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今世不当妾》 第一章 【第一章】 “你、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像跟屁虫似的一直跟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就像癞虾蟆一样,令人恶心欲呕!”一名姿容出众的少女不耐烦的挥动小手,面上的厌恶清晰可见,明摆着不愿见眼前这人。 “云娘姑姑临终前要我好好看顾你,我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他们原本该相依为命,谁知她越大越无理取闹,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刁蛮任性,连他这个表哥也不认。 女子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要提我娘,她已经死了,用心照顾我的是母亲,她才是最疼我的人。” 他无奈地道:“你错了,小月儿,她对你的好不是好。”这丫头的是非观念被扭曲了。 “不许喊我的小名,你没资格,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后不准你再藉故接近我。”以为她不知道他是何居心吗? “我们是兄妹,不算在内。”虽然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小月儿不高兴的甩袖,“谁跟你是兄妹,少往自个的脸上贴金,你的居心我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只不过是我娘捡来的孤儿,却觊觎着我家的财产。”依亲来的远亲凭什么管她。 男子的脸色略微凝重,问道:“这是云夫人说的?” 她扬起俏挺的鼻头,哼道:“是我母亲说的又如何?像你这种不要脸地赖着不走的人最讨厌了,我们云家要养你一辈子不成?你识相的话赶紧滚!”别再留下来恶心人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绝不会做那种事,她在误导你,你要自己想清楚。云家虽富,却非我所向往,假以时日,我的成就不在话下。”云娘姑姑,我力有未逮,怕是要辜负您的托付了。 云姑丈续娶的妻子十分精明,一手掌控了小月儿的教养,后院之事他插不上手,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年幼失母的小月儿只想有人疼她、宠她,认为谁对她好谁就是好人,可所谓的好是百依百顺,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金玉玛瑙、琥珀翡翠、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唯独没有教她知书达礼以及为人处事的态度,只一迳的宠溺,养成她为所欲为的性子,幼时的娇憨腼腆全然不见,如今只剩下蛮横无礼、嚣张跋扈,且心中再无亲娘。 “哼,说大话谁不会,我还说我能当一品夫人呢!你最好不要妨碍我,要对付你,我有的是办法。”母亲说他会是阻碍,果不其然,这人的心思太险恶了,连她也敢算计。 男子不悦的沉下脸,“你还要糊涂到几时?继母会真心为你着想吗?不要忘了她也有自己的儿女,她会舍弃他们而疼你?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脑子拎不清!” 一心渴望母爱的她被踩到痛脚,一脸愤怒的扑向男子,两只小粉拳发狠的往他胸口捶去,骂道:“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不要肮脏的心思被人揭穿就恼羞成怒,还说母亲的坏话,真是太阴险了,我诅咒你终生无妻无子,死于非命。” 女子娇软的嗓音始终徘徊在男子耳中。 最后,正如她所言,男子死时还未到不惑之年,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到了死去的那一日,无亲人在身边,只有跟了他二十几年的随从一个人护棺南下,助他落叶归根。 “到哪里了?” 一路向南的船只载着一行女眷,绾了发的三旬妇人云傲月,虽已出现些许白发,但面皮光滑,眉眼含春,妩媚艳丽,有着一股洗净铅华的内敛风姿。 她站在船头,双目平静得像深山野林中的湖泊,波澜不兴的凝望着船行过时所溅起的白浪。河底下的鱼儿不受惊动,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多美好的景致,岁月静好。 云傲月穿着一身素淡的蜀锦,看得出她出身富贵,发上的一对蝴蝶碧玉簪浮翠流丹,价值不菲,低调中见奢华,可见应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夫人。 可是若看到她那一双手,不免感到可惜,本该十分娇嫩的葱白十指竟显斑剥,虎口处也有长年磨损而形成的硬茧,就算有数年的保养也难去陈年痕迹。 三旬出头的年纪却有一双老妇的手,可见她年轻时也做了不少操劳事,以致于两手粗糙,不见细嫩。 她望着流动的河水,眼神迷蒙,像在回想着什么,时而勾唇,时而颦眉,河水滔滔,带走的是她年少无知的岁月。 在她身后有名十五、六岁的容长脸丫头铃铛,长相称不上好看,和妇人的美貌相比,她连一分都比不上,所幸长得讨喜,眼一眯就似在笑。 铃铛怕云傲月着凉,拿了一件镶狐狸毛的披风轻轻为她披上,往后退了两步方道:“到扬州了,夫人。” “扬州呀!那是我生母的家乡……”云傲月露出一脸怀念的神色,好似藉由扬州的美景想着那张早已不复记忆的面孔,她不记得亲娘齐云娘的模样了。 舅舅们都不在了吧?当年娘去世时他们还曾来探望她,后来继母进门,两家也就渐渐没了往来。 也是她傻,竟然相信继母虚伪的谎言,不把舅家当亲人,多有排斥,对于他们的书信问候也视若无睹,只当他们是看上生母死后留下的嫁妆,想悉数抢走,因此她全然不理会舅舅、舅母的关心,认为他们不安好心。 每回舅家的人来看她,都被她拒于门外,送来的礼她也不收,全往门口一扔,任性地践踏别人的心意。 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娘舅的人也不来自讨苦吃了,一南一北的距离,谁有心思来讨好一个小孤女?人在人情在,人死了还谈什么亲情,何况是一名和娘舅家不亲的外甥女,不到几年她就被淡忘了,连外祖母过世也没人知会她一声,奔丧一事悄悄的过去,她彻底断了和娘舅家的连系。 唉,这扬州美景呀,好不唏嘘,她活得好辛苦,人未老而心已老,这人生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吗? 云傲月眼露苦涩,很快地被垂落的美丽羽睫掩盖。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如果她没那么傻的话…… 她叹口气,摇摇头,摇去不堪回首的昔日情景。 铃铛开口,“夫人,不能叹气,奴婢的姥姥说叹一口气老一岁,夫人长得这么好看,老了满脸皱纹多可惜。”如果她有夫人一半的丽质天生,风华无双,她睡着了都会笑醒。 云傲月闻言,朱唇一启,轻笑道:“你还记得你姥姥?”这丫头卖入沈家时才五岁,并非家生子。 铃铛露出得意的表情,能在自家夫人面前放纵言行,想来也是得宠的。她道:“记得,记得,奴婢的姥姥牙没了,可是很爱笑,她一笑就把满嘴的黑窟窿露出来,奴婢总能看见姥姥牙床。” 云傲月感慨地道:“你的记性真好,我什么也记不住了……”为什么她会连亲娘都忘了呢?那是生她、养她四年的亲娘,而她却怎么也想不起亲娘的模样。 “夫人要记什么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帮您记,奴婢这脑子好得很。”铃铛摇头晃脑,欢喜地一拍脑壳浅笑道。 云傲月一笑,神色转为愉快,“你记得的是你的,不是我的,有些事是不能代替,也代替不了。”譬如记忆。 其实她很想把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还有重来一回的机会,她不会再那么傻了,相信世上真的有待继女如亲女的后娘,她的一生也不会毁在人前人后两张脸的继母手中。 “夫人,您说得好深奥,奴婢听不懂。”她没要代替谁呀,帮夫人记东记西是她身为奴婢的本分。 云傲月眼露哀伤,“不懂最好,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人的一生中苦多于乐。” 铃铛偏着头,很是仔细的聆听,而后皱着小脸道:“夫人,奴婢不喜欢黄连,可是生病了要喝苦药,奴婢知道很苦。” 云傲月轻声道:“此苦非彼苦,你还小,不懂得才是幸事。”不要像她受尽一切苦难才领悟,为时已晚,后悔也来不及。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路,一步错,步步错,万劫不复。 铃铛轻唤着,“夫人……”夫人的表情好像很难过。 云傲月吩咐道:“让船停一晚吧,我们到扬州城逛一逛。”她要看一看母亲的故乡,走一走母亲走过的路。 “可是老爷要您早点回府,府里的事少不了夫人操持……”府内的少爷、小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她没敢说的是,少爷、小姐们越来越不安分了,个个都想当家做主,把夫人这个“外人”挤走。 第二章 云傲月摆摆手,“我决定的事不用多说,停船。” 这是沈家的商船,自是听沈家主母的吩咐。船一靠岸,将船板一放,便是繁华的扬州。 她将嬷嬷、婆子留在船上,只带了行事机灵的铃铛,一主一婢沿着最热闹的街道边走边看,感受一下扬州城的繁荣,偶而还有高鼻蓝眼睛的西域人在此与人洽谈生意,兜售他们的宝石、毛皮。 铃铛提醒道:“夫人,小心点,别被碰着了。”人真多,这城里的人都不用休息吗?快近午了还行事匆匆。 云傲月毫不在意地道:“无妨,咱们也只是来看看这十里杨柳。”扬州城的美景之一—垂柳堤岸。 风扬起,柳条儿细,风吹杨柳柳垂岸,细细如春雨。 蓦地,“天香楼”的招牌跃入眼中,她想起这是娘舅家的产业之一,情不自禁的走入。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咱们本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急病过世,已经回扬州安葬了。”他们扬州也出了一品大官呀! “真的吗?内阁首辅是我们扬州人?”他居然不知道此事,真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少听了不少消息。 “当然是真的,都过世半年了,死时才三十三岁,没娶妻也没有子嗣,死后孤身一人,皇上感念他忠君为国,特地修了几十亩地的大坟,还派了百名兵丁守坟三年。”谁叫他没儿子,只好让首辅府中的侍卫代为守孝,皇上对他也算是有厚恩了,全了君臣之义。 “什么,百名兵丁守坟三年?他是做了什么才得以受当今皇上看重?”亲王入陵也不见得有如此风光。 说话的男子大概喝多了,当众谈论朝廷大事,“你不晓得,当今圣上能登上九五之尊大位,全是靠这位首辅大人扶持。当初先帝宠爱的可是美色冠六宫的程贵妃,对她所生的三皇子也爱若珍宝,有意立他为太子,那时呀—” “等等,先帝怎会立三皇子为嗣?非嫡非长,大皇子才是皇后嫡出,名正言顺的正统。”哪能因宠误国。 “所以说,咱们的齐首辅才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与皇上相识,相交甚笃,一手在皇上背后为他谋划,才智过人,一步一步将皇上推向高位……” 首辅姓齐?云傲月心中一动,没再细听他们说什么,想起同为齐姓的故人,不知他是否安好,是否仍在朝中为官? 她知道跟他有关的最后一件事,是听闻他殿试考中一甲第三名,成为探花郎,那时她的异母妹妹云惜月还特 地跑来嘲笑她太急了,若是再等上几年,就能如愿当上心心念念的官夫人。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再悔不当初也回不到从前。 “哇,咱们的首辅真是扬州人之光呀!竟能成就一代明君,难怪皇上为他的死大恸,直呼痛失英才,还因此罢朝三日以示悼念,桂花胡同的齐家也该深感荣幸了。”同出一源的本家,人丁凋零的齐家也就出一人光耀门楣。 桂花胡同的齐家?桂花胡同……他不就是出自桂花胡同的齐家吗! 云傲月脸色发白,手指微微轻颤,胸口如压了巨石一般难受。她骤然起身走向侃侃而谈的男子,问道:“齐首辅名字为何?” 突然出现一名女子面露急迫的冲到桌前,数名正在饮酒的酒客被她突兀的行径吓了一跳,其中一人代为回答,“首辅姓齐名亚林,字恺之。” 她听了顿时失魂落魄,“齐、齐亚林吗?他竟然比我早死……”怎么会?怎么会!他说过要代母亲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他食言了,他还不到四十岁呀!他为什么不先照顾好自己? 两行泪自她依然美丽的面颊流下,她无声哭泣着,想着自己的过错和对故人的亏欠,懊悔万分,她错得好糊涂。 铃铛见状吓一大跳,忙问:“夫人怎么了?”她为什么哭? “铃铛,去准备香烛供品,我们去拜祭齐大人,他是我……族兄。”名义上的表哥。 “是。” 哭过一场的云傲月双目红肿,等铃铛将东西备齐,问了人后,就带着铃铛前往齐亚林的坟前祭拜。但是她才 一靠近墓地,便被数名兵士拦下。 “发生什么事?”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李统领,这妇人执意要祭拜,说是故人来相辞,小的赶也赶不走,就站在入园处一动也不动。” “哪有什么故人,大人死前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无亲戚,无牵挂,大人放在心上的也许只有那一位云傲月了。 云傲月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连忙叫唤,“李新,是你吗?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她羞于启齿,不敢提起自己的名字。 “你是……”李新先是一怔,继而睁大双眼,“您是小姐,您没死,还活着?” 她苦笑着走上前,“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齐家哥哥他……走得痛苦吗?” 李新面容悲伤,“大人一直在找您,贺家的人说您死了,但他不信,这些年始终没放弃找寻您的行踪,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姑奶奶。”原来小姐真的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闻言,她泪如雨下,“他还找我干什么,我那样对他……他为什么不把日子过好……” 李新的眼中也有泪,“您是他唯一认定的亲人,在不知道小姐的下落前,大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她捂着唇,泣不成声,“以前你还是他的小厮,瘦瘦小小的像只猴子,如今都当官了。” “表小姐,小的领您去看看大人,大人看到您一定很高兴。”李新边说边抹脸。 “你都是个官了还称小的,我的身分不如你。”她已经是历经无数沧桑的商人妇,而非当初的富家小姐了。 “只要大人一天没放下表小姐,表小姐就是李新的主子,李新官当再大,也是您的奴才,何况小的已经向皇上请辞统领一职,等三年一到,便在大人墓边筑屋,一生为他守坟。” “你有心了。”云傲月拭了拭泪,让他离远点,而后走到坟前上香。 她眼中蓄着泪水,哽咽道:“齐家哥哥,我来看你了,早些年我没听你的话,这些年过得挺苦的,可我是活该,老是藉故欺负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她总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未为他设想。 云傲月想到过去的种种,对他的愧疚更深了。若不是她,他会过得更好吧!可他却念着母亲对他的恩情,一再包容她。 “我不是不喜欢你,母亲生前曾提过要招你为婿,祖母也说你是我的良缘,可是我年幼不懂事,听信继母的谗言,将你推得越来越远,如果我能多想想,不听别人的话就好了…… “齐家哥哥,若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嫁给你为妻,让你继续呵护我,什么官夫人不官夫人的我都不要了,就算你不是内阁首辅也没关系,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这一生也值了……”她想念他的温柔以待。 铃铛浑身发毛,赶紧阻止,“夫人,您这话不能乱说,尤其在坟前……”不知是她太敏感了还是什么,好像夫人的话一说完,四周的空气就变凉了,阴森森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窜出来。 云傲月不以为然,地下埋的是她最亲最亲的人,岂会相害。 谁知说错话的报应来了,一日她偶感风寒,本以为是小病,可之后越病越重,药石罔效,她再也起不了身。 相传,在别人的墓前要谨言慎行,不能随便乱说话,无论是对墓碑评论是非或有所感叹都不行,因为会发生自己想也想不到的境遇,至于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因人而异。 从睡梦中忽然惊醒过来的云傲月失神的望着头顶绦紫色的幔帐,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好的软烟罗为纱幔了,一来她负担不起,二来没人肯再娇宠她、为她准备这些东西,她只能靠自己。如今她的手已因日夜操劳而粗糙不堪,彷佛老妇枯手…… 咦,这是她的手?! 不可能,是她病糊涂,出现幻觉了吧!她竟然看见自己的手柔嫩白细,纤柔得宛若抹了一层香脂。 她难以置信地叫着,“铃铛、铃铛,你快来瞧瞧我的手,是不是我看错了,居然白皙如少女……”这是她十来岁时才有的肤色。 第三章 她记得自己已经病得连薄粥也咽不下去,全身发软地要人搀扶,大夫一个个来看诊、开药方,一碗碗浓稠的汤药摆在面前,她一看就想吐,碗也拿不稳,只觉得身子时冷时热。 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击倒了她,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盼着来世别再糊涂,定要看清楚皮肉底下的人心。 谁知她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叫人百思不解的突变。她的身子还是很虚弱,但不至于弱到起不了身,她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变得不一样,却不晓得哪里不同,好像是……返璞归真了。 “小姐,您怎么了?头还疼不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大夫的药小姐一定要喝,不然风寒好不了。” “铃铛……”头一抬,还有些晕眩的云傲月整个人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你……你是绿腰?!” 绿腰不是被她前夫的正妻高安郡主朱月婵以冲撞主子为由杖毙了吗?死时才十七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绿腰断气却救不得。 可此时绿腰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容貌、身形约十二、三岁,还没长开的五官显得稚气可人。 “小姐,您梦魇了吗?青玉在这里陪您,别怕别怕。”说话的是一旁的青玉。身材高挑的她为人沉稳已十四岁了,胸前鼓鼓地。 云傲月大惊,“青玉,你还活着!” 那一年,青玉被朱月婵许给马房的管事,那是个会虐妻的,瞎了一只眼,年已四十五,一年后,青玉死于早产,孩子是已成形的六月胎,没活成,一尸两命。 当时她去看了一眼,青玉浑身是伤,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满是咬痕、抓伤和房事过激后留下的淤痕,下体溃烂,不断有血水流出,气味十分难闻。 青玉一脸温柔地揉揉她发冷的小手,“奴婢还要侍候小姐一辈子呢,哪能轻易言死。”她当云傲月是发烧作恶梦了,语气轻柔的安抚着。 “你们没死,那是我死了?”除非她一命归阴司,不然怎会再见到对她忠心耿耿,打小服侍她到大,却死去已久的丫头。 “呸!呸!呸!小姐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小姐是当官夫人的命,此生富贵绵延,儿孙满堂,才不会这么早去世。”生性较跳脱的绿腰拿了个秋香色靠枕枕在云傲月的腰后,让她靠着坐直身子好喝药。 一说到“官夫人”,云傲月脸色微变,将放在嘴边的汤药推开,忙道:“给我取面镜子来。” “小姐放心,您只是生点小病,无损您娇美的芙蓉面,多养两天就不会那么憔悴。”绿腰取了面磨得光滑的铜镜,她以为向来注重面貌的云傲月担心变丑了,急着看自己的脸。 镜面亮晃晃,照出一张羞花闭月的娇颜,眉儿细长,眼眸似杏,镶着两颗琉璃珠子,小小的嘴儿如挂枝的樱桃,鲜艳得叫人垂涎欲滴,滑细的嫩肌彷佛豆腐,找不到一丝细纹。 这……这是她? 或者说是十三岁的她。她记得那一年自己跑得太快,途经碧水湖时,不知怎么地,好似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一时没站稳扑通落湖,湖深,她身子轻,载浮载沉的被人救起。 她不记得救自己的人是谁,只知道事后她轻微发烧,不碍事,姜汤一喝、汗一出,一会便生龙活虎。她外表看起来很娇弱,但极少生病,而且一生病也很快就好了。 云傲月是安康城首富云老爷的嫡长女,安康城离京城约一百里路,一日快马可来回。 四岁那年,她娘因难产而过世,刚出生的幼弟也没撑过去,后来她被抱养在祖母云老夫人跟前,七岁以前住在云老夫人的院落,云老夫人十分疼爱这个没娘的长孙女。 云老爷的元配逝去未及一年,一日他路过济州,巧遇与自家姨娘返乡探亲的临川侯庶女贺荷玉,两人一见看对眼,没多久他便遣媒婆上门提亲,并许以二十万两聘金。 临川侯府虽然看起来是一片锦绣,公侯之家,但内里早已腐烂不堪,缺银子缺得慌,眼看着一座大金山送上门,老侯爷二话不说就让贺荷玉嫁了,反正只是一名生母出身不高的庶女而已。 于是,元配去世满一年的隔月,云老爷便迎新人入门。七个月后,贺氏产下一女云惜月,换言之,早在婚前他们便勾搭成奸,贺氏是怀有身孕上花轿的,因此云傲月多了一名小她四岁半的妹妹。 云家是商贾,在礼法方面不像官家那般严苛,什么都不及佳人在怀重要,才会发生这种事。虽然云家族人偶有闲言闲语传出,但木已成舟,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地当作不知情,心想咱们又不当官,只赚银子,管他逾不逾矩。 所以云傲月多了一名日后带歪她的继母。 “我没有死……”这是她十三岁时的模样,绿腰和青玉还活着,她并未嫁入沈家药铺成为沈二老爷的续弦。 那不是她第一次嫁人,却是她死前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虽然继子、继女对她颇不恭顺,但比起在临川侯府…… 一想到自己最犯傻的那段岁月,她眼神一黯,流露出苦涩,她甚至不愿承认那个傻瓜是她。 打从云傲月懂事后,因为被娇惯得不像话,性子越发骄纵,眼高于顶,一心想往高处攀,云老夫人见她实在太任性了,怕她嫁人会受气,因此一再提起要为她招赘,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招惹是非。 表面上贺氏不动声色地娇宠着元配嫡女,对云傲月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私底下却一再怂恿涉世不深、心性单纯的她要嫁给高官成为官夫人,如此既风光又威风,没人敢再瞧不起商家出身的她。 受了蛊惑的云傲月根本不愿“将就”云老夫人选定的人选,她要自己选丈夫,在贺氏的牵线下,认识了临川侯世子贺重华,便自以为是“一见钟情”,闹着非他不嫁。 云老夫人被她闹得气病了,只好由着她去。 因为两家家世不相当,一为侯府世子,一为平民百姓,对方无法娶她为平妻,只能纳她为妾,一开始她也很犹豫,因为贺重华已有妻子,她有些不能接受,但贺氏劝她说她以贵妾的身分入门,只要赶紧生下孩子,再凭着庞大的嫁妆,日后地位自会凌驾于主母之上,要让贺重华休妻也不无可能,于是她欢欢喜喜地应了。 只是婚后的日子并未让她如愿过上官夫人的生活,且她因行事作风太张扬,被正室朱月婵及其他妾室记恨上,不知是谁在她的冰糖莲子汤里下了绝子散,从此她再也不能生孕。 之后过没多久,云家不晓得得罪了哪位贵人,教他们接连出事,或关或败落,渐渐失了往日的荣光。 云老夫人因病过世后,云家一夕垮掉。云傲月在侯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娘家人许久没来见她,嫁妆又被贺重华花得差不多了,使她没钱打点。没娘家可依靠的她很快就被朱月婵发卖掉,这才彻底地体会到人情冷暖。 “小姐,您肚子疼吗?”青玉看到云傲月抚着小腹发呆,以为她是癸水来发胀,关心地问着。 云傲月来初潮时是十二岁,她吓得大哭,以为自己要死了,把云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抹泪一边解释她长大了。 回过神,她两眼亮闪闪的盯着眼前的丫头,问道:“你们活着,我也没死,我只是作了一个可怕的梦,是不是?” 青玉、绿腰对视一眼,一同点头,一个喂药、一个用拧干的湿巾为她擦拭额头和香颈间的薄汗。 “嗯,很好,大家都在,我很高兴。”从醒来之后,她第一次绽开一抹如百花盛开般甜美的笑靥,眼儿发着亮光。 现在什么都能挽回,她不会再做错事,祖母依然身体康泰,不会再因她的顽劣而一病不起,落下难以痊癒的病根。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高兴什么,是病好了又能淘气了是吧!瞧你把老夫人吓得,她这一回可气得不轻。”居然没死,她运气真好。 见着莲步款款而来的娇艳女子,云傲月嘴边的笑意一隐,故作伤寒未癒的病重模样,叫道:“母亲,我头疼。” “不是喝了药吗,怎么还没好?该不会是你们这两个丫头偷懒,没好好照顾小姐吧。”贺氏一捉住把柄就开始喝斥这两个她掌控不了的丫头,想趁机换掉,好换上她自己的人。 青玉、绿腰连忙屈膝一跪,表明尽心尽力。 “奴婢不敢。” “小姐刚喝完药。” 第四章 云傲月微微皱眉,“没她们的事,别罚了,我看了头更疼。”她的人还轮不到别人做主,她已经害了她们一次,如今重来,她定要护全她们。 贺氏面露慈祥的一挥手,“起来吧,别跪了,你们该庆幸自己遇到一位心善的主子,否则没侍候好,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是,谢小姐、夫人。”丫头低着头,起身退到一旁。 “母亲,甭再吓她们了,我头疼得厉害,您帮我揉揉。”你想装贤良我就让你装,看你能装到几时。 “我帮你揉……”贺氏目光一闪,低视着刚上了蔻丹的纤纤十指,“你哟!一生病就娇气,要人宠着才安心,来,躺好,母亲帮你揉一揉,一会儿就不疼了,先忍着。” 一同进来的云惜月开口,“娘对大姊真好,我上回生病时要喝苦苦的药,我不喝娘还骂人,说要用竹板抽我,可是一碰上大姊就好声好气的哄着,我吃味!”云傲月凭什么占得所有好处。 已经九岁的云惜月长相秀美,精致的五官有七分肖母,但眉毛太细,嘴巴有点大,不及云傲月的三分娇色。 “呿,还吃味呢,就会说孩子话,你们哪个生病做娘的不心疼,你看你大姊多乖,一生病就吃药,哪像你,怎么哄都不肯喝药。”贺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疼爱。 “那是药太苦了,我吞不下去嘛!若是有甜甜的药,我一定吃得比谁都快。”她眼一眯,笑得好似天真无邪。 “良药苦口,不苦的药还能治病吗?你若像你大姊一样乖,娘也就省事多了。”贺氏不轻不重的揉着,手法熟练。 她便是用这一招揉按把云老爷哄得服服帖帖,少去妾室的屋子,常宿于她那里。有一子一女的她并不安心,打算再多生几个儿子好固宠,一心想着将来云家的财产都要归她儿女所有,旁的人休想分一丝一毫,这旁的人也包括云傲月。 若云傲月哪一日真的招赘了,这偌大的家业她儿子接得了吗?只怕会落入外人手中。一定要尽快处理,不能留她,连“嫁”都不行,不然光是那嫁妆就能把云家的家底掏空。 “谁说大姊比我省事,您瞧她走个路都会被撞进湖里,好危险呢!要是是我,肯定直接沉到湖底。”云惜月仰着巴掌大的小小脸蛋,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某个方面。 贺氏叹口气,在自家女儿后边添点柴,把祸水引过去,“唉,也不晓得齐家那孩子在想什么,好生生地干么撞你,就算起点小口角也不能下手这么狠啊,咱们云家好心地收留他,他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齐家那孩子?齐家……齐亚林?云傲月蓦地睁目,想起前世她小病装大病,诬赖齐家哥哥,害他被罚跪在祠堂一整晚,而后染上风寒,差点赶不上今年的秋闱。 “母亲,我困了,想睡觉。”她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罚,前一世他为了寻她而终生未娶,她有愧于他。 贺氏假意在她额头一覆,摸摸她体温有没有降低,“嗯,不烫手了,你好好休息,晚点母亲再来看你。” “嗯,我睡了,青玉,你送送母亲。”她要确定贺氏离开才成,不然贺氏来个回马枪当场揭穿就糗了。 “是,夫人慢走。”青玉送她们离开。她是老夫人给的人,若无犯错,贺氏也动不得她。 贺氏一走,云傲月就如摆脱枷锁的野猴子,顾不得胸口还有点闷,扶着床头柱子想下床更衣。 “小姐,你想干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就成了。”绿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扶。 云傲月沉声道:“我要见祖母,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前世时贺氏在祠堂外上了锁,不到天亮不开锁,生生折腾人,她绝对要阻止齐家哥哥入祠堂罚跪。 【第二章】 “你说不是他推你的?”正准备罚齐亚林入祠堂罚跪的云老夫人惊讶地问着。原本她想说他心术不正,害了她宝贝孙女,总该惩罚一番,没想到小月儿会突然这样说。 云老夫人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云傲月,她还有些轻喘,气息不稳,当祖母的看得很心疼。 身为嫡长孙女,云傲月是众人的掌上明珠,云老太爷病重时看了她一眼才心满意足的含笑九泉,说云家有后,可见她在云家的重要性。 其实在云家,亦有女子接掌家业的例子。那位祖辈招婿一名,生有三子二女,当时姊长弟幼,弟弟成年后并未分家,两家合一家,三代后赘婿才带着后代子孙分出去,由弟弟一家独大,不过姊姊分房也带走一半家产,弟弟毫无异议。 因为有此例在先,尽管云家大房已有嫡子,但云老夫人还是舍不得将孙女嫁人,才想到招婿这回事。 “是的,祖母,齐家哥哥站得离我比较近,我一回头就看到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推我,可是孙女事后想了想,我是被人从左边推了一下,可他站在我右手边,我想他的手没那么长,可以绕到另一边推我。”