖的就是乐观积极,否则毫无背景的自己,凭什么在大公司里脱颖而出? 而今她打算再次发挥本领,再度创造奇蹟,会成功的,她相信! 「你打算怎么做?」孟晟好奇。 「我不认为,我们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人生规划。」 「你身上没有银子,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想了想,为着让她安心,又补上一句,「诚如你所言,我们立场一致,并非你接受我的帮助,而是我们彼此互助。」 她静静回望他,认真的思索他的话,理智且现实地分析过后,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定你能独立生活。」 「不会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行踪?」 「不会。」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只能相信我。」 他清澈诚挚的目光说服了她,她并没有矫情到拒绝对自己有利之事,只是淡淡说了句,「希望我不会二度被男人背叛。」 这话够酸也够狠,狠狠地刨了他的罪恶感一刀! 【第四章 新的栖身处】 几乎是头一沾地,无双就进入熟睡状态。 花毯再柔软还是会磕着,养尊处优的女人,不会睡得这么熟,若不是倦极累极的话。 望着她的睡颜,孟晟厘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他说谎了,其实他想背叛、想泄漏她的行踪,之所以不强迫、不立刻做,求的是个稳妥。 燕无双口口声声说岳帆不爱她了,其实不然,身为男人,他比她更懂男人,或许岳帆分心了,或许他不像过去那样专情,但他不会不爱她,不会不爱一个如此坚毅聪慧的女子。 当然,他有私心,六年的好友,几度一起出生入死,他比谁都了解岳帆。 不管三人怎样相处,唯有燕无双在,岳帆才能真正对孟霜上心,若她死去或远离,正直良善而厚道的岳帆,心中的罪恶感会筑出一道高墙,横在他与孟霜中间。 因此身为哥哥,他必须带燕无双回去;身为岳帆挚友,他必须带她回去;身为世俗男人、想法传统的他,必须带她回去……不管从哪个角度想,他都必须说服她放下心结,不要过度坚持男女情事,然后带她回去。 他了解急事缓办的道理,他明白实而虚之、虚而实之,所以他不会粗暴地将她点穴、扛回尚书府。 只是……她说了,她说:「我不愿意当别人的将就,更不愿意让我的爱情、婚姻成为将就。」 倘若将就会带给她莫大痛苦,他该为了妹妹、岳帆,自私地强迫她的心志吗? 想起那个伤心欲绝、暮气沉沉的燕无双,想起了无生气、连笑都乔装得很勉强的燕无双,再看看这个被湖水涤去一身疲惫,整个人鲜活过来的燕无双,他竟然……竟然希望她能找到梦想中的雪人。 心中矛盾冲击,擅于作决断的他,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 他起身,拔取更多柔软的草花,在火堆的另一边铺成厚厚的垫子,再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放在「厚垫」上。 「睡吧,把心放下,安安稳稳睡上一晚,过几天……过几天就回家吧,园儿需要你,岳帆需要你,孟霜……」也需要…… 躺到火堆另一边,孟晟侧着身子,用手肘撑起头颅,透过火光看着无双。 她的眉毛不浓,眼睛不大,却闪着睿智光华,她举手投足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高雅,她的容貌充其量只是秀雅,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深深吸引男人的目光。 他听过许多关于燕无双的传说。 传说燕无双早慧,七岁便能作诗写文,传说她在书册外头贴上小纸头,做出编号和录本,让家中几千册藏书,转眼就能找到,她的爹把这套方法用在吏部,立下功劳,从此每个官员的背景资料、为官历程,一目了然。 传说燕无双几句话,帮着皇上想到妥善办法,管理京城中时常闹事的赌坊和青楼,整顿了京城秩序。 传说燕无双提议,若有了公共马车,京城里的穷人也能享受便捷的交通,提高生产力。传说…… 燕无双的传说很多,都是从岳帆嘴里传出来的,多数人认为是岳帆过度宠溺妻子,才会把岳父、皇上甚至是自己的功劳,推到妻子身上。 不认识燕无双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但认识她、偷窥她、窃听过她之后,他相信了,相信她是个多么奇特的女子。 只是再奇特,她也逃不过女人的宿命,若她是男子就好了。 仰头躺下,两手枕在后脑,孟晟闭上眼睛,心中的矛盾不曾或减。 细碎脚步声隐隐传来,孟晟像只敏捷的豹子,瞬间竖起耳朵。 他不动声色闭着眼睛细听,前后左右共有十二人,他们正在慢慢缩小范围,企图将两人圈在中间。 孟晟跃到火堆另一边,一面用脚将火堆熄灭,一面将无双拉起,顿时,草原一片黑暗。 无双被吵醒,直觉想放声尖叫,却被大掌心摀住嘴巴,孟晟在她耳畔低声道—— 「有人偷袭。」 谁会偷袭她?她没那么大的面子,除非是……战场旧敌,蒋孟晟是主要对象,而她运气不好、遭受池鱼之殃? 无双无法提问,因为下一刻,刷地,某种金属兵器从她颊边刷过,带起一阵寒意,吓得她汗毛直竖。 她被蒋孟晟揽进怀里,他一手护着她,另一手和对方互攻。 周遭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掌声、拳头声在耳畔呼呼作响,而蒋孟晟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她听见他身上挨了几个闷拳。 突地,掌风在耳畔响起,蒋孟晟松手,在下一个旋转同时,她被甩出他胸口,没来得及呼救,她被另一个男人给拉进怀里。 她看不见对方,是凭着气味分辨出他不是蒋孟晟。 才刚被扯过去,立刻有重拳落到男人脸上,砰地一声,实打实的拳头,让男人往后仰倒,无双被松开了,就在蒋孟晟拉到她右手同时,左右两边夹击,他不得不后退两步,于是……她又被人给抢走。 无双敢确定了,对方绝对不是战场旧敌,自己才是那个主要目标,而蒋孟晟瞬间改名,叫做「池鱼」。 这次,敌人不再斯文有礼,一把将她抱起,把她像包包似地挂在肩膀上,头脚在下,胃抵着他的肩,他快速奔跑,震得她胃袋里的鱼肉几乎要跳出来。 第十二章 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敌人没有制止她的粗暴,只是一股脑儿地往前跑,眼见打斗声越来越远,她心知肚明,天这么黑、路这么暗,再过不了多久,蒋孟晟就会彻底失去她的踪影。 于是她决定当泼妇,她放声尖叫,震得敌人耳膜疼痛,她抓住男人的辫子往后扯,男人再也吃痛不住,将她摔下地。 在黑暗中适应得久了,虽看不见对方五官,无双也能模模糊糊的分辨对方身影动作,眼见他靠自己越来越近,她扬声问:「你们到底是谁,有没有抓错人?我不是名门千金,不是豪门贵妇,你们抓我,要不到赎金……」 那人没回应,只是一步步走近,只见他又要把她扛起来,无双扬手,把抓满掌心的沙子往他眼睛撒去。 中了!可惜……只中一只眼。 聊胜于无,她趁对方揉眼睛时,站起来转身落跑,明知道跑不过人家,可还是得跑,又没人跳出来说:自首高贵、坦白无罪。乖乖束手就擒?嘿嘿,她不是傻鳖。 她是游泳校队、是水中蛟龙,在陆地上表现差一点,但不至于烂得太过。 只是脚上的绣花鞋在昨夜加上今日的折腾之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再这么一跑,很快成了开口笑。 顾管不得,她踢掉碍事的鞋子,朝打斗声中跑去。 还没跑多久,迎面一个男人向她奔来,在惊呼之前,又被人像货物似地扛了起来,只不过这回温柔多了,是打横抱起,不是扛沙包。 无双闭上嘴,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施展轻功飞跳,因为,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来自一个叫做蒋孟晟的男人。 是他……无双松口气,紧紧圈住他的脖子,缩进他怀里,他蹿上跳下,左掠右跃,追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没有说明,她已然明白,脱离险境了。 他「飞」的速度很快,却很平稳,像打造完美的单人小飞机。 刚开始她还会担心自己被摔下去,渐渐地、心安了,圈住他脖子的手臂松开,改抱住他的腰际。他飞很久,她的头埋在他怀里,贴着、靠着,听着笃笃笃稳定的心跳声,慢慢地入睡。 他感受得到,怀里的女人从紧绷到放松,没有花太久时间,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谁?因为心安? 不爱笑的孟晟在夜色中扬起笑。 是朋友了吗?她信任他?他于她而言,不再只是情敌的兄长?他笑,他为这个认知而快乐。 抱着无双,持续往北方飞奔,他钻进林子里,纵身掠上树梢,静待…… 不多久,一行二十人跟着飞身入林,他们的行动很有组织性,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进入林子后,他们分散形成v字型,逐步搜寻,动作迅速敏捷,确定孟晟和无双没在林中停留后,一行人奔出森林,继续往北方追击。 孟晟在心中默数,一刻钟后,方抱起无双返回原路,重新折回花毯草原,再从京城北方绕到京城南边,两个点离京城一样近,但一路奔波,天已破晓。 低下头,他发现无双两眼紧闭,是受伤了?心惊,他急忙在道旁蹲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拿起她的手细细号脉。 片刻后松口气,重新把她抱进怀里。 这女人心真宽,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还能沉睡?微微一哂,这算好事吗?算吧,自从他跟妹妹们住进尚书府,她大概没有好眠过。 孟晟顺着森林小径进入锦绣村,这里是他小时候的故乡。 七岁之前,他和爹娘住在这里,后来爹爹认识一位胡商,举家迁往边关,两个妹妹都是在那里出生的。 进村时,已经有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早起的妇人开始为一家子的温饱操持,他凭着旧时记忆,寻找童年的屋子。 在锦绣村,家家户户屋前屋外都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圃,每年从初春到盛夏再到秋浓、寒冬,时时都有繁花盛开,小时候看惯了,觉得理所当然,长大之后离乡闯荡,看多听多、阅历丰富了,才晓得这么美丽的村子多么难得。 娘生病的那年,他经常坐在娘床边,听娘叨叨絮絮地谈着锦绣村。 锦绣村只有百来户人家,却美得不像人间凡尘,锦绣村有小山、有湖水、有瀑布,有一间不大却雕刻精美的送子观音庙,有手艺精湛的贺叔叔,一双巧手能在木头上刻划出山川美景。 这样的地方才叫做仙境,「秘密花园」拿什么和它比? 他的家在村子中间,对面是村人开会用的大厅堂,走进村口约一刻钟就到了。 两扇门掩上,锁头早已经绣得厉害,轻轻一捏就断成两截。 孟晟跨进老家,小时候不觉得房子小,经常和玩伴在屋里屋外到处闯,现在觉得小了,只有三间屋加上一厅一灶房,灶房旁边搭了间茅草屋,用来堆柴火用的,现在看起来……好小。 不过前后院子很大,大树参天,绿荫繁茂。 他在每间屋子绕一圈,里头灰尘密布,根本住不得人,他找不到地方把无双放下来。 再觑一眼,怀里的女人睡得无比香甜,他不忍心把她吵醒,所以……扯唇浅笑,再睡一会儿吧。 孟晟抱她坐在树下,她靠着他、他靠着树干,一夜奔波,都累了。 两人进入梦乡,梦里,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而她梦见自己靠在一堵安安稳稳的厚墙上,高墙阻隔了风雨、挡去危机,悬荡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这一觉,他们睡到近午。 眼睛张开,无双的视线对上孟晟的目光,他们居然……靠得这么近?在古代,这是要被浸猪笼的罪行了。 赧然,无双急着从他身上退开,但半边身子麻得厉害,还没站直又摔回他怀里。 孟晟抿唇掩饰笑意,若他真的是色胚子,早就吞了她,还会等到现在? 低下头故作不在意,他抓起她的手,在掌心揉揉捏捏,替她活络气血。 片刻,无双觉得麻痒的感觉消失,通体舒畅。 「你坐一会儿,我去找双鞋子给你。」他把她安放在树下。 无双这才想起那双被自己舍弃的「开口笑」。 望着他的背影,找鞋子?这里是……无双猜想不出。 不多久,他还真的找到一双鞋子,不是绣花鞋,而是乡下人穿惯的粗布鞋,这种鞋好啊,很适合她现在的处境,至少被坏人追的时候,不怕它临阵脱逃。 见他为她穿上鞋,为了避着尴尬,她问:「我睡很久了?」 「对。」 从他们被黑衣人追击不久,她就睡着了,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入睡,他没有取笑的欲望,只有心疼。 「我……不是因为太累,是惊吓过度。」她试着解释,怎么想,在那种清况下,吓昏比睡死更合理。 他没追究她的解释,只针对事情问:「你与谁结过仇吗?」 「没有,我向来与人为善。」 「认真想想,有没有得罪过谁?」 她笑开,又邪恶了,挑起右眉,嘴角微弯,整个表情再度鲜活起来,她点点头,口气轻扬,回答,「有。」 「谁?」他慎重问。 她调皮回答,「蒋孟霜。」 但他认真了,脸色一凝,片刻后缓慢的说:「绝对不是孟霜,第一,她不认识那种等级的刺客。第二,她没钱买人。」 她当然知道不是,和蒋孟霜斗了一辈子,她很清楚蒋孟霜擅长拢络人心、提升自己打压敌手,她擅长挑拨,创造对自己有利的环境,让所有人都认为她可怜、值得同情。相形之下,她成了恶毒刻薄的嫡妻。 至于这种收买人命的事,蒋孟霜做不出来,否则她怎能放心将园儿留在尚书府。 不过……她就是故意,故意欺负看起来实诚的男人。「将军在说笑吗?婆婆不喜欢管事,我退出嫡妻位置后,成为钟夫人的蒋姑娘理所当然要接掌中馈,怎会没有钱?」 他红着脸,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呐呐回答,「我保证,绝对不是孟霜。」 「不知道在衙门里,兄长的保证能不能做呈堂证供?」她使坏使上瘾了,欺负蒋孟晟竟然不无聊,并且让人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欲望。 「我会找到证据的。」 见他认真,无双一笑,欺负成这样够了,她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不是蒋孟霜,你不用急着找证据。」 第十三章 「你知道?」 「对,最了解你的,通常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而她和蒋孟霜当了一辈子的敌人。「她的招式是当小白花,武器是旁人的同情。」 「小白花?」 「装弱、扮可怜,加上令人心动的美艳,她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可她退出了,蒋孟霜没有机会发动攻势,此时如何坐稳钟夫人位置,就得凭真功夫、靠真本事。 小白花?孟晟苦笑,她果然了解孟霜,可不是吗?是孟霜的泪水软化岳帆的坚持……看着无双,他更感到抱歉。 无双换个话题,「这是哪里?」 「锦绣村,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那……「蒋孟霜?」 「她不知道,在她出生之前,爹娘就带我离开了,之后我们在边关落脚,最近才返京。」 换言之,这里是他一个人的故乡?无双又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不确定昨晚那些人的目的,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一路追击,为确保安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再过不久,我就要到京畿营任职,此地离京城约半个时辰,离京畿营更近,约莫两刻钟,若你有需要,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 意思是就近照看?可是离京城这么近……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落脚处,能够的话,她希望走得更远。 他理解她的犹豫,说:「这里有我的旧友,他们可以掩护你,我保证,岳帆不会找到这里。」 设想这么周到?好吧,在不确定自己得罪哪方势力之前,躲起来比跑给他们追来得安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见她沉默,孟晟道:「趁现在天色尚早,我快马回京一趟,买些日常用物回来,这屋子木料不差,我前后巡视过,再撑个几年不成问题,稍作打理,晚上就可以住人。」 他要返京?无双凝眼望他。 她是相信他的,相信自己不会被出卖,即使并不确定为什么会对他产生信任感,但她还是要再确定。「再回答我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凝声回道:「你必须相信我,你别无选择。」 很残忍的回答,却也现实得紧,低头、她沉默。 「如果沉默代表正在考虑要不要逃走,那么,你配不上多年盛传的才名。」 「才名?假的,人总是相信不实谣传。」 沉默不是正在考虑什么,而是不想服输,然而昨夜那场经历告诉她,他是对的,她必须相信他。 「我听见的不是谣传,而是丈夫对妻子的评价。」岳帆坚持她是聪慧女子。 是吗,岳帆这样形容自己?既然她这么好,为什么他无法心如盘石、坚定不移? 摇头,她不愿意想,幽默道:「你去吧,我会打理好的,比起虎穴,狼窝相对安全。」 和狼还可以斗斗智、赚取胜利空间,若遇上以蛮力取胜的老虎,全身上下没有四两肉的她,只有当排骨酥的下场。 见她还能苦中作乐,孟晟放心不少。「后院的厨房里有木盆抹布和扫帚,我不确定还能不能用,如果不能……」 他指指她身上的棉布衣,那是语珍的衣服,而棉布确实很适合当抹布。 这是蒋氏幽默?无双扬眉,不好笑,这种事岳帆比他在行,岳帆总是能逗得她不顾形象哈哈大笑,所以语瑄老说:姑爷在家最好了。 该死,又想起岳帆,得戒掉这个坏习惯,他不该在她的思念中继续存在。 「如果蒋大将军愿意把身上衣物贡献出来,小妇人不胜感激。」她顶嘴。 咧唇一笑,他喜欢她顶嘴,喜欢她使坏时的邪恶嘴脸,这让她整个人变得轻快鲜明,看着自在快意的无双,不乐意乱笑的他,心情愉悦、一笑再笑。 「后院有口井,我把水缸打满水再走。」话才刚讲完,他一溜烟钻进后院。 凝睇他的背影,无双微微笑开。 虽然立场尴尬,但她依然感激这种时候他在,虽然她口口声声要独立坚强,但无助的时候,有个人可以信赖依靠,感觉很不错。 无双没有立刻打理屋子,而是先走出屋外,看看蒋孟晟的故乡。 一出大门,她就被眼前的美景给惊呆了,如果那片金黄花毯让人心生喜悦,那么这个到处都是鲜花怒放的村子,便是会带给人们浓浓幸福的天堂,它已经不是单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了。 比起中国式的山林建筑,她更喜欢英国、瑞士、甚至是加拿大那样的木造小屋,喜欢屋前屋后种满美丽的花丼树木,像童话故事似的,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代,遇见另一篇童话。 真美……每朵花、每个田园造景,像是从图片里剪下来似地,远方的湖水像一面蓝色的镜子,静静地映照出蓝天白云,她贪看风景,不知不觉走远了。 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妇人走近,笑眼眯眯、口气亲切地问:「姑娘,你从哪儿来的?」 姑娘?无双回过神,是啊……她穿语珍的衣服,做的是姑娘打扮。 「嗯,我住、住……」她指指蒋孟晟的小屋。「今天才搬进来的。」 「你指的是……褐色石墙、爬满紫藤的那户人家?」 「对。」蒋家老宅的围墙很有特色。 「那是蒋家的屋子,你怎么会住在那里?」小妇人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 「嗯……」情急之下,她出口成谎,「我是蒋家的姑娘,蒋孟晟是我哥哥。」 「你是阿晟的妹妹?」 「对,我叫……蒋孟云。」 听见她的自我介绍,小妇人兴奋地跳起来,急道:「等等、你等等啊!」说着,她转身快跑,跑过十几公尺,朝屋里大叫,「阿元快出来,你看看、看看谁回来了!」 不多久,一个壮实的汉子从屋里走出,他的皮肤黝黑,笑时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他的眼睛很好看,有双眼皮加上卧蚕,是女人缘一百分的长相。 没等他开口,妇人又拉起无双的手,对着男人说:「她是阿晟的妹子呐。」 「阿晟的妹子?你们一家子搬回来了?」男人喜形于色,大掌拍上她的肩膀,亲亲热热的,像她是他家妹子似的。 「没有,爹娘已经不在,哥哥只领我回来,我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蒋叔、蒋婶不在了?现在就你们兄妹相依为命?」 她硬着头皮回答,「是、是啊!」 阿元皱了浓眉,面露哀伤。「听说蒋叔和胡商的生意做得很好,怎么会这样……」 垂下头,无双不知道「蒋叔、蒋婶」怎么死的,只好装哀伤、抹眼角,企图蒙混过去。 见她难受,妇人瞪了丈夫一眼,哪壷不开提哪壶,这是要教小姑娘伤心吗? 她拉拉无双的手,说道:「我叫阿碧、他是阿元,小时候,我们和你哥哥是村里的小霸王,成天捣蛋恶作剧,大人全拿我们没辙。 「我们从早到晚混在一块儿,满村子胡闹,蒋叔觉得不行,就把我们三个拘在屋子里,教书认字、见文章,这本事可好着呢,满村子也就我们几个懂字的,要不,阿元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里正。」 「蒋叔、蒋婶搬家后,我们常躲在被窝里大哭,连恶作剧的心情都没啦,这会儿可好,你哥哥回来,咱们又可以通气连枝,做尽坏事!」 「说这些做啥,我们先去找阿晟,我有一肚子话想跟阿晟说。」话撂下,阿元转身往蒋家老屋跑去。 哪有人这么性急的,无双连忙道:「阿元哥哥,我哥哥不在家。」 「啥!」阿元煞住脚,转身,脸上写满疑惑。「你不是说……」 无双吞下口水,耐心解释。「爹、娘过世后,哥哥领着我和两个妹妹过日子,后来哥哥决定投军、报效朝廷,他跟在威武将军身边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这次回京,皇上封哥哥为三品平阳将军,日后会在京城当官,所以他会住在京城不住锦绣村。」 「天!三品官?那可是大老爷啦!」阿碧乐得直跳脚,说道:「我早说过,阿晟长大肯定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果然,我猜得多准!」 「我们阿晟成器了,蒋叔、蒋婶在天之灵一定很安慰。」阿元眼角微湿。 看着他们的反应,无双相信他们之间有着深厚友情。 第十四章 阿碧想到什么似地,忙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跟阿晟一起住?阿晟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吗?太可恶了,你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 无双截下她的话。「不是的,哥哥把我送过来,确定屋子还能住人,就先回京城采买日常用物,晚些就会回来,等我安置妥当后,他才回京城。」 「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不住京城?」阿元摇头,她没讲到重点啊。 这个……比较难解释,但不说清楚,似乎不行……无双先是叹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除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孟霜在战场上救钟将军一命,皇上特封明月公主,嫁与钟将军为妻,小妹孟瑀会跟着哥哥住在京里。」 阿元倒抽气,问道:「明月公主是你的妹妹?」 「是的。」 「那可是传遍京城上下的佳话呢,饭馆里的说书人,每次讲到明月公主解救钟将军那段,大伙儿都连声拍手叫好。」 微微的苦涩哽在喉间,蒋孟霜和岳帆的婚事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怎还能不幸福?无双接话,「是啊,蒋家感激皇上赐婚,让妹妹终生有所依恃。」 阿碧摇摇头,皱眉叹气道:「那可不一定,听说钟将军的元配夫人性情恶毒、刻薄寡恩,你妹妹嫁过去之后,日子是好是坏,还难说呢。好端端的,阿晟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去做小?宁做平民妻、不为富人妾,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见着阿晟,我得说说他。」 「你别多事,若不是万不得已,阿晟那性子,能乐意吗?何况,你少操点心吧,你没听说皇太后赐下戒尺,狠狠打了钟将军的嫡妻十板子,连大婚那天,她都还躺在床上病着呢,有这一出,日后会收敛些吧。」 无双苦笑,原来她在世人心目中竟是这等形象,性情恶毒、刻薄寡恩?她怎么让自己沦落到这副境况? 「别提这些不愉快,你快说说,你怎么不跟阿晟进京享福。」 「早先爹娘为我订下娃娃亲,夫婿却是早夭;十四岁再次许亲,未入门、夫婿又亡;哥哥为我的亲事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和军中同袍结下亲事,没想到刚换庚帖,哥哥的同袍便战死沙场。 「一而再、再而三的……我便悄悄寻了寺中高人指点迷津,这才晓得自己是孤鸾命,注定克夫。我不愿意再害人,情愿孤老一生,可是哥哥当上三品将军,自会有那等想攀附的上门,倘若我留在京城,早晚会进退两难。 「为着哥哥的名誉,兄妹俩几次相商,我决定回锦绣村生活,若有人上门说亲,也只会看中孟瑀,这对哥哥、对我,都是好事。因此京城中人只知道哥哥有蒋孟霜、蒋孟瑀两个妹妹,不知还有个蒋孟云。」 阿碧眼底浮上一抹同情神色,这么好的姑娘,怎就……她抓起无双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说:「行,阿云安心住下来,往后除了阿晟,你还有阿元这个哥哥,至于我,你要喊姊姊、喊嫂子都成,只要记住,咱们是一家人,往后有什么为难的,尽管上门。」 「多谢阿元哥哥、多谢嫂子。」 「谢啥?是一家人呐!」她抱了抱无双,心里隐隐地疼,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摊上了孤鸾命? 「阿元哥哥、嫂子,我想借点畚箕扫帚抹布,那屋子得洗洗。」 「成,我马上给你送过去。」阿元说道。 「晚上甭煮了,我把饭菜拿过去,咱们四个乐乐。」阿碧说道。 「是,谢谢哥哥、嫂嫂。」 阿元笑出满口大白牙,说道:「这话我爱听,省去阿元两个字,咱们就成了阿云货真贾实的亲人了。」 阳光被树叶筛下许多金色印子,一点一点地落在两夫妻身上。 金色光芒给人们带来期待与希望,瞬间,无双信心满满,她相信离开尚书府后的自己,会活得更好。 孟晟不期待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能把家里打理出什么闪亮亮的模样,他猜想,燕无双恐怕连抹布都拧不干。 本想带两个丫头回来的,但要安置在燕无双身边的人,他得精心挑选,可以的话,他想找两个会武功的随身保护。不过今天时间有点赶,只好先载一马车的物件回来。 打开门,孟晟大感意外! 满院子的落叶已经清扫干净,他无法置信,她居然会用扫帚?还是说,她的领悟力非凡,东西一上手就会使用? 走进厅里,椽梁上的蛛网已经不见踪迹,桌面、柜椅整洁,窗明几净,转到右边两间屋子,也洗得干干净净,连地板都有刷洗过的痕迹。 在泅水之后,她二度打破他对大家闺秀的看法。 转到左手边的屋子,里头已经大致整理好,她手上拿着一根……像扫帚又不是扫帚的东西,扫帚下方绑的不是竹叶就是竹枝,她手上那根绑着的却是布条,厉害的是,那东西拖洗过的地方,灰尘就不见了,太厉害,这种好物不知道哪里有得买?应该弄几把回家。 无双发现孟晟回来,她并没有等他,但在看见他那刻,忍不住嫣然一笑。 「回来了?」话出口,才发现太……太亲密、太像一家子,不妥当。 「回来了。」他回答得顺理成章,觉得很妥当。 于是,他的坦然让她也变得坦然,扬起嘴角道:「快把东西搬进来,归置好后,你把桌椅医院子里,阿元雪和阿碧嫂子要端菜过来,今儿个,他们想和你不醉不散。」 连阿元、阿碧都联系上了?短短两个时辰,她做了多少事? 发现他的疑惑,她得意地挑挑柳眉,嘿嘿,别怀疑,想当年,她可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女强人。 这时,门外阿碧拍门大喊,「阿云,快开门,嫂子来了!」 「阿云?」是找错地方吗?孟晟转头望向无双。 无双嘻嘻一笑,回答,「是啊,我是你克夫的妹子,蒋孟云,不记得了吗?大哥!」 克夫?妹子?蒋孟云?不知不觉间,孟晟头上飘来两朵乌云。 「你太不够朋友,为什么回京不马上来找我们?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是吧?」阿元一掌用力拍上孟晟的背。 这话,与其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高兴,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的,没想到…… 孟晟勾住他的肩,呵呵笑说:「这不是来了吗?」 阿碧望着丈夫和昔日好友,偷偷乐着,虽说当上大官,但阿晟并没看轻他们,讲起过往,一件一件的,他们没忘、他也没忘。 「不许挑剔阿晟!他才进京多久,又要见皇上、又要送妹妹出嫁,连住处都还没整理好呢,就巴巴地赶到村里来看咱们,有这样的朋友还埋怨?没意思。」阿碧一面说,一面帮两人把杯子注满。 阿晟笑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行,存大钱是不敢妄想啦,但只要不遇灾旱,吃饱穿暖肯定没问题。」阿碧乐观道。 「这几年老天赏脸,没水涝旱情,省吃俭用再积攒两年,就可以老老大到京城念书。」 阿元心头敞亮,要不是当年蒋叔教自己读书识字,他哪能当上里正。 阿碧叹道:「念书挺好,就是孩子小就得送那么远,有点舍不得。」 阿元知道阿碧心病,忙转移话题,「阿晟,能多待几天吗?明儿个咱们到后山猎獐子,看谁本事大。」 「我不是文弱书生了,打猎你赢不了我!」 他一本正经的口吻让无双想笑。 阿元不服气。「打猎可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得拿出真本事。」 「真本事?」孟晟挑挑眉,道:「明儿个教你心服口服。」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争起来,模样不像成年人,反像不服输的小少年,阿碧不理他们,对无双说道:「阿云,明儿个我带你到村子里逛逛,咱们锦绣村旁的不敢说,但是风景啊,美得够呛!」 「村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无双搭话。 「林家的果园后方不远有一座湖,衬着后山,青山绿水,不胜收,再过几个月,丽的荷花天天开,白的、粉的、紫的,美得教人别不开眼。」 无双问:「嫂子,锦绣村的村民好像家家户户都很喜欢种花?」 第十五章 她一直觉得中国人是很务实的民族,好用绝对比好看来得重要,除非是余钱太多,除非是想彰显身分,否则比起种吞不进肚子的花花草草,多数乡下人宁可把空地拿来多种几把青菜。 阿碧笑道:「这是有故事的。」 「什么故事?」 「这里本来叫做山下村,因为村子的后方群山环绕,最早搬来的住户,多以打猎为生,后来大家东边开垦一点,西边开垦一点,才有现在的规模。」 「然后呢?」 「很久以前,京城附近几个州县发生大旱,咱们村里也逃不过这场灾难,在大家苦着脸、日夜望着天空,盼望老天爷赐下一场雨水时,雨水没到,却有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出现了。 「尽管生活清苦,但村民们好客,大家还是想尽办法凑出东西来招待老道长,老道长赞村人心善,会有福报,可那时候,什么福报都比不上一场及时雨来得重要,天再不下雨,田里的作物都快干了。 「老道长在村里住了几日后要离开了,临行前,他随手在每户人家墙里墙外播下花草种子,看着老道长的举动,大家只能苦笑,连稻苗菜梗都奄奄一息了,哪还有多余的水可以灌溉花木? 「但这时老道长拂尘一挥,村里广场上竟冒出清泉,后山还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是瀑布呐,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那哪是什么老道长,根本是老神仙。 「里正让村人往下挖,清冽的井水不断涌出来,井水解决了村人用水的问题,而后山瀑布形成的河流拯救了几千亩良田,让村子躲开那场天灾。 「为感念老神仙,大家仔细照料老神仙亲手播下的种子,慢慢地,种子抽芽开花,整个村子换了个风貌。从那之后,村民开始往自家屋前屋后遍植花草,这些花草让村子变得很漂亮,才改名字叫锦绣村。我带你去认识认识焦大叔,他是咱们村里最会种花的,手艺比富贵人家养的花匠都要强,既然搬回来了,屋里屋外就得种上几株花草,让焦大叔帮你吧。」 「好,得空就去拜访焦大叔。」 「也得去见见贺叔,贺叔是个木匠,咱们这里家家户户要桌子、椅子、床……都得上门求他,他做出来的床,结实又耐用,可以睡上几十年,连咱们观音庙里头的观音娘娘和仙童仙女,都是贺叔亲手雕的呢,让他给你雕一块门牌,让大伙儿都晓得,蒋家搬回来啦。」 「是。」无双笑着应和,心里却思忖着,有个美丽的传说,有座可供打猎的森林,有个送子观音庙,有瀑布、有开满荷花的小湖,再加上家家户户鲜花怒放…… 不输给维多利亚岛的布查花园啊,而且锦绣村离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大有机会可以发展成观光景点,吸引大量观光客。 她想了想问:「阿元哥哥、嫂子,这里有没有京城的贵人来玩过?」 「有,那些贵人打赏可丰厚着呢,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还问有没有人的田宅要卖,只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几代人传下来的,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肯背着不孝之名买卖祖产。」阿元回答。 孟晟朝无双望一眼,问这个,是担心岳帆找来吗? 不会的,锦绣村地处偏僻,离入京大道有一段距离,加上群山环绕,除村前那条森林小径外,没有其他出入通道,若非熟门熟路,寻常人不易找到,阿元嘴里的贵人肯定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咱们是碰上好人了,听说京里有些恶霸,光是看上眼就要逼着卖地,哪管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乐不乐意。」 阿碧接话。 「我猜,他出村子后,就找不到路回来了。」阿元咯咯笑着。 「你老往坏处想,也不想想,人家住在王家一个晚上,就给二十两,要不是有那二十两银子,王家为了替儿子医病,都要卖女儿啦。」 「这倒是。」阿元点头。 「说到底,咱们这村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好长,否则,要是时不时有几个贵人来做客,能攒下多少钱啊!」 阿碧叹气,为着给几个儿子攒银子念书,她可是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了,「最好攒的钱能请个师傅到村里教孩子念书就好了。」 「那得花多少钱呐,痴人说梦话!」 「如果……我有办法呢?」无双盈盈笑道。 【第五章 动脑找出路】 「……话说蒋姑娘冒死把威武将军背出军营,抢了匹快马往蒋将军的军队狂奔,就在此时,奸人汪泉溪发现情况不对,立马派百名弓箭手追赶,远远地弓箭手发现……」 说书人神情激动,口沫横飞地讲着明月公主和威武将军的战场情缘。 这是京城里最火红的故事,众人一听再听、百听不厌,尤其是怀春的姑娘家更是向往不已。 据说,威武将军的元配妻子被气病了,短短几日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连公主和将军成亲隔天,都无法进宫谢恩,当然,也有人说,元配夫人是被皇太后那十戒尺给打坏啦。 真相如何不确定,但将军夫人燕无双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 威武将军和明月公主的故事感动不少男人与小娘子,但也有些个嫡妻夫人暗暗为燕无双抱不平。 想当年燕家姑娘才貌双全,青春正茂,十四岁入尚书府、十五岁产子,一条命差点儿交代出去,这些年独守空闺、操持家务,京城里谁不对她竖起大姆指。 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丈夫终于能回京长住,却带回一名女子,那女子不但被封公主、还赐平妻,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吞忍。 只是这份不平只能摆在心底,若是放在嘴边议论,定要被说成内心狭窄善妒,犯下七出大忌。 坐在二楼的陈羿把窗关上,将说书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做错了吗?是他故意把她逼得走投无路,还以为无路可走的她,会转而向自己求助,却没想到,他把她逼得……情愿一死、也不愿意接受安排。 揉揉发疼的额际,对,是他的错。 是他命人将岳帆与蒋孟霜的故事广为流传,是他亲下诏书封蒋孟霜为公主,以平妻身分嫁给钟岳帆。 他在等着,等她承认错误,亲口告诉自己,爱情没有想象中的永恒亘古,世间没有什么专一痴情,能在男人心底占住重要位置,已经了不起。 那么,他会告诉她,「无双,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最重要。」 但她不给他开口机会,她跑掉了,在岳帆与蒋孟霜成亲的那个晚上。 隔天,他刻意提早下朝,往母后的钟粹宫跑,他想看她知错认错,想把憋在胸口多年的那堵气泄掉,但…… 她再度让他挫折失望。 君无戏言,当年为着骄傲自尊,他告诉自己,娶不到燕无双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成全她的幸福,让她嫁给她想要的男人。 他维护了自尊,却失去她,早知今日,当年他应该勉强她。 臣官说他是个亲和的好皇帝,常召集大臣家属进宫与宴或微服出访,殊不知,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想和她多讲两句话,听听她的奇言谬论。 真的这么狠心?得不到一心一意,就样样舍去,舍去儿子、舍去丈夫、舍去亲长、舍去爹娘的期许,他不懂,她怎么可以固执得这么彻底? 「主子,于新回来了。」秦公公低声禀报。 「让他进来。」 命令刚下达,穿着黑布衫的于新窜进屋。 陈弈问:「燕府状况如何?」 「禀主子,燕府里乱成一团,燕夫人病了,已经传过两次大夫,燕侍郎和几位燕大人长吁短叹,直埋怨燕无双被宠坏。」于新回答。 换言之,无双没有回燕府?不回娘家她能去哪里?心隐隐不安。 回想那天,太监回宫禀报,赐婚圣旨颁下,她没有哭闹争执,只是扬起淡淡的冷笑,让下人把园儿带走后,她一头撞在柱子上,那是用尽全力、不打算活命的撞法。 听见消息,他冒出一身冷汗,狠狠地一拳砸上案头,他摔坏心爱的白玉笔洗,他慌得什么事都做不了,无双生死未卜的那个晚上,他彻夜辗转。 后悔过千万遍,他痛恨自己的幼稚,若是因为无聊的骄傲,再也听不见她、看不见她,值得吗? 第十六章 好在她活过来了,他不断考虑「君可戏言」这件事,他派掌事姑姑亲自去尚书府暗示无双——若她坚持不让蒋孟霜进府,他可以为她作主。 但她回答,「不必,早在战场上,岳帆已经背叛我。」 他以为她在说反话,以为她认定皇帝不会出尔反尔,以为她不信任自己……那些「以为」让他的脾气糟透,然后他再度错估,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她没有认定任何事,她只是确定她不要钟岳帆了。 倔强!固执!所有女人都能妥协的事,为什么到她身上,就变得分外困难? 「主子,于琨有事禀报。」 「进来。」于新、于琨是兄弟,也是隐卫的头头,替他领着近五百人的暗势力。 于琨进屋,二话不说跪在主子跟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陈羿道:「把话说清楚。」 「属下找到燕无双了。」 心头一热,他猛地起身。「人在哪里?」 「禀主子,跟丢了。」 跟丢了?一群大男人居然跟丢一个没有功夫的弱女子?「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给朕说清楚!」陈羿咬牙切齿。 「属下心想,燕氏是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依其脚程,再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都不可能离京太远,于是派人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往外搜……」他把过程交代明白,每个细节无一落下。 听完禀报,陈羿寒声问:「那个男人是谁?」 「是平阳将军蒋孟晟。」 是他?为什么是他?因为心怀愧疚?还是因为事先知道些什么? 陈羿缓缓吐出胸中闷气,如果是蒋孟晟……自己倒是不担心了,他早晚要回到京城办差,现在看来,不能把他留在京畿大营了,不如让他当个带刀侍卫,近身监看。 眉心妥贴了,笑纹微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是无双最喜欢的茉香绿茶…… 帮着把喝醉酒的阿元哥送回去,无双回到蒋家,把东西打理好,洗漱过后便上了床。 不知道是心里装了事还是因为换床,无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想起园儿、想起岳帆,想起才多久之前的事儿——那时打胜仗的消息传回府,她高兴地抱着园儿转圈圈儿。 她知道,经过这一仗后,再不必夫妻相思、骨肉分离,成亲六年,她终于可以天天看着丈夫,与他日夜相依。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像被命运摆了一道似地,无双苦笑不已。 园儿会哭吗?他再懂事不过,有语珊、语瑄、语珍在,她们会替自己好好守护园儿。 她们是自己手把手慢慢调教出来的丫头,她们与自己情同姊妹,她们绝不会辜负自己的托付……是吧? 无双试图安慰自己,可是,不知道园儿有没有哭,她却哭了,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自己落得这副下场。 倏地,深邃的隐在黑暗中丽,屏气凝神、倾耳细听,孟晟听见邻房传来的细微哭泣。 她在哭,哭得极其压抑。 白天的燕无双很会装,装开心、装无事,装出一副心酸苦涩全奈何不了她的豁达,强把委屈往肚里吞,可是夜半……再咽下不去了? 哭声断断续续,不断刺激他的罪感感,孟晟躺不住,翻身下床,走到燕无双房门前,举高手臂,却迟迟敲不下去。 脑袋转着、绕着的,全是有关她的事。 孟晟对她不熟,于他而言,燕无双就是好友的妻子,他对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她的家书。 每个月,岳帆都会接到她的家书,在军营中家书抵万金,感情丰富的,收到信还会流下泪水、思念家人,但岳帆总是看着信却笑不停。 有一回,他忍不住了,问:「你看的是家书,还是逸闻趣事?」 岳帆大方,笑着把信递给他,那是他对燕无双的第一份记忆。 燕无双是个才女,听说出口成章,做的诗词京城上下到处传扬,但她的家书没有艰涩词汇,只有简单流畅、明快描述,她生动地形容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读着信,那一个个故事,仿佛正在自己眼前发生。 她说:「爹爹在外头受了气,抱起一坛酒在亭子里自酌自饮,还在院子里打起酒拳,咻咻咻、虎虎生风,颇有盖世英雄之姿,儿媳妇怕他寂寞,便在一旁拿起楼子敲击酒杯,唱歌应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娘忍不住笑骂,‘哪家的公公媳妇像你们这个样儿,传出去要教人笑话。’「没想到,事情还真的传扬出去,不过是爹亲口传的,掐头去尾留中间,过程没讲,独独把诗给流出去,在京城闹腾了好一阵子。 「爹没说清楚诗是谁做的,人人都以为刻板迂腐的钟尚书改了性子,开始写诗填词,还说爹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一鸣惊人,再过不了多久,咱们尚书府肯定要换牌匾,刻上文人居了。」 信末,她说:「只待相公回府,爹爹举杯,不需邀月、影为伴。」 先写故事,逗得岳帆乐呵,再短短几句结语,不提自己思念,却说道公公需要酒伴,让岳帆心头明白,全家盼望他归来之心。 她还说她小姑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像吃错药似地,动辄打骂奴婢,真担心名声传出去,往后说亲困难。 于是她导了一出戏,让下人到她小姑面前演出—— 「烦啊烦啊烦的不能呼吸,烦啊烦啊我烦的没有力气,我烦呐。」小姐唱。 「小姐别烦,笑一笑,心情自会开朗。」 「不是我不笑,是能让我笑的事太少。」小姐又垂头。 「小姐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奴婢替您想想办法。」 「闷、躁、臭、脏、腻……唉……」 丫头沉思半天,恍然大悟,「莫非,小姐讨厌表少爷,表少爷是脏了点、臭了些,又胖得有些腻人……」 古怪的小姐、贴心的女婢,逗趣的对话,逗乐了她小姑,她便勾勾她小姑的手臂道,「小姑心里烦燥,嫂子明白,咱们一块儿想办法把小日子变成好日子。」 类似的信,他看过好几封,她总是用逗趣的方式排解府中大小困难,听说尚书府上下都喜欢这位少奶奶,远在边关的丈夫更欢喜,正是有这样的妻子,让岳帆得以心无旁鹜。 他曾经羡慕岳帆的幸运,能得到这样聪慧可爱的妻子,谁料得到,竟然意是自己害得聪慧可爱的女子变得不幸。 眉间愁绪更深,欲叩门的手迟迟没落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发现门口杵着一个大男人,无双惊吓倒退,她差点儿仰倒,幸好孟晟急忙抓住她、稳住她。 他的手很大,像一把伞似地把她的手一股脑儿收进掌心里,粗粗的厚茧磨着他的手背,像触电似地,她急忙抽回手,带着防备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刻意忽略她红肿的双眼和哽咽嗓音,说:「我睡不着,想问清楚,你对阿元和阿碧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办法帮他们请师傅?」 她怀疑的问:「现在……讨论这个?」 孟晟点头,明知道时间点不合宜,明知道这是个烂透了的藉口,他还是努力圆慌。「我明天得返京赴职,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来,阿元、阿碧虽懂得几个字,但见识不广……」 「你怕他们被我骗?还是认为我也是个见识不广的后宅女子,能想出什么有用办法?应该是空口说白话吧。」她似笑非笑的反问。 孟晟黝黑的脸庞透出不自然的尴尬,这个谎好像圆坏掉了,他并没有瞧轻她的意思,更何况以她所学,教导几个孩子认字念书绰绰有余。 见他如此,无双不好意思了,是她尖锐了,是她处处针对他……没错,她就是在迁怒,可认真想想,岳帆和蒋孟霜之间关他什么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算亲哥哥也管不了妹妹荷尔蒙喷发呀。 莞尔一笑,她是个懂个自省的女人,缓下口气,她说:「对于锦绣村,我有个生钱计划。」 「什么意思?」 「我们出去走走,一面走我一面解释。」 「好。」 拉开门,孟晟提着灯笼,与无双一前一后走出蒋家老宅。 第十七章 走过一段路后,她方开口,「我打算打造一个休闲胜地。」 若晓得京城附近有一片优美胜地,权贵官臣们岂能不争先恐后到此一游? 前辈子,她是广告界强人,接过许多大型外商公司的案子,而她做过最成功、最大宗的案子便是城市行销,因此行销锦绣村,于她而言是驾轻就熟。 「休闲胜地?」 「意思就是可以提供游客玩乐、体验、休息的好去处。但要把锦绣村变成这种地方,得先解决一些困难,比方锦绣村这么美丽为什么鲜为人知?」 「因为路不好找。」没有人会想到,通往密林的小径后方,竟藏着一个美不胜收的桃花源。 「没错,进村的地方标识不明,所以得制作花墙、树立地标、广发传单,举办花博会……做各种宣导,让游客知道锦绣村所在位置。」 「就这样?」 「不止,贵人进了村子,不知道哪里可以玩、可以住,来一趟,顶多觉得这是个美丽的村子,但下回还来不来?不一定,所以必须让来过的人还想再来,才能巩固长期客源。」 「怎么做?」他喜欢看她自信满满、滔滔不绝的样子。 「必须开发村子里的观光景点,建立导游制度,一个口灿莲花的向导可以让旅客流连再三,舍不得返家,所以导游的训练与景点规划相当重要。」 「景点规划是什么?」 「这里除了家家户户种植的美丽花草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玩?」 「小时候我常去湖边采莲子。」 「没错,再过一段时间荷花开了,可以赏花,之后采莲子、收莲藕,就算湖里没有花,还可以让客人江雪垂钓,不同时间有不同玩法。 「同样的,阿元哥哥说后山猎物颇多,可以安排客人进山行猎,广场中央可以办烤肉大会,而妇人最喜欢的送子观音庙,只要多安排一些仪式,自然能让妇女趋之若鹜。 「我还没去参观过观音庙,若地方够大,再雕个月老像,就可以把妇人、女子一网打尽。还有、,村里有近三十亩地种植水果,贵人们只会吃果子,有谁真正采过果子?为求新鲜,也可以安排采果乐活动。 「如果能说服足够的村人将家里的产物拿出来买卖,还可以设置一个假日市集,让游客走走逛逛。什么叫旅游,就是吃吃喝喝买买玩玩、放松心情。 「当然,之后为吸引更多的人,必须不定期举办一些诗词大赏、雕刻大赛、花艺竞技……等等。想法很多,但仍嫌粗浅,需要再做详细的规划,不过前提是阿元哥必须能动员村里上下,尽力配合造村计划。」 无双的每个点子都让孟晟蠢蠢欲动,不少人家在郊外置办庄子,要的就是那么点野趣,若锦绣村能办得到,自然可以吸引不少人。 「你说得很好,但是吃、住是个大问题,难道你要在这里大兴土木盖客栈?我不认为村人拿得出这笔钱。」 如果她需要帮忙,他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皇帝给的赏赐,他刚刚置办下新宅……没关系,可以卖掉战利品,如果不够,再找岳帆想想办法。 「我打算和村民开会,看看谁愿意将家里多余的房间粉刷整理之后租给客人,比较麻烦的是,如果碰到一口气来二、三十人的大户人家,就必须分开住,所以区域规划很重要。」 她用的是airbub的观念。 airbub现代旅游的新兴流行,这个网站鼓励一般住家把家中多余的房间拿出来,放在网站上面出租。 别小看这个,根据波士顿大学的研究显示,airbub的房源供应量每增加10%,就会导致同地区酒店房间收入下降0.35%。 听起来不多吗?错!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奥斯汀,airbub房源最多的地方,酒店的收入已经下滑13%,如果房量再继续增加十倍、二十倍,试问,除了团客外,酒店可以抢到多少自由行或商务活动的客人? 在二十一世纪情况都这样了,那么在旅店普遍不足、设备又差的古代呢?想想这些房间将提供村民多少收入? 孟晟觉得很新鲜,也不认为没有施展的空间,也许她让人耳目一新的作法,真能引起风潮。「住的解决了,吃的呢?」 「既然锦绣村的特色是花,吃喝就得以花为食材,我打算招几个人,教导以花入菜,提供贵人们吃食。」 除此之夕,她强调旅游行程是按照个人需求量身打造,这是服务业最重要的地方——以客为尊。 「你要做吃食?」 「不行吗?」斜眼望他,在他心里,她只是个会在府里吆喝下人的少奶奶? 孟晟回睇她的笑颜,二十岁的姑娘却有着十五岁丫头的天真,眼波一转,娇嫩的笑靥迷惑了他的眉眼。 她很美,不是一见就教人惊艳的那种美,而是让人一看就控不住欲望再多看一眼、多看十眼的美。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新鲜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更靠近、更了解。 他真的靠近了,望着她自信颖慧的脸庞,不自觉地……直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传进鼻息时,他猛然惊觉,急忙退后两步。 懊恼,他在做什么?她是好朋友的妻子,更何况,岳帆还成了自己的妹婿。 无双收回目光,她也恍神了。 