她故作苦恼的颦眉,似在想谁这么神通广大的推了她。 她没说的是云惜月身边的丫头春莺那时正好快步的走过她身侧,且身形略壮的春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好像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落水了,急匆匆的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 云老夫人问:“那时谁在你身边?”没找出那个有心相害的人,她心底不安,今日能推孙女,明天还不把黑手伸到她头上。 云傲月回想了一下方道:“绿腰回屋子帮我拿罩纱,青玉提着点心走在前头,我自个也没瞧清楚就掉下去了,也许是我脚滑没站稳,风一吹就失足,风太大让我以为有人推我。” “你真没瞧见人?”这丫头是不想追究吧!终究是心善的,狠不下心看人受罪,和她亲娘一样心肠软。 “是真没瞧见呀,祖母,您让齐家哥哥起来,别跪了,跪坏了身子怎么考科举,我们不能坏了人家的功名。”云傲月一边娇嗔一边拉着云老夫人的手,轻轻的摇呀摇,满是小女儿娇态,令人好气又好笑。 她挖出脑子的记忆才想到,齐亚林十四岁高中,是安康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还是案首,三年后,也就是今年再考乡试,依然是头名解元,再过三年赴京赶考。 在殿试的评比上,他本来是状元,但是第三名的探花实在太丑了,又年高五十七,皇上看了不喜,认为探花顾名思义便是要个美貌的少年,便开口把第三名的探花往上挪至第一,齐亚林也因此从状元郎变成了探花郎。 离齐亚林成为探花只差一年,她及笄后便被贺重华纳入后宅,离成为官夫人只有一步,那时贺氏不断劝她早日入门才能早日怀上孩子,一旦有了儿子,她便能站稳脚步,临川侯府任她翻手云覆为雨,无所出的朱月婵只有往边边站的分。 她太想摆官夫人的威风,二话不说答应了。如果她肯再等一等,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际遇,她后来也不会过得那么苦,在人牙子手中一再被转卖,磨去她的傲气。 云老夫人叹道:“就你这脾性,老婆子瞧了都头痛,说风就是雨,以后谁受得了你的性子。”小月儿都十三了,是该好好挑户人家,早点定下来也好定性。 她不咸不淡的看了挨了十板子的齐亚林一眼,对他就没有对自家孙女那般亲热,略显冷淡的叫他起身,“虽然是你救了小月儿,可是男女终究有别,这件事就埋在土里,谁也不许碎嘴,我家小月儿还要议亲呢,别坏了她的名声。”她这是警告,也是忠告,瞒得好便一笔勾销,谁也不会在这件事当中受到伤害。 是他救了她?云傲月心中一阵讶异,对他的愧疚又加深。 原来是他不顾自身下水救人,若非她及时醒悟走这一趟,她真是到死都不知晓救命恩人是谁。 “君子坦荡荡,不毁人名节,即使老夫人不提,小辈也不会说漏半句。”被小厮扶起的齐亚林显然伤得不轻,他后背墨青色的衣袍隐隐沁出血丝,面色较以往白了几分。 云老夫人点点头,“好,很好,不愧云娘收留你一场,你没有辜负她的疼惜。”当年他到云家时也就四、五岁大,依亲而来,那时的小月儿刚会爬,两人像兄妹似的玩在一块,叫人看了也欢喜。 第五章 一眨眼功夫,不到腰高的小萝卜头都长大了,身形挺拔,才智卓尔不群,外表翩然俊雅,一下子窜高的个头让她得仰头一看。从这些孩子身上,她看见逐渐老迈的自己。 齐亚林目光澄澈正视着前方,“莫敢忘却云娘姑姑对小辈的大恩,今生今世将牢记心头。” 云傲月轻声道:“齐家哥哥,用不着记上一辈子,我娘施恩并未想过回报,她只是在能力所及内照顾同族子侄,你真的别放在心上。”别恨我呀!齐亚林,我已经开始努力消弭我们之间的仇恨,你要给我时间改变。 二十七岁就入阁的年轻首辅,那得多招人仇恨呀!那么多人眼红,他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爬到那个位置? 一定是太劳心劳力了,夙夜匪懈,为了朝廷不眠不休才会把身子搞坏了,年仅三十三便死于急症,若让他多活几十年,封侯赐爵不在话下,以他在民间的声望,定能名留青史。 云傲月有一丝丝的心疼,她忘不了半人高的墓碑上刻着齐公亚林之墓六个字,心痛仍未平复,心想着他若能活过来,她会好好地对待他,绝不再使花招整他。 听到娇软的嗓音,齐亚林这才转过头看向她,“看来傲月妹妹已然无恙,亚林未愧对云娘姑姑。”看到她没事,能站能走,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她幼时好歹也甜糯糯地喊了他几年哥哥,他不忍心看她出事。 只是她突然改变的态度,该不会有诈吧?这丫头要使坏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对她从不设防,常无意中走 入她布好的陷阱,一见他出丑,她就乐得哈哈大笑。她整他整上瘾了,乐此不疲。 瞧见他眼中的防备,云傲月苦笑在心,面上柔声道:“多谢齐家哥哥的搭救,要不是有你的奋不顾身,月儿早沦为波臣。” 齐亚林身后的李新不满地道:“我家少爷根本不会泅水,差点和小姐您一起沉下去……”他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李新,住口!”齐亚林冷斥。 齐亚林在云家借住,云家该给的基本体面一样不少,因此五岁的齐亚林被送到云氏家学中读书,云家还给他一名小厮和一个月五两月银,以供他买些笔墨纸砚。 云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点小钱,这般做至少名声上过得去,只是相较其他主子的待遇还是有所不同。 李新是齐云娘为远房侄子找的小厮,她过世前便把卖身契给了齐亚林,表面上李新还是云家的下人,拿的是云家的月银,但事实上他已经换了主子,不再奉云家为主。 李新应道:“是,少爷,小的不该多嘴。”可他憋着不说,心里难受,小姐前前后后欺负了少爷多少回,少爷都看在前云夫人的恩情上忍下来,不与她计较,她却越做越过分,完全不停手。 “退到一旁去。”齐亚林勉力站直身子,不要人扶。 “是。”李新一脸委屈的退开。 云傲月想到十来年后李新变成身材壮实、孔武有力的禁军统领,再瞧瞧今日瘦瘦小小的小个头,不自觉地莞尔。 未料她嘴角扬起的小小笑容被不经意抬头的齐亚林捕捉到,他心口一动,暗想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心下设防。 “齐家哥哥,你背后流血了,要不要我帮你……呃,找个大夫瞧瞧?”她咬了咬舌,差点脱口而出说成我帮你瞧瞧。 在那恶梦一般的前一世,她被朱月婵卖给人牙子时,心思恶毒的朱月婵竟反过来给人牙子二十两,用她仅剩不多的嫁妆银子要人牙子将她卖给最贫穷的村子,嫁给贫老病残的汉子为妻,想害她一辈子在山坳中讨生活,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偷听到朱月婵的管事嬷嬷私下和人牙子之间的交谈,于是她在半途中想办法逃了,学着如何活下去。 后来有间绣坊在招绣工,连件肚兜都缝不好的她依然去了,为了讨口饭吃,她拚命地学习她以前看也不看一眼的绣功,低调做人,试着融入绣娘里,努力提高生疏的绣技。 或许是她天资聪颖加上她没有退路的努力学习,她在短短的两年内学会了湘绣、蜀绣、双面绣,成为绣坊内最受东家喜爱的绣娘,工钱也领得最多。 可是她再怎么隐忍,还是不经意地得罪了人,别人看她银子赚得多难免眼红,何况她又博得第一绣娘的封号,绣坊里有些做了十来年的老人心生妒嫉,开始挖她的过去,发现她并非自由之身,开始造谣。 更无耻的是,她们假意和她交好,却在一次聚会中将她灌醉,然后烧了东家即将要交货的绣件,一口咬定是她酒后失了神智将未喝完的酒倒在绣件上,再点火燃烧,三人成虎,她百口莫辩,东家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打了一顿,又适逢人牙子找上门,她来不及取走自己存的银子就被带走了。 她辗转被卖到一处小山坳当三兄弟的共妻,但因为伤得很重,还没等三个兄弟共用一个妻子,她已经高烧得认不得人,只差一口气就要没了。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在奄奄一息之际,有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因错过宿头而借住农家,见她病得不轻便起了医者的怜悯之心,以五十两高价买下她,让兄弟三人各娶一妻。 在老太医的医治下,她病好了,正巧他缺个药童,于是她成了他身边负责采药、洗药、捡药、晒药、切药的药童,且因老太医手抖无法制药,她还得兼任炮制药材的药师。 如此过了三年,她竟成了江南一带炮制药材最成功的药师,老太医对她的态度半是师徒,半是祖孙,认真地教她制药,她所制出的药意外受人欢迎,人人抢购,因此她顺理成章的成为大药师。 老太医过世的前两年有感自己时日不多了,空有一身医术却没半个传人,所以他加紧有限的时间传她医理,教她如何看诊、把脉、下针,指示要开什么药方才能根治病情。 碍于时间短,学得不够详尽,她制药的本事比看诊高,小病她能治,算是小有所成,但是一遇到棘手的病症便束手无策,只能以药丸、药粉辅助,减轻症状,再以药去调养。 脾气古怪的老太医对人爱理不理的,也没什么朋友,或许是和她相处久了有感情,他渐渐把她当孙女看待,在最后那一年对她相当好,还担心他死后她会无人照料,亲自为她说媒,让她嫁给他的同宗子侄,也是和医药有关的沈家药铺的二老爷,一个丧妻多年的中年男子。 两人婚后的感情还算不错,他待她颇有情,多有尊重,她便拿出制药的天分为沈家药铺制药,让沈家药铺在短短数年内跃升至药界龙头。 她虽会医术但不精,但若是论炮制药材,她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夸口自称第一,她炮制出的药材药性往往比其他人好上三倍。 齐亚林感觉自己后背流血的情形并不严重,婉拒道:“不用了,小伤而已,歇个几天就会好了。” “小伤不医会变成大伤,别看小伤口不起眼,一旦发炎化脓,毒血流入骨肉里,到时要治就难了,关老爷能面不改色的刮骨疗伤,但你能承受挖肉去脓的痛吗?”这可不是小事,她看过有人不过是踩到一根小小的木刺而已,结果小腿肿得有如腰粗,差点要切断腿才得以活命。 “你这小丫头,几时能说得一口医理,平时要你看本书都坐不住,这会儿倒成了小大夫,还能给人看伤口了。”看孙女煞有其事的侃侃而谈,觉得有趣的云老夫人出言取笑。 云傲月眼皮一跳,连忙撒着娇轻挽她的臂弯。“祖母,我要是个小大夫,就天天给您看诊,包管您身子好,长命百岁。” “瞧瞧,这逗的,还真想当大夫不成,祖母这身子不看大夫也能活到九十九,不瞧见你们这些皮猴子过得好,老婆子怎甘心合眼,我就是爱操心的命,放不下孙儿、孙女。” 她说“放不下”时,看的是面色透白的云傲月,其实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个令人头疼的孙女,想多看顾几年。 所谓有后娘就有后爹,虽然儿子仍十分宠爱小月儿,但他长年在外经商,后院的事都交给贺氏去管,他是甩手掌柜,回家后只顾着宠孩子,不理府中大小事。 目前她身子还算硬朗,能压着贺氏善待小月儿,但要是有一天她老了,力不从心,管不住这屋子的老老少少,没娘的孩子总是吃亏,除了她,还有谁肯真心的关注云傲月? 第六章 所以她放不下心,老想着要为小月儿做最好的安排,希望小月儿在她故去后仍能衣食无缺,有人在一旁照料。 媳妇生前力推远房的侄子齐亚林入门当赘婿,她在年轻一辈的孩子当中看来看去,也觉得他不错,只是等他有一天出人头地,是否仍甘愿做上门女婿,真是没个定数。唉!早也烦恼,晚也烦恼,到何时才能彻底放下? “祖母,我会乖的,不让您操心。”云傲月扮小,一脸乖顺,目不斜视的模样把屋内的人都逗笑了。 “你这小皮猴,没一刻安分,若真信了你,菩萨都要显灵了。”她多念几遍阿弥陀佛,看看能不能让孙女转性。 “祖母,您笑话人家,我不依!”还能赖在祖母怀中撒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祖母依然有热气、有血肉,是活生生的人。 云傲月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她在意的人都在,真好,这一世她要用尽力量保护他们,让他们不会再落得悲凉的下场。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赖着祖母,齐家小儿,老婆子错罚了你,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不过事关我这皮丫头,行事难免过激,请勿见怪。”小月儿就是个来讨债的讨债鬼。 云老夫人话中之意是说关心则乱,孙女一病倒她就慌了手脚,免不了找人出气,迁怒到旁人。齐亚林呢!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毕竟谁家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绪大乱,他好歹吃云家几口饭,真要怪罪太说不过去。升斗米,要记恩,饮一口水要饮水思源,不要反过来忘恩负义,把别人的好心给糟蹋了。 “不敢,老夫人也是出自关心,换成我也不能容忍他人欺负傲月妹妹。”欠人一尺,还人一丈,可若是人负我三分,我便还人十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论是非对错。 听到他口中的偏袒,云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你先回去换下这身衣服,一会儿我让大夫上你屋里诊治。” “是的,小辈先告辞。”齐亚林脚下一跨,一阵阵的痛感慢慢袭来,背脊有瞬间的僵硬。 “齐家哥哥,要不要我让青玉扶你回去?”李新身材瘦小,好像扶不动,齐家哥哥一个没站稳,两人就会一起摔倒。 他表情一贯的维持清冷,少有笑意,“这点路我撑得住,多谢傲月妹妹的关心。” 云傲月缓缓问道:“齐家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他笑也不笑,看起来不太愉快。 想想也是,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救人的反被当成凶手看待,任谁心里都不舒坦,多少有些怨怼。 “不生气。”齐亚林的语气像在说—生气有何用?他早就习惯了,寄人篱下还想耍少爷派头吗? “你明明就恼我对你很坏,你嘴巴上不说,心中肯定介怀,我也觉得自己很坏。”她要对他很好,弥补她以前做过的错事,希望让他忘了她一时稚气的捉弄。 看着她清亮的眼一闪一闪地,思及他幼时哄她的情景,齐亚林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一揉她如瀑黑丝,“说了不生气就是不生气,哪有哥哥气妹妹的,你把身子养好我就开心了,别再生病。” “真的?”她感觉那个疼爱她的齐家哥哥又回来了。 “骗你有糖吃吗?”他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小时候他最喜欢捏她肉肉的双颊了,那时她还小,肉很多,很好捏。 云傲月欢喜地直点头,“好,我相信齐家哥哥。” 他笑了,很浅很浅的一笑,却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 “小月儿,还不回来,再缠着你齐家哥哥,他就没法回去上药了。”这丫头几时和齐家哥儿有说有笑了? 她眼一眨,装羞愧的回到祖母身边,“齐家哥哥,你慢走,我明天再去看你,你不能乱动扯痛伤口喔。” 心口一暖,他微扬嘴角,“不急,等你病好全了再说,万一吹风又着凉,可就要喝苦苦的药了。” “我好了。”只是有一点点晕眩。 齐亚林轻轻一笑道:“小骗子。” “齐家哥哥,我给你送药来,我自己做的,顶管用的,你要不要试一试,包你伤口马上癒合……”云傲月边说边探头。 刚上完药的齐亚林趴在床上,微闭着双目小憩,持续抽痛的背让他时睡时醒,睡得并不安稳,眼眶下方出现淡淡的青影,很浅很浅,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 其实就如他说,他真的习惯了,习惯遭人欺凌,习惯被人看不起,习惯替人背黑锅,也习惯时不时让人踩上两脚,好突显别人高高在上的身分地位。 名义上他虽是齐家少爷,但事实上他不过是卑微的寄宿者,领有云家人施舍似的月银,他穿得体面,人模人样,可里子一无所有,全是空,没一样是他的。 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了,后来依恋母亲甚深的亲爹也走了,族人便说他命硬,天生孤寡命,克父又克母,用种种理由抢走他家的银钱,霸占几百亩田地。 一位好心的族叔抚养了他两年,可族叔自己子嗣繁多,实在养不起,想把他送人当侍候人的小童,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不至于饿死。 齐氏家族居然养不起一名四、五岁的孩子? 这仇他记下了,来日必报。 此事被返乡省亲的云娘姑姑知晓,因她急着回去,来不及将他带走,便要族叔以依亲之名带他到安康,由自己代替已过世的齐氏远亲照顾他,并给他温饱和从未得到的温情。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柔婉约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柔和的眼光中彷佛缀着星星,一点一点的发光。 那几年是他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他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有了家,甚至把云娘姑姑当娘看待,他发誓有一天他功成名就,一定要好好孝顺云娘姑姑,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惜好景不常,或许他真的命硬吧,隔了几年,有孕在身的云娘姑姑死于难产,母子双亡。 孩子,姑姑喜欢你,姑姑就只有这么一个顽皮的女娃儿,日后她要是养得太娇嫁不出去,你帮姑姑照顾她好不好? 有点像临死前托孤,人在死前总会产生某种不安的预感,齐云娘临盆前两个月,她坐立难安的将两个孩子招到面前,一再叮嘱两人好生相处,不可离心,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谁也比不上。 齐云娘死后一年,整日哭着找娘的云傲月的确很依赖齐亚林,时时刻刻黏着他,连睡觉也要睡在他屋里,跟前跟后的离不开他,唯恐他也跟齐云娘一样不见了。 那一年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形影不离,好到云老夫人都吃味,骂她小没良心,有了夫婿就不要祖母。 也许是云老夫人这句话影响了她,再加上贺氏在此时进门,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开始有了自己想法的小女童觉得别扭,不再常常来找他,两人渐渐疏远,少有往来。 死了个齐云娘对安康云家来说激不起丈高的大浪,很快就平静了,可是对正在族学求学的齐亚林而言却是艰苦的开始,少了齐云娘的庇护,那些自视甚高的云家少爷便想着法子整治他,不是把他的书藏起来,便是往他写好的功课上泼墨,让他无法交差。 那段时日他忙得不可开交,忍着怒气告诫自己不可以和这些少爷对上,他要读书求取功名,把看不起他的人全踩在脚下,一一收拾。 于是他忍下了,任由他们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自己则心静如水,以不变以应万变。 等他抽空想来看顾云傲月时,却发现她已经变了,不仅与他不再亲近如往昔,还想着要把他赶走,使尽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手段来逼迫他远离她,还一再警告他不许对她起任何念头,她不喜欢他。 这一句“不喜欢”打得他溃不成军,失去守护她的信心,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最亲的两个人,宛若亲兄妹,不会有变,没想到她给他重重一击,直打向他只为她敞开的心房。 有一段时间他魂不守舍,难以置信伤他最深的人会是他最在意的那一个,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才重拾课本,决定要以自身的实力压人,拚个好未来。若他本身自个不够强大,又怎么护住身边的人? 贺氏,是他想对付的名单上第一人,她教歪了他的小月儿。 “啊!齐家哥哥,你睡着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继续睡,当我没来过。”真是不巧,她来的不是时候。 第七章 “站住。”听着蹑手蹑脚的足音来了又走,原本不想理会的齐亚林忍不住出言一喊,睁开微闭的双目。 “齐家哥哥……”他没睡吗? “回来。”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一扬起,走到门口的云傲月又转了回来。 “齐家哥哥,我吵醒你了是吗?”他会不会不快?睡到一半被人闹着不能睡,想必心里有几句嘀咕。 “刚醒,打了个盹。”有来客到访,齐亚林强忍着背上的伤起身。 看到他动,云傲月连忙上前,她忘了自己是十三岁的闺女,还以为是三十出头的已婚妇人,丝毫没有避讳,“齐家哥哥你别动,我扶你,十板子虽然不重,可打在肉上会要人命……” “傲月妹妹……”眼中有防备的齐亚林以不伤她的力道轻轻将她推开,面露无奈,“你年岁不小了,要谨守男女大防,别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被旁人瞧见总是不好。” “你又不是外人……”她小声咕哝,认为他太小题大作。 那一句“不是外人”熨烫了他的心,他只觉心口一阵微暖,轻声道:“就算不是外人也要严守分际,不可逾 矩,你以后不想嫁人吗?下人碎嘴,难掩悠悠众口,若是有人传了出去……” 云傲月身后的青玉、绿腰背脊一挺,做出我最忠心,三缄其口的神情,表示今天的一言一行都不会从她们口中传出。 云傲月不假思索的直言,“嫁人还是好几年后的事,不急,要是能由着我选择,我宁可不嫁。” 重生前她吃足了为人妾、为人妻的苦头,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只能看人脸色过日子,在房事上要任由男人摆布,她不能说不,只能忍着不舒服顺从,出了房门还得应付对她不怀好意的女人,甚至是她们的孩子,一个个全是难缠的角色。 她累了,真的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去想,放空心情。那些伤神的事太费劲,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处理,譬如祖母和……将来的首辅大人。 “真的不嫁?”他挑眉问着。 云傲月重重点头,“不想嫁人。” “不是说着玩?”他再度一问。 “嫁人哪有在自个家里好,又要侍候公婆,又要和小姑、小叔处得好,还得和妯娌之间无嫌隙,面对丈夫的庶子、庶女要一视同仁,不能有任何偏袒……齐家哥哥,这比科举要难多了吧!”后宅的事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听她侃侃而谈,齐亚林有些傻眼,“说得你好似经历过一般,小丫头的心思别太重,有你祖母在,她会为你挑一门合心合意的婚事,没有你说的那些糟心事,你大可安心的嫁过去。” 一提到祖母,她的心就软了,“我知道祖母是真心为我好,可她毕竟上了年纪,不好事事让她为我操心,我大了,该为祖母分忧解劳,不能任性,要担起责任。” “老夫人听了你这番话肯定心中大慰,可是你办得到吗?”嘴皮子动一动并不难,难在她肯不肯用心。 云傲月不服气的嚷道:“少瞧不起人了,我言而有信,才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你等着瞧!” “不要逞强,量力而为,屋子也要一块砖一块砖堆砌而成才能盖得稳固。”他嘴上安抚着,内心却对她的转变充满疑惑。 虽然她本性不坏,是个心地良善又容易心软的人,但是在贺氏多年有心的“薰陶”下,她成为一名过于自信,眼高于顶的娇娇女,除了蛮横刁钻外,她还非常的嚣张跋扈。 人的性子不可能一夕间转好,除非遭遇什么人力不可阻的变故,否则被扭曲的性子很难转正,他试过导正,但依旧徒劳,蓦地,齐亚林瞳仁一闪。 她自始至终只不过生了一场小病而已,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和她生病有关,她在无意间知道了什么? 她鼻头一拧,配上娇美的小脸,模样十分俏皮可爱,“我哪有逞强,你们都太宠我,把我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小小的放手,就会发现我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你们护在羽翼下的小丫头。” 云傲月很努力的装小,即使她的心态已经是三十岁的妇人。今日卯时起床时,她头一件事就是让丫头拿面铜镜来让她瞧瞧,盯着只有十三岁稚嫩的面容,不厌其烦的提醒自己不要穿帮,她回来了,回到一切尚未发生时。 她未嫁,不是贺重华的妾,不是被朱月婵压制得连口怨气都不得吐的张狂小妇,更不是被人害得终生无子的弃妇。云家还在,她没被发卖,疼她的祖母依然健朗,最恨云家人的齐亚林也尚未考取科举,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她正在做的是弥补裂缝。 他听完忍不住笑了,小豆苗正在努力发芽呢!“宠你还不好,头一回听到宠人还被嫌弃,老夫人听了可能会被气笑。” 有云老夫人这座屹立不摇的大靠山,谁敢不宠她,她两个有子无女的二叔、三叔也把她宠上天。 云家大老爷这一辈有五房兄弟,前三个是嫡出,所以分了家仍同住在云府大宅,而四老爷、五老爷是庶出,云老夫人没亏待他们,各给他们一间五进大宅,五百亩土地,三间铺子和银两数万,让两人带着各自的妻妾搬出去。 云老太爷不在了,谁还要替他养着大手大脚花用却不事生产的庶子,他过世刚满一年,云老夫人就做主分家了。 而这些庶子眼界窄,一看到宅子和诸多田产宅、银子,二话不说就搬了,还欢天喜地的来向云老夫人道谢,赞她是贤良大妇,善待庶子们,使其衣食不愁。 两人没料到不到十年功夫,好吃懒做又不善经营的他们便把当初分得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田产也卖了一大半,如今只能靠着几间铺子收租,手头不宽松,日子过得比分家前惨,所以他们偶而会回来打打秋风,对云老夫人疼宠有加的云傲月更是涎着脸巴结,外头有好吃的、好玩的全拿来送她,希望云老夫人不会拒绝他们上门。云傲月成了云家五兄弟心里的宝,无人可以取代。 同样是云家嫡女,云惜月受到的关注便不如云傲月,她得到的那一份通常是“顺便”给的,有时还没有,好多给她的东西都是次品,令贺氏恨得牙痒痒的,暗暗决定要把挡住她儿女光芒的云傲月打发出去,不然她的孩子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堆黯淡无光的灰渣。 “才不会呢!祖母会夸我懂事,说我是大姑娘了,她很欣慰。”祖母担心她爱胡闹,没定性,总使小性子,如果她乖顺不闹事了,祖母作梦也会笑醒。 “这般自夸好吗?我瞧瞧脸红了没。”看着她眯着眼睛笑的模样,齐亚林想起她小时候最爱眯眸讨糖吃,往往笑得一脸天真。 果然没变,还是一模一样,眼儿眯眯,好似那春风都跑到她面上,看不到一丝烦闷,只有无忧。 “哼,才不脸红呢!齐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专程给你送药来,再欺负我就不给你药,让你多痛几天。”她假装生气,再乐陶陶地取出自制的药粉招摇。 到底是谁欺负谁?我才是苦主吧!齐亚林哭笑不得想着。他问道:“什么药,你上哪买来的?你年纪不小了,别轻易外出,真的要出门也要多带点人,不要和下人走散。” 以往每当他这么叨念着,云傲月总会不耐烦的挥手要他少管闲事,可这一次他发现她居然不顶嘴了,还笑咪咪的乖乖听训,好像他说的是什么了不起的金科玉律,让他怪不习惯的。 孩子太乖,父母担忧太安分以后会吃亏;孩子皮得不像话,父母担心他日后不成器,齐亚林此时便是这种心态。 “什么买的,那是我熬夜没睡弄的,你瞧我眼眶四周都黑了!这一瓶是『金黄散』,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去腐等作用,我用大黄、黄柏、姜黄、白芷各五钱,南星、陈皮、苍术、川朴、甘草两钱,天花粉十钱共同研末,可用葱汁、麻油、酒、银花露、菊花叶等捣汁调匀成膏状涂敷…… “另外这一瓶是『生肌散』,生肌收口用,我用制炉甘石五钱、滴乳石三钱、滑石一两、血竭三钱、朱砂一钱、冰片一分,研磨得很细很细,你直接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白布覆上……”一谈到炮制药材,她总是不自觉地停不下来,老太医对她的好让她始终无法忘怀。 第八章 她昨天一回去就令人去准备药材,还好府中向来没人干涉她,她才能顺利地拿到药材开始制药。 “等一下,小月儿,你长在深闺,怎么会对药理知之甚详?”几乎是信口捻来,半点不停顿。 她一僵,干笑着,“我……呃,看书。”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你那里有药理的书册?”胸无大志的小月儿一心要当官夫人,怎会有心向学,她屋里顶多几本闲情小书。 “我作梦梦到的不成,反正我给了你,你就得用,你要不用,我每天都来烦你。”一说完,她心虚地溜走。以他的聪明才智岂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若他再追问下去,她很可能穿帮,只好赶紧开溜,反正她的性子本来就被他们宠得无法无天,这样走人也不奇怪。 【第三章】 “请人看过了?”真的能用吗? 齐亚林不确定。 “是的,看过了。”李新恭恭敬敬地送上两瓶巴掌大的青色瓷瓶,里面的药粉是满的。 “对方怎么说?”肯定有诈吧! 李新一脸不解,“对方先是拒绝,但是闻了闻,再以指抹了一些涂抹,观察片刻后立即脸色一变,连忙请出铺子里的大药师察看。小的走了三间铺子,他们都回答说这两瓶皆是好药,他们没见过比这更好的创伤药,还捉着小的不放,逼问小的药是谁做的,愿用双倍价钱购买。” 他差点挣不开,幸好他个子小,身子滑溜,七扭八扭的挣开鹰爪似的手便逃难似的赶紧逃出铺子,免得被扣留。 闻言,坐得端正的齐亚林笔下一歪,撇了一条浓黑的痕迹。他蹙眉,“你说什么,药铺里的药师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怎么可能,到底是哪里弄错了?连书都懒得翻的丫头能制出比药师更好的药,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的,少爷,从铺子后头走出来的大药师原本还很不耐烦地叫小的少来闹事,他们不收来路不明的药,还是小的给他三两银子请他看看药的好坏,他才慢吞吞的验药…… “可是他一嗅到药味,再看到药的色泽,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两眼发亮,态度天翻地覆,把小的吓得心惊胆颤,要不是小的机灵,这两瓶药就被抢走了。”还好他手快。 齐亚林低喃着。“看来真的是好药……” 他收到药后不放心,才会找人瞧瞧,免得又被那个装乖的丫头整治,白受一次冤枉罪,没想到竟验出内有乾坤。 一个足不出户,尚未满十四的小姑娘上哪学得调药手法?就算是买的,她又有何本事买来各药铺争相想要的好药? 我作梦梦到的不成……蓦地,这句话无预警地从脑中跳出,齐亚林在心里琢磨着,真的是作梦梦到的吗? 自从她落水生了场小病,一病醒来后就有些许的……转性吧!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眼神、表情、语气全无不同,却感觉她彷佛一夜之间成长了,彷佛是看到十几年后的她,懂事了,也懂得好坏,不再是非不分的胡搅蛮缠,要这要那的不安分,让所有人被她搞得晕头转向,闹得他都想胖揍她一顿,看她还能不能使劲折腾。 “少爷,要不小的帮您上药,试试药性是否真如药师说得那般好。”云家找的冯大夫是个酒坛子,喝酒喝得凶,看诊看得马马虎虎,他开给少爷的药抹了几回还不见成效。 齐亚林想了一下,便把手中的金黄散交给李新,转身褪下衣衫,“试一回,省得那丫头回头又跟我闹。” “少爷,您也太宠小姐了,想想她之前都干过什么事呀!死人都会被她气活,您得掂量掂量,防着点,谁晓得她一会儿又给您上什么眼药,让老夫人再打您一顿。”李新一边上药,一边为自家少爷抱不平。主子挨罚,他这下人也得不到好处,同样要受罪。 宠吗?他不觉得,要不然云娘姑姑死后那几年,她就不会和他离心了,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见了李新的动作,失笑道:“你正用她给的药为我上药,你好意思边用她的药边说她的坏话?” 李新表情很纠结,既忿然又有一些难以接受,哼道:“药好就用,与人无关,咱们不跟身子过不去。” 这一听,齐亚林被逗乐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是不该和身子过不去,你好好的上药。” 少爷好像十分赞同他的话,可是他的语气让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洒掉了一些药粉,让他心里很不安,七上八下,讷讷道:“少爷,是不是小的说错了……做人不该忘恩负义,人家对我们好,我们转眼就把人家丢过墙。”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还有救。 李新虽然最贴近他,对他的忠心不在话下,把他当大老爷侍候,可是自己心中还是对小月儿偏心一点,毕竟她是亲人,不管她对他使了多少令他痛心的小手段,有时他真的气恼得夜不成眠,很想狠下心不管她,但是一瞧见那双与小时无异的清澈杏眸,他再气也会默念心经忍下。 他不信佛,佛帮不了他脱离困境,但是念经能让他心境平和,助他一次次化开怒气,回归平静。 李新羞愧地低下头,“少爷,是小的错了,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小姐纵有千般不是,在我们眼里都坏不到哪里,她是大夫人的女儿,有着和大夫人一样柔善的心胸。”他口中的大夫人指的是齐云娘。纵使人不在了,在他心里她是无法取代的,后来的贺氏算什么,不过是继室,逢年过节还要给正室执妾礼,矮人一截的续弦不算正妻。 齐亚林轻声道:“我不知道她变好了没,可是就目前看来,她并没有更坏不是吗?”只要不使坏,就当她是个好的吧。 他很轻易地宽恕云傲月过去做的种种恶作剧。看似文质彬彬的他其实内心深沉,信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手段之狠绝如同饿狼,对敌人只下狠手不留余情,可这性格也让他对在乎的人特别护短,就算是非不分也无所谓。 云傲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又是唯一的自己人,他不护着她还能护谁,他没有第二个调皮的妹妹。 被妹妹捉弄是身为兄长的荣幸,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可哪一个哥哥会跟妹妹计较这一点小事?只要她过得好,不受欺辱,当哥哥的就欣慰了。 李新不笨,就是憨直了些。他偏过脑袋想了一下才道:“是不算坏,她还给少爷送药呢。小姐好像变得想亲近少爷您,看您的眼神不一样,也没一见到您就怒目相向,叫您有多远滚多远。” 齐亚林轻轻扬唇,漆黑的深瞳中浮现一点点亮光,“能变好是好事,希望这不只是昙花一现。”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云家?”之前少爷叫他开始做准备,也许一、两年内就不用再寄人篱下。 他跟着少爷也有十来年了,多少知晓少爷的心事,若非万不得已,少爷也不想看人脸色过日子,实在是辱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富家大少,向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待,一有不如意便谩骂、戏弄。 他一个奴才还受得住,反正他出身不好,才豆丁大就被黑心的叔婶给卖了,早已习惯挨打受骂,他不痛不痒,挺一挺就过去了。 可少爷不一样,他是安康城第一个少年秀才,等过了今年八月,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到时他的名头可大了,还用得着受云家这些魑魅魍魉的窝囊气吗? 齐亚林闻言裸着的背忽地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圆月形窗子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停了一只彩鹊,缓缓道:“再等等,我要看一看……不放心……” 看什么呢?看小月儿过于刁蛮的性子是否真的改了,往他们乐见的性情发展,不再受人蛊惑,把亲人当仇人。 有贺氏那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的继母在,他不放心把小月儿一个人扔下,即便有老夫人的护佑,但说句诛心的话,老人家还能护着孙女几年?人的岁数无法预测,一旦有什么病痛离开了,还没嫁人的小月儿婚事便会 拿捏在贺氏手中。 贺氏明着也许会挑一门外人看来很不错的亲家,但暗地里的藏污纳垢又有几人看得清楚?她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就能令小月儿从此翻不了身,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齐亚林越想越心惊,真的无法放心,若没他亲自盯着,怎么能安心走开,那是云娘姑姑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他得替云娘姑姑照顾她的女儿。 第九章 “少爷,您还在犹豫什么?这些年我们还没受够云家那些子弟的欺负吗?一个个仗着家里有钱就不把您放在眼里,还嘲笑我们是吃闲饭的,小的为您不值……”是可忍,孰不可忍。跟着齐亚林识了几个字,李新也能拽几句诗文,虽然做不成文章,但比几个只到族学混日子的云家少爷强多了。 齐亚林安抚道:“别急,稍安勿躁,还不到时候。”他还能忍几年,待在云家的好处是他不用为家长里短费心,能专心在课业上,到了外头要应酬里外,衣食起居还得自理,颇不方便。 他给了自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其实他只要一中举,自有乡绅送田置产,宅子、银两不缺的会先来打点,毕竟城里出个举人不容易,众人与有荣焉,若能进一步考到三甲内,那乡亲的脸面多有光采呀,安康也能出大官。 “何时才到时候?少爷,您—”蓦地,李新双目一睁,久久说不出话,“少……少爷,您的背!” “我的背怎么了?”不会又上了那丫头的当吧? “伤、伤口的颜色变了,原本红肿偏黑,现在慢慢恢复成原本的肤色,肿大的地方也有一点点缩小……”太、太离谱了吧!这是神药不成?!一抹就见效,药效惊人。 齐亚林一听,嘴噙着笑道:“看来小月儿还真有点本事,捣鼓些不算太糟的玩意。” 李新吁了口气,“难怪那几间药铺的药师会神色惊喜地像捡到宝,急着问制药者是何人,这效果真是太厉害了。” “此事不宜向外声张,就你我二人知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能瞒则瞒,这丫头老做些令人心惊胆颤的事,真教人忧心。”他口中说着担忧,但言谈中不免透了几分骄傲,好像家中有成材的儿女,当父亲的无不高兴得想大喊,这是我的儿! 亦兄亦父的心情,齐亚林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终于不再一无是处了,她有着不为人知的技艺,他能护着她到几时就到几时,不能让她吃亏就是了。 只是他一直不解,小月儿的药理是向谁学的?莫非在他不留意的当头,她悄悄地拜师学艺? “是,小的晓得了,绝对不说,守口如瓶。”小姐的变化太大了,教人惊讶。 “唉,不知道她此时在干什么,别又傻傻地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个贺氏呀,他总有一天会收拾她。齐亚林目光一冷,露出狠绝,对待他的敌人,他不会让他们活得太轻省。 幸好这一次云傲月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傻过一回的她不会再犯傻了,重生前的她就是太“听话”,偏偏听信贺氏所说的每一句话,相信继母是为了她好,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总觉得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当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涩都狠狠嚐过一遍后,她才明白继母的行为叫捧杀,将她捧得高高地,待她比待妹妹惜月、弟弟清泰还好,她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而他们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她得到宠爱。 后来她越来越骄纵,目中无人,以为有钱就没什么东西买不到,安康首富有的是银子,就连远在京城的贺重华都不辞辛劳而来,即使身分尊贵仍愿意哄着她。 她当时真的昏了头才会相信他的一通鬼话,花言巧语编得再好听,还是掩盖不了他不能娶她为妻的事实,一个贵妾的身分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作着官夫人美梦的她傻傻地被骗了,还赔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姊姊,你的身子刚好,别吹到风了。”看起来十分乖巧的云惜月笑盈盈地想牵云傲月的手,被云傲月不着痕迹的避开。 “好,妹妹真乖,姊姊会多穿几件衣服,不让自己受风寒。”一次就够了,她还会再相信这对口蜜腹剑的母女吗? 隔了一世,云傲月回头想想,终于想到被她遗漏之处。她入临川侯府时是带着母亲的嫁妆陪嫁,然而她是妾,所以最多只能带银票、田契、地契这类的易带物入府,大件的金石屏风、雕花黄檀木大床、花瓶、古董、字画什么的,只能由继母兑成现银送到她手中。 可那些物什价值不菲,继母给她的钱却还不到原价的一半,另一半肯定是被贺氏吞了,还有祖母给她的添妆、各方婶娘送的头面和锦缎,继母一样也没给她。 欢喜自己得良缘的她那时并不在乎那点小钱,全当是孝敬了,被人卖了还感谢继母替她牵得好姻缘。 贺氏一脸欣慰,“看你恢复生气,脸色红润得像抹了胭脂,母亲这颗担心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母亲日日向菩萨祈求,若你的病能好起来,折几年寿也无妨。”可惜这死丫头命大,没死成。 是祈求菩萨让她早点死吧!这样继母就可以少分一份家业给她。“母亲别说让人戳女儿脊梁骨的话,不过是生个小病而已就要折寿,那母亲还能活多久,岂不是早早入土为安陪我生母去了。” 陪她生母!贺氏暗暗抽气,恼怒在心。这死丫头居然咒她早死,不是亲生的果然不贴心,养得再久还是一头白眼狼!她僵着脸干笑道:“现在你真的好了,总得到庙里谢谢菩萨,许了愿就得还,马车准备好了,一会儿你陪我走一趟天禅寺。” “啊!要出门呀?”云傲月假意惊讶地捂着嘴,心里暗笑,看到贺氏气得银牙一咬又不能表露出来,她就心头一阵痛快。 “有事?”贺氏心中咯噔一声。 事情都安排好了,由不得云傲月不去,虽然她才十三岁,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是她自己对那人瞧上眼的,府里的死老太婆想不同意都不行,她闹腾的本事比她的脑子灵光。 “我的病刚好,祖母不许我出门,可她又不想拘着我,便叫我今儿个陪她一天,她要教我怎么盘点日后的嫁妆。”云傲月是随口一说,用意是不愿与贺氏同行,免得又遭算计。 然而一提到嫁妆,贺氏的眉尾一跳,内心有种恐慌,忙道:“打发人跟老夫人说一声不就得了,学算帐的事不急于一时,你还小,不急着嫁人,以后母亲会给你几房精于盘算的陪房,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管什么俗务,咱们家还供不起你挥金如土吗?银子方面不用你发愁。” 哼,又来哄骗她,真是好心计。“不行啦,母亲,我都跟祖母说好了,哪能失信于她。天禅寺什么时候去都行,咱们之后多给寺庙一些香油钱,净空全寺,好给菩萨上香。” “不行!”贺氏忽地一喊。 “不行?”她又想使什么夭蛾子? 察觉自己过于激动,贺氏缓了声调,“我的意思是我早和寺里的住持说好了,今日定要入寺一拜,若是临时反悔总是不好,人家备了整桌素菜正等着我们。” 云傲月看出她眼神闪烁,语带心虚,心里顿时有数,只道:“那你们去就好,不缺我一人,我留下陪祖母。” 贺氏一听,急了,“那可不成,你才是正主儿,母亲是为你求菩萨的,自该你亲自去酬谢。” “既然是母亲为我求的,那母亲代我走一趟又何妨,何必一定要本人到场,我最不耐烦那些神神叨叨的,母亲不要再逼我。”云傲月充分发挥刁蛮的性子,不给贺氏面子。 她很专注地回想自己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事隔多年,她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个年轻公子撞了她…… 啊,陈公子,自称是郡守的侄子,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还拦着她说了一堆罗哩罗嗦的话,让她烦得一脚将人踢开。 原来贺氏这么早就设局等她,想把她的名声搞臭、搞坏,好让她嫁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 多年以后她才晓得这位陈公子家里已有多名“相公”,他偏爱男子多过女子,男女皆宜,因他一时昏了头强抢刺史家的公子,被刺史大人打断双腿,又断了他的……呃,子孙根,这事才爆了出来,传遍大江南北。 她当时在绣坊干活,听闻此事仅是一笑置之,继续绣着手中的绣件,当是笑谈一件。 “傲月……”见她不为所动还一脸不快,不敢逼她太紧的贺氏赶紧向云惜月一使眼神。 一得到自家母亲的示意,云惜月很配合的走上前,紧拉着云傲月的手不放,“去嘛、去嘛!姊姊不去谁带我去后山玩耍?听说满山的梅果结实累累,我们摘一些回来腌制嘛。” 第十章 这么小就学会骗人,果然有乃母之风。云傲月蹙眉,“不了,牙酸,而且后山蛇多,被咬一口得不偿失。” “姊姊……”哼!她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仗着祖母疼她,若我是嫡长孙女,哪有她得意的分。 云傲月不动声色的拨开云惜月的手,带着丫头越走越远,“好好玩,多摘些梅子,我等你酿酒梅……” “她居然不上当?”越想越气的贺氏一把将桌上的器皿扫向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处乱飞。 “娘……”差点被破掉茶杯砸到的云惜月吓了一跳。 “哼,她逃得过这一次,还能逃得了下一次吗?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她。”想留下来分走她儿子一半的家产,作梦。 看来陈公子这条路行不通,得换个方式,那位没心机的大小姐一心想当官夫人,她就从这方面下手,光是她娘家临川侯府就有几个当官的,随便挑一个就够继女眼馋了。 “娘,您也别尽顾着她,好歹也看看我,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她什么也不是。”四尺不到的云惜月只比桌面高上一点点,但眼底的戾气却叫人看了心骇,充满凶狠。 “别气别气,我的乖女儿,娘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着想,不把她弄废了,你们底下两个小的就没有出头日,想要在云家占有一席之地,就要先弄走她。”要不是有那个老妖婆护着,她早就弄死那空有美貌的小妖精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不会压在我头上?我越看她越讨厌,凭什么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她,我也想要……”她说着说着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不哭呀,娘的小月儿,你再忍耐一、两年,很快她就不挡路了。”为了好名声,她至少也得等到云傲月十五岁及笄才能把人丢出家门。 一听到“小月儿”三个字,云惜月很不痛快的推开替她拍背的贺氏,“不许叫我小月儿,那是她的,我不要!” “好好好,你乖,不叫就不叫,惜姐儿还是娘的心头肉,等娘成功地解决了她以后,这个云府便是咱们的,有得你作威作福。”等她掌管大权,府里的银钱就全由她支配。 贺氏作着美梦,想着把云老夫人架空,大权旁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对她指手划脚。 “真的吗?”云惜月小脸一亮。 “当然是真的,娘会骗人不成?”她女儿才是云家的掌上明珠,元配的女儿争什么,一个没娘的孩子也想奢 望。 心思恶毒的贺氏早就容不下云傲月,她表面上待云傲月好得像亲母女,私底下却想尽办法将人养废。云傲月的存在像无所不在的鬼魂,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身为继室的事实,在元配的牌位前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高举着水酒,喊一声大姊。 “娘,您抱得太紧了,勒得我的身子骨都疼了。” 不会骗人?那个云傲月不是被娘骗得团团转。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云惜月翻着白眼,心想亲娘真是不折不扣的骗子,骗完姊姊又来哄她,她有那么好骗吗? 殊不知她在忿然,被她们母女俩视为很好骗的云傲月也正在扭转劣势。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已经在进行,与未来的首辅大人打好关系,化仇恨为和气;第二件事便是她的祖母,这座大靠山不可动摇,她要自家祖母多活几年。 “你这皮猴又想从我这儿淘弄什么好东西?每次一瞧见你准没好事,是来讨要我的压箱底是吧!我这儿孙福还没享到,先招来自家养的老鼠,搬金又搬银的想掏空我的老底……”状似抱怨的云老夫人笑得眉眼都往上弯,像是那弯弯的月儿。 “祖母,您这话说得小月儿想喊冤了,您自个说说白凤养生丸好不好用,瞧瞧您这些时日的脸色多滋润,面皮光润,细纹都减少了,猛一看哪是我祖母,分明是风姿招摇的美娘子,叫我一瞧就迷糊了,您把我祖母藏哪去了?” 真要哄人,云傲月简直是天生的好手,一张口,那些腻死人的好听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倒得人舒心快活,云老夫人还在的八颗白牙禁不住的朝外绷,笑得止都止不住。 瞧云老夫人多开心呀!笑到冒泪光了,昔日黯沉的手背如今多了光泽,轻拍着椅靠,直喊着小顽猴、顽皮猴儿。 云老夫人身后的杨嬷嬷也在抹泪,一方面是被逗笑的,一方面是为了侍候了三十年的云老夫人高兴。小小姐成熟懂事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蛮横,老夫人终于可以安心了,不用担心她性子直,轻易遭人哄骗。 “呵呵……你还调侃起你祖母了,什么美娘子,真想羞得我不敢出门呀!你这强丫头的嘴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外人听见了笑话。”真是长大了,能明事理了,没枉费她疼她一场,打小在琼汤玉液中泡大的。 “就美呗,实话还怕人听呀!嬷嬷、银翘姊姊,你们说我说得在不在理,祖母明明就年轻了二十来岁,我娘还在的话也就祖母那俏模样,谁说我说错话了。”她言词夸张,靠在云老夫人大腿旁,搬了张小凳就坐得没个正。 “是是是,老夫人看来是老来俏,上了年纪反而更俊俏,我瞧不只年轻二十来岁,都快成了小姑娘,哎呀!我的眼都闪瞎了,莫非是九天遥池仙子下凡来?”杨嬷嬷笑得脸上面皮都打花褶子了,不遗余力地哄着跟了半辈子的主子。 杨嬷嬷原本就是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到了年纪后就被云老夫人配给庄子上会做事的庄头长子,两夫妻和和美美的,倒也美满,生有三子一女都住在庄头,跟着干些招工、点粮的活,事少钱多离家近,不受拘束。 只是杨嬷嬷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来求云老夫人给她事做,因此宜春院多了个管事嬷嬷,白日来上工,晚了就回家,不耽误家里的事也有活干,她两边跑倒也干得起劲。 十年前她丈夫不小心摔断腿,不能接庄头的差事,云老夫人便开恩接他进府,让他管管马车出行,瘸了一条腿的他没让人失望,虽然走得慢些,还是能将手头上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出一丝纰漏。 “你这老货,怎么就顺着她的话,也不臊人。”还小姑娘呢!能年轻个十岁就是她的福气了。 “老夫人,杨嬷嬷这话可不是哄您,您瞧过镜子没,红光满面,精神饱足,连惯常的腰酸背疼都没了,这岂不是返老还童的迹象!小姐的孝心真叫奴婢们羡慕。”丫头银翘说得含蓄,她不添油加醋,只道实情。 云老夫人听她一说,伸伸胳臂、扶了扶腰,十分惊讶。她才吃了几日的白凤养生丸,总是治不好的老毛病似乎就不药而癒了,整个筋骨松软,不像以往硬绷绷得硌人。真是那小丸子的疗效? 她看向云傲月的神情更柔和了,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 “皮猴都成仙了,长了本事,祖母这身老骨头被你整治得脱胎换骨,哪天真成了小姑娘别太惊讶。”云老夫人取笑着,但也有几许赞许的意思在里面,孙女近日来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哄人哄得成精的云傲月眯眼笑着,握着云老夫人斑点渐淡的手往面上贴,“小月儿那儿还有几身未穿过的新衣,就大方的送给祖母您,我不心疼,您穿着好看。” 云老夫人又笑了,轻握她莹白小手,“还不心疼,颦起的眉头都快夹死蚊子了,你不心疼祖母替你心疼。”穿起小姑娘的衣裙还像话吗!不伦不类,她脸皮薄,丢人现眼的事她可做不出来,人老要服老。 云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疼宠只多不少,看着她的眼神有欣慰和欢喜,更加舍不得她嫁人。 “招赘”两个字无来由地浮现心头,她想起前头媳妇聊过此事,原则上她是同意的,但是想到凡事精于算计的贺氏以及贺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她目光瞬间冷了一下。 她不喜欢贺氏,和齐云娘的敦厚性子一比,贺氏的心眼多了不只三倍,还没进门就勾搭上她的长子,未婚先有孕,平日尽做些表面功夫,看似恭顺每日问安,但有没有那份心她一目了然,全是装出来的。 庶女的出身让贺氏低人一等,惯以装假做虚地来讨好别人,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有强势的嫡母压着,她想找户好人家并不容易,难怪她要豁出去给自己找条活路。 第十一章 云傲月摇头,“真不心疼,小月儿有的都是祖母给的,您家孙女自个有个小金库,还馋那些小东西吗?祖母喜欢就全拿去,我再做新的,咱们家不缺银子,把衣铺子买下都成。” 云老夫人佯装恍然大悟地一点她眉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是想做新衣服了,缺了多少,祖母给你。” 要银子来了,这皮猴,拐弯抹角的献殷勤,还不是手头上没钱了,想来她这借借东风。 云傲月笑得娇俏,“是缺了点,不过不是买衣置妆,而是想买些药材来琢磨,多给祖母做些白凤养生丸,让祖母能寿比彭祖,天天陪着小月儿,成为比谁都长寿的老寿君。” “听听,来挖我银子还一堆大道理,听了不给还不行,她就是个来打劫的小土匪!”真的会想了,能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而不是整日撒野疯玩,看谁都不顺眼。 杨嬷嬷笑道:“老夫人,这是小小姐的孝心,您该宽慰,您想天底下有几家的孙女会念着老祖母,给您老弄什么养生滋补的药丸子,老奴瞧了都眼热。”她是真的羡慕老夫人养了个好孙女,没白养她,羔羊都会跪乳,人还不如畜牲吗? 云傲月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这话说得真是太对了,杨嬷嬷真是小月儿的知己。祖母,我这是孝顺,您不能给我乱冠罪名,我不是来打劫的,是来尽当孙女的孝道。” 云老夫人笑得肚子都疼了,拍着椅靠的手红了一片,“还知己呢!一搭一唱唱双簧似的,银子要不要?” “要。”她大声一应,一点也不害臊。 “瞧,这才是大实话,之前说的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最老实,不会骗人。”还想在她老婆子眼皮子底下搞花招,太生嫩了。 云傲月不平的一嘟嘴,“祖母冤枉人,小月儿是真的为祖母着想,您能长命百岁就是我的福气,小月儿的亲娘没了,就您这座大靠山,您不让我靠,叫我靠谁去,您是我亲祖母。” 听了这么多话,就这些话让她感伤。云老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好,祖母给你靠,没等你活到祖母这岁数,祖母怎么也不肯合眼,就宠着你一人,把你宠上天好不好?”若前头媳妇生的那孩子没夭折,能活下来,小月儿也有个亲弟弟可依靠,可惜是个福薄的,来到世间三日便没气了。 “有宠就好,不用宠上天,要是下不来该如何是好,祖母,小月儿怕高。”她将头枕在自家祖母腿上,做着小儿娇态。自从她进入临川侯府后,见到祖母的次数竟寥寥可数。 回想着重生前的过去,云傲月觉得自己很不孝,祖母死时她被朱月婵拘着不许出门,所以想奔丧也去不成,只能在府里闹着,闹到朱月婵火了,把她关在屋里三天不给吃喝,等她能出屋走动时已饿得两腿发软,走也走不动,而祖母则不知是由谁出面草草收埋,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她想大概是齐亚林做的,以云家当时残破的情景,也只有他肯出手,可是他恨着云家人,不肯让老人家风光大葬,只用一口薄棺送她入土,全当人死了旧债便一笔勾销。 “不怕,不怕,祖母在,摔不着你。”云老夫人轻拍孙女的背,轻声哄着她,就怕她惊着了。 “所以祖母您要活很久很久,身子骨康健,要不然护不住您顽皮又任性的小月儿,孙女没人护着会很惨。”她已经深刻体会到娘家强大的重要性。商贾又如何?光用银子砸就能让人低头,整座临川侯府不就盯着她家的财产吗。 云老夫人笑着摇头,有些心疼小孙女话中的酸涩。“嗯,听你的,活得跟乌龟一样长寿,你呀!我没看着还真不放心。”才说她长大了,这会儿又变小,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银子还是要给,我缺钱,祖母疼我,不能太吝啬。”云傲月将话题一转,冲淡不少令人心情沉重的愁绪。 见她展露笑脸,云老夫人无奈又好笑的轻捏她面颊,“是,讨债鬼,祖母哪敢不给。” 云傲月笑嘻嘻地头直点,“祖母对小月儿真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就是我的冤家,不过你几时学会捣鼓这药丸子的?之前也没见你弄过。”姑娘家学门手艺也好,她女红不好,总要在别的方面下功夫,多学点有益无害。 云老夫人对孙女并未起疑心,只是不解她竟会搓药丸这门技艺。 云傲月暗道:来了,这是她要过的关卡。 “我落水前翻找过亲娘留下来的首饰盒子,想找副金头面戴戴,结果看到有一本医书垫在首饰下头,我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翻一翻,上面记录了不少药方子,如今我一病就晓得生病的难受,便想试试上头的药方是否真有奇效。” “原来祖母这是让你练手呀!”倒是说得通,齐家那边什么没有,给女儿的嫁妆千罗万象,塞本书算什么。 “祖母……”她不自觉地脸红,骗自个祖母还是头一回。 “你大了,再过两年也要为人妻、为人母了,趁着祖母还能动时赶紧手把手的教你,等你上手了,就把你母亲的嫁妆交给你打理。”该是时候了,不能一味的娇宠。 她讶然的睁大杏眸,“交给我?” “怎么,还要祖母拖着一把老骨头替你守着?”云老夫人打趣着,看到孙女傻住的模样她就乐呵。 云傲月轻摇螓首,“只是没想到祖母会对小月儿这么好,不怕小月儿把亲娘的嫁妆败光……” “败光了还有祖母,你怕什么,咱们云家还让你穷了吗?你爹那大半家产祖母给你留着,谁也拿不走。”云老夫人意有所指,明眼人都晓得她口中的“谁”指的是贺氏。她也在防着呢,唯恐贺氏手伸太长捞过界。 自从贺氏生下长子云清泰后,她表面上对王老太太的恭敬变得越发虚浮,时不时藉故不到婆婆屋里请安,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娘,应当担起为人长媳的责任,尽一份心力。 她的野心渐渐浮出水面,从小被嫡母压制的贪婪也随着在云家的地位越稳固后展露无遗,对云老夫人手中的东西有着浓厚的兴趣,一直想把它们拿在手里,让那些成为她的。 虽然她掌管着针线房和厨房,多少有点油水好捞,但对她而言这些还是不够,她看上的是云家的大金库,里面亮晃晃的黄金白银才是她要的,一心想着要全部留给她的儿女,别人休想动一丝一毫。 听到云老夫人那一句“败光了还有祖母”,云傲月眼眶泛红,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重生前她就知道祖母最疼的孙子辈是她,没人比得上,可是她不晓得祖母疼她疼到愿意舍弃留给孙儿的家产,给她当陪嫁。 她那时究竟在想什么,竟然辜负这般疼宠她的老人家,令祖母伤心欲绝,执意入临川侯为妾,不肯回头看看祖母哀痛的身影,一意孤行的不听人劝,欢欢喜喜地上了一顶小轿。 太不孝了,她让贺氏坑得连亲祖母都不认了。 【第四章】 “齐家哥哥,齐家哥哥,你在不在?我来找你了,你在的话就应我一声,不许捉弄我……” 捧着一本书正在细读的齐亚林坐在月窗旁的湘妃竹榻上。他看得正聚精会神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小姑娘娇软的轻唤,未见人,他已经先扬唇,露出一抹淡笑。 