那一秒钟,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魂魄似地,恍恍惚惚间,仿佛自己又回到青春年少时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她开始对爱情有了憧憬,那个夏天,她以为岳帆是人生中最正确的答案,那个夏天…… 无双轻叹,果然爱情不实际,夏天的美景无法永续。 一个别开头、一个低下头,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都觉得该找出些许话题来解除干巴巴的气氛,却也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半晌,孟晟终于找到话题。「不怕京中贵人到锦绣村,你被认出来?」 他这一问,她顿时卡住,对哦,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她是来躲避追击、躲避钟家,不是来做大事的。 心太急了,甫出笼子的小鸟,羽翼未丰就急着冲上青天,考虑不周呐,可是要她放弃计划……难道真要靠「大哥」养活? 不可以的,她要独立坚强,她必须自己找到出路,锦绣村是个可以让她充分发挥的好地方,谁晓得下一次会不会有这么好的际遇? 女强人的染色体蠢蠢欲动…… 「在游客进村的期间,我不会离开家门。」她说道。 没那么倒霉吧,过去金衣玉履、红粉金钗,如今荆钗布衣、素面朝天,会有几个人能认得出自己?更别说,她的化妆术可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经典代表。 「除了被认出之外,还有其他风险。」他并不想劝阻她的计划,只是她设想不周到的地方,他必须替她多想想。 「你指的是什么风险?」 「天底下什么样的贵人都有,如果碰到财大气粗的恶霸想把锦绣村买下来,不依就破坏的,怎么办?如果碰到位高权重想独占美景的,一句迁村,就迫得村人不得不离家远行,怎么办?」 他每句话都问到点上,但她不是容易屈服之人,既做出决定,再困难也不想放弃。 「所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锦绣村在贵族圈里留下印象,最慢三个月,京城百姓都会晓得锦绣村、都会想排队求得一游,待村人与贵人之间套足交情,那么就算真有恶霸权贵觊觎,也得掂量自己的分量。」 见她说得雄心万丈,孟晟笑开。「你可以不必这么麻烦。」 「还有更好的作法?」 「岳帆现在是一品将军,只要他肯出手……」 无双的笑脸瞬间垮下,他还真是时刻不忘记替自己的好友说项。 她迅速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不愿意谈及岳帆,因为自己尚未把他放下,想起他、提起他,她便无法抑止泛滥的哀愁,她需要的是往前走的动力,而不是让自己频频回顾的心痛。 见她转身离去,匆促间,孟晟拉住她的手腕,没想到这一施力,她没站稳,重心往后,下一瞬便跌进他的怀里。 只是轻轻一个碰触,他魔怔了、失控了,像是有人主宰起他的肢体心智,明知道不可以,他却下意识将她搂进怀里。 第十八章 他知道这是冒犯、不道德,但「下意识」不允许他放手。 他像被牵线的傀儡娃娃,失控地拥住她,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像在荒漠中行走的旅人遇见一方甘泉。 他傻了,她也犯傻,他的怀抱像一堵墙,让她可以安稳立足、不怕覆灭倾倒,让她不安的心情变得安定。 很久了,她已经失去这样一道墙,很久、很久…… 直到现在,她才晓得上辈子的自己踽踽独行了多久、害怕多久、恐惧多久,她是揣着怎样的惊惶在活着。 热泪倏地翻下,就真的这么难?她要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心、一点安全,她要的不过是心无旁骛的疼爱,怎么这么难?难道一心一意只存在于女子的基因,无法从男人的dna里提取? 她的泪灼了他,他急忙松手、急忙说:「对不起。」 她恼羞成怒。「是不是男人都认定,一句对不起已是天大地大,可以抵消所有的错误?是不是男人都相信,一句对不起是对女子最大的奉承,女人收下这句,就该退让妥协?如果这么好用,是不是一句对不起,杀人放火无罪,一句对不起,强盗强奸正确?」 她每发出一个问号,就用力推他一下,是使尽全力的推搡,使尽全力的发泄,她没作齐气。 只是这样的小小力气……他可以屹立不倒的,但他退了,顺着她的意思一步一步往后退,面对着她的咄咄逼人,他不觉得她面目可憎,反而觉得……她很可怜。 她并没有说得太过分,她讲的每句都是实情。 岳帆认错,所以公婆认为她不该继续胡闹,所以娘家怨她不认命,所以京城百姓都认定是她心量狭窄,容不下岳帆和孟霜。 知道吗?说书人嘴里的燕氏,已经逐渐变成尖嘴猴腮、刻薄歹毒的坏女人。 她说生为女人不该为难女人,但满京城的女人都在挞伐她、责备她,连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都要赐戒尺,打得她皮开肉绽、伤上加伤。 她很委屈,却从不对任何人诉说委屈,她咬牙强忍,他却在她一句「我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中,看见她的哀伤。 她不对任何人提出要求,她只想一个人过得安静平顺,可是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投降,向岳帆、向婚姻,甚至是向掠夺她幸福的孟霜投降。 他深邃的眼眸里,充斥着满满的罪恶。 「因为我嫁给岳帆,所以没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权利拒绝别的女人涉足我的婚姻,没有权利不让自己变得可怕狰狞,没有权利不要一个辜负我的男人?我怀疑,当年我签下的是婚书,还是卖身契?」 她还在打他,一下一下地捶着他的胸口。 她在发泄、在狂怒,这是在尚书府做都不能做、想都不能想的事,且……对象不应该是蒋孟晟…… 但她不管,是他要挑起这个话题,挑起她不愿想起的男人。 他任由她捶打,直到打累、骂累,累得在他跟前垂首喘息,他才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冷冷道:「如果是钟岳帆的事,我不想听。」 「我是要讲岳帆和孟霜的事,你必须听。」他坚持。 她听得还不够吗?整座京城人人传诵,谁不晓得那段梦幻浪漫的爱清故事,要是拿来拍电影,说不定还能大卖座呢。 「与我无关,我不想听别人的八卦。」无双轻哼一声,迈开脚步往回奔。 孟晟施展轻功,纵身挡在她跟前,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仰高下巴望向他。「你必须听,否则你会后悔今天做的决定。」他二度坚持。 「走开。」 「不要。」他知道急事缓办的道理,但话还是要摊开说,局面必须一点一点扭转,否则他将会一世不安。 「我不会听的。」 「你必须听。」 「我要讲几次不听,你才可以放弃当挡路狗?」她沉静的眼神里带着恨意。 他不放弃,深吸气,低声道:「对不住了。」 话说完,他抱起她的腰,她还来不及尖叫,他已经抱着她轻点足尖,从不少户人家的屋顶飞身掠过。 她反应过来,打他、捶他,甚至咬他,他都不为所动,在她考虑要不要尖叫引来村人关注时,他们已经双双停在蒋家老宅的屋顶上。 企图把她关在家里,逼她非听不可?对不起,她吃软不吃硬。无双别开脸,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轻轻把她放在屋顶上,确定她坐稳后,低声说:「等我。」 下一秒、咻地,人不见了。 三月天春寒料峭,夜风袭来颇有几分寒意,她抚抚双臂,心底暗恨,想用寒冷迫她投降?这是什么鬼思维啊,她又不是敌军,会因为天候放弃进攻? 她开始怀疑,听他的话、定居在锦绣村,到底正不正确? 算了,若此地不能留,天宽地阔,就不信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处所。 然而蒋孟晟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转眼功夫,他重新跃上屋顶。 他带来一条棉被,不由分说,把她像粽子似地裹起,这动作很不尊重人,是莽夫才有的行动。 无双不满却无法计较,因为被温暖包裹的那瞬间,她倏地明白,原来上一世的自己,非但缺乏安全感,还严重缺乏温暖。 眉心微松,她缺的东西多了,谁说只有安全感和温暖,她还缺乏成就、缺自信、缺骄傲、缺……她让妒嫉填满人生。 有幸重来,她发誓要一项一项找回来、填补起来,她要充实自己的生命,当一个能让自己欣赏的女人。 见她垂首不语,浓眉在孟晟额上打起死结,任他一世磊落光明,无话不可对人言,但面对燕无双,他难以启齿。 「燕无双。」他低声唤她。 这个开头差强人意,如果他喊的是钟夫人,信不信,她拼着折断两条腿都要跳下屋顶。 「整件事,错在我、不在岳帆。」他认错。 无双失笑,他够朋友也够义气,可惜一个被放弃的女人,不会在乎他的义气。 「这次的边关战役虽然大获全胜,然当时情况数度危急,先是皇后娘娘的兄长江邺领兵出战失败,被番王扎卡达西所困,岳帆不得不与我合演一出围赵救陈的戏码,我领大军与扎卡达西对战,岳帆带五百人救回江邺。 「谁知扎卡达西早有所备,那一役,岳帆身受重伤。相较起岳帆,我幸运得多,抢下大批粮草、俘虏战犯八百余人。回营后,我才晓得岳帆受伤,长箭穿肩而过,虽不在要害上,但箭尖淬毒,他陷入昏迷。 「当时,我处理军中要务,必须在外奔波,我担心野心勃勃的汪泉溪在药草中暗做手脚,于是安排孟霜乔装成小兵贴身照料岳帆,却不知那毒让岳帆迷失心智,让他们有了夫妻之实。」 他说谎了,隐瞒一部分事实,但那个实话,他无法说出口,父母临终前,恳求他护着妹妹们,让她们一世顺遂。 轻轻地,他在心底对无双说声对不起。 「事后岳帆非常苦恼,他不愿意辜负你,只是……」只是孟霜痛哭流涕,一边说着不愿让岳帆为难,一边却上吊自尽,事至此,岳帆怎能硬起心肠,对孟霜的哀伤视若无睹? 她说得对,孟霜擅长当小白花,示弱扮可怜,让孟霜无往不利。 「环境所迫?」无双接下他的话,但说出这四个字后,却笑了,世间迫人的事这么多,如果事事顺从,人还会是人吗?「后来呢?」 他很抱歉,但是……咽了咽口水,孟晟继续往下说:「汪泉溪是江邺大力推荐之人,江氏是皇后娘家,家大业大、势力大,又深得帝心,所荐之人,职位只比岳帆小一级。我不否认、汪泉溪有几分能耐,过去战场上,他确实有勇有谋,只不过他太妒嫉岳帆,从领命到边关的第一天起,就处处和岳帆对着干。 「扎卡达西是个极好面子的,前次的对战被我抢下一城,心有不甘,不久再度领军前来邀战,汪泉溪命我带兵应战,我走了,留下还在养伤的岳帆,没想到汪泉溪狼子野心,竟命亲信将岳帆迷昏、关押起来,一边假造证据,企图栽赃岳帆叛国,一边往京里递出假军情,说我与数名小将,因为岳帆的通敌泄密而葬身沙场。 第十九章 「布置好这些,他命弓箭手布阵,待战事结束,若我们全军覆没便罢,万一侥幸回到城里,自有弓箭伺候。 孟霜窥得汪泉溪的野心,冒险从地牢中救出岳帆,连夜带他奔赴战场,将消息传给我。 「几天后,我与扎卡达西的对战再获大捷,而孟霜带来的消息,让我迅速做出决定——我领着出战的小将们从另一条路绕到城后,杀得汪泉溪措手不及。那是一场激战,直到战事结束,才赫然发现军中竟有那么多人与汪泉溪站在一起。孟霜救了岳帆的命,也救下我们近五千个士兵的性命,于是巾帼英雄的事迹传遍军中、甚至京城。」 他叹口气后,续道:「岳帆是个负责任的男子,他和孟霜已有夫妻之实,无法弃她于不顾,、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所以……倘若你心有覆,看清楚,我才是那个祸源。岳帆敬你、爱你,从未有声他心思,否则以他的条件,边关多的是想得到他青睐的女子。」 无双迎上他的视线。「我从不否认蒋孟霜的英勇果敢,也相信岳帆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英雄佳人的故事传扁京城,人人欣羡,我也不例外,只要故事里的钟夫人不是我,我可以无所谓的。」 「错误不在岳帆身上。」他重申。 「所以呢?他无错、他认错,我便该与别的女人共享夫婿?试问,倘若你的妻子在无能为力、无过错的情况下,与其他的男子有了关系,你是不是也肯与那男子同处一室、共享妻子的温柔,并且甘之如饴?」 她问得他说不出话,片刻,方才回答,「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是女子。」 「明白了,原来错在我身为女子,原来同样的事,男人犯的叫做错误,女人犯的叫做死罪?」她咄咄逼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男人犯下错误,只要可以做出合理解释,女子就该宽大包容,但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女子身上,再多的解释都是枉然。谁让我们是女子,天生弱势,谁让主导这个世界的是男人,女人只能依附男子,所以规矩、道理只能由男人来订。」 「你非要曲解我!」 「我曲解了吗?不,你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说词,事实上你想的就是这样。蒋大将军,请你听清楚,不管这个世界的制度是谁订的,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依附任何男子,我的人生我要自己主导。至于你为我做的,我铭感五内,一旦有能力,我便会悉数还清!」 「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女人。」 「谢谢夸奖。」 「值得吗?为了固执,舍弃家庭丈夫儿子。」他苦口婆心。 「你又弄错,不是我舍弃家庭丈夫儿子,而是钟岳帆舍弃我。」 「我已经讲过无数次,错不在他。」 「所以错在我?」她怒声反问。 「对,错在你的固执、你的不知变通、不愿妥协,只要你愿意退让一点点,整个家庭就会圆满,你不会失去儿子、失去岳帆,不会灰溜溜地当个弃妇。」他被激了,不多话的他变得多话。 「首先,这个家庭自从蒋孟霜加入后,就已经破碎,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物色另一名女子摆在岳帆身边,看看蒋孟霜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温柔体贴善良,还是会因为妒嫉变得面目可憎? 「第二,成为弃妇不叫灰溜溜,留在尚书府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女人,才是灰溜溜。第三,如果你还存着劝我回尚书府的心思,可以停止了,就算你从劫匪手中把我救出来,我也不会感激到想回钟府。」 「其实解决的方案很简单,你大可向岳帆建议,让他放出我病重的风声,过两个月,燕无双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因病身亡。放心,此事没有人会牵扯到令妹身上,要承担恶名的会是皇太后,是她的戒尺把我打得伤重不治,你说怎样?」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 「我把你当成……蒋孟霜的亲哥哥。」 所以在她心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有目的、有阴谋?所以他是敌人的哥哥,她认定他所有举动都是作戏? 气炸了、气疯了,孟晟气到说不出话,纵身跳下屋顶,奔回房里。 固执的女人让他也变得固执起来,对,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留在屋顶,故意等她开口求助! 他就不信,固执真的有这么重要。 无双望着孟晟的背影,苦笑不歇。 是气到忘记,还是刻意把她留下?不管是哪个,她都不会喊他回来,因为这关系着她的骄傲与自尊。 拢了拢棉被,真奇怪,为什么他在的时候,一床棉被便觉得温暖,现在,还是同样的棉被,却让她感到寒冷? 是心境?还是因为争执让肾上腺素攀升? 蜷缩成团,看着天上明月,她不知道未来会变成怎样,她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过得更好,但她确定,她可以保有自己的良善之心,可以用一辈子去做正确的事情。 这样就够了。无双缓缓闭上双眼,今天是很辛苦的一天,从明天开始,她要试着当回女强人,但愿……但愿这辈子的自己,事业线和上辈子一样平稳顺利。 她没有呼救! 蒋孟晟根本躺不住,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的标准越修越低—— 一开始,他打定主意,只要她喊「快把我放下来」,他立刻推门出去把她救下。 后来他想,没关系,她只要叫他的名字,他就不计较,把她抱回屋里。 可是她没有,连讽刺地喊一句「蒋大将军」都没有,于是他说服自己,她肯定是冻僵了,好吧,她只要哼一声,小小一声,他立刻跳上屋顶…… 她没有哼,而他的脑袋在「冻僵」两个字上面盘旋,然后等不了了,像在对谁生气似地,他用力推开门、用力飞上屋顶,用力…… 她居然睡着了? 怎么睡得着?这么冷,她又没有内力?她故意和他对着干吗?她的固执比小命更重要? 气疯了,没见过这么能招人怒气的女人,他气得想把她乱摇一通摇醒,但是手触到她肌肤那刻…… 该死,她发烧了! 气死、气死、气死,她不知道自己才撞了梁、挨了打,药汤才刚刚断,就这样不在乎身子,如果逃家的目的是找死,何必辛辛苦苦跑出来。 气炸!不管了,他现在就要把她带回尚书府,谁要管她的心情或固执。 说到做到!孟晟打横将她抱起,狂奔到村子口,他的速度飞快。 穿过密林,他慢下几分,不是因为体力不济,而是因为…… 双奔大道,脚程又更慢了,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他像战败的公鸡似地,垂头、服输……他被她的固执所屈服。 回到林子口、穿过密林、走往村子、回到蒋家老宅、回到她的房间……他的动作没有这般轻柔过。 她被折腾得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禁不起他的粗鲁,所以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轻轻地打来一盆水,打湿布巾覆在她的额头,再轻轻地把她扶到自己怀中。 右手抱住她,不让她往下滑,左手掌心贴在她的背后,用内力为她驱逐寒气。 她熟睡着,苍白的脸庞渐渐浮上一抹红晕,慢慢地,嘴角拉出弧线,淡淡的笑意成形。 他并不知道梦里的她正幸福着,返家的丈夫、亲爱的儿子、共享天伦的公婆,幸福一点一点包围…… 她的笑容让他跟着放松,轻叹了口气,他真的拿这个女人没辙啊。 【第六章 左右为难】 与人撒气似地,返京已经一个月,孟晟每天都板着脸孔。 他的职务被调动,成了宫中带刀侍卫,三品将军居然去当个小队长?疯了吗?明明不合理,可所有人都羡慕他能在御前行走,还说有几个三品将军可以日日朝见天颜,说他是皇帝身边的新红人? 但他宁可到京畿大营训练士兵,就算晒出一身黑皮,至少可以溜班去探探固执的燕无宝,不像现在……只能乖乖等待排班休沐。 阿元最近常到京城,每次都带来让人振奋的消息—— 「阿云妹子可能耐了,给每家每户都取个别致的名字,还给咱们写对联呐,实在太有才,阿晟,你的运气真好,居然有这样的妹妹,若她是我家妹子,多好!」 第二十章 「阿云用枯藤编织成一道拱门,竖在林子外头,让焦大叔移来九重葛,要不了多久,藤蔓爬满拱门,就是一道再美不过的花墙,到时再把贺叔刻的‘锦绣村’牌匾挂上去,咱们村子就不难找了。」 「村子上下总共有八十几个房间可以出租,今儿个,我就是来买漆的,把墙壁刷好,就可以准备开门做生意啦。阿云妹子让贺叔把雕好的饰物挂在每个房间里,客人要是喜欢,就可以买回去。贺叔可乐啦,他闲来无事就喜欢雕山雕水、雕风景,贺婶老嚷着屋子都快没地方走路了。」 「阿晟,今儿个来是要跟你说一声,你家的厨房太小又太旧,我打算寻人翻修,否则要是一口气来几十个客人,哪来得及做好饭菜?」 「有三十几个摊位来报名,卖鸡卖鸭卖鱼、卖花卖木雕卖画儿,还卖酱菜、卖腌料……大伙儿全卯足劲儿想挣钱呐,就是阿碧,也想卖卖绢花,这不,我特地带她来挑绢布。」 「好消息,阿云妹子可厉害呢,把咱们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哄得服服贴贴,这些天妹子忙得脚不沾地,还得空出一个时辰教他们念书识字,咱们村里,人人都感恩你啊,谢谢你把妹子送回锦绣村。」 阿元每次带来的消息和锦绣村有关系,孟晟从里头抽丝剥茧,多少可以拼凑出燕无双的生活片断,她很忙,忙得兴致盎然、忙得起劲、忙得精彩。 真这么开心吗?那么,伤心有没有少一点、忿怒少一点,有没有……回心转意的空间? 送走阿元,孟晟拿起桌上的「宣传单」仔细看。 阿元说,这叫做版画,听说西域有,但中原少见,版子是贺叔刻的。 左上角是一首诗——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僮未扫,莺啼山客犹眠。整幅画勾勒出田园乡居的乐趣,让人看着心痒,不想干活儿了,只想往锦绣村一游。 燕无双举办的活动叫百花宴。 百花宴?赏玩用的花,真能变成餐桌上的珍馔?他怀疑,但想到她谈起改造锦绣村时的自信,孟晟微微一笑,怀疑女人不难,怀疑燕无双自信的目光,很难。 早上,阿碧领着村里几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京城每条街道巷口散发宣传单,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怎会想到把年轻姑娘打扮成花仙子? 不管怎样,效果肯定不差,因为阿元过来时,乐津津地说着,「我们已经接到两单生意,房间卖掉二十几个,而且是连续住上三、四天呢。」 他刻意泼冷水。「说不定人家只是说说,不见得会去。」 「就算不来,咱们也赚啊,门票一人一两、马车一辆三两,阿碧那里已经收下不少订金。」 锦绣村的村民,务农了几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门票?」 「对啊,这笔银子要用来雇导游,让人讲解锦绣村的历史与故事、带领游客四处走,还要拿来种下一季的花花草草,阿云说,这样游客才能绵绵不绝。」 连这个都想到了?有意思! 孟晟让阿元带上满满一马车的纸笔书墨,上次准备的不多,只够无双一人使用,但现在要领着孩子念书,用量肯定惊人。 再看一眼宣传单,他承认相当吸引人,不管是画面还是诗词。 心念起,如果他把宣传单交给孟霜,她肯定能说服岳帆一起出游,到时夫妻见面,能不能和好如初? 不对,孟霜在场只会坏事,无益于两人,还是私下怂恿岳帆同行,可是……燕无双会迁怒他吗? 肯定会,但为着她好,就算让她怨上一辈子又如何?身为孟霜的亲兄长,又犯下那么大的错误,本就该受她埋怨。 就这么做吧,他把宣传单收进怀里,走出家门。 身为尚书府的舅爷,孟晟轻易地进到后院。 小厮领着他往霜夫人的院子方向走,穿过拱月门,他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两条小短腿,辛勤地绕着园子跑。 园子里有两个丫头,一个帮着计算圈数,一个跟在少爷身后跑。 他认得她们,一个叫语珍、一个叫语珊,都是燕无双身边的大丫头。 岳帆让她们留在园儿身边?聪明!那几个丫头心里只有小姐、没有姑爷,园儿有她们照顾,肯定妥当。 不过……那是在玩吗?不太像,园儿一脸的严肃,气喘吁吁、衣服湿透,还坚持跑着,所以是在锻练身子? 用这么粗浅的法子? 孟晟对小厮说道:「你先下去,我知道霜园怎么走。」 「是,蒋舅爷。」小厮退下。 孟晟斜着身子靠在门边,静静观察钟宇园。 「小少爷,十圈了,可以休息了。」 「不,我还有力气,给我跳绳。」园儿向语珊伸手。 「少爷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呢,要是小姐在,肯定很高兴。」 园儿认真说道:「我得快点长大,把身子练好了,才能去找娘。」 语珍听见这话,既欣慰又感动,小少爷始终没有忘记小姐。「是,小姐一定在哪里等着小少爷去找她。」她蹲下身子,用干净的帕子给小少爷抹去满脸汗水。 「是啊,小姐要是知道少爷让师傅称赞了,肯定会乐得把小少爷抱起来转三圈。」 语珊看着园儿,心肝儿发疼,自从小姐不在,小少爷变得更懂事听话,像个小大人似地,天未亮就起床锻练身子,师傅还没到书房,自己先练上几张大字。 念书、运动、作文章,就是晨昏定省也从未缺席过,每次看他小小的身子端坐在书桌前,就让人忍不住鼻酸。 小姐在的时候,小少爷哪是这个样子的,他也会撒娇、也会耍赖,现在是不是因为…… 小少爷也明白今非昔比,必须自立自强? 「娘还没托人捎信来吗?」 园儿一问,两个丫头都低头沉默,这话,每隔两日小少爷便要问上一遍,他想娘了,也担心娘在外头过得不好,对吧? 见语珍、语珊不语,园儿勉强一笑,说道:「是我心急了,哪有这么快,要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得花时间的。」 语珊忙接下他的话。「可不是吗?小姐性子挑剔,又不是随便什么破烂地方都能住得下的。」 语珊的话让在旁偷听的孟晟抿了嘴,依她们的标准,蒋家老宅大概就是所谓的破烂屋子吧。 他站直身子,朝园儿走去,还没走近呢,不只园儿,语珍、语珊也满脸戒备,一人一手拉住园儿,想把人给藏起来似地。 他在她们眼底看见敌意。 「蒋舅爷走错地方了,霜园在另一个方向。」语珍冷淡的说。 「我来找园儿。」 只见园儿从语珍、语珊身后站出来,回望孟晟的目光中带着寒意,这是……五岁孩子的目光? 孟晟苦叹,看来因为孟霜的介入,受苦的不仅仅是燕无双。 「找我有什么事?」园儿抬高下巴,满脸倨傲。 孟晟失笑,这个表情真像他的娘,都是骨子硬的骄傲家伙,将来他会不会也像燕无双那样,事事不低头? 「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我很乐意。」他释放善意。 「任何事都可以吗?」他的下巴抬得更高,眉一挑,十足十的使坏表情,又跟他的娘一样。 「对,任何事都可以!」孟晟回答得笃定,他还不至于对个孩子言而无信,更何况他也好奇一个小娃儿能多「坏」。 「好,请你把霜姨带回蒋家、永远别出现,可以吗?」他笑着,得意非凡。 他的骄傲像他娘,丢难题的能耐也像他娘,强将手下无弱兵,够狠、够坏,比起他的娘,青出于蓝胜于蓝。 语珊、语珍双双低头,掩嘴轻笑,好样儿的,果然是她们家小姐亲生的,脑子就是比别人家的好使。 「不行吗?我还以为‘任何事’都可以。」园儿瞠大眼睛,死盯孟晟,等待他回答。 好吧,他总是落败,不管在燕无双面前,或她儿子面前,这对母子是专门生来折磨他的。孟晟苦笑,「对不起,我没办法。」 「我娘说,既然没有办法做到,就不要轻易许下承诺。」他挑挑眉,丢下一抹嘲讽。 转身,不想跳绳了,回去默书吧,他不想在「坏人」身上浪费时间。 第二十一章 他一手牵起珊姨、一手牵着珍姨,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没办法带走孟霜,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找到你娘。」话脱口而出,孟晟懊恼,这不是中了人家的激将法吗? 天,那个「人家」才五岁。 孟晟猜错了,那个「人家」根本没使激将法,只是没空理他,所以连头都懒得回。「不必,我的娘我自己找。」 这种态度……是小孩该有的吗?太不给人面子、太可恶、太伤人自尊。孟晟幼稚了,竟和一个五岁小娃杠起来。「你才五岁,等你大到能出门找娘,你娘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 不过,他的幼稚竟然成功地让园儿停下脚步,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孟晟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是这样,还不是你们家的人害的。」 孟晟咬牙,端起态度说:「你可以选择继续拿我当敌人,或是让我帮你一把。」 「你会帮我?当我是傻小孩吗?」那个霜姨会希望娘永远不要回来。 「我当然会帮你,就算找不到你娘,我也可以当你的师傅,指导你练武功,否则,就算你有本事跑一百圈园子,还是无法飞天遁地,还是无法打败坏人、保护你娘。」 话说完,他炫技似地,纵身飞上树梢、足点高枝,绕着园子转一圈,再跃回地面,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 好厉害……好厉害啊!园儿的眼睛发直,心脏怦怦乱跳,脸颊充血,他羡慕得快要流口水了,可是……正邪不两立,远小人、亲君子,他……用力扭头,骄傲地抬起下巴。「不需要,我爹会教我。」 「你爹有空吗?」他指的是皇帝重用岳帆,时时召他入宫商讨大事。 「我爹确实没空,他得照顾霜姨。」童稚的声音却说着令人发酸的话语,实在让人很难相信,眼前的孩子只有五岁。 在园儿面前,孟晨觉得自己很幼稚、对方很老成。 「你爹是皇帝的肱股大臣,男子以事业为重,他没有太多时间留在府内。」 「意思是,你很闲?」 啧,钟宇园和他娘一个样儿,气死人不偿命,他强压怒气,回答,「对,我闲到发慌,才有时间替你找娘、教你武功,要不要?一句话!」 「不必,多谢费心。」园儿再度转身,背影傲气得让人跳脚。 孟晟深吸气,这个小家伙比扎卡达西更有把人惹到气炸心肺的本事。 「尝到苦头了?我早说过,他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蒋孟霜的声音幽幽传来。 呼……孟晟吐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眼下有淡淡的墨晕,瘦了,脸上落落寡欢。 嫁给岳帆不是她最大的梦想?如今心想事成,还有什么不开心? 「园儿因为你而失去母亲,你期待他怎么对待我们?」他口气清冷。 「哥,那不是我的错,你不能把事情算到我头上,我是你亲妹妹啊。」她目眶一红,泫然欲泣。 没错,正因为她是亲妹妹,他才会罪恶、才会难为,但……木已成舟,他能怎么办? 「在尚书府,日子过得不好吗?」 见哥哥缓了口气,她点点头,楚楚可怜道:「公婆对我客气却疏离,可是他们以前对待燕无双却像对女儿一样,我初接府里中馈,这么大的一个家,掌理起来有多困难,知道吗?谁能够不出一丁点儿错? 「下人非但不帮忙,还在背地里等着看笑话。钟宇园更不必说,从刚刚的态度就不难知道,他是怎么待我的,即使我对他千般万般好,他还是用看仇人的眼光看我。在尚书府里,我能依靠的只有岳帆了,可他一天到晚不在家,哥知道我有多苦多闷多冤。」 她真的恨,如果有个对手,还可以跟对方缠斗,问题是她没有对象、没有一个「刻薄的嫡妻」来彰显她的可爱温柔,她没办法让岳帆向自己更靠近,她觉得孤立无援,害怕极了。 「你得受着,这是你选择的。」 「我没有说我不受着,但是……我苦啊!」 「很苦吗?燕无双刚嫁进尚书府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她必须掌家,必须代替丈夫孝顺公婆,必须独自生下儿子、教养儿子,因为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仗。然而她日盼夜盼,终于把丈夫给盼回来,却没想到丈夫身边有了新欢,想想她,再比比自己,谁苦?谁闷?谁更冤?」 突然发觉,每次碰到燕无双的事,他就会变得多话,如果多话能帮得上忙便罢,偏偏说得越多,心中的无力感越重。 哥哥问堵了她,蒋孟霜一时无法回答。 「当初,你第一眼见到岳帆就存了心思,那时我是怎么告诉你的?我说岳帆与妻子鹣鲽情深,谁都无法插足两人中间,你却告诉我,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 「我让你熄了非分想法,你却在事成之后告诉我岳帆对你的承诺,你一脸得意地说:‘谁说他们之间无人可以插足?’还说再密的鸡蛋都有缝,何况是夫妻。 「你信心满满一定会成为岳帆心中最重要的女人,现在你的信心呢?燕无双把位置腾出来给你了,你还要怨东怪西,她什么都不要求,只求你善待钟宇园,可你是怎么说他的?你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你才是真正的白眼狼。如果燕无双知道你这样对待园儿,决心回来与你一争,你真的认为自己有胜算?孟霜,我已经讲过很多次,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在岳帆受重伤时,让你随侍在他身边。 「我不会同情你,我不会在乎你的埋怨,有本事,你就把日子往好的过,没本事,就把岳帆还给燕无双。我没有对园儿说谎,我是真的会想尽办法把燕无双找回来!」 「大哥……」蒋孟霜的心抽痛着,双眼含泪望向哥哥。「爹娘临死前要你好好照顾我和孟瑀,可瞧瞧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不希望我幸福吗?」 她又戳中他的软肋了,大掌压在她的肩上,他语重心长说:「孟霜,对钟宇园再好一点,他的娘已经把自己的幸福让给你了,倘若你还不懂得惜福,只会不断抱怨,你真的不配当蒋家的女儿。」 「孟晟,你来了。」此时钟岳帆大步朝他走来。 一进家门,就听见舅爷来访的消息,钟岳帆很高兴,他有许多事想与孟晟商量,过去几年生死相依,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听见丈夫的声音,蒋孟霜立刻背过身,悄悄拭去泪水。 钟岳帆走近,发现气氛不对,连忙问:「怎么了?兄妹吵架?」不会吧,蒋家兄妹情深是人人都晓得的事。 蒋孟霜笑盈盈地转过头,回答,「没事,是太久没见着哥哥,想他了。」 钟岳帆笑道:「这么大还撒娇?」 「怎么,吃醋啦?」蒋孟霜含笑问。她希望他回答:是,吃醋了。 因为她开始缺乏自信了,那夜……他在梦里喊着燕无双的名字。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没有停止过,她知道他时常往燕府跑,希望能得到一点消息,她知道他时常看着园儿的脸,想念燕无双……这一切都让她惶惶不安,始终放不下燕无双吗? 燕无双是在后宅养大的女子,不知道外头有多危险,更何况她没带走任何嫁妆,这样的女人根本无法在外面存活。 一个月过去,杳无音讯,说不定她早已曝尸荒野。 连公婆都不认为她还活着,岳帆为什么放不下?是因为太喜欢了吗? 钟岳帆没有回答,只是拍拍孟晟的肩膀,说道:「以后多往家里来吧,免得孟霜挂念。」 她又心酸了,不只因为答案不在预料中,更因为他不喊她「霜儿」。 是不是因为他心里有另一个「双儿」,是不是因为她再努力都无法取代另一个双儿?小心眼,让她更加难受…… 深吸气,她勉强自己微笑。「我去备酒菜,你们一定有许多事要谈。」 「好,麻烦你。」钟岳帆没有多心,领着孟晟往书房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蒋孟霜眼眶泛红,许久,咽下委屈,她握紧拳头对自己发誓,「我不会输的,燕无双,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刚坐定,钟岳帆就问:「孟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无双的下落?」 第二十二章 这句问话让孟晟心头一震,眉心微蹙,怀里那张宣传单突然变得灼热。 要坦白吗?说自己收留燕无双,让岳帆整整一个月像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找?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孟霜,不让燕无双回家? 岳帆如果这么想,那么孟霜……想起她的泪水,想起她的处境不易……身为哥哥,怎能落井下石? 「你怎么会这么想?」孟晟反问。 钟岳帆凝睇好友,半晌轻喟了声,是自己疑心太重,怎么可以怀疑到兄弟头上,在战场,他三度救回自己的命,他们并肩作战无数回,他们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心意的好兄弟。 怎么能因为皇上一句有意无意的「你有没有让蒋孟晟帮着找无双」,他便疑心孟晟知道些什么,这种怀疑过分牵强。 他知道的,当年皇上虽为他与无双赐婚,可心底对无双……那样美妙的女子,谁能轻易舍忘? 「没有,我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指望你。」 孟晟悄悄舒口气,这会儿,怀里的宣传单不宜拿出了。他拍拍好友问:「这些日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我只能确定她不在京城。」他已经刨地三尺、一搜再捜。 沉吟须臾,孟晟试探地问:「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把她找回来,要怎么安置孟霜?」 「你在说什么?都是我的妻子,当然都住在尚书府。」 「燕无双态度坚决,宁死也不与人共事一夫,难道你打算把她找回来,再逼死她一次?」 「孟晟,你不要也逼我好吗?我会说服她、会让她知道,即使有了孟霜,我也不会轻待她,我会彻底让她明白这一点。」 「如果她是个可以被说服的女子,就不会抛夫弃子,宁愿玉碎不肯瓦全。」 女人心哪这么容易转圆?何况现在他身边只有孟霜,孟霜都能满腹抱怨,如果再加上一个燕无双,情况能像他想象的那样? 钟岳帆蹙紧双眉,痛苦问:「我该怎么做?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孟晟的眉眼一样紧,如果孟霜不是自己的妹妹,他会建议把孟霜送到庄子里,如果燕无双只是个平庸女子,他会提议派人把她的院子层层封锁,总有一天她会转换心意。 但是,他改变不了与孟霜的血缘关系,更改变不了燕无双的杰出优秀。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孟霜去照料你。」 钟岳帆嘴角微涩。「没有孟霜,我早就死在汪泉溪手里。我不相信命运的,但我现在相信了,也许命中注定,我不配得到无双。」 「不要这么想。」除了这句,孟晟竟找不到更强而有力的安慰字句。忍不住苦笑,心如在火上慢慢煎熬。 「当初娘请慧觉大师为我们合八字,大师说我们的八字很合,他说无双是个难得一见的能人,能助我仕途更上一层楼,能为我掌家理事、安定内外,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但我们成亲的话,怕是无法一生一世相守。慧觉大师的结论是我们当朋友比当夫妻好。 「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哪有八字很合却无法一生一世相守的说法,我甚至指控他收下旁人贿赂,刻意阻挠我们的婚事,没想到……」 没想到是真的,他咽下激动,当年自己曾经怀疑皇上,怀疑他求而不得,暗地破坏。 「我娘以为慧觉大师的意思是指无双的身子不好,有早夭之虞。是,在生园儿时,无双差点撑不过去,之后的撞柱、刑罚……那几天,娘命人到处为无双点长生灯,佛堂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诵经,她深信是我害了无双。」 孟晟不知道有这么一段,难道真有命定之说? 「别多想,燕无双临去前要求你善待园儿,你必须做到。」 「我知道,府里虽然请了师傅,但父亲还是拨时间亲自教导,父亲说园儿聪慧无比,过去调皮、定不下心,如今大有长进。」 「我来的时候,他正在园子里跑步,听见他与婢女的对话,方知他想快点长大、把身板练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亲自教导他武功。」孟晟没把园儿的拒绝放在心上。 钟岳帆笑望孟晟,他懂的,是对无双深感抱歉吧?他想尽力弥补园儿、减轻罪恶,他是个良善之辈,园儿若能得他教导,当然是好事。 「不成的,我爹希望园儿考科举、当文官,家里有我一个武官,娘已经担心得连觉都睡不安稳,过去几年,她都生生熬老了。」 「练武不一定要走武举,也可以强身健体。与其让园儿像无头苍蝇似地乱练,不如给他找个好师傅,免得伤身子。」 「你说得在理,我去同爹商量商量,孟晟,谢谢你愿意帮我。」 「你现在的困境,我有责任。」孟晟摇头,这样的谢意,他承担不起。 钟岳帆搭上好友肩膀。「我们两个谁也没欠谁,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的话让孟晟更为难了,一边是兄弟、一边是燕无双,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在尚书府用过晚膳,孟晟带着几分微薄酒意离开。 天色已经暗下,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但不过走了十步……那种感觉又来了。 返京月余,经常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盯梢,他耐心等待,却迟迟不见对方出手,而对方不出手,他便无法猜透对方目的。 扬眉、微笑,他轻哼小曲,走得歪歪倒倒、喝醉似地。 转进小巷,这条巷子很长,但夜黑无人,他靠在高墙上,打个酒嗝,顺手悄悄把怀里的荷包撂下。 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小厮赶紧上前扶起,将他送回房间。 不多久,平阳将军府的大门打开,小厮领着几个人走出门外往尚书府方向走去,一路上,大伙儿都低着头,像在找什么东西。 小厮一面走、一面吆喝,「仔细些,那荷包是二小姐绣的,要是丢了,赶明儿个二小姐闹起来,咱们家将军可有得受。」 下人们呵呵笑起来,谁不晓得,府里没有夫人,将军把小姐当成眼珠子疼,半点委屈都舍不得让小姐受。 沿途找去,不久,有人喊出声,「在这儿,我找着了!」 小厮快步跑到巷口,拿起来对着月光前后看看。「就是这个没错,做得好,明儿个将军定会有赏。」 小厮乐乎乎地把荷包收进怀里,一行人任务达成,转回将军府。 灯下,孟晟就着烛光细观荷包,这荷包的绳子有特殊机关,一旦被拉开,就必须用二拉一松的方式,才能把荷包重新系紧。 所以……荷包被打开过了,但里头的百两银票和几枚金豆子都没有人动。 对方不要财,那么要的是什么? 要机密?哼,他能有什么秘密?现在的职务是保护皇帝,根本无法取得军机,莫非…… 他想起岳帆追问的话,莫非暗地跟踪自己的是岳帆的人? 不会的,他与岳帆感情深厚,若心生怀疑,他肯定会亲自追问自己。 这时,湖畔的黑衣人形象跃入脑海,难道是……他们?黑衣人知道自己救走燕无双,想从他身上探得消息? 眉心皱了,心潮起浮不定,到底是谁想对付燕无双? 锦绣村的第一批客人到了。 是户部侍郎家的老夫人、夫人、少奶奶领着两名少爷及一位小姐,主子六人,奴婢下人、车夫共二十人。 二十六人共订了三两的上等房两间,二两的中等房四间,以及普通客房五间,都是两个晚上。 百花宴两桌、普通餐两桌,二十六人份烤肉餐,以及其他五顿餐饭,加上门票二十六两、马车八部二十四两,刚进村口,管事就交给里正阿元一百六十三两。 阿元收下银子后,将表格交给管事,让夫人、小姐们勾选想要去的旅游景点,紧接着,各户的主人就过来领自家的客人回去休息。 这是第一批客人,口碑很重要,所以阿元跟着过去看看大家的安置状况,确定都有送上热水、花茶后,阿碧则快手快脚冲到蒋家老宅。 厨房里热火朝天,两道汤、十道菜、甜点、饮料一字排开。 金菊普洱鸡汤、野姜花鲜菇汤、凉拌栀子花、野姜花粽、萱花脆皮粉肠、玫瑰嫩子排、洛神鲜鱼蒸、桂花咕咾鱼片、玫瑰蒜香虾球、香蕉花炒肉丝、兰花猪柳、紫罗兰牛蒡酥、玫瑰奶酥、玫瑰奶茶。 第二十三章 无双正忙着摆盘,阿月、大妞、二妞和几个年轻媳妇把普通桌的菜肴一一端上。 普通桌五菜一汤,是用来给下人、仆役吃的,重点在吃饱而不是吃好,所以量多、米饭供应得也多,比起一席十两的百花宴,普通桌只有二两,因此里头除了野姜花粽、香蕉花炒肉丝之外,其他三道都是家常菜。 汤是河里一大早捞上来的鲜鱼汤,加上姜丝米酒就香气四溢,来一趟锦绣村,仆役们也能尝尝当地的特产。 阿碧看到百花宴的菜肴,眼睛发直了。这么漂亮的菜,怎么舍得吞下肚? 摆上最后一朵兰花,无双拍拍手,招呼大家。「好了,可以把菜端去花开富贵了。」 「花开富贵」本来是村里人开会议事的厅堂,因为地方大又离蒋家老宅近,无双便敲定那里作为食堂。 那儿有前后两厅,前厅雅致、后厅大,两厅加起来可以摆上二十几张圆桌。厅外的篱笆上种满爬藤,现在,不同颜色的牵牛花盛开,红红紫紫的,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幅巧夺天工的名画。 无双发现阿碧,道:「嫂子是拿旅游表来给我的吧?」 「是啊是啊,你瞧我这脑袋,看见吃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喏,给你。」 无双接过表,看一下旅客勾选的景点,转身进房,将三天的行程规划出来。 第一天吃过百花宴,中午休息过后,导游会领着游客先逛一圈村子,赏花、赏树,赏乡土雅趣。 但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景色,而是导游的三寸不烂之舌。 老道士赠花籽儿、赏仙泉的故事,送子观音的神话、乡野传说,以及无双编的几段神仙降临、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她把每个景点都添上一点传奇色彩,企图引人向往。 故事说得越好,在游客心底留下越深的印象,返京后口耳相传,自会替锦绣村开拓更多客源。 所以无双在挑选、训练导游这件事情上,花了大把心力与时间。 吃过晚餐,游客能到广场上观星,或在屋里休息,到时,会有专业人员在广场上讲解星座故事。 她把西方的星座故事搬过来,但主角的名字换成中国名字。 第二天,会有经验丰富的猎人带领少爷、小厮去后山打猎,而女导游会引夫人小姐到送子观音庙去拜拜,下午游湖、垂钓,晚上则举行广场bbq。 第三天早餐过后,先参观苗圃,那是焦大叔的心血,无双在最短的时间内和阿元一起努力与村人沟通,最终将苗圃整整扩大一倍。 紧接着参观「动物园」,那个动物园小到无双很汗颜,只有几只鹿、几只鸡鸭兔子,可以让少爷小姐们喂养、观赏,幸好还有两只小熊仔撑场面。 吃过午饭后安排逛街,那是由村人搭建起来的假曰市集,会有三十几个摊位供贵人挑选商品,目前里头有卖木雕、卖盆花、卖皂角、卖野味、卖农产酱菜…… 买卖不用银子,而是用园游券。 这次时间太过急迫,未来无双打算挑几户人家指导他们卖小吃,比方关东煮、茶叶蛋、地瓜球、烤香肠、烤玉米,摊位越丰富,游客游兴越高。 不过,前提是游客必须够多,二十几名顾客不足以支持一条商街的长期发展,幸好目前村人兴致勃勃,并不在意东西能不能卖得出去,只当是一场热闹。 接下来就是准备填问券调查表,赠送贴心小礼了。 安排好行程,她把单子交给阿碧。 「嫂子,这几天大家都忙,把孩子先送到我这边吧,我也好多教他们认识几个字。」 无双的提议太棒了,大人忙、孩子在旁捣乱,确实会让大人一个头两个大,无双愿意帮忙,实在太好,不过…… 「你这里还得做饭菜,忙得过来吗?」 「百花宴会忙一点,其他几顿并不难,有人备料、有人清洗,我只要负责下锅,再过几个月,等阿月姊几个更熟悉一点,就可以把厨房交给她们。」 她这么做,是为了不想在人前露脸,怕遇到熟人。 「这样啊……那小家伙就麻烦你了。」 「好。」无双送走阿碧后回到屋子,净了脸坐在桌前,松松肩膀喘口气。 来到锦绣村一个多月,生活忙碌而紧凑,她很少有时间坐下来休息,即使是夜深人静,她还得想着行销企划,想着如何吸引更多顾客前来。 就这样,日子不知不觉过去。 因为太累,一沾枕就睡,因为每天都有新的会议要开、要说服更多人投入村落建设,所以没有时间思念,所以伤口被忽略,于是……哀痛少了,忧愁淡了,日子变得不再那么艰难。 话说得好,时间是最好的止痛药,总有一天,什么都淡了,她又会是一尾活龙,又能自由自在地追寻快乐,她期待自己活出个人样儿。 前辈子的她,为争夺早已不存在的爱情,让自己变得猥琐卑劣、空洞而乏味,可……就算是蒋孟霜尚未出现之前,她又何曾为自己活过一天? 明明是自信坚毅的女强人,却因为大环境,努力扮演娴淑柔弱的温良女子,婚后为名誉、为公婆丈夫,更是压抑本性,让自己显得贤慧恭俭。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女人,重来一次,她再不允许自己伪装,她要活出真正的自我。 没错,锦绣村是她的第一站,接下来还会有第二站、第三站,她会在这个世界里再度建立自信,再度证明实力。 阿碧领着夫人小姐们来到寺庙前,指指上头的牌遍,说道:「这间庙里供奉的是月下老人和送子观音,说到这间庙,也是有典故的。几十年前,有个刚嫁进咱们村里的妇人,温柔可亲、脾气敦厚,无奈肚皮不争气,怎么都生不出孩子。 「一日,妇人听见婆婆对丈夫说:‘媳妇要是再生不出儿子,就把她休了吧,咱们另娶。’妇人与丈夫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哪里肯这样分开,因此做丈夫的跪在婆婆跟前求情,但婆婆打死不肯让步。 「媳妇责怪自己害得家庭失和,一时想不开,跑到古井前想要投井自杀。这时,一个漂亮的姑娘拉住她,不让她跳井,妇人对着姑娘苦苦哀求,说道:‘你让我死了吧,我不能害得婆婆与儿子吵架。’姑娘问明原委后,折下井边的柳枝往妇人肚子一扫,说:‘不能跳井啊,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娃。’「妇人大吃一惊,老半天说不出话,只听得那位姑娘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远,嘴里说:‘怎么整个村子里,就没一座送子观音庙?’。」 「后来呢?妇人真的生下儿子了吗?」 「何止生下儿子,还一年一个,接连蹦出三个,第四胎才生了个女儿,婆婆贪心,看见孙女还不乐意呢。妇人丈夫却说:‘女儿是千金,要给咱们送来万贯家财的。’「说也奇怪,还真的是这样,女儿一出生,这家人的生活越过越好,慢慢地攒够了银子,也能送三个儿子念书,后来儿子做生意赚了大钱,把爹娘和奶奶全给接到城里去过好日子。 「有一天,三个儿子领回一批匠人,买下当初他娘想投的那口井附近的土地盖庙,村人问起原委,方知那个求子妇人生病了,阎王殿里绕一圈,又遇见那位漂亮姑娘。醒来后,立刻让儿子们回锦绣村盖庙,说是要感激当年送子观音的大恩大德。待会儿奶奶、夫人们仔细看看送子观音,观音的模样就是凭着妇人的记忆刻的。 「观音庙落成之后,咱们村里的新妇,成亲第三天就会先来这里拜拜。看见那棵树吗?仔细看上面的红丝带,都有写名字和生辰的,拜过送子观音,师傅会给一条红丝带,妇人们可以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生辰,把丝带绑在树上祈愿。 「若日后生下孩子,来庙里还愿,可以刻个木牌放在供桌上,木牌上写孩子的名字和八字,接连供上十日,师傅会把牌子挂在墙上,有了送子观音的庇佑……可不是我说大话,咱们村里的孩子,一个个都结实得跟牛似地,这些年来,还没听过有谁家的娃儿养不大。」 阿碧说得活灵活现,说得夫人奶奶们的一颗心蠢蠢欲动,便是跟来的管事娘子、嬷嬷们也心动不已,急着想替自家媳妇求条红丝带,要不,也帮儿子、孙子刻个木牌祈福。 第二十四章 「现在咱们往里头走,进门左手边的那口井,就是妇人当年想投的井,待会儿如果夫人喜欢,可以试试那口井泡出来的茶水,甘冽清甜,常喝能养颜美容,瞧瞧寺里师傅们的皮肤,便知我所言不假。」 阿碧领着众人进入庙里,大伙儿全引颈张望,低声讨论。 寺里的景观和无双刚来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除另一个厅里供了尊月老之外,墙上还有近两百个木牌,村里人的名字都在上头了。 院子中间多了一座凉亭,有师傅在那里烹茶,待客人走近,听一声阿弥陀佛,一人一杯净心水下肚,整个人都变得舒畅起来。 老夫人和师傅坐在亭子里聊天叙话,讲讲经义、谈谈佛法,夫人、奶奶姐丫头们分头去求自己想要的。 之前,庙里哪有那么多的仪式?这些全是无双想出来的,她花了大把功夫才说服师傅们——透过仪式,更能坚定人们心目中的信仰,唯有相信,好事才会成真。 有没有看过那本翻译书《秘密》?它传达的就是这样的信念。 不多久,进去参拜的客人们一个个出来了,不管是供木牌的,还是求姻缘七彩环的,都花了钱,却一个个开心得不得了。 这天庙里收到的香油钱近一百两,这是庙里多年来不曾出现过的盛况,乐得师傅们不停合掌低诵阿弥陀佛,心里默道:云姑娘确实有几分本事。 【第七章 多了一个朋友】 第三天,客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锦绣村,填妥问卷表的主子都收到一份贴心小礼物,让人爱不释手。 送走客人之后,村人全到花开富贵集合,前后两厅已经整理干净,无双开始和大家结帐—— 「这三天的导游,以及陈大哥、王大哥,先过来领钱好吗?」 陈大哥、王大哥两人是带公子爷们上山的猎户,做这份工作不但有银子赚,还可以在陪猎同时,也抓些猎物卖给无双,成为晚上bbq的材料。 说起那顿大餐……好吃是一回事,热闹好玩才是重点,那些平日里拘谨惯了的夫人小姐,都趁这个机会好好地乐一乐。 无双给每个人三天下来共九百文的导游费,再请他们拿出印章,在帐册上落印。印章是贺叔刻的,一家一枚,大伙儿不识字,盖手印也看不出所以然,有印章后,方便得多。 阿碧喜滋滋地把银钱攒在怀里,脸上的笑容不曾减过。 九百文是小事,但她说得一嘴好故事,老夫人离开时,给了她一锭二两的小元宝,还说下次再来,就要她再陪着玩一趟。 唉,就说云妹子有本事吧,蒋叔养儿子、女儿果然不同凡响,瞧瞧阿晟再看看阿云,就说还是得会认字读书的好。 「把家里房间租出去的,请过来……」 「拿了园游券的大叔大婶们请来兑钱。」 除导游、猎人之外,不管是庙里的香油钱、做买卖、租房、宴席,都必须分一成给里正,作为锦绣村的建设基金。 总帐算下来,这次累积起来的建设基金有六十几两。 让无双讶异的是,酱菜赚不了大钱就算了,但她很看好贺叔的木雕,他的手艺好、艺术价值高,没想到,他只卖掉一面刻着百花的壁饰,反而是焦大叔的盆栽卖了一百七十几两,家里几盆名贵的品种全出货了。 有可能是老夫人爱花,也有可能是…… 「贺叔,你要不要雕些小物件?」无双问。 「小物件?」 「比如盛放皂角的木盒、水果盘、手杖……也可以雕些小木珠,每颗上面雕上一个字,串起来变成一句佛号或佛经,这样的话,应该会有更多人想买。」 艺术能结合实用性,才更容易推广。 「这话有道理,我早就让他雕些家里能用得上的,可他老爱雕画儿,墙壁都挂满了,还塞得满屋子没地方走,真是。」贺嫂一说,大伙儿全笑起来。 不过贺叔的木雕虽然卖得少,但之前帮寺院雕的木牌、各家各户的印章,今儿个结帐,也挣上十几两。 这次除了少数几家外,每户多多少少都有收入,开心得很。 「贺叔,我让您雕的皂角花,本是用来送给填问卷的客人,可听阿元哥说他们直问有没有得买,我猜,姑娘小姐们肯定喜欢,您说,雕那些东西费不费功夫?要不您雕一些摆在摊子上卖。」 皂角不稀奇,到处都买得到,难得的是无双往里头添了薄荷,一凑近就能闻到薄荷的淡香,但真正让奶奶小姐们爱不释手的原因,是贺叔在上面刻了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后面则雕了锦绣村三个字。 这物件定能让她们在姊妹面前炫耀一番。 这番炫耀,锦绣村的名气就更大了。 阿元接话道:「可惜我手上就那几个,那位少奶奶还让奴婢拿五两跟我买呢。」 无双从自己应得的宴席费里,发给几位帮佣的厨娘薪俸,再把之前欠下的食材费一一结清后,还有近七十两。 做吃的,只要有生意,不管是现代或古代都是好营生。 「阿元哥,这里是二十两,之前托你们去买锅碗瓢盆和酱料的银子,多谢你们面子厚,老板肯赊帐,否则这次的百花宴,还不晓得用什么来装。」 为选购合适的厨房用具,她偷偷回京城一趟了,家乡风味餐确实可以用粗制的陶盆陶碗,但百花宴不行,必须用上细瓷盘,才能增加卖相。 一桌子收十两银子呢,怎能随便?因此她在餐具上头下了重本。 阿元犹豫地看阿碧一眼,阿碧偏过头想了想,上前把银子收下。 这钱是阿晟给付的,他说阿云妹子性格倔强,非要自食其力,可是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谈什么自食其力。 就算她一辈子不成亲,也还有个亲哥哥不是,阿晟那么能耐,总不会让妹妹在外头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吧? 可阿晟千交代万交代,不能让阿云妹子知道这事儿,他们只好谎称老板是自家亲友,能够赊帐,没想到…… 阿晟说得没错,妹子确实太骄傲。 「上次只买回五套细瓷碗,后天还有客人订五桌百花宴,要不要让你阿元哥再跑一趟京城,多买几套回来?」阿碧想得简单,只要转个头把二十两花掉不就成了。 「那倒不必,百花宴活动只有一个月,刚开始客人不多,目前为止也就接下两单生意,之后状况如何还得再观察,先别急。」无双笑道。 阿元接话,「百花宴帮咱们吸引这么多客人,照理说,这些杯盘碗碟该是村子里出钱,既然妹子坚持自己来,也成!那……学堂是给咱们村里的孩子念书用的,地和房子得村里负责,妹子不能再掏腰包。」 阿元说完,张大婶跟着说:「没错,是这个道理,云姑娘心疼咱们的孩子,不肯收束修,可书册、笔墨都得花钱买,更别说,要是没给他们寻个妥当去处,光是盯着这些小子,谁有办法接待客人?」 「再过几个月,大伙儿手边有钱了,束修还是得给。」李大哥坚持。 「对,云姑娘已经帮这么多忙,总没有坑她的理儿。」 村人一人一句,讨论起束修该付多少才合理,众人说得热烈,无双却像个旁观者似的静静观察他们。 心中有些感慨,都不是富足人,却不肯平白无故得人好处,是善良。 「这事儿以后再讨论,先来谈谈接下来要做什么,才能吸引更多的游客好吗?」无双的话题引起所有人注意,大伙儿全竖起耳朵倾听。 现在赚钱是全民运动,一听到游客,大家全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眼蒙动。 「我手边有银子了,想多买两亩地盖花房,还请各位乡亲帮忙。」焦大叔摸摸山羊以的胡子,笑出满脸皱纹。 过去他辛辛苦苦雇马车,拉着盆花到京城贩卖,城里的人惯会讨价还价,碰到那些个没良心的,看他是乡下泥腿子学好欺负,还会压价,搞得他血本无归,最后只能把种花当作兴趣。 没想到这次他能赚到这么多银子,过去老婆儿子叨念他老做些没用的事,这会儿……他底气粗啦。 「花房得盖,苗圃的花也得找时间移植,咱们锦绣村卖的就是花,这一季花草谢掉之前,必须有新的花补上。」无双提醒。 第二十五章 「没问题,全包在我老焦身上。」焦大叔信心满满。 「云姑娘,如果我把咱们家的屋子也整修整修,把房间弄得像老包家那样,可不可以也收三两银子?」吴爷爷说。 他眼红极啦,自家的房间只能卖一两,不像老包家的,他们的屋子也就新一点,舍得花钱、里里外外刷得亮眼,又去买了套新桌椅,短短两天就收回五两,早知道他也下这个本。 「当然可以,不过得让阿元哥评过才成。」 起初,无双提出airbub的案子时,不少村里人只是为着给里正面子,勉强配合,哪肯相信光这些不能吃喝的花花草草真能赚到钱? 在这种情况下,还肯下成本的,通常是家里经济状况较好的。 但三天下来,大家眼睁睁看着贵人们的打赏,再加上刚才发钱的情况,多少人眼睛红了、心也大了。 「那是一定。」吴爷爷琢磨着回去要怎么摆弄屋子,要不要哄哄媳妇,把房里那组嫁妆床柜搬到客房里,再托里正进京时,买组漂亮的茶壶杯子、弄点茶叶。 哦,不,说错了,云姑娘说既然咱们卖的是花,就得给客人喝花茶,去年老婆子弄的桂花酿,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还有问题吗?」无双问。 「没有问题。」大伙儿兴匆匆地应和。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后天还有客人要来,大家得卯足劲儿,如果客人玩得开心、有了口碑,以后咱们就不怕没有客人。」无双几句鼓舞的话让村民们精神振奋。 这会儿哪顾得上休息,回去得动动脑子,怎么腾出更多的房间出租,还有阿,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的? 村民离开后,无双留下焦大叔和阿元夫妻。 「焦大叔家里的花都被搜括一空了吧?」 「可不是?后天来的贵人就算想买,我也没有东西可以卖。」 无双从怀里掏出白玉纸,纸上画着一只卡通版的熊宝宝。动物园里的那对熊崽仔很吸睛,要不是为着安全考量,胆子大的,还想进去抱抱它们。 「焦大叔,动物园后面有一块斜坡,可不可以买些鲜花照这个样式种出来。」 「可以,小事一桩,找几个人来帮忙,一个下午的功夫就行了,但是现在村里没这么多颜色一样的花,而且想排成这种图案,花不能长得太高,还得找相同的品种……」 「对,得麻烦焦大叔和阿元哥进城一趟,去京城苗圃寻些小盆栽回来种上。」 「哈,我正打算走一趟芳苑呢,恰恰好,一道办了。」 「若价钱合适的话,就买一些爬藤类,我想在入村口的道路上,搭起可以容纳马车经过的棚架、种上爬藤,经过三五个月,我们就会有一道漂亮的彩色隧道。」 「如果种丝瓜苦瓜之类的呢?一来好种、长得快,二来花开得也多,过了花季还有瓜果可以采,可以让贵人们尝个新鲜野味。」焦大叔建议。 「也行,侍弄花草这种事,焦大叔是专家,全听您的。」 被无双这么吹捧,焦大叔得意得快飞起来,他拍拍阿元说道:「明儿个一大早,我们在村口集合,得早去早回,抢着明天下午之前把花给种好。」 「是,焦大叔说了算。」阿元百分百配合。 讨论结束,无双和阿元哥、焦大叔一起离开花开富贵。 她刻意慢行、落后数步,转头看看这个让她惊艳的村子,再过不久,她一定可以把这边变成布查花园,或者……花博会? 孟晟请了假,连着休沐日,可以在锦绣村待上四天。 他出京城后,刻意先往北走,没有估料错,跟踪的人又出现了。 孟晟纵马狂奔,即使跟踪者的轻功再好,也会泄漏出形踪。 他继续往北,先混进商队里面,跟在商队中间走一段,直到岔路时、商队出现一阵混乱,孟晟把马留下来,闪身钻进密林里,施展轻功往南奔。 甩掉跟踪者,他依旧绕上远路,因此到锦绣村的时候,已经过午。 今天没有旅客,孩子只上半天课,无双下午不必帮忙看小孩。 送走学生,食材备妥,五桌的百花宴,以及七桌的普通餐,这批客人要待上五天,扣掉bbq和百花宴,其他早中晚餐,还得准备十一顿。 除百花宴在花开富贵用餐,bbq在村中广场之外,其他餐点都是在住处用的,照理说无双负责餐点,就该由她的人去送餐,但人手不足,只好麻烦各屋主时间一到过来领餐,短期可以,但长久以往,这问题早晚要解决。 这次的活动,宣传单发了不少,但直到现在,上门的客人就两批,她还不敢确定,这种旅游方式能不能被广为接受。 无双思考着,若为期一个月的百花宴只能吸引到两批观光客,那么下个月该不该改弦易辙,找其他的方法。 呼……万事起头难,她握紧双拳,鼓吹自己不要失去信心。 现在村人们忙成一团,在贺叔的召集下,许多人跑到村口帮忙用竹子搭棚架,也有人跟着焦大叔在做熊宝宝花园,还有人想办法把家里弄得焕然一新,准备迎接新客人。 众志成城,大家这么配合,一定会成功。 门被推开,阿碧人未至、声先到,她扬声唤着,「妹子,好消息,明儿个又有客人要上门。」 她把订单递到无双面前。 明天?无双接过订单一看,人数不多,主子下人加一加只有十五个,旅游时间四日。 新客上门,值得振奋,不过……是文御史的家眷,碰到老熟人了,无双提醒自己,接下来几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门,她得尽快培养堪用人手,这种时候,她分外想念语珍几个。 「等客人到了,勾选好想走的行程,嫂子把单子送过来给我,好吗?」 「当然是我送,你既要忙着备菜,又要教小萝卜头念书,哪有空出门,不过……阿云啊,你确定忙得过来? 要不,多找几个人来帮忙。」 「做菜部分还好,倒是孩子,确实得找人帮忙。」 昨天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私底下来找她,表明也想学认字念书。? 不同年龄的孩子放在同一个班级不好教,何况这些孩子多数被征召加入「观光村」计划,只能上夜间部。白天、夜晚轮番上阵,无双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好的体力。 「需要谁,告诉我一声。」 「好,等我再想想。」 阿碧点点头。「刚刚我碰到李婶,她让我传句话给妹子。」 「是盖学堂的事吗?」 阿元哥和张家谈妥,要把蒋家后宅那两亩地卖给村子盖学堂,李叔是盖房子的,无双连夜画好图纸,有教室、食堂、操场、球场……阿元哥把需求给了李叔。 「对,李叔说能盖,不过这几天有不少人请李叔去整修屋子,得等上一、二十天才能过来。」 这代表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airbub?这是好消息。「没关系,不急。」 她把客厅和东厢房拿来当教室,目前有十二个小孩,按照年龄分成两个班,至于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反正日间部、夜间部的时间错开,屋子可以勉强应付。 「我先回去,你阿元哥说,还需要菜的话,他再让人送过来。」 「明天下午吧,我会把单子交给大妞,到时再麻烦阿元哥。」 「行,小事。」阿碧挥挥手,一阵风似地来,又一阵风似地走,转眼就看不见人了。 无双再检查一遍单子,明天中午的百花宴先给于家,至于文御史就排在后天吧,两边错开,备料上会忙一些,但不必添置新碗盘,bbq统一在大后天晚上举办。 她把单子放在旁边,进厨房替自己炒个青菜,再把早上剩下的稀饭蒸热,翻出一颗咸蛋,足以打发一餐了。 刚拿起筷子,院子里传来声音,又有人来访? 无双抬头,视线与站在厅外的孟晟相触,一时间,两人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因为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他说要和阿元哥去打猎,却放人鸽子,清晨醒来,她发现他已经离开。 刚开始她还松口气,很高兴不必面对前一晚的尴尬,不必解释自己的失控。可是没多久,心提上来,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把他惹毛了,他会不会泄漏她的行踪? 第二十六章 不过,他没有! 因此他再度赢得她的信任,她相信,他是个重视承诺的男子。 这段时日她很忙,忙碌会让人放下许多负面情绪,因为没有时间想象、假设、反刍,因为没有力气不断重复那些让自己难堪的场景,所以沉重的心渐渐变得轻松。 就在她准备举杯自我恭喜能够洒脱放下的同时,他出现了。 心应该沉重的,因为他勾起了她的不愉快记忆,但是好奇怪,没有沉重、没有不悦。相反的,她……有一丝丝窃喜,仿佛自己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也等待自己的心安。 奇异、古怪、纷乱,她找不到合理的答案来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事实就是——她喜欢看见他。 如果搬台阶让对方顺利下场,叫做体贴的话,那么蒋孟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因为是他开了口,是他打破沉默,并且大步走到她面前。 「我留下来的银子只足够你吃这些?」 一盘野菜、一碗稀粥、再加一颗咸蛋?钟府下人都没吃得这么糟。 无双一笑。那天清晨醒来,她在枕边看见一个荷包,里面有碎银子还有百两银票,小小的举动,证明他很慷慨、很贴心、很正义…… 重点是他要离去,并没有不负责任地把她留在屋顶,直到天明。 「只是懒得做饭。」忙一个早上,又要教课、又要盯小孩练字,还要看着大妞几个备料,挺辛苦的。 丢下解释,她起身进屋,再转回来时,她把荷包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我没动里面的银子,你点一点。」 没动?是不屑动还是不肯动?他留银子,伤了她的骄傲自尊? 见他不反应,她坐回原位,想把饭吃完,可是才刚拉开椅子,他竟然……抢走她的碗筷? 他二话不说,稀哩呼噜、仰头把稀饭喝个精光,三两下,她都没看清楚怎么动筷子的,他已经把盘里的蔬菜夹光光,他是她见过吃东西最快的男人。 孟晟发现她的视线落在那颗咸蛋上,筷子一戳、挖几挖,蛋黄蛋白全掉进他嘴巴里……不咸吗?那是她为了好下饭,刻意腌的「加强版」咸蛋,忙极饿极的话,一颗蛋可以配两碗饭。 无双紧盯他的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把咸蛋咽下,在她怀疑他是不是有味觉障碍同时,他又面无表情地端过桌上的茶壶,倒几杯水,接连喝掉。 太咸了吧!她低头窃笑。 「你的饭没了。」他说。 「哦。」 只是哦?她不饿吗?「你该吃饭了。」 「饭被你吃完了,没关系,晚上再吃。」无双起身收拾碗盘,往厨房走去。 孟晟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意思是……不再煮一份?是没菜没米,还是……她习惯饿着自己? 谁允许她饿着自己的?孟晟恼火,快步跟上。 他在厨房门口看见她背对自己,捶捶肩膀、伸伸懒腰,然后舀水把碗给刷了。 火气消弭,明白了,是因为太累。 他看一眼原本待在厅里、现在被摆进厨房的四方桌,上面有菜有肉,还有些已经腌上的。 他不打声招呼,直接走进去,顺手拿两把菜到外头清洗。 无双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还没吃饱吗? 不多久,他转回厨房,开始往灶里添柴,接下来的画面……老实说,她惊讶极了。 大火烧锅,几颗蛋、几根葱,转眼,一盘油亮完整的葱蛋离火。 他单手翻弄炒锅,香喷喷的炒青菜、卖相不差的葱爆肉成型,再加上一锅荀丝鸡汤…… 他是伙房兵吗?如果是,伙房兵能当到三品,相当相当了不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帮把手。」他说。 「哦,好。」无双帮着把菜端进厅里。 「没有饭吗?」他问。 「没有,不过灶灰里埋了两颗地瓜,那是我的晚餐。」无双不想贡献出来的,但他不友善的表情……让她别无选择。 他的脸色确实很糟糕,因为她中餐吃野菜稀饭、晚上啃地瓜。 不是有一堆又一堆的致富计划吗?不是百花宴赚很多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让自己过得苦哈哈? 菜上桌,他端来碗筷,往她面前重重一摆。 她很聪明的,却在他面前变得傻气,老半天她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大男人洗手做羹汤?在男女阶级严苛的年代,她想都不敢想象。 「你不吃吗?」她小声问。 「我和阿元吃过了。」 一进村子,他就被阿元和贺叔拉着,跟搭棚子的村人一起吃饭。 谈起赚钱营生,每个人都有满肚子计划,一个人说一句,接着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夸奖他的「好妹妹」,身为哥哥的他,能不应付几声? 即使他急着回家,急着见「妹妹」,急着……化解上次的尴尬。 微楞之后,无双终于弄懂,原来他是不乐意她吃得太差,才把她的菜抢光。 失笑,她走进厨房,端来一副碗筷摆在他手边,询问:「再陪我吃一点?」 他没出声,却端起碗筷,乖乖陪伴。 无双品尝一口,中肯地评断,一个男人可以做成这样,值得拍手嘉奖了。 在钟府,食不语是理所当然的规矩,但离了那里,她连规矩一并留下。「你怎么会做菜的?」她问。 「爹娘死后,我一手把两个妹妹带大,不能不学着做菜。」 一手把两个妹妹带大?「辛苦吗?」 她这是想和他聊天?心微诧,但……很高兴,因为他有些微的小忧虑,怕上次的争执让他们本来就很远的距离变得更遥远。 「孟霜倔强、孟瑀爱哭,两个人都任性得很。我不会说软话,所以她们怕我,两人常常阳奉阴违,在我面前装乖,却不理会我请回来的师傅,德言容功样样不学,却跟着附近的孩子练就一身打架功夫,最后我只好聘武师,让她们练上几手,免得文不成、武不就。」 噗哧一声,无双失笑。「女子哪有什么文不成、武不就,要参加科考哦?」 很好笑吗?他又不会养女娃儿,只能照爹养育自己的法子带大她们。「总得有一技之长。」他呐呐回答。 「如果是这种养法长大,蒋孟霜肯定有苦头吃。」 无双夹一块蛋到他碗里,那块蛋颜色微焦,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不过他不会计较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吃她的厨余。 「怎么说?」想起妹妹之前的怨言,孟晟开始忧心忡忡。 「她想在京城立足,妇人之间的应酬交往少不了,你说,妇人之间能攀比什么?比丈夫、比妆扮、比女红、比仪态……什么都比,就是没有人会和她比武功。」 这也是穿越后,她决心活得符合时代的重要因素,她收拾真性情,压抑不服输的脾气,她勤学琴棋书画,即使明白自己没有半点艺术细胞。 她很清楚,古代女子学习德言容功,和在现代的自己学习行销经营一样,都会是日后生活的基本需求。 「你的意思是,她会被人小瞧?」 「何止是小瞧,恐怕还会被人排挤,不过别太担心,环境会改造一个人。」 前世的蒋孟霜跟着自己出入各宴会,刚开始,她到处点火、到处惹笑话,明月公主传奇在短短几年内破坏殆尽,她的粗鲁莽撞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而自己则顺利借着大大小小的宴会重拾形象。 两个女人的战争打了一辈子,可最终……谁也称不上胜利。 她的话让他浓眉紧锁,蒋孟晟很疼爱妹妹,对吧?他是个好兄长。 「孟霜倔强,不易改变。」 「那得看她对钟岳帆的爱可以让她退让到什么程度?」 「你的贤德温良,也是因为爱岳帆而步步退让的结果?」 「是,我知道他需要怎样的妻子,而我乐意为他成为那种女人,即使那不是最真实的我。」 「那么,还可以再退让一点,为了……爱他?」 无双摇头。「你怎么会对同一个话题乐此不疲?是我的态度让你觉得有模糊的空间,可以讨论再讨论,还是你认为自己有本事能说服我回到岳帆身边?」 她没有注意到,虽是旧话重提,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上次的激动忿怒。 「你们终究是一家人。」 第二十七章 她叹息,放下碗筷,很认真、很认真地望住他的眼睛,好吧,一次把话讲清楚,她不愿意往后每次见面,都必须重复这种无解话题。 「我想,你之所以一再提起,是因为相信,天底下没有傻女人会为了妻妾问题而放弃自己的身分权利、放弃一生归依。但我就是这种傻女人,离开钟家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分析过损益,才做出的决定。 「我相信,倘若留在钟家,倔强自负的燕无双会把钟家后院变成战场,会把蒋孟霜当成唯一敌人,即使她温柔体贴,愿意无条件退让再退让。 「但是、对不起,我的舞台不允许第二女主角。更何况,你妹妹是那种温柔体贴善解、愿意无条件退让再退让的女人吗?她、不、是!」 他无法反驳她的话。 无双微哂。「我不屑阴私手段,只会在明面给她难堪,而她会在暗地里让我吃瘪,一天天下来,岳帆会觉得我改变了,温柔的燕无双变成丑陋恶毒的坏女人,他将与我渐行渐远。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对园儿的影响,他亲眼看着母亲委屈难受,他会把亲生父亲和蒋孟霜当成坏人,岳帆让他往东,他非要往西,岳帆要他念书,他非要斗鸡走马,他用自甘堕落来报复岳帆。 「我留下,结论是毁了自己和园儿,造就钟岳帆和蒋孟霜的爱情,我又不是菩萨,哪来的仁慈胸怀,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就他人? 「所以不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去,从踏出尚书府大门那刻,我已经立下誓言,把岳帆从我生命里拔除。懂吗?我不会后悔、不会回心转意,因为我已经把岳帆从生命中切割出去。不管他是否委屈、是否做错事情,不管他娶蒋孟霜是因为责任或道义,都与我无关。」 「那天,你明明在哭。」他争辩。 所以,他听见她的哭声,才刻意找话题,刻意在深夜里敲开她的房门? 所以,他是不想她伤心,才刻意拉她出去,不让她陷在哀伤的情绪里? 这么粗糙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细腻的心?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啊! 莞尔,她笑着说服他,「没错、我在哭,那是因为理智下了决定,心仍然不舍,是因为明知道山有虎,却不得不往虎山行的哀凄。我并不大肚宽容,不管对蒋孟霜或岳帆都一样,有恨、有怨、有满肚子怒气。 「但我明白,唯有哭过怨过恨过,心才会真正放下,所以我容许自己哭,容许自己哀怨,我相信只要不深陷泥淖、无法脱身,光阴能够洗海一切,痛苦不会长久。你已经离开一个多月,现在的我和一个月前的我,又或者与留在钟府的我,你觉得还是一样吗?」 他审视她、细细打量,她没有说错,是不一样了,略黑、略痩,但神采奕奕、顾盼飞扬,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忧郁渐渐散去,现在的她……平和、好沟通。 「人生需要的东西很多,爱情、友情、成就、自信……光是失去爱情,不会怎样的,更何况离开钟府我可以做的事很多,锦绣村的蜕变你看见了,不是?我的努力、村人的赞美,你都看见了,不是? 「我知道,你扮演很多角色,身为岳帆的死党,你必须劝我回去,身为蒋孟霜的兄长,你必须为她的名声考虑。但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只在岳帆面前扮演死党,只在蒋孟霜面前扮演兄长,在我面前,单纯地扮演燕无双的朋友,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为我着想,尊重我的决定,像所有的朋友一样,好吗?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当我的朋友。」 她说……当朋友!孟晟心底涌起一股冲动。 她说,当朋友。不是蒋孟霜的哥哥、不是情敌的亲人,而是朋友。 不自觉地,他露出一抹笑容,脑袋被「朋友」两个字大力冲击……他莫名其妙地开心、莫名其妙地高兴,莫名其妙地有一飞冲天的喜悦。 「可以吗?」她追问。 他咧开嘴笑了,用力点头、用力回答,「可以。」 她笑眯眼,朋友啊……这是下意识地从嘴巴溜出去的字眼,但它自己冲出去之后,她方才明白,是啊,这是她想要的。想要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支持依靠、可以带给自己安全感的朋友,而他,是很好的选择。 「吃饱饭,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带你看看现在的锦绣村和过去有多不同。」 两人并肩走着。 四月天,气候舒适宜人,这里的夏天只会认真两个月。 她带着他走过每户人家,为了拼观光,有不少人重新打理自家门面。 原本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清理了,杂草除了,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绿意盎然。 每户人家门前挂着门牌号码,可以方便游客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 即使为了拼观光,该做的农事,村人们依旧没有放下,田里绿油油的,作物迎风招展。 值得一提的是锦绣村的新设施——「动物园」,目前由赵家管理。 赵家没有可耕种的田地,只有寡妇与独子,儿子二十二岁,身强体壮、样貌堂堂,可惜过去只能和村人到后山打猎,再加上母亲的女红,勉强度日,哪敢想着娶老婆? 现在赵婶子在无双的指导下,学会做茶叶蛋和花草茶,那日游客来观赏动物,母子俩连忙摆上桌椅、把吃食奉上,客人开心,赏了一两银子,再加上赵大民领着游客上山打猎赚的「导游费」,乐得母子俩整个晚上睡不着。 「云姑娘。」老远,赵婶子就对着她挥手。 无双快步靠近,笑道:「赵婶婶好。」 「云姑娘怎么来了,这位……是你哥哥、将军大人吗?」 哥哥?孟晟一时很难适应这个身分,连点头都觉得尴尬。 「是啊。」无双瞄他一眼,连忙接话。 赵婶子闻言,一个激动,握住他双手,连连点头感恩。「将军大人,谢谢你,谢谢你把云姑娘送到咱们村里,她一来,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 这辈子,她还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儿,多亏云姑娘,全多亏她了。 孟晟被感激得无所适从,原来不是只有阿元,所有人提到燕无双都会这么兴奋激动。 他在心里轻叹轻喟,难怪孟霜有满坑满谷的埋怨,一个走到哪里都让人感激不尽的女人,她拿什么比较、怎么抗衡? 见他被赵婶子的热情弄得无所适从,无双道:「是我来这里让大家照顾才对。」 此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屋里走出来,一张瓜子脸雪白清秀、长睫弯弯,容貌娇美,但她一看见无双,两道细柳眉瞬间皱起。 她是焦大叔的侄女焦荷花,爹娘过世得早,焦大叔家里虽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少她一口饭,因此十岁上下便投靠伯父。 她活泼大方,容貌姣好,与谁都说得上话,是锦绣村里的村花。 在无双尚未搬到这里之前,村里的年轻小伙子要是提到女人,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焦荷花,但自从无双搬进来,她的地位直直往下落。 这令焦荷花有些吃味,却也不至于对无双生气,但最近……哼!她趁着无双不注意时,刨她两眼。 「赵大哥在动物园吗?」无双不在意焦荷花莫名其妙的情绪,问着赵婶子。 「对,老焦领着人把花给种好了,他在整理。」 「我和哥哥过去看看。」 「我领云姑娘过去。」焦荷花自告奋勇,走到无双身旁。 无双浅浅一笑,她很早就发现对方不友善,但世间有谁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就是救苦救难的大罗神仙,也会被俗人抱怨,不是? 走了几步,焦荷花开口,「我也有个哥哥,像云姑娘的哥哥这样的。」 她想做什么?套交情?还是……看上大将军?如果是后者……她挑挑眉,看好戏似地,睨了孟晟一眼。 孟晟不解风情,直视前方,一语不发,像是没听见小姑娘说话似地。 无双接话,「我还以为荷花姑娘的亲人只有焦大叔一家。」 「爹娘早逝,哥哥为荣耀焦家门楣,四处行商奔波,他不放心我孤身在家,才将我送来伯父、伯母这里。云姑娘也是一个人,不知道将军大人怎么能放得下心,让妹妹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偏僻村落?不怕危险吗?」 第二十八章 这是在暗示蒋孟晟该把她带走,还是暗示她怀疑两人之间的兄妹关系? 无双柳眉微蹙,还是想不起自己得罪对方哪里,值得她来规劝蒋孟晟。 没想到,孟晟居然开口了。他说:「第一,不是人生地不熟,云儿有阿元兄嫂可倚靠。第二,云儿想待在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第三,云儿的安全自有我照料,不劳姑娘费心。」 几句不留情面的话,堵得焦荷花小脸通红,看起来我见犹怜。 无双摇头轻叹,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迟迟成不了亲。 沉默中,三人走到动物园门口。 所谓的动物园,里头有几座围栏,分别圈养着鸡鸭、几只鹿和两只小熊,动物园后面有个小斜坡,本来长着野草,现在种上不少牵牛花,而那些花排成小熊模样,让人远远看去,眼睛一亮。 赵大民正在帮小熊洗澡,一人两只熊玩得不亦乐乎。 看见赵大民,焦荷花抛下两人,朝前奔去,小小的俏脸露出一抹灿烂笑靥,仿佛刚才的尴尬不曾发生过。 无双转头向孟晟解释,「前不久赵大哥上山打猎意外遇见大熊,幸好他箭术好,及时把暴躁的母熊射杀了,大家才没受伤,村人帮着把母熊扛下山时,他才发现母熊暴怒是因为它刚生下两只小熊。 「幼熊很小,还没断奶呢,母熊死去,小熊肯定活不了,赵大哥心有不忍,把它们拣回来养,无心插柳,成了锦绣村一景,上次来的少爷小姐们都很喜欢。」 赵大民发现无双,立刻抛下焦荷花,走出栅栏,冲着她直笑,脸上虽有几分腼腆,可那目光分明是狐狸看见大肥鸡,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赵大哥。」 听无双一喊,蓦地,赵大民的耳朵红了起来。 「云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他抓抓头发、揪揪耳朵,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会傻笑着。 这模样看在焦荷花眼里,分外不是味道,忍不住地恶意目光又投向无双。 孟晟心头也不舒畅,他是男人,能不懂那种眼神的背后意思?再瞄赵大民一眼,他柔和的眼角渐渐变得严肃,双手负在身后,一语不发。 「听说你把鸡鸭养得很好?」无双问。 为充实动物园,赵大民上山设陷阱,抓回几只兔子回来养着,无双也同村人除了几窝鸡、十来只鸭子,让动物园多些看头。 谁晓得那几窝鸡鸭挺能生养的,无双便教赵婶子做茶叶蛋、烟熏鸭蛋,等蛋攒得够多又做得熟手了,可以到假日市集上头卖,没想到还没出师呢,已经先拿到赏银。 昨天结帐,无双帮着先把买鸡鸭的银子给还了,还让赵大民别急着还钱,她对动物园的未来挺看好的。 「银子我会尽快还上的。」他害羞道。 「赵大哥以为我是来讨债的吗?」无双笑问。 「不是,云姑娘千万别误会。」赵大民手脚更慌了。 「我开玩笑,赵大哥别急。」真是青涩可爱的大男孩,这么不禁逗。 赵大民憨笑几声,还是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赵大哥,今天种下的花很重要,那是动物园的标志,你得听焦大叔的指示,好生照料。」 「我知道,我一定会的,云姑娘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 他的回答让孟晟的浓眉拉成一条线,是把话放在心上,还是把人放在心上? 「明儿个会有另一批客人进村,我打算把两票人的行程安排在同一天,你让赵婶婶多备些茶水和蛋食,对了,也可以备些草料、米糠,如果客人想尝鲜,可以让他们喂养小动物。」 动物园不卖门票,眼下的收入只靠客人打赏,因此服务品质很重要。 「好。兔子生养得快,云姑娘,往后我可以熏几只兔子带到市集上卖吗?」 「当然可以,兔子皮毛也能挣钱,赵大哥把皮毛硝制好后,可以卖给阿庆嫂,她有一手好女红,能缝成袋子送到市集上卖。」 她的想法是有钱大家赚,不能独厚一家,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锦绣村最重要的工作是团结一心。 「好。」赵大民点头应下。 「若赵大哥愿意的话,我打算买几只牛羊放到这里,麻烦赵大哥帮我养着,一来,羊奶、牛奶、羊肉可以卖给我。二来动物多一点,更能吸引游客的兴致,多数的姑娘少爷们只听过牛羊,没见过正主儿。」换句话说,就是都市土包子,曾经她也以为西瓜长在树上、章鱼养在池塘里。 「没问题,交给我,我一定会养得很好,不过牛羊是你买的,牛奶、羊奶怎么可以卖云姑娘?」 「赵大哥要算得这么清楚吗?也行,就当是赵大哥买的,等我教会赵婶子做乳酪、羊乳片,你们赚了银子后,再把钱还我。可以吗?」 乳酪?羊乳片?那是什么东西啊?不过……只要是云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肯定都是好的,现在全村上下恨不得把云姑娘供起来呢。「谢谢云姑娘,娘知道一定很高兴。」 无双点点头,说道:「有机会的话,赵大哥不妨抓些雉鸡、山鸟回来,我和阿元哥讨论过,打算盖一间网屋,把它们圈养起来。动物圔规模越大越能吸引人,但那得花时间,不急、慢慢来,眼下比较需要担心的是,要预防冬天到、动物冻死,防林子里的狐狸来偷袭,光是靠木头栅栏不够,得盖砖瓦房,等这次的客人离开,我再想想房子要怎么盖,赵大哥别担心钱的问题,阿元哥会拿公款支付。」 在古代,动物园这项游乐设施应该算是新兴行业,听说只有皇宫里有,要是发展得好,也许会成为锦绣村的观光重点。 「谢谢、谢谢。」 「赵大哥先忙,我们走了。」 「好。」才说完好,赵大民急忙推翻。「不是好、是不好,呃,不是不好。」他急得连连挥手道,「云姑娘,我娘做了茶叶薰蛋,我去拿一些给云姑娘。」 无双摇头笑道。「我不跟赵大哥客气,明儿个就有客人上门,那些蛋还是先留着挣钱吧。」 辞了赵大民,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约莫十来步,孟晟无预警回头,发现姓赵的那对眼珠子还痴痴地粘在无双身上,两人视线相触,倏地,孟晟的目光转为凌厉,像刨刀似地狠狠剜了对方一眼。 赵大民一惊,急急低头背过身去。 焦荷花也看见了,忍不住一跺脚,撅起红唇、鼓起腮帮子,勾住赵大民的手,像是刻意讲给谁听似地,扬声道:「赵大哥,大娘正忙着呢,咱们回去帮帮。」 【第八章 心头打翻醋】 离动物园不远处有座湖,湖很美,尤其是湖边种满荷花、莲花,风吹来,湖面上的荷花、莲叶翻飞,美得让人精神一振。 「漂亮吗?」她问。 紧绷的表情微微放松,孟晟回答,「漂亮。」 「现在还不是最漂亮的时候,六月到八月,是荷花及莲花盛开的季节,到时才美呢,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飘香暑气消。 「九月、十月则可以把采莲子排进行程,十一月,就是莲藕收成的季节了,到时候你来,我请你吃莲花大餐。」 「一定。」孟晟乐弯两道眉,他迫不及待想要品尝。 「等阿元哥攒的公款够多,我想在湖面上搭一座桥。」她指指湖面,在心底想象着那个画面。 「桥?湖不大,绕一圈多走几步也就到了。」 无双咯咯轻笑,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桥是为着缩短两边的距离而建,但她的桥不是。 「我想造的是九曲桥,不光是桥,还要有屋顶,桥的两侧钉上长椅,客人可以坐在椅子上享受湖面吹来的徐徐微风,或者垂钓、或者吟诗、或者浅尝湖边小吃。」 「湖边小吃?」 「嗯,村里有一户人家,家里连生七千金,婆婆成天责难媳妇,说她生的全是赔钱货,只能靠着儿子种田养家,可……才不是呢。现在那户人家的孙女大妞、二妞、三妞全在我那里帮忙做菜,上回我给她们一人半两银子,当婆婆的,高兴得说不出话,她的儿子再能耐,短短三天也挣不了这么多。 第二十九章 「三个姑娘勤奋认真,我打算再磨练她们几个月,教会她们做一些简单的吃食,到时她们挣的银子足够在湖边买块地、盖铺子,他们家四妞、五妞已经报名夜间部学堂,我会教她们算帐,之后就可自己做生意了。」 连算帐都帮对方设想周到?孟晟定眼望她,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走到哪边都会受欢迎。因为她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着想,因为她提供帮助,却不要求回报,这样的人跟庙里的观音有什么差别? 「我开始相信了。」孟晟道。 「相信什么?」 「锦绣村会成为一个传奇。」 阿元说这句话时,他只当阿元见识不广,容易被掮动,但现在,他的心也被搧动了,像蝴蝶的翅膀,在花丛间、在春风里,微微地……搧动…… 「它本来就会。」 「你是负责游客吃食的,村里卖吃的人越多,不怕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当然会受影响,但是……」她看着他,摇摇头,把话收回去。 「但是什么?」 「现在说还太早,过一段时间我再告诉你。」 「没意思,话说一半、留一半,挠得人心痒。」 无双笑开,原来他也会心痒?还以为他是铁板似的人物呢,不过越熟悉他、越了解他,才晓得他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刚硬的外表、柔软的心、敏锐的观察、细致的体贴,他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男人。 「锦绣村只是我的第一站。」她还打算等一切上轨道后,把bbq让给阿元哥做。 「意思是……还有第二站、第三站?」 「嗯嗯,以后你发现陈国上下有无数的观光村落时,不必怀疑,肯定是我的杰作。」她想把这里打造成观光王国。 望着她笑,孟晟也笑开,因为自己没有看错,她确实是鸿鹄非燕雀,岳帆把她关在小小的尚书府,确实是委屈她了。 是啊,有了千里沃野,谁还会在乎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孟霜想争、想斗的,恰恰是无双瞧不上眼的一丁点儿,他有些同意她了,那种事不值得她浪费心力。 「听说你在教孩子念书,为什么?」都这么忙了,还替自己张罗麻烦事? 「理由两个。一是锦绣村要永续发展,人才不可少。二是为了园儿。我会想,当我为别人的孩子尽心时,是不是也会有人为我的孩子尽力。」 这是身为母亲的补偿心态,她但愿真的会善有善报,园儿能因为自己的行善而得到善果。 沉吟须臾,孟晟道:「我去看过园儿了。」 眼睛一亮,她急问:「他还好吗?」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骄傲又固执。」接着,他开始描述两人见面后的针锋相对。 听到园儿要求孟晟把蒋孟霜带走时,无双忍不住笑出声,谁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儿子也是好不好! 孟晟说起园儿的早熟、认真,说着他的坚持、固执,也说了他对园儿的想法与计划,说得无双感动又感激。 「……园儿还不肯接纳我,我只能先派阿野到尚书府教他一点基本功,阿野很有能耐,他从八岁就开始帮师傅带着师弟们练功。」 「谢谢你。」儿子的确需要一个武学师傅,他很早就表现出基因倾向,他像岳帆,在许多方面。 「现在,我能做的不多。」 园儿和阿野相处得不错,阿野不只一次夸赞园儿,还说与钟将军相较,绝对会青出于蓝。 「我能为他做的更少。」她是个自私母亲,但她并不后悔,与其让园儿像前世一样,终生深陷怨恨而无法自拔,她更愿意看到积极向上的儿子。 「如果你信任我,我愿意帮你们传信。」 他的回答,让她卡住了,她还可以更义无反顾地信任他吗? 微微笑了笑,她说:「走吧,再带你去看一个挺有意思的地方。」 转移话题?不想谈论信任?好吧,他早就明白,燕无双是个多么固执的女子。「好。」 无双走在前头,孟晟走在后面,他们往凌家走去,却在路上遇见焦大叔。 看见无双,焦大叔笑嘻嘻地跑过来,说:「云姑娘,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儿。」 「焦大叔请说。」 「早上我们去逛花圃,有个老板刚进了两百棵梅树,却愁眉苦脸的,一问之下才晓得,那是一个大官家里订下的,没想到前两天犯了事,官老爷被抓进大理寺,现在府中大门紧闭,他们根本不能进去种树,但梅树得接地气儿,再多摆上几日肯定活不了,可是两百棵呐,怎么卖得出去? 「我问过老板,那些树原来谈定三百五十两银子,对方已经付了订金二百两,老板说,要是有人可以一口气全部买下,愿意少赚一点,就卖一百两银子,梅树可没这个价钱,所以……云姑娘,我很想买,只是怕没地方种……」 这会儿,老板的愁眉苦脸跑到焦大叔脸上了。 「知道了,土地的事,我会想办法,您再跑一趟把树给买下来,银子我回头给您送……」话没说完,一张百两银票出现在焦大叔面前。 焦大叔顺着银票往上看,看到蒋孟晟的脸,他笑眯眯地接过银票,道:「花都种下了,我马上进京先把树给订下来。」 现在整座村子的人就数他最闲,新苗圃还没盖上,自己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已经被客人买得差不多,接下来他能做的就是帮里正打打杂工,赚点外快。 就算不赚也没关系,那一百多两银子,已经让家里的婆娘对自己刮目相看了,成亲几十年,他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麻烦焦大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旁的事儿我不爱,就爱种花种草种种树,云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呐。」 又一个感激她的?孟晟失笑。 想起岳帆的忧虑焦心,倘若他知道无双不依靠他也能过着如鱼得水的生活,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焦大叔离开,刚刚不好说的话,现在得拿出来说说。无双道:「蒋大将军,我们只是朋友,你不需要有罪恶感,不需要把我当成责任。」 「朋友有通财之义,更何况我是你大哥。」 就是因为大哥这个身分,她才不好在焦大叔面前发作啊。「那也得等我向你开口。」 「住宿一天三两,一顿饭一两,导游费一两,我只是预付接下来的食宿费。」 「房子是你的,免费,吃的跟导游费,就当是我付给你的房租,所以你不欠我。亲兄弟明算帐,更何况是朋友,这一百两,我会还你的。」她一本正经。 就这么喜欢算帐?「看不出来,我在讨好你吗?」 「你讨好人的方式是送银子?」 「做法不对?」 「只听过送玉钗、手镯、华服、脂粉来讨好的,没听过有人送银票。这么粗糙的讨好法,让人无言以对。」 「你想要玉钗、手镯、华服、脂粉吗?」他回头就去买。 那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银票、银票啦!她闷声回答,「不想要,我现在是荆钗布衣族的代表人物,不是美食华服组的一员。」 「那我没错,想睡得递枕头,不可以送西瓜,口渴得送茶,而不是送鲜花,东西要送到人的心坎里才叫讨好。而你,缺钱。」 他和她的观点不一样,认为钱就是重点。 「你知不知道,说话得顾及别人的自尊。」 「肚子饿的时候,不可以在食物面前宠着自尊,没钱的时候,也不可以在银票面前捧着自尊,自尊这种东西是闲来无事时,用来观赏的,紧要关头,该丢就千万别舍不得。」 哇哩咧,还以为他忠厚老实、不善言词,没想到木讷之人摇身一变,变得巧言令色? 「于我而言,自尊是支撑我度过艰难的理由,不是观赏用的。」 这么难说通?他又要怀疑岳帆的话了,她哪里柔顺体贴、善解人意? 不想谈银票,他直接换话题,问:「土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两百棵梅树不能种在屋顶上吧。 「除盖学堂的地外,昨天阿元哥还帮我买下一块地,十亩左右,是王家的,王家这些年搬到城里作生意,地都荒了,我嫌它不好看,干脆买下来,一亩地五两银子。」刚有些进账的荷包又扁了。 第三十章 「因为不好看就买地?」这个理由还真特殊。 「如果观光村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日后的食材需求必定大增,与其老是麻烦阿元哥到处帮我张罗蔬果米粮,不如买块地雇人耕种,以后自给自足。」 「种了梅树,你的蔬果米粮怎么办?」 她觑他一眼。「钱没还清之前,我不会再找地,只能继续麻烦阿元哥,等游客的量固定下来,我再寻村人签定合约,让他们供应我足够的食材。」 「我可以给你。」 无双翻白眼,这就是问题所在,他的一百两在她的认知中是借,而他的认知是给,这样子,两人怎么能谈得拢? 「我不是那种债多了不愁的人,欠人钱财,会睡不安稳的。」 她翻白眼?他更想翻,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反应——固执又骄傲,他倒要看看,顽固能帮她走多远。 他们一路说话、一路换话题——换不会让彼此翻白眼的话题。 走着走着来到程家门前,程家有七口人,爷爷、父母要和两儿两女,一家子长期务农,机缘巧合下程爷爷开始养蜂,几年下来,技术越来越好,每年产的蜂蜜能拿到京城换银子。 无双把程家规划成观光景点之一,让旅客实际了解蜂蜜的来源与取法,她也请程家到京城买些漂亮的瓶罐回来装蜂蜜。 上次的游客虽然没有选择这个景点,但程大叔带到市集上卖的十来瓶蜂蜜,都以比过去更好的价格卖出。 「阿云。」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从后面喊她。 这一声,让原本眉眼含笑的孟晟瞬间寒了脸。 阿云?有这么熟吗?刨刀似地目光再次出笼,只不过这次人家看都不看他,两颗眼珠子里,只装得下无双。 「程二哥,今儿个怎么没出门?」无双笑着同他打招呼。 「有啊,我刚去你家,你不在。」程大东口气亲昵,好像两人很熟悉似地。 的确熟悉,程大东的侄子在无双那里启蒙,他三不五时往无双家里跑,本来就是自来熟的个性,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老朋友。 「我陪大哥出门逛逛。」 大哥?这时程大东才转头看到孟晟,见到他铁青着脸,那股自军中养成的气势很吓唬人,向来嘻皮笑脸惯了的程大东居然飞快立正站好,鞠躬行礼。 「蒋大哥好,我是程大东,阿云最好的朋友。」 面色青上加青、冷上加冷,孟晟的指节咯咯作响,程大东是她最好的朋友,那蒋孟晟是什么?次要朋友吗? 他不爽了,非常非常之不爽。 见孟晟不搭理自己,程大东讪讪的,不过他忽略不快的能耐一流,转头立刻抛下孟晟,又对着无双摆起笑脸。 满村子上下,谁不晓得程大东喜欢云姑娘? 对啦,喜欢阿云的男人很多,排得上号的至少有五个,不过……姓赵的不是他的对手,而其他人……嘿嘿,他没放在眼里的啦。 「程二哥找我做什么?」 「我想问你那里还缺不缺鱼?田里的活已经差不多,蜂箱那边有大哥和爷爷在忙,他们让我别搅和,我想明天村里有贵客上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河边帮你弄几条鱼。」 抓鱼的本事,在村里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如果程二哥有空的话,就帮个忙吧,对了,昨天让你转给程爷爷的话,你说了吗?」 「说了,爷爷也有这个意思,娘一听到多养几箱蜜蜂能多产些蜂蜜、多挣些银子,那个眉开眼笑啊,像这样。」他指指自己的脸,用手指拉开眼角,笑成只狐狸似地,逗趣的模样逗得无双笑不停。 孟晟见无双那么开心,蹭地,一把火冒上。 油腔滑调!他没见过这么不庄重、讨人厌的男人。 莫名其妙感觉有火在旁边窜烧,无双瞥孟晟一眼,他的表情……有人倒他会钱吗?「我想去蜂箱那里看看,一起去?」无双冲着孟晟笑得满眼蜜。 「我陪你。」程大东抢快一步,亲亲热热地走到无双身边,与她并行。 轰!火山爆发了,孟晟手肘一架,程大东没站稳、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程大东讶异地看一眼孟晟,不晓得怎么回事,但……好歹是未来的舅爷,还是尊重些的好,他转到另一边,一样和阿云并肩。 火越烧越猛,孟晟的肚子快烧出五更肠旺,他必须极力压抑,才能强忍揍人的欲望。 他根本没把无双的介绍听进去,根本没看清楚蜂蜜、花粉的制作过程,根本瞄都没瞄蜂箱一眼,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只盯在该死的程大东身上。 程大东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神经线太大条,竟无视他的臭脸加砍人目光,自顾自的和无双说话,还不断逗她笑,直到无双终于决定回家了。 孟晟一扭头走得飞快,望着他的背影,无双微诧,她快步追上,两人才走不到一百公尺距离…… 「阿云、阿云……」 程大东的声音又出现,孟晟的骨节发出咯咯声响。 无双停下脚步,转头问:「程二哥,有事吗?」 他递上一个小瓦罐,眉开眼笑地说:「刚采的蜂蜜,给。」 「帮我跟程爷爷道谢。」话才说完,手还没接到蜂蜜,只见孟晟一抄手,拉开她,把蜂蜜给接走。 「好咧。」程大东毫不觉得突兀,反倒笑出迷人的双卧蚕。 他这一笑,看得孟晟怒血沸腾,肾上腺素攀升。 离开程家,无双望着孟最,搞不清他在闹什么脾气,难道是更年期症候群? 她好脾气地冲着他笑,他不理。她调皮地用手肘轻碰一下他的手臂,又笑,他还是不理。 呼……她勾眉勾眼,勾出一张大笑脸,试探问:「我给你做蜂蜜甜甜圈?」 「嗯。」一个字,余怒未消。 不过总算有了反应,她再问:「你是不是..^生气?」 「没有。」明明白白的谎话,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跑到他面前,配合他的速度,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倒退走。「说吧,不开心憋在心里难受,旁边时人看着也难受。」 他皱眉,望着她老半天才呐呐挤出一句话,「你改回妇人装束吧。」 为什么?她是用语珍的装束出府的,从那之后就一直做姑娘打扮,他…… 前面后面串一串,她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指着他笑道:「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克夫的不祥之人呢。」锦绣村不大,她的故事应该早就上下传遍了吧。 「你帮村民做这么多,在他们心里,你吉祥得很。」 她微微一笑,没接下他的话,只是眺望远方,许久才说:「这些事,不是为村人们做,是为我自己做的,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与价值,证明我不是只能依附岳帆而活。 「明白吗?我正在学习肯定自己,我必须站得更直、走得更稳,日后才能成为园儿的助力,这是我爱他的方法。」 所有女人都想找个男人来依附,谁会想去证明什么实力与价值,他不懂,为什么这些对她而言这么重要?但一股由衷升起的欣赏与敬佩,正在慢慢发酵。 她是个不同一般的女子,难怪……难怪会做出这么与众不同的决定。 他松开眉目,「你可以试图证明些什么,但接受朋友的帮助,并不会影响你的自信独立,所以,拒人千里不是一种良好美德。」他扬扬手中的蜜蜂罐,问:「既然可以接受程大东的蜂蜜,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银子?」 「蜂蜜和银子能相提并论吗?那张银票能买多少瓮蜂蜜。」 他笑了,微扬的嘴角带着骄傲。「能力不同,出手自然不同,那一百两于我而言,就像蜂蜜于程大东。」 意思是人家能力高,一百两不过是九牛一毛?唉……骄傲啊骄傲,谁不晓得他是皇帝钦赐的平阳将军,可以了啦! 她轻轻一笑,加快脚步,却一不小心踩上小石子,整个人往后仰,幸好他的武功很高强,手一拉、一提,她就回到…… 回到他胸前,鼻子贴着他的衣服、额头贴着他的衣服,小小的嘴唇也贴上……明明隔着衣服,可是他却、却……却觉得衣服消失…… 第三十一章 她抓住他的手臂站稳后,却笑个不停,原来偶像剧不是演假的,真的会出现这么机车的场景,她想再玩一次,看看脚会不会翘起来,像跳国标舞那样。 「别调皮。」见她又要倒退走,他连忙制止。 无双耸耸肩,好吧,男主角不愿配合,那就……转过身,踩着轻快脚步往前跑。 