书一放下,他抬头朝窗外望,一道浅金色带桃红的身影仿佛轻快的雀鸟迅速越过月洞门,一靠近影壁又缓下脚步,弯腰理了理裙摆,慢条斯理地走得中规中矩,不慌不忙。 看了这一幕,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谁说她变了,这惯会装模作样的丫头还是那定不下来的心性,一有高兴的事就全写在脸上,瞒都瞒不了人。 殊不知她只在他面前才展露本性,在经历一连串的为妾、发卖、入绣坊干活,到为老太医捡药磨药、为人妻的过程后,她对人不再毫无防心,也会识人,知道谁是真心待她好,谁又对她不怀好心,她将那一张面孔都记在脑海里。 人不能不厚道,但不能犯傻,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其实傻的是自己,唯有掰开了想清楚,才识得真性情。 “齐家哥哥,你在吗?别一声不吭的吓人,我胆子小……”难道真出去了?她记得今儿个学堂没课,是休沐日啊。 “你这样还胆子小,我可没瞧过谁家的姑娘比你胆子大,带了两名丫头就直闯男子书房。”这点得跟她好好说说,过去他对她太放纵了,没拘着性子,活似个男孩儿横冲直撞。 第十二章 他冷不防的出声把往书桌直瞅的云傲月吓了一大跳。 她抚着胸口心肝直颤,本以为没人,空跑了一趟,正打算打道回屋,没想到就在窗户旁,她嘟着嘴道:“人在为什么不吱一声,齐家哥哥,你吓到我了。”她真是心儿一颤,差点蹦到半天高。 “吱!” 听到他发出近乎耗子的吱声,她先是一怔,继而掩口噗哧一笑,“齐家哥哥别逗我了,你这一吱让我吓掉的胆子都跑回来了,你要是瞧见我双手插腰故作茶壶状骂人可别吃惊。”泼妇骂街似乎挺有趣的,她也该试上一试。 对她只有纵容的齐亚林将唇一扬,“就算是茶壶也是个好看的茶壶,山水泼墨,意境悠远。”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好看的……”她一顿,蓦然觉得不对,她怎么人不做自比茶壶,还能更糊涂吗!“齐家哥哥,你欺负人,故意挑我语病,你该说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我长得也不差,姿色上乘。” 闻言,他轻笑出声,喉头上上下下的滚动,“这般自夸不脸红?三分姿色七分妆扮,你尚未完全长开,不急。” “齐家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嫌我不够貌美是不是?你眼睛长在头顶了,瞧不见我的如花美貌。”她最 值得夸耀的就是那张芙蓉似的小脸,多少男子为了多看她一眼而频频回首。 重生前她若没被栽赃放火一事而被人牙贩子带走,绣坊少东家本来有意迎娶她为正室。美色令人不饮而醉,他不只一次赞她人比花娇,堪为绝色。 绝不绝色倒在其次,她便是这张脸惹祸。少东家倾慕她,一心只为佳人茶饭不思,但是没人晓得早入坊数年的师姊也悄悄对少东家动了心,一见两人郎有情、妹有意的眼神交会,一时怒火中烧,醋劲大发,才联合那些嫉妒她钱赚得多、有第一绣娘名号的人设下的圈套让她跳。 根本不知道遭人妒恨的她走入别人挖好的陷阱中,一脚落底,成了笼里的小兔,被人硬生生撕开血肉剥皮。 少东家很急,想救她,他相信火不是她放的,可是好几张口同时指向她,他只能掩面看她挨打,被东家发卖。 这是个没用的男人,护不住想护的人,她还能想起他是因为他太不中用了,以后找夫婿不能找这种没肩膀的人。扛不起事呀! “呵……说得有理,我的确是高了些,看不到矮丛里的小个头。”齐亚林取笑她个子矮,只到他胸口。 她一听,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争辩,“证会再长高……呃,两寸,齐家哥哥少瞧不起人。”她声大但气虚。 其实在同龄中的姑娘间她算是高个了,可是他竹子般修长的身形一直住上窜,她拍马也追不上,始终差上两个手掌高度,她一直到三十岁还是五尺三寸。 “两寸呀?”他还是为她的可爱模样笑出来,“很了不起了,小月儿,你要是再长高几寸就要撞到门框了。”说着,他下了榻,亲自为她泡了一杯茶,茶叶不是顶好的君山眉茶,却也气味不差,飘着淡淡的茶香。 有了台阶下,她自然被安抚了,点头道:“就是,是齐家哥哥身高腿长,不是我个头矮,男女体型本就有差异。” 看到她煞有介事的以认真表情自圆其说,他又想笑了,忍着笑道:“你找我有事?” “有事,我给你做了几双袜子,齐家哥哥不许嫌弃。”凭她一手好绣技,还能做出拙品吗?偏偏她必须隐藏。 看到一墨色、一玄青的两双袜子,左右各绣了一丛歪歪斜斜的绿竹,齐亚林捧着袜的手有些僵,眼眶有股热意涌现,“你做的?”虽做得不好,但看得出心意。 她尴尬的讪笑着,想掩饰故意做坏的心虚,谁知落在齐亚林眼中却是有点拿不出手的难为情,心里对她的怜惜一下子涨到最高点,满心是“妹妹”对他的好,忘了她曾经大肆嫌他出身不好,没有足以傲人的家世。 “你也晓得我女红不好,又没有什么绣技,拆了又缝,缝了又拆地弄了几天,你看针眼都被戳大了。”为了把针洞弄大,她一次又一次的拨开,同一个地方连连过针数回。 她会制药可说是医书教的,她还让青玉、绿腰找出放置过久、泛黄的空白纸张,连夜写下三十六道她记得仔细的药方,煮了半锅浆水慢慢糊纸边,再用檀香薰干,亲手仿造出一本放了多年的旧医书。 可是刺绣的功夫没人能一蹴可几吧!总要好几年才几年才能练就纯熟的手法。以她众所皆知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用学就能绣出林中白鹤、富贵牡丹之类的繁复图案,那会惊出多少人的眼珠子。 她只能做假,在自家丫头面前也要表现手指不灵巧,绣了一针要想上好一会儿再落下一针,缝线有宽有窄,甚至怕露出针洞又有叠线,缝得全无技法,但又不能太差,否则怎么送人,真是苦了她。 齐亚林眼眶泛红,心头是压不住的欢喜。“不,我觉得很好,你有心了。”云娘姑姑去世以后,这是他长到十七岁头一回有人送他亲手缝制的袜子。 “真的?”她一脸怀疑,心想,他真是个好人,哪是世人所谣传手段狠绝的首辅大人,瞧他年轻俊逸的脸庞多么真诚,一点也看不出半点虚假。 其实她没见过齐亚林二十岁之后的容颜,他考上科举后便迁出云家大宅,住进翰林院旁的一座二进小宅,然后在让数年内连升好几级,到达她无法仰望的高度。 非进士不进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他便是从七品编制凭着探花郎的名号一路升到从六品修撰、正六品侍讲,再到侍讲学士、大学士…… 当时在后院的她对朝廷的事所知不多,对他是怎么升上去的也一无所知,只知他升得很快,受皇上史无前例的破格擢用,等到新帝登位时,他已是二品大臣,熬了几年资历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那时已经十来岁的云惜月便常藉此嘲笑她,说她白长了一双眼,是瞎的,明摆着的官夫人不做却宁愿做妾,真是丢尽云家人的脸。 她所知的消息大多是由云惜月口中得知,云惜月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以临川侯世子表妹的身分前来住上几天,在获得朱月婵的允许后对她落井下石,用极尽尖酸刻薄之言语羞辱她。 婚后生活不如意的她早已后悔了,但她被宠得太骄傲,有苦只能往肚里吞,不愿向外人哭诉。 自作自受怨得了人吗?多少人的阻止她都视若无睹,整日作着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美梦,不问俗事。 在颠沛流离、几度买卖后,她再见到的是一座云石雕成的墓碑,上面写着他的生卒年后人拜祭,孑然一身,撇除其他士兵,只有一个李新肯为他放弃高官厚禄,清苦的守坟。 “小月儿、小月儿,你在发什么呆,快清醒……” 一只白晰的手在眼前晃动,云傲月猛地回神,忧伤地看向前世英年早逝的俊帅男子,“别吵,齐家哥哥,我在羞愧中,你不要出声打扰我。” 一听,他气笑了,“我打扰你?”到底是谁打扰谁?他正静心地在书房读书,是她兴冲冲的捧着袜子前来寻他,她好意思反说他的不是。 “当然,你打扰我自省了,我明明做得不好嘛,我有自知之明,可是你不能说好听话哄我,让我以为真的做得不错,日后我再送给别人不就贻笑大方。”她自己看了都惨不忍睹,不太想送出手。 她刚入绣坊时便是绣得这么糟糕,针脚长短不一,因此被罚不准吃饭、不准睡觉,连洗澡水都是凉的,她是靠夜夜苦练才有口馒头吃,越练越好之后方能搬离十人一间的卧铺,有间和她当云家大小姐时一样得以单用澡间的独房。 “你还想送给谁?”齐亚林面一沉,小有不悦,知道自己独有的福利会被分出去,叫人很不是滋味。 想到她的年纪,再想想她兴致高昂的学习态度,他不免联想到她是在为日后的婚嫁做准备,有朝一日会有那么一个男子让她甘愿低头缝补,他拿着袜子的手顿感沉重。 他的小月儿要成为别人家的了是吧? 思及此,他的脸色越来越沉,莫名的怒气充满胸口,好似精心浇护的一朵娇花正要绽放就被人摘走了,十分堵心纟 “祖母呀!还能是谁?祖母一定会笑话我做得丑,让我跟绣娘好生学着,每日检查三次进度。”她故做了发抖的模样,好像真怕老人家嘴上不留情,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 第十三章 绣技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没有一天就长成大树的树苗,她得一直扮拙,直到所有人都晓得她用心学习。 听到是云老夫人,齐亚林阴郁的心情没来由的转晴,他以咳嗽掩盖笑意,“咳咳,是差了点,你要送老夫人就得多练练,我是无所谓,院子里人少,穿在脚上没人瞧见。” 言之下意是云老夫人身边围绕着许多丫头、婆子,她们的女红肯定比她好,她若不想在众人面前被嫌弃,就得多练几个月,呃,或许几年再说,人要懂得藏拙。 云傲月心里哭笑不得,一流绣娘不能大展过人的技艺,还得装做是刚碰针线的新手般笨拙,真是可笑。她道:“你是说我做得很糟。” 他笑着安慰,“不算太糟,至少我还能接受。” “那以后我帮你做鞋呢?”他敢穿出去吗? 他面色严肃的一抿唇,实则内心是万马奔腾,扬起一片黄沙,喜到无法自抑。 “跟李新拿我的鞋版。”语气冷淡,但一槌定音。 她不确定的问:“你会穿吧!” “会。”他回答得很肯定。 她顿时漾开笑靥,莹润如玉的粉颊染上桃花一般的颜色,娇美动人。“那我给你做鞋,你等着。” “好。”看到她笑,他心口莫名一紧,仿佛被夺走了呼吸,生出一股念头,不想让她渐渐长开的姿容被人瞧见。 她窃笑,“嗯,成交。”他好像也有点傻。 “成交?”听起来不太妙。 笑得魅眼的云傲月好不开心,“齐家哥哥的表情好让人伤心,妹妹我会害你不成?君子勿做小人心。” 那可不一定,你又不是没做过。一旁的李新在心里腹诽。 就连绿腰等丫头也在想,小姐不害表少爷不太可能,她一向见表少爷一次便嫌恶一回,把人嫌到泥里。 “我对你向来拿捏不准。”他也没把握她是好还是坏。 “齐家哥哥,你的伤全好了吗?”她突然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叫人一头雾水。 对她很有耐性的齐亚林温和回答:“你的药很好用,都好了,连一点细疤也没留下。” “那我算不算功过相抵?”她还是担心他怀恨在心,这人心思太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顿,幽深的眼眸闪过一道光,“你生病了。”意思是病人会胡说八道,说的话不算数,他不予计较。 云傲月在心中暗喜,第一步的仇恨解开了。她浅笑道:“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收了我送的袜子,就得帮我小忙。” “什么小忙?”原来还是有代价的,不能白要。 “陪我上集市买书。”她头一仰,双目发亮。 他讶然,“就这么点小事?”值得她拐弯抹角的绕上一大圈,再以条件交换? 她不服气的嚷着,“祖母明明说我长大了,可以自理自己的小金库,可是我一提到想出门,她马上又忧心忡忡地说我还太小,怕被不长眼的路人冲撞,在府里安稳些。” 重生前她被转手卖了好几回,一双腿行经千里路,走过好些地方,她想停下来却没法停,只能浮萍似地随波逐流;如今她没被拘着,想到哪里就到哪里,难得想出去走走,买些制药的药材,祖母却告诉她外面坏人多,良家小姑娘待在府里玩耍就好,别到外头野,她当然不甘心。 听她很不甘心的叫嚷,齐亚林为之失笑,“老夫人怕你出门祸害别人,所以要有个人拉住你。” “齐家哥哥——”什么祸害,她才是被害的人。 “好好好,你别气,算我说错话,你不是祸害,是让人头痛至极的小祸水。”令人瞧了她都退避三舍。 “换汤不换药。”她很有骨气的连哼三声以示不平。 她这是哼还是喘气?如此娇软无力。“不管你是祸害还是祸水,看在你喊我一声哥哥的分上,再大的忙我也帮。”就算要杀人放火,毁尸灭迹都成,他心中没有对与错,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会为她办到。 齐亚林的护短在此展露无遗。 闻言,云傲月的杏眸亮如星辰,“不哄人?” “不哄人。”这丫头呀!也长得太好看了,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是人看了都愿为她飞蛾扑火吧。 “齐家哥哥你真好。”如果不是贺氏一再说他包藏祸心,想并吞云家家产,她怎会和他疏远,差点错失一位好兄长。 重生前,李新说过齐亚林以为她在临川侯府过得很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着她手上将近云家一半财产的嫁妆银子,穷到冒烟的贺家谁敢对财神婆不好。 所以他没想过要救她脱离苦海,等他不经意间听见她被朱月婵出卖了,那已是事隔半年之后。他大怒,在一年内整死朱月婵,并让临川侯府几乎倾覆。 因为知道得太晚,她中途又逃过一回,因此在茫茫人海中他始终找不到她的下落,郁郁寡欢,难有笑容,此事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那……还有其他的遗憾吗?她没问,怕听了伤感。 谁晓得她最后会一病不起,重生在十三岁的自己身上,早知道她就问个明白,让他了无遗憾。 云傲月脸上笑着,但心头却想着是什么样的急症能让太医来不及施救,一夜暴毙,她能不能用重生的先知及时救回他一命,如今在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并不多,她绝不能看他死在她前头…… “想吃画糖人儿吗?”看她一脸垂涎的神情,齐亚林忍不住问她。 云傲月很想吃,但……她摇头,“不行,牙会坏的。” 老太医晚年有消渴症,他不吃糖,连带养成她也不吃甜食的习惯,虽然偶而会有点馋,但她都极力忍住。 “吃一口不打紧,坏不到哪里去,一会儿找水给你漱漱口。”她这般年纪不该被压抑,要活得恣意畅快才是。 小小动摇一下的云傲月随即再度摇头,“齐家哥哥,你不要害我,没有一口好牙嫁不到好夫婿的。”一口烂牙她自己看了也害怕。 我娶你不就得了!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的齐亚林脸色微变,内心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面上却毫不显露,又问:“那冰糖葫芦呢?酸酸甜甜好入口。” 把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不如…… 无意间兴起这个念头,完全没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就像疯长的野草,一遇春雨便越长越茂密,几乎占据他整个脑子,还开花结果,生出一串串金黄色的小果子。 只是一低头看向那张眉头微颦的小脸,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分,明明是需要他呵护的“妹妹”,他怎能“监守自盗”,花蕊初绽就想将其硬生生的摘下,而且他凭什么要她?以他一介文身,仅秀才功名在身,若无值得匹配的身分,想必云家也不会点头。 很快地,像没点燃的火苗瞬间掐熄,他收回一时的多想,可是在他以为绝无可能的情况下,细细的根芽已经在他心底往下扎根,越扎越深,深到他无力自拔。 “都是甜的,我不爱吃……”她咽了咽口水,装作不在意,在她死前的那几年,的确对吃食并不看重。 云傲月搞不懂为何回来之后,她认为早已习惯的习性竟然变了,似乎随着身体的年幼,心态也变得像是孩子,被她看淡的悲欢离合也渐渐地重要起来,她会想哭、想笑,犹如回到那个未经人事的年纪。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老去,宛如槁木死灰,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她的心怎么不会冷。 不过再见到待她如妹的齐亚林,她又忍不住为他心疼。 感情一事本就莫名其妙,有人因爱生妒,有人因怜生爱,在不知不觉中,一场重生改变了两个人的心境,他们都想让对方活得更好,却忘了活得好的同时也要珍惜自己。 “一脸馋相还说谎,小骗子。”面带笑容的齐亚林轻点她鼻头,招了小贩买了一串三铜板的冰糖葫芦。 红艳艳的果子裹上冰糖,看起来真诱人。她勉为其难地道:“那我就只吃一颗,你不能逼我多吃。”她发现她的定性变差了,三、两句话就被诱得没原则。 “好,就一颗。”他一手拿着竹棒,将最上面那颗冰糖葫芦凑向她嘴边,方便她的小口一咬。 平时很热闹的街道今日有点冷清,没人注意他们的动作,因为前几日才举行过一年一度的盂兰节,闹节的气氛刚刚过去,百姓和商家都有点惫懒,躲在屋里不走动,因此人潮比以往少上很多。 第十四章 两人在前头悠闲自在的走着,青玉、绿腰愁眉苦脸地在后头跟着,还有负责提物的李新乐呵呵地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一下子看猴戏,一下子听人说书,他大概是几个人当中最忙碌的一个。 “太小口了。”像耗子咬食,缺了一角。 “我本来就嘴小,咬不了太大口。”姑娘家的面子薄,她还没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口吃食。 “我瞧瞧你的嘴有多小……”他打趣地抬高她洁白的下巴,以指抚向粉嫩樱唇,当手指触摸到软嫩唇瓣时,才惊觉此举并不妥当,他突兀的行为和登徒子有何不同? 虽然及时收回,未在粉色嫩唇上停留太久,可是那软若凝脂的触觉却深留在他指尖,难以忘却。 “我有没有坏牙?”她不记得这年纪是否掉过牙,但在祖母过世第三天,从她身上要不到银子的朱月婵狠狠甩了她好几个巴掌,下手之重,打掉了她两颗牙,以致她往后吃东西非常困难。 他一怔,回过神笑着朝她头顶一揉,“小姑娘家想这些干什么,老人家才担心牙掉光了。” “未雨绸缪嘛!你也不想三十岁不到就啃不动肉骨头吧!”那多扫兴呀,看得到,吃不着。 齐亚林语气带着逗弄,“我可以喝肉糜粥。”不用咬。 “齐家哥哥,你不可以欺负小姑娘,要正经点。”她怎么不知道他也有无赖的一面,把人逗得无语。 “我很正经呀,傲月妹妹可有看到我嘻皮笑脸?”对于她的指控,他一概不承认。虽然他是一个再正经不过的读书人,但他偶而也想放松一下,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譬如逗突然变得乖巧柔顺的“妹妹”,她要怒不怒的样子可好玩了。 “你……”他没有不正经,可是就是让人觉得有古怪。 “到了。” “到了?”什么意思?云傲月很是迷惑。 他不避嫌地牵起她的手,走进墨香浓郁的铺子,“你不是要买书,这便是文人雅士常来逛的书铺,这里的书种类甚多,你看看你要哪一类的书籍,大多都找得到。” 闻言,她水眸亮如黑玉,“有医书药典吗?” “有,请往左边第三排,由下往上算第四层架子,本铺的书应有尽有,任君挑选,绝不会让顾客买不到想要的书。” 一颗黑色头颅突然从书架旁冒出,把正在找书的云傲月吓得往后一跳,正好齐亚林在她身后,这一跳就跳进他怀里。 这厮很顺理成章的接住,修长润白的大手轻轻扶住她的细腰,好像那里是他的地盘,搁着就没放下。 “别慌,他是大有书铺的老板,姓苏,以后你就叫他苏老板。”他边说边瞪向苏万里。吓着我的小月儿,十个你也赔不起。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小气了,打个招呼也不行,这丫头你家的呀?苏万里的目光往下移,看向云傲月身上那只多出来的手。 哎呀!也许真是他家的,人都揽在他手里了,还跑得掉吗?苏万里思考着自己身为他的合伙人,得包多少礼金才不至于失礼。 “苏老板。”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云傲月表现得有些疏离,也少了几许笑意,给人端庄有礼的印象。 “是是是,我是苏老板,苏万里就是我,你喊我一声苏大哥也成。”长得挺顺眼的,模样可人,姿色出众。 她面上一冷,“我和你没那么熟。”面对他的自来熟,她不太喜欢。 “一回生、二回就熟了,不必见外,像我和齐秀才就熟得能穿同一件裤子……哎哟,谁踩我?”凶手是谁,踩了他还敢跑,不知道他的外号叫铁算盘吗?向来锱铢必较。 踩他的齐亚林神情自若,带着小姑娘挑书去,谁理他满嘴粪的熟人论。 云傲月不解,“齐秀才?”他在说谁。 看她眼露困惑,齐亚林好笑的解惑,“齐秀才指的是我,你不会忘了我有秀才功名在身吧?” 云家人看他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认为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读书人,免得他一朝得势当了官来个秋后算帐,因此才没赶他出门,留着做名声。 虽未赶人,但也没有让他太好过,故意将水泼在他的本子上,或是将他拦阻在半途,不让他进学堂上课,更甚者认为他都考上秀才了,还上什么课,要夫子别收他当学生。 他一一克服了,未让他们得逞,可也让彼此的裂痕加深,一群人更加想着办法不让他出头,功名止步于秀才,这些人也包括贺氏,她是踩得最重的那个人。 “啊!对喔,你现在是秀才,今年秋闱才会中解元……呃,考举人……”真糟糕,她老是记得他是一人之下的首辅大人,忘了首辅也是一层一层往上考。 秀才的头名叫案首,乡试的榜首是解元,会试的第一名为会元,再往上便是状元、榜眼、探花。 “解元?”他挑眉。 “我是说若考中举人,也许和一、二名是伯仲之间,安康城没出过十四岁的秀才,你大有机会。”云傲月硬着头皮解释,好粉饰她一时脱口而出的“预言”,她不想出口招祸,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想我中解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她最近少有提及,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当个大耍威风的官夫人吧。 齐亚林当她执念太深,才会念念不忘。 她的杏眸多有闪避,垂下卷翘的羽睫,“中了不是更好,谁不想步步高升,你有当官的大才,为朝廷尽一分心力。” “你想我当官?”黑眸闪着一丝兴味。 “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一定会,凭你的才能,没理由考不上。”她不知道他怎么平步青云,但她听过当朝首辅诸多丰功伟业,是少数为皇上信任的重臣,名留青史,就是短命了些,正在大展身手之际突然须落,朝廷上下痛失英才。 他笑了笑,为她取下一本《孙氏药典》,“如果你要我考我就去考,你想要解元我也捧给你。” 听得有些傻眼的云傲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为你自己,与我有何干系?” “为我也为你。”他的确要爬得高才守得住她,否则以贺氏的为人,必定会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 她还是听不懂,但感觉得出他是为了她好,便道:“齐家哥哥,你好好地去考就好了,不要把自己逼太紧。” 中不中解元无妨,反正一样具有举人身分,能上京城考进士。他的第一步是在翰林院发光,日后也会扶摇直上。 齐亚林笑意盈盈,轻揉她发丝,“看看还缺什么书,我帮你拿,位置太高的,你指给我看就好。” “嗯,我想一下……”她得找几本书来掩饰她会医的事,光是几张药方子不能说服人,“啊,赵氏针炙三——” “在这里,《赵氏针炙三十七招》是吧?铺子里大部分的医书都齐了,你来翻翻,本铺物美价廉,价格实在,保证你买不到比本铺更优惠的书籍。”无所不在的苏万里又冒出头,简直阴魂不散。 “你、你把铺子里的医书药典都取来了?”看着满满一推车的书,云傲月目瞪口呆。 她有点被吓到,老太医收藏的医书不少,但和这一堆比人高的书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十分得意的苏万里轻捻他两撇八字胡,“当然,我这人办事一定包君满意,绝不让一个客人败兴而归。” “你……呃,心态很好。”就是太热情了。 要是他对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都这般热烈招呼,会不会把人吓跑?毕竟买书的大多是文雅的读书人。 他一听,乐呵呵的直眯眼,“是吧是吧!这是自己人才有的特别待遇,我和小齐——噢,又踩我!” 由齐秀才进展到小齐,他这“熟度”也未免太快了。 “小月儿,把你要的书挑一挑,一会儿到柜台结帐……”还是赶紧带着她远离这个嘴上不把门的疯子。、 “等等,小月儿?不会是云家那位刁钻任性,骄纵蛮横的大小姐吧?”他们怎会走在一块?两人不是相对无好语,势同水火,彼此不和吗? 被人细数以往的脾性,云傲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苏老板你管太多了,你的嗜好是说人闲话吗?” “好利的一张嘴……”啊!又踩他,真当他没脾气吗?这姓齐的有异性没人性,见色忘友。 齐亚林道:“苏老板,结帐。”话太多小心长口疮。 第十五章 苏万里两眼泪汪汪,一本一本照原价售出,不打折。他被欺负了,心情不爽。 “走了,以后想要什么书开书单,我来买,这里的老板脑子不太正常。” “好,谢谢齐家哥哥,苏老板他……”等一下,苏老板似乎叫——“他叫苏万里?”云傲月抬头看了一眼后撇眼,不太确定的直摇头。“应该不是……”这人长得太……猥琐。 一头雾水的苏万里往前凑,“不是什么?”他看眼前这两人有点诡异,不像仇人。 她讷讷道:“也许是我搞错了……”物有相似,人有重名。 十三年后的户部尚书怎么会长他这模样?那可是管朝廷银袋子的人,皇上再昏庸也不会结交这种人。 错了,错了,肯定不会是他。 但是世事难料,出现在首辅大人身边的人岂是庸人。 【第五章】 “姊姊,你怎么在这里,还和他走在一起?你不是说过生平最讨厌的人就是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吗。”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堵人,齐亚林刚带着云傲月走出书铺门口,一辆华盖青帷的大马车就停在两人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一位身形不及腰高的翠衫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仔细一瞧,正是云惜月。 还不等人开口,这位嗓门奇大的云二小姐便扯开喉咙大声嚷嚷,把家里的家丑扯出来,让路过的来往百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她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情形是错误的。 因为她年岁不大,没人在意她“童言无忌”,只当小丫头太直率,没经脑子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可是面色一沉的齐亚林和脸色微变的云傲月都晓得她是故事挑事,已经九岁的她并不单纯,有贺氏那样的亲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大家心中都有数,她就是来捣乱的。 而马车上定然还有另一人一存心分化两人关系的贺氏。 不见得所有人都乐见大树成荫,当树遮不了荫,反而在风雨来临时可能酿成巨祸,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枝干细小时除掉,让其没有成为参天大树的一天。 当齐亚林在众人抱着看笑话的情况下一举拿下安康城案首之名时,平日对他并无防备的贺氏便起了警惕之心。她看出这名俊逸的少年是有才的,必有大出息,因此明里暗里贬低他,更在云傲月耳边碎语不断,加深两人之间的裂缝,让云傲月反过来联手对付他。 只是有些事防不胜防,贺氏机关算尽也没算到继女会死后重生,并且在受尽她所赐的“恩惠”后,彻底醒悟了她一味的宠爱放纵不是真心疼爱,而是将她养成从此愚昧不堪,受人摆布却不知自己一生的不幸是人为操控。 “小时候不懂事的话如何当真,谁没几回闹糊涂的时候,妹妹这年纪心智还未成熟,难免鲁直了些,姊姊不怪你,你只是被人误导了,以后多看点书就明事理了……” “被人”这两个字用得多恰当,轻巧地指出有人教过云惜月,不然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怎会“心直口快”。 而这个“有人”云傲月并没有指名道姓,云家是安康城首富,城里少有人不识云家人,不过简单的几句话,谁不晓得内有玄机,对云家稍有了解的人都晓得云家目前的情形,继母继女处得融洽那才叫有鬼。 而这么嚷嚷不就是为了败坏云大小姐的名声,虽然大家都小有耳闻她和寄宿府中的远房表兄相处得不甚愉快,但这般大剌剌地说出来是打人家的脸,做妹妹的不晓得在人前要给姊姊留点颜面吗? 于是看向马车的眼光变多了,每个人都想探究里面坐的人是谁,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人。 云傲月的反击来得快又狠,她想低调做人,不想得罪他人,可是别人却不肯放过她,既然如此,她何必忍气吞声,让人以为她是好拿捏的包子。 原本要替她出头的齐亚林被她悄悄伸出的手按住,她眼神清澈,不看任何人,但浑身散发的气场却告诉身边的人,她应付得了,不需要帮忙。 这一按,让齐亚林的双睦变得幽深,目色清冷地注视她面上每一个表情。他看到了坚忍、吃立不拔,以及令人意外的沉稳。 一瞬间,她在他眼前蜕变了,不是蝴蝶,而是带刺的玫瑰,毫不犹豫的刺向想伤害她的人,一招制胜,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那一刻,她像在日头底下绽放的花儿,娇艳地展现窈窕风姿,让心口一悸的他骤下决定——他要她。 “姊姊,你、你怎么不生气?他不是好人,在我们家一住就十几年,肯定有企图……”云惜月毕竟年幼,没法应对不在预计中的变故,但她小小年纪就一如其母阴毒,还是不遗余力的抹黑,想让两人渐行渐远,再无瓜葛。 她不喜欢云傲月,非常不喜欢,云家只需要有一位受娇宠的小姐,不是继姊,而是她,她才是那个该被捧得高高的娇娇女。云傲月挡了她的路,遮去她的光,夺走她所有尊荣,她恨云傲月,巴不得世上没这人的存在。 但是她更加厌恶老是对她视而不见的齐亚林,一个被族亲丢弃的孤儿凭什么拥有一身傲气,不仅文采出众,还容貌俊秀,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将人看透,不笑的脸似在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真是一只令人恶心的沟渠耗子。 鄙夷,是的,连她都看得出他眼中的嘲弄,讽刺她们母女尽做些徒劳无功的事。 