一阵银铃笑声扬起,孟晟冷硬的五官瞬间软化,浓浓的笑意溢出眼底…… 夕阳西斜,金色光芒染得天边云朵穿上五彩霓裳,早开的栀子花传来淡淡甜香,皇帝负手站在窗前。 他的五官带着与生倶来的威严,雪亮的目光中隐有愠怒,起伏的胸口强抑着满腔怒涛。 又跟丢了,按捺一个多月,他等待着这一天,没想到……又跟丢了! 甩袖,看一眼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于新,终究是自己太低估蒋孟晟。 没错,是低估了,他能只身勇闯敌营救回岳帆,怎会是泛泛之辈? 这段期间,他把蒋孟晟留在身边,暗暗观察过无数回,怎会不知道他的能耐?那是个令人激赏的栋梁之材啊,区区一个暗卫,能奈何得了他? 「通通撤了吧。」陈羿寒声道。 撤了?于新猛地抬头,对上主子的视线,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皇上性格善于隐忍,但向来是不达目的不松手的,要他撤,难道……心头一悚,于新握紧拳头,额间青筋微露,这是要重罚了。 一揖至地,于新咬牙,身为隐卫不得求饶,他只能静待皇帝下死令,然而,控制不住的汗水湿透后背,寒意不断窜起。 「下去领五鞭,让韩深过来。」 五鞭?于新松口气,虽是蝎尾鞭,但五鞭不至于要人命,皇帝竟对自己网开一面?但他没有时间深究,放开拳头,扬声道:「遵命。」 于新退下去,秦公公立刻躬身迎上前,问道:「启禀皇上,传膳否?」 哪有心情?俊眉聚拢,抑郁在心,陈羿挥挥手。「退下!」 秦公公道:「皇上应该开心才是,平阳将军越是谨慎小心,越可以证明确实是他把燕氏藏起来。」 没错,若是坦荡,何必遮掩躲藏,就像平日那样,由着隐卫跟踪就好,所以……什么知交、什么兄弟,岳帆竟拿这种人当心腹,朋友妻、不可戏,蒋孟晟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想用一个妹妹换走燕无双?哼!十个蒋孟霜也换不了。 见皇帝不语,秦公公又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平阳将军终究还是得回到宫里当差,等下次休沐,皇上再派韩大人出马,定能让皇上得偿所愿。」 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的心思他看得明明白白。 当年皇帝钟情的明明是燕家姑娘,偏偏燕姑娘她……想不透啊,想不透她怎舍得放弃泼天的富贵荣华,宁可嫁给钟岳帆?那时,钟岳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武官。 也怪皇上傲气,何必理会小女子的心思,先把人给娶进来,再慢慢磨合不就得了,女人嘛,哪能不对丈夫低头? 偏偏皇上犯傻、偏偏要装大度,硬把人给让出去,却让自己心头难受,何苦来哉?他替皇上心疼呐。 陈羿吐气,脸色稍霁。「你说得没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花房给尚书府再送两盆栀子花过去。」栀子花是无双最喜欢的花。 秦公公皱眉,皇上贤明持重、文武兼通、精明强干、机辩善文,文武百官皆不敢欺,怎么……怎么老是在燕无双上头犯傻? 「皇上,燕氏已经不在尚书府。」秦公公提醒。 陈羿苦笑,他何尝不知道?他只是想替无双出口气,没错,他又傻气了,因为燕无双。 「下去传膳吧。」 秦公公闻言大喜,连忙弓着身出去。 吸一口甜甜的花香味,燕无双的笑脸浮现眼前。 那年,她与岳帆新婚,他微服出访、一路访到尚书府,外人都晓得皇帝与钟将军情同手足,殊不知,真正让他们往来密切的理由是无双。 是她的轻言巧语,抚了他的心,是她的善解人意,让他信任岳帆、重用岳帆,试着对岳帆放下妒嫉,他能得此肱股之臣,岳帆能一展抱负,无双功不可没。 他到钟府,不允许下人禀报,直接往静心园走去,未入拱月门,先听见无双轻言巧笑,嘴里念着诗——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妇?」她摘下一朵栀子花,插在鬓边、笑问岳帆。 「不像,我的无双是最高贵的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能,天底下哪找得到这种村妇?」 他嫉妒极了,嫉妒岳帆能够光明正大说「我的无双」,那原该是他的无双。 陈羿踏进拱月门,笑望那对夫妇,无双正拿着篮子,一朵朵摘着栀子花,他道:「我还以为真是‘闲看中庭栀子花’,原来是‘摧残中庭栀子花’,好端端的,摘它们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满肚子不悦。 要不是无双进宫,在栀子花丛前驻足流连;要不是他问:「喜欢吗?」她满眼笑意说:「爱极。」;要不是她曾说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永恒的爱…… 他才不会巴巴地送来两盆盛开的栀子花,更不会闲来无事微服出访到钟家,想亲眼看看收到礼物的她,会有多欢快? 没想到,满枝头纯白的花被她折得七零八落,她竟这般轻贱他的心意。 无双上前,献宝似地把篮子往他眼前一晃,回答,「正好,皇上来了,省得我跑一趟宫里,岳帆,你陪陪皇上,我马上就好。」 她不但不理会他的怒气,还笑眼眯眯、细声软语,照理说,他该板起脸孔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不高兴,但是笑眼相望间,火气尽数消灭。 无法对付无双,他就对付岳帆,陈羿凝声道:「下一盘棋吧。」 那盘棋,他把岳帆杀得溃不成军。 无双再回来时,语珍、语瑄手里端着盘托,她把菜一道道往桌上摆。「这是凉拌栀子花,洗净川烫过,拌入葱姜醋盐香油,这酱料,有清热凉血、解毒止痢功效,这是栀子花炒竹笋腊肉,有健胃开脾、清热利肠之效;这是栀子花鲜汤,加了不少蕈菇,味道极好,这是栀子花蜜饯,已经腌三天,还有栀子花茶,皇上好好尝尝,这味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你居然把栀子花做成菜?」他抚着额头,顿时觉得她牛嚼牡丹。 「不能吗?」 「你说栀子花代表坚强、永恒的爱。」所以他坚强、他在心底护住这份永恒,没想到他的永恒竟然……被她烹了,他欲哭无泪。 「是啊,那是花语,有妨碍吗?」无双满头雾水。 「你说……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她不知道因为这首诗,他命人在御书房外遍栽栀子花,欲牵引它的娇香,送往有她的地方;她不知道,一钩新月初上,他恋着花魂,但愿它领着她的心,传入他的画庭。 可是……她居然把花给……他的心隐隐作痛啊…… 「皇上不喜欢这首诗吗?」 不是不喜欢,是头痛欲裂。 岳帆抿唇低头偷笑,他当然知道无双有多聪慧,当然明白妻子是用装傻来拒绝皇帝的多情。 在无双的殷勤笑语下,陈羿还是动了箸,味道很好,好到让他一想再想…… 如今他更想那个聪慧女人,想着她……身在何方? 很伤心吗?很难受吗?被丈夫背叛,是不是恸不欲生? 这段日子,他一天比一天更痛恨自己的幼稚。 不该赐婚的,任凭岳帆怎么要求,他都不该为蒋孟霜赐婚,不该把岳帆和蒋孟霜的爱情传为佳话,不该让说书人把她评为妒妇,不该以为她会低头,不该幼稚地摧折她的爱情…… 他深深后悔了。 「无双,你在哪里?过得好吗?」陈羿低问。 御膳未上,钟岳帆求见,陈羿皱眉,这个时辰才到,他故意的吗? 「传!」陈羿走回桌边,拿起书册,装模作样看着。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钟岳帆双膝跪地,有模有样地行着礼。 陈羿想,如果无双在,肯定会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第三十二章 她总是说臣民对上位者的崇拜尊重得发自心底,若无心,光凭这些仪式……不过是突显统治者的缺乏自信。 世间只有她敢这样对他讲话,可她说得很有道理,他并不需要臣民的膜拜磕头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平身。」 钟岳帆问:「不知皇上召臣来……」 「无双已经离家一个多月。」陈羿开门见山。 「是。」钟岳帆垂头丧气,现在连父母都放弃了。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是。」 「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她?」 「臣略有耳闻。」 「这种流言对无双有害无益,你打算怎么做?」 钟岳帆苦笑,他能怎么做?无双一天不出现,妒妇的谣言就会甚嚣尘上,满京城的百姓都在说她妒嫉明月公主、手段尽出,钟家长辈不得不将她禁足。 当然,谣言烧得这么快,皇太后那十戒尺「功不可没」。 皇帝心知肚明,为此,他已经冷了皇后很久,淑妃再度怀孕的消息会激怒她吧?接下来她会做什么蠢事?他等着接招,反正废后这件事…… 「臣还在找。」 「找得到吗?」 钟岳帆无语,他没把握,他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确定,双儿真的不要他了,不是一时忿怒、不是激动失去理智,是真真切切地不要他了。 「找不到的话,让燕氏病故吧,皇太后会下懿旨,让明月公主成为你的嫡妻。」既然无双摆明态度,不愿再回钟府,那么接下来的事,他来帮她出头。 病故?怎么可以!钟岳帆问:「如果无双回来呢?」 「她还会回来吗?」陈羿反问。 「我会劝动她,我会说服她,我会……」 「你无法!」陈羿一句话否决他的幻想。「如果你有本事,就不会让她撞柱,不会命人守在屋外软禁她,不会让她在你新婚夜里哭断肝肠,你难道不明白,如果不是哀莫大于心死,哪个女人会义无反顾离开丈夫孩子,记不记得,早在你进宫为蒋孟霜请命时,朕就提醒过你,无双要的是什么?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已经讲过很多次,她绝不与人分享丈夫。岳帆,认清吧,你劝不回她的。」如果她愿意分享,无双身边的男人哪轮得到他? 「我会的,就算把她绑一辈子,我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说服她留下。」 「这就是你喜欢她的方法?俘虏她、囚禁她、逼迫她?被你喜爱的女人,真可怜。」 陈羿的话惹恼钟岳帆了,他激动反驳,「难道皇上不是这样对待心爱女子的?」 后宫佳丽无数,哪个不是被俘虏、被囚禁、被逼迫?哪个不是为了荣华幻象、不是为了家族光耀,被囚在四堵高墙内。 「当然不是,朕对待心爱女子的方式是尊重、是为她着想,是宁可自己孤独,也要看着她幸福。」陈羿跟着激动起来。 话一出,捅破了那层纸。 都知道的,那年皇帝想要的皇后是燕无双,都知道的,皇帝与他交好,可真正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又亲密的枢纽是无双…… 只是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捅破,皇上以好友、兄弟的角色,出现在他们身旁。 现在无双不在了,陈羿竟对他晾出真心? 钟岳帆无法说话,皇帝也无法开口,两人大眼对大眼,谁也不肯让谁,仿佛这是一场殊死战,谁先低头,谁便输了。 窗外斜阳渐渐落到地平线那端,御书房被暮色侵占,已经传来的御膳由热转凉,站在屋外的秦公公犹豫着,该不该进屋掌灯…… 终于,皇上松口。「掌灯。」 秦公公的干儿子小顺子飞快进屋,轻手轻脚把几盏灯点上,再迅速退下。 屋里乍然变得光亮,两个男人依旧望着对方。 钟岳帆无奈摇头,声音里出现一丝哀求。「皇上,不可以这样。」 「如果这是无双想要的,朕会帮她。」 「她并没有告诉皇上她想要怎样?」 「她告诉朕了,她用撞柱告诉朕,这个男人她不要了,她宁可失去生命也要摆脱这段婚姻,宁可失去儿子也要离开你,她已经对朕说得够明白,所以朕会帮她完成所有她想做的事,一如当年——当年,她不想进宫,只想嫁给你。」 陈羿最后悔的是慢了蒋孟晟一步,否则他会把她接走,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会让她过得无忧无虑。 「皇上说得冠冕堂皇,事实上,不过是私心作祟。」钟岳帆怒声相抗,扬眉对着至高无上的男人。 「是,但朕的私心会以她的快乐为主,你的私心呢?」 皇上堵得他无话可辩。 「下去吧,三个月内,你要是再找不到她、说服不了她,钟家就准备让明月公主成为嫡妻吧。」 「如果三个月后我找到无双,她愿意回头呢?」即使对方是皇帝,钟岳帆也不愿低头,他不想放弃无双,那是他的妻子啊。 「如果她愿意,朕会给她一个全新的身分,届时公平竞争,如果无双再度选择你,朕无话可讲。」语出,陈羿心情豁然开朗。 他终于替自己和无双找到一条明路,到时候他和岳帆将会站在相同的位置上,他们都允不了她的一夫一妻,却也都愿意为她付出真心。 钟岳帆气得全身发抖,沉默不语。 陈羿道:「钟岳帆,不要那么自私,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京城百姓把无双变成妖魔,足够让她走到哪里都受人唾弃,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关在尚书府的小小门庭,一辈子面对四面高墙,孤独无依?」 「无双会有我。」 「几成的你?被朝堂大业分掉一半的你?不对,那一半还得再被父母子女分掉一半,再被蒋孟霜分掉一半。 原来啊,无双不愿意进宫的原因是想嫁给寂寞、想自我囚禁?」陈羿冷声嘲讽。 钟岳帆无法强辩,却又不甘心,他道:「即使无双不再是钟家妇,皇上也不会赢。」 「是吗?要不要赌?」陈羿挑眉冷笑。 「我不会输的。」钟岳帆咬牙切齿。 「三皇子要选伴读,朕觉得园儿很适合,岳帆怎么看?」 「臣感激皇上抬爱,但小儿顽劣,不适合进宫。」 陈羿胜券在握。「不知道钟尚书的看法是不是和岳帆一样?」 【第九章 男人的讨好】 皇后气得咬碎一口银牙,皇上……竟是打这个主意? 他要找回燕无双,让她改头换面、更换身分,绕上一大圈,最后的目的还是要让她进宫。 燕无双真有那么好?多年过去,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已经是……一双破鞋了,皇上竟还舍不得、丢不下? 闭上眼睛,深吸气,再张眼时,眼底凝聚浓浓的恨意。 皇太后下旨打燕无双十个手板,皇帝为此冷了她两个月,让她如坐针毡、食不稳、寝不安,连娘都进宫劝自己放下身段,好好哄得帝心回转。 她哪里没有,她送上夜宵,皇上却当着她的面翻了那些贱人的绿头牌;她几次托病,让宫人去正阳殿禀报,他却让宫女传话,让她安分点儿,甚至放话,如果凤仪宫风水不好,以至皇后玉体违和,皇上愿意下令命她迁宫。 迁宫?百年来,陈朝皇后都住凤仪宫,他这是想废后,为他心心念念的燕无双腾出位置吗? 「皇上还讲了什么?给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皇上给钟将军三个月时间,若将军无法找到燕氏,就必须让燕氏病故。」 哼,她倒是希望燕氏病故,但她得真死,死得透彻,死得再也不能危害到自己的位置。 端起翠玉茶盏,她把茶水一口气喝光,茶冷了、涩了,卡在喉咙下不去,她强咽,把冷茶连同怒气吞进腹中。 侧脸、展眉,她对着跪在地上的小顺子说:「麻烦顺公公了,往后还有仰赖之处。」 小顺子磕头道:「能为娘娘尽心,是奴才的福气。」 她微笑,对宫女蔷薇使眼色。 蔷薇走到小顺子身边,扶起他,柔声道:「顺公公,今儿个辛苦你了。」 她往他手里塞一个荷包,小顺子眉开眼笑接下荷包同时,掐了掐蔷薇白嫩的小手,蔷薇觑他一眼,羞涩地低头微笑。 第三十三章 「顺公公,我送你出去。」 「谢谢蔷薇姑娘。」小顺子行礼告退,在蔷薇的搀扶下走出凤仪宫。 蔷薇站在宫门口,笑眯眯地目送小顺子离去,小顺子走了几步、转头,她温柔地朝他挥挥手,他方心满意足离去。 直到人看不见了,蔷薇立刻变脸,鄙夷地呸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回到皇后身边,她低声道:「娘娘别生气,等燕氏不再是钟家媳妇,失了诰命、失了身分,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到时还不是皇后娘娘想捏圆就捏圆,想掐扁就掐扁吗。」 这话好听,皇后点点头、缓过气,道:「去让洪新过来。」 「是。」蔷薇福身,往外走去,走了三五步,又听见主子寒声道—— 「把管茶的宫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蔷薇脸色微变,却还是转身,再次福身道:「是,娘娘。」 一大早,无双给孩子们上完课后,发下功课,孩子们自动自发,一个个埋头苦干,练字的练字、背书的背书,没有人调皮捣蛋,乖得让人难理解。 有那想讲话的,只要班长扬声一喊「某某某,你不乖,我要把你记下来」之类的。 轻飘飘一句,口气没有恐吓意味,那人却立刻闭上嘴巴、埋首书本。 孟晟不解,「记下来」有这么厉害吗?厉害到一个比一个害怕? 他走到厨房外面往里头探看,无双雇的厨娘不少,但各司其职,不见慌乱。 一大早,阿元领着人过来,在厨房外搭起棚子,还扛来好几张桌子,往里头摆开。 无双一面做菜、一面指导厨娘做事。 满村子上下都晓得,云姑娘为人大方宽厚,给的薪俸又多,一听到她这里缺工,只要家里忙得过来的,全都乐意到她这里报到。 一字排开的菜肴上了桌,金菊普洱鸡汤、野姜花鲜菇汤、凉拌栀子花、野姜花粽、萱花脆皮粉肠……每道都看得孟晟食指大动。 他不太在意食物的,于他而言,吃东西的目的是果腹,喝水只是为着不渴死,过去他看着岳帆的挑剔,还不时嘲笑他——在战场上,挑食的人死得快。 岳帆非但不生气,还得意洋洋道:「如果你娶个会做菜的妻子,就会被宠出挑剔的舌头。」 正是因为他这句话,孟霜开始学做菜。 唉,说到底是自己太粗心,如果早发现妹妹有歪心思,他绝不会让妹妹去照顾岳帆。 无双把最后一道菜盛盘,开始做装饰。 她脱掉围裙,说道:「大妞、二妞,这道菜给你们练手。」她指指玫瑰蒜香虾球,把花篓子递给大妞。 听见无双的话,两个小丫头喜上眉梢,连忙拿着花篓子走到桌边,她细细盯着,待大妞、二妞把菜摆好后,她对众人说:「可以了,麻烦大家把百花宴的菜送到花开富贵。」 「是,云姑娘。」 众人停下手边工作,照之前的分工,将菜放进大托盘里,一个个往外走。 百花宴送出不久,陆续有「民宿老板」过来领客人的餐饭,那是还没有安排百花宴的客人,他们会留在民宿里用餐。 无双照着他们送上的木牌,给出不同等级的菜色,流程顺畅,没有半点耽搁,那些木牌上面标记着房号、上中下等餐席,无双一一收下木牌。 焦大叔家也派焦荷花过来领餐,无双把菜放在大托盘里给了,但焦荷花刻意惹事,她一转身,快走两步,撞上刚领完菜的陈家丫头,陈明月没站稳,手上的托盘歪了,菜撒了一地。 焦荷花冷冷看她一眼,嘴角扬起笑,转身走出蒋家。 陈明月慌了手脚,眼眶迅速翻红,泪水掉不停,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从头到尾,无双看得一清二楚,却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陈明月身边,柔声安抚,「没事的,别担心,你有没有烫着?」 「云姑娘,这桌菜要一两银子的,我、我……」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不会让你赔的,别担心。」抓起陈明月的手,只见她的左手背有一块烫伤的红痕,幸好不是太严重,无双从水缸里舀起冷水,把她的手泡上,低声道:「你先泡一会儿冷水,其他的事有我,不怕。」 无双走到厅里,领来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回厨房重新布置好几盘菜,再帮着陈明月抹上厚厚的一层烫伤药膏,叮咛孩子们,「你们帮明月姊姊把菜端回去。」说着,她把药膏塞进陈明月手里,嘱咐道:「记得,晚上睡觉前再抹一次药。」 她的体贴,让陈明月满心感激,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孟晟走进屋里,对她说:「焦荷花是故意的。」 她点头。「我知道。」 「不计较?」 「她是焦大叔的侄女,早就看我不顺眼,算了,只是小事。」 「赵大民。」他点出问题重心。 微微一笑,她怎会不知道,可是感情这种事,她又不能控制。「无所谓。」 「你喜欢赵大民?」 「喜欢。」她说。 下意识地,他的心绷了,但下一句,让他那口气松开—— 「我喜欢锦绣村里的每个人,善良、纯朴、热情,如果不是大家齐心合力,我的观光村计划不会成功。」 「但,该避嫌的还是避得好。」 「你以为我避开赵大哥,焦荷花就会因此喜欢我?为了她的喜欢或不乐意,该做的事就不要做?」她摇摇头续道:「不对,这叫因噎废食,动物园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善,我不可能因为她,不和赵大哥见面,更何况我还要教赵婶婶做乳酪和羊乳片。」 有了起司,她才能开始制作手工饼干呀! 孟晟垂眉,她说的没错,不只是赵大民,还有程大东或者……其他人,村里年岁相仿却未婚的男子谁能不对她抱持好感?难道她还能回避所有人? 往花开富贵送菜的人陆续回来,她们开始清洗整理,行事有序、动作俐落。 「给我打下手,好吗?」她笑眼问。 「还没忙完?」他皱眉,难怪痩了,这么忙。 「刚补上的那桌菜,原本是要给孩子们吃的,现在得再做一些补上。」这次的经验让无双学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下次得多留一点菜。 不收束修还供餐食?他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了。 有些晚了,无双决定煮一大锅海鲜粥,饭是现成的,她把虾子交给孟晟除壳,他做事一丝不苟,谨慎得像在磨兵器似地,无双悄悄看他一眼,抿唇浅笑。 取出大骨汤,放进米饭,文火慢熬,再将切丝的鲜笋一起放入锅中熬煮。 待虾壳剥好、鱼肉片好,起油锅爆香大蒜,加入大量的虾、鱼、贝壳,大火翻炒至八分熟后,取出海鲜料,将汤汁一起放进粥里,等米粒吸饱汤汁,再把海鲜放进去一起大火熬熟,调味、洒上切碎的芹菜,香味传遍整个厨房。 「好香。」二妞深吸一口气。 「帮把手吧。」无双道。 孟晟看傻眼了,原来做菜可以这么……漂亮? 他是个粗人,说不出好听的形容,但看她做菜比看伶人唱歌跳舞更让人舒坦,闻着空气里的香气,望着她流畅的动作,他没有喝酒,却有了微醺的淡淡幸福感。 「怎么啦?不想帮?」她催促他。 几个少妇连忙走过来,道:「不麻烦大将军,我们来就好。」 孟晟回神,大步一跨,两手一提,轻轻松松便把锅子提起来。 无双笑着挑挑眉,对众女子道:「男人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不用,多浪费。」 她说得大家一阵哄笑,孟晟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细看,会发现他的耳垂微红。 把海鲜粥端到厅里,孩子和妇女们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开饭了,孟晟也想去拿碗盛装,无双拉拉他的手,摇摇头。 大妞看见,笑道:「云姑娘给大将军留了私房菜呢。」 「是啊,大将军别同咱们抢啦。」一名中年妇人笑着拿走他手上的碗筷。 无双不争辩,把一盘玫瑰花酥交给班长,叮嘱,「被记下名字的,不许给。」 见班长笑着应下,孟晟这才恍然大悟,「记下来」为什么这么厉害。 第三十四章 无双拉着孟晟往厨房走去,她从菜橱里头取出十几道菜,一一摆在他面前,每道菜看起来都精致可爱。 「你还没吃过百花宴,试试!」她把筷子递给他。 他夹一筷子鸡肉,放进嘴里,好吃,再夹一筷子鱼,好吃,再夹一筷子…… 无双笑眼眯眯地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品尝每道菜。 他吃饭不多话,速度算快,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努力,那是一席百花宴,分量虽然没有送出去的那么多,但足够三、四个人吃,只是用来应付他的胃,似乎不太够。 无双开始犹豫,要不要到前头再盛一碗海鲜粥过来。 她对着他说:「你没有发胖,真是福气。」 他脸皮厚,不觉得被揶揄了,实话实说,「你的笑,会让人想多吃一点。」 「我?」问题居然是出在她身上? 「对,岳帆也……」话出口,见她的脸色微涩,孟晟立刻闭嘴。 无双垂下眉睫。是啊,她想起来了,岳帆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她的笑靥像是某种赞赏,让人忍不住想多吃一点,换取更多的认同。 「没关系的,早晚我会对钟岳帆三个字免疫。」再展眉,她的脸上已经挂起淡淡笑意,虽然仍有几分勉强。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她对钟岳帆三个字免疫,他是真的矛盾了,他既想要她和岳帆破镜重圆,却又希望他们能够像现在这样……不被打扰的幸福着。 「人都是自私的,所言所行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笑着看你吃东西,不是因为想鼓励你,而是想透过你满足的表情,肯定自己的厨艺,所以你们弄错了。」 他不介意是不是弄错,他介意的是……「我的吃相让你有成就感吗?」孟晟问。 对,他介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像岳帆那样,给她足够的肯定? 无双笑开,他是个粗人,不擅描写自己的心情,但简单一句话,就让人看见他的贴心。 他没有在乎她的自私,却在乎她有没有得到充分的成就感? 不过,比起岳帆,他当然差多了。 岳帆像旅游节目的主持人似地,可以把每一道菜,连她都想不到的优点,形容得明明白白,不像蒋孟晟光会吃,吃相还有些粗鲁。 可是看着他吃,她不只感到成就,还有幸福感,淡淡的、不浓烈,却是让人回甘回味,想要一看再看。 她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表现太直接,直接把幸福感表现得那么明显,还是因为他没有用言语伪饰的真诚,敲动她的心。 这样形容好了,和岳帆在一起,会让人感到自己光鲜亮丽,但和他在一起,感到的却是自在舒服,就像穿高跟鞋和球鞋的差别,就像住皇宫和小木屋的差别。 「是,我觉得被肯定、很有成就。」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于是,他拿起筷子,继续为她的成就感努力,真诚可爱的模样让她笑得越发灿烂。 下午,蒋家老宅来了四个女子、五名工匠,以及好几车的砖瓦木料,是阿元亲自把人给领过来的。 无双诧异。「我没有……」 「是我让他们来的。」孟晟对阿元说:「你带他们过去吧!」 「行。」阿元应道,转头对无双说:「方才来的路上遇见赵大民,他让我同你说一声,明儿个上山打猎,bbq的肉他会处理。」 「好,谢谢阿元哥。」门关上,无双还没开口问,孟晟抢快一步解释—— 「这屋子太小,学堂又不能马上盖,有这些工匠在,住屋可以和学堂尽快分开,到时后门拆掉,围墙拉开,那两间屋子腾出来,她们四个才有地方睡。」 「明白了,不过,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四位姑娘?」她指指四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他解释了——四个丫头分别叫做宁春、宁夏、宁秋、宁冬,年纪都在十八岁上下,算是大丫头了。 宁春脸圆圆、眼睛也圆圆,皮肤白得惊人,看起来很可爱,她有一手好厨艺,过去还没遭难时,家里是开馆子的,她从小就在厨房里钻进钻出。 宁夏是罪臣之女,从小习文学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不是家道中落,家里都盼着她选秀入宫,给家里博得荣耀。 宁秋、宁冬是双胞胎,家里开武馆,有一身好武艺,虽比不得长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孟晟,但紧急情况下,保住无双绝对没有问题。 孟晟把四个人的卖身契交到无双手上,无双不想收下这么厚的礼,但……她确实很需要帮手,于是叹口气,让大妞带她们下去安置。 拉拉孟晟的手,她说:「我们谈谈。」 「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无双的屋子,门关上,她转身道:「我想,我已经很明白表示,我打算独立生活。」 「我知道。」 「那你还送这么多人过来?」 「你太忙太累太痩。」 她当然又忙又累又瘦,要弄一个观光村本来就不容易,何况她要做菜、要带一群孩子,能胖得了吗?但是一个月过去,她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井然有序,她正在学习成长,正在让自己独立的脚步走得又直又稳。 「万事起头难,刚开始本来就会辛苦一点。」 「有她们在,你就不必那么辛苦。」 是啊,管厨房的、管孩子的全来了,她可以当甩手掌柜,每天只要忙着数钱,可那不是她要的,离开钟家那天开始,她就打定主意再当回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 「为什么这么做?依旧是罪恶感作祟?我说过的,不需要,现在的你于我而言,不是蒋孟霜的哥哥,而是燕无双最好的朋友。」 见他嘴一咧,笑出满满的快意,她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会露出两个小小的、和他形象很不相符的小梨窝。 孟晟很高兴,高兴自己再度升格,成为燕无双最好的朋友,程大东算什么?他才是无双亲口认证的。「不是罪恶感作祟。」他重申。 「不是罪恶感是什么?」 「是讨好。」 「讨好?」她无语了,男人讨好女人会送什么?簪子、玉环、鲜花……族繁不及备载,就没听过送人、送银票的,她到底要怎么说他,他才能懂?「为什么要讨好我?」 「你说的,人都是自私的,所言所行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我这也是为了满足自己。」他微赧的望着她。 说谎!可是他的谎言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人不好意思拒绝,怎么办?和他说话,舒适度要破表了。 「好吧,我需要宁春、宁夏,请问我干么需要宁秋、宁冬,要出门和人打架?」 她突然联想到焦荷花,不会吧,他不打女人,所以找来一对雌性双胞胎和焦荷花对打? 「那票黑衣人还在找你。」他凝重了脸色。 黑衣人?那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黑衣人? 她始终想不出到底是谁对她感兴趣?岳帆吗?不可能吧。爹娘吗?更不可能。那么会是谁,会在那时候追上自己? 「你怎么知道?」 「这一个多月,每天都有人跟踪我。」 「会不会是你的仇家……」她越说越小声,心里明白这话没谱,那天的情况历历在目,怎么看都明白,她才是人家想要的肉票。 他被认出来了吧?他会不会有危险?想着,忧郁攀上眉心。 「我露出不少破绽,企图引诱他们动手,但他们除了跟踪外,不做其他动作。」 「所以……」 「宁秋、宁冬很重要,不要离她们太远。」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我赚了钱,会把她们四个人的卖身银子还给你。」 非要算得这么清楚?孟晟不说话,但目光转为冷冽,起身,抬脚往外走。 他不高兴,她的好心情跟着不翼而飞,无双不喜欢情况变成这样,但是……不是她刻意分清楚,她只是真的想保有自己的原则…… 咬牙,她快步追上孟晟。 无双抓住他,本只想抓住他的衣袖,但她握上的却是他的手,只是意外,不料这个意外让两人像触电似地凝住了。 应该甩掉她,但孟晟发现自己甩不掉,一时间,好像所有的知觉全聚集在自己的手背上,软软的、暖暖的、小小的手覆住他的。 第三十五章 那是种……全新的陌生感受,让不知道害怕的他感到害怕,心跳飞快,呼吸喘急,失控、理智沉沦,反手,他握住她的…… 孟晟转身面对她。 手被包裹在他掌心里,模模糊糊的幸福感围绕着她,是眷恋?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惬意? 仿佛在荒漠中奔跑很久的旅人,终于看见一方绿洲,忍不住地想卸下一身尘埃沉重。 他回过神,罪恶感敲击他的神经,这一刻,他松了手。 温暖失踪,失落感强力侵袭,她这才发觉眼前不是绿洲,只是海市蜃楼。 「我……」她急着找话说,可是脑袋突然变得空洞。 「你说,我听。」他怕她断掉话题,急忙接口,他不擅长说话,需要她来驱逐尴尬。 他慌乱的样子很……清纯?可爱?忍不住地,胸口的失落感被掩盖,她轻笑出声。 「我想告诉你,过去六年,身为尚书府少奶奶,从来没有一天,我必须真正面对生活压力,我只需要温良恭俭,把小小的后院经营好便行。我依靠着岳帆而活,并且相信能够泰然安适地过一辈子,但后来却发现,若是想要继续依赖岳帆就必须有所退让,退让不难,难的是退让之后的我,再不是那个骄傲的燕无双。所以我害怕了、我退缩了,那种恐慌我记忆犹新,真的,踏出钟家那扇安全舒服的大门并不容易,我不是光凭冲动就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出来了,如你所见,我很辛苦,但再难我都想要独立,不靠任何人的帮忙,所有的事情一肩挑起,我在吃苦的同时也正在学习,没有保护伞,我必须跑得比别人更快。 「知道吗,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忙碌填补了我心中的空虚,再想起岳帆,便没有那么痛,再想起蒋孟霜,怨恨不再充实胸口。我知道用成就来推开埋怨,不见得是最好的方法,却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瞧!我是不是做得不错? 「蒋孟晟,我很喜欢你,也很高兴能有你这个朋友,我不希望岳帆或孟霜成为我们友谊中的绊脚石。所以请你丢开罪恶感,抛开责任感,身为好朋友,你只需要在我成功的时候摇旗呐喊,在我失败的时候陪我喝酒,在我失意的时候听我唠叨,就够了。好吗?给我机会,我想变成一个让自己满意、得意、骄傲的女人,好吗?」 她的每字每句,都准确无误地敲上他的心,如果之前还有一点点的模糊,那么他现在够清楚了,清楚她想要切断过去,想要脱离岳帆,以及她想要转变的决心。 「这个选择,会是正确的吗?」他问。 「就算错误,我也要一路走下去,我就不相信会走不出一条康庄大道。」她握紧双拳,眼底装满笃定。 「园儿呢?」 「他不需要一个自怨自艾、只会在后宅斗心机又使手段的母亲,我想当一个能让园儿仿效、成为楷模的母亲。」 「燕无双……」他缓缓念出她的名字。 「怎样?」 「我输了,我被你说服了,我发誓,除非你愿意,我不会在你面前提起岳帆和孟霜,我会为你摇旗呐喊,陪你喝酒,我会成为你真正的朋友。」 松口气,她用力点头,「谢谢你,比起银票或丫头,这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她笑了,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原本就清丽的女子,这时候更美丽动人。 春夏秋冬四丫头的cp值非常非常非常高,她们来的那个下午,宁夏、宁秋带着两班孩子,宁春、宁冬接管厨房,短短两天,就能独立作业。 突然间,忙得天昏地暗的无双闲了下来。 不过,她总是可以找到事情做,她在屋子里涂涂写写,把锦绣村的观光计划定得更完美,孟晟也没离开她的屋子,帮着给她出主意,帮着完整她的计划。 应该枯燥伤脑的专案,因为孟晟的加入变得有意思。 只是时间飞快,他的假期结束了,明儿个天未亮,他就要离开锦绣村,赶在城门大开时回宫里当值。 人还在眼前,无双已经感受到淡淡的离愁。 他们又上了屋顶,还是一条棉被裹着她的身子,还是两人并肩齐坐,只不过这次的气氛比上次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你不认同,我还是要提醒你,朋友可以做的,比你想象中更多。」 她微笑,点了头。「好。」 「再过几天,学堂就能盖好,到时别急着让工匠回去,把孩子迁过去后,让他们把这边的屋子修一修。」 「知道,你已经提醒过很多遍。」 是啊,他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唠叨。「下次休沐还得等上一个月,阿元哥现在越来越忙了,有什么事,让宁秋到京城通知我。」 「好。不过这几天陆续有人过来下订单,我打算和阿元哥讨论,是不是在京城租个小店面,雇几个口齿伶俐的年轻人,由他们来接收订单,这样既可以方便旅客的询问,也可以替锦绣村打开名气。而且由他们那边控制游客人数,不至于发生没有房间可住的情况,再者,我这里也可以提早备料。」 「好主意,到时还可以借着那间铺子往返书信,铺子我来处理,你只要告诉阿元一声就行。」 意思是要……公器私用?无双莞尔,她喜欢这个主意。 「哪有这么简单,得重新印宣传单,变更联络地址,还得让贺叔刻上新招牌,店员得训练,村里得时常有新建设,活动得不时改变,否则来过一次的客人,不会再想来第二次……」 说起她的观光事业,无双滔滔不绝。 孟晟截下她的话。「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出身,会误以为你出自商家。」 「你在嘲笑我满肚子算计?」 「是敬佩你满肚子成算,这种事,我一辈子都想不周全。」 无双斜眼望他,变得会说话啰,是她训练出来的成果吗?她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专长的事,你让我上战场,我大概只有提着刀呆呆站着等敌人来砍的分儿。」 「哪个女人会上战场?」他反驳她的话。 怎么没有,蒋孟霜不是一个?如果不是,英雄美人的佳话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但这话她没有说,笑着转开话题,她问:「你很喜欢上屋顶?」 只是无聊闲扯,他却认真点了头,说:「对,我很喜欢。」 「为什么?喜欢俯瞰众生?」 「我九岁才拜师习武,照理说是慢了,但师傅说我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料,确实,我喜欢练武胜过念书,这让父亲有点失落,他一直希望我能走科考路子。轻功初成,我在爹娘面前显摆,一跃飞上屋顶,再轻轻纵身落地,娘自然是满口的夸奖,爹却一语不发,但我看见他脸上的骄傲,从那之后,我就老爱在屋顶蹿上蹿下。 「爹娘在我十三岁那年过世,赚钱、练武、照顾两个妹妹,生活让我觉得倍感沉重。每次喘不过气了,我就在夜里飞到屋顶上,对着明月,回想爹脸上的骄傲,我告诉自己,必须成为爹永远的骄傲。」 「当男孩真好,可以成为爹娘心目中的骄傲。」 「女孩不行吗?」 「女孩只能当爹娘心目中的乖巧,乖乖听话长大,乖乖嫁给爹娘挑选的好男人,乖乖生儿育女,为繁荣夫家而努力,乖乖地不制造问题。」 「你是父母亲心目中的乖巧?」 这口气……她听得出来,有嘲笑嫌疑。 她没好气地顶回去。「是的,在我老公和你老妹搞外遇之前,我是!」 「确定?我听到的不是这样。」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虽然没听过「老公」、「搞外遇」,不过可以猜出她的意思。 「不然呢?你听到什么谣言?」 「我提到不该提到的人,你会生气。」 不该提到的人……唉,她与蒋孟晟之所以有如今缘分,就是因为那两位「不该提到的人」,突然发现,要将他们隔绝于话题之外太困难,除非他们聊的是不着边际的无聊八卦。 「说吧,我会试着控制情绪。」不合理的训练叫做磨练,或许多提几次,痛心的感觉会渐渐消失。 「确定?」 「我确定,说吧。」 「就我所知,你会遇见岳帆,是因为要逃避选秀,这样的女儿乖巧?你的标准很特殊。」 第三十六章 她轻嗤一声。「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你们果然不是普通交情。」 「他知道我好胜,给了我足够的立功机会,而我在战场上救他三次,这种交情确实无法用普通来形容,我们是手足、是兄弟。」 这么笃定的结论啊,那么她可以理解为何他对岳帆如此竭尽心力了,如果日后岳帆知道她的「独立自主」与他有关,他将如何自处?这会儿,她开始对他感到歉意。 「你们认识很久?」 「我从军那年,恰逢他离开京城、投身军营,他是我的上司。」 真正让他高看岳帆的是他的布军谋略,那时从京城来的军官,十个有九个是权贵,每次打仗都只会躲在军队后面。战败时逃得比任何人都快,有战功时领得半点不手软。 岳帆不同,一个从文官家庭长大的男子,与他们数百名弟兄一起冲锋陷阵、一起浴血抗战。 六年,他们一起打过无数场战争,他们均分所有功劳,当年的弟兄,一个个成为军中不可或缺的将领,他们的品级,领得不汗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必是有共同的志趣或价值观,才会走在一起。」无双道。 「在某些性格上,我们有相似的地方。」 「比方说?」 「我们都以家人为重,我之所以把他当成剖心好友,是因为他救孟瑀一命。」 他的小妹?那个天真烂漫,却也骄纵任性的妹妹。「我不知道这件事。」 「蛮夷突袭,城门紧急关闭,被留在城外、来不及逃回的平民被敌军俘虏,边关医术高强的文大夫也被困在俘虏营里,那时孟瑀不明原因发高烧,整个人已经滴水不进、陷入昏迷,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我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文大夫身上。可是消息传来,蛮夷竟逼着数百名大陈百姓站在军队前面,要求我军在隔日天亮之前敞开城门,否则要将他们射杀殆尽。 「你无法想象,江邺竟下令命我方的士兵朝自己的百姓射箭,是岳帆举刀横向江邺颈项,逼他同意给我们三个时辰,让我们救回大陈子民。」 「江邺同意了?」 「刀在脖子上,他不敢不同意,岳帆便领着我和数百名弟兄潜到蛮夷后方。」 无双点点头,岳帆曾在家书中提过那场战争。 那个晚上,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他们潜到蛮夷后方,几把火烧掉他们的粮草马匹,趁乱救人。凶险、危急,岳帆和孟晟都挂了彩,但那一役,救回大陈百姓三百七十二人,迫得失粮的蛮夷兵不得不退回领地。 他们立下大功,朝廷封赏不断,这场战事让钟岳帆三个字成了京城百姓朗朗上口的英雄。 「你们救回文大夫了?」 「对,也救回孟瑀。」 「你一定很感激岳帆。」 「那次之后,我开始把岳帆当成自己人。」 因此枪林箭雨中,他宁愿失去性命,也要救回岳帆,因此他把岳帆看得比自己还重,他这个人极护短,凡是自己人,他都要确保他们万无一失。 「你父母过世的时候,孟瑀多大?」 「两个月。」 十三岁的男孩带着两个月的娃儿……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办到的。「很辛苦吧。」 「比你好一点。」 「比我?」她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十五岁时,不但要教养园儿,还要掌理尚书府,比起你,我那点辛苦算什么?」 这怎么能比,她的心灵年纪远远超过身体年纪,何况她身边还有语珍、语瑄和语珊。 「我是女人,比男人更懂得应付孩子。」 「你把园儿教养得很好,我却没有把妹妹们管好,女子该学的、该懂的,她们都不会,我担心却无力改变,只好拼命争取军功,希望以娘家的背景,换取她们高嫁的机会。」 「这个想法没有错,但高嫁之后呢?未来的日子还是得她们自己过,性子脾气会决定日后她们将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该学的还是得懂。」 钟家往来的多数是文官权贵,那些夫人一个比一个挑剔,蒋孟霜日子肯定不好过,即使有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将她传为神话。 他无奈点头。「是。」 在无双眼底,后宅只是一亩三分地的小事,到孟霜手里,却成为无法负担的沉重,于是抱怨、忿怒、压抑、偏激……这样的孟霜,怎能把日子往好的过? 「我该怎么弥补过错?」 「蒋孟霜已经为人媳,你能做的有限,顶多能转告钟岳帆,让钟夫人多多教导,至于孟瑀,她现在几岁?」 「十岁了。」 「你在御前行走,府里的事很难照管得到,不如寻个教养嬷嬷回府,对孟瑀多少有帮助。」 前世的孟晟一路建功,蒋孟瑀顺利嫁入权贵之家,只不过她性子急躁、脾气乖张,不得公婆欢喜,虽有娘家势力依仗,未被休离,丈夫却将小妾一个个往家里抬,呕得她不时跑到尚书府向蒋孟霜告状。 「教养嬷嬷?你认同她们所教?」如果认同,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做出离家这样大胆的决定? 「我曾经认同过,我相信温婉顺从是这时代女子必备的功课,我也同意这种学习能让女人少吃许多苦头,你不能否认,过去我做得不错,只是……」她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 那个「只是」,他清楚。苦笑,孟晟说:「知道了,我会给孟瑀找个教养嬷嬷。」 「你愿意的话,钟夫人能帮这个忙,她把嫡女、庶女都教养得很好。」 钟夫人?不是婆婆而是钟夫人,这样的无双,怎么可能改变心意?「谢谢,我会亲自去拜托钟夫人。」 「其实,如果有个妻子帮你操持家事,你可以少操很多的心。」她似笑非笑望向他。 「别拐弯抹角,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不娶妻子。」 「我不拐弯抹角,对,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娶妻生子?」他已经二十三,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出门打酱油了。 「因为不想。」 不想?是男性荷尔蒙不发达,无双皱眉,片刻后恍然大悟,他是gay?如果是的话,她应该闭嘴、尊重…… 说不定他可以成为她的男闺密。 「别担心,我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你。」她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的体谅,开玩笑,她身体里面存着的是个现代灵魂。 「什么异样眼……」话说一半,孟晟才知道她在想什么,脸涨得通红,话卡在喉咙口,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有断袖之癖。」 唉,啧啧啧,反弹这么大?欲盖弥彰呐。 她笑着重申,「没关系的,我不会像世俗人那样。」 「我说不是!」他更急了,没被人逼成这样过,却被她几句话给逼得无处可逃,孟晟咬牙,她和她儿子一样坏。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绝对相信。」她举起两手。 但嘴皮上这样讲,表情却暧昧得让人跳脚。 「我说不是!」咬牙切齿不够,他连拳头都握起来了,如果敌军聘她当军师,他肯定屡战屡败。 「对啊,我相信啊,你不是、你真的不是……」她那个口气像在安抚阿兹海默症的胡闹患者。 啊!他爆炸了,额头青筋跳个不停。「十八岁那年,我和同袍喝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青楼,身旁的女子……很脏……」 这种丢脸的事,他打死都不对旁人透露半句,他连岳帆都没有讲,没想到……被她逼出来…… 这不是他,不是沉稳若定的蒋孟晟,他好想挖洞…… 第二次恍然大悟,她真的想错方向?原来是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以至于……惨呐,一个惨字形容不完,可怜的小青年被老鸨摧残,她同情地拍拍他的背说:「姊姊懂,放心,我保证,将来你一定会遇见好女人。」 这是安慰还是嘲笑?该死,他现在不想挖洞了,想直接把自己的心脉给震断。 他怒瞪她。「好女人?像你这种吗?」 「我?」无双一楞,摇摇头,这种话题不能太认真,于是她开始耍痞,「谢啦,我在你心里是好女人吗?说说,我哪里好?先讲啰,琴棋书画、温良恭俭这种事就甭提了,天下人都知道的,讲讲别人不明白的。」 第三十七章 话才说完,她发楞……这个口气、这个态度,这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是那个没有被伽锁捆住的自己,是那个提得起、放得下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明明不容世道,可是,像突然间挣脱什么似地,好高兴、好开心,她又可以用这种口气讲话,又可以油条得像个男人,又可以和男人在市场上竞争……这感觉、超棒! 她很痞,但他很怪异,明明应该推开她攀在自己后背的手,明明应该骂她不守妇道,但是、奇怪的……他竟然喜欢她的口气态度,喜欢她的……痞。 扯扯嘴角,他说:「我又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岳帆口里的好妻子。」 她微微笑开,她已经当很多年的好女儿、好媳妇、好妻子,她自得自满、自以为这是蜕变后的自己,却发现……原来不是,她只是压抑,只是被舆论绑架,只是把真正的自己封印在五指山下。 「努力那么久、当那么久的好妻子又如何?还是阻止不了男人变心,与其如此,倒不如当个恶妻,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谁也抢不去。」柔弱无法为女人买到一世保障,也许强悍能办到。 「听到这套言论,你的教养嬷嬷会不会痛哭流涕?」 不知为何,他竟不觉得她的话离经叛道、不值得鼓励,反而高兴她脱胎换骨,不再沉溺于悲情,是他有问题吗? 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影射道:「如果你爹娘不会因为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而痛哭流涕的话,我想,我的教养嬷嬷够坚强。」 他倒抽口气,她越变越坏了,坏女人、坏得让人咬牙切齿!他后悔告诉她那件事,那件他最难以启齿的事…… 见他不语,她得寸进尺,靠上他的手臂,低声对他说:「姊姊告诉你,咱们男子汉呢,不但不能因为旧伤口就埋下阴影,反而要勇敢面对自己的恐惧、战胜恐惧,一朝被蛇咬,就要学着喝蛇血、啃蛇鞭、吞蛇胆,天天买一碗蛇肉羹当早餐。听姊姊的,有空去逛逛百媚楼,走走千娇苑,待‘功能’恢复,找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好事既成日,阴影消退时。」 前面还好,后面越讲越不象样,孟晟恼了,推开她的手,一个纵身跳下去。 又把她留在屋顶上?无双摇头失笑。 没关系,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明天清晨,她肯定会躺在自己的床上。 拉拉棉被,仰头躺下,看着天边一轮明月,无双轻轻吹起口哨。 她回来了……未来的燕无双再不会受制于人,再不会束手无策,命运,她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是为着唤醒前世的灵魂,对吗? 【第十章 情谊渐浓】 笑容挂在嘴角,孟晟心情飞扬。 昨晚,她又睡在屋顶上了,是他把她抱回屋里的。今晨她起个大早,一路送他到村口,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下次你来的时候,姊姊希望能够听到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他对女人…… 呸呸呸,干么想那个,这不是让他高兴的点,他高兴的是,她问了他下次休沐的日期。 这是不是代表她期待他的来临?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友谊不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证明?这个认定,让他很开心。 值过班,离开皇宫时已经接近午时,孟晟回家待不到一刻钟,就出发前往尚书府。 他不去霜园,反而转到静心园,园儿还没用膳,反而坐在凉亭里,拿着书、摇头晃脑地默背着,认真的神情和他的娘一个样儿。 一样聪明、一样漂亮、一样认真,也一样……坏! 孟晟笑了笑,笔直朝他走去。 园儿看见他,立即板下脸孔,五、六岁的孩子却有二十岁的老成,真不晓得他那个痞得不象话的娘是怎么教的? 语珊不动声色地走到小主子身边,表情和主子一样臭。 孟晟对园儿说:「我们谈谈。」 「我们很熟吗?」园儿轻嗤一声。 孟晟发现,他有一双像燕无双的眼睛。「过去不熟,不过如果你想和你娘联系的话,我们之间需要再熟一点。」 孟晟的话勾动他听觉神经,他说……娘?园儿转头和语珊互望,该相信他吗? 防心这么重?孟晟皱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园儿。 语珊抢快一步,把东西接过手,打开……语珊激动了! 她压抑自己的兴奋,低声道:「是小姐!」 园儿看一眼木匣子,蜂蜜甜甜圈?是他最喜欢的零食,是别无分号、只此一家的「妈妈心糕饼店」给儿子的特制商品。 猛地望向蒋孟晟,他信了,相信对方知道娘的下落。 「蒋叔叔,你可以告诉我……」 呵,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改口叫蒋叔叔,前一刻不是还质疑「我们很熟吗」。 孟晟及时阻止他,望望左右,刻意弯了身子、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行吗?」 园儿也乖觉地望望左右,「行。」然后拉起孟晟的手往自己屋里走。 不由自主地,孟晟嘴角上扬,笑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他……又和他的娘一样了,一心急就喜欢拉人家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软软的、暖暖的、小小的,也是带着让人微微心动的感受,反手握住他,孟晟很高兴能与这对母子亲近。 进屋,语珍发现小主子和孟晟交握的手,拧了眉,却没有多话。 语瑄从屋里出来,见状微诧,虽轻咬了下唇,还是转身泡茶。 刚坐定,园儿便迫不及待问:「蒋叔叔,你找到我娘了是吗?」 「对。」 「她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你娘的,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园儿接过,急忙打开。 「小少爷,这是?」语珊看着这封与众不同的信。 「没有错,是娘写的,娘和我约定,信会写成横书,还有这一句,是我和娘之间的暗号。」他指指信的开头,笑出满口细碎白牙。 「真的吗?那快来看看,看小姐写什么?」 语珊一说,语珍、语瑄全凑过来。 dear baby: 你还好吗?娘很好,日子过得很充实,做了很多过去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记不记得娘曾经对你说过,人的一生总会碰到墙,但别傻得用头去撞,只要转个弯,就会找到另一处好风景。 娘本来以为你爹是我一辈子的锦绣大道,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一堵爬不过、攀不上的高墙,所以娘选择转弯,不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转弯后的路,娘无法预知方向,多少会感觉害怕,但克服恐惧后,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强大。 所以现在娘很开心,因为娘变得强大、无所畏惧了。 娘变了,园儿呢?还是害怕吗?害怕爹爹改变?害怕娘不在,没有人疼爱?乖园儿,如果你仍然害怕,就诚着为自己勇敢一次,好不好? 我听蒋叔叔说,园儿很棒,读书认真、做事认真,一年、两年、三年……娘相信,园儿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只不过努力之余,别忘记让自己开心,好吗? 记不记得娘给你讲过的《彼得潘》,为什么男孩拒绝长大?因为长大会变得世故、变得不快乐,童年只有一次,娘希望你别太急着长大,别让自己太早世故老成。 学习会让你成就,但朋友会让你快乐。 听说祖父决定让你进宫陪皇子们读书了,娘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高兴的是,你终于有同龄的孩子陪着长大,忧的是……皇子们生长在后宫,后宫是个复杂的环境,在当中长大的孩子,很难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既然已经决定进宫,不免要与皇子们打交道,也许你会与他们成为朋友,也许你无法欣赏他们,娘只能提醒你一句,慎重择友! 至于霜姨,娘说过的,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对她心生怨恨,因为,她将会是陪伴你爹一辈子的女人,你不会希望你爹孤老终生的,对不?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感情的世界更是幼小的你无法理解,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爹和娘做的决定,但你要牢记,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你是我们共同的儿子,我们会用生命尽心维护的儿子。 第三十八章 答应娘,和娘比赛,看看谁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好不? 听语珊读完信,园儿严肃的小脸出现一抹惬意,他抓住孟晟的手,再次确定。「蒋叔叔,我娘真的很好吗?」 「对,她做的事让很多人感激,她从当中得到成就。」 语珊问:「小姐身子好吗?」 「略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老是有人逗得她呵呵笑。」说到这里,他的牙很酸,要不要想个办法把程大东赶出锦绣村? 精神好……那就好了,她们担心小姐和在府里一样,脸上笑着、心却哭着,她老是用温柔的言语安抚所有人,却安抚不了自己。 「我能去看娘吗?」园儿问。 「只要你娘答应,我就带你过去,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我可以写信给娘吗?」 「可以,五天之后我过来取信,多写一点,你娘很想你。对了,信看完记得烧掉,别留下蛛丝马迹。」 「好。」他也很想娘啊,他要把每天每天发生的事全告诉娘。「谢谢蒋叔叔。」 「你娘很担心你进宫伴读之事,她希望你置身事外,但我不认为这是好主意,无论如何,你在宫里必须替自己找个倚仗,这个人不会是太傅,更不可能是皇上,你只能从几个皇子当中去挑选。」 「我该选谁?」这种话,他不能问爹,因为一听到他要进宫,爹就满面愁容,也不能问爷爷,爷爷会说他是去念书的,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大皇子陈嘉勋,今年八岁,是沈贵妃所出,性格温和平庸,素来不喜欢惹事。二皇子陈嘉旭、三皇子陈嘉阳是淑妃所出,一个七岁,一个与你同年五岁,两个人都聪明机灵,深受皇上喜爱。这次你被选作三皇子的伴读,我倒是认为这两个皇子值得深交,进宫后,你再观察看看。 「四皇子陈嘉鑫是江皇后所出,容貌好,性情却有些乖张,只比你小一个月,颇有些心计,见着他,能绕道便绕道,遇上了,记住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至于五皇子陈嘉莛是冯贵嫔所出,有点憨傻耿直……」 他仔细分析五个皇子的性情,及目前后宫情况。 淑妃虽然位分不算高,却产下三子一女,听说现在又怀上了,最小的七皇子和三公主是一对两岁的龙凤胎,光是肚皮争气,就颇得皇上和皇太后看重。 现在皇子们年纪尚小,看不出未来如何,但能够确定的是淑妃温和,养出来的儿子自然宽厚些。 知道皇上让园儿当陈嘉阳的伴读时,孟晟松口气,幸好不是四皇子,如果是,园儿有苦头吃了。 「蒋叔叔,往后我进宫伴读,你……还能教我习武吗?」园儿害羞,上次是他拒绝蒋叔叔的。 愿意让他教了?孟晟心喜,面上却不露。 「你还是先让阿野教着,但如果我不当值,就会过来指点你……」 对谈间,小丫头进屋,禀道:「少爷、舅老爷,霜夫人来了。」 园儿闻言,漂亮的小脸迅速板起。 孟晟却赶紧找本书,把无双的信盖起。 蒋孟霜推门进来,笑盈盈地对孟晟说:「下人说大哥进府,我还想,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到园儿这里来了,我不知道大哥和园儿这么有话聊……」 孟晟截断她的话,站起身,拍拍园儿,叮嘱,「别忘记我的话。」 「多谢蒋叔叔。」 他走出屋子,顺手将孟霜带出去。 蒋孟霜不服气,反手拉住大哥,兄妹俩面对面,眼对眼、鼻对鼻,她怒气冲天。「过去大哥维护燕无双,为了她而数度指责我,现在又与园儿交好,这是怎么了,比起外人,我这个妹妹不重要?」 「你抱怨园儿不肯亲近你,却没想过,在你眼里园儿只是个‘外人’,你让外人怎么亲近你?孟霜,你要我讲几遍,你为什么总是挑剔别人却不检讨自己? 「你说下人不服你,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管人出现问题?公婆不喜欢,你没有检讨过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有错?京城淑媛贵妇不愿搭理,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不是自己的言行与人格格不入? 「你在怨恨旁人喜欢燕无双却不喜欢你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你和她的差别在哪里?如果你还是一味的气忿却不愿意改变,就算燕无双退出你和岳帆之间,你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开。 蒋孟霜跺脚,扬声问:「大哥,你要去哪里?」 「去见见亲家母,我不能让孟瑀变成你这个样子。」 又跟丢了!皇帝满肚子怒气无处宣泄,如果说蒋孟晟没有鬼,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撤掉平日的跟踪,只在休沐日派韩深追人,他以为蒋孟晟会放松警戒,没想到……是韩深呐,隐卫中武功最好的一个,却还是……这个蒋孟晟太狡猾。 「有上次的经验,属下派人轮番盯住蒋孟晟的屋子,但他过午还没出房门,属下潜入屋子,才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韩深满脸羞惭,这是第三次了,他第三次把人给跟丢,现在韩深觉得于新那五鞭挨得冤枉,他们根本不是蒋孟晟的对手,他,太诈。 「既然确定他昨晚进屋睡觉,为什么人会凭空消失?」 「回皇上,属下在蒋孟晟屋里找到一条密道。」 密道?是趁着无人跟踪时悄悄挖的吧,陈羿觉得自己的肺快气炸。 「知道了,退下吧。」下回……没有下回了,蒋孟晟永远甭想再休沐。 快马奔向锦绣村,孟晟心头疑问扩大,接连三个月,每到休沐前后,就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宫廷侍卫的休沐并非固定,而是轮排的,除了上司之外,谁能这么清楚? 他怀疑过岳帆,直到上回休沐,岳帆有事相商,到府里等了两个时辰,他才确定黑衣人与岳帆无关。 与岳帆无关,那么……会是谁? 看见锦绣村前的林子,他的心情陡然变得轻松。 想起无双在信里说的—— 瓜棚开始结丝瓜了,手痒想拔,但那是村子里的公物,不好意思碰。 下回你来,帮我搭个瓜棚吧,我也想在屋后种上几株丝瓜,收集养颜美容的丝瓜水,做几块能去角质的丝瓜布,再烧一大锅的丝瓜稀饭,流口水了没? 过去,他羡慕岳帆的家书幽默风趣,让人想一看再看,现在…… 孟晟眉头一弯,他也有自己的家书了,专门写给他的! 孟晟迟到了,无双看一眼近午的太阳,低头继续数着今天收到的木牌。 已经四个月,锦绣村渐渐在京城贵户中打出名号,口耳相传,许多人都晓得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现在每日的住房率几乎都在八成以上,而她的百花宴活动,本来只打算试办一个月,没想到百花宴在权贵中传出名声,日期只好无限制往下延。 为因应爆增的游客量,她的厨房又添入新人手,幸好宁春有能耐,上下掌控得宜,她的厨房没出过岔子。 为替厨房争取休息时间,她开始指导村妇制作简单的小吃,炸扁食、鲜虾卷、九层糕、地瓜圆、烤玉米、药炖排骨……慢慢地,愿意尝鲜试试各种小吃的游客多了,厨房可以少接几桌餐食。 几个月后,村里就要着手九曲桥的建造,到时锦绣村多一景,九曲桥下的食铺,也能分担一些食宴,厨房就可以更轻松。 锦绣村脱胎换骨了,人人以锦绣村的一分子为荣,阿元哥说有人闻风迁居,想成为锦绣村的村民,届时锦绣村必会成为一个大村落。 再看一眼窗外,孟晟还没来?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拿起匣子,里面有园儿和孟晟的信。 自从在京城设立「锦绣旅行社」之后,锦绣村的生意蒸蒸日上,现在预定民宿的人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她的百花宴,每天得出二十几桌,但那些都不是最让她高兴的,她高兴的是……她可以时常收到园儿和孟晟的来信。 旅行社的铺子是孟晟买的,里头雇的李文、李兴、李堂三兄弟也是孟晟的人,如果旁人说起孟晟的优点,定会说他骁勇善战、善于谋略,但如果是无双来谈他的优点,她肯定会说,知人善任。 他送来的春夏秋冬四丫头,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帮手,而李氏三兄弟更是黄金销售员,有他们在,锦绣村的生意只会接不完。 第三十九章 离题了,她要说的是信,园儿的信像在写日记似地,记录着每日所言所行所观,他写心情,也分享成就,有时候像在报流水帐似地,但不管怎样,都让无双看到他的诚意。 至于孟晟……太糟糕了,起初那几封,她都觉得是应付用的,里头寥寥几句「安好」、「毋念」、「平安」 ……一张纸几个大字,是纸张太便宜,还是他脑袋里没货? 生气了,她拿园儿的信给他参考,什么叫做信、什么叫做诚意,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竟然远远比不上五岁娃儿。 事实证明,女人发脾气是有用的,他果然乖乖照写了,虽然还是无趣得紧,早上做啥、中午吃啥、晚上干啥,像在写公文似地,有点闷。 不过……那个粗人心很细,他总是避开她不乐意见到的两个名字。 一天天过去,心里的怨似乎淡了,不平似乎轻了,再想起岳帆和蒋孟霜,汩汩不息的酸水似乎褪了踪迹。 这是好事,才三、四个月呢,会不会一年后再提起他们,她可以面不改色,像听取隔壁邻居的八卦消息?会不会两年、三年后,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与他们共叙往昔? 还是没来吗?再看一眼窗外。 无双收妥匣子,把柜里的两套新衣裳拿出来,一大、一小,是做给孟晟和园儿的,就当是送给这对师徒的礼物。 园儿正式拜孟晟为师了。 「旁的功夫不论,飞屋顶的功夫一定得教,哪日你没空,还有园儿可以带我上屋顶看月亮,不过我敢保证,园儿一定不会把我丢在屋顶上。」她酸了他一句,本想逗他笑的,可他却意外地郑重无比的说—— 「只要你想看,我就有空。」 很简单的一句话,心就甜了,他看重她,比她以为的更重要。他们果然是好朋友。 无双摸摸布料,是江南云锦。 甭说他不会在布料上费脑筋,就算肯,这块布料在京城里也买不到,是御赐的吧,浴血沙场,用性命搏来一个三品将军,容易吗? 门板传来两下敲叩声,来了! 无双跳起身,冲到房门口打开门,真的是他——迟到的蒋孟晟。 「你来了?」她笑逐颜开。 「我来了。」冷冷的脸部线条化成一汪柔水。 他从怀里掏出两条还没长足的丝瓜。「给你。」 他望着她,像想讨夸的小狗,看得无双想笑。 她接过手,小小的丝瓜不及手掌大。「为什么给我这个?」 「信里,你想要的。」 她想想,才想起自己写了什么。「这是迎宾棚长出来的?天,我只是……」 他切断她的话。「别担心,我扔了银子给阿元。」 无双哭笑不得,他讨好女人的方式简单到近乎粗暴,却也……却也让人窝心。「知道了,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如果每个来客都像你这样,棚架上的瓜都甭想长大。」 「好。」丢下话,他转身往外。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山上砍竹子,给你搭棚架。」 把她的话全记进脑袋里去了?还能比这样被看重更满足吗?她说:「不急,先吃饭。」 「好。」他点点头。 她走到脸盆边,给他拧来湿帕子擦擦头脸。 「上次你让李文送来的布,我做了两套衣服,给你和园儿的,你先试试,不合身的话,我马上改。」 「好。」 「我先出去给你备饭菜。」说完,无双走出屋子,背靠着门,笑得灿烂。 都不晓得呢,不晓得自己看见他会这么开心,好像是……心悬在那里,一直等着,等待他出现,等待他的两天两夜。 古代怎么就没有劳基法?一个月只休两天,想多放几天还得看长官的脸色,太不重视劳工权益了,不对、等等,他算是公务员吧,应该周休二日的。 不过无妨……他终究是来了。 心情变得轻快,连脚步也轻快起来,无双把菜端进屋里时,孟晟已经换上新衣。 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低着头看过好几遍,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因为……这是娘过世后,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做衣裳。 孟霜、孟瑀连块帕子都缝不上,更别说帮哥哥裁衣。 幸好他吃不讲究、穿不讲究,军营会照两季发衣服,衣服破了,自己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就过了,真弄得太破烂,顶多去成衣铺子里买两套回来顶。 即使当上大将军,除官服之外,他还是习惯穿成衣铺子的衣服,所以这身新衣让他……很开心。 无双偏着头望向他,被他弯弯的笑眼电着了,原来这么严肃的男人,笑起来这般迷人,真帅! 她放下托盘,调皮地在他身前身后绕一圈,上上下下打量。 他身着崭新的月白长衫,布料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他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浓密的黑发只用一柄银簪扣住,整个人硬是透出几分书卷气。 他的目光里闪动着奇异光芒,如春天的湖水,看着暖洋洋的好舒服。 是啊……总是那双眼睛,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带着温暖人的悲怜,让她明白他对她的真心意。她可以拒绝天下人,却拒绝不了他的真诚。 「真好看,不知道哪家姑娘会看上咱们家平阳将军。」 她的夸奖让他脸色微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脸上浮现几分羞赧可爱。 「说说,有没有被漂亮姑娘给瞧上眼啦?」她凑近他,调皮问。 「不要胡说。」他板起脸,撇过头,走到屏风后面把衣服换下来。 他再回到桌旁时,碗筷已经布好。 她夹一筷子肉到他碗里,问:「为什么把衣服换下来,不喜欢吗?」 「等重要的时候再穿。」 「这么节俭?」她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看来御前侍卫的俸银不多。」 他横她一眼,这话最好别给皇上听到。「等重要的日子再拿出来穿。」 「哦,原来来见我……不是重要日子。」 他被她闹出大红脸,硬声说:「等沐浴过后再穿。」 噗!她笑了,把个严肃的大男人逗得无处可逃真有意思。 傻瓜,她怎会不知道,他这是珍惜呢,珍惜衣服、也珍惜她的心意。 收起笑意,她正色说:「回去时,记得帮我把园儿的衣服带给他,和你那套同布料、同款式,衣摆都绣上几竿修竹,一起穿出去,大家会晓得你们是师徒。」 听见师徒,孟晟想的却是父子,莫名其妙的快乐从心底漫起。 过去他在岳帆的衣服上经常看见云纹,每次新衣上身,岳帆老爱跑到他跟前显摆,说这就是有媳妇的好处。 「你的祥云纹绣得很好。」他直觉说,但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羞出一张大红脸,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抱歉。 无双没有生气,只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的竹子会绣得比云纹更好。」 这是宣示、也是一种态度,表明她重新来过的决心。 孟晟不反驳,因为一次、两次……那么多次下来,如果他还认为破镜可以重圆,那么他就蠢到不行了。 微哂,他换话题。「我带来园儿的信,这次他把丘太傅评点过的文章也托我带过来,让我问问,你还给他编写故事吗?」 「园儿开始写文章了?」才五岁,字都还没认齐全,怎么就要写文章了?简直是揠苗助长。 「是,丘太傅向皇上夸了园儿几次。」 「那其他皇子会不会……」无双忧心忡忡,当学霸很辛苦的,若是被一群皇子集体排挤……她该不该在信里教教儿子木秀于林的道理? 「放心,丘太傅是个好师傅,他懂得怎么平衡皇子和伴读之间的关系,园儿与几个皇子相处得不错,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淑妃常让他到宫里玩,这对园儿的未来有好处。」 无双反对。「和皇子关系太好并不聪明,若是皇帝早立太子便罢,历代多少实证,搅进夺嫡之争的臣子,几个人能有好下场。」 「才几岁的孩子就想到夺嫡之争?你想得太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后宫,凡事都得考虑深一点。」 「放心,园儿比你想的更懂事。」 无双点点头,眼下她无能为力,只能相信孩子。 第四十章 见不得无双皱眉,不擅长讲话的孟晟只好再丢出新话题。「听说焦大叔把梅林管理得很好?」 果然,谈起事业,她兴致大发。「对,焦大叔说今年入冬肯定能让游客观赏到梅花,但之后能不能结实累累,就难说了。」 「梅林不能带来太多的收益吧。」 「谁说的,赵大娘说了,待梅子收成后,要教我做几款腌梅子,有了它们,明年我可以推出更多的新菜色。」 「做厨子做上瘾了?」 「有你送来的宁春、宁秋,不好好利用太浪费。不过,你见过阿元哥了吗?」 「在村子口匆匆见一面,但没有多说,他正在忙。」 「之前陆续有人探听,想搬到锦绣村来,阿元哥开了村民大会,大家讨论后决定开发村子右边近千亩地,最近土地开发计划出来了,听说村里人可以优先购买,剩下的再卖给外乡人,我也想买一些。」 「为什么?这里不够住?」 「不是住的问题,是厨房规模太小,现在游客越来越多,常常忙得挤成一团,宁春都跑到厨房外头砌新灶了,往后游客更多,怕是要应付不来,我想买几亩地盖酒楼,把住处和生意分开。」 「可以,既然要买就多买一些,把菜和花都种上,鸡鸭养起来,以后就不怕食材短缺。」 无双笑开,他把她的事给搁在心上了。 前阵子,焦大叔和焦大婶到穆州挑新花种,焦荷花与她不对盘,竟掐着鲜花不肯卖,害她的百花宴差点儿开天窗,急得宁秋进京城讨救兵。 「好啊,多买一点。」 「地我买,房子我盖,我会再寻几个擅长庄稼的老手过来,如果还不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你都包了,我做什么?」 「你经营,酒楼就当是我们合伙。」 「堂堂平阳将军看得上小酒楼?」 「什么小酒楼,既然有心思做了,当然要做大,而且……」他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 「御前侍卫的俸银确实不多。」 拿她说的话酸她一把,还记恨上了?无双不与他计较,笑着点头。「行,你说了算。」 「我回头和阿元谈谈,地契让他直接送到你这里,最快工匠会在五天内进到村里,你想怎么盖,心里先打点草稿。」 「这么快?」 「我穷嘛。」他回答。 抢快是因为喜欢她忙碌却起劲的模样,也是因为认同她说的那句话—— 觉得嘴苦,就尝点蜂蜜,觉得心苦,就去找点温情来弥补,觉得失败,就要积极创造成功经验,才能重拾自信。 用她的话推论,她努力、她成功,就可以让她忘记失败的婚姻,让她重拾自信。 「知道了,我会帮你致富。」郑重点头。 她笑着让自己的未来不管是事业或快乐都与他挂勾。 双手枕在后脑,孟晟像在回味什么似地,眉开眼笑。 她说:「游客来是好事,但来的熟人越来越多,我都不能出门了。」 是啊,她是京城才女、京城贵妇,旅客对象恰是她想要的「主要消费群」。 她说:「有点不平呢,打造了锦绣村的繁荣美景,却不能亲身享受,只能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唉……造化弄人。」 不管她的不平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心不平,他都改变了每次来的固定行程——屋顶看月亮。 这个晚上,他带着她快马驰骋,走过每个她打造的景点。 她笑了,开怀大笑,眉心再无薄愁轻染,她的话特别多,一说再说,说得他的眉心也跟着开展,他不知道她可以这样放肆地快乐。 是啊,他遇见她的第一天,就是她灾难的起源,她如何能够快乐? 深吸气,他发誓,未来要带给她更多的幸福喜乐。 砰!声音不大,但他五感敏锐,倏地起身细辨,那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无双怎么了? 他想也不想,翻身下床冲往邻房。 借着将灭未灭的烛光,他看见坐在地上一脸惊惶的无双,他蹲到她身前,急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般,她张着眼,泪水顺着颊边滑下。 「梦魇了吗?」 她尚未回神,全身像坠入寒潭似地,冷得动弹不得。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 「无双,你怎么了?」他扶着她的肩急问。 她终于回神、目光终于聚焦,看清楚眼前的男人,一个激动,她跪起来,双手扣住他的颈项,紧抱住他。 她在发抖,全身抖得很厉害,孟晟回抱她,双臂施了力气,企图给她力量。「不怕,我在这里,作恶梦吗?」 「皇上会被刺客所伤。」无双喃喃说道。 皇上被刺伤后,皇太后震怒,命岳帆速速捉拿刺客,整个京城上下都在抓刺客,所有官员都在追查背后凶手,朝廷一片混乱。 岳帆为此事,日以继夜在外劳碌奔波,沉重的压力让他脾气暴躁。 这时蒋孟霜与园儿起了争执,园儿失手将她推入池塘,请来大夫诊治后,方才发现蒋孟霜已经怀上孩子,岳帆返家,蒋孟霜向他哭诉,他不问原由怒打园儿两鞭,打断了园儿对父亲的崇拜。 一鞭在背上,深可见骨,一鞭因为园儿挣扎,抽上他的脸颊,从右眼到下巴,他的眼睛差点失明,鞭痕造就了园儿的自卑,把一个活泼上进的孩子变得固执偏狭。 园儿发烧十数日,她日夜守在床前,岳帆懊悔万千,可是再悔也换不回父子亲情,园儿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望着他的脸,她要怎么说?说前世经历?他不会相信的,但这件事这么重要,她必须让他上心……「我作梦。」 松口气,孟晟把她从地上抱上床,但无双不肯松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孟晟无奈,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声安抚。「没事的,我也经常作恶梦,尤其在战场上的时候,眼看同袍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听见他们死前的哀嚎……」 「不,我说的是真的。你必须相信我,这件事会发生。」 「无双……」 「你先听我说。从小到大,我有太多这样的经验,我梦见摔马,就真的摔马?,我梦见在白马寺遇见皇上和岳帆,现实里真的发生了;我梦见岳帆被喜烛照映得微红的笑脸,我便清楚,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我义无反顾嫁给他,我梦见难产,我确实差点儿死在产房。 「我梦见你……你带着蒋孟霜走入尚书府,面对我,你眼里有浓浓的罪恶感。那时候我还不晓得岳帆和蒋孟霜的关系,但是记不记得,我哭了,因为我的梦境已经做出预告,我的世界将要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孟晟,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皇上会遇刺,在他生辰之前。」 她哭,是因为太敏感,敏感地发现蒋孟霜和岳帆之间的暧昧,但她必须说这个谎言,让他相信事情走向。 他艰难开口。「皇上会在哪里遇刺?」 她深吸气,缓缓回答,「白马寺。」 「然后呢?」 「刺客那一剑,深及心肺,几度太医放弃希望,最后出现一位民间神医,姓苏,他把皇上的命抢救回来。」 「姓苏?苏神医?」他的口气竟有一丝喜悦。 无双不解,她继续往下说:「对,可是从那之后,皇上身子羸弱,英挺伟岸、精明睿智的皇帝变得颓靡不振,无心朝政,后来奸佞当道,邻国虎视眈眈,大陈进入政治黑暗。」 在那样动荡的时代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本以为不必再上战场的岳帆、孟晟再度出征。 八年后,岳帆因腿伤被迫退役,而孟晟始终没回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战功让他一路升官,甚至封为平阳侯。 她死的时候,他仍在战场上拼搏,没有娶妻、未有子嗣…… 无双抖得那样厉害,真真实实的恐惧笼罩着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只能抱住她。「救皇上!答应我,随时随地保护他。」 她不要园儿变成孽子,不要他再像上辈子那样孤单,她要尽全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可是……除了告诉他,她无能为力…… 「好,我答应你,不要担心,我答应你。」 「你要做好准备,别给刺客可乘之机。」 「好,我会的,你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第四十一章 她认真回想。「是礼王,我梦见你和岳帆进王府捉拿礼王,证据确凿、立下大功,你们双双官升一级。」 前世岳帆高兴极了,说是蒋孟霜肚子里的孩子带给他的幸运,那时……园儿还躺在床上发高烧,许是罪恶感、许是憎厌,从那之后,岳帆再也不愿多看园儿一眼,多年父子成仇结怨,是谁的错? 「我知道了,我不会为了升官,轻忽你的话。」 他故作轻松,可她明白,他把她的话记上心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默契,但他一个微小的动作、她一个小小的表情,他们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松口气,她虚弱一笑。 「睡了,明天还要忙。」他把她放回床上,粗粗的手掌将她被汗水粘在脸颊的长发顺到枕上,他拧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动作轻得不像个武夫。 「惊吓过度,我睡不着了。」无双撒娇。 「陪你说说话?」他问。 她笑着往床内挪,拍拍床板。「陪我睡。」 睡?孟晟一僵。 无双以为自己的大胆把他给吓着了,笑道:「我想听你的催眠曲,唱给孟霜、孟瑀的那一首。」 她想象着那个青涩少年,想象他的温柔,而此刻……她贪恋着…… 凝视她半晌,最后他还是侧躺下来,像对妹妹们做的那样,他轻拍着她,轻轻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看着她姣美的脸庞,孟晟笑开,他的佳人在水一方,虽然道阻且长,他终要横渡险川,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愿与你并肩…… 【第十一章 「真心」的力量】 丘太傅一离开,二皇子就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糕饼递给五皇子。 「给,你最喜欢的伏苓糕,母妃一蒸上,就想到五弟了。」 小小的嘉莛笑弯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伏苓糕。 他的生母出身低贱,这些年全仗淑妃娘娘照看,才不至于过得窘迫,便是能跟着几个哥哥念书,也是淑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多讲几句,才勉强算上他,因此他对二哥嘉旭、三哥嘉阳特别亲近。 可是伏苓糕还没入口,就被四皇子嘉鑫劈手夺走,他咬一口就皱眉,呸呸呸,把糕点往地上一损,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低贱之物,亏你那么得意。」 这样的行为举止,众皇子都看惯了。 他有轻微哮喘,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所有人都护着他、让着他,免得他生病,受到牵连,而且他的亲娘是皇后,那是后宫最大的主儿,谁敢多说一句话? 纵使心里埋怨,皇子们的母妃也只会耳提面命,叮嘱自己的儿子。「不管四皇子多无理取闹,绕开他走,千万别与他正面冲突。」 也不知道是得寸进尺,还是兄弟之间无言的排挤,让嘉鑫胸中怒气不灭,时不时就想挑衅人。 若是落在平时便罢,可今日嘉阳因为功课没交,刚被丘太傅责备过,心情不佳,正想找个人发作,嘉鑫又在这时候撞上来,给足他借口发作。 嘉阳冲上前,指着嘉鑫的鼻子怒道:「伏苓糕是给五弟的,你抢什么?难不成堂堂的嫡出皇子也图这么一口低贱之物。」 嘉阳开口,嘉旭心道一声不好,即时拉住三弟,阻止他往下说。 问题是,这个时候哪里拉得住? 大皇子嘉勋是个平庸之人,照理说,身为大哥他应该挺身出来劝说众兄弟,但是他见场面失控,竟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两方不得罪。 而跟在几个皇子身边的伴读,谁敢多开口?皇子之间的争吵不烧到自己头上就好了,还劝架?没有人胆子这么肥。 「你也知道我是嫡皇子,你们不过是再低贱不过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同爷说话。」嘉鑫扬起下巴,一脸的高高在上。 这话太贬人,就是想劝架的嘉旭也不满了。「四弟这话未免过分,要不要咱们一起去见父皇,让父皇评论评论,谁是谁非?」 「你甭动不动抬父皇来压我,后宫是我母后管着的,有本事随我走一趟凤仪宫。」他年纪小,心里却明白得很,后宫里除了皇奶奶和父皇,就是他母后最大。 「好啊,走就走,我就不信母后是非不分,光会护着自己的亲生子!」嘉阳一把拉住嘉鑫,作势往外。 嘉阳的话吓坏众人,大家噤声不语,书房里静得连针落声都变得清晰。 这事可大可小,倘若真的闹开,皇后责怪嘉旭、嘉阳,便成了是非不分,若她秉公处理,亏了自家儿子,嘉旭、嘉阳这可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死。 明里不说,暗地里能用的手段还能少? 嘉旭一把抓住嘉阳的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才会闹出这一出。 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啊,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有皇太后镇压,后宫还是时不时发生龌龊事,各宫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会儿…… 通常伴读的年纪会比皇子们大上一、两岁,独独钟宇园年纪和三皇子相仿,当初他进宫伴读一事,皇后娘娘大力反对,是皇上坚持,他才能进得了宫。 进宫前,爷爷和爹都亲自指导过他,让他谨慎、守分寸,蒋叔叔更是千叮万嘱,让他避开四皇子。 蒋叔叔还分析过皇后娘家与尚书府间的恩怨,要他谨记在心,可是现下这状况若真闹到皇后娘娘跟前,莫说三皇子吃不完兜着走,身为伴读的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看一眼嘉旭的神情,宇园知道自己必须出这个头。 他走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握住嘉阳的手,对他轻轻摇头,两个小家伙的铁杆交情早已经养出来,嘉阳见宇园这样,再看二哥一眼,嘉阳松开嘉鑫的手,往后退两步。 嘉鑫得意洋洋,仰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怕了吗?识相就好,就算是他的错又怎样,母后说了,他的身分就是能狠压他们一头。 没想到嘉阳刚松手,宇园竟上前一步,从正面抱住他,嘉鑫被抱傻了,怎么回事?他凭什么?怎么敢抱自己?他可是堂堂的嫡皇子啊,可是被人抱的感觉……真好…… 父皇不会抱皇子,母后更不会抱他,乳母在他两岁时就被赶出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没人敢随便碰自己的身子,可是钟宇园……他怎么敢? 嘉鑫回过神,想要推开他,却听见钟宇园在他耳边说—— 「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不好受。」 他、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脑子给驴踢了吗?陈嘉鑫哪里不好受,他明明就得意洋洋,明明就乐在其中,没看见他嘴边的嘲笑吗?不好受的是嘉阳好不好?嘉旭瞠大双眼,不知道宇园在演哪一出。 但嘉鑫勾起的嘴角垂下,连眉毛都垂了,整个人看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小可怜,都是因为钟宇园的话。 他的话像醋汁,漫过嘉鑫胸口,把他的心泡得发酸。 「谁说我不好受?我得意得很,我乐得很,把这群笨蛋狠狠踩在脚底下,是我最高兴的事。」嘉鑫嘴上说着硬话,可是想推开宇园的双手松下。 「你不好受的,二皇子做错了,身为哥哥,对弟弟应该一视同仁,带了伏苓糕,不应该只给五皇子,就算四皇子不喜欢吃,他也不能偏颇。」 嘉阳听见宇园的话,眼珠子快冒火了,亏他这么喜欢宇园,他居然在这个环节倒戈,还编派起二哥的不是。 怒气往上窜,嘉阳想把宇园扯开,但嘉旭抢快一步,将他阻下。 宇园的话听进嘉鑫耳里,鼻子发酸,对啊,就是这样,不公平,全部的哥哥都对他不公平! 「四皇子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弟弟们见着你,都要绕路而行?为什么不同你玩?为什么有好吃、好玩的,都不叫上你?对不对?」宇园一面说话,一面轻拍嘉鑫的背。 娘每次想说服他什么事,就会这样做,顺着顺着,就把他的毛给摸顺,所以他依样划葫芦,对着嘉鑫做同样的动作。 「谁稀罕。」他瓮声瓮气说着,趾高气扬消失了。 他在哭吗?这会儿嘉阳也发现不对劲,那个小霸王,只有人家怕他的分儿,哪有他怕人家的分儿。 第四十二章 「诚如四皇子所言,您是嫡子、身分高贵,想把谁踩在脚底下,就把谁踩下,兄弟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所以大伙儿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害怕你啊。 「兄弟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万一同你走得太近,要真是打闹起来,你一个不开心,转头向皇后娘娘告状,谁吃罪得起? 「就像今日这件事儿,若是发生在二皇子、三皇子之间,两人骂几句、打一架,就算打得满头包,淑妃娘娘问起,他们肯定会异口同声说:‘不小心摔了。’谁也不会泄谁的底。 明儿个一早起来,又欢欢喜喜哥俩好一对,谁也不会把昨天的事记挂在心。您说是不是?」 宇园松开四皇子,却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自己桌边,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嘉鑫,他居然没有反弹,居然乖乖坐下?难道……他的乖张真的是因为大家的疏离? 宇园眼神示意,嘉旭、嘉阳相视一眼,也搬了椅子坐到宇园桌边。 「我娘常说,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从小打起来、闹起来也养起来的,正是这些吵吵闹闹,让大家长大之后,特别能够记住兄弟之间的好。可是四皇子,像您这样,端着高高的嫡子身分,谁敢同你吵闹?不吵、不闹,又哪来的情分?」 宇园从桌子底下拿出食盒,打开,里头是蒋叔叔捎来的玫瑰酥,娘做的。 这些日子,他给娘写信,穿娘做的衣服,吃娘做的糕饼,他觉得娘像在自己身边,从没离开过。 他把玫瑰酥分给众人,内心提醒自己,回去后要把今天的事写在信里告诉娘,娘肯定会以他为傲。 嘉鑫咬一口玫瑰酥,味道好极了,皱皱的小脸舒展开来。 见他毛顺了,宇园转头问:「三皇子,我讲的对不对?」 嘉阳笑开,一手搭上嘉鑫的肩膀,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四弟动不动就端出嫡子身分,动不动就要向母后告状,谁敢亲近你啊,又不是自找死路。」 「那以后我不告状就是。」他吃得两颊鼓起来,可爱得很。 嘉旭笑开,今天的事能这样落幕再好不过,他摸摸嘉鑫的头,顺着梯子说道:「今儿个是二哥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四弟别气二哥好吗?」 嘉旭这样说,嘉_反倒不好意思,低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二哥,对不住。」 「就是、就是,这才是兄弟该有的样子。」宇园笑着,又给嘉鑫一块饼,这饼味道太好,让人一口接一口舍不得停下。 「宇园,你对你弟弟也这么好吗?」嘉鑫哪壶不开提哪壶。 宇园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娘病了,我没有弟弟。」 嘉旭想起娘私底下的议论,问:「你家的公主夫人待你好吗?」 宇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光是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似地。「皇上给爹爹赐婚的时候,我很害怕的,我告诉娘,我怕爹爹不要我们了,你们知道我娘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嘉莛仰着小脸,好奇问。 「我娘说,不被爱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不爱自己的人。与其计较爹疼不疼我,不如加倍疼爱自己。」 「怎么疼爱自己?」嘉莛奶声奶气问。 「定下目标,朝着未来努力,等我变得够强大,海阔天空任遨游,谁也为难不了我,所以学会很多本事,是爱自己的第一步。」 「海阔天空任遨游?」听着他的话,嘉阳的心飞起来了。 「对,娘说与其盼着别人,不如盼着自己,娘说,别人给的幸福不叫幸福,别人给的快乐只是空中楼阁,要自己争取来的才实在。」 宇园的话激励了皇子们,也让从头到尾站在书房外,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陈羿动容。 果然是无双的儿子,同样的磊落、同样的真诚,他用真心弭平了兄弟间的纷争,唉,唯有无双才教得出这种儿子,当年他不该负气放手的。 陈羿走进书房,秦公公见状,让众宫女在外头待着,自己连忙跟上。 皇上进书房时,皇子和小伴读们正吃着玫瑰酥,说说笑笑,一看见皇上,大家连忙起身行礼。 陈羿慈爱地摸摸每个皇子的头后嘉勉几句,转身打量起宇园。 宇园今天穿着一袭月白长衫,质地高贵,款式却不张扬,唯有在衣角处绣上几竿修竹,布料是云锦,每年江南都会呈上来的贡品,数量不多,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赏赐过尚书府。 不过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可以见得,这孩子并未因为无双不在,受到亏待。 陈羿和宇园对视,小小的孩子,眼神干净清澈,没有面对权威者时的恐惧与害羞,他在看宇园的同时,他也好奇地打量自己,那个表情态度与眼神,让陈羿想起无双。 也是这样一双饱含智慧的眸子,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天地万物都不能为难到她,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但,他喜欢她的自信。 丘太傅私底下对他夸奖过宇园,最终以「此子心地纯善,若干年后,定能为国家栋梁」做结语,听见这话,陈羿还当丘太傅说话夸张,如今一看……五岁孩童能将兄弟间的纷争处理得这么圆满,丘太傅所言并无夸大。 「告诉朕,你怎会知道嘉鑫心底难受?」陈羿问。 「娘说,天下没有纯恶之人,唯有站在对方立场,方能明白对方所想。如果我是四皇子,也会因为被无视、被疏离而生气。」 陈羿叹气,果然是无双的口吻,这孩子被她教养得太好。「好孩子,往后常到宫里来,陪朕的儿子们多说说话。」 「是。」 「朕可以试试你的玫瑰酥饼吗?」 「是。」他转身,却发现匣子里面的酥饼已经分完,他满脸抱歉道:「回皇上,没有了。」 「没关系,待你回府差人送来即可。」 皇上的要求让宇园更为难,就算转告蒋叔叔送信,让娘再做新饼,也得数日功夫,现在…… 「为难吗?要不告诉朕,是在哪家买的?」 他不想说谎,可蒋叔叔嘱咐,不能透露娘的事,他低声道:「禀皇上,请给宇园数日,定能将玫瑰酥呈上。」 数日?皇上扬眉,这个回答有意思了,不管是买的或下人做的,皇帝想要,他只要回府讲一声,大人能不立刻帮着张罗?就算是旁人送的,了不起是多些周折,还能拿不出手? 所以是什么理由得等上数日?因为无法让家人帮忙?因为取得不易? 他莞尔,不打算紧迫盯人,道:「没关系,下回宇园再得,记得给朕留一些。」 「是。」宇园松口气,提醒自己得让珊姨出府给蒋叔叔透个讯。 难得地,皇帝心情开朗,即便看着奏折,嘴角也扬着笑。 秦公公偷瞄皇上两眼,这几个月,皇上不开心,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竞兢,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陈羿确实开心,因为他看见无双的小影子,也因为……钟家该准备替无双「发丧」了,他给岳帆的三个月早就到期。 放下毛笔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眯起,他在心底轻问——无双,你躲得这么彻底,是因为铁了心思要和岳帆一刀两断吗?好,朕帮你! 小顺子进御书房,躬身道:「禀皇上,平阳将军到。」 皇帝扬眉。「宣!」 孟晟进入御书房,直挺挺地站在书案前方。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蒋孟晟确实是号人物,允文允武、有谋有智,前日提上来的西疆防御布兵图,让人另眼相看,这样的臣子,身为帝君本该重用,只是……不舒服啊,他把无双藏得那么紧,让他心头不平。 皇帝久久不发一语,孟晟耐心相候,平静的眼眸中波澜不兴。 「听说爱卿明儿个休沐?」皇上终于开口。 「禀皇上,是!」 「朕明日想微服到白马寺拜访慧觉大师,不知爱卿可愿意陪朕一游?」陈羿笑着,心底却挑衅道:朕见不到无双,你也甭想见她。 听见白马寺三个字,孟晟猛地一惊,离皇上生辰不到半个月了,他以为只要平安度过这半个月,无双的忧虑就能消失,没想到…… 无双的梦境真的会发生吗? 第四十三章 「不知皇上打算安排多少人进白马寺?」孟晟凝声道。 「都说是微服了,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有什么意思?自然是爱卿与朕两人同行。」他知道自己笑得既得意又幼稚,但是……朕就是喜欢,如何? 「皇上安危为重,还请皇上安排人一同前往。」 「倘若,朕连在京城走动都要担心安危,这个太平盛世之说未免言过其实。」 「皇上……」 见孟晟还想劝上几句,皇帝一挥手,道:「朕心已决,明儿早朝后,爱卿进宫与朕会合。」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陈羿难得地眉飞色舞,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总是在面对无双的事情时,变得幼稚,但,无妨,他乐意。 见帝心不移,孟晟只好退下,只是浓眉紧皱、忧心忡忡,要不要…… 御书房外,小顺子远远看见皇后款款而来,他热切地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今儿个皇上去了趟书房,许是皇子们表现得宜,龙心大悦,回来的路上,皇上笑了好几次,还召了丘太傅面圣。」 「是吗?」皇后笑了,眼睛一挑。 蔷薇上前一步,从袖里取出百两银票,悄悄塞给小顺子,小顺子眉开眼笑地收下银票,顺手摸了蔷薇一把,蔷薇硬是掩去眼底的嫌恶,微微一哂,随着皇后一起进御书房。 皇后走到陈羿跟前,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目光一闪,挥退秦公公,陈羿笑望她。「皇后有事?」 冷了江凤舒几个月,她这些日子消停不少,日日到太后跟前尽孝,太后不堪其扰,言里言外让他适可而止,她还真是晓得他的软肋在哪儿,该往哪儿使劲。 「臣妾新得了几张食单,照着上头写的,做几道菜,献丑来了。」江凤舒道。 蔷薇上前,将宫人手上的食盒打开,取出一道道菜,摆在御案边。 她一面摆、一面说出菜名,「金菊普洱鸡汤、野姜花粽、萱花脆皮粉肠、玫瑰嫩子排、桂花咕喏鱼片、凉拌栀子花、玫瑰奶酥。」 蔷薇声音软腻,动作柔美,本就是个美人,再故作此态,更引得人心痒。 听着前面几道菜,皇帝脸上波澜不兴,但在看到凉拌栀子花、坆瑰奶酥时,心头一紧,像被人掐了把似地。 他很快恢复神色,刻意露出几分笑。 江凤舒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顺了皇帝的毛,连忙举箸伺候。 「皇后的心意,朕收到了。」 皇后娇媚一笑,心道:是该收到了,不过是打他心上女子几板子,都将近半年了,再紧抓那点儿小事不放,太后能不说他? 何况,这怎怪她?那可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 更别说朝廷想要稳固,还得仗着她娘家倾力相扶呢,而后宫……谁能使小性子?皇后不能、皇帝更不能,雨露均沾才是正事儿。 「尝尝,如果皇上喜欢,往后臣妾再给您做。」 皇帝夹起一筷子凉拌栀子花,味道和无双做的有几分相似。 想起那个把皇帝赏赐给烹了的女子,忍不住又溢出几分笑意,恍惚间,他听见无双的声音——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永恒的爱。 看见陈羿笑开,皇后忙问:「皇上喜欢这一味?这道菜可不容易,得先不断漂洗、去除花的涩味,再掐去花蕊、花萼,独独留下雪白的花瓣,洗净川烫过,再拌入酱料,趁鲜上桌。更难的是,季节过去,栀子花不易寻,臣妾命人四处找,才寻来这一小盘。」 「不知这里头的酱料是什么?」陈羿问。 见皇帝这样问,皇后一楞,竟答不出话。 蔷薇急忙上前解围,「禀皇上,是葱姜醋盐和香油。」 陈羿望住皇后,浅哂,亲手做的?明白她和无双的差别在哪儿吗?就在真诚两个字! 皇帝不生气,依旧笑脸迎人,他对皇后道:「陪朕尝尝蔷薇的手艺。」 这话是明明白白的讽刺,皇后刨蔷薇一眼,心中暗恨,这么急着出头?那也得有那个命才成。 蔷薇被看得冷汗直流,急急搬椅子到皇上身边,准备让皇后入座,却不料皇上握住她的手,对她和善一笑。 顿时,她心头惊惶,楞在当下。 陈羿握住蔷薇问,「怎会想到以花入菜呢?」 这会儿,蔷薇打死都不敢再回话。 皇后见状,硬着脖子回答,「是臣妾从食单上看到的,斟酌出几道菜,让蔷薇试试手。」 「食单?不如命蔷薇回凤仪宫取来,让朕一观如何?」 又要戳破她的谎言?他根本无心求和,根本是刻意让她难堪。 见皇后脸上阴晴不定,蔷薇知道自己不可再出头,否则定会惹得娘娘心生嫌隙,只是眼下……她焦急地望向主子。 皇后转头,主仆视线交错,江凤舒灵机一动,不过是几道菜,蔷薇回去写下,不就可以交差了。 她放下筷子,柔声道:「蔷薇,你回去取来吧。」 「是,娘娘。」 蔷薇走出,皇帝弹指,响亮的声音吓了皇后一跳,转眼,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皇帝跟前,陈羿没说话,只是朝着门口指去,黑衣人拱手、转身离开。 皇后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陈羿已经恢复笑脸,开口道:「皇后,咱们就甭演戏了,夫妻贵在真诚相待,咱们老是这样尔虞我诈的,累不累?」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陈羿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柔荑,一脸想交心,他轻声细语道:「这菜是蔷薇做的吧?」 江凤舒回望他,非要逼她低头?就为这么点芝麻小事? 不说?无妨。陈羿自顾自往下说:「皇后以为朕会因为这种小事发怒?当然不会,皇后是用来母仪天下,做大陈女子模范的,而做饭菜是御厨的责任。」 他干么讲这些?江凤舒不懂了,戳穿谎话不是为着让她难堪吗? 陈羿微微一笑,感叹道:「皇后可知,咱们当了多年夫妻,为何夫妻情分淡薄?皇后总觉得朕喜欢淑妃甚于你,对吧?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淑妃比皇后会做菜吗?当然不是。」 「不然呢?」 「朕天天都得面对满朝文武,你说说,这些人对朕是真心多、还是要求多?」 皇后轻咬唇,半晌后方才回答,「自然是后者。」 「没错,所以下了朝,朕还会想要面对一张张虚伪的假脸吗?当然不!朕喜欢淑妃,恰恰是因为她不与朕耍心计,喜欢便喜欢、厌恶便厌恶,这样的女子,就算与朕使性子,朕也欢喜。」 意思是她太高贵、太端庄,太自持身分?