云傲月看着她慌张的神情,心道:不要以为没人看见她们肮脏的举上,苍天有眼,正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谁也逃不过天谴。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如今时候到了。 她面色平和的朝云惜月一笑,做出令云惜月想后退的动作,她居然温柔地摸了云惜月的脸。“你误会了,齐家哥哥就像姊姊的亲兄长一般,当初姊姊的亲娘就有意收他为义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表明就过世了,因此这才错过。” 义子?不错的借口。浓眉一挑的齐亚林嘴角上扬。 “骗人、骗人,姊姊你被他骗了,什么义子义母的,根本没听过,他是来欺骗姊姊的,好继续在我们家骗吃骗喝,毫无羞耻的用我们家的银子!”姊姊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以前她只要一喳呼,姊姊便会满脸怒色的向祖母告状。 云傲月面一沉,一脸凝肃的加重了语气,“惜月,你的规矩和教养哪去了,怎么能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编排别人的不是,你这种一张口就胡言乱语的行为是在给咱们云家丢脸,人家会说母亲没教好你,把你养得太娇了,全无是非。” “姊姊……”姊姊这样好陌生,之前的姊姊不会反骏她的话,只会和她一个鼻孔出气,骂得比她凶、比她难听。 看到周遭的百姓听了云傲月所说的话,已经有人赞同的点头,同样在蜜罐里长大的云借月未经此事,有些慌乱,频频回首看向马车,希望母亲能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何况齐家哥哥来我们家时你都还没出生呢!母亲也尚未进门,你哪晓得其中的弯弯曲曲,我只是恼他尽顾着读书不理人,一心只想博个功名出人头地,这才小家子气和他闹别扭。姊姊做得不对,不可学习,以后你不能再说伤人的话,那样会显得你很没有气量。”我多活了一世,你斗得过我吗? 想到曾经所受到的羞辱,云傲月笑得越发和气,脸上布满恬静柔美的光。她过得越好,贺氏母女便会越难受,气闷在心,想要一脚踩下她又拿她没辙。 想要好名声又要拔掉眼中钉,世上岂有一举两得的好事,简直作梦。 重生前她不懂,才会由得继母从不打骂的捧杀,还为自己的无所不能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目空一切,自视甚高,把所有身分不如她的人视为低贱,逢高踩低。 她付出过不愿回想的代价,现在总算懂了,所以她要索讨,她们欠她的总要还。 “我必须郑重声明一点,我并不是一直用你们家的银子,从三年前,云夫人就不断苛扣我的月银,时有时无地只用几两碎银像打发乞丐一样的打发我,嫌我占了她的地。 “一年前更直接断了我的银钱,一文钱也没有再给过我,幸好当年仁善的先夫人替我向霸占我家家产的族人讨回一些银两,不然我真要被云夫人活活给逼死了。” 第十六章 齐亚林一站出来,一语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大为愕然,看热闹的表情忽地一转,露出意味不明的鄙视。 原来贺氏是这种人呀!表面上善待继女,是个持家有成的温良主母,背地里却阴狠毒辣,连一名有心向学的远房亲戚也容不下,竟然恶毒的断人钱粮好逼人出云现场议论纷纷,没人瞧见马车内的贺氏脸色铁青,两手攥得死紧,尖锐的指甲刺入肉里却不觉得疼,斑斑血迹渗出,染红了手中素绢,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海棠般。 “齐家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母亲她真的没在月初发月银到玲珑院?”大为震惊的云傲月捉住他的袖子,不敢相信继母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活了两世的她比谁都清楚,她的生母并未为他讨回家产,占了都占了,谁还愿意吐出来,连族长都有一份,他在扬州那边的族亲已和他形同陌路,一直到死他才想葬回原籍。 在这之间,他一次都没有回过扬州,再见故里,那里对他而言是一个不堪的回忆,他考中进士后那几年大多待在京城,从皇子争位、先帝薨逝、新帝上位,一步步往上爬。 这些是她听到李新说的,她当时在扬州停了三天,也跟他说了三天的话,有些事她以前不知道,但是一听到他说,她心底的愧疚就更深了,原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替她做了很多事,他念在生母的恩情一直善待她,保她无忧。 只是后来家里来信催促了,她又顿感身子有些不适,这才启程离开扬州,没去和李新多聊聊一些过往,搭船后没过多久她就病逝了,死时还念着她对不起人,她负了他。 “小事而已,何必惊动你。”齐亚林神色宠溺的拍拍她的手,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了,无须再提。 虽然那时的她骄蛮刁横,对他的憎恶多过喜欢,可是她的心地还是良善的,即使很不满他老是在她面前晃动,可只要他开口,她仍会像头小蛮牛似的替他讨回公道。 她的想法很怪异,只准她欺负他,不许其他人在她眼前给他下绊子,他好歹是她生母收留的远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虽会叫他离她远一点,却没想过要把他赶出云家。 云傲月娇是娇,却有她的傲气在,她不屑和低她一等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但亏待“自己人”的事她做不出来,刁蛮得很可爱,这也是齐亚林一直不肯放弃她的原因之一,认为她还有救。 “什么叫小事一件,根本是受了委屈,母亲怎么可能不发给你月银,是不是你搞错了?”她谨地把“搞错了”三个字说得很大声,好让车内的人听到。 他温润如玉的面容浅浅一笑,“也许是云夫人疏忽了,或是她忘了有我这个人,我确实没有收到银子。” 不论是忘了或是疏忽,都是主母的失职,老夫人将各房的分例分下来,贺氏就不能贪。尽管不过才几两银子罢了,但她贪了便是她无耻,心里龌龊,连个孩子的银两也不放过。 首富之妻有多爱钱呀,她嫁过来之前穷到看到银子就发亮吗?怎么眼光如此浅薄,把前途大好的秀才郎给得罪了,她就不怕有朝一日人家功成名就了回来找她算帐? 齐亚林的手段也够毒辣,真是有仇报仇的狠角色,他此言一出,不仅把贺氏弄臭了,还将了她娘家临川侯府一军,意思是你们世勋侯府是有多穷呀,竟养出这等见钱眼开的庶女。 不用说,贺氏也得罪了自己的娘家,让侯府也牵连其中,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大家在猜测临川侯府是真的穷,养不起孩子,还是侯爷夫人苛刻庶女,让她为了一文钱斤斤计较。 不管是哪种说法,侯爷夫人都恨极了贺氏,怪她不会办事,连个小秀才也摆不平,还把火烧到远在京城的临川侯府,让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连着数月都出不了门。 但这是后话了。 “那你这几年不是……”过得很艰苦,想到他适才说过有先人留下的银钱在手,云傲月话到一半就停住了,不予说破,可脸上火辣辣地,有如被人甩了一巴掌,贺氏此举做得太不地道了,连带着身为云家人的她也觉得被打脸。 谁知道贺氏也有满肚子苦水要吐,她哪是贪玲珑院的银子,只不过看齐亚林中了秀才之后越来越成气候,想要打压他,才从最根本的银两下手,绝了他爬向高处的路。 没有银子还蹦跶得了吗? 谁知齐亚林完全不受影响,因他身为秀才,每个月县衙会发给他一百斤白米和三两银子,这是朝廷颁布的法令,为的是鼓励读书人上进求取功名,日后报效朝廷。 所以贺氏这一记阴招威胁不了他,反倒成了今日的把柄,自污其身,有苦难言的她也在埋怨自己没想仔细,把好人才推开,她应该拉拢他,像对付继女一样把他养成纨裤子弟,让他镇日不学无术地斗鸡走狗。 但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回头路,她只能两眼黑的走到底,要用更强烈的方式将两人分开。 “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没被饿着、冻着,有吃有喝,有屋住,顶多挨上几个白眼,他忍得住。 忍?忍着忍着他的心就越来越狠了,多年后他一朝得势,立刻展开大规模的报复行动,除了云傲月之外的云家人都受到波及,吐了他一口痰的云二老爷因侵占他人土地被关;踩过他一脚的三房子孙后来瘸了一条腿不良于行;云清泰病重,终生是个药罐子;云惜月嫁了五十多岁的老鳏夫为续弦…… 总而言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云老夫人幸亏死得早,要是她看到自己用一辈子辛辛苦苦扶起的云家一夕间垮掉,不知会有多痛心,活着不如死了好,她愧对云家列祖列宗。 而这一切事端全因一人而起——云傲月。 不过她重生了,这些令人心惊的事不会再次发生,她正在书里改变云家的将来,不再重蹈覆辙。 “齐家哥哥,我那里有银子,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就让李新去取。”贺氏做得过头了,居然连月银也扣下。 听她慷慨解囊,他不觉莞尔,“我手头上还算可以,真的不缺银子,你那点小钱留着平日花用吧。” “齐家哥哥,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死撑喔!我不只一点小钱,祖母说要慢慢把我娘的嫁妆交到我手中打理,我现在有两间铺子、三百亩地,还有三十亩大的庄子。”云傲月故意炫耀她是小富婆,一方面表示足以支应他,一方面要气贺氏。 马车内的贺氏一听,脸色剧变,什么,那个老妖婆竟敢这样对她,提早好几年把齐氏的嫁妆还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贱人,这不是刨她的心吗? 齐云娘的嫁妆十分惊人,铺子的收益和田地的出息每年共有十几万两的收入,云老夫人一半充作公中,一半留给孙女当压箱银子,几年下来数目相当可观,是一笔叫人觊觎的财富,可供云家一家子十余年的花销。 贺氏当然想得到它,她一真视那些为囊中之物,认为这笔钱就是她的,等老夫人不中用了便由她接手,她东挪一点、西挖一些,早晚能搬空,给她女儿添妆、为她儿子置地。 她都盘算好了要怎么运用那些银子,没想过要留一丝一毫给继女,想着到时用一句亏掉了就能推得一干二净。虽说开铺子一定赚钱,田地干活总会来几回风灾雪祸,他们做主家的总要有几分良心,不能真把人逼死了,要发点抚恤伤者的银子是不是?这样钱哪还有剩。 想好了理由,她日咒夜咒,场夫人的身子骨还是一样硬朗,没病没灾还能吃喝,再活个二十年她都不怀疑,心中就气闷,如今听到这消息,胸口的火一下窜半天高,几乎要坐不住,只想冲下车问个仔细,不愿接受到嘴嘴的鸭子还会从嘴边飞走。 “那你就好生管着,生财聚宝,我也沾沾你的福气,日后庄子上的出息别忘了分我一份。”齐亚林笑着讨点好处,实则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直在他缺不缺银子这事上头打转。 这会儿他还不好说出“大有书铺”是他的私产之一,他是没什么钱,但懂得开源节流,云娘姑姑生前也私下给了他不少银子,为了给自己和小月儿留条后路,他悄悄地置办了几处还算赚钱的资产,因此贺氏想为难他是白费功夫,他在看出端倪前便已行动,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不时之需,洞察先机便是如此。 第十七章 “好,一定,我当然不会忘了齐家哥哥——”裙摆忽地被扯了一下,话说到一半的云傲月被打断,她低头一看扯她裙子的小手,再看向手的主人,“怎么了,妹妹?” “你不理我。”云惜月嘟着嘴赌气。 “我没有不理你呀,我只是先跟齐家哥哥讲话,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我得替她出面致歉。”云傲月说话时看了一眼马车。 一抹阴晦的戾气从云惜月脸上一闪而过,“母亲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亲兄妹也要谨守分际,你们只是这房亲戚,怎么可以走得这么近,姊姊不要脸,勾搭男——” 没等她说完,面色一冷的齐亚林大手捂住她的嘴巴,拽起她往马车内一扔,“管好她的嘴,再有下一次,我会拔光她的牙——” “呜呜呜……”云惜月吓傻了,哭个不停。 贺氏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 他竟敢……竟敢威胁她?! 那个杀千刀的小畜牲,也不想想他吃的是谁家的粮,住的是谁家的屋子,用的是谁家的银子……好,银子去掉,翅膀硬了不需要云家的银锞子,可衣食往行哪一样不是云家的? 哼!不过是云家养出来的一条狗,居然胆肥了,反过来咬养大它的主人。他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也敢在她面前摆架子,真当她是山西的刀削面——任人削吗? 想起那阴恻恻的低冷嗓音,贺氏的腿肚还有点打颤。她没想过外表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也有令人胆颤的一面,那幽深的双瞳好像黑暗中的狼目,盯得她两股一颤,差点两腿一软认输,不敢再打任何主意。 直到马车一催动,行驶在回府的街道,主才被震慑住的颤意退去,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越想越火大。 那小子今年才十七岁就有这么强的气势,再给他几年成长那还得了!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不能任他一路顺畅地走到底,得给他添堵、扯扯后腿,让他空有双翼却无法上云霄。 贺氏不怀好意,想着要如何还以颜色。 “呜——呜呜——呜——” 耳边传来刺耳的呜咽声,贺氏不耐烦往哭得正起劲的云惜月背上落下一巴掌,“不许哭,再哭眼睛都瞎 了。”哭得她心烦。 “呜……嗝,他、他说要拔掉我的牙,没有牙齿我怎么见人……”为什么连那个好欺负的家伙也变了?他不是向来遇到打骂都视若无睹的走过吗,这回为何变了个样子,把她吓得全身直发冷。 哭到打嗝的云惜月满脸泪花,本来长得算好看的小脸涨红,像泡过水的包子,猛一看还有点吓人。 说到这个贺氏就来气,看到女儿的不争气,她嗓子眼都气到快冒烟,“他随便说说你也信,也不看看是谁在养他,若真敢动你一根寒毛,他这辈子也完了,别想争取功名……”功名? 啊!瞧她这脑子笨的,忘了有这回事,今年不就有乡试,当年一鸣惊人的小秀才要考举人,若她从中动点手脚,例如让他拉个几天,吃错东西中毒,或是被地痞流氓给打了…… 她越想越乐,仿佛已看见齐亚林那张落魄到全无生气的脸,垂头丧气的望榜兴叹,榜上无名的他总得找点活来干,不好再懒着别人养活,他都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难不成要云家养他一家人不成? “娘,您说他不敢,可是您看到他刚刚的表情没,我都被他吓哭了,我……我还是很怕,以后这种事您别再叫我做了,我怕他……”她不想当无齿女,连豆腐也咬不动。 贺氏一啐,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往云惜月眉心一戳,留下一个红印,“没用,这样就怕了,一个没钱没势的族中弃子,我一根指头便能把他揉死,真不晓得你在怕什么。” 哭到口渴的云惜月哑着声音道:“好呀,您把他捏死试试,女儿等着您大展神威,我在一旁为您摇旗助阵。”她气自家母亲站着说话不腰疼,想败坏姊姊名声的是亲娘,却让年纪小的她仗着“年幼无知”出面揭发,不给人活路。 现在她还能仗着人小给母亲当枪使,可再过个几年她都能议亲了,今日的所做所为能不留下话柄吗? 这哪是亲娘,跟后娘没两样,算计完了大的再清算小的,亲生的女儿也只是她棋盘上的棋子,随她爱摆哪就摆哪,不听话照样摆脸色,不把人驯得服服帖帖不肯罢休。 九岁的年纪看起来很小,但在普遍十一、二岁就议亲,十三、四岁订亲的年代,其实已经不算小,云惜月将自家母亲这几年对自个长姊明捧暗害的行径全看在眼里,早就有样学样的被迫早熟,学会母亲心黑的手段和自私。 虽然是至亲的母女,她也怕母亲偏袒弟弟,将她日后的嫁妆挪给弟弟用,她能到手的嫁妆可能不如想象,还得防着母亲的黑手。 “你这死丫头不会顺娘的意说句好听话呀!养你根本是白养,一点用处也没有,娘当然会弄死他,但不是现在,还得再想一想,做一番妥当的安排,不能让他出头。”贺氏瞪了女儿一眼,恼她的不贴心。 以前事事顺心时,母女俩说说笑笑无所不谈,可一遇到挫折了,两人的嫌隙就出现了,互相对彼此的作为不满意,开始抱怨不用心,甚至怀疑起母女连心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还是那是以讹传讹的误导,母女是前世仇人才是。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看了他刚才的神情,以后都不敢靠近他了,别说再当搅屎棍了,一看到他就想躲得远远地。”这会儿想到手都还有点抖。 齐亚林难得发一次威就把贺氏母女给震慑住了,她们有一段时间真的不敢再使夭蛾子,安分了许多,只是蛰伏并非全无动静,贺氏私底下还是小动作频繁。 对付两个太吃力,所以她先对要应考的齐亚林下手,只要他中不了举,她的心可以先安一半,扫去一个障碍。 “捧杀”不只对继女有用,同样能放在男子身上,她打算收买几个云氏家族的子弟,让他们带齐亚林四处吃喝玩乐,再让他在铺子里挂着虚职领干薪,慢慢磨去他的锐气,久而久之人也就废了,像之前几年她对继女所做的。 贺氏想得很美好,她也付诸行动,可收到的成效却非常失望,她完全不能相信周详的计划竟出了问题—— 人家根本不配合,不动如山。 夏天的蝉声渐少了,第一串丹桂挂枝,入秋的凉风早晚都要滚一滚,吹得满地黄花落,寒意上心头。 一批又一批的学子入了闱场,神清气爽的齐亚林也是其中之一。他脚上穿的是云傲月亲手缝制的鞋子,腰上系着绣了蟾宫的香囊,束发的青底绣金边发带也是她一针一线的杰作,黑发间闪着金黄光芒十分耀眼。 虽然手艺还有些“粗糙”,但是可以见人了,她花了几个月“学习”,也该有所进,从针脚大小不一到如今能绣出简单的花样,大家都夸她进步了,能给自己绣件裙子了。 其实她很心虚,要绣好不难,她很轻易便能绣出不比绣坊差的绣件,可是要绣得有如初学却非常难,一不小心绣快了就赶紧抬头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然后又连忙拆掉重绣,表示自己笨手笨脚,老是做不好。 她花在做假的时间都能完成如屏风般的大型编件了,可她还在拆线、重新下针之间忙和,累得她骨头都发酸了。 不过齐亚林倒是捧场,不论她做得好或坏,都笑着接下,而且隔天就出现在他身上,充分表现出对她的支持。 怪不好意思的云傲月只好说下一次会更好,而她也真的一次比一次好,让众人惊讶她在刺绣上的“天分”。 她总不能逢人便说这是作弊吧!她早有好几年功力。 云傲月张望着门口,“来了没?”真是急死了,都快过午了。 “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了,您别急。”青玉端来银耳莲子汤,放在云傲月左手边的高脚圈腰黄梨木小几上,方便她取用。 她苦笑,“我也不想急,可就是坐不住,老是想向外张望看看人来了没,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急性子。” 青玉狐疑的瞟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话很怪异。小姐打小性子就比别人急了些,凡事要争强斗胜,不喜欢输人,老爱抢第一,近日来才稍微沉稳,有点大姑娘样子。 第十八章 只是做丫头的不会反驳主子的话,小姐怎么说怎么是,她听过就算了,岂会当一回事。 一旁的云老夫人,一边用杯盖拨去泡开的茶叶,一边小口饮茶。缓缓道:“小姑娘叹什么气,叹一次气少活一年,别仗着年纪轻就任意挥霍,等你活到祖母这岁数,可盼着多活几年,好看着你们这些不省心的皮猴。”急什么,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求也求不来。 因为不是自家的子孙入场考试,所以云老夫人能气定神闲地取笑孙女性急。 “祖母,我这不是急嘛!前两天齐家哥哥还因吃错东西拉了大半天,要不是我的『止泻』正好派上用场,他这会儿别说下床了,怕是连走都走不动。”真是防不胜防,他们已很小心的注意饮食了,没想到还有人更毒辣,直接将无色无味的药下在茶水里,若非她会点医理,查验出茶水沉淀后有细末,还真不晓得为何中了暗招。 他们之前也遭遇过几次,要嘛是在香里动手脚,不然便是饭菜,还有出门遭贼的,不往腰上的钱袋子摸,却一脚往腿肚上踹,真让人得逞了,腿不断也会伤筋动骨,得休养数月才会好转,那时秋闱早就过了。 贺氏做得很隐密,没让人察觉是她所为,可是凡事都有蛛丝马迹可循,真要往下查,还是能查出子丑寅卯,当面给她难看。 只是齐亚林之后还要参加会试,此时不宜离开云家,若是真和贺氏撕破脸,还能住下去吗? 云老夫人面色平和的笑了笑,“你那间药铺子生意如何?还开着吗?要不要祖母接手。”她指的是赔钱的话,可以帮忙收拾烂摊子。 “好着呢!祖母,我在药铺里卖我自制的药丸子、药片,往往卖到缺货,抢购一空。”她经手的药哪会有问题,重生前的沈家药铺便是卖她的药卖到大发利市,数钱数到手软。 沈家药铺原是兄弟合开的铺子,沈大爷不到三十岁就过世了,留下三女一子,最小的儿子才三岁,因此药铺由沈二爷接手当家,他再将所得的一半利益分给大房。 可是树大必有枯枝,沈二爷顾念着兄弟情深肯照顾寡嫂、侄子,可他那几个豺狼似的儿子却不乐意,老想从她手中弄走药方,好另开一间专卖成药的铺子大赚一票。 有时她会猜想她死前生得那场怪病是不是他们下的手,但是转念一想,药方在她脑子里,谁也拿不走,她死了对他们没好处。 云老夫人担忧地问:“你的乐能卖吗?”她怕反而害了人。 云傲月笑得自信,“本地药行鉴定过,得他们允许才能上架出售,我的药品质好、药效佳,他们很是推崇。” 树大招风,她不敢一下子拿出太多药,也就常见的十来种家常用药,像外用的金黄散、红升丹,驱虫用的化虫丸、乌梅丸,滋补肝肾、清散风热的明目地黄丸、消食的保和丸、止咳平喘兼化痰的金沸草散、活血袪淤的益母胜金丹、止泻的止泻片、老人家用的养心安神丸…… 其实她手中有上百种药方,有的是她自个研制出的药品,有的是老太医临终前留给她的,因为有过采药、洗药、拣药、切药、煎药等细项练手,她背起药方比别人快,在脑海中也记得更牢,这些药的制成她不只经手一回,自是记得住。 后来到了沈家,她看到一排继子、继女,在和他们相处一年后,知晓了他们的品性,决定销毁所有药方,一张也不留下,若有成器的再手把手的教起。 “嗯,别太骄傲,药是救人的,可开不得玩笑。”云老夫人表面装得很严肃,但心底乐开一朵花。她的孙女果然是个好的,这下子不就出息了,她也与有荣焉呀! “是,祖母,我不骄傲,乖乖地制药……”她另一间铺子开的是“逢春医馆”,坐堂的老大夫年过半百,善针炙,她刚好也能偷师几招,好弥补她医理上的不足。 “小姐,回来了,李新和表少爷都回来了,他们看起来……嗯,春风满面。”候在门口等着通风报信的绿腰喜孜孜地跑进正堂,比捡到金子还快活的大声通报。 “真的回来了?我去瞧一瞧……”听到身后两声轻咳,一脸兴奋地云傲月脚步一慢,先朝云老夫人行礼,“祖母,我去迎一迎齐家哥哥,咱们家要有举人老爷了,是件大喜事。” 见她一脸掩不住的喜色,云老夫人无可奈何的挥手,“去吧去吧,才安分几天又要闹腾了。” “是。” 云傲月兴冲冲地刚走出正堂门口,冷不防一道黑影就堵住了她的路,她一个没稳住撞向对方,那人顺势扶住她。 齐亚林无奈地笑道:“都快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鲁莽,要是摔疼了又要哭鼻子了。”她小时候最爱哭了,禁不起一丝疼,一疼就哭。 “中了没?中了没?快说快说,不许吊我胃口!”她半是威胁,半是娇嗔地捉住他的衣襟,两眼亮如繁星。 看她小脸微红,粉腮透着酡色,心弦一动的齐亚林将人扶正,“你不是说过我是解元,那你说中了没。” “真是头名?”她一双圆睁的杏目缀着碎玉光华。 他笑而不答。 一旁的李新倒是笑得嘴都合不拢,“小姐,少爷是第一名,小的钻到前头瞧见了,小的当下大叫,少爷说小的没规矩。”他挠得后脑杓傻笑。 她喜不自胜,“真的中了?”这可是他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刚要进正堂的贺氏听见了忽觉眼前一黑,有些站不住,她想了无数方法阻止,最终还是让他出头了,接下来她只能想办法让这对表兄妹离心,否则他们合起来对付她就麻烦了。 【第六章】 “大小姐,表少爷酒喝得有点多,醉得走都走不稳,夫人让奴婢请大小姐弄一碗解酒汤。夫人说表少爷那性子看似随和,其实十分固执,旁人无法近他的身,唯有大小姐你亲自端去他才肯用……” 这话说得毫无瑕疵,把齐亚林这个人看得七分透,除了李新和云傲月两人之外,云家其他人他一个也不信任,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近身,十分提防,尤其是贺氏,更是重点防备人物,她多次对他下暗手,也差点成功了,他对她全无好感,只想远离她。 梳着双螺髻的丫头看来年岁不大,顶多十岁左右,说话口齿虽清晰,但乍见传闻中蛮横无礼的大小姐,她还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让怀疑她有鬼的云傲月放下戒心。 十七岁少年中举是安康城大事,不等各家乡绅大户前来邀宴,经商返家的云大老爷已席开百桌,从知府大人、县太爷,以及县衙内的各位官爷,到地方上稍有名望的大家,他一一下帖请人过府饮宴,以昭显他对举人老爷的看重。 新出炉的解元出在安康云家,这是多大的荣耀呀!难怪云大老爷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他一个个敬酒,要人一口喝干,接着转身满脸笑的接受宾客的溢美恭贺词。 虽然不是云家子弟出身,但好歹也是吃云家的米长大,又是连着亲的表侄,小辈有出息,他们还不是跟着沾光,都是自家人,没差,没差,日后成了天子门生,云家也光采。 酒、是喝不完的,歌女、琴声相伴,即使是自制力过人的齐亚林也禁不起黄汤杯杯下肚,因此云傲月信了丫头的话,但是她有些疑惑。 从后院走到前院,丫头带的路偏了边吧?本该从湖面的拱桥经过才是最近的路,这丫头却带着她从湖岸边走小路,弯进离前院书房较近的园子。 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幼时还满园子乱窜,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弯道,没道理走这啊,该不会又是贺氏的阴谋? 一和贺氏扯上关系,她放下的心又提起,步伐慢了下来,连身后的青玉、绿腰也由她的神色察觉出一丝异样,三人的脚步都变慢了。 走在前头的小丫头好像不知道她们变慢了,照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等到要入园子了,她才赫然发现后面没人,一脸慌张地往回跑,“大小姐,您怎么也不喊奴婢一声,奴婢走得快了,没顾及大小姐步子小,请大小姐饶恕奴婢。”她连忙跪下磕头,是真磕,砰地好大一声,前额都磕红了。 “起来,不怪你,是绿腰端着汤怕走快会把汤给洒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路。”如果连这心实的丫头都利用,贺氏的无耻简直是不要脸到极点。 第十九章 小姐,您不厚道,干么扯上我,青玉姊也在旁边呀!端着解酒汤的绿腰很是无辜,她很想说她向来走得比风快,且从不踮脚。 一旁的青玉一脸正经,心里却笑开了。 “原来是怕汤洒了呀,那我们慢慢走。”松了口气的丫头拍拍沾泥的裙子,现下她走得很慢,不时回头一看。 殊不知她们在这儿慢得怕踩死蚂蚁,园子深处的凉亭中,也有一名身着锦衣的男子正不耐烦的跟步。他一来一回的走着,显得很没耐心。 云傲月等人走得再慢,会碰头的人还是会碰头。当她因园子里有人影晃动而缓缓抬起螓首,凉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已大步跨出亭子,两人四目对个正着,有片刻的凝滞。 一个讶异,难以置信;一个惊艳,见色心喜。 是他?!云傲月大惊。 是她?男子心想,长得真清丽脱俗,如画般的美人儿,若再过两年,肯定会出落得更明艳动人,娇媚多姿。 “公子走错地方了,宴客的席位在前院,你再往前走就入了云家的后院。”力求稳定的云傲月不让自己发出过重的喘息声,声调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也不卑躬屈膝。 这个人她很熟,熟到他身上有几颗痣,长在什么地方都比他自个清楚。他叫贺重华,是她重生前的第一个男人,临川侯世子。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本世……本人还没见过比你更貌美的女子,敢问姑娘芳名?”这么美的小妖精就该收入他的后院里,让他夜夜宠爱,一生怜惜,恩爱百来回。 贺重华已经在想着把她压在身下恣意欢爱的情景,他这人没多少的偏好,唯爱美人。 原来他对每一名女子都般殷勤,她当初怎么会以为她在他心中是最特别的,他身边女人再多也舍不得不要她?她轻声道:“你逾矩了,公子,还请你快快回到宴席,勿做耽搁。” 一遇美色就挪不开脚的贺重华一脸迷醉的拦住她的去路,“小美人留下来陪哥哥说说话,哥哥给你买金钗头面。” “放肆,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轻薄的,快快退去,免得徒增不快。”见他的手快摸到自家小姐的脸,青玉赶紧跳出来,把云傲月护在身后。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一脸不正经的邪笑。 “我管你是谁,只要冒犯我家小姐都该打出去。”她们有三个人,还怕打不跑一个登徒子? “打?”他像听见好笑的笑话,冷不防的爆笑出声,“本世子就站在这里,胆子够大就来打打看。” “世子?”闻言,青玉瞬间僵住。她还不致于无知到不知道世子是什么,现今的夫人便是出自侯府,有个世子侄子。 但是小她两岁的绿腰却犯了糊涂,竟脱口而出,“柿子要熟了才能吃,秋柿都挂果了。”她喜欢柿饼,尤其是上面一层白白的柿霜,可美味了。 “世子,柿子?哈哈有趣,真有趣,安康云家真是一处令人开怀的宝地。”有美人儿还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瞧这一家的奢靡用度真叫人嫉妒。 听闻首富家的银子最多,他特地来瞧一瞧,没想到正好赶巧遇上云老爷在宴客,席开上百桌,每一道上桌的菜色都是佳肴,他大致算了算,没有几万两是撑不起宾客云集的场面,而十道菜过后还继续上菜,堪比宰相家的排场。 懒得应酬的他直接找上贺氏,由她来安排楼台会、花前诉情什么的。他此番前来就是要拿下云家大小姐的芳 心,让她如痴如醉地为他倾倒,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了,果然容貌不输宫里的程贵妃,得此美人不亏,何况还有她身后几十万两的陪嫁。 “临川侯世子,如果您要寻母亲,请走左侧的月洞门到梨花院,想必母亲会在那里等您。”贺氏竟敢用这么下作的手法算计她! “临川侯世子?”后知后觉的绿腰发出惊呼,脸蛋一红发现自己闹了个笑话,羞愧得不敢抬头见人。 