燕无双就是因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才让他思思念念?即使已成人妻,仍教他难以忘怀?原来,这才是两人之间的症结点? 凝睇江凤舒的动容,陈羿目光微凛。「朕明白皇后辛苦,可是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后,朕更需要一个天真温柔的小妻子,凤舒,可以吗?」 这一声轻唤,教皇后的心软了,嫁入宫中多年,皇上何曾这样对待过自己,鼻间微酸,原来是她始终不了解皇上的心情,她轻轻点了头,回答,「可以。」 「朕帮你把蔷薇给处置了,那等急欲出头的女子留在身边,不知道还要给你添多少事。」 他也注意到蔷薇的强出头?心微甜,终是夫妻多年,情分依旧在。「是,任凭皇上处置。」 「往后,咱们能不能像平头百姓那样,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别天天演戏似地。」 「臣妾知错。」 陈羿笑意更甚,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低声在她耳边说:「咱们给嘉鑫添个弟弟,好吗?」 热气往耳边灌进来,江凤舒酥了半边身子,红着脸呐呐道:「臣妾今夜等着皇上。」 松开她的手,陈羿道:「许久没听凤舒弹琴,今晚,朕想听你一曲凤求凰。」 「嗯。」 「现在凤舒可否告诉朕,这菜是怎么来的?」 蛾眉微聚,轻咬红唇,犹豫半晌,她说道:「是……蔷薇自己琢磨出来的。」 还是不肯说实话?陈羿眼底射出一丝寒意,只是很快便隐了去,他笑着环起江凤舒的肩膀,同她咬耳朵,「这才对,什么珍馔佳肴朕没尝过,岂会在乎几道菜,朕在乎的是凤舒的真心。」 她没有这样快活过,拉起皇帝的手贴在自己心窝,她认真道:「臣妾错了,往后臣妾会把自己的真心献给皇上。」 第四十四章 皇后离去,陈羿拿起玫瑰酥,轻尝一口。 凉拌栀子花、玫瑰酥饼、钟宇园、蒋孟晟……串起来了。 他正百思不解呢,韩深传来消息,说宇园对蒋孟霜态度疏离,却拜蒋盂晟为师。就算是看在岳帆的面子上,但两人却相处亲密、犹如父子,不合理啊。 不过,如果他们之间有个无双,那就说得通了。 陈羿再夹一筷子凉拌栀子花,仿佛他又看见鬓边插着栀子花的无双,笑道「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瞧,我像不像村妇」了。 唉……无双,朕快要找到你了吗? 于新把蔷薇抓进御书房,意外地,小顺子也被抓了进来。 「怎么回事?」小顺子不是秦公公的人吗? 「启禀皇上,属下去抓人的时候,听见小顺子正在对蔷薇提及皇上明日前往白马寺一事。」 陈羿扬起眉,看一眼站在门边满脸震惊焦郁的秦公公,对他,他还是信得过,不过…… 他凝声道:「原来皇后在朕身边埋了眼线?秦公公,你说这事怎么处置才好?」 秦公公快步奔来,一巴掌劈头打了小顺子,怒斥,「你这个背主的奴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斥责过,他跪在皇帝跟前不断磕头。「是奴才的错,求皇上责罚。」 不求饶、只求罚?是个懂事的,陈羿微哂。「秦公公识人不明,罚俸半年,至于小顺子,打五十大板,送到杂役房。」 小顺子闻言,心已经凉了一半,秦公公狠狠踹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吗?都要没命了,谢什么恩?他放声大哭,想冲上前抱住皇帝的大腿求饶,但秦公公更快—— 秦公公挡在前头大声喊,「来人,把小顺子拉下去。」 处理过小顺子,陈羿走到蔷薇跟前,只见她不敢抬头,全身颤栗不已。 「说,那些菜是谁做的?」他温言软语,口气中不带丝毫威胁。 「是、是……皇后娘娘寻到食单,命奴婢……」 「说谎!」皇帝嗤地一声。 于新上前,抓起她的手,下一刻蔷薇尖叫声起,她的手指已经硬生生被拗断,她痛得无法自抑、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这事怎么会算到自己头上。 「朕再问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还是说错,这次……两根。这些菜是谁做的?」 「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前日丞相夫人进宫,领两名厨子来教导奴婢如何做百花宴。」她不断磕头,额头磕出血印子,仍然不敢停。「皇上明察,真的是奴婢做的。」 「百花宴?相府有厨艺这么高明的厨子?」如果有,怎么江鸣昌的生辰宴上没摆出来,才一个月前的事儿呐。 「江府厨子告诉奴婢,近来京城贵人流行到锦绣村一游,听说那个村子百花盛开、美轮美奂,尤其是他们的百花宴更是贵人们之间的话题,如今没到过锦绣村的人,都成了笑柄……」蔷薇耐不住疼痛,倒豆子似地把话全说了。 锦绣村吗?「带下去,让她好好说说皇后这些年做过哪些龌龊事,若是能敲出有用的,便饶她一命,如果不行,留着也没啥用途了。」 他的言下之意让蔷薇全身汗毛竖立,皇上这是要……办了皇后?还是江家? 「是!」隐卫领命,把蔷薇拉下去。 陈羿摸摸自己的下巴,笑了。 无双,你真的在锦绣村吗? 皇帝的快乐在看见蒋孟晟时,顿时消失。因为他身上穿着一袭和钟宇园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衫,衣角处绣着相同的修竹,腰间系着相同的锦带,是无双为他们做的吧?他嫉妒了。 孟晟隐约知道皇帝不快,却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孟晟身边那匹马高大雄壮,他潇洒地一撩衣摆,翻身上马,左手按剑、右手执辔,他铁塔般的身材,刚毅的脸庞,深隽的五官,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然眉眼一弯,又显得格外生动。 陈羿打量孟晟同时,念头转过,无双喜欢上他了吗? 在她被岳帆所弃,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出现,她会不会喜欢上了? 莫名的躁怒,莫名的厌烦,这一刻,陈羿竟觉得自己比不上蒋孟晟。 驾一声,快马奔腾,说不出口的烦躁,想借着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孟晟朝皇帝望去,不理解他的阴晴不定。为何生气?如果不开心,留在宫里岂不是更好?那么他就可以到锦绣村了。 无双来信,洋洋洒洒八大张,信里说了,他送去的六十几人,一个比一个好用。当然,那些可都是他的同袍弟兄。 会舍得把儿子送进军营,用性命换银子的,哪个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如今朝廷不打仗了,他们手里虽然攒了点卖命钱,毕竟无法嚼用太久。 过去,一战紧接着一战,他们能在枪林箭雨中存活下来,谁敢说他们没有几分本事?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旁的不说,绝对不怕吃苦、绝对忠心、绝对有一把旁人没有的力气。 他们缺的是只领头羊,只要有人告诉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定会把命令执行彻底。 而无双,绝对是个最好的领导者。 无双说田地开耕了,菜籽、花籽撒下,有的已经抽芽长叶,眼看就要收成。 无双说饭馆已经盖起来,再过几日就能完工,三楼隔成二十七间雅房,一、二楼能摆上近百桌,足够应付源源不断的客人。 无双还说饭馆暂不能使用,但厨房已经开工,她把家里的厨房挪过去,宁春、宁秋越发能干了,领着大妞、二妞,把厨房掌理得井井有条。 她把锦绣村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他。 他说:「我信你,这种事不必告诉我,你作主就好。」 她回答,「你以为因为你是金主,我才把每件事都告诉你的吗?错!我是拿你当好朋友,想和你分享我身边的每件事。」 好朋友……他越来越喜欢这三个字了。 他有不少朋友,只有无双是女的,这样的异性朋友却让他觉得生命变得温暖而幸福。扬眉、笑容深刻。 陈羿转头看孟晟一眼,他嘴角掩不住的快乐让他更生气。干么笑成那样?因为能够伴君出游?哼,当真以为他喜欢他陪?错,他只是不想让他去见无双。 眉头快打结了,不知道那个锦绣村……韩深打听得怎样? 主仆俩进白马寺,皇上与慧觉大师是多年交情了。 听见皇上驾到,再大的事也得搁下,皇上和孟晟很快被请到禅房。 但慧觉大师还没到,屋子里只有君臣两人。 皇帝笑道:「爱卿今儿个一打扮,整个人挺精神,不知道这身衣服是谁做的?」 「是一位朋友。」孟晟不自禁的得意。 皇帝看得深咬牙。「是红粉知己吧,爱卿年纪不小,怎还不考虑终身大事?蒋家就你一根独苗儿,该开枝散叶了。」 红粉知己?孟晟想起无双,她的情伤需要时间复原,他不会强迫她,他愿意花很多时间耐心等候,等她放下、等她复原,等她又有力气寻找下一个男人,到时,他愿意成为她幸福的起点。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想等小妹出嫁后,再考虑此事。」 「是吗?真是个好哥哥。」陈羿口气酸溜溜的。 孟晟看一眼皇上,觉得怪,却不知道怪在哪里。「谢皇上夸赞。」 「不过,为了扶养妹妹不谈婚事,却是舍本逐末了,繁荣家族是身为男子最重要的责任,如今你已建功立业,边关战事又歇,爱卿该尽快找个妻子,掌管后院才是正理。」 孟晟狐疑,皇上未免……「多谢皇上关心。」 他挑挑眉,笑道:「倒不是我关心,是太后关心,你知道新华公主吧,她出嫁不久,驸马死于疫疾,如今膝下犹虚,太后想为你们撮合,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竟是为这个?他倒抽气,拱手一拜。「臣惶恐,臣身分低贱,配不上公主。」 「爱卿客气了,新华公主芳年二十一,年岁与你相当,性子柔和温顺,若你允下婚事成为驸马,便是朕的亲人,朕岂能不多照看你几分?再加上你能耐,一品大员、封侯封爵不过是指日可待。」 第四十五章 「多谢皇上厚爱,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莫非爱卿已有心上人?」 孟晟抬起头,炯炯眼神与皇帝对上。 陈羿也回给他一个凝眸。有种就回答「是」! 陈羿弯了眉毛,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晟没有低头、不肯服输,再尊贵的女人都比不上他心头那个。 须臾,他真的很有种,因为他说:「是。」 一声是,恍若晴天霹雳,劈上陈羿心头,这个该死的男人! 陈羿再度追问:「那个心上人,是亲手为你缝制新衣的女子吗?」 孟晟敏感地感受到危机了,但他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心情,郑重点头,又说出同一个字,「是。」 同样的字,轰得陈羿作不出反应。 他真的说是?他居然敢说是?该死的家伙!是他的一厢情愿吧?没错,肯定,无双不会这么快就抛下岳帆,不会这么快就认定别的男人。 这会儿,陈羿又期待起无双对岳帆余情未了了。 说不出口的气忿难平,陈羿抓起桌上的黑子,用力地往棋盘落下。 孟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触上皇帝的逆鳞,只不过……就因为他拒绝新华公主? 慧觉大师进门,一进门就觉得气氛诡谲,浅哂,他有意化解气氛似地,站到孟晟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说道:「施主好福气。」 孟晟一头雾水,仍躬身行礼。「多谢大师美言。」 「施主近日红鸾星动,怕是很快就要迎娶福妻,此女会带给施主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施主要多加珍惜。」 孟晟不是轻狂男子,但慧觉大师几句话触动他的心思。 是吗?他指的是无双?如果是的话…… 没错,无双能干、无双聪慧,短短几个月,只身离开尚书府,身无长物的她,竟已弄出一个锦绣村,身家财富让人刮目相看。 慧觉大师的预言让皇帝更加不爽,但他却扬起笑眉道:「瞧,连大师都同意朕,新华公主不就是个福妻吗? 娶了她,爱卿必定会一世荣华富贵。」 孟晟够聪明的话,就该懂得闭嘴,但他突然担心皇帝来个强娶强嫁,强行逼迫自己当皇家女婿,竟刻意当着皇帝的面问:「不知大师所说的福妻,是否是在下的心中人?」 「这点,施主应该比老衲更清楚。」看两人过招,慧觉抚须而笑,心中有了几分明了。 「是,在下明白了。」孟晟扬眉得意,像是扳回一城似地。 皇帝再也忍不住,手上一把黑子全砸在棋盘上。 慧觉是方外人,心头却透澈得很,两人的表情让他猜出些许因果,他轻拍皇上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世间万物皆讲究缘法,有缘自会相聚、无缘自会离散,强求不过是徒惹心痛罢了。」 皇帝双眼一瞪,怒火中烧,正待发作…… 与此同时,窗户突地破了,数名黑衣人从门窗跳进来,此一骤变,皇帝来不及发怒,就被孟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屋子不大,却有十几个黑衣人闯进,孟晟挥剑,几朵剑花直取敌人脉门。 孟晟一声长啸,门外出现呼应声。 有救兵?皇帝脸色微缓,他大意了,该让韩深带几个人跟着的。 孟晟手上的长剑不曾停歇,只是来人太多,且配合有度,他一时无法得手。 此刻皇帝觑见门边空了,而黑衣人被孟晟紧紧纠缠在角落,他拽起慧觉大师,往门边冲过去。 黑衣人眼尖地发现皇上的意图,举剑往前一刺,迫得孟晟不得不退开两步,两名黑衣人倏地转身朝皇帝猛攻。 孟晟心急,纵身跃过,险险挡开一剑,但另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了,只见对方手中武器直取皇帝门面。 想起无双的话,他顾不得了,挺身上前,硬生生替皇帝挨下一刀,瞬地鲜血激喷,腥红的血液染透衣襟…… 他的血喷上皇帝的脸,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咸味,孟晟已然受了重伤,可他却依旧以身护着皇上,拼着最后一口气,大喊,「救皇上……」 【第十二章 许下承诺】 快马飞奔,李文冲进锦绣村,他在蒋家门前下马,推开大门。 厨房已经迁到新的酒楼,眼下蒋家大院空无一人,他毫不迟疑地往后院跑去,后门连着学堂偏门,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听见了…… 听见无双姑娘的声音,他加快速度跑到教室前面,他已经累得站不住脚,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无双说:「快、将军身受重伤……」 云里雾里的,身边发生的事半点不真实。 无双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坐上马背,怎么让李文一路带回京城,怎么来到将军府,怎么……怎么走到他的床边? 她眼里、心里,满满装的全是蒋孟晟。 他伤了,伤得很严重,一剑从前胸直透后背,一剑从右肩划往左腹,他整个人被纱布裹成木乃伊,红红的嘴唇转为惨白,微弱的呼吸让人几乎无法察觉胸口起伏。 她抓住将军府的刘管事,急问:「怎么会这样?」 刘管事知道她,知道将军这些日子里忙的、要紧的,全是这位无双姑娘,于是,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昨日本该轮到将军休沐,然前天回府,将军匆匆将二小姐送往尚书府后,就关起房门与属下密议,直到昨日清晨进宫,将军才告诉属下,他必须陪皇上到白马寺,还让我到旅行社要李兴跑一趟锦绣村,通知姑娘不能过去了。」 是,李兴告诉她了,她很失望,却还是托他带回给园儿的信,带回很多好吃的点心。 可是他没说孟晟要去白马寺啊,如果他说了,她会…… 她会怎样呢?会想尽办法阻止他不救皇帝?不会,她还是会要求他尽全力保护皇上,为陈国、为未来的几十年、为园儿,也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笨蛋,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多负责任、多重承诺,她怎么可以这样要求他?她根本就是在要求他用自己的命换个天下太平啊! 燕无双,你实在糟糕透顶,你是个烂女人,你好恶毒,你……你没救了…… 她紧咬下唇,眼底凝聚泪水,没有人晓得她的罪孽多么深重。 「全挤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会医病吗?」一名留着短须、双眉微稀的中年男子走进屋里,满脸全是不耐烦。 刘管事看见他,连忙让身。「苏神医,我们将军……」 「死不了。」他三个字堵了刘管事的口。 苏神医!无双瞬间清醒,她猛然回头望,是他吗?前世那位苏神医?那位在太医束手无策时,将皇帝从死路拉回来的苏神医? 那天提起苏神医,孟晟有些高兴,是因为苏神医就在身边吗?那么,孟晟不会死了对不对? 她抓住苏神医,追问:「死不了、却也活不好,对吗?他的肺叶受损,日夜长咳,进食不得三分饱,夜寐无法到天明,身子日渐虚弱,脾气却越发暴躁,是活着也是折磨?对吗?」 她说的是上辈子陈羿的情形,同样的伤在胸口,同样的失血过多,同样的在生死路上徘徊不定…… 听着她的话,苏神医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她精通医术?只消几眼,就能猜出伤况?不简单了,可惜是个女子,否则……他动了收徒的心思。 她就是让孟晟叨念不停的女人?那个又会做菜又会裁衣,还聪明可爱到会把人给活活气死的厉害家伙? 微眯双眼,他反问:「姑娘不信任我?」 无双用力摇头。「不是不信先生,是……」 是歉意很深,是穷其一生都弭平不了的罪恶感在作祟,她必须掌握所有的状况,必须为他寻求更多的医疗资源。 苏神医却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所言、她所见,依她的能耐,把蒋孟晟医得半死不活,已经是极限。 不过,他不是她,他是人人都想求得一见的苏神医! 「我说这家伙死不了,是因为他身子壮、武功高强,在最危急的时刻避开要害,如果这伤落在皇帝身上,大概离一命呜呼不远矣,至于姑娘所言……确实,若让宫里那群庸医来治,很可能落下姑娘说的种种症状,不过他碰上的是我,所以他非但死不了,还会活得很好。」 第四十六章 无双反复咀嚼苏神医的话,一遍又一遍,掰开了再组装起来,确定又确定,然后……定心丸吞下。 她太激动也太感激,忍不住又哭又笑,现出真心。 「真的吗?苏神医没骗我。」她眼底的崇拜掩也掩不了。 苏神医瞧见,骄傲得尾巴几乎要往上翘,却故作冷酷,回答,「这种事能骗得了?我的名气难道是眶来的?」 「谢谢你,往后有任何事需要小女子尽力的,还请神医不吝……」 「不必等往后,京里权贵人人都想吃上一席百花宴,如果姑娘真心感激,也给老夫烧一桌,行不?」苏神医笑道。 凭他和孟晟的交情,哪需要谁的道谢感激,不过看姑娘绝望焦虑的模样,孟晟的好事应该近了……这样很好,哪个男人身边能够没有女人呢? 「当然可以。」 苏神医笑得张扬,帮孟晟把过脉后,转身对众人挥挥手。「好了,大家都出去吧,留姑娘在这里照看就行。」 不多久,所有人通通离开,刘管事细心地安排几个侍卫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闯进去。 门关上,无双叹气,她坐在床边,轻轻拉起他的手,轻轻说声,「对不起。」 她看着他的脸,想起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他的维护、他的诚挚、他对她的一心一意……她很感激。 感激老天在自己走入绝境时,赐给她一双强健的手臂,让口口声声要独立的自己不知不觉依赖上他。 一个只会给银票讨好女人的粗汉,学会体贴她的心情、照顾她的心灵。 知道她放心不下园儿,便当起桥梁,成为母子间的联系,知道她想打造锦绣村来证明实力,他便明帮暗助,助她事事顺心。 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罪恶感或弥补心态都无所谓,她已经真心地将他当成朋友看待,真心地喜欢他、感激他,并且……并且不愿意离开他。 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吧,谈一辈子的心、说一辈子的话,分享一辈子的成就或哀伤。 无双就这样坐着,静静地望住他一瞬不瞬。 刘管事和李文进来两次,她都毫无知觉,心里无数的念头升起、无数的想法盘旋,每个念头和想法当中,都有一个男人,名字叫做蒋孟晟。 太阳下山,暮色游入。婢女进屋燃起烛火,她依旧像个泥塑木雕似地,一动不动。 桌上的饭菜送上来又撤下,壶里的茶水温热了又凉,时间在转移,唯有无双凝在不动的时空里。 更鼓几度响起,无双倦容满布,但一双眼眸依旧期待着,期待他清醒,期待自己亲口对他说句对不起。 夜深,万籁倶寂,再没有人会进来,她放任自己大胆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轻轻地、在他的掌心间,体会温暖的感觉…… 「无双。」 心一震,是幻听? 她转头望向他,他在笑,笑逐颜开。 她掐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幻觉幻听,也笑了,笑逐颜开。「你醒了?」 「我醒了!」他睡了好长一觉,作了好长的美梦,无双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舍不得睁开眼睛,哪里知道,张开眼、她还在,她真实的温度从自己的掌心漫开。 两句没意义的话,却让两个成熟男女很开心,他们看着彼此,笑颜不歇。 也不晓得就这样对望了多久,他说:「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的默契勾起两人的笑意。 「对不起,我把你做的衣服弄破了。」早知道就不要显摆,不要把衣服穿出去。 「没关系,我再给你做,做一件、十件、一百件。」她愿意为他裁一辈子的衣服。 这个话比万灵丹更有效,孟晟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对不起。」她又说。「你很痛吗?是我害你受伤。」如果她不要逼他承诺就好了。 他看见她的罪恶感,看见她的自恨自伤与心疼。 「不对,是你救我一命。皇上临时命我随行白马寺,如果不是你的话让我预作准备,安排人手随时待命,说不定我和皇上都会死在刺客手中。你常告诉我,不要有罪恶感,现在我也要求你,不要有罪恶感?好吗?」 是这样的吗?是她救了他的命,而非害了他? 「无双。」他唤。 「嗯?」 「上来陪我躺躺好吗?」很大胆的要求,但他坚持,因为她眼睛底下的墨黑,显然是累坏了吧?心力交瘁了吧? 没有矫情、没有顾忌,她记得作恶梦的夜晚,他是怎样地安抚她的心,所以她除去鞋子,躺到床上,深怕弄痛他,她缓缓躺下,轻轻地用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肩。 她靠近,他闻到她的气息,笑了、乐了。 「皇上没事吗?」无双问。 「当然没事,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忠臣挡在前面。你说我救皇帝一命,会不会加官进爵。」 「当然会,不然皇上就太不近人情。」 「如果皇上给我很多银子,你可不可以帮我管着?」 「为什么要我管?」 「因为你是聚宝盆,放进三两银,过几天就会变成三百两,我却是散财童子,三百两进袋,几天过去只会剩下三两。」 她笑开,侧过头望着他,他说话的口气没有想象中那样虚弱,他的幽默让无双认同苏神医说的身子壮、武功高强。 点点头,她说:「好,交给我,我保证让你变成京城首富。」 「无双。」他又喊她,却是欲言又止。 「我在。」 「等我伤口痊愈后,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什么机会?」 「争取你的机会。」他想要她未来的几十年,想要天天看见她的笑脸,想要待在她身边,想要像现在这样…… 他不顾伤口疼痛,挪动自己的右臂,直到掌心握住她的手,再度拥有她的温度。 无双怔了,争取她的机会? 她有没有理解错误?这样一个前途光明、卓尔不凡的英伟男子,有多少名门淑媛极力争取的好男儿,他却说想要一个争取她的机会?她何德何能? 「为什么?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女人。」她只是一个下堂妇,连想都不敢幻想梅开二度的幸福。 「在我眼里,天下没有这种女人。」 「那是你见识过的女人太少。」 「我很痛,不想同你争辩,我只想要你,非你不可。」他祭出哀兵政策。 「为什么非我不可?」 「因为我喜欢在你面前侃侃而谈的自己,因为我喜欢在你面前全然放松的自己,因为我喜欢有个人听得懂我的心、摸得透我的感觉情绪,因为我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你。」 「有没有想过后果?喜欢我,很可能让你失去最好的朋友,很可能让你失去妹妹的尊重,很可能让你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喜欢我,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 「如果只付出这么一点点代价,就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和她相比,再多的代价都只是一点点。 明明是不温柔浪漫的男人,偏偏说出来的话这么甜人,她想笑的,可是颜面神经突然失调,一直憋在眼底的泪水顺势滑下。 看见她的泪水,孟晟心疼,他柔声道:「无双,帮个忙好吗?」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说:「好,要我做什么?」 「我的手臂动不了,你可不可以抓住它,让它擦掉你的泪水,因为你一哭,我的胸口又像被刺客给砍了。」 怎么办?他每句话都被糖给腌了,让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心全甜成一片。她摇头,用力回答,「不帮,你快点好,自己动手为我拭泪。」 无双允许他擦她的泪呢,小小的允许,大大的欢喜,他乐歪了。「好,一定。」 短暂的沉默,他又开口,「无双。」 「怎样?」 「你作恶梦的时候,我给你唱催眠曲,那我……」 她问:「你也要听我唱催眠曲?」 「不,想听故事,你讲给园儿听的那种。」 她没有拒绝,缓缓道,「从前从前,有一个女孩,她的母亲过世了,但她的父亲非常疼爱她……」 她说了灰姑娘的故事,很简单的故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困难地移动自己的手,指指自己的胸口,低声在她耳畔说:「这是我的玻璃鞋,它寻寻觅觅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能穿下它的女人。无双,我很高兴、你愿意给它一个机会,谢谢你。」 第四十七章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把话给摊在她面前,不管怎样,他都要把玻璃鞋套在她的脚上,要牵着她走过花毯,要她把一辈子交付到自己手上。 她妥协了,点点头,让偷偷渗出的眼泪吸附在他的衣服上。「你要记得,好好珍惜。」 她在他身边睡着了,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他说要让自己快点好,就会努力让自己「快点好」。 所以他运气疗伤,人助自助,他用尽所有可能的方式,让自己健健康康站在她面前,成为她的依靠,成为她的天。 「无双、无双……快醒醒……」 无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直到看见他的脸,看到窗外天色大白,才晓得自己睡沉了。 转过头,发现他精神奕奕,竟不像刚受重伤似地。 「无双,宫里派人来了。」 昨天皇上封锁被刺杀的消息,今晨早朝却把此事公开,可见皇上已经查到蛛丝马迹,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无双的惺忪睡眼瞬间转为清明。「知道了,我马上离开。」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他望着她,发动柔情攻势,眼底满是恳求。 「可是会被发现的。」无双犹豫着。 「不会被发现,你打开左边的衣柜,后面有一扇门,那里我挖了个密室通道,你先进去躲躲。」设立密室通道是为了摆脱跟踪自己的黑衣人,够隐密也够安全。 她不想躲躲藏藏,可是她无法承受他的失望。「我知道了。」 她一点头,站在门外的刘管事立刻进屋,上前打开衣柜,将吊挂着的衣服拨到两边,里头有一扇暗门。 无双弓着身子走进去,下了几层阶梯,看见一间四、五坪大小的密室,依方向来看,这间密室的上方应该就是孟晟的卧房。 密室左边有另一扇门,门后是长长的通道,密室中间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蜡烛、热腾腾的饭菜和许多瓜果茶点、几本书册,甚至连洗脸盆和布巾都备下了。 这人……什么柔情攻势,根本是强势霸道,他就是算准她会留下来,才把东西备得这么齐全,无双苦笑,拉开椅子,轻轻坐下。 喀喀,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心头一惊,转头看一眼自己下来的暗门,没事…… 好一会儿,她才搞清楚声音是从孟晟房里发出来的,是隔音太差还是刻意设计得让待在下面的人可以清楚听见上面的声音?她不确定,却下意识放缓动作,不发出半点声音。 宣读过圣旨,秦公公把圣旨递给在一旁的刘管事,刘管事塞了荷包到秦公公手中。 秦公公对着床上虚弱的孟晟说道:「将军……噢、不,现在是平阳侯了,侯爷可得把身子养好,皇上等着侯爷快点上朝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床上的蒋孟晟,他虽然虚弱,意识却是清明的,不简单呐,不知道是祖宗庇佑,还是善事做多了…… 昨儿个太医进宫回话,一个个都皱着眉头,说是药石罔效、只能拖着,言里言外,只差没有明说平阳将军死定啦。 这不,皇帝怕封赏太慢、伤了朝臣的心,刚下朝,就立刻让他出宫宣旨,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再加上一个平阳侯爵位,不知道惹红多少人的眼。 可现在瞧着,他似乎是挺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吃了谁的神仙药? 不管,反正他能用自己的性命换皇上一命,这份泼天功劳注定蒋孟最要飞黄腾达了,这样的人物,谁不想巴结。 「多谢公公,奴才定会悉心照料侯爷。」刘管事赶紧上前接话。 「咱家先回宫禀告皇上,侯爷得好好养着,若是药材不合用,尽管说。」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刘管事千恩万谢地把秦公公给送出门,却没想到,刚送上马车,就迎来大姑奶奶和姑爷回娘家。 刘管事忙不迭派人进主子屋里通报,再将姑奶奶一家人迎到寝屋里。 除了蒋孟霜、钟岳帆之外,园儿和蒋孟瑀也跟来了,一群人忧心忡忡地进了孟晟屋子。 蒋孟瑀抛下众人,冲到床边,抓起大哥的手放声大哭。 孟晟皱眉,痛……却还是勉强自己,摸摸她的头,说道:「我没事,别难过。」 「怎么会没事,大哥都伤成这样还说没事。」她气得一跺脚。 同大哥讲过千百次了,不管他是将军还是小兵,他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不需要为了功名,哪里危险往哪里闯,大哥怎就听不懂啊! 「孟瑀,放开大哥,你没瞧见大哥被你弄痛了。」蒋孟霜扯开妹妹。 蒋孟瑀反射地甩开蒋孟霜。 钟岳帆急忙扶着蒋孟霜,道:「小心点,你姊姊有孕了。」 丈夫的话让蒋孟霜羞红一张俏脸,她坐到孟晟身边,低声说道:「大哥,我很高兴,往后我腹中的孩子就有个侯爷舅舅可倚靠了。」话说着,她瞥了眼钟宇园,比起他的县官舅舅,自己的孩子可显耀得多。 蒋孟瑀不开心,睨二姊一眼,从以前就是这样,二姊眼里只有功名,却没看见大哥冒多少危险,坏二姊!她宁愿嫁得差,也不愿意大哥用性命去争什么荣耀。 孟晟看着两个妹妹,孟霜果敢聪明,对于自己想要的,从不畏惧争取,孟瑀天真桥憨,有些傻气却善良可爱得多。 无双说得对,嫁进高门大户不见得会幸福,还是嫁个可靠稳妥、懂得疼人的男子,才是一辈子的保证。 孟晟微微一笑,问小妹道:「有没有听教养嬷嬷的话?有没有认真学习女红?」 「学了学了,林嬷嬷还夸奖我呢,说我的厨艺和女红都见长进,哥……你别管这个,好好养伤才要紧。」 「这几天,你先住在尚书府,等大哥伤养好了,再去接你,好吗?」 「不要,我要守着大哥。」蒋孟瑀猛摇头,过去是大哥照顾她,现在轮到她来照顾大哥。 「你二姊和尚书府的姑娘会领着你参加宴会,你不是很喜欢吗?」 「再喜欢,大哥还是最要紧的。」 她的话温暖了孟晟的心,孟瑀懂事了,他很感激无双的建议,林嬷嬷果然值得托付。 「乖,你在家里哥无法安心养伤,你好好待在尚书府,有空回来看看哥哥就好。」 「哥……」 「大哥没力气同你争辩,我还有事和你姊夫谈,你和姊姊先下去,好不好?」 蒋孟瑀明白,大哥是说一不二的,他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蒋孟瑀闷闷地转过身,蒋孟霜看见园儿两条腿钉在床边一动不动,正想把他拉走,就听孟晨说—— 「园儿,师傅受伤,哪儿都去不了,你可不可以留几天,念念武功秘笈给师傅解闷?」 闻言,园儿点头,圆圆的小脸笑得精神,扬声道:「师傅有事,弟子愿服其劳。」 「那就好,你先下去,我和你爹有事相商。」然后,又对妹妹说:「孟霜,你给园儿整理些衣物,命人送过来。」 蒋孟霜点点头,面上却不豫,不知道大哥怎么就和钟宇园投缘了,竟还认当师徒,钟宇园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撇撇嘴,蒋孟霜领着蒋孟瑀、园儿下去了。 门关上,钟岳帆问:「留着一个娃儿,你不嫌麻烦?」 「哪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园儿投缘。」 「什么投缘?当那么多年的朋友,你当我啥都不知道,你啊表面硬汉一个,心却比娘儿们还软,你是心疼园儿因为孟霜失去亲娘,才特意照看他的,对不对?」 他摇摇头,对他说:「这孩子很好,值得善待。」 「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自从无双离开后,我们父子之间就像隔了一道沟似地,他什么话也不肯对我讲。」 「孩子大了,自有他的心思,你真心疼他,他还是会知道的。」 「希望……希望他不要恨我就好。」钟岳帆叹气道:「我还是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园儿不知道还要闷多久。」 「真感谢还假感谢?」 「自然是真感谢。」 「好吧,若日后我无子送终,记得让园儿孝顺我这个师傅。」 「你真不打算成亲?真想让蒋家一脉断在你身上?」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第四十八章 岳帆叹气,在这点上头,他始终搞不懂好友在想什么。「若真是如此,甭说孝顺师傅,便是让园儿认你做义父也没关系。」 孟晟笑了,转开话题,「查出刺客身分了没?」 「哪需要查,礼王十几年前收下一批孤儿,将他们养成刺客,听说一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这不就是了吗?」 风声多少年前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那些人专为礼王除去不顺眼的政敌,只不过刺客功夫高强,不曾落下半点痕迹证据,多少无辜枉死的官员就这样丧失性命。 「怎么能确定他们是礼王的人?」 「他们身上都用热铁烙上一个恭字,那可是礼王的特殊癖好。」 据闻,礼王府的下人奴才、婢妾丫头,身上都得烙上这个字,就是礼王包养的妓子也不放过。 这次出现的刺客有十二名,十死二活,剥下他们的衣服,人人身上都有这个标记。 「会不会是嫁祸?」 「有想过,皇上暗掳了几名礼王府的下人,两相比较,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草书,连烙痕深浅都一模一样,而最大的证据是,礼王府总管事看见存活刺客时,一眼就认出对方。」 没弄错就好,孟晟问:「皇上打算怎么做?抄家灭族?」 「放心,现在是太平盛世,能少点事儿,皇上自然不会多事,一个月内礼王会死于旧疾,半年内,他两个儿子会陆续遭遇意外,至于礼王府……礼王好色,自从气死礼王妃之后,后宅早就一团乱,到时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皇上心有定见就好。」 「说实话,你怎么知道会有刺客?」钟岳帆正色问。 果然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一眼就瞧出问题所在。「你在说笑吧,我怎么知道会有刺客?」 「你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等安排?」 四十个人,多大的阵仗,皇上都说微服出巡了,自然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行踪,他竟敢违反圣意,让那么多人在白马寺里外布置,若不是事先嗅出危机,怎么可能? 「返京后,我本来要在京畿大营领个差事,可皇上厚爱,让我进宫当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宫中侍卫是哪些人,一个个都是权贵之后,我这个出身比人低的人,要领导他们,能不露几手功夫,能不更谨慎细心?」 「可是……四十个人未免过度谨慎?」 「是过度了,要是让皇上知道我把微服出巡搞出这么大阵仗,定是要不欢的,但皇上第一次命我陪同,我敢不谨慎?」 钟岳帆笑道:「过去在营里,人人都说你是个福将,只要你在,再危险的战事都能化险为夷,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一次的过度谨慎,就让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救了皇上的性命,封侯赐爵,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有多少人羡慕你?」 「羡慕我伤成这样?嘴巴说说容易,事到临头,就不信他们不躲。好啦,多嘱咐你一句,别把我的情况往外传,我这是怕孟霜、孟瑀担心,才透露事实,连在秦公公面前,我都装得虚弱无比。」 「明白,如果你伤得没有想象中严重,不晓得有多少嘴贱的,等着在背后落井下石呢。」钟岳帆笑道。 孟晟叹气,这就是文官和武官最大不同,人家一支笔、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倒因为果,让他们这些口拙的武官百口莫辩、处处下风。 「孟霜真的怀上了?」孟晟问。 「是,我爹娘很高兴,家里又要多一口人。」 娘是个宽厚婆婆,却也处处看不上孟霜,毕竟和家教良好、行事周全的双儿相比,孟霜简直无从比较,更何况娘与双儿的感情,与其说是婆媳倒不如说是母女,这么多年下来…… 说句夸张的,娘可以没有儿子相伴,却少不了双儿在侧。 他也知道孟霜委屈,可为人子女岂能道父母不是,幸好孟霜怀上了,这让母亲对孟霜另眼相看,近日相处也亲厚许多。 「那燕无双怎么办?」孟晟低声问。 「我曾与皇上约定,若三个月内找不到无双,就要为她发丧。」 「发丧?她没有死,你怎么可以……」他为无双不值。 「京城流言四起,说道双儿善妒、不守妇道,随着我与孟霜的故事在酒楼茶肆广为流传,双儿的名声被传得不堪入耳,日后就算我找到双儿,她也无法在京中立足。我想通了,就依皇上所言,让‘燕无双’死去,‘双儿’重生,这样也好。」 「皇上?」君王插手大臣的家务事?不合理! 「对,我从没对你说过,其实皇上心仪双儿,等双儿不再是钟府夫人,他想与我公平竞争……」钟岳帆诿诿道来那年的事,从初遇到无双拒绝入宫,再到赐婚。「若不是皇上在最后关头放手,双儿无法成为我的妻子。」 「用落发为尼来恐吓皇上?」孟晟失笑,她是有多大的胆子啊,竟敢拒绝皇上,就不怕皇上降罪,家族遭殃? 「是,那时她就摆明态度,绝不与人共事一夫,即使那张凤椅再荣耀尊贵,也不值得她与人分享丈夫。是我低估了她的决心,是她的温柔体贴让我相信她会愿意为我、为园儿妥协,才会有今日的事,孟晟,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 「你打算怎么做?」 「找到她、说服她,让她明白,就算有孟霜,我也绝对不会苛待于她。」 「到现在,你怎么还会认为,她对婚姻的要求仅仅是不苛待?」孟晟真想拿块石头,砸开他的脑袋。 「我知道她要的更多,但我有园儿,她再疼爱园儿不过。」 「你觉得用她对园儿的爱绑架她,就能让她乖乖留下?如果可以的话,她怎么会在你和孟霜的新婚夜离去?」 「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做?放弃孟霜吗?她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好友的挣扎,孟晟满怀歉意,他试着向岳帆分析。「那时候,她还是你的嫡妻,她还在园儿身边,她是伯母心中最好的媳妇,是府中下人眼底宽厚的主子,在处处占上风的时候,她都宁愿选择离去。而现在,她不是嫡妻、不是正室、不是主持中馈的夫人,甚至会成为旁人眼里的小妾,你说,你能用什么说服她留下? 「岳帆,看清楚事实吧,在你带孟霜回府的时候,在她撞柱自残的时候,在她说她要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你已经失去她。」 孟晟的话令钟岳帆恼火,若不是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他会狠狠揍他几拳。 只是……就算把他揍得伤痕累累,他也无法反驳孟晟强而有力的说词。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放开无双,我爱她,我不让她走,不要她在我的生命里失踪。」 钟岳帆重申着相同的话。 孟晟眼底有一抹浓浓的哀愁与悲怜,他说:「对不起。」 钟岳帆苦笑,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孟霜是他的妹妹?不……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他深吸气,望着最好的兄弟,好半晌才开口,「无论如何,我都要再为自己尽力一次,你无法想象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你无法想象我有多思念双儿,她带给我的幸福是旁人无法给的,我忘不了她、损失不起她。」 孟晟低声道:「有个朋友对我说,有一种爱叫做‘希望他幸福’,有没有想过,无双之所以退出,是不是因为爱你,是不是因为希望你过得幸福?」 钟岳帆摇摇头,哑声道:「失去她,我怎么幸福得起来?」 两个大男人看着对方,无法言语,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 过了很久,钟岳帆打破沉默。「孟晟,我不求你理解我的感受,因为你没有遇见过爱情,不知道失去它会多么令人摧心。」 钟岳帆起身,走出他的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孟晟喃声道:「我明白的,因为我已经遇见爱情,所以我会倾尽全力不教自己失去。」 片刻,他扬声轻唤,「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厮推门进屋。 「去把钟少爷带过来。」 「是。」小厮应声,走出门外。 孟晟握拳敲两下床板,道:「出来见见园儿吧。」 听见孟晟的声音,无双迟疑了一下,方才拾级而上。 第四十九章 推开衣柜门,走到孟晟床边,两人对视皆无语,因为她听到所有的话,而他知道她全部都听见了。 她讶异皇上对自己仍存有好感,还以为皇上早已释怀,早已认认真真地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他们说好的啊,怎么会……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孟晟道。 他以为可以一直瞒下的,但现在他无法这么做,他可以为爱情付出一切,却无法让自己在她面前当个小人。 「什么事?」 「我告诉过你,当时岳帆身受箭伤,长箭穿肩而过,箭尖淬毒,情况一度危急,我安排孟霜乔装成男子贴身照料。」 「是,我记得。」 「我说那毒物让岳帆迷失心智,让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不是这样的。」 「不然呢?」 「是孟霜迷恋岳帆,在他伤口将近痊愈时,往汤药里下春药,才会有后来的事,对不起,整起事都是我的错。」 无双终于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总说对不起,总有那么多的罪恶感。 她摇头,轻问:「你在这时候告诉我事实,是不是因为心软了?因为听到岳帆的痛苦、思念,因为觉得对岳帆深感歉意,你想要我回到他身边?」 「不对,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允许站在你面前的蒋孟晟是个小人,我同情岳帆,但是很抱歉,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不允许你回到他身边。因为你走了,我会更痛苦、更思念,因为我的玻璃鞋花好久的时间才找到合脚的女人,因为我可以失去全天下也不能失去你,因为……无双,我要你在我身边。」 他的话让她松口气,幸好、幸好这次她终于排在第一位…… 无双微笑,回答,「确定吗?连皇帝都可以拒绝,你能理解我对专一有多执着?」 她的笑松开他的心结,点点头,他回答,「我想,对于专一,我的执着不会比你浅。」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我们一直有共识。」 无双再度感激老天,感激祂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送来这样一个男人。 门打开,园儿走进来,在看见母亲同时,他像失速的列车似地朝无双奔去,无双展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儿子。 「娘、娘、娘、娘……」像在确定自己不是想象似地,他不断喊着娘。 无双紧抱住园儿,同样地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 「娘,我好想你。」 「是啊、是啊,娘也想你,想你长高了没、长壮了没,会不会忘记怎么笑?能不能和朋友相处得好?有没有好好念书?有没有每天都想起娘?」 「想的,我每天都看娘给我写的童话书。」 「你一定不知道娘有多骄傲,娘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啊?在同外公、外婆耍赖,想要偷跑出去玩,可我的园儿已经开始在练武功、写文章了,娘每天都在想,我怎么这样能耐啊,竟让我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是我前辈子烧了太多高香……」 她一句句说着夸张的赞美之词,听得孟晟笑不停。 哪有人这样称赞孩子的,就不怕把孩子给宠坏?不过如果能把孩子宠得像园儿这么「坏」,那用力宠吧、尽情宠吧,千万不要歇手…… 两母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地,一句接着一句讲个不停,直到他觉得被冷落了,才轻咳几声。 当病人就是有这种好处,他一咳,立刻成为瞩目标的,母子俩飞奔到他床边,异口同声问:「你不舒服吗?」 「对,我饿了。」 「我马上去做菜,你想吃什么?」无双问。 「想吃卤肉。」孟晟说。 「想吃猪排。」园儿说。 「想吃红烧肉。」 「想吃炸鸡。」 「想吃……」 两人争先恐后点餐,无双才发觉这对师徒居然都是肉食恐龙。 叉腰、瞪眼,一根手指头在两人面前晃一晃。「不行!」她先指着孟晟说:「你,受伤的人要吃得清淡。」 她再掐掐园儿的脸颊说:「你,小孩子要饮食均衡,不能偏食。」 说完,一个漂亮转身,说:「你们乖乖等着。」 带着笑,她走出房门,心想要做什么菜呢?清炒豆芽、煮三菇、烫白菜…… 越想,笑意越浓,谁说男人主导世界很厉害?女人主导男人的胃,才更厉害好吗? 看着无双无比轻快的脚步,孟晟与园儿对视,不约而同大笑。 「我的娘,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青鸟。」园儿说。 「不对,你的娘是会为王子带来幸福的灰姑娘。」孟晟说。 说完,两个人又相视而笑了。 【第十三章 放弃就输了】 广场上bbq的烤肉香,香气弥漫,无双帮着安排的迎宾舞、团康游戏,让公子少爷们玩得不亦乐乎,游戏结束,大伙儿也熟悉了,便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起白天打猎的状况,一个个兴致高昂。 少奶奶、小姐们聚在临时搭起的棚架里,一边品尝着难得的烧烤大餐,一面说笑。 原本无双担心高门大户的女子不喜抛头露面,会排斥bbq这个活动,游客数不多时还好,就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儿玩闹一番,若游客多了,这项活动就得从清单上头删去。 没想到后来发现,游客们非但不排斥bbq,相反地除了百花宴之外,这活动竟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几经观察之后,无双才明白,对皇亲国戚而言,平日里被拘惯了,有这么个不拘礼的趣味活动,挺好的。 对普通的官宦之家而言,倘若运气好的话,旅客中有位某某公主、某某王爷,还能藉此攀上交情,就值回票价了。 焦荷花听着广场上传来的热闹笑声,恨恨扯下几朵花,满肚子怨怒。 自从给蒋孟云下过几次绊子,风言风语传到伯父、伯母耳里后,凡和游客有关的活儿,伯父、伯母都不让她碰,只肯让她打扫家里、做做女红,锦绣村上下人人忙得活络,唯有她,闲得就算想找人磕牙,也没人肯应酬她。 好端端的,她就被隔离了。连赵婶婶对她的态度也有些若即若离,而赵大哥更是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全是蒋孟云害的,若不是那只狐狸精迷了大家的眼睛,她哪会这么惨? 她穷极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这个时候,哪还有客人进村?里正大哥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派她到这里守着,不让她和贵人碰头。 她才不稀罕贵人,也没打算飞上枝头当凤凰,只是看着阿碧、大妞、喜春、阿芳……她们若不是干活挣了银子,就是得到贵人的赏赐,每个人口袋饱饱的,私底下都在讨论要请李文、李兴兄弟帮忙从京城带东西回来,只有她,穷得什么也买不起。 说来说去,还是蒋孟云害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可以收拾那只狐狸精?!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进入锦绣村,从看见林子外的九重葛路标开始,陈羿就忍不住雀跃,很快就可以见到无双了。 韩深说,锦绣村的一切全是出自「云姑娘」的手。 呵呵,云姑娘?他没看错人,他的无双果然是举世无双、才高艺绝的女子。 放慢马速,陈羿招手,骑在后面的韩深策马向前。 「你说,这个瓜棚也是无双让人弄出来的?」 「里正是这么说的,村人叫它迎宾棚。」 迎宾棚?她知不知道今天会迎来他这个贵宾?他迫不及待想去尝尝那个百花宴,去看看动物园,去撑篙入荷田了。 出了迎宾棚,陈羿看见一名女子在棚前跺步,听见马蹄声,她抬起头、望向来人,那姑娘模样清秀,笑起来时有几分甜美,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屈膝一拜。 焦荷花说道:「请问公子是哪一户人家的贵宾,我可以领公子过去。」 陈吴林赵江,今天来了五户人家,里正大哥安排将住所分成五个区域,锦绣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游客摸黑一户户去找,也得耗点儿时间,希望她把人领过去,能得一点赏银。 哦、对,还得给他们收门票费,若没人发现……门票就不上缴了。 想着自己的小荷包,焦荷花眉开眼笑。 陈羿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情跟着大好,说道:「我找蒋孟云。」 第五十章 一听见这三个字,焦荷花脸色迅速转变,她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陈羿、韩深,她瞎眼啦,又不是穿绫罗绸缎,怎么会把他们看成贵客? 