刚才领路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可见她也是机灵的,一见苗头不对就开溜,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求援还是一个人跑掉了。 贺重华笑得满面春色,一副寻花蜜而来的蜂蝶似,赶也赶不走。他轻佻地道:“徐娘半老的姿色有什么好瞧,还不如多瞧两眼小娘子的无边娇色,肤若凝脂,齿若编贝,明眸皓齿……”耐看,这是他给的评论。 云傲月冷着脸道:“世子爷若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请恕小女子告退。”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有心人的心计。 “你不爱听?”他一蹦一窜绕到她面前。 云傲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您说的是小女子该听的话吗?” “为何不?”多少女人吃他这一套,甘心走入他怀里。 “那不是我。”她已经吃过一次顾了,知道女子该自重,重生前的她便是为花言巧语所惑,才会失心疯的自误,如今看清了,她不恨他,至少没她以为的恨。 再一次见到相同的面容,她已经没有当时的悸动,也很残酷的发现她从未爱过他,她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太相信他永不变心的誓言,以及她渴望拥有的官夫人身分。 真的很可笑,他成了她一生不幸的源头,可是她却不爱他,在重活一回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自始至终她都在自欺欺人,作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把自己的渴望托付在他身上,认为这个人会像祖母一样的护着她一生,但她错了,他有妻有妾,被无数的美女围绕,一颗心分得跟发丝一般细,怎么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所以她不需也不恨他,至少在刚进府的前几年,他的确十分宠爱她,让朱月婵也比不上她受宠,因此更养大她的张狂跋扈,一心想把一位皇室郡主拉下位,好让她这个商家女上位,一脚踩下皇室颜面。 那时的她是多么不自量力,朱月婵乃现今皇上胞妹城阳公主之女,是一国之君的外甥女,她一个平头百姓哪来的胆气敢蔑视高高在上的皇权,跟找死一样。 贺重华没有亏待过她,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在朱月婵发卖她之前也曾试图拦阻,不过他更爱权势,郡主妻子能让他官升一级,因此他放手了,转身奔向他的前程。 他哼笑,“你倒是挺硬气,如果本世子执意摘下你这朵桥花呢?你跟不跟本世子走?” “世子爷府中的花够多了,不缺我一朵。”她是被赏玩的玩物,花未凋零便先让,连当护花泥都不够格。 “就缺你一朵,本世子看上你了。”快感动得痛哭流涕吧!他一脸自得的扬起嘴角,不信有女人不愿入侯府。 看他自鸣得意,云月举住想打击他的自信,出言讥讽,“是看上我云家的银子吧!听说侯府的库房空虚得很,想找几名冤大头填满它。”而她就是那个冤大头。 他骤地脸色一变,语气严厉,“是谁胡乱造谣,我临川侯府岂会缺钱,光看城阳公主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就晓得府里的库房满得装不下。” 但事实是有钱的朱月婵一向不耻向来风流多情的朱重华,因此她一文钱也不肯出,不愿替丈夫养女人,老是故意在他面前花钱,表示她宁可把银子花在自己身上,也好过他将一个个女人接进府。 临川侯府里什么没有女人最多,一妻多妾已是府中男子的传统。为了这些女人,府里的银两快被掏空,可男人们仍乐此不疲,丝毫不苦恼无银钱可用,顶多想着再娶一名多金的妻妾来填窟窿,用她的银子来改善青黄不接的财务状况。 待过临川侯府后院的云傲月最清楚这件事,因为她也是用银子买贵妾之位的傻子,直到被卖还没醒悟,喊着世子的名字盼他来相救,甚至一直到逃走前她都以为他会来寻她。 人要遇到挫折才会成长,她是棍棒加身才知男人的宠爱有薄弱,唯有自己懂得进退才有活路,靠得住的不是别人,而是想活下去的坚韧动力,那时她才知道光是活着有多么不易。 她就是学会了生存才想进绣坊为自己谋个出路,云家倒了,最疼她的祖母死了,其余的亲族走的走、散的散,学一门技艺也好养活自身,盼着能苦尽甘来,重振云家。 但她最后学是没做到,被坊里的姊妹陷害,再度遭发卖,她又步上无处可安家的颠簸日子,在药材中过完余生。 第二十章 “城阳公主?”云傲月假意不知皇家儿女之事,神情困惑的等人解释,但她明白贺重华为了得到她身后的财产,绝计不会明言他已有妻妾的事实,准备等把她骗到手再告知。 当年便是如此,他先把她哄得团团转,让她相信他每一句说词,而后才满腹委屈的诉说他被“逼婚”的过程,与郡主妻不睦等等,唯有她这朵解语花才是他真心所恋。 她信了,也因一句门户不相当而甘于成为贵妾。 等到一顶小轿进府后,她才赫然发现受骗,他哪里与妻子不睦,分明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后院有名分、无名分的莺莺燕燕多达十来个,个个都是与他心有灵犀的解语花,而她不过是其中带有财库的一朵,得他看重。 贺重华如云傲月所料般含糊带过,“不重要,一位皇室贵人罢了,小娘子无须挂怀,只需感受我的真心就好。本世子就爱你这种身形柔弱的小娇娇,你跟我回府吧,本世子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他说着就准备动手动脚,想一次就成好事,把云家大小姐当成好上手的傻子。姑姑告诉他这是一个单纯、好哄骗的闺阁千金,只要亮出身分她就傻了,一心只想要个威风十足的身分。 即使有两个丫头在身边,他照样色欲熏心地想一亲芳泽,吃不到肉先喝口汤也好,女子不是最重名节吗?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她还不得乖乖的从了他,当他第五房小妾。 “世子爷,您喝醉了。” 咦,小娘子的声音怎么变成男的?正在自我陶然的贺重华一抬头,眼眸倏地一眯,仔细一瞧,他居然捉了只男人的手,还在上头摸了几把,顿时犯恶地把手放开,连退了好几步,心中暗骂真晦气,含怒问道:“你是谁?”居然敢坏他的好事。 “在下是新科解元齐亚林。”他一面回答一面猜测,是谁放男客进园子,不用多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贺氏。 “齐家哥哥,他调戏我!”云傲月见他出现,二话不说立刻告状。 未来的首辅大人可是无所不能的能人,他连某皇子都能扳倒,把他属意的皇子推向九龙宝座,何况是处理贺重华这种货色。 “调戏?”齐亚林声一冷,目光凌厉的看向眼神闪避的贺重华。 贺重华似躲不过的十分狼狈,“谁、谁说本世子调戏她了,分……分明是她行事不端正想勾搭男人,本世子正巧经过被她缠上,这女子忒无耻,竟然敢诬蔑本世子,该重打三十大板。”小美人,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温顺地从我不就没事了,不过你好声好气的求我,也许我会饶了你。他在心里冷笑,仗着临川侯府世子的身分施压平民百姓。 齐亚林沉声道:“在罚她之前,请世子爷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真当自己欺了人之后能全身而退吗? 贺重华一怔,不太明白其意,不就是书房旁的小园子吗,他临川侯府多的是这样的院落,“小小的解元也敢质疑本世子?” “公道自在人心,世子爷所处的位置乃是女眷居所,你已经过头了。”他的意思指贺重华是踰越礼法,任何一位稍有廉耻心的男人都不会擅入女眷的后院,这人根本是于品德上有瑕疵。 “这……”书房不是男人作息之处吗,怎么才走几步路就成了女子的花园?还说是什么首富之家,宅子也盖得太小了。 他这是迁怒,怪罪云家先人没把云家大宅盖出富豪之家的规模,让他堂堂一名世子爷遭人奚落,但事实上是他错了,云家再富有也不能踰越礼制,朝廷有规定平民百姓的住家不得超越有品官员,只能在一定的亩数内建宅,城内可盖屋的地不多,被你一人占尽,要别人住哪里? 倒是一到城外便没有这个限制,你想盖多大的庄子都成,就算整座山包下来也无人有异议,只要你有钱。 云家的宅子已经是安康城内最大的民宅,只比知府府邸小上几亩地,里面有湖泊、花园阁楼、水榭假山,连砌景的太湖石都远从太湖运来,光是运输费用就达万两银子。 当然这些石头也不便宜,从小到十来斤,大至数百斤的巨石,几十市价就十来万,如今价更高,没有二、三十万是买不到。、 “世子爷不想本解元告上御史台吧?读书人的状纸向来为皇上所重视。”你能以势凌人,我不能拿天下士子来压你吗? 当官的最怕遇宁折不弯、风骨正的读书人,他们行事刚正,不向权势低头,宁愿撞柱一死也不愿活着受辱,一枝笔、一篇文章便能令三朝宰相落马,遗臭万年。 贺重华为人狡猾,套用他的话,“你不是说本世子喝醉了吗?醉酒的人哪分得清东南西北,难免眼花走错了路。” “那么不送,世子爷好走。”齐亚林半点面子也不给,直接送客。 “你……好,你很好,往后总会相遇。”贺重华恼羞成怒,面皮涨红,横眉竖目的撂下狠话。, “请。”齐亚林明摆着不欢迎不知轻重的不速之客。 “哼,我记住你了,安康城的解元。”一说完,贺重华忿然的甩袖而去,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墨汁。 这一天,两人正式结下仇恨,往后也成了明里较劲,暗下死手的政敌,从此不死不休,再无互看顺眼的一日。 “齐家哥哥,是我大意了。”没等他骂人,云傲月聪明的先低头认错,是她把贺氏的黑心想得太简单了。 见她一副诚心忏悔的模样,齐亚林哪舍得苛责,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伸手点了点她鼻头,“以后别再犯了。” “你不生气?”她倏地仰头。 “非你之过,怪你什么,只是以后要更留神,别再轻易听信他人言。”这回她逃过了,那下一回呢?越想越不放心的齐亚林,眉头如座小山的颦起。 “是那个梳双螺髻的小丫头通知你的?”那丫头果然是被贺氏骗了,幸好还算机灵,知道情况不好要通知人。 他点头,“原本以为是你继母设下的圈套,想让我在喜庆日子出个什么事好得利于她,可是事关于你,我便 无法淡然处之,便从宴席上告退,过来瞧一瞧。”他想着多留点心就不怕被算计。 “齐家哥哥,你真好。”她笑着拉起他袖子,眼眸盈满细碎的星辰,未及笄已光采夺目。 齐亚林因她灿烂一笑而略微失神,隔了一会儿方道:“知道我好就要更加顾着自个,别被人一句话就勾着走,日后我有事就让李新去寻你,没有我的手书和口信,你一个人也别信。” 她乖巧的颔首,“嗯,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若让人瞧见你和我私下相会也不好。”他皱眉。“私相授受”这个由头会毁了女人的一生。 “好,那我回去了……啊,对了,解酒汤都弄了,你喝吧,我保证没加不该加的东西。”她淘气地扬唇。 齐亚林失笑地饮下绿腰递上前的解酒汤。 云傲月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园子的那一头,他唇边的笑意瞬间凝结,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丝阴鸷。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说什么勾勾手指就晕头转向了,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情难自持,会喜不自胜的带着嫁妆跟我走,让我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如花美眷,人财两得占尽一切好处……”结果呢?他是自取其辱,一朵活色生香的娇花没摘到,反而被狠赏一巴掌,颜面尽失。 原本为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无须太用心,一个没多大见识的小姑娘还弄不到手吗?他身边哪个女人不是三、两句就对他痴迷,为了当他的女人使尽手段,只求一夕垂怜。没想到软豆腐没吃着,倒是啃到一块硬骨头,把他的牙都啃疼了,差点齿牙动摇。 还有御史台!那名不知死活的解元居然要告御状,让闲着没事做的御史参他一本,群起攻讦。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功名也敢和临川侯府作对,是谁给了他胆子,不怕死的也要斗一斗。 偏偏这是他的罩门,刚入兵部的他只在武选清吏司当差,官阶不高,尚未站稳脚步,这种凭出身荐官的侯门公子最怕御史那一张嘴,他们能把人从头批评到脚,肯定会说他尸位素餐,毫无建树,占着官位不办事,辜负皇上的栽培。 怒到无法自抑的贺重华狠砸了贺氏一套官窑制的茶具,那是贺氏的陪嫁,让她疼得心口抽了一下,但是看到他满脸怒色,她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出口,由着他摔东西发泄。 第二十一章 “大郎……”明明是他自个没用,哪能怪到她头上,机会都给他了,还能让到嘴的肥肉跑掉,可见他有多不中用。 “叫我世子爷,大郎是你可以喊的吗!”贺重华不屑的横目,瞧不起她商妇的身分。 虽是名义上的姑侄,可贺重华从没把贺氏当亲姑姑看待,嫡庶有别,侯府的嫡系子孙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横着走路,而庶出的卑微如奴婢,只能仰其鼻息过活。 贺氏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年轻时因能歌善舞而深受老侯爷宠爱,因此给了她一个妾的位置,收入后院,但是色衰则爱驰,侯府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几年后,贺氏生母也渐渐失宠,连带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顶着侯府七小姐之名,可穿着用度皆不如嫡出小姐身旁的丫鬟。 因此她才下定决心要过上好日子,用手边不多的银两向外打探消息,买通仆役放她从后溜出,继而勾搭上她早就锁定的丧妻富商,极其所能的怂恿他用重金买……娶了她。 大宅子里没有所谓的秘密,大家都晓得她干了什么,不过是一名庶女而已,有人愿意花大钱娶她,何乐而不为,至少省下一笔嫁妆,又有好几大箱的银子当聘金,这笔买卖划算。 这也是贺氏娘家轻待她的缘故之一,没人瞧得起她无耻的行径,还未婚有子,更让人蔑视,所以她嫁人之后极少与娘家往来,除了他们要伸手讨要银子的时侯,平常真的很少打交道。 这一次是贺氏主动写信给贺重华,说有一条人财两得的财路要送给他当新官上任的大礼,他刚到职,抽不出空,拖延了一段时日,直到手头有点紧了,才决定启程前来安康。 贺氏面上尴尬的讪笑,“世子爷,不是民妇诓了您,存心开您玩笑,您自个也瞧见了,我这继女的确长着柳叶眉、芙蓉面、朱红小口、貌美如花,这点我可一点没骗您。”美人儿在前还拐不到手,这能怪媒人没帮他洞房吗? “但是她的性情可没你说得柔顺,还敢给本世子摆谱,哪里是个好相与的人,明明傲气得很。”不仅不主动对他投怀送抱,还横眉冷目的要他自重,把他当登徒子看待。 “那是姑娘家矜持,她害臊嘛!初见陌生男子难免娇气了点,多哄她几回不就放开了,小丫头片子哪禁得起软磨硬缠,她不用多久便成了你房中娇花。”在她用心的“教养”下,这继女早被她带歪了,对某些事的坚持根深蒂固。 想做官夫人?真是异想天开。 侯门出身的她都遭人挑剔了,何况是下九流的商贾之女,她随口说两句竟然信以为真,整天作着飞上枝头的梦。 贺氏并不晓得继女已然重生的事,还当她是那个凡事听从、没有主见的傻丫头,对其品性自以为有几分把握。 一听那如花以玉的小美人将成为他的床上娇客,脸色不快的贺重华变得和缓了许多,“依你之意,是本世子心急了,把生性羞怯的云大小姐吓着了,她才视我如蛇蝎?” “肯定是这样的,姑娘家难免脸皮薄了些,怎好一见你就说仰慕你,那你还喜欢吗?岂不是跟作戏的戏子一个模样。”她努力地鼓吹,试图将继女的一生葬送在侯府后院。 她早就打听到朱月婵不好惹了,身为城阳公主的女儿,她可是比商家女更娇气,一点气也受不得,以云傲月那股不知死活的蛮横劲,不出几年就会被收拾得连气也没了,那时谁还管她是不是云家大小姐,不过是后门抬出的一具尸体而已,顶多云家出口棺埋了她,全了娘家情。 官大压民轻而易举,民告官却难如登天,就算婆婆那老妖妇要舍命相护,她斗得垮一等勋爵的临川侯府吗?还不是一顿板子打出来,哭瞎双眼也无力回天,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路归西。 她一说,他就乐了,真当自个是热呼呼的抢手货,但一想到还有个麻烦,他忙问:“那名解元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为她出头!”一想到平白受辱,他是有气难出,憋得冒火。 一提到齐亚林,贺氏也跟着神色不佳,“那就是个捣祸精,老是跟我过不去,护着那个丫头护得紧,简直是护食的饿狼,谁也不能靠近,若是一近身,马上龇牙咧嘴的咆哮,发狠地想咬人一口。”他还威胁着要拔掉她女儿的牙,真是太放肆了,目无法纪,一个没授官的解元也敢摆官威! 贺重华眉头一皱,“他的家世如何?” 贺氏冷哼一声,“哪有什么家世,寄人篱下的孤儿罢了,父死母丧,一家死尽,命硬,是前头齐氏的内侄,老爷看在元配的分上收留他,供他读书,让他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将他当少爷一样供着。” 要不是云家有钱,谁养得起这些赖着不走的穷亲戚,一个个吸血水蛭似的,巴着不放,年纪渐长也不提出府一事,害她得日日操劳,夜夜提心吊胆,唯恐他反咬一口。 “啐!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刑克者,居然敢对本世子无礼,活得不耐烦了!” “大……世子爷,他不足为惧,最多是有点挡路的绊脚石罢了,搬开他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云大小姐,只要她对您倾心,接下来的事便迎刃而解,不需您费心。”等云傲月和大郎看对眼后,由着她去跟老妖婆闹腾,把她宠上天的老妖婆不得不低头。 云老夫人对孙女的宠爱是出自天性,一旦用了心,老人家宁可少活几年也要小辈活得开心。 贺氏便是利用云老夫人的疼宠来挟制,她完全不用出面当那个被婆婆憎恨的恶人,反正吵着要嫁人的人不是她,她大可坐壁上观,让祖孙大斗法,闹得天翻地覆。 贺重华斜眸一睨,嘴角噙笑,“你说的嫁妆呢?真的称得上十里红妆,一点也不比朱月婵逊色?” “首富家的女儿还能寒酸到哪去,商户也讲究门当户对,齐氏的娘家在扬州地头也是富户,实际上有多少我是不清楚,那嫁妆单子在老太婆手上,但据我所知,最少十来间铺子,良田数百顷吧!还有压箱子的银子。”比她一个庶女要多得多,她看了都眼红。 她出嫁时只有三千两以及一些装场面的物什,至于妆台、柜子、床什么的都是直接从她屋子搬出,意味着以后她若回侯府省亲,屋子里空无一物,只能像客人一样睡客居。 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那是别人家的,府里再也没有她一席之地,连同女婿一样是外人。 “都是我的?”他双眼一亮,露出贪婪。 贺氏咬牙点头,“是的,都给你。”反正她能暗中扣下一些,光是明面的就够他欣喜若狂了,她拿点“媒人钱”也是理所当然。 事情还没成,同样奔着银子而去的姑侄已经开始坐地分赃了,一个想让继女招不了赘,从此困在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后院里;一个是妄想人财两得,再多纳几房美妾,心思各异却殊途同归,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云傲月。 只是两人在此时心意交会的互视一笑,合计着日后各得的利益时,另一边已经出手了。 正在热头上的两个姑侄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联手的百般算计中,竟出现了和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的发展,彻底的脱离他们的掌控,令其措手不及,打得他们灰头土脸。 “你真的决定了?”面色红润的云老夫人嘴角上扬,似乎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欢喜的笑了。 “是的。”低冷的男声响起。 “不后悔?”她不想让外人说她为难晚辈。 “为她,无悔。”心甘情愿。 云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遇到你也算是她的福气,老婆子这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齐亚林浅笑道:“遇到她才是小辈的福气,她很好。”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在他眼里,她样样都好,会做鞋、会绣花,如今还洗手做羹汤,他以前不敢奢望的她都做到了,还多了一门制药的手艺,夫复何求。 “是,她很好,也只有我这个做祖母才认为她是个好孩子,她爹长年在外,只管宠她,却不怎么管她,贺氏又是个有心机的,孩子在她手中,不坏也难,我原以为……”想到孙女过去种种任性的行径,她就气得全身发抖,想狠狠暴打贺氏那口甜心恶的毒妇。 第二十二章 好好的一个闺女被她教成泼妇,不尊师长只知胡闹,虚荣浮华的向往权贵生活,心比天高,真是可恶! “老夫人放心,有我在,她坏不到哪去。”而且根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她真的变了,往好的方面改变。 她点点头,“嗯,我信得过你,你打小就是个稳妥的性子,把她交给你我很安心,只是你真的不记恨她过去做过的事吗?” “真的记恨就不会向老夫人提起婚姻大事,您也知道我从小就疼她,除了您,就只有我真心待她,也许她是胡闹了些,但不失本心,还有一丝良善,虽曾对我恶言相向,不给好脸色看,可看到别人欺负我时倒也维护一二。”她还念着幼时情分,只是人大了,闹别扭,不喜他近身,就这点情分让他离不开,始终守护着她。 “那就让你吃点亏了,老婆子有点对不住你。”云老夫人有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心里欢喜着。 他一笑,“老夫人,您怎么会认为我考不上呢!” “你……”老夫人眼一眯,呼呼地转笑为恼,“你起来,别跪了,看了我老婆子心烦。” 双膝落地的齐亚林毫不费劲的起身,轻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老夫人,人要言而有信。” 她气恼的挥手,“得了、得了,我还讹你小辈不成,考入三甲得了官便把大孙女嫁予你为妻,绝不食言,反之,你若名落孙山,那就等着被招赘,当我云家的上门女婿。” “好,成交。”凭他的才学或许考不上状元,但进入三甲内绰绰有余,他胸有成竹,绝无意外。 【第七章】 “我一定要嫁给你为妻——” 朦胧间,齐亚林耳边似乎传来女子坚定的嗓音,那声音非常熟悉,熟到他不可能忘记,而且常常听见。 那是小月儿的前世吗? 揉着发酸的后颈,齐亚林从睡梦中醒来,眼带惺忪的望着天青色帐顶。绣上云鹤游天河的纱帐出自未婚妻的手,她这几年绣技越来越纯熟了,可比一代绣娘。 想着想着,他有些走神,嘴边挂着一抹浅笑。 他很少作梦,但偶尔几回却让他印象深刻,在梦中,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听觉特别灵敏,他很清楚地听见有个女人说要嫁给他,而那个人便是和他定下白首之约的云傲月,他永远也不会错认她娇软中带了点缠绵的声音。 也许他们有宿世情缘,前世便是一对恩爱恒常的夫妻,今生再续前缘,不离不弃。 齐亚林是这么认为的,但他谁也没说,只是更珍惜这份得之不易的情感以及为他而来的小姑娘…… 喔!不对,是大姑娘,都过了三年,小丫头长成明媚娇艳的小女人了,眼眸剪剪似秋水,流动着万般情丝,唇瓣殷红,嫩如春桃,一开一合似在诱人采撷,脸庞也更柔美了。 想着那张令佛也动心的娇颜,他漾出笑花。 “齐家哥哥,你醒了没?你今儿个不是要提早出发吗,我给你送些药备用……” “小姐,您小声点,少爷昨天很晚才睡,您让他多睡一会儿,别吵醒他。”说话的是守在门外的李新。 当年瘦瘦小小的小猴儿如今已长成高高壮壮的青年,肩宽背厚,腰杆子粗得像树干,他一只大腿就有青玉两只细腿儿粗,这几年间整个人迅速长大,都快跟齐亚林一样高了,不过那张脸的变化倒是不多,除了大了些,多了几两肉,一眼看去还是能认出他是谁。 自打齐亚林定了亲,李新便跟着沾福添光,热衷于下厨的云傲月不时会送些吃食来,怕齐亚林饿着,李新也能分上几口,把小时候缺失的营养给补回来,小树苗才能长成大树。 “你个猴儿精,小姐找表少爷还由着你拦着吗?表少爷一听到小姐的声音,肯定连睡都不睡,连忙爬起来见我家小姐。”向来稳重的青玉一碰上李新,性子就会变得特别泼辣,活似他是她的仇人。 一旁的绿腰站在云傲月身后掩口偷笑。 “我的好青玉,我喊你一声姑奶奶了,少爷真的还没醒,昨晚不是忙着上京赶考的事嘛!我看少爷眼眼下方都冒青影了,这才想让他多睡一会儿。”青玉真不好应付,她以前明明性子温婉,怎么大了越见凶悍? 云傲月开口了,“好了,青玉,我看他说的是实话,这几天齐家哥哥的确是挺忙的,我们就不打扰他了,等他睡醒了再来。”今年是转变年,鱼跃龙门,不该让他分心,他得养足精神应考。 青玉有些不服气,“小姐,您准备这些东西也很辛苦,没听到表少爷感谢两句怎么成,做好事要受到表扬,咱们不当默默行善的傻子。”做善事当然要广为传之,哪能把功劳让给别人。 “你呀!胆子肥了,竟敢取笑小姐我。送个药给自家人哪算是行善,你要你家小姐羞得不敢见人吗?”青玉这丫头变坏了,一张嘴又快又伶俐,头头是道说得舌头都不打结。 面白得几乎透明,嫩如娇蕊的粉颊透出一抹淡淡粉色,如今的云傲月有着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珠子的如玉娇颜。她扬起令百花失色的笑靥,艳压海棠。 少了生活的摧残,多了温情的浇灌,她出落得更娇艳,亭亭玉立,一枝芙蕖出水面,动人处在于眼眸流转,不笑也媚人,烟波绿柳也不及她三分春色。 若三年前有人说她会成为首辅大人的夫人,她肯定会用狐疑的神情瞅着对方,想想有什么药方能治癔症。 可是当祖母告知她已为她定下婚事,她将来的夫婿是齐家哥哥时,她怔住了,许久也回不了神,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她听错了,一生无妻无子的男人怎会择定她?未免太奇怪了,令人匪夷所思。 后来齐亚林找上她,亲口向她求亲,并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旁人,她飘摇不定的心才落定。 原来是他呀!在她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也重写了他的际遇,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今生有她相伴。 我一定要嫁给你为妻。重生前在他墓前说过的话应验了,她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两人已有婚约,定下盟誓,这一世她只能是他的妻,不会再有闲人出现。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她心里真的十分欢喜,前世在墓前说的话是真心话,他对她太好了,好到她觉得不嫁 给他是一种亏欠,她要嫁给他,用她的真心回报他的真心,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彼此。 至于当不当官夫人,她已经不在意了,两人能恩恩爱爱的相守,胜过那带不走的身外物,她很满足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三十三岁时的死劫,他的急症是什么?人为或自发?有没有办法救? 这几年她一直在研究各种急发病症的药方,有心绞痛的宁心片、滋阴安神,防止四肢抽搐的镇癫片、平喘的黑锡丹、肠瘫的锦红片、惊风袪邪的牛黄惊风片…… 甚至连中毒的解毒法也不放过,看能不能做出解百毒的药丸,就算不能完全祛毒,也能减轻症状,好让急症变成缓症,留着命等太医诊治。 绿腰趁机调笑,“小姐不用害羞,虽说是『自家人』,可亲兄弟仍要明算帐,咱们做了好事也得得表少爷一声好。”不然太吃亏了。 “绿腰,你也跟青玉学坏了,这些年我太纵容你们了。”云傲月故作失望的抚额叹了口气。 “小姐……”她们好像做得太过了,主婢不分。 “好。” 突地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屋外的她们心虚得都红了面颊。 “好什么好,醒了也不出声,偷听我们说话。”脸皮厚,促狭鬼,君子不做,行小人鬼祟。 “是你们说话太大声,我不听都不行,而且你的丫头一个一个编排我,我这声『好』若是不说,恐有性命之忧,我怕她们追打我。”丫头都被养得伶牙俐齿了,嘴上功夫不饶人。 门由内拉开,走出一位清如莲、静如月的温润公子,身如松,眉若墨,气态逸雅,风华内敛,浅浅一笑叫人 心肝儿颤,画一般的人儿秀逸出尘。 “胡扯什么,谁敢动你半分,我跟他拚命。”云傲月挥着小粉拳,故作气愤,实则脸上带着娇笑。 “唉,还是我家小月儿对我最好,懂得心疼未婚夫婿,叫我心头一抽一抽的感动。”齐亚林笑着握住她的小拳头,一根一根的拨开手指,让她的手心向内平贴在他胸口上,表示亲昵。 第二十三章 青玉、绿腰痴痴发笑,笑自家小姐想去揶揄人反被消遣,还被调戏了一番,被人当小姑娘安抚了。 “齐家哥哥,你再不要脸一点试试,你是读书人,安康城的解元老爷,怎么学起市井小民的无赖。”太坏了,都会欺负人了。 “还叫齐家哥哥,该改口了。”他的小丫头呀!真真正正的长大了,如花一般盛开。 头一偏,她莹白的面容挂着淘气的笑,“改什么,不习惯。” 他顺着她的话尾将她一军,“夫君如何?” 脸一红,云傲月羞臊地一横目,“不正经。” “正经当不了夫妻,闺房之中难道你还要我打恭作揖,中规中矩的喊你一声娘子?”他故意拱手一揖,摆出老学究的嘴脸,泛开来的笑意聚集在他两眸之中。 “呸!又欺负人,我才不嫁呢,你慢慢等呗!”这厮越来越不知羞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欸,要我入赘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不想当官夫人吗?”他能给她的,他绝不藏着掖着,他要一直宠着她。 虽然她不说,但是她还是想过过官夫人的瘾吧。他曾无意间听她对他喊出“首辅大人”,想必期望甚大。 想起以前做过的傻事,她面容多了一丝黯然,“我才不希罕,只要你和祖母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要。” “这话真动听,多说两句。”齐亚林好笑的逗她。 怎么会不希罕,只是她更贪心,鱼与熊掌都想要。若她嫁给他,之后就是齐家媳了,不能接祖母过府奉养,就算他肯同意,云家人也不会点头,养亲到百年是为人子的孝道,祖母也不会肯挪窝,去住上几日倒是可行,若是时日一久,难免会有闲话流出,有些人吃得太撑,见不得人好,不说上两句会生口疮,因此使劲家长里短,若是他入赘,就没那么多问题了。 “哪里动听了,我分明是告诫你规矩点,别动不动占我便宜。”云傲月娇嗔着把手一抽,不让他握。 这人太狡猾,她一不留神他就握上了,也不知握了多久她才发现,等到要甩掉,他却不放手,握得理所当然。 “有便宜不占不是男人……”握自己未婚妻的小手天经地义,身边所有人都认同了,还怕被耗子咬了手吗? “你说什么?”她杏目圆睁。 见她真要恼了,齐亚林一手往她肩上一放,轻声安抚,“你弄了什么药让我带上京?别累了,京城也有药铺,不怕找不到药应急,你要先顾好自己我才能安心地出门。” 他们订亲后,头一、两年贺氏小动作不断,不时开生辰宴,宴请她娘家的子侄来,或是说自己老是多梦夜魇,可能撞邪了,要云傲月陪她去庙里住几天,吃素礼佛,袪除邪气,然后让云傲月不经意地在某处巧遇一位青年才俊。 这些人中,有当官的、有世家子弟,甚至是当权勋贵,贺氏总是不厌其烦的找来许多男子,并在云傲月耳边灌输她当官夫人的好处,或是嫁入百年世族当个宗妇的无限风光。 其中出现最多次的当数临川侯世子贺重华,她连捣个药都能在自家设的药房前“巧遇”他,实在巧到不行。 后来贺重华在一次出游中真的“巧遇”到一群暴民,二十多人将他拉下马车,持着棍棒一阵乱打,还把他的腿打断了,吓得他连夜返回京城,再也不敢到安康城,不过可惜的是,在宫中一位沈太医的接骨医术下,他的腿约半年左右就养好了,如今行走自如,看不出曾受过伤。 “我的药好,别的地方比不上,像香薷散是发汗解表、袪暑化湿的,你若有发热、头痛、呕吐、腹泻等毛病就吃,一次三钱,一日三次。春日乍暖还寒,最容易犯上风寒,还有惊风片、舒肝丸、清心片、玉真散……”她一口气念了二十种常用药,全都是药丸。有些药铺子并未卖成药,往往以汤药熬之,只有她每项都制成方便携带的药丸子,以水送服即可。 她说着各种药的药性,齐亚林听得津津有味,看似唠叨的家常话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贪恋两人像小夫妻似的闲聊,那让从小失怙的他有了家的感觉。 “齐家哥哥,你是不是睡着了?”她好像真的吵到他了。 “没睡着,我听着,你正说到补心丸能养血、安神,专治觉少、心悸、盗汗、口干、脉细数,汗者,心之液,心烦热,故多汗……舌者,心之苗,虚火上炎,故口舌生疮……”他一字不漏的背下来,让人啧啧称奇。 “不愧是探花之才……”听过一次就能背。 “你说什么?”好像有状元还是探花什么的。 齐亚林没听清楚她细碎的自喃,只当她在勉励他高中,便谦虚的接下。科举只是过程,并非必须,他另有门路入仕,走这一遭是为了博取好名声,试试自己有多少能耐,能走多远。 “我说你放心考,我等你回来。”他这一去便会大放光采,连皇上都对他的文章赞不绝口,直称天纵之才,只可惜他只得个探花头衔,第三名那个太老太丑了,只好由年轻俊秀的他顶上才符合探花郎的名号,真是太荒谬了。 他挤眉弄眼地朝她一笑。“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我?” 云傲月轻捶了他一下,“我认真跟你说话,你却每回都要逗弄我,看我面红耳臊你就乐。” “娘子好看。”她娇嗔的模样最动人了,双颊飞红,叫人忍不住一逗,他也是“好色”之徒呀! “长得不好看就不要?”她眉眼一横,尽挑语病。 “我家小月儿哪里不好看,说这话的人肯定缺心眼。你不仅貌心也美,是人间绝色,也是我眼底唯一的颜色。”除了她,他看不到别人,唯愿两心成一心,年年月月相伴。没有她,连饮酒都淡如白水。 “巧言令色。”几年下来,他那张嘴磨得像沾了蜜似,哪有日后首辅大人的威严。 齐亚林趁机摸摸小手,又腻歪上了,“实话你也不爱听,假话我说不出口,这倒是难倒我了。” 她噗哧一笑,美目生辉,“我给你的药要收好,该用的时候就要用,别省着,用完了我再做,咱们别的没有,药最多。” 云傲月这话说得不假,开药铺的怎会没药。云老夫人看到她成药卖得好,陆续赚进成箱的银子,便慢慢地放手,把齐云娘的嫁妆一一移转她手上,由着她去打理、经营。 虽然和云家的财富比还是不够看,但她也是攒了几个小金库的小富婆,药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是,药娘子的药岂敢不用,我没事就含两片人参片补补元气,绝不辜负你的用心。”谁知她竟成了小有名气的药师,还能诊脉开药,用精准的药方助病患早日康复。 说到“药娘子”这称号,她立即脸红,满脸羞色,“那是别人胡乱喊的,你怎么也跟着喊上。” “那是我家小月儿有本事,连药行都推崇你的药,『药娘子』这名头,你当之无愧。”她在制药方面相当有天分,原本对她大为不满的药铺行会成员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药具有极高疗效。 有钱人最怕人家说他“为富不仁”,自从云傲月的药铺开始赚钱后,她每隔三个月就免费赠药一次,以当时的季节来准备当季的药,一种药只能取一瓶,不可多取。 如此做了几回后,用过她药的人都大为惊喜,赞扬她是活菩萨转世,口耳相传,她便多了“药娘子”的称号。 虽然她总说受之有愧,但百姓照叫不误,“药娘子”成了成药的代表人物,安康城内无人不识云大小姐。 “别捧我了,再捧就要飘上天了,我这么缠着你不会耽误你上京的时辰吧?”她转头看看天色,发现时候不早了。 他飞快地在她殷红的樱唇上一啄,“你爱缠我多久都行,我是你的,你不缠我才叫人伤心。” “齐家哥哥……”坏人。 “又叫我齐家哥哥,该罚。”他又低头吻了她。 此时的李新、青玉和绿腰都十分识相的退得老远,有人望天,有人蹲在地上数蚂蚁。 “不叫齐家哥哥要叫什么?我不会。”她耍赖地嘟起嘴。 “改亚林哥哥或是夫君,反正你早晚要改口。”等春闱过后便是他们的婚期,她不改也得改。 “亚……亚林哥哥。”跟齐家哥哥有什么不同?她有些茫然。 “嗯,傲月妹妹.你、你打什么冷颤,没那么难以接受吧!”他哭笑不得,轻抚她细嫩皓腕上冒出的一粒粒小疙瘩。 第二十四章 “我觉得冷嘛!”恶寒呀! 笑得很无力的齐亚林轻拥她入怀,“要不你随我上京?” 她一怔,继而狂喜,“我也能去?” “当然。”她是他的未婚妻,跟着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再妥当不过。 “可是这会不会造成你的不便?”他要读书,她不想打扰到他。 “你不是在京城买了五进的大宅子,我们不去住是不是太可惜了。”少了这些把他当贼防着的云家人,他对她能为所欲为,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指手划脚,要两人离远些。 很是惊讶的云傲月睁大眼,“你怎么晓得?”她当时只是手上刚好有钱就买了。 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他颇为自得的噙着笑,“就当我们成亲后的居处,你那地方选得不错。” “你……吃软饭的。”她脱口而出。 他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能吃妻子的软饭是我的福气。” 无耻、很无耻、非常无耻!果然只有更无耻,没有“最”无耻,他怎么好意思靠女人养。 说不出话的云傲月嘴巴被温软的唇堵住,她心中的无耻之徒正一脸宠溺的吻着她,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为什么她可以去京城?为什么?为什么?我也要去,你们不能厚此薄彼,只要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只能捡她不要的,同是云家的嫡女,我要求公平!”满地打滚的云惜月从就让傲月的光华遮去她的小小萤光芒,在隐忍多年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她羡慕姊姊能为所欲为的做她想做事,因为生母早逝的缘故,祖母、爹、二叔、三叔、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弟,包括才情洋溢的齐亚林,每个人都因姊姊无娘而宠着姊姊,娇惯出刁蛮的性子也无所谓,长姊有太多人护着。 因此她嫉妒姊,嫉妒姊姊才早生四年就拥有她这当妹妹所没有的,什么好的都先给姊姊,轮到她时,她就像被施舍的乞丐,只能捡大姊剩下的。 呵!她为什么不能恨姊姊?就因为长姊的生母是元配,而她娘只是继室,大家对待她们母女俩就有差别待遇吗? 云惜月羡慕云傲月是府中宠儿,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嫉妒她活得洒脱,不受拘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恨她太出色,夺走所有人的目光,以致于自己的光芒无法发亮。 不过这也是贺氏的现世报吧! 贺氏长年在云傲月耳边说着当官的有多好多好,做个官夫人有多么威风,为妻为妾不打紧,只要捉住男人的心,贵妾也能扶正,把正室赶下堂,还灌输云傲月许多似是而非的观念。 当贺氏说这话时,云惜月也坐在边上。她虽早慧,但不表示她不会把这些听进耳里,长期耳濡目染下,她也渐渐觉得商家女为何不能高嫁,以安康首富的财产来说,嫁个七品官、六品官不难吧! 尤其是有个进京赶考的齐亚林做比较,她想着自己有娘在背后推她一把,肯定不会嫁得比长姊差,若齐亚林真考进三甲,入朝为官,那她日后的丈夫起码官位要比他高一点她才有面子,然后得空就要踩她长姊两脚,像娘一样不时算计别人,她的心已经长歪了,不像云傲月如今重生,早已看清,因此她要吵闹不休,吵到大家都 注意她为止,一心要取代云傲月成为云家最受宠爱的人。 这一闹,贺氏急了,想和女儿说道理,可是迟了,为时已晚,年满十二岁的云惜月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在议亲阶段,为了不想再被云傲月比下去,她决定到京城去看一看,那里的官儿最多,也方便她挑人。 安康城被公认为最佳女婿的是最年轻的解元老爷齐亚林,不论人品和才识,无人能出其右,但他和长姊已有白头之约,所以她想赢过长姊就只有往京城找。 “想去就去吧,反正你外祖家就在京城,你去了就住临川侯府,在春闱放榜前不许你去打扰齐家哥儿……” 咦,这样就成了?祖母竟然答应了? 眼泪还挂在脸上的云惜月怔楞许久,直到贺氏在她耳边干嚎,我的儿呀!她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慢慢咧开嘴,一抹惊喜的笑绽放,她扬高半张小脸。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是这么想着。 因为多了云惜月随行,原本要提前半个月前往京城应试的齐亚林只好往后延三天,好带她上路。 为什么是三天呢?云傲月只用半天的功夫就收拾好自身的行李,和云老夫人说一声就要启程出发,可是这行程却硬生生被拖住了,原因无他,只要看这五辆马车就能明白。 第一辆马车坐的是齐亚林和云傲月,商户没那么多规矩,他们又是未婚夫妻,搭同辆马车也没人说什么。只有两人的位置很空,所以放置了他们的随身物件和两箱书。李新充当车夫坐在前头的车辕上,一面赶车,一面注意主子有没有什么需要,他赶得很稳,像老手。 第二辆马车上是青玉、绿腰、一位嬷嬷和两个婆子,负责侍候云傲月,各自的行李不多,也搁在马车上。 第三辆马车则是云惜月和她的春莺、春燕,另外有七、八个嬷嬷、婢女坐在第四辆马车上,全是她一个人的 仆婢,而最后那辆马车被云惜月装得满满的,满到壮马都快拉不动,走得很慢。她把能带的都带上,一样也不漏下,活似要搬家。 面对这种情形,云傲月真的很无言,她这个异母妹妹和她一向不亲,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叫她一声姊姊,背地里帮着贺氏一起算计她,前后几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暗亏。 从京城到安康,快马能一曰往返,若是乘坐马车最少要两天,但是多了云惜月的拖累,硬是到了第三天中午他们才进了北门,马车辘辘的过了城门,驶向平坦的黄板路。 终于到了,感谢老天。 看到临川侯府的漆金牌匾,云傲月松了口气,她总算可以把云惜月这个大包袱丢给她外祖,不用再忍受她整天问着——“到了没?还有多久?我头晕,要休息;我饿了,想吃饭;马车为什么这么颠?我想娘了,可不可以让她来陪我……”根本是一只搞得人头昏脑胀的麻雀。 摆脱她了,云傲月庆幸。 齐亚林无奈地笑道:“别摆出一张『我终于送走她』的表情,人家会以为你们姊妹不和。”她表现的太明显了。 没好气的云傲月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将头枕在他腿上,横躺下来,“我们本来就不和,没什么好隐瞒的。” 其实这几天吃、喝、用都在马车上,他们也没避嫌,除了没同睡一张床外,两人与寻常小夫妻无异。 “好歹装一下,让人家晓得你是爱护妹妹的好姊姊。”齐亚林笑着将她微乱的流云髻打散,重新编了个望月髻。 他的手很巧,可见常做这种事,唯一有幸得解元老爷亲自绾发,也只有他老爱偷懒的未婚妻。 “不要,累了。”云惜月的脑子坏了,用最好的药也救不回来,她何必浪费心神在云惜月身上。 他宠溺地在额上落下轻吻,“好,累了就休息,有事我来承担,你不想做的事我来做。” “包括把云惜月打一顿。”她快受不了云惜月了。 梳发的手微顿,一阵令人心情愉悦的轻笑声逸出,“你说打我就打,打到你继母认不出女儿。” 云傲月一听,也笑了,“不用那么惨,我也不是想打她,只是看她一副想踩我一脚的神情,手就有点瘦。” 云惜月的作为令她想到祖母以往为她忧心的脸。过去每当她闹得不可开交时,祖母总是用“我的小月儿怎会变成这样子”的眼神看着她,眼中的心痛和不舍是为了疼爱有加的孙女,不希望她的路越走越偏,最后走到绝路。 而如今的云惜月和她几年前的情形有些相似,只是不同的是,她一点也不会为这个和她不亲的妹妹担心不安。 “我帮你抓痒,不痒不痒。”很懂得把握机会的齐亚林将未婚妻可爱的小爪子,喔,是纤纤玉手放在手掌心,轻轻地揉捏,摸摸柔滑细嫩的小手,想象它们抚在胸口的感觉,真是猫爪挠似的令人心痒难耐呀! “咯咯……你,咯……你是抓痒还是呵痒呀!放、放手,我痒……”好痒,痒得她想笑。 看她笑得花枝乱颤,他有些无奈,“想想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要笑一整晚吗?” 第二十五章 戛然一止,她不笑了,“齐家哥哥……”很委屈的小猫叫声。 “是亚林哥哥。”他纠正着,其实他更喜欢听她喊一声夫君。 等了她三年,齐亚林想成亲了。 一开始只是不想把她让给别人,如果被贺重华这种畜牲糟蹋,还不如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至少他不会伤害她,只会一如往昔的疼她、宠她、放任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只是后来他的心慢慢地偏了,对她越来越看重,直到这丫头成为他的心,他才惊觉情根深种。 不想再等待了,想迫不及待想把让成他的,在这个权势大过天的京城中,她的容貌很容易引起注目,这样他必须花费更多的心思才能守住她,那些满地想叼肉的狼群太危险了。 齐亚林突生悔意觉得太早带她进京,应该等到她过门后夫妻俩再一起定居京城,不该因为舍不得和她分开太久,看她依依不舍的神情就一时脑热,冲动地带上她。 “齐家哥哥是你,亚林哥哥也是你,有什么差别吗?”她不晓得他在计较什么,在她看来两个都一样。 “听起来舒坦。”他无耻地说着。 云傲月无语,果然男人的想法很奇怪,无法理解。 李新停下马车,问道:“少爷,到了,是这里吗?”门口有两棵约高十尺的金桂,有百年了吧! “看到桂花了吗?” “看到了。”高出围墙甚多。 “那就是了。”是小月儿用卖药的钱买的大宅子。 云傲月懒得问这主仆两人怎么知晓她买的宅子在何处,她自个都没来过,只是很认命的丢出大门钥匙,让李新去开门。 “哎呀,邻居,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隔壁是鬼屋呢,正想请个法师来驱邪,原来真的有人住呀!我可以省下这笔银子,找几个工人修修我家的墙了……” 咦?这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骤然坐起的云傲月的柳眉轻蹙,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 “怎么了?” “齐……亚林哥哥,你不觉得我们的街坊邻居似乎……太过热情了。”她原本想说似曾相识,临时又改了口。 闻言,齐亚林神色略微一凝,“别理他,照做我们的事,京城不比安康,这儿怪人多。” “我听到了,齐解元,背后议人长短有失君子之风。”说他怪,到底谁怪,鬼鬼祟祟的装模作样。 呃,那人喊的是……云傲月问:“亚林哥哥,他认识你?”解元老爷可以有很多个,但姓齐……说巧也未免太巧了,一副“我和你很熟”的语气,叫人不得不猜测。 “这年头想趁机攀交情的人多得是,你谨慎点,别上当,来,我扶你上车。”一来就遇到这个人,不吉。 “你这人过河拆桥呀!什么叫趁机攀交情,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需要攀吗?”哼!齐亚林这厮竟然翻脸不认人。 一下车,云傲月就瞧见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男人,绿王冠、掐花彩绣云纹袖边的紫红色外袍,腰上系着一指宽的金腰带,腰带上别着……铁算盘,而不是书生常佩戴的碧绿玉佩? “亚林哥哥,他长得好像大有书铺的苏老板。”苏老板有孪生兄弟吗? 来者一听,差点趴倒在地,内心直呼,眼盲呀眼盲。他道:“什么叫好像,我本来就是苏万里,你再认认!”他这般风流倜傥,高大威武,浑身散发书卷味,怎么会有人认不出他来。 她不解地问:“苏老板怎么来了?”他刚才说是邻居,难道他也迁居京城。 “两件事。”他比出两根指头。 “喔。”云傲月一点也不想问,但是人来熟的苏万里却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好像我就是你亲家似的—— “一来开分铺,也叫大有书铺。”书铺照开,要赚钱嘛,没有银子难过日子呀。 嗯,很合理。她犯困地一点头。 “二来考科举。”他也是号人物呢! 嗯,今年有不少人来……蓦地,她一下子惊醒了,露出惊吓的表情,“什么,你是举人?!” 苏万里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神情,顿时心情大坏,气得跳脚,“你那是什么表情呀!那日放榜你没去看榜单吗?七十二名,就比齐解元差上那么一点点而已,我们是同科。” “他……真的考上了?”不会是同名之误吧? 齐亚林轻轻将她吓掉的下巴往上推,“海纳百川,什么鱼都有,别太惊讶,我看你累得慌,先进宅子。” “嗯。”她没有异议的接受安排,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话痨住隔壁,叫人怎么活呀! 考虑换宅子的云傲月认真的想着,浑然不觉得身后的两个男人眼神交会,意味深远,透着一抹幽光。 【第八章】 “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烛火摇曳的暗室里,一张圆桌,几个柜子,博古架上摆放了各种的小珍品,有前朝的青花瓷碗、田黄玉麒麟、八角刻太极图形的纸镇、一对外邦进贡的琉璃长颈天鹅…… 几个男人围坐在圆桌旁,面前各摆了一杯茶、几盘精致可口的糕点,烛光映出一张张凝重的面容。 “不怎么样呀,缺人缺粮缺银子,我的爷呀!什么都没有,叫我怎么办事,您不给牛吃草,牛哪动得了。” 坐在上位的锦衣男子闻言笑了,“小苏呀,你这话就不地道了,不是缺人缺粮缺银子,我怎会找上你?你是这方面的能人,舍你其谁,放着你不用才真是什么都缺。”苏万里是搞财务的好手,应该放在户部。 一听这种话,他就炸毛了,伸手直指身旁的齐亚林,“为什么不找他?他才是老奸巨猾,什么都不做,只出一张嘴,累死累活的都是我这头老牛,你们太狠了吧!联手坑我,简直黑心肝。” 被人一指的他冷冷一瞟,“有看过自己搬砖的宰相吗?没脑子的人就只能做些劳力活。”不然活着也是废物。 “听听,他就是这么役使我的,把我当成他家的家奴使唤,一下子要我开铺子,一下子拿我哄女人,好不容易在安康城扎下根,他又要我连根拔起搬家,你们说这是人吗?根本是来自地府的恶鬼!”他深受其害。 众人听了他胡闹的话都笑了,唯有齐亚林动也不动的冷哼,“你不是做得很快活吗。”天生奴才命。 “那倒也是,银子从我手上哗啦啦的流过,那感觉真是他大娘的——”苏万里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往下的话悉数消音,错愕自己的话怎么被带偏了,不是在开批判大会吗?他是要来一吐多年怨气的。 齐亚林嫌弃的冷眸一眯。“是我安排的没错,他就是管银子的钱袋子,人要用在该用的地方,物尽其用,别 浪费了。”人才、庸才,用过才晓得,用对了地方是助力,反之则是遭人嫌的拖油瓶。 锦衣男认同地点头,“这倒是,瞧他一听见银子就眉开眼笑,恺之高见,高瞻远瞩,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性。”恺之是齐亚林的字,小苏爱财却不贪财,兴趣是数银子,只要四周堆满银锞子,饭不吃都行。 “喂,我还在,别当我的面说我是钱奴才,太伤感情了。”他爱财碍了谁?不偷不抢,赚的银子还得分人。 “你不要钱?”齐亚林一扬眉。 “要。”苏万里没骨气的一应,银子是他祖宗,不怕祠堂小,就怕请不来,一整排的牌位看来多舒心。 锦衣男子因两人百无禁忌的对话笑了,“恺之,你直接来当我的幕僚,和举太辛苦了,一年一年的熬资历,等你熬出头,人也老了,我舍不得看你被那些老家伙。” 齐亚林浅笑回应,“殿下,您口中的老家伙是翰林院的学士,他们听了您的话可是会哭的。”老臣要安抚,稳定江山。 锦衣男子呵呵低笑,“不就是一群自以为有学问的老头子,哭了我给他们递帕子,你说有几人敢接?” “殿下别忘了便是这些人将您推上位的,就因为他们迂腐,不知变通,墨守成规,才能造就今晶的您。”居功甚伟。 皇上也会被人逼的,并非无所不能,他得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无法随心所欲的但凭一时喜好,立储尤是如此。 “嗯哼,我倒是欠了他们人情。”星对这几个老头子好一点,别太压榨他们,恩荫子孙。 欠了人情的男子叫萧元昊,萧是国姓,他是大皇子,同时也是刚获正名的太子,皇后嫡出。 第二十六章 立嫡、立长,他都全了,本该理所当然的成为太子,可是皇上、皇后感情淡薄,两人虽是少年夫妻,关系却不如想象的好,反倒是晚了一年进宫的程贵妃荣受帝宠,二十余年来仍圣宠不衰。 程贵妃是少见的美人,姿色过人,容貌艳丽,身材妖娆又妩媚多娇,嗓音娇软得让男人一听就软了腰骨。进入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人不擅使心计,她更是个中好手,把皇上迷得差点变成昏君。 皇上就爱她在身下发出宛转的娇吟,美妙似天籁,一夜数回不知疲累,浑身之力尽使在她身上,迷恋得不可自拔,只差没废后立她为新后。 好在他还有理智,加上一班大臣劝置,这才维持正统,没乱了朝纲,皇后仍母仪天下。 不过皇上对他的下一代就有了明显的偏心,特别偏爱程贵妃所生的一子一女,也就是三皇子萧元裕和宜城公主萧佩玉,甚至有意立萧元裕为太子,跳过嫡出正统,以“庶”充嫡。 可想归想,还是有扯后腿的人让皇上的打算落空,齐亚林等人便是萧元昊暗处的一支奇兵,是他的亲信,更是攻无不克的羽翼,从多年前就开始筹谋,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至少我敢接,但殿下放心,您看不到我哭。”狂言出自齐亚林之口,意思是赢家只会笑,一路笑下去。他狂妄地认为不会输,只要掌握住人心。 人心多变,百姓才不管当朝皇上是谁,他们只要吃饱喝足,不打仗,丰衣足食的生活不变动就好。 “哈哈!大话,要是你家小娘子不要你,我看你哭不哭。”老受冤枉气的苏万里不免嘲讽两句,几乎毫无弱点的好友就只有一个致命伤,那就是他守得死紧的云傲月。 闻言,齐亚林目光冷锐的一扫,“日后你头疼脑热就别翻墙来偷药,我报官捉贼。” 苏万里身子一抖,寒意钻进骨头里了,连忙讨饶,“什么偷,真不文雅,是借,你家小娘子太好客了,我一开口她就拿了七、八瓶瓷瓶给我,让我尽量用没关系,用完了还有。”真是好人呀!人美心善,救苦救难的活 菩萨,可惜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活阎王,阴狠毒辣,阴险狡诈,阴气森森,阴到把人也给阴了,隐藏阴冷的性情拐了人家小姑娘,怕人来抢还早早定下,实在心黑。 “你给钱了吗?”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好到有通财之义。 一说到银子,就跟刨苏万里的肉似的,倏地跳起来,“你要不要脸呀!邻居往来借点葱呀、酱酒什么的实属平常,有谁真的还过了,拿你几瓶药好意思伸手,你怎么不去抢!” “就抢你。”他是他们的大金库。 “要钱没有,这些是留给殿下干大事的,你一文钱也别想要,是吧,殿下,咱们捞钱不易,还得瞒着众人耳目,能省就省,我那里还有几瓶药,拿一半孝敬您。”给了太子至少还有回报,他日大事底定,高官厚禄跑不掉,若是给小气的齐某人,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他逗趣的滑稽表情,萧元昊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要你的药何用,宫里的太医哪一位不是杏林好手,我要有个『头疼脑热』,宫人一招便来了十多位太医。” 他不是在说笑,真的一来就是十来位,不是因为信不过他们的医术,只是东宫的位置太重要了,那些太医当中又难免有几位靠边站的,若是哪一味药下重了,他的病自是好不了,或许还会小病变大病,拖到无药可救。 比萧元昊更慎重的是皇后,她忧心自家皇儿有个万一,因此每逢东宫传医,她便出手干预,把信得过的太医都派到东宫,聚医会诊,开药方、熬药都得当场做,以免有心人钻漏洞。 二十几年夫妻情还比不上一个程贵妃,皇后的心里不可能不难过,可是她做不来程贵妃的小意温柔,也无法拉下皇后的身段对皇上说些违心的奉承话,因此最该亲厚的帝后之间一直不咸不淡,皇上只点卯似的初一、十五到皇后宫中过夜,其余日子大多待在程贵妃宫中。 偶而他也会召幸新进嫔妃,但恩宠不长,最多三、五年就腻味了,甩手一去,唯有程贵妃始终得他宠爱,疼若眼珠子,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她宫里送,就怕委屈了她。 “殿下呀!您真是不识货,恺之为什么向我要钱,那是因为他家小娘子制的药要卖钱的,效果还真是不错,一点也不比宫里差,最重要的是吃了没事……”苏万里特别强调“没事”二字。 宫里的药当然好得无话可说,用的全是精挑细选、上好的药材,药性不用说也是一等一的上乘,让服用的人得以病体康泰,增元补气,可是却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多加了什么。在皇上的专宠下,程贵妃母子在宫中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宫女、太监中有多少是他们的人,只要一个错眼没盯牢,很可能连命都没了,东宫太子换人做。 所以呀,还是自己人可靠,不假手他之人,要不中了黑手那有多冤,死了都没处哭。 萧元昊听了他的话之后露出几分深思,“也给我几瓶,恺之,你这位未婚妻会制药?” “尚可——” 没等齐亚林说完,苏万里抢着开口,“不是会制药,而是很会制药,她在安康城还有个『药娘子』的称号,做出来的药好得人人抢着要,有时有钱还买不到。” 可见他多有先见之明,先抢……讨要几瓶备用。 萧元昊一听,眼露兴味,“恺之,你藏得可真深,此事怎么不说,我也派人去抢购一番。”他取笑着,却也有着深意,想活着登上那个位置得做多重防护,人不是神仙,岂能无病痛,入口之物更应该小心为上。 “那是拙荆的小小嗜好而已,难登大雅之堂,她耍着玩罢了。”一提到心爱女子,齐亚林眼中露出少许柔光。 “什么叫耍着玩罢了,殿下别听信他的鬼话,他就是太宠未婚妻了,唯恐她名气太大被哪个贵人看上,因此如今看到谁来就放狗咬人。”咬得鲜血淋漓,满地打滚。 萧元昊颇感兴趣地问:“你家有狗?” “他不就是那条见人就疯咬的狗,那个什么世子的那条腿……”便是他让人打断的,吓得人家连夜回京。 齐亚林沉声道:“苏谨文,要镶牙吗?”话太多了。 苏万里,字是萧元昊取的,叫谨文,意思是谨言慎行,不要卖弄文字,小心祸从口出。 爆出太多内幕的苏万里很有自觉性的捂嘴,免得被打落几頼牙,“好东西不要藏得太深,我们又不会坑你。” “是吗?”还说不坑自己人,小月儿那些药是为他准备的,而不是给打算当佞臣的小人。 苏万里没说错,齐亚林就是小气,他的就是他的,他不给,谁都不能拿,尤其是未婚妻专为他一人制的成药,那是她的心意,怎么可以给人,某人的行径实在太可耻了,居然趁他不在时登门入室“行抢”。 萧元昊开口,“不说旁的,导回正题,三皇弟那边可有动静?”他是不可能甘心屈于人下,必当有所作为。 坐在齐亚林身侧的林清越是京城人士,其父是富贵闲人长平侯。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上下,长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但眼中的精光一闪,便能看出他不简单。 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对京里的事了若指掌,消息最灵通,各皇子府的动向问他最清楚。 林清越答道:“正在招兵买马,拉拢人马,这一届的恩科有不少可用的人才,他想抢先一步下手。” 他话中之意并非真的招兵买马,而是招揽能人,收买可用之人,使其为己效命。萧元裕打算将天底下的贤正良将都招到自己身边,好助成大事,他把人都拉到他的阵营,太子自是无人可用,很快便会落下风,纰漏百出,到时他的机会就来了。 “恺之、谨文,他可曾找上两位?”萧元昊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择木栖,对他们的信任来自了解,以文会友。 数年前,三人同上麓山书院见习一段时日,当时的萧元昊还是大皇子,他乔装改扮为一般学子,与齐亚林、苏万里同寝一室,当时还有一位金富贵,但此人言行粗鄙,不到三天就被退学了,剩他们三人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第二十七章 一日萧元昊被蛇咬了,是发现他的苏万里背他回学舍,而齐亚林则取出自备的解毒丸救了他一命,从此这三个人便成了患难与共的好朋友,虽然后来各分东西,相隔三地,但仍有书信往来,情谊并未就此中断。 皇上欲立萧元裕为太子,跳过嫡出的萧元昊,急如锅上蚂蚁的他赶紧写信向好友求援,两人才得知他的真实身分。 太子之位便是齐亚林为其出谋划策谋得的,他利用三年一次的科举造势,找几个文笔好又有名的才子大抒正统之必要,让天下读书人来论嫡庶的重要性,以文攻之,以笔伐庶,痛诉皇上嫡庶不分,以乱正统,枉为人君。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皇子两者都全了,为何不立? 贵妃再贵也是妾,在皇后面前得曲膝行国礼,她生的儿子便是庶子,凭什么越过大皇子而立三皇子? 何况即便萧元昊不贤不孝,那也轮不到萧元裕呀,他上头还有一个二皇子,就算生母出身不显,但仍是皇子,照皇室排行也该轮到他,萧元裕出来搅什么局? 于是要冒出头的萧元裕被打了回去,萧元昊在万民的爱戴下,皇上也不得不点头立他为太子,择日成为东宫之主。 “找过,但被拙荆的药味熏走了。”那时小月儿正在熬一锅气味难闻的膏剂,来者一闻其味便掩鼻而走。