哼一声,她轻蔑地斜眼瞧人。「公子也是蒋孟云的入幕之宾吗?果真是狐狸精,勾搭村里的不够,连外头也有念念不忘的野男人。」 她的冷言冷语说得并不大声,但内功深厚的韩深听进去了。 敢说皇上是野男人?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韩深目光转为锐利,往焦荷花脸上一射,她像被烫到似地,小心肝颤抖,吓得顾不得里正的吩咐,转身往村里奔去。 皇上瞄一眼韩深,似笑非笑问:「干么用冷脸吓坏小姑娘?欺负人吗?」 韩深垂首道:「皇上见谅,实是她出言不逊。」 「哦?她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落给朕说清楚!」陈羿倒想听听看一个小小村姑能有多「不逊」! 韩深为难,却还是低声转述焦荷花的话。 入幕之宾?陈羿咬牙,瞬地,他的脸比韩深更吓人。 「走,去蒋家。」驾地,他刷了一鞭,油亮的黑马快步跑了起来。 蒋家没有人。 宁春、宁秋在广场上帮忙,今晚厨房里虽然不必管饭,但原本说好要把bbq的生意让给阿元和阿碧的,可阿碧的厨艺实在……平常家人吃吃尚可,要拿来换银子就真的太差强人意,因此她们还得帮帮忙。 宁夏、宁冬除打理家里之外,多数时间都待在学堂,也不知道是教书教出心得了,还是像小姐说的那样—— 被需要是一种成就,而成就是人类赖以为生的重要条件。 总之,她们就是喜欢把时间花在学堂里。 宁冬不在,贺大叔陪着她去饭馆,和将军送来的大哥、大叔们开会,小姐买下的几十亩地已经开垦完成,庄稼也陆续种上,蔬菜瓜果和花丼的供应不会再出现问题,但肉类就麻烦了。 现在村民有旁的银子可以赚,鲜少人肯上山打猎、下河捞鱼,养的鸡鸭猪鹅数量渐渐减少,未雨绸缪,无双打算再买几亩地来养些家禽家畜。 否则万一日后所有肉类都得靠邻村供应,对方会不会抬价是一回事,光是来回载运,就得分派不少人力,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来。 屋里连灯都没有点上,是没人在吗?陈羿皱眉,韩深却听见后院传来声音。 「在后头!」韩深道。 他领着主子绕到后院,现在的厨房不再供餐,桌椅缸盆搬走后,后院空出一大片地,两个月前孟晟搭起的瓜架,已经爬满脆绿的叶片。 后院的门半掩着,两人打开门,走进甬道,朝声音方向走去。 现在是夜间部孩子的上课时间,他们的年龄在十五岁上下,和白天收的五到十二岁学童不一样,上的课程也不同。 一个走近,陈羿听见无双的声音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现在我们来谈行销,你们都知道市场的重要性了,谁可以告诉我,如果一整个州县的人都不穿鞋子,那么对卖鞋的商人而言,这个市场是大或小?谁来说说?」无双问。 「当然是小,没有人穿鞋,老板要把鞋子卖给谁?」 「不,我觉得很大,如果能说得动每人都买一双鞋,老板就赚撑了。」 无双接口。「没错,如何说动不穿鞋的人买鞋,如何在没有市场的地方创造市场,这就是今天要谈的行销。 说说想法,如果是你,你要怎么说服不穿鞋的百姓买鞋子?」 「把鞋子做得华丽,就算不穿,摆在家里也显得气派。」 「走奢侈消费的路子,很好,还有吗?」 「找个人来演戏,在人多的地方假装踩到尖锐的石子,痛得流血,再让老板拿出一双鞋送给对方,就可以传扬穿鞋的好处。」 「不错哦,这是打广告,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 无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才上课几个月,这些孩子越来越机灵敏锐,懂得举一反三,将来把他们放出去历练,一个个都会成为杰出的商人。 宁夏坐在教室后面对帐,随着游客越来越多,以及「秀色可餐」的开幕,收入丰富、帐也复杂得多,所以除去教书之外,她也负责起秀色可餐的帐目。 听见小姐夸奖,宁夏抬起头,却意外发现外面站着两名男子。 她合上帐本起身,无双注意到宁夏的动作,跟着转过头,一眼望去,惊吓住了,对着陈羿的笑脸迎人,她实在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 「皇……」她开口。 陈羿同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笑容可掬地望住无双,心定了,还以为无家可归的她,会过得很落魄凄凉,还以为失了根的女子,会像浮萍似地无所依恃。 可是,瞧!她的气色多好,虽是荆钗布裙,可满眼的自信、满脸的骄傲,一如当年的她。 那时她是怎么对他说的?她说:「皇上,无双不只自负,更是骄傲无比,我不允许旁的女子与我并肩,更不允许她们涉足我和丈夫中间。」 她那样信誓旦旦地表明立场,她不迂回隐射,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皇上,你不行,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他因为她的口气而震撼,因为她的态度而惊艳,因为求而不得而深刻,他喜欢她,越来越甚。 后来她嫁给岳帆了,她渐渐变得温婉柔顺,像所有的贵妇那样,她再也不会同他针锋相对、坚持己见。 曾经他觉得她失去生动性情、索然无味,而现在,那个骄傲女子又重新站到他面前。 无双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对宁夏说:「你让他们习字、练珠算。」 「是。」宁夏再看一眼陈羿和韩深,犹豫着要不要等宁冬回来,让她连夜回京,把这件事告诉将军。 「黄老爷,前头请。」 陈羿扬眉一笑,不顾众目睽睽,竟拉起无双的手往外走,看得宁夏胸口一凛,下定决心让宁冬飞快回京。 陈羿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夸张,从见着无双的那刻起,他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几个月了,从钟岳帆和蒋孟霜成亲的那个晚上,韩深回报无双离府时,他就后悔不已,后悔自己的幼稚逼走无双。 他只是想向她证明,天底下没有任何男子会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即使再喜欢都一样,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决裂地离开生活六年的地方。 一天找不到她,一天后悔,后悔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重,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人物,可这样的男人,竟连无双这种弱女子都无法掌控保护,他沮丧至极、挫败至极。 陈羿拉着无双走到蒋家后院后,他突然站定,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韩深懂事地纵身一跃,跳出蒋家围墙外头守卫。 陈羿看着无双,胸膛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忍不住了,他握住无双的肩膀,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他终于找到她了,他紧紧抱住她,从现在起,从此时此刻起,他再也不要放手。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无双在他怀里感受到飞快的心跳声,慌了,她想起在密室里听见的对话,想起皇上要和岳帆公平竞争…… 怎么办?她不贪心的,她不需要很多很优秀的男人,她只想要一个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知心人。 待陈羿平复激动,她轻轻推开他。「皇上,你要做什么?」 陈羿无法控制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太快乐、太高兴、太幸福了,仿佛他们又回到当年那个错过的点,他又有机会拨乱反正。 「我要你,听清楚了吗?燕无双,我、要、你!」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清晰。 「皇上,你忘记……」 「朕没忘记,你不要说话,先听朕讲。首先,你已经不是钟夫人了,二十天前,燕无双已经因病过世,葬在钟家的祖坟里,所以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分、新的人生,让你重新来过。 「朕明白你不愿意进后宫和一群女人竞争,没问题,朕会命人在京城寻个好地方,让你搬进去,朕会保护你、照顾你,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朕会让你一世无忧、幸福快乐。」 她摇摇头,失笑问:「皇上,你的意思是金屋藏娇吗?」 「不行吗?」他可是皇帝,想做什么谁敢管? 第五十一章 「当然不行,所有人都在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的心思,皇上以为能把无双藏得密不透风?不可能的,除非把我收藏起来后,皇上永远别出现,否则再密合的鸡蛋也有裂缝。到时御史上书、奏折纷飞,最后皇上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让我进宫,二是赐死无双以堵住悠悠众口。请问,无双要如何自处?」 「你不信朕能护你?你以为朕会在危急的时候把你推出去?」陈羿眼底透出失望。 无双却笑得满眼温柔,没有生气,只是试着同他讲道理。「不,我相信皇上的决心和能力,我也相信皇上今天说的话绝非信口雌黄,只是天底下哪有绝对的事? 「三个月前,皇上相信礼王会行刺您,企图取而代之?一年前,皇上相信口口声声要与我一世双飞的岳帆会舍弃我,爱上蒋孟霜吗?多少我们曾经信誓旦旦的事,都禁不起光阴的推敲,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我们身边轮番上演? 「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要皇上给的那种生活,我要自由自在、不被禁锢,我要发挥所长,不要依仗,我想找个能用一辈子专心爱我的男人,不必和别人分享,这点,在我离开尚书府时,皇上还不清楚我有多固执? 「我的原则是,要爱、请深爱,不爱、请离开,我从不强求过期的爱情。皇上,您在六年前选择赐婚同时,就选择对我放手了,为何现在还要旧事重提?难道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当朋友、当兄妹,当可以提供彼此看法意见的知心人吗?」 她的脑袋是砖头做的吗?为什么苦头吃尽了,还不肯回头,陈羿气得想揍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不要的机会是多少女人心心念念渴盼不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愚蠢至极,但是对不起,我就是个自负又自私的女人。我自负,我不要成为依附者,不要一旦失去男人,便痛苦得无法生存。我自私,我不允许自己成为心机算尽的妒妇,我不允许自己变得面目狰狞。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同样的困境,除非遇到一个男人,他愿意让我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无双滔滔不绝,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定、必须说服皇上,否则她又要跌进相同的命运齿轮里。 「你凭什么认为,在我心目中你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陈羿反唇相讥。 无双忍不住想笑,这么简单的事啊,「我当然不是。皇上心目中第一重要是国家朝廷,是百姓子民,绝对不是我。岳帆心目中的第一重要是家族责任,是道德良知,也不是我。」 「你说错了,在我心目中,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是吗?如果我要求皇上放弃龙椅,跟着我浪迹天涯、双宿双飞,皇上可愿意?」 「我……」她问得他无语。他怎么可以愿意?怎么能够愿意?他是皇帝啊,天底下千万百姓的归依,怎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同样的,我要求岳帆放下尚书府、蒋孟霜,他也不会愿意,所以我离开。」她望着他,告诉他燕无双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要男人为你放弃一切?不会有这种男人的!」男人都会将荣耀家族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志业,唯一的目标是努力往上爬、成为人上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无双运气不错,终将会遇见,也许我的固执会让自己孤老一生,但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坚持。」无双叹道。 「怎么可能不后悔?你只是嘴硬,别忘记,你就是个女人,是女人都想要找个男人来依靠。」 「过去的无双确实认为身为女子就该以成就丈夫、依靠丈夫为终生志业。但经验教会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用泪水悔恨昨日,不如用汗水成就今天,所以我不想倚靠皇上,不想依附岳帆,只想实实在在地当燕无双。」 「全是借口,理由只有一个,你心里根本没有朕,对不?」 「不对,不是借口,而是再真诚不过的沟通。您是最最宽厚、最最仁慈的皇帝,您爱护无双的心,无双何尝不懂?只是我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太害怕妻妾相争的痛苦与后果,所以知道您的身分之后,无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念头给拔除。 「您不知道我对皇上有多感激,若非您的爱护、退让,六年前,您不会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即使岁月做出证明,证明我是错的,您依然没有弃我、怨我,真的,对于皇上,我只有满心感激。」 「可以为这个‘满心感激’退让几分吗?可以因为我的爱护,妥协一点点吗?」陈羿几乎是恳求了。 无双轻轻摇头,她何德何能?可……终究她只能说……「对不起。」 三个字,教陈羿恼羞成怒,所有女人都不敢对他讲的三个字,她一讲再讲、一说再说,半点不考虑他的心情。「你以为蒋孟晟就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吗?」 皇上知道孟晟?!灵光闪过,无双苦笑,答案终于出笼。她知道跟踪孟晟数月的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舔舔干涸的嘴唇,她缓声道:「他能给,我便愿意跟随,他不能给,我便自由自在、心无挂念。皇上,我不会再强求爱情婚姻,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真的这么豁达?」而不是有口无心? 「是这个世界逼得我不能不豁达。」 「很好,我会证明给你看,天底下没有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陈羿想,只要他证明了,那么她是不是就愿意退而求其次?是不是就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是不是就会…… 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安安心心地成为自己的女人? 挂起志在必得的骄傲,他对她自信一笑。 孟晟天未大亮,已经进了锦绣村。 他刚离开平阳侯府不久,皇上这边已经得到消息。 韩深派人把蒋家老宅守个滴水不漏,把一屋子女人全送到「秀色可餐」,而昨夜bbq闹到子时过后才结束,今儿个满村子的游客都还在酣梦当中。 孟晟下马冲进老家,在看见坐在厅里的皇帝时,一楞! 居然是……皇上?!他伏地向皇帝叩首,目光却频频转向无双的房间。 「不必看,无双在秀色可餐,我命人把她们全送走了。」 所以皇上是要单独召见自己?既然如此,何必到锦绣村? 夜半宁冬先进侯府,禀告陌生男子拜访无双一事,不多久,韩深就出现了,他们交手,对方的功夫让孟晟一眼认出他就是跟踪自己的黑衣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丢下话——「知会一声,我家主子已经找到无双姑娘,午后,就会把姑娘带离开锦绣村,提醒侯爷,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 黑衣人的知会让他心急火燎,跃上马背一路往锦绣村狂奔。 他恐惧,他不知道是谁要带走无双,他惶惶不安,如果无双不见了,他该怎么办?问号在他心头纠结,他喘息、他无法呼吸,想象力吓坏了理智,让他的脑袋无法分析。 直到看见皇帝,所有的事全通透了。 原来是皇上,是不愿意放手无双、想和岳帆公平竞争的皇上…… 当对手是皇上,他有赢的机会吗?皇上可以逼岳帆为无双发丧,可以让他们的婚事不算数,那他呢?他有什么力量可以抗衡? 如果他落败了……猛地,像是凭空伸出来一只巨手,穿透他的胸骨,狠狠掐住他的心脏、他的肺,掏空他的灵魂……不行,他不能落败,他输不起无双,他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何而瑰丽,他输不起她。 「爱卿,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皇帝口气温和而无害,他却每根神经都绷了起来,心跳加快。「谢皇上。」 「是朕要感激你,谢谢你这段时日帮朕照顾无双,否则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不知道会遭遇多少危险,朕马上就要带她离开,在这之前,得亲自向你道声谢。」他一副无双代言人模样。 孟晟咬牙,他知道不明智,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即使对方是皇上。 「皇上说错了,属下并非为任何人照顾无双,属下是为自己而爱护她、照顾她。」 第五十二章 陈羿目光一凛,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爱卿在说什么?无双可是你妹婿的嫡妻,朋友妻、不可戏,何况还是亲戚的妻子,莫非你半分不顾兄弟情谊。」 「在离开尚书府时,无双已经放下过去的身分从头来过,在我眼里,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而是属下心仪的女子。臣还得感激皇上下令命岳帆葬妻,让无双重获自由。」 孟晟反过来向他道谢,气得陈羿怒火中烧。 这不是正确的谈判手法,但孟晟顾不得、陈羿也顾不得,现在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像两只斗志高昂的猎犬,蠢蠢欲动。 嗤!心仪的女子?还真敢说,窃人妻子竟半点羞惭都没有,陈羿决定要收回对他的感激欣赏,决定要拿他当叛臣对待。 「朕不与你耍嘴皮,事实不会因为你多说几句话有所改变,无双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但看在你救朕一命的分上,朕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记不记得在白马寺时,朕曾经提过的新华公主,回京后,朕将立刻为你们赐婚,为让你更配得上公主,朕自会再帮你官加一等,至于皇太后的赏赐,那就不用说了,新华公主是皇太后最心疼的女儿。 「怎样?娶新华公主进门后,你就是京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便是岳帆也比不过你,朕将许你一世荣华尊贵。」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等着孟晟低头。 孟晟额露青筋、紧握双拳,他双膝落地,长揖不起,扬声,「请皇上收回成命,属下配不上公主。」 「配不配得上,全在朕一念之间。你最好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应该明白,抗旨的下场是什么吧?爱卿不会傻到为一个女人放弃拼搏多年的功名、放弃荣耀家族的使命,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皇帝语气间已见寒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任谁都听得出来。天晓得,要是皇帝夺臣所好的事传出去,绝绝对对会‘名流青史’,只不过是好名还是坏名就难说了。不过,他一定要赢!陈羿脸上轻松,心头却吊着桶水,七上八下的,就怕蒋孟晟说出「不得体」的话。 「禀皇上,微臣……」 孟晟那副誓死如归的表情让陈羿害怕了,他急阻止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似地,恐吓道:「爱卿千万要想清楚了,想想你两个妹妹,想想父母坟茔!」 孟晟闭上双眼,汗水湿透后背,皇上这是要他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呐。 他能怎么选择?他无法放弃无双,放弃了她等同于放弃自己啊,他只能盘算、只能琢磨。 皇上需要岳帆为他制衡江家,绝对不会轻易动岳帆,而孟霜已经怀上孩子,钟家定会好好护住她,至于孟瑀…… 如果他死了,一个弱女子,何劳皇上费心,所以……咬紧牙根,他赌了,赌上一切,为自己寻寻觅觅的爱情。 伏身一揖,响亮的叩头声,狠狠地撞上皇帝的心。 再起身,孟晟开口,「万望皇上成全微臣与无双。」 「你!」皇帝气急败坏,跳起来怒指他的鼻子,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男人,没见过连命都可以赔上只为着一个女人的男人……「蒋孟晟,你对不起你的父母、祖宗,蒋家以你为耻。」 「亏欠蒋家的,微臣来世再报。」 气急败坏,陈羿快被他活活气死,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不照圣心所想,他怎么…… 「韩深!」 「属下在!」韩深进屋。 「割了他的脑袋!」 刷地,韩深抽出长剑,直指孟晟的颈项。 这时候,躲在屋里的无双再也忍不住,她冲出来护在孟晟身前,急问:「皇上答应无双的话,不算数了吗? 皇上真的要毁去无双最后的幸福,要我终生无依孤苦?」 天晓得,她有多感动、多感激,天晓得她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愿意啊,愿意为她放弃前途、家人甚至是性命,他愿意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唯一,她再不是任何人的second-love,她是first,她是蒋孟晟最重要的唯一。 看着眼前这对男女,陈羿挫败极了,他到底哪里做错,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失去她?「你确定要选择他?」皇上问。 「皇上,是他选择了我,他把我放在前途亲人甚至性命之前,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回馈,天底下,再没有男人可以这样为我了。」无双道。 无双的话像最锐利的长针,一下下戳刺着钟岳帆的心。 是,他到了,和韩深一起站在门边,从头听到尾、看到尾。 他脑袋被炸雷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很确定,孟晟从未与无双有过任何交集,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变成无双的「最后幸福」?为什么他就愿意放弃一切请求皇上成全两人? 看着逃离钟家的无双并没有因为失去自己变得苍白而可怜,她没有生病、没有自怨自怜,她活得比想象中好,自信又回到她的脸庞,这是因为离开他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有孟晟爱她的缘故? 怎么可以这样?一个是他深爱的妻子,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怎么可以联手背叛他? 该死的!忿怒油然而生,钟岳帆不顾一切冲进大厅,他一把拉起孟晟,挥拳揍上。 孟晟本能想反抗,却在发现对方是钟岳帆同时,松开手,任由他的拳头不断落在自己身上。 钟岳帆又捶又打、又踢又踹,他恨得想扒了孟晟的皮!「蒋孟晟,你怎么可以,无双是我的妻子啊!你分享我每一封家书,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她,你知道她的离开是朝我心头狠狠剜去一块肉,你怎么可以偷走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一句话、一拳头,他打得孟晟鼻青脸肿。 无双心急,却阻止不了他的粗暴,只好抱住孟晟、护在他身上,但是孟晟哪里肯,一拉一扯,他把无双收进怀里,任由自己的背继续承受岳帆的怒气。 无双在孟晟怀里,大喊,「不许你打他!你想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无双的声音阻止了钟岳帆的冲动,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孟晟身前,凝睇这阵子思思念念的女子。他是铁汉,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野狼,可是这时候,他眼红了,豆大的泪水滑过脸颊。 他的泪水震撼了在场每个人。孟晟满心罪恶、陈羿歉意难当,是他们一人一手,拆散这对夫妻…… 孟晟松开无双,她站在岳帆面前,因为他的泪而心软。 「岳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是相信,你不相信我会因为一个蒋孟霜而放弃婚姻,你不相信我心狠抛得下园儿和你,你不相信即使离开钟家,我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你坚持走自己的路,坚持负你该负的责任,你相信最终我一定会妥协。」 「对不起。」钟岳帆哽咽。 「是战事隔离了我们?还是聚少离多让我们变成陌生人?我不知道。但你很清楚的,清楚我有多么认真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可最终是你不够了解我,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即使我撞柱九死一生,你依旧相信我会回头,即使我一次一次告诉你,我要离开,你都认为那只是我的抗争,只要你坚持到底,让我明白任何手段都改变不了一切,我就会乖乖地低头,对不对? 「你不懂我,但孟晟懂了,在病床边,他问我,我要什么?我说我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场的人很多,有人以为我矫情,有人相信我是以退为进,唯有他,把我的话真真切切听进去了,他相信我是真心想退,不是在使手段或讲场面话。 「所以你和蒋孟霜的新婚夜,钟府上下都沉浸在办喜事的喜悦中时,只有他在暗中偷窥我、跟踪我。他傻啊,他傻得以为让我离家出走几天,我会因为知道困难重重而回心转意,他以为只对我诸多劝说,我便会理解夫妻之间不应该赌气。 「他真是傻啊,为朋友,宁可背负罪恶感,把我藏在锦绣村,只为了想要一劳永逸,想让我看清楚生活不易,他以为,这样我便会心甘情愿真正妥协于你。他错估我的决心,和你一样。 第五十三章 「你知道他是怎么让我动心的吗?是他的罪恶感、他的善良、他的以己度人、他的……不勉强。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违反意志的事,即使他不赞成我的做法,他依旧明里暗里地帮助我,他放任我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女人,他松绑了我所有的绳索,让我自由。 「在他受重伤之前,我没想过要嫁给他,他也没要求过我和他在一起,他只想用自己的羽翼护我一世、成就我的快乐与自在惬意,他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实现我的自我实现,如果一个男子肯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的感情。 「所以我动心,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权快乐、无权幸福的,但我快乐了、幸福了,因为这个男人——这个面对朋友罪恶感深重的男人。你明白了吗?皇上在六年前决定赐婚那刻,便放弃我了;而岳帆,你把蒋孟霜带进钟府那天起,你就放弃我了;孟晟从来没有抢走我,是你们决定放开我,不要我的,现在却又……好过分,你们是我见过最可恶的男人。」 说着说着,无双也哭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陈羿和钟岳帆。 他们慌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喜欢她、爱她,怎么会变成不要她?在她心里,他们怎么会变成最可恶的男人?可是她讲得这么清楚,他们装不了傻…… 「你真的下定决心放弃一切?你真的要隐居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你的爹娘兄长能够理解你吗?你知不知道满京城的人是怎么在议论燕无双?」皇帝一句追过一句,咄咄逼人。 「外人的议论对我重要吗?鹰不需要鼓掌也能飞翔,野花没有人欣赏也能独自芬芳,我做事不求人人理解,只需尽心尽力,我做人不需要人人喜欢,只求坦坦荡荡。就算坚持,注定要孤独仿徨,注定要被质疑嘲笑,无妨的,只要我认为值得就会去守候,认为幸福就会去坚持。」 她是铁了心,再也不回转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答案,他们还能说什么?皇帝最后一次哀求。「真的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无双走到陈羿面前,柔声道:「我想活得光明磊落,不想成为见不得光的外室,那样做也许会是皇上的幸福,却不会是我的幸福,对不起,在爱情上,我想要自私。」 「我呢?也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钟岳帆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肩膀。 「你可以放弃蒋孟霜?可以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无霜摇头轻叹。「岳帆,贪心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在乎,请你为我祝福。」 最后,她走回孟晟身边,用帕子拭去他脸上的血渍,认真说:「孟晟,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像他们一样,为了别的女人放弃我。但是我想要再勇敢一次、再尝试一次,如果依旧失败……我认了,那是我的命,我注定得不到一个专一的男子。」 她诚恳地说着,陈羿和钟岳帆却有了自己的解释。 意思是……到时候状况改变、局势重定,鹿死谁手尚且不知?等到她「认了」,机会将再度降临? 孟晟没有多想,他只会认真的把她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牢牢记住。 握住她的手,孟晟的脸肿了、眼睛肿了,但是笑得很开心。 他点点头,用力说:「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第十四章 皇后出狠招】 在爱情面前,男人到底可以多幼稚? 那天过后,皇上和岳帆、孟晟成了锦绣村的常客。他们每隔几天就会出现,每隔几天就会在蒋家老宅过夜。 通常是黄昏后、晚餐前到,天空刚翻起鱼肚白就赶回去。 幸好他们都还算有理智,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是透顶昏庸的人才会干的事儿,为了不背负「带领皇帝奔向昏庸之途」的罪过,岳帆和孟晟行动的一致性,堪比战时。 这让无双疑惑,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某种协议?某种和同进同出有关的默契? 他们同时出现不为难,但碰在一起灾难不断,这件事让无双深感困扰。 孟晟和岳帆一言不合时,就会到后院「练武功」,皇帝则在旁拍手附和,结果是——她的瓜棚倒了,好不容易开出的小黄花未绽先凋。 岳帆、孟晟惹恼皇上时,隐卫现身,迫人的气势吓得学堂里的娃娃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无双作饭菜,一个个抢当下手,不晓得砸破多少碗盘。 三人的到来,占住春夏秋冬四丫头的睡房,害得她们顶着熊猫眼上工…… 宁冬胆子大,悄悄问:「小姐,那些爷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蹂躏咱们?」 说得真好,可不是蹂躏吗?她们只想安静过日子,怎就招来这票门神?天天吵吵闹闹,动不动就让无双仲裁谁是谁非。 到最后,无双懒得排解,直接打发他们出门去「观光」,导游不另外找人,就是蒋孟晟,至于出门后,是吵架、是和平,她也管不上,反正皇帝有权,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岳帆和孟晟的实力相当,再能打也打不出大状况,她便随他们去了。 这天,无双依着过去的经验,虽仅有三个人却备上十道菜,这分量就算三头牛也可以喂饱的,可偏偏…… 见过斗鱼在餐桌上抢食吗?没见过?且看这三位! 三双筷子一起戳在同一块糖醋排骨上,谁也不肯相让。 孟晟使了手劲,压得排骨在盘底一动不动,谁也挪不开。 「无双知道我喜欢糖醋排骨,特地做给我的。」钟岳帆道。 「敢和朕抢?」轻飘飘三个字,气氛瞬间凝住。 这是场不公平的战争。 无双满脸无奈,轻拍孟晟的手背,说道:「让给他们,待会儿我帮你开小灶。」 话一出,孟晟眉开眼笑地收回手,皇帝瞪他一眼后跟着收手,没人抢了,钟岳帆觉得没意思,也把筷子收回来。 无双夹起那块被抛弃的排骨,笑问:「都没人想吃了?」 皇帝闷不吭声,钟岳帆瞪着孟晟,只有孟晟对她笑着摇摇头,算是给了回应。 于是她把肉夹进孟晟碗里,说:「既然没人要,孟晟给你!」 见状,皇帝和钟岳帆急忙把筷子伸向孟晟碗里,但孟晟动作更快,一张嘴就顺利把肉滑进嘴巴里,还刻意刺激人似地,嚼得滋滋有声。 皇帝一怒,啪地!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怒道:「朕让你吃了?」 这一拍,四面八方涌进十个隐卫,咻地围着众人,二十只眼睛全盯着孟晟的油嘴。 钟岳帆乐了,眉弯眼眯笑得一脸得意,准备看两方开战。 无双摇头苦叹,还以为皇上最沉着冷静,没想到落下风就抬出身分压人?这是要多幼稚的人才会做的事呀。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无双以不变应万变,拿起小碟子,夹起几筷子鱼肉,把鱼刺挑干净了,送到皇帝跟前,柔声说:「皇上日理万机,要多吃鱼,对脑子好,肥腻腻的猪肉少碰点,对皇上的心脏好。」 几句话立马梳顺帝心,他笑眼眯眯地挑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像在品尝陈年好酒似地。 「无双做的鱼,半点腥味都没有。」 挥挥手,满屋子隐卫又瞬间隐形。 孟晟有肉、皇帝有鱼,那他呢? 岳帆可怜巴巴地盯着无双,成亲多年,无双第一次发现他有双哈巴狗眼,无双满脸无奈,把一盘肉卷推到他面前,这才结束他的深情款款。 「孟晟,你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无双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 「什么人?」钟岳帆问。 「愿意学厨艺的人。」孟晟回答。 这次,他还是从那些弟兄袍泽的家人当中做挑选,之前送到锦绣村的人,不但月银领得丰富,日子也过得比以前好很多,消息传出去,越来越多的同袍上门,希望再有机会,千万别忘记自己人。 可就算是自己人,品格也是很重要的,总不能把人送来给无双惹麻烦,所以每批筛选上的,他都会先在府里养一段时间,让相人极准的刘管事帮忙挑拣。 当初,宁春、宁夏几个,就是中间最拔尖的。 「秀色可餐不是已经有宁春、宁秋坐阵吗,人手还是不够?」皇帝问。 第五十四章 「不少客人向李文、李兴他们反应,说很喜欢秀色可餐的菜色,但是要安排一趟锦绣村之旅,需要特意挪出几天的时间,再加上村里的房间数量有限,不可能容纳太多旅客,希望秀色可餐能够到京城开分店。」无双解释。 「那你有没有打算把京城近郊几个村落都发展成锦绣村这样子?」 当皇帝的都希望自己的子民有饭吃,眼看一个贫村能在无双的巧手下变成这番样貌,如果多发展几个村子,岂不是有更多人能过上好日子。 「物以稀为贵,如果这样的村落到处都有,客源就会分散,何况锦绣村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村里人人都喜欢种花、擅长种花,就算没有我那些想法,锦绣村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大花园,我不过是把各方的资源统合起来罢了。而附近的村落,大多像一般农户,并无太大的特色,而且居住的地方颇为分散,想要改造成能吸引人的观光景点,并不容易。」 当然,最困难的部分还是人才,夜间部十二个学生她都要留着自己用,而日间部……该另外找夫子来教导了。 春夏秋冬四丫头已经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助手,将来,她不会只让她们待在锦绣村里,她们应该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 钟岳帆插话。「没错,如果所有人都跑到城外吃喝玩乐,京里的铺子怎么办?不是要一间间倒闭了吗?」 闻言,孟晟莞尔,岳帆打仗行军是一把好手,做生意就差强人意了。 钟岳帆发现孟晟窃笑,怒了,筷子往他鼻子一指,「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孟晟朝无双望去,他在她身上学到不少生意经,终于可以拿出来炫耀。 「你的想法不完全正确,假设开了许多像锦绣村这样的景点,村民们都赚到银子了,他们会不会想到京城去走走逛逛、吃喝购物?京城的铺子不只可以赚京城百姓的银子,也可以赚农户的银子。 「这几个月,经常往返京城和锦绣村的李家兄弟,常受托买些京城里的物件回村,无双才刚和阿元讨论,要用公中的银子买一部马车、雇一名车夫,可以随时随地带村人进京。」 「可是无双已经反对再开几个像锦绣村这样的观光村。」钟岳帆争辩,他明明是顺着无双的话讲,孟晟怎么能唱反调? 无双微微一笑。「我只说不容易,倒没有反对。皇上的想法很好,所以我打算等京里的秀色可餐开幕之后,再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开发其他景点。 「不然锦绣村的生意都已经接到半年后,若非旅行社打着孟晟的旗帜,排不到队的官家不敢随意闹事,说不定就惹出民怨了。」 「不必打他的旗帜,朕让你靠。」陈羿拍拍自己的胸脯,皇上的旗子更大面。 又来了,要开始吵了吗?无双赶紧改话题。 「我打算买下文成街面上三、四十间铺子,拆掉重建,扩大街道,在两旁盖三层楼的建筑,以两间酒楼一间客栈的穿插方式,让投宿的旅客可以同时解决吃住问题。」 她看一眼孟晟,孟晟回她一个暖暖的笑意,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 钟岳帆不解。「文成街很小,位居京城偏西,是穷人住的地方,你怎么会选择那里?」 凡想开铺子的,不都想挑人多的地方? 「文成街的地点确实不好,但优点是便宜、聘雇人工容易,等屋子盖起来,带动地方繁荣,市容就会有所改观。」 这是她的小心思,等商店街繁荣了区域,到时附近百姓可以用更高的价码把房子、土地卖出去,挣得一个翻身机会,那时候,她要做的就不是酒楼饭馆或客栈,而是营造业了。 孟晟那些同袍兄弟,不是普通好用,现在无双把他们养在农庄里,务农种菜养牲畜,待有朝一日,她将领着他们一起坐拥富贵。 陈羿眯了眼,果然是奇女子,心志堪比男子。 她不只要开一间铺子,而是要像整治锦绣村似地,整治一条街、一块区域。 目前文成街区聚集太多的乞丐穷人,藏污纳垢,是京城治安最差的区域,如果能把那里整治起来,等于刨掉京城一块毒瘤。 兴致起,陈羿问:「你有多少钱可以做这么大的生意?」 「一千两黄金,五千两白银。」无双回答,那些钱正摆在平阳侯府的库房里。 孟晟接话,「不够的话,我还能凑出银子。」 打了六年仗,把所有的战利品搬出来往当铺一摆,也挺惊人的。 钟岳帆和陈羿不是白痴,她摆明要用孟晟的银子,这算什么?都还没嫁呢,如果让她用了,岂不代表两人已经定下身分? 「不行,朕要入股。」陈羿道。 「我也要入股。」钟岳帆道。 这件事,能有皇帝和尚书府的支持再好不过,孟晟与无双对视,两人微微一笑。 早就议定好的事,他却刻意说反话,「我不同意,那是我和无双的铺子。」 「你凭什么替无双决定谁可以入股、谁不行?」钟岳帆不平,过去只有他才有资格决定无双的事。 「停!」无双开口,「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你们为什么要入股?」 陈羿先开口,「朕需要一个搜集消息、传递消息的地方,酒楼饭馆再合适不过,并且可以透过说书人的嘴巴,传达朝廷的政策,鼓动百姓忠心爱国,朕为百姓、为天下,得入这个股。」 无双偷笑,当皇帝的就是这么厉害,什么事从「龙口」说出来,都能变得正气凛然。 光明正大、为民为国的道理被皇帝说走了,钟岳帆只能从小爱着手。 「过去家里的中馈是你掌的,铺子里的生意年年翻涨,替钟家赚进不少银两,孟霜不谙此道,这几个月铺子掌柜叫苦连天,再这样下去,钟家就要寅吃卯粮了,为了园儿,我必须入股。」 为园儿,她能说不?何况钟家变穷,孟晟得负责任,谁让他没把妹妹教好。 「好吧,既然有你们入股,索性把生意做大,你们三人各拿出一万两,我不出资只负责规划,股份一分为四,除文成街之外,隔壁的街道也一并买下,如何?」 「没问题。」三个男人异口同声。 接着他们开始讨论,除饭馆客栈外,还可以开什么铺子。 陈羿提议,在附近留一块地盖衙门,让衙役整顿治安,孟晟提议,也弄个假日市集,让百姓可以参与,钟岳帆认为,食衣住行、娱乐业,都应该规划进去……这顿饭吃到很晚。 期间三个男人不再吵架,没有大眼瞪小眼,反而显摆似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提出来。 见他们讨论热烈,无双笑了。果然没错,把敌人变成朋友最快的做法是把他们绑在一起,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事情。 焦荷花出现在蒋家老宅时,众人微讶。 大家都晓得,焦荷花很讨厌云姑娘,理由不难猜,过去她是锦绣村的村花,而现在锦绣村更看重的是领着大家赚钱的云姑娘,讨厌的起因是妒嫉。 「焦姑娘怎么来了?」无双问。 「这是姑娘教我婶婶做的烧仙草,婶婶想请姑娘试试味道。」 锦绣村新开垦的土地上,房屋、铺子一间间盖起来了,有近十户的外乡人搬进来,无双分出一半人手打造九曲桥同时,也在桥边盖起八间小铺子,目前登记已满,焦大婶也登记一个摊位。 宁春抿唇轻笑,原来是长辈下指令?这样最好,小姐说的,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她上前接过烧仙草,笑道:「焦姑娘可得好好学习这门手艺,日后帮着你婶婶做营生,多攒点嫁妆。」 无双瞅宁春一眼,这丫头会调侃人啦。 听见宁春的话,焦荷花的头垂得更低,既心慌又心虚,两只眼睛不晓得要盯在哪里。 晓得自己过去做错了?宁夏笑开,知错就好,往后别老是无端挑事。 无双接过汤匙细细品尝,把碗里的各种豆类、仙草、芋圆逐一尝过后,擦擦嘴巴说:「麻烦焦姑娘转告焦大婶,豆类的甜度刚好,但是芋圆、地瓜圆需要再多费些功夫捶打,才会更弹牙、有嚼劲,我的想法是,既然豆子已经有甜度,就可以不必再加糖水,与其加糖水不如加牛乳,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向赵大哥购买。」 第五十五章 「知道了,谢谢。」焦荷花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外头路黑,要不要带一盏灯?」 「不必了。」焦荷花一口拒绝,低着头转身飞快走出蒋家。 「不晓得她在怕什么?我们会吃人吗?」宁秋嘲笑。 「那不叫怕,叫做羞愧啦,她在背后可没少说小姐的坏话。」宁春揶揄。 「咱们小姐真金不怕火炼,她再会放火,也熬不了咱们小姐。」 几个丫头轮番奚落,笑声像银铃似地。 无双看她们这么乐,笑道:「这么闲啊,都来帮我,我要给园儿做鞋子。」 「只给小公子做,不给侯爷做吗?」宁春笑问。 无双觑她一眼,起身打算回房拿针线,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站起来竟发现天在转、地在移,头昏脑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似地。 宁秋发现不对,连忙上前搀扶。「小姐,你怎么了?」 无双想说没事,可话还没出口,噗地喉间鲜血激喷而出,一阵天旋地转,她倒进宁秋怀里。 「小姐、小姐……」春夏秋冬四丫头慌了手脚。 宁冬飞快走到桌边,拔下发间银簪往烧仙草插进去,银簪迅速翻黑。 「该死的,焦荷花给小姐下毒!」宁秋怒道。 「这只白眼狼到底在想什么?」宁春气急败坏。 「宁夏,你照顾小姐,宁春,厨房里还有牛奶,你去取来给小姐灌下,能吐多少出来算多少,我去把焦荷花抓回来,宁秋,你去里正那里借马车,我们立刻送小姐回侯府。」 「这么晚,怕是城门都关了。」宁夏心急。 「不怕,侯爷给我一块牌子,随时可以进城。」宁秋道。 「好,那我们分头行事。」 孟晟没有这样忿怒过,他从没有对女人动手过,但跪在地上蜷缩成团的三个女人,脸上、身上伤痕累累。 是她们踩到他的底线,让他忍无可忍。 平阳侯府里,下人们来来往往,走路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们知道出事了,知道侯爷的屋里躺着贵客,苏神医正在替她医治,那位贵客肯定病得很重,光看侯爷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便是平日里喜欢闹腾的二小姐,也乖乖待在屋里,连派个人过去探问都不敢。 中门大开,刘管事迎来了皇帝和钟岳帆。 一看到孟晟,他们快步迎上。 「无双呢?」 「苏神医正在为她医治。」 「状况怎样?」 「能医,但是很麻烦。」 「再麻烦也得把人医好,缺什么药,直接派人进宫拿。」陈羿道。 「谢皇上!」 陈羿横他一眼,谢什么谢,无双又不是他的,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孟晟斗嘴皮,目光一凝,望向跪在地上的三个女人。 视线扫过……遇见老面孔了。 他走到焦荷花面前,伸脚勾起她的下巴,这个说无双坏话的蠢女人,要是早知道她有胆子害无双,当时就不应该放过她。 视线接触到陈羿,焦荷花全身抖若筛糠。 他竟然是皇帝?怎么办,他是皇帝、是云姑娘的旧识,现在云姑娘却…… 等不及陈羿问话,她急急磕头,她磕得很用力,不过几下额头已经一片青紫。 「皇上饶命,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云姑娘的,我只是生气她,嫉妒她,我只是……」 「只是把毒药加在食物里,企图杀人?」淡淡一笑,陈羿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天生威严让焦荷花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我不想杀人的呀,我哪有胆子做这种事,如果我知道那是会害死人的毒药,绝对不敢加在烧仙草里,是王道姑告诉我,吃下药粉只会让人变丑,让赵大哥不喜欢她,我真的没有杀人的心思。」 焦荷花痛哭流涕,早在马车上她看见云姑娘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时,她就后悔了,她骂过自己千万遍,为什么要听信王道姑的话。 王道姑?陈羿一凛,抽出钟岳帆系在腰间的长剑,指向穿着道姑袍的女子,长剑往前一送,在她脖子上刺出一个窟窿,血流出来,要是再深两分,她就死定了。 疼痛加上恐惧,一股暖流从两腿中间溢出来,她一动不敢动,两颗眼珠子不断瞄着身侧的妇人。 「无双与你有何仇恨,你要置她于死地?」 「贫尼只是拿银子办事,不干我的事……」 不干吗?陈羿嘴角挑起冰凉笑意,剑尖又往前送一分,更多的血流出来,染红王道姑的衣襟。 焦荷花再也忍受不了,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钟岳帆失去耐心,一把抓住垂头丧气的中年妇人往上提,这才发现她的脸已经肿成猪头,青青紫紫的、精彩无比。 「她是相府江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孟晟冷眼望向陈羿。 无双只是个小人物,从不干涉朝政,江相爷不会吃饱没事,拿她来开刀,既然如此,为什么江夫人要耍这一出,理由只有一个——皇后娘娘江凤舒。 皇后知道皇上对无双的心意,是吧?无双让她感到危险了吗?所以先下手为强? 陈羿岂能不明白孟晟的目光?他在说:你根本无法保护无双。他在说:你对无双的关怀与爱意,只会为她带来灾难。他在说:放手吧,你再不放手,只会将无双推入无底深渊。 「好个皇后、好个江家!」陈羿咬牙切齿、恼羞成怒,手上长剑一划,王道姑血溅当场、亡于剑下。 原来不是只有一个小顺子,自己身边还有皇后的眼线? 「来人!」他恨不得把江家给捣了! 「不可以!」孟晟首先冷静下来,他挥退宫廷侍卫,关上门,转过身,扬腿一踢,江家嬷嬷立时昏迷。接着,他走到皇帝跟前,单膝跪地,问道:「皇上是否有铲除江家之意?」 当然,江家在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多少朝臣受令于他,江鸣昌甚至企图控制朝政,这些年贪污情事不断,买官卖官、争民之利,一手遮天。他想动江家,已经不是一朝一夕。 「有。」 「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思,却迟迟不动手,定是明白时机未到。」 陈羿闭了眼,深吸一口气。 孟晟说得没错,时机未到,他不能打草惊蛇,便是皇后跟前他也得把戏作足,所以…… 他看看岳帆、再看看孟晟。「难道这口气,你们吞得下去?」 「吞不下去,所以我要江邺一只胳臂、一条腿。」江邺是江家新一代最杰出的武官,虽说此次战场失利,却不能否认他确实有本事,如果少了手和腿……当个废人比死还痛苦吧。 孟晟冷笑。 「我要江峻。」钟岳帆点名。 江峻是个纨裤,成天狎妓斗狗,却是正经嫡子,江夫人生下二子二女,儿子是江邺、江峻,至于女儿,除宫里的江凤舒之外…… 陈羿目光冷肃、口气淡定。「那么江凤卿就留给朕吧。」 江凤卿再过不久就要出嫁,嫁的是武陵侯世子,陈羿本就不乐意两家结亲,不乐意江府继续扩展势力,这会儿,是江家亲自把刀给送上的,怨不得人! 这段日子,丞相府事情忒多,急得江夫人嘴角生疱。 先是府上莫名其妙丢了个管事嬷嬷,查半天,竟查出她偷了主子千两银票,跑得没影儿。 不过是千两银子,又是个下人,算不得什么。 但三爷江峻就惨了,他竟和武陵侯世子看上同一个妓女,两人在青楼里争闹不休,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晓得这件丑事。 那名女子叫做汪雪清,是个清倌,身段柔软、擅舞擅奕,武陵侯世子为了怕被旁人捷足先登,花下万两银子,硬把人给买回来,却因为与相府嫡女江凤卿的婚事在即,不敢带回府里,便在外头买宅子安置下。 江峻不晓得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想着想着,心痒难当,竟打算趁夜翻墙,企图与汪雪清玉成好事。 他暗自忖度,武陵侯世子就算吃了暗亏也只能吞下,一来汪雪清不过是个妓女,难不成还替她讨回公道?二来两家联姻在即,这时候把事情闹大,得罪江家,得不偿失。 于是心动立刻化为行动,正当他骑在美人身上,准备共赴极乐时,世子爷放在外宅的几名守卫以为宵小闯入,竟一剑将他戳个透心凉。见事情闹大,汪雪清留书给世子爷,哭诉自己已非清白之身,唯有一死以报君恩。 第五十六章 汪雪清离开了,有人看见她跳下护城河,而杀人的守卫根本不知道江峻的身分,把他的尸首抬进府衙里,求县老爷为武陵侯世子作主。 事情爆发,江相爷和武陵侯还想着要当亲家、携手笑傲朝堂,便硬生生把事情压下。 见儿子枉死,大仇却无法报,气得江夫人卧病在床。 事情传到江凤卿耳里,任性的她居然跑到未婚夫跟前,想争个长短。 世子爷失去心爱美女,起因又是江凤卿的亲哥哥,口气哪能好?自然是几句酸言酸语,把她狠狠羞辱一顿。 江凤卿一怒之下,不愿与世子爷成亲,趁上香时离家出走,两个月后她被人找到,送回江府,大夫把脉,发现黄花大姑娘珠胎暗结,孩子的爹却不知道是谁。 江鸣昌岂容得下失德败节的女儿,七尺白绫葬送了两条性命。 接连一对儿女出事,江夫人的病情岌岌可危。 这时候,听从父亲的话,刻意与皇上结交、博取功名的江邺,一日,皇上兴致起,江邺游说皇上微服私游,于是两人结伴同行。 谁知江邺和蒋孟晟一样,途中遇见江洋大盗,江邺想起蒋孟晟的好运道,于是誓死保护皇上。 可惜运道一样,武功却有着天差地别的悬殊。 结果皇帝被刺,江邺失去一手一脚,幸好钟岳帆、蒋孟晟即时出现,才险险救回皇上性命。 这会儿,游说皇帝出游的江邺,不但无功还有过,御史口诛笔伐,江相爷的脸都快丢到地上了。 江夫人闻讯,拖着病体,急着要去看儿子,却不料一口气提不上来…… 两天后,江家挂起白纱灯,为江夫人发丧。 无双中毒后,不管是孟晟、钟岳帆或陈羿,都不允许她回锦绣村,无双只好留在平阳侯府让苏神医帮着调养身体。 不过文成街区的开发案已经在进行,刘管事出头,于新带了十来个隐卫帮忙,用高于市价的银子买下附近土地,而孟晟调来百名好手开始拆房子。 待锦绣村的建设告一段落,那六十位建筑经验丰富的老手,就可以调进京城,领着现在的百名工匠,准备盖新房。 只不过,孟晟和岳帆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日日都早出晚归,忙得神情憔悴。 每次无双问起,孟晟总是避而不谈,岳帆还会漏点口风,说是要替她出口气,可是…… 主导此事的江夫人已经离世,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出气? 也好,没人盯着她,她可以抽空训练厨师,教导夜间部的学生,再加上岳帆和皇上陆续送过来的人,她对自己的商业区计划越来越有信心。 夜间部学生把事情往回传,锦绣村的居民已经知道她不是蒋孟云,而是孟晟倾心的女子。 阿元和阿碧虽有些错愕,但无双写信去与他们解释,他们想了想后便释怀,堂堂大将军的女人呐,竟为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计费心,为什么?自然是爱屋及乌,把他们当成蒋家人。不论是不是蒋孟云,他们依旧将她视为妹子。 这会儿锦绣村的居民更是感激多年前离乡的蒋叔、蒋婶,更感激蒋孟晟为家乡人谋算。 住在侯府里,还有件令人开心的事,那就是园儿可以经常过来陪伴。 孟瑀、钟家以及燕家都知道她的情况了,钟家和燕家的长辈都希望她回钟家,只是燕无双已经发丧,她现在的身分非常尴尬。 唯独蒋孟瑀不乐意,她愁眉苦脸对无双说:「我知道的,比起姊姊,姊夫更喜欢你。」 无双没生气,反而摸摸她的头,笑问:「所以你支持我不回钟家,对吗?」 蒋孟瑀讶异,第一次相信无双不是欲擒故纵,更不是矫情做作。 这样的开头,开启她们的友好关系,蒋孟瑀听说了锦绣村的故事之后,无双让宁秋带她到村子里玩几天。 短短几天,她听着村人对无双的崇拜与感恩,看着无双规划出的景象,蒋孟瑀拓展了视野,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活着,不必仰人鼻息、不必依赖男人……她把无双当成英雄了。 她问:「无双姊,我可以跟着宁夏姊姊学着管帐、做生意吗?」 征求过孟晟的意见后,无双同意了。 「小姐,宁春来了。」宁冬进屋禀道。 「让她进来。」 宁春进屋,咕噜咕噜连喝三杯茶后,说道:「小姐,这批厨师我打算淘汰七个。」 「情况这么糟?」岳帆才送十个人过来,就要淘汰掉七名? 「我猜,钟将军送来的那些应该是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漂亮、年轻、可爱、嘴巴很甜……但心大,吃不了苦。」言下之意是,如果要开青楼,确实合用,但要在厨房里洗刷切煮,太不实际了。 无双失笑,岳帆这么忙,这件事肯定是让孟霜帮的忙,她现在怀着身子,体力不济,敷衍了事可以理解,但如果目的是要让自己和孟晟之间生出嫌隙,恐怕是打错算盘了,因为那些人不是要送进侯府的。 对于她和孟晟,孟霜约莫看出几分端倪了,很难接受吧,前情敌成为嫂嫂……想来,她和孟晟之间还是困难重重。 「知道了,如果训练她们当跑堂呢?」 「这倒是可以试试,秀色可餐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还有客人不旅游、不住宿,专门到咱们那里吃一顿饭的,大妞她们几个天天累到喘不过气呢。」 「那就让她们试试吧,如果真的不行,再寻人牙子过来。」 「是,小姐——」 两人话说到一半,门被急切推开,钟岳帆闯了进来,他神色慌张‘表情严肃,一进屋子,就四下张望。 「怎么了,岳帆?」无双问。 「园儿没有到这里?」 「园儿?没有啊,他不是进宫伴读吗?」 「今儿个丘师傅身子不适,让他别进宫,他难得有空就去陪伴母亲,母亲想多留他一会儿,就让语珊、语珍先回屋里。」 「然后呢?」 「园儿与孟霜起了争执……」 起因是无双做的饼。 为了京里的新铺子,无双最近常领着宁春和侯府的下人们,制作各种不同口味的饼干,东西做得多了,府里吃不完,孟晟便带几匣子分给宫廷侍卫们。 皇上得知此事,怒了,因为他没有! 为求公平起见,无双每次做饼,就会命人往宫里和尚书府送一些。 母亲的手艺受到祖母夸奖,园儿自然是得意洋洋,可现在蒋孟霜怀上孩子,性情有些阴晴不定,竟不顾婆婆在侧,怒声指责园儿。 园儿倒是性子沉稳,没在祖母面前与霜姨起争执,只淡淡起身告退,说要回屋里念书。 没想到过了午时,语珊见园儿迟迟没回去,到夫人院子里找人,这才发现园儿不见了。 「园儿会自己出府吗?」无双心急如焚,园儿懂事,若不是遭遇危险,绝对不会让大人为自己挂心。 「他出府了。」 「有人跟在身边吗?他会去哪里?」 「你先别急,园儿吩咐下人备车,除车夫之外,还有个小厮跟着。」 「去宫里找过了吗?皇上让他有空进宫。」 「对哦,我忘记这个,我马上去找——」 话还没说完,就见刘管事匆忙进屋,道:「钟将军,贵府管事来报,送小少爷出门的马车找到了,但是车夫和小厮都被人杀害身亡。」 刘管事的话让无双一颗心凉透了,她快步奔到刘管事面前,问:「那园儿呢?园儿有受伤吗?」 刘管事面有难色道:「小少爷失踪了……」 顿时,眼前一片黑,无双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倒,钟岳帆及时将她抱住。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宁春急促的喊叫声—— 「快请苏神医!」 【第十五章 联手除大患】 无双知道这样不好,她知道不吃不喝于事无补,她也想当个坚强的母亲,但是一想起园儿,她实在没有办法。 园儿失踪,整整七天,可以确定对方是恶意绑票。 既是绑票,一定有所要求,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想起前世的失踪孩童,他们的手脚被砍断,放在某个角落乞讨,她想起人口贩子,想起被当作变童的男孩,每个想象都让她无法进食、无法入眠。 第五十七章 孟晟推翻她所有想象,明白告诉她,「园儿不是自己走失的,他是从马车上被劫走,马车上有尚书府的标记,盗贼、人口贩子没那么不长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园儿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他被比钟家更有权势的人劫走。」 可是钟尚书为人低调,素日里与人交好,根本没有政敌,至于岳帆,人人都认定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谁敢轻易动他的孩子? 明知道孟晟的分析正确,她仍要找出一百条道理来反驳。 孟晟不介意争辩,但他介意无双凌虐自己,短短几日,她已经瘦成皮包骨,若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和蔘汤吊着,她早就倒下去。 孟晟不止一次抱住她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园儿找回来。」 她愿意相信他,真的,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能撑得过几天折磨?她害怕啊…… 开门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孟晟和陈羿进屋,在看见无双时,陈羿简直不敢相信,才短短几天不见,她就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火大了,陈羿劈头就冲着孟晟一阵怒骂。「我把人交给你,你是这样照顾她的?如果你没本事,我现在立刻带她回宫。」 孟晟心里何尝好过,每次三个男人斗嘴,他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个,但他也受不住了,看着无双一天比一天消痩,他比谁都慌、都急、都气! 他居然顶嘴了,不顾对方的身分。「如果无双跟着皇上进宫,还有命在吗?」 胆子肥了?竟敢这样说话,陈羿一怒,拳头捶向桌面,孟晟不让步,硬着脖子同皇上对抗。 无双轻叹,她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排解他们之间的纷争。「如果你们不是来告诉我园儿的消息,可不可以让我清静一下?」 「园儿有下落了。」孟晟回过神,收起对峙目光,飞快走到床边。 「真的?他在哪里?」无双透出欣喜目光。 陈羿架了孟晟一拐子,邀功似地抢话。「朕的人明查暗访,终于找到出事时,看见事情发生经过的证人。」 听清楚,是「朕的人」,不是孟晟的人,更不是岳帆的人,好吧,第无数次证明,他总是在碰到无双的事时变得幼稚。 「那个人怎么说?」 「园儿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掳走的,目击者说园儿被抱出马车的时候还在挣扎,随身小厮死命抓住黑衣人的脚,求他放开园儿,这才会遭到杀害。」 「黑衣人?所以还是不知道谁动的手?」 「不,在园儿挣扎时,一块金牌掉下,目击者以为是园儿的,等人走远,他才偷偷捡起来——那块金色腰牌,是进出宫廷的凭证。」 一旦确定是宫里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宫里人?又是皇后吗?她为什么同我过不去……」 无双无法不怨恨了,本无风流事,枉担风流名,蒋孟霜拿她当情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她是招谁惹谁?可怜的园儿,竟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恨遭罪。 「别担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陈羿咬牙切齿。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园儿平安归来。」 「好,朕答应你,朕一定会把园儿平安带回来。」 他不想那么早下手,他想等到有十成把握再动这把刀,偏偏她……江凤舒非要逼他…… 好,他就来和她斗一斗,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离开,孟晟将无双打横抱起,斩钉截铁说道:「既然知道谁是凶手,我们很快就能把园儿救回来,今晚我会和岳帆、韩深、储忠、储孝,夜闯相府,就算把相府翻过来,我都会带回园儿。」 看着他的笃定,无双叹息,他也瘦了,他受到的折磨不会逊于自己。「谢谢你,对不起……」 他知道她为什么说谢谢,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她知道他为她心疼,她也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狈,只是她控不住一颗慈母心。 躺上床,横过手臂将她揽在胸前,孟晟哄着她,「无双,陪我睡一觉好吗?晚上,我会很忙很忙。」 无双笑了,点点头,轻轻抚摸他几日未刮的胡子,刺刺痒痒的感觉在掌心,她心疼园儿、也心疼他。 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无双道:「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 「嗯,明天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慰园儿,他一定吓坏了。」 「好,我会做好吃的给他吃,说好听的故事给他听,我要抱着他、哄着他入睡,我需要很多、很多体力……」 她睡了,对孟晟的信赖让她睡得极其安稳。 皇帝说得信誓旦旦,岳帆一再保证,孟晟更是提出足够的证明,让她相信园儿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又五天过去,江家、庄园、后宫……能够翻的地方全都搜遍,他们依旧找不到园儿。 无双快要精神崩溃了,她常常坐着,突然间起身冲到院子里,因为她听见园儿在叫唤母亲,她老是对着空气微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园儿就在跟前同她说话。 无双的状况很不对劲,但她无法控制幻想,因为幻想像是某种缓解药片,可以降低她心中恐惧。 语珍、语瑄、语珊被钟岳帆送进侯府,乍然看见无双的模样,几个丫头泪眼婆娑,无法不心生怨恨,是谁造就这种状况? 孟晟不敢离无双太远,他每天都睡在无双床边,因为他不敢保证无双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语珊几个也是,她们拿着棉被在房间隔壁的小厅打地铺,她们不敢预测最坏的状况,却都在防备最坏的状况。 夜深,侯府一片寂静,已是寅时,再过不久就要天亮。 即使被苏神医强灌安神药,无双还是睡得极不安稳,躺在她身边的孟晟根本无法合眼,因为那么多天过去,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园儿依旧不见踪迹,他无法不猜测,或许,园儿已经不在。 如果园儿不在,无双会变成怎样? 心突然疯狂地敲撞起来,但他不敢动,担心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枕边人,即使他害怕…… 一阵轻微声响传来,孟晟缓缓侧过头,望向声音源头,只见窗子被人推开,一名黑衣男子跳进屋内,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东西放在桌上。 只见他就要转身离开,孟晟一个纵身跃起。 黑衣人发现孟晟,迅速冲出窗外。 无双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转头,看见孟晟飞出窗外,怎么了?他去哪里? 扶着床板坐起,窗户是开的,风吹,寒意钻进屋子,桌上的蜡烛明灭不定。 视线挪到桌边,那是…… 心头微悚……她推开被子,颤巍巍地下床,头晕、脚软,她扶着床逼自己站稳。 闭眼、深吸气,一、二、三,三息后,张开眼睛,没错、她没有看错,那是一封信。 十五天了,她每天都在等待凶手送来恐吓信,她每天都想知道对方要什么,她咬牙,坚定脚步走到桌边。 身子乏力,手抖得厉害,她拿起信,缓缓打开,里面只有几个字——明日午时前,母没、子活。 答案揭晓,无双惨然一笑,这是皇后娘娘要的? 就这么害怕后位不保,这么害怕被她取而代之?园儿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她根本根本就不想要那个位置啊。 天晓得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会惹出一身风流债? 好吧,既然江凤舒敢要,她就敢给……再次深吸气,她控制着羸弱的身子,勉强走到柜旁,抖着双手取出一块未裁新布,撕成若干长条,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布一一接起。 她踩上凳子,每个动作都做得仔细却轻微,扬手抛去,接连试过几次,布绳终于横过梁柱,打上死结,她深吸气,把头穿过去。 再看这世间最后一眼,无双闭上双眼,踢翻木凳。 强烈的疼痛从颈间往四肢扩散,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慢慢地胸中的气息渐微,黑暗笼罩知觉…… 孟晟追了出去,与黑衣人在后园对打,对方的武功高深,并不输给孟晟,几十招过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认真,突地他收手了。对方见他收手,转身施展轻功准备离开侯府。 然孟晟却扬声道:「张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证,你的母亲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第五十八章 黑衣人身形微顿,孟晟双手背在身后,自负浅笑,蒙对了!事实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黑衣人猛地转身,发现孟晟的笑意,察觉上当,正要再次纵身,只听孟晟神闲气定喊—— 「储忠、储孝,去城南区杏……」 黑衣人咬牙,攒紧拳头,一个用力转身,抽掉脸上的黑布,大步走来,跪到孟晟跟前。 「侯爷,求您饶过属下的母亲和妹妹,属下愿意把性命交代上。」 孟晟轻叹,张隆是他的属下,武功高强、为人谨慎,他原想破格提拔,没想到…… 「皇后娘娘也是用你的母亲和妹妹威胁于你?」所有人都晓得张隆父亲死得早,他事母至孝,年纪轻轻就扛起一家子重担。 张隆垂眸不语。 「傻,你以为替皇后娘娘做了这种事之后,皇后不会杀人灭口?」 张隆霍地抬头,侯爷知道此事的背后是皇后,那皇上呢?也晓得了吗?只有娘娘还沾沾自喜,以为胜券在握? 他回答,「属下明白,但娘娘给的银子,足够我娘和妹妹一世无忧。」 「我不与你多说,你现在可以选择,是要一条路走到底,还是要戴罪立功?如果你愿意帮我,本侯爷保证,你母亲、妹妹必会安全无虞,待此事过后,你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卷入后宫纷争、丧失性命,这是孟晟所不乐见。 「侯爷能保证我母亲和妹妹……」 「你不相信我?储忠、储孝。」随着他的轻唤,两名壮硕男子跳下屋檐,双双跪在孟晟身边。 「属下在。」他们来得慢了,在孟晟收手时才追赶上来。 「你们去城南杏花胡同把张隆的母亲、妹妹带回,天一亮就送她们到锦绣村安置。」 「是。」两人应诺,躐身离开侯府。 孟晟转身,问:「现在愿意帮我了?」 「侯爷想怎么做,张隆听命。」 「你知道园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 「很好,跟我来……」 和张隆密议一番后,孟晟赶回屋里,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双。 却不料,屋里灯火通明,他吵醒无双了吗? 推开门,屋里乱成一团,语珍眼睛通红,正在整理地上的碎瓷片,语珊在旁熬药,连一步也不敢离开屋子,语瑄从孟晟身后钻进来,手上抱着一盆冰块,而苏神医……又坐到无双床边了。 「怎么回事?」孟晟怒问。 语珍哽咽地说不出话,把桌面上的信笺递给孟晟。 这是张隆方才留下的?展开信笺,只消一眼,孟晟怒火冲天,他快步走到床边。 苏神医拔出银针,无奈地看了孟晟一眼,说:「别急,没事了,调养几天就好。」 孟晟望向无双,她神情萧索,颈间一道明显红痕,语瑄正用帕子包起冰块,要帮她去她的嗓子哑了,望着孟晟,眼底满是歉意,她说不出话,只是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入枕间。 孟晟气急败坏,他不顾一切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怒道:「你就这么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以找回园儿,对不对?」 他的震怒让无双心痛,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走投无路了。 今晚她心慌意乱,纷乱梦里,园儿来向自己道别—— 他说:园儿不孝,来世愿意再当娘的孩子。 他说:娘,一定要把我生回来,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唱着「亲亲我的宝贝」。 他……母子连心,她知道园儿不好了…… 孟晟是那么生气,那么忿怒,可是她的泪水把他的心给酸蚀了。 怎么办?他该拿这个笨女人怎么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能平抑忿怒,却抑不住满心恐慌。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失去她了…… 他怎么能够失去她,他怎么能够没有她而活,他的心已经被她偷走,他的世界已经被她占据,他再也不能离开她…… 深吸气,他试着稳住情绪,发誓道:「明天正午,如果我没救回园儿,我拿自己的命抵他一命。」 凤仪宫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炭盆里发出来的细微哔剥声,皇后怕冷,每年一入秋,身边就得燃起炭盆。 张隆跪在地上,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那个贱人死了吗?」 「回娘娘,是的,昨晚属下送信不久,侯府就闹了起来,燕氏投镮自尽、苏神医抢救不及,侯爷连夜奔往钟尚书府邸相商,今晨,属下见一副楠木金棺从后门送进侯府。」 后门?呵呵,蒋孟晟再喜欢,也只能从后门将燕无双送走?谁让她的身分见不得光呢。 呼,皇后松口气,终于解除心头大患。 「孔嬷嬷,把钟宇园抱出来。」皇后道。 谁也想不到,她会把孩子关在自己的衣橱内,便是皇上、钟岳帆、蒋孟晟满京城折腾,也找不到孩子。 「敢问娘娘,属下该把孩子送到尚书府还是侯府?」张隆问。 「傻了?谁让你把孩子送回去?自然是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张隆凝眉,那只是个五岁孩子啊!连孩子都不放手,他不得不怀疑,即使自己被灭口,母亲和妹妹能不能幸免于难? 「孩子又怎样?有没有听过斩草除根?」 皇后温柔一笑,钟宇园昏迷前看见过自己,她可不能给他机会指证。 孔嬷嬷走过来,把园儿交到张隆手上。 张隆低头看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只不过脸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 「看什么,还不快点把孩子带出去处置干净?」孔嬷嬷冷酷地丢下话。 一群黑心肝的女人,就不怕地狱大门敞开? 张隆抓起长鞭,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扬起披风密密地把孩子盖得密不透风。 他转身,走过三五步,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隆,别忘记完事之后,回来领赏。」 领赏?是领一杯鸩酒,还是七尺白绫?一个冷笑,张隆深吸气,回身拱手。「多谢娘娘大恩。」 皇后高贵地笑着。「快去吧!」 直到张隆的背影看不见了,孔嬷嬷才道:「娘娘不怕他这一去……」 「不回吗?不会的,他能去哪儿啊。嬷嬷让人去叫看管张家母女的人将她们送到庄子上吧。」 张隆办差这么俐落,对他下狠手,真有些舍不得,要不要……暂时留着? 陈羿和钟岳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园儿吗?那个懂事、独立,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现在的他像个野兽似地,又叫又跳、又哭又闹,眼泪鼻涕流得满脸,无双的衣服被他抓破,头发被他扯下一撮,身上、脖子上,到处可见被园儿掐打出的青紫印,但无双不放手,紧紧抱住他。 「园儿乖,娘知道你难受,再挺挺就过去,不要害怕……」 孟晟上前接手,用体型优势圈住园儿。 园儿不停挣扎,挣脱不了他的怀抱,竟张嘴往孟晟的肩膀咬下去。 园儿打死不松口,渐渐地,孟晟身上的白衣晕染出一块血渍,他不顾疼痛,任由园儿发泄。 无双哭得无法自已,怎么办啊,她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恨死、恨极、恨得……想要江凤舒的命,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园儿,他才五岁啊,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他…… 「来了、来了,借过!」苏神医冲进屋里。 语珊、语瑄合抱一个浴桶进门,语珍提着铜罐跟在后头,一进屋,语珊、语瑄就让婆子把已经煮好的热药汤注入木桶里,并拿起木杵,一下一下捶着里头的药草,而语珍拿起药杓,把罐子里的药粉舀进桶里,充分混和。 苏神医道:「把他的衣服脱掉。」 园儿咬住孟晟不肯放,无双只好拿起剪刀把园儿的衣服剪开。 苏神医针起针落,飞快扎进他背后及手臂、大腿几个穴道,激动的园儿才渐渐松开手、松开牙齿,松开所有绷紧的神经。 无双接过全身赤裸的园儿,柔声道:「园儿乖,不怕、娘在啊,娘在这里保护园儿,对不起,娘太慢找到你,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娘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苦。」 园儿没有说话,但紧闭的双眼泪水坠落,无双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却也坚持着,坚持当园儿最大的后盾。 她抱着他满屋子走,一面走一面说着温柔的话,唱着园儿最喜欢的歌。 第五十九章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我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找传说已久的雪人,还要用尽我一切办法,让他学会念你的名字……最后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亲亲我的宝贝「娘找到雪人了,园儿快点好起来,娘带你去看我的雪人好吗?」 人人都说苏神医心肠比铁石还硬,可是这一幕,任他心肠再硬也化成绕指柔,无奈轻叹,他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走回无双身边,把园儿身上的银针一一取出,说道:「让园儿进去泡一泡,他会舒服得多。」 无双照做,将园儿泡进药汤里,不多久拧紧的双眉渐渐松开,看见儿子这样,无双的心情也跟着松开。 「泡两刻钟就好,不要太久。」苏神医叮嘱。 语珍连忙应承。 苏神医看着杵在屋里的大男人们,说:「都出去吧,你们帮不上忙。」 陈羿、钟岳帆走了,孟晟还停在原处,恋恋不舍地望着无双和园儿。 苏神医无奈地推了他一把。「出去,我给你上药。」 四人在偏厅里坐下,宁春帮他们送上茶水。 苏神医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那个很会煮饭的?」 这问话也太……宁春点头道:「是。」 「去做点饭菜,里面那几个得吃饱喝足,接下来还得辛苦好几个月。」 几个月?像刚才那样的情况还得持续几个月?三个大男人闻言,心中一凛。 「是。」宁春应声出去。 陈羿急问:「园儿到底是怎么了?生病吗?」 「不是病、是毒,曼陀罗的毒,这种毒会让人上瘾,毒发时就像刚才那样,必须继续进毒,才能解除痛苦,这种痛苦连正常大人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凶手心肠忒歹毒。」 「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痛苦?」孟晟问。 「方法两个,一是戒毒,二是不断服毒,直到身亡。」 「你刚才说……几个月吗?园儿还得每天都像这样,忍受刚刚那种痛苦?」岳帆心疼极了,那是他的儿子啊。 「这是第一次毒发,以后次数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痛苦。」苏神医口气沉重,自信满满的他,鲜少如此无奈,他一面替孟晟上药,一面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啊…… 「给我一个办法,我愿意替他承担痛苦。」孟晟道。伤口的痛远远抵不过无双的眼泪、园儿的疼。 「你承担不了的,你能够做的只有支持。」 陈羿追问:「你意思是几个月后,园儿戒毒成功,就能痊愈了,对不?」 苏神医朝内室望去一眼,再与孟晟一个视线接触,叹气道:「我说过凶手太恶毒对吧!」 「所以?」孟晟急问。 「她给园儿服下过量毒药,十几天不断喂食,这孩子……不会痊愈了,他伤了脑子,甭说读书科考,或许连吃饭睡觉都需要人料理。如果能给他最好的照顾、最大的关心,愿意用一辈子去陪伴他,从走路、说话慢慢教导,或许他有机会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 意思是……园儿这辈子废了?聪明伶俐的他,将成为一个痴儿? 钟岳帆满脸心疼不忍,可事已至此,他猛然起身,「我立刻回府安排。」 他要给园儿请最好的奶娘、最好的师傅,给他最好的环境…… 「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能被大人气得离家出走,折腾成这副样子,你还要把他带回去?」 陈羿反对,园儿回去,无双势必要跟着回去,他不允许。 「不然呢?要让园儿进宫吗?眼下,谁都动不了皇后一根手指头,难不成害一次不够,还要把园儿送上门被多害几次?」钟岳帆这话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管不得,受害的是他的儿子啊。 陈羿被他呛得无语,咬牙硬声道:「谁说动不了皇后一根指头,我就动给你看。」 孟晟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叹息道:「就让孩子待在母亲身边吧,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无双有耐心、更愿意为园儿付出,何况苏神医在。」 没有人可以反驳孟晟的提议,确实,没有其他地方比平阳侯府更适当了。 孟晟拍拍钟岳帆的肩膀说:「园儿回去后,看到他的模样,亲家定会将此事怪罪孟霜,她正怀着孩子,心情不定,你别因为长子而害了次子,得不偿失,有空就多上门来看看园儿吧。」 钟岳帆无法反驳,孟晟说得对,他不能不退让。 语瑄出来,请苏神医进去看看,一群男人同时跟进屋子,床铺已经收拾妥当,园儿微眯着眼睛躺在床上,无双轻轻拍着他的背,嘴上说着园儿爱听的故事。 语珊命人将浴桶拿出去,再将屋里彻底清理一遍。语珍出去张罗吃食,小少爷醒了,肯定会饿。 苏神医为园儿号过脉后,对无双道:「你把自己给打理好,吃多一点、睡饱一点,我们接下来要打的是长期战,谁都不能倒下去,明白吗?」 无双郑重点头,是的,为了儿子,她不能倒。 皇后今儿个醒来,突然觉得头晕想吐,连忙请来太医号脉。 没想到竟是大喜!太医说:「娘娘有喜,可惜胎象不稳,得好好养着。」 这个孩子,是她企盼许久的,嘉鑫身子有疾,她害怕养不大,千方百计照顾着,就怕失去唯一的盼望。 现在……她感激老天,不但除去心头大患,自己身上又有喜。 皇上下朝后,风风火火地进了凤仪宫,他眉开眼笑问道:「太医所言为实?」 皇后满眼羞涩道:「回皇上,是的。」 「不都说好了,没人的时候别叫皇上,来,喊一声阿羿听听。」陈羿今儿个龙心大悦,他深情款款地看着皇后,看得她小鹿乱撞。 「阿羿,咱们又要有孩子了,太医说,听脉象应该是男孩儿。」 「男孩儿?」皇上一个高兴控制不住,竟把皇后抱起来转圈。 一旁的孔嬷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急忙道:「皇上小心点儿啊,太医说胎象不稳,皇上这……」 皇上闻言,立刻放下皇后,关心问:「胎象不稳吗?不行,这可是朕的嫡子,孔嬷嬷,你下去把凤仪宫里不妥当的人全给清出去,重新挑选用得上手的,往后别让御膳房送饭食,就在宫里开小灶。」 听见皇上这样说,皇后立刻接话,「听说淑妃宫里有个厨娘,是江南来的,我这几日想吃江南小吃,阿羿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怀的可是朕的儿子呐。」环住皇后,他脸上的笑容没停过。 「可是淑妃妹妹那里,臣妾怕妹妹会不开心。」她柳眉深锁。 皇上大掌一挥。「她开不开心有朕的嫡子重要吗?孔嬷嬷,你亲自走一趟,把人给领回来,淑妃若是有话,让她亲自来对朕说。」 皇上的反应让皇后满意极了,都说君王宠爱不长久,可不是吗?淑妃再真诚率真,再会生儿子,都抵不过一个嫡子。 孔嬷嬷听着皇上的话,忙不迭出宫,替皇后抢人去! 皇上亲亲皇后的额头,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现在,再大的事都没有你的肚子重要,你别怨我,我要派几十个宫廷侍卫把凤仪宫给团团守住,不允许任何人来害了你。」 「阿羿这……」会不会反应过度? 「我是怕了,除礼王之外,还有谁想要朕这把龙椅?过去你总怨我不看重嘉鑫,可你自己也明白,嘉鑫的性子容易受人左右,再加上他那个身子,朕是绝对不能把位置传给他的。 「老大平庸,幸好老二、老三还有点才识,光为了他们,你说,我能不看重淑妃吗?可……那终究是遗憾呐,老二、老三再好,都不是嫡子,凤舒,你答应朕,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好不?」他的口气郑重,态度谨慎。 江凤舒也凝重起来。「我答应你,我会的。」 他把她的头收进怀里,望向远方的目光中,凝出一丝杀气。 「母后、母后……」嘉鑫怒气冲冲地奔进屋里,眼见就要冲进皇后跟前。 陈羿抢快一步把他阻下。「冒冒失失的,懂不懂规矩?」 父皇开口就是怒斥,嘉鑫委屈极了,用手背抹掉泪水,扬声道:「母后,他们说你怀上新弟弟,不要鑫儿了!」 第六十章 陈羿不给皇后说话的机会,怒斥,「谁跟你讲这种混话的?来人,把四皇子身边服侍的全抓出去杖毙,拉远一点,别吓着皇后。」 「是!」宫卫应声。 见皇上发怒,皇后心急不已,鑫儿身边那些人都是母亲精挑细选从相府送过来的,就为着几句话……她想求饶,但皇上怒容满面,让她把话哽在喉间,吞吐不得。 发作了嘉鑫身边的人,陈羿还不满意。「来人。」 听见皇上召唤,守在门口的侍卫进屋。「属下在。」 「把四皇子送到太后那里,就说直到皇后生下皇子后,再让四皇子回来。」 「遵命。」 不给皇后反驳的机会,陈羿转身,握住皇后的肩膀,见皇后正要替儿子说情,他抢快一步道:「答应朕,现在什么事都先搁下,无论如何要把朕的皇儿平安生下来。」 望着皇帝殷切的神情,她心软了,微微一笑,回道:「是。」 皇帝对皇后重视到了极点,吃的、喝的、用的,无不精心,凤仪宫里里外外全换上新人,只要谁没把皇后照顾好,就是一顿杖责,便是皇后的乳母孔嬷嬷也不例外。 皇后吃坏肚子,孔嬷嬷没有往上报,皇上知情后,下令杖责二十,打得她丢了半条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皇上对皇后的重视让江氏一族很满意,不只皇后走路有风,连江家在朝廷上的地位,都更上一层楼,所有人都暗自忖度,江家泼天的富贵是要代代相传了。 更多的人投靠江相爷,江家上下这段日子跳上躐下、热闹非凡。 那日,皇后听说四皇子生病,立刻让人扶着前往探视,却不料遇上个没长眼的小贵嫔,说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就是皇后没站稳,差点儿摔跤。 此事传到皇帝耳里,震怒不已,把跟在皇后身边的人,以及那贵嫔都关押起来,非要审出幕后黑手不可。 却也因为此事,皇后娘娘被禁足在凤仪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被禁足的江凤舒,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只是认为皇上关心得过分,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对。 她命人送给娘家的信,全无回音,她发现每次用过膳后,都会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就是两三个时辰过去,最可怕的是,怀着五个月身孕的自己,肚子竟然还是平的? 渐渐地,她发现皇上虽然经常到凤仪宫,却没见她一面,她发现自己被幽禁,几次企图闯出凤仪宫,但体力不支,未到门口就被宫人「好言相劝」,劝回屋里,就算她硬撑着走出宫门,宫廷侍卫也会挡住她的去路。 这是她知道的部分,不知道的是,在她昏睡时,会有数名太医进宫请脉,古怪的脉象让太医局人心纷乱。 不晓得是从哪里开始传出的谣言,说皇后怀上的是灭国妖孽。 有御史为此上书,但是皇帝对皇后情感深厚,屡屡怒斥御史无稽之谈,江相爷对此深为感动。 没想到即使皇帝极力灭火,两个月后,事情延烧得更严重,连太医都传出皇后此胎脉象怪异,怕是…… 「怕是」的后头,谁也不敢乱接话。 但谣言像风似地,在陈国上下到处传播,搞得人心惶惶,连亡国的言论也在京城到处传播,酒楼饭馆、有人的地方就会讨论此事。 江家心急了,江丞相找到几位给皇后把过脉的太医,许以重金要问个明白。 太医们信誓旦旦说道:「娘娘此胎诡异至极。」有人说:「在娘娘的脉象里,出现三个脉动。」还有人说:「此胎吸光了皇后娘娘的精气神,皇后娘娘气血不足,有须崩之虑。」 如果是一个太医,说说就算了,可是所有为皇后把过脉的太医都说同样的话,江丞相再不愿意相信也得信了。 他数度恳求皇上,让江家妇人进宫探望皇后娘娘,皇上几经考虑后,答允了。 进宫的是江家下房的夫人,她进到皇后寝居就闻到一股恶臭,走近一看,皇后腹大如鼓,她睡得很沉,却是脸色腊黄,满布深色斑点,她想叫醒皇后,却被宫人阻止。 事到如今,再不肯相信也得信了。 江丞相花大把银子买通秦公公,让他送药进凤仪宫,企图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 没想到,忠心为主的秦公公竟把这件事给捅破,从买药的、卖药的、传信的……人证物证俱全。 皇帝大怒,江相爷谋害皇嗣,被捕入狱。 见风向松动,江丞相的政敌们一个个跳出来,指控江家贪污、卖官、侵占百姓家园、与盐商勾结买卖私盐……众多罪证纷纷浮上台面。 此案由大理寺审查,江家一百三十六口表铛入狱,但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迟迟不肯下杀令。 这让关在狱中的江家人心存一丝希望,希望皇后娘娘生下一个健康皇子。 这天皇后娘娘提早发动,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所有人都听见凤仪宫里传来尖叫声。 子时,孩子终于落地。 但隔天,皇后娘娘生下三头怪物后血崩而亡的消息传出宫廷,皇帝伤心欲绝、口吐鲜血,皇太后命人将怪物给活活烧死…… 时隔九个月,这场戏终于落幕…… 直到闭上眼睛那刻,皇后才恍然大悟,皇上这是在为燕无双出气啊,他拿江氏上百条人命为燕无双出一口恶气! 她不甘、她忿怨,却敌不过死亡召唤。 临死前,她听见皇帝幽幽说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天不讨、朕来要。」 皇后没生下孩子,蒋孟霜生了。 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娇憨可爱,钟尚书和钟夫人乐得合不上嘴,因为这对新生儿,也因为苏神医的判断,钟家对钟宇园放手了,让钟宇园跟着母亲。 对于园儿的病,孟晟展现最大的诚意,在园儿戒毒成功之后,他不惧旁人的眼光,时常带着痴呆的园儿到处走动玩耍,锦绣村、宫里、京城…… 他极其耐心地教导园儿,那份用心,便是亲生父亲也办不到。 在皇后怀上妖胎的消息传遍京城同时,蒋侯爷成亲了,对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名字叫做庄绮云,听说还带着一个痴儿。 见过她的人,说她和钟将军过世的嫡妻相像,为此燕夫人还认庄氏做义女。 不过她的性子和燕无双截然不同,温婉柔顺没有、诗书琴画不会、女红女诫不懂,倒是挺会做生意的。 有人传说,娶了庄氏,侯爷的家产在短短的时间内多上好几倍。 文成街那几十家铺子便都是庄氏经营的,生意风风火火、生意赶过京城许多老店呢。 现在大伙儿想到吃饭住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文成街区,过去那里是穷人住的地方,又脏又旧又乱,现在却是一片新景象,许多贵户都想搬到那里去呢。 但庄氏精明,早在别人下手之前就买下不少土地,听说新的铺子一间一间盖起来,大家都抢着买。 人人都喜欢说八卦,庄氏再能耐,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侯爷怎么能够娶个平头百姓为妻? 因此这桩婚事,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有人说要不是蒋侯爷的长辈们都不在了,哪会让庄氏过门。 有人说侯爷还不是心疼妹妹,想替妹妹攒嫁妆,当年明月公主嫁进尚书府时,虽然名义上是平妻,嫁妆却远远比不上燕氏。 但不久后,又有更劲爆的故事传出,故事说道——庄氏是侯爷在边关时就喜欢上的姑娘,本来打算办婚事,却没想到蛮夷入侵、战争兴起,婚事只好停议,直到打退蛮夷,侯爷故地重游,却再也寻不着庄氏。 两人离散多年,那孩子本就是侯爷的儿子,只不过历经战乱,孩子生一场大病却无钱可医,才会变成痴儿。 后来庄氏千里迢迢远赴京城,好不容易找到旧时人,两人才得以破镜重圆。 有好事者把这件事拿到侯爷跟前相询,侯爷不回答,却是脸色绯红、低头不语,这不是默认,是什么? 皇上依旧重用钟岳帆和蒋孟晟,庄绮云则和皇上、钟岳帆结为异姓兄妹,而淑妃特别喜欢庄绮云,经常召母子俩进宫闲话家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每皇上或钟岳帆看着无双,不免心生叹息。 但人的一辈子难免遗憾,至少他们还能经常见到心慕的女子,与她畅谈天下大事…… 尾声一 【尾声 正大光明喊爹】 绮云看着正在绣嫁衣的孟瑀,忍不住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六年了,当年那个任性的小丫头已经长成聪慧温婉的大姑娘。 想起前世的孟瑀,再想想今生的她,性格果真会造就命运。 握住孟瑀的手,她柔声问:「嫁进程家,真的不后悔?」 程家是商家,但几代经营,家族中有七、八人入仕,官位不高,但家风严谨,子弟均受到很好的教养。 孟瑀要嫁的是程家二房的大爷程英洙,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便相继离世,他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小时候受家族照顾,长大后分家单过,他虽有一身学问,却选择营商,赚钱让弟弟念书,这样的性情让孟瑀感动。 以侯爷的权势,孟瑀大可以嫁到更好的人家,但人是她自己挑的,孟晟几度试探程英洙,确定他的人品足以信赖后,选择成全。 「为什么要后悔,光是看在程家的家规上,我就愿意嫁。」蒋孟瑀嘻嘻笑道。 绮云失笑,是啊,这年代能以「不纳妾」为家规,程家算是了不起了,比起…… 绮云微笑摇头,那已经不关她的事。 她不提,蒋孟瑀却忍不住提起。「真不知道姊夫是怎么想的,当年娶了姊姊、逼走……」她顿了顿,见绮云脸色不变,才继续往下说:「如今又犯同样的过错,他是算准大姊不会离开他吗?」 唉,是啊,岳帆喜欢上一名良家女子,还硬把人给娶进门来,孟霜哭着回娘家,百般不肯依顺。 孟晟上钟府,准备狠狠教训他一顿,岳帆却反指控—— 「如果你肯把无双还给我,我就不娶林萱。」 岳帆还说:「林萱和我的无双很像,看着她,我的心可以得到安慰。」 他那副模样让孟晟打不下去,罪恶感又跳出来作祟了,对于岳帆,他总是感到抱歉。 到最后,孟晟只能丢下一句——林萱终究不是无双。 绮云拍拍孟瑀的手背,认真问:「你觉得,孟霜会离开吗?」 蒋孟瑀回望绮云,轻轻摇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还能不懂? 大姊口口声声要姊夫休妻,可她哪舍得下姊夫、舍得下一双儿女?嫂子当年离开,是笃定了心思,和姊姊的作戏不同。 她没说话,绮云已经明白答案,舔舔唇,她说道:「要放弃一切、改变命运,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孟霜正在承受当年自己受过的苦,她应该得意的,但为了孟晟,她无法幸灾乐祸。 蒋孟瑀同意,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像嫂子这样,她无法不佩服嫂子,无法不拿她当英雄,尽管她是个女人。 「嫂子,我明白的。」这些年教养嬷嬷的心血没有白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懂了许多。 「往后孟霜到你那儿哭诉,你就听着、安慰着便是,千万别给她出主意,人的一生,终究要对自己负责。」 「我明白。」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你都看过了,没问题吧!」 蒋孟瑀笑着瞄了绮云一眼,说道:「能有什么问题?皇帝嫁公主都摆不出这么大的阵仗。」她的婚事肯定会成为京城百姓的谈资。 「我另外给你备下三万两银票压箱底……」 听见三万两,蒋孟瑀吃惊。「太多了……」 「不多,我知道你很想试试自己的能耐,只不过碍于姑娘身分、碍于你哥哥的名声,不能经营铺子,成亲后你就可以大展手脚了。」至于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本金! 蒋孟瑀咬唇轻笑,嫂子说得太客气,分明就是大哥脑袋迂腐,不肯让她抛头露面,不过这些年嫂子教会她不少。 「谢谢嫂子。」蒋孟瑀握住绮云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满心感激,她认真说道:「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当我的嫂子。」 绮云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我也很高兴,有你这个小姑。」 此时园儿和孟晟各抱一个孩子走进屋里,他们是四岁的宇霆和两岁的宇恩,看见母亲,两个小娃儿快步奔到娘身边。「娘抱抱!」 蒋孟瑀连忙蹲下身,把他们揽在怀里。「不行,你们娘肚子里有小娃娃呢,娘不抱、姑姑抱。」 宇恩撅起嘴、不满意。 蒋孟瑀笑了,戳他的额头一记,埋怨地瞄一眼园儿。「都是宇园把弟弟宠坏,往后他变成纨裤子弟,你得负责。」 「我的弟弟才不会变成轨裤,他们都会变成青年才俊。」园儿自信满满。 园儿把宇恩抱起来,两人互蹭着额头,宇恩被蹭得咯咯笑,宇霆也抢过来,要和哥哥蹭额头。 见三兄弟感情融洽,绮云看在眼里、甜在心底。 孟晟揉揉宇霆、宇恩的头,说:「你们跟姑姑去玩,爹和哥哥有事和娘说。」 「好。」两个小兄弟乖乖应声,牵起蒋孟瑀的手,走出花厅。 绮云看着这对笑得一脸暧昧的父子,问道:「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 「娘,从现在起,我姓蒋、不姓钟了。」园儿乐津津地说着。 看着园儿这么高兴,她有点哀伤,那些年岳帆长期待在边关,和孩子的接触少,一回京城,又投下这么大的震撼弹,不管她再怎么教导,园儿对岳帆终究有着隔阂。 尾声二 而这些年来,孟晟对他做的远远超过一名父亲,人心是肉做的,园儿怎能不感动? 想起那年,孟晟认真地对园儿说:「你让我和你母亲成亲,我们便成亲,你不愿意,我们就不成亲,因为你是无双心里最重要的人,你快乐了、她才会快乐。」 他义无反顾地把两人的婚事,交到一个六岁的孩子手上。 园儿认真考虑了三天,最后跑到她的床边说:「娘,你嫁给师傅吧,我想,再没有人会比师傅更在乎你快不快乐。」 他们成亲了,因为园儿这句话。 「钟家怎么可能放手?」绮云问。 其实,园儿并没有伤了脑子,这是绮云最感激苏神医的地方,他几句「过度猜测」,让她顺利地把儿子留在身边,但即使园儿在外人面前始终装出一脸痴憨,钟家也不肯松口让孩子正式归了母亲。 更别说几个月前,苏神医采到「仙草」,将园儿的脑子给医好了,这下钟家又怎么可能答应? 「园儿下个月要参加童试,需要一个确定的姓氏。」 苏神医「治好」园儿之后,他的学习飞快、满腹文采,写出来的文章、做出来的诗词,让许多学子折服,几个皇子们更是轮流找他进宫说文论义,恢复过往交情。 「又怎样,他大可以用钟宇园这个名字参加童试。」谁会放弃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子孙,何况有无双这层关系,他的前途毋庸置疑。 园儿接口,「不对,现在满京城上下都晓得我是义父的儿子,如果突然变成父亲的儿子,外人会怎么想? 「是钟家自私自利,不愿意教养痴儿,把儿子丢给平阳侯,人家给悉心养大、治好病了,现在却来收获吗?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我是钟家的孩子,那我的娘、庄绮云又是怎么一回事?百姓会不会恍然大悟,原来庄绮云就是燕无双,难怪两个人长得那么像。 「那么当初尚书府是不是为了服从圣旨,欺压媳妇,让媳妇不堪受虐、忿而离家出走?如果燕无双没死,为什么会有当年那场丧事?莫非是钟将军宠平妻灭嫡妻,嫡妻侥幸……」 「够了、够了。」绮云阻止儿子往下说。 讲到底,就是吃定钟尚书爱面子,不愿传出不名誉的话题。 看一眼这对父子,一个得意洋洋、一个自满自信,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态度,无双叹息,岳帆被坑了。 「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早就算准这一点,所以这几年到处走,到处表演父子情深?」 难怪园儿怎么都不肯「病愈」,宁可在外头演白痴,还演得顺心遂意。 园儿笑开。「娘别怪义父,是我的主意,我不想回钟家,想待在你们身边。」 「你别怪园儿,是我的主意,我舍不得你伤心。」孟晟抢着担责任。 「是我的错,义父没错。」 「孩子懂什么,是大人作的主。」 人家是相互推责诿过,他们却是抢着承担错误,她还能抱怨吗?摇摇头,绮云莞尔笑道:「都要改姓蒋了,还叫义父?」 听母亲这样说,园儿乐得一弹指,扑向孟晟。 「爹、爹、爹……」他接连喊十几声,他们不知道他多羡慕宇霆、宇恩可以喊爹,往后,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喊。 「好孩子。」孟晟抱了抱园儿,多年付出,总算有了回馈。 园儿正色。「以后我们都是爹的儿子,爹可不能再偏心,要对我们一视同仁。」 看着嘴巴利的儿子,竟欺负起口拙的爹?绮云好笑地指指丈夫,落井下石。「是啊,以后给我注意些,要一碗水端平,老是偏宠老大算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宇霆跟我告过几次状,说你只疼大哥。」 孟晟被指责得满脸为难,母子见状,相视一眼,咯咯笑起来。坏儿子加上坏娘亲,蒋孟晟注定要被他们母子吃死死。 「没关系,爹不疼弟弟、我疼。」说着,园儿跑出花厅,弟弟……他的「亲」弟弟啊。 看着园儿的背影,孟晟笑道:「这孩子脾气像你。」 「像我不好吗?」她撇过头,娇俏地望向他。 孟晟笑开,拉着她的手,扶她站起来,轻轻把她拥入怀里,哑声道:「就是因为像你,我才无法不偏爱,儿子终究是儿子,早晚有一天要高飞,唯有你是我一辈子的牵系。」 多甜蜜的话啊,绮云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封住他的唇,品尝着他的气息、他的爱情。 依旧是感激上苍,让她有幸遇见这样一个男子。 她问:「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让我当你的牵系,行不行?」这么好的男人,她要提早订货,不让别家抢了去。 他笑弯浓眉,抱紧她回答,「好,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first love。」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