“为什么没找过我?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个能人。”苏万里不服气的嚷着,觉得自己被人小瞧了。 “因为这一科的三甲出来了,恺之在一甲的榜单上,而你在二甲靠后,差点落在三甲上,因此三皇弟只网罗有可能受父皇青眼的人,成绩太差的则不在考量内。”不能身居高位的人对他无用。 萧元昊有他的门道,正如萧元裕也有办法弄到新科进士名单一样,三百名上榜者的姓名、籍贯、外貌都写得清清楚楚,不会有失,过两天榜单一贴出来,接下来便是殿试,由一百名一甲中选出状元、榜眼、探花,然后游街三日。 “什么嘛,太没眼光了,错过我这条漏网之鱼,有得他后悔的。”他就不信他游呀游的,游不到一品大官之位。, 日后的苏万里确实高居一品,在他当了二十年的户部尚书后,皇上看他劳苦功高的致力于充盈国库,便封他为一等国公,世代世袭不降爵,子孙皆为国公。 萧元昊点头,“所以我选了,有识人之明,谨文是我的得力臂膀。”是他的左手,他私下的用度全赖他张罗。 被萧元昊一赞,苏万里得意的咧嘴一笑,“是是是,您才是金龙化身嘛,一眼便看出我惊才绝艳的才华,看到金子就赶紧捡起来,我这人没啥本事,就保你有用不完的银子。”说完,他一把拍向萧元昊,开心地笑着。 “你——” 啊!他!他在干什么呀? 有人惊得睁大眼,有人头痛的抚额呻吟,他们在心里腹诽——你发什么疯,那是太子,日后的皇上,不是和你勾肩搭背的兄弟,你居然敢用吃奶的力气拍太子的背,果然人傻没药医,他只适合数银子。 萧元昊不介意地笑了笑,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恺之,你上殿时要小心应答,父皇想在殿试上为七皇妹择婿,你最有可能雀屏中选。”他是指长相和学识。 七皇妹指的是宜城公主萧佩玉,年方十六。 “我已经订亲。”他不以为然。 “以皇妹那性子,她看中的人由不得你说不。”由于程贵妃受宠,连带着七皇妹也被宠得骄横刁蛮。 齐亚林目光转冷,“我回去后就马上筹备婚事,定下婚期,这杯喜酒你喝不到,但礼要到。” “嗄?!”礼到人不到?萧元昊一愕,而后失笑。 是呀,他是当朝太子,怎么能到,朝廷最忌结党营私,这一条暗线不能暴露,否则恺之、谨文会有性命之忧,三皇弟不会放过他们,凡是他身边的人,都会遭到一一铲除。 罢了,就送份重礼给他吧,全了多年情谊。 “探花郎,你可曾娶亲?” 像是儿戏一般,原为状元的齐亚林却成为探花。原因是他一上前,年近半百的皇帝一看到他俊美的外表就乐了,想着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可是再看一眼他身边的榜眼、探花,当下眉头一皱,倒足了胃口,连忙挥手让他们站远些,免得他吃不下饭。 探花、探花,顾名思义要是个如花一般美貌的少年呀!怎么能是那长相,那不是太伤眼了吗,叫万千期待的百姓如何接受?今年的会考官都瞎了眼是不是,尽挑些怪模怪样的来充数,害他一国之君都想吐了。 于是皇上御笔一挥,新科状元顿时成了探花,百官哗然,皇上还老不羞的当殿问人家娶亲了没。 这这也太凶残了。 文武百官谁不知晓皇上的女儿各个都跟个汉子似的,美则美矣,但那性子真不是人能消受的,谁娶了她们不是纳福,而是把祸害招进门,从此家宅别想安宁了,尤其是正值二八年华的七公主,那更是碰都不能碰的深坑,一掉下去就甭想爬出来,只能活生生被坑死。 因此当皇上有如媒婆似地问:探花郎,你可曾娶亲?众人有志一同的往后退了一步,垂目视地,不发一语,以免皇上一开心,这把野火烧到他们身上,顺便指个婚什么的。 “禀皇上,臣不敢有所隐瞒,已有如花美眷一名。”他没言明尚未成亲,所以不算欺君。 皇上一听也不失望,抚着胡子呵笑,“朕有一女容貌尚佳,正待天赐良缘,朕看你颇有福气……”与朕结亲便是你的福分,就看你能不能领会。 “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臣妻端静贤淑,温柔婉约,堪为女子之典范,臣已允诺她一生不离不弃,若有二心,何以为人。”陛下家的金枝玉叶自个留着吧!他承受不起。 皇上的脸上不太好看。“真不后悔?” 齐亚林拱手一揖沉声问:“臣与臣妻自幼相识,臣幼时父母双亡,是由妻家扶养长大的,臣深受其恩,岂可不报,故而以终身相许,护恩人之女。臣非薄幸,不敢辜负。” 此时,皇上身后的玉石屏风传来类似跺脚的声响以及女子似有若无的轻哼,似是在说不识抬举。 “看来是朕强求了。”皇上脸色有些难看,朝后看了一眼,心道,竟敢连皇意都敢违抗,果真有读书人的风骨,宁折不弯。 “启禀皇上,此人欺君。”百官之中,有一名穿着武官补服的官员往前一站。 “喔,你说他欺君?”是要让他这皇上刚点人家为探花就把人脑袋砍了是不是?这人是谁呀? “是的,臣乃正六品主事贺重华,新出炉的探花郎原先寄居于臣的姑母家,他与臣的表妹虽已订亲,但尚未完婚,故而已成亲之事是为欺君。”敢跟他抢,他便让齐亚林死无葬身之地。 三年前的贺重华刚进兵部,是等级较低的甲库,专管车马、甲械之类,官位不高但胜在清闲,近年来并无战事发生,因此点马出械这些小事落不到他头上,点个卯就能走了,但是不甘只为小官的他四处钻营,被他钻了萧元裕这条路,因此跳过九品的司务,直升正六品的主事。 萧元裕还允诺他只要他做得好,从五品的员外郎给他留着,日后想当郎中或左、右侍郎,甚至是兵部尚书,都是一句话的事,保他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嗯,朕认得你是临川侯世子,朕的外甥女高安的夫婿,你对探花郎的指控可为实?”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可别又废了。 “是,臣父为临川侯,臣所言字字属实,并无虚言。”他有皇权当靠山,姓齐的凭什么跟他斗。 别看兵部主事管兵部令史、书令史、制书令史、甲库令、亭长,掌固数十名等,看来很威风,其实有权无财,不打仗,哪来的油水捞,没有油水就得苦哈哈的过日子,所以贺重华特别痛恨抢走他财库的人。 他前脚刚离开安康城,后脚就传出云大小姐订亲的事,而且她的对象居然是多次阻拦他的穷小子,叫他如何服气。齐亚林根本是居心叵测,早就动了贼心才一再坏他好事,自己抱得美人归。 如今有机会拉齐亚林下马,贺重华绝不会放过。 “齐郎,你说,朕给你分辩的机会,欺君之罪可不轻。”看到赏心悦目的俊颜,皇上阴郁的心情又变好了,连口气都变得随和,如同话家常时的闲聊,还改喊他为齐郎。 第二十八章 这是在为佩玉铺路呀,看探花郎会不会聪明点,改口说自己未娶,正好可以尚公主,自己也有好借口赐婚。 可是皇上乐归乐,碰到硬骨头还是啃不下去。 “容臣一禀,臣确实尚未拜堂行礼,但妻子的祖母已来到京城,要为臣与臣妻主婚,日期就定在下个月初三,距今十日不到。”本来还要再等一阵子,如今还是提前为佳。、 “下个月初三?”那不就没几日了,手脚真快!皇上很不是滋味的想着。 “是的,皇恩浩荡,允许中三甲者返乡告知亲众,为时两个月好便利离乡太远之人,臣已无亲众,便想趁尚未授官前完成终身大事,以告慰爹娘在天之灵,一待过完婚期便可全心全意报效朝廷,不为臣的家事牵挂。” 不愧是状元才子,句句点到皇上的心坎,不仅捧了皇上的眉泽,还充分显示为人子的孝心以及为国之心。先家国,后自身,为大家而舍小家,两不耽误,先成家才能无后顾之忧的报效国家为立业而努力。 “好,好!说得好,给你个探花名是委屈了你,不过你看……”他指向另两人,“不象话,不象话呀!你说说看要朕补偿你什么?”夺了他的状元头衔,他也心中有愧。 “臣……”什么也不想要。 “皇上,他欺君呀!怎可轻易饶恕。”举着笏板的贺重华高喊一声,不肯放过坏他纳妾好事的家伙。 皇上皱眉,“人家也没说不娶,就只是晚几天而已,你干么老追着人打?”没意思,不会看人眼色,他都不追究了还来闹腾。 “总还有欺君之嫌,若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要法度何用,日后如何服众?”不钉死齐亚林,他心愤难平。 “这……”的确有点违触,不好处理。 “臣并未欺君,臣说臣妻,未婚妻就不是妻吗?只是没说仔细,以贺大人的脑子大概无法理解,又说如花美眷,臣妻容貌确实貌美如花,臣自始至终没说过臣『已』成亲。”齐亚林眼中一闪狡猾之色。 包括皇上在内,众百官都反复地想着齐亚林说过的话,想了又想,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承认过,如花美眷,“眷”也能是未婚妻,而且差几日就过门,谁说不是妻。 唯独贺重华气得脸色胀红,他真没想到齐亚林会这么狡猾,将了他一军,让他沦为众人的笑柄,连新科进士在内,官员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 正确的说法是看贺重华脑袋瓜子里有没有脑,没把话听清楚就诬告探花郎欺君,皇上正欢喜有新血入朝,他却非要金銮殿上溅血,这……傻不傻呀!好好的欢乐氛围都给破坏了。 “嗯、嗯,说得有理,是老贺家的小子听差,朕罚他三个月月俸,至于你,朕就做一回媒人为你赐婚,让你与未婚妻子择日完婚——”啊,日子已经定了,他这不是白说了。 皇上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收尾,白玉屏风后头便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惹得皇上眉头微微一抽。 “谢主隆恩——”齐亚林叩首谢恩,尚公主一事安然度过,逃过一劫。 但是他并不晓得自己在这一天同时得罪两个人——三皇子萧元裕和七公主萧佩玉。 散了朝,出了宫门,一甲的头三名上了马,照例要游城一圈,准备尖叫的仕女、小姐们一看到最前头的状元,有人晕倒、有人僵硬、有人石化,她们太过惊讶了,准备打道回府,什么绮丽幻想都一扫而空,只想抱着恭桶狂吐。 那第二个榜眼总能有点期待吧?众人一看,还是气到发抖,觉得被骗了,怎么拐瓜裂枣也敢上街。 其实这两人也想喊冤呀,他们长得并不丑,只是不出众而已,走在路上不会吓到路人,还颇有几分诗才,不过人都爱美,看到美的事物就会愉悦,他们离标准实在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幸好第三位探花郎出来,这才抚慰众女受创不轻的心,重拾笑容。这位探花郎长得太好看了,惹得她们心花乱窜,两颊飞红,目不转睛的盯着俊俏儿郎。 “你……呃,这是怎么回事?”云傲月睁着杏眸,忍着不笑出声,但面上的神情已泄露笑意。 齐亚林正了正冠,拉了拉沾上胭脂的衣襟,拍去肩上的细粉,无奈地道:“听过『掷果盈车』的典故吧?” “你是说……咳咳,围观的百姓朝你扔东西?”那情景一定很滑稽,可惜她没能亲眼目睹。 他晃了晃,故作长吁短叹。“家穷无余银,早知如此就在后头拖辆空车,至少能拾些金钗银簪、珠花手绢、胭脂水粉什么的变卖,贴补点家用。为夫穷呀,还未授官,所以没有月俸养家,只好继续吃妻子的软饭。” “哼,你就装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藏了多少私房钱,苏老板都告诉我了。”这厮真是的,她被他骗了好些年。 “那个嘴巴不牢的,以后老死不相往来。”齐亚林假意埋怨,顺势将佳人搂入怀中,好生怜爱。 云傲月轻推他,没推开也不在意,笑道:“都合伙开铺子了,还怎么老死不相往来?银子不要了?” “银子没你重要,会撬墙角的耗子要及时扑灭。”他早知道耗子靠不住,那张嘴喷粪似的,盖都盖不住。 她手心往上一翻,“上缴呀!” 他装傻,“上缴什么?” “银子。” “银子?”嗯,他得了失忆症,不知她在说什么。 “不是说银子没我重要,怎么你还藏私?”男人的话真的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他们最擅长骗女人。 齐亚林低笑着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握进手心里,“等我们成亲后,我一两银子都不留地全交到你手上。”夫人当家,他领零花钱就好。 若干年后,齐亚林成了本朝最穷的首辅大人,他出门身上最多带十两银子,连他的侍卫都比他有钱。 “为什么不是现在?”他还想骗她。 “因为我们还没成亲。”怕有变故。 “关我们成不成亲什么事……”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亮光,云傲月忽地脸红了,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他的银子是用来养家蝴口的,而她还不是他的夫人。 当然,他不介意提早洞房,把她变成他的是当务之急,他可不想再冒出什么公主、郡主的阻止他娶亲。 “真坏。”又占她便宜。 他小声的在她耳边低喃,“对你好就好。” “你哪有对我好,尽欺负人。”这些年她吃了多少亏呀,每回都被他哄得团团转,不自觉地忘了在恼他什么。 齐亚林在她唇上一吻,“这种欺负只对你。” “你——”她臊了,面红如霞。 “谨文进了户部,任了仓部主事,从六品官。”他管钱很合适,太子安排的,银钱掌控在手心比较安心。 “谨文是谁?”她没听过。 齐亚林瞟了她一眼,似在说,亏你还和人家聊得那么愉快。他回答:“苏老板。” “喔,是他呀,那你呢?”虽然早已知晓,她仍张着水波荡漾的眸子,兴冲冲地看着他。 “翰林院编修。”不是翰林,不入内阁。 意料中的事,她点点头,“那是几品官?” “正七品。”齐亚林双臂倏地收紧,双眸深幽的凝望着她,“当上官夫人了,日后也出去炫耀炫耀。你的男人不会止步在七品官,我会让你当上诰命夫人,让人瞧瞧商家女也能当官夫人。” “亚林哥哥,你是为了我……”她眼眶泛红。 “不为你还为谁,这一生唯有你才是我心所属。”没有她,他求什么功名,一个人官当再大也是孤家寡人。 “你……你害我哭了……”两世为人,他对她始终如一,太令她感动了。 “不哭,不哭,告诉你一件事,皇上为我们赐婚呢。”他们是奉旨成亲,以后没人敢嫌弃她的出身。 “什么z”有这么好的事。 他温柔地吻去她的泪,“别是喜极而泣,我——” 这时恰巧来到大厅的云老夫人见到这一幕,开口斥道:“还没成亲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读圣贤书是让你行这鬼祟之事吗?”真是不象话,还好她来了。 “祖母——”云傲月拉长音撒娇。 云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还剩几天就等不及了,你呀,女大不中留!” 【第九章】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假的吧,我一定是在作梦,居然不比我的嫁妆少……” 第二十九章 五月初三,宜嫁娶,诸事大吉。 在这一天,穿上大红嫁衣的云傲月嫁给自小青梅竹马的齐亚林,因为原本就同住五进大宅子,因此花轿从大门出去绕城一圏又从大门入,踢轿、踩盆、过火炉,应迎娶事宜没少做。 探花郎是娶娘子,不是被招赘。 不过看着满满的云家宾客,再看一眼齐家的“亲友”,那空荡荡的席位真冷清,说是成亲倒真像是入赘。云家那边的堂姑、表兄弟三十余人一拥而上,新郎官就可怜的被淹没在人海中,李新奋勇杀敌……呃,是挖了许久才把他挖出来。 那时齐亚林已经半醉了,赶紧服下云傲月配制的解酒丸他才稍微清醒一些,随即又被苏万里为首的同科进士给拉进酒摊里,你敬酒,我干杯,你再敬,我再干……想撑死他呀!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喝得肚子鼓胀,连忙藉解手为由逃离,又连吞了三颗药丸,脚步飘浮、头发晕的情形才略有改善。 他试着走两步,路不摇、树不斜了,方扶着一抽一抽的额头回到新房。 知道齐亚林身世的大多知晓他家底不富裕,连三十抬聘礼也是勉强凑出来的,他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云家给予的,所以住在云家买的五进宅子并不意外,谁叫他穷。 虽然皇上赐婚时贴补了些,但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急,他只好穷到底,拿娘子的银子来办酒席,好歹先应付过去。 至于云傲月的嫁妆,因为婚礼而提前,因此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可即便如此,安康首富的大手笔还是令京城人士一惊,更让看到满船满车嫁妆的贺重华恨得眼红,整整五条大船的陪嫁把码头塞得水泄不通,长长的车队横过一整条街才到桂花胡同,光是卸货就花了一整天。 看过的人都咋舌,是谁家嫁女儿,竟然不比皇家公主差上一、两分,抬数不用数了,人家是用马车载,还能少于一抬抬的嫁妆不成? 当然这些还不包括看不到的压箱银子和田产、铺子,云傲月这一嫁等于搬空一半云家的财产,可是人家家中乐意呀! 除了贺氏,她在家哭了整整三天,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心疼继女,舍不得她出阁,可知晓内情的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她哪是不想继女嫁人,只是肉疼空了一大半的库房,家中如今现银所剩无几,首富之妻的手中竟连三万两银两也没有,她儿子、女儿日后要用什么。 “吓到了?”齐亚林笑得十分得意,整个人开心得像挖到金矿似,唇畔止不住的上扬再上扬。 “非常惊吓。”她配合的做出惊恐表情,内心也确实倒抽了一口气,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还有点醉意的齐亚林跌坐在她旁边,两手环着她细腰,身心放松地将头枕在她肩上。“十年前若有人说我能赚到这么大笔的财富,我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嘲讽,把对方暴打一顿,一个人再能干也不可能让银子生银子……” “亚……夫君,你喝醉了。”她为之失笑,她还没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他的自制力太强了。 他笑咪咪的直往她雪白的皓颈蹭,“没醉,我吃了解酒药丸,神智清醒得很,不信你问我问题,我一定答得出来。”吃了药确实解了酒,只是他喝得多,酒的后劲慢慢往上冲,令他微晕,但还不到看到重影的地步。满肚子的酒味让他很不好受,微胀感积在小腹。 “那你说说你的银子是哪来的。”此时不套话更待何时?云傲月不认为自己变坏了,毕竟自己被他坑了好些回,总该讨回本。 “赚的。”他声音微闷。 “怎么赚的?”不是赚的,难道还拦路打劫?废话。 其实她猜的确实有七分中,的确是拦路打劫,劫的是萧元裕的私货。他借着身分走私的南北货,不用缴税,赚的是净利,齐亚林得知后负责谋划,萧元昊派人去劫,而苏万里销货,三人联成一条贼线,让萧元裕血本无归。 进货要本钱,而他们干的是无本生意,萧元昊出人较辛苦占大半,齐亚林用脑较伤神分三成,苏万里只能算跑腿的,因此是两成,几个人就这样把萧元裕坑害了。 “做买卖。”他十分谨慎,喝醉了说话也滴水不漏。 “什么买卖?”她卖成药也只赚二十几万两,这是三年的总数,一半被她拿来买这宅子。 “开书铺。”书是好东西。 “一间书铺能赚多少?”就安康城那间书铺来看,顶破天一年能赚一、两万就不错了,书虽卖得贵,但进货 时也不便宜。 齐亚林凑上前叼住她粉嫩的嘴唇,黑瞳深邃得令人几乎往里掉,“不是一间,一共有七十八间。” “七、七十八间?!”她连忙搬出装私房的檀木匣子,翻看压在最下层的房契、地契。 “不用看了,我的小月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想让我等多久?”他啪地一声将匣子合上,推向她刻意在墙上做出的暗柜里。 她一啐,双颊发烫,“什么等多久,读了那么多的书性子还那么急……啊,别扯,会破的!”她的嫁衣呀! “你穿太多了,老实告诉你,我读书不是为了要做圣贤,而是为了当高官,然后把欺负我的一个一个整垮,不见他们过得凄惨无比,我是不会罢休……”人若负我,十倍奉还,他向来不是心善的,谁欠他的谁就该还,绝无例外。 云傲月这才明白,原来重生前的云家会落到那种家破人亡的地步全是他的手笔,那时的他到底有多恨云家,恨到没有一个人得到善终,就连祖母也积忧成疾,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过世。 贺氏母子三人的下场学是后来遇到李新才得知,他说的不多,她听得含糊糊,因为没放在心上,也没再追问。 “那现在呢?你还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经过她这三年的居中调解,云家人对他的态度转变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有几句恶言,但欺负的情形几乎绝迹,少有听闻。 也许是和他成为解元有关,底气足了,他人自然畏惧他,而他也不再无动于衷的隐忍别人的凌辱。 解开她身上的大红裙子,他往床尾一扔,“现在有你,还报什么仇,那些都是你的亲人,我若伤害了他们你会伤心。” 云傲月一听完,心里暗松了口气,同时也为他待她的情深而动容,“不报仇,我们好好过日子,来年生个孩子,我们像你宠我一样的宠他,但不能宠得像以前的我那样。”那个不懂事的云大小姐已经死了,如今她是新生的云傲月,不会再做傻事,会珍惜所拥有的幸福,也让爱她的人获得爱,往后的岁月只会越过越好,不走回头路。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他三十三岁那年的死劫。 “生孩子……我们可以有孩子吗?”他忽地哽咽,好像不相信自己会有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寄人篱下的感觉只有当事人才会晓得,别人饿了、冷了会有亲人给他食物吃、给他衣裳穿,受了伤只要回到家就有人帮忙疗伤,逢年过节欢欢喜喜地吃年糕、放鞭炮,跟着大人去拜年。 而他始终是外人,融不议乐里,云家人格格不入,他了解一件事,等他长大了,他们不会再收留他,那他就真的连个遮风蔽雨的家也没有了,他好害怕。 只有她,他的小月儿嘴上说讨厌他,却会在他生病时偷偷在他门口摆一包蜜饯,怕他吃药会苦,也会在年前故意发脾气,将福字、窗纸贴满他的屋子,让他感受到过年的气氛,并在他挨罚后丢几颗包子,免得他挨饿。 这些他都记着呢,她还是没忘记她的齐家哥哥,只是贺氏不想他们走得太近,使的一些手段令两人离心。 “为什么不生?我喜欢孩子,以后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把咱们的宅子填满。”上辈子有过经验的云傲月主动为他宽衣解带,双手抚上结实宽肩,轻唤他的名。 他眼眶一热,借着亲吻的动作俯向雪白锁骨,掩去眼中的泪光,“好,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我全依你。” “你真的会宠坏我。”她幽幽一叹,头一抬,让他解开颈后肚兜的细带。 对于这样的男欢女爱,她一点也不陌生,在临川侯府时,她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宠妾,在女色方面多有涉猎的贺重华花招百出,在床笫间常把她弄得死去活来。 第三十章 而齐亚林在房事上就有些生涩,可是她感觉得到真正受到宠爱,知道他怕她疼,总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来,明明额头上的汗水都滴下来了,还是不肯委屈她。 我一定要嫁给你为妻。她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柔白纤手环住雄壮的腰,她想更贴近他一点。 “我有能力宠坏你。”他必当竭尽所能。 齐亚林吻着她胸前的红莓,手指探向湿润的下身,觉得差不多了便挺身而入。 “疼……”但疼得令人心满意足,她终于是他的妻子了。 “我轻点,你忍着,一会儿就不疼了。”他动了一下,试图减轻她的不适,毕竟是个生手,他还无法确切掌握。 她想笑,可疼得皱眉,他的……太大了,比她前世有过的男人都还要雄伟,痛得她想骂娘,却还是忍着说:“我……不疼,你动你的,我早、早晚会适应的,我们是夫妻,不能忍这种事……” “娘子,你真好。”他深情的吻着她,下身一进一出的抽动,赤裸的身躯已布满豆大的汗水。 有些事真的不受人的控制,他明明想慢慢来,但是被温润的洞口绞住,他就忍不住越动越快,越入越深,舍不得出来,一顶顶到底,连他都要抽搐了。 某些人对某些事特别有天分,齐亚林虽是第一次,却也弄得许久,让原本只感到痛的云傲月也渐渐热了起来,娇软的呻吟声不由得由红艳的唇边逸出。 这一声轻吟点燃齐亚林全身的欲火,他越发凶猛的要她,把她撞得毫无招架之力,娇喘连连。 “再一次。” 还要? “我保证最后一次。” 她会散架的。 “你睡你的,我自己来。” 撞得她骨头都要散了,她睡得着才有鬼。 红烛双燃,滴泪到天明。 一夜的疾风骤雨,满屋子都是欢爱后的气味,旖旎又让人难为情,不透风的内室满满是浓烈的情感,夫是情,妻是意,夫妻情意。 云傲月醒了,禁不住轻喊出声,“啊!”她、她的腰…… “怎么了,我压到你了吗?”浅眠的齐亚林一听到轻呼声便立即醒来,低视怀中的人儿。 羞红脸的云傲月朝他腰肉一捏,“都是你啦,叫你不要还一直要,我全身酸痛得身子好像不是自己。” “我帮你揉揉……”自己的娘子自己疼。 “别……不许再碰我,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自制力了。”一碰她他就会又粘上来,没完没了的痴缠。 他稍微控制面上的得色,免得她又要防他,“娘子太诱人,夫君情难自持,你不能怪男儿本色。” “是『色』没错,发情的公牛都没你狠。”跟着老太医那几年,她见识过不少事,还帮母牛接生过。 “原来我还可以跟公牛相提并论,实在荣幸。”他把眉一扬,当作妻子对他能力上的赞扬。 “你呀!还真是人前人后两张脸,若让你日后的同僚瞧见,准会惊到掉了眼珠子。”他的真面目只有她瞧得见。 把她拥紧的齐亚林无所谓的笑笑,“他们与我何干,我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别人怎么看我又如何。” 他其实很寡情呢,只对她多情。她满意的笑问:“什么时辰了?” 他看了一眼沙漏,枕回软腻的胸脯上,“巳时刚过,快到午时。” “什么,这么晚了我们还赖在床上!咦,谁帮我清洗身子,还有衣服也换了……”她不可能自己穿上。 凑上前邀功的一张大脸往她面上一蹭,“我做的。” 眼神一柔的云傲月在他唇上一啄,“奖赏你的。” 这一啄,幽黑的眼瞳暗了,“要不要多给我一点,以后你的身子都由我来洗,我服侍你穿衣。” 她轻啐,眼儿弯弯笑,“少逗了,你让丫头们别干活了吗?快起身,祖母还在,咱们得去请安。” 真的很像招赘,还要向女方的祖母请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齐亚林一个长辈也没有,他远在扬州的亲众早就和他断了往来,他身边围绕的全是云家人。 但是还有更让人抽脸的事在后头,在稍后的拜见中,云傲月的二叔、三叔、四叔、五叔,以及众多的堂、表兄弟都在,一个不漏地等着替她撑腰,这场景更像新妇入门的敬茶,不同的是由媳妇变成女婿。 云老夫人还真的喝了那杯茶,还给了张一万面额的银票当见面礼。 都认识十几年了,还需要见面礼吗? 可是一句“礼不可废”,在媳妇恳求的小眼神下,齐亚林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一转身又上缴到自家媳妇手中。 唉,感觉还是像赘婿,很有压力。 敬完茶后,云傲月回到房中休息。 “青玉,照这方子去药铺抓药,我要泡药浴。”再不松松筋骨,给他折腾个几回都不用活了。 “是的,小姐……不,该改口叫夫人了。”老爷中了进士,小姐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官夫人。 “贫嘴。”她抿嘴一笑。 “夫人饶命,夫人万福,奴婢这就给您买泡澡的药材。”青玉打趣地笑着走出屋子。 “这丫头……变活泼了。”以前太稳重了,老觉得死气沉沉,明明没大她多少,却一股嬷嬷味。 五进的宅子一下子要买不少仆佣,除却三房陪房,云傲月一口气买进五十名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门房、厨房、园子、庭院的洒扫都要用人,在成亲前她都已办妥,还留人管着,以免出纰漏。 可是她自己是初来乍到,对一切还不上手,虽然她重生前住过京城,但仅限于后院,能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问她如何在京城生活,她也是千头万绪摸不着,只能尽量去适应。 如果事情没变化的话,他们至少会在京城待上十几年,历经三皇子逼宫、皇上驾崩、程贵妃殉葬、太子继位 为新帝、立曹妃为后,皇后则退居干宁宫为贤德皇太后。 至于三皇子如何逼宫、皇上为何驾崩、程贵妃是生葬还是死殉她则所知不多,那时她离朝堂很远,和己身无关的事从不多问,也怕人追问她的过去,故而不提不问,装聋作哑,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不与人交恶,予自己留后路,辗转流离,十数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她也苦尽甘来成为一名商妇,为夫家的生意日日奔波。 “夫人不晓得青玉姊近日来和李新走得很近,说不定过阵子就有人来求夫人了。”绿腰捂着嘴轻笑。 云傲月十分惊讶,“李新和青玉?”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青玉是十七还是十八?李新好像也到年纪了,他日后可是领着三千名兵士的禁军统领,重生前的李新似乎没成亲,单身一人为旧主守坟,如今有这么个姻缘也好。 “夫人不觉得他们很配吗?平日爱吵嘴,斗上两句,可私底下你送我鞋袜、我送你胭脂水粉,感情可好了。”她顾着取笑别人,没料到下一刻火却烧到自个身上。 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云傲月眼带笑意地看向浑然不觉的绿腰,“那你呢?有喜欢的赶紧告诉我,我帮你做主定下了,若是对方不从,咱们绑了他,打到他从。” 闻言,绿腰满脸通红,“夫人,您好坏,真的太坏了,跟大人学坏了,奴婢给您烧水去。” 银铃般的笑声追着掩面而逃的丫头,枝头梅果挂绿。 “给你个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吧! 跟着未来心思狡诈、手段厉害的首辅大人,心口直颤的云傲月不抱太多期许,成亲前那三年,他不知坑过她多少回,每回都弄得她哭笑不得,既气恼又好笑的追着他打。 他总是说,别怕,我是为了你好。她信了,却一次次啼笑皆非,到最后他只要一这么说,她就会迟疑一下,用和他不能比的小脑袋前后想一遍,看他有无奇怪的举动,谁叫这人越活越回去了,年龄有逐渐往下的迹象,才刚成亲又来诓她,乐此不疲地看她由喜转怒。 “真的是惊喜,你要相信自己的夫婿,那一脸怀疑表情太伤人了。”他原本要在新婚夜提起,但是那一夜“太忙了”,忙着做人,等他想起时已是隔日傍晚,用完晚膳后又继续前一日的夫妻情趣,他完全不想从她身上下来。 云傲月收起狐疑,藕臂轻挽他的手,“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是你的恶趣味……叫人消受不起。” 第三十一章 他觉得有趣,她只想咬他一口,两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她常被他弄得上不去,下不来,吊在半空中等他来救,然后他会大笑的走过来,直说,你没有我还是不行,明摆着炫耀他的能力比她好,少了他,她如无水的鱼,折翼的飞鸟,游不了也飞不高,必须有他,她才能快活。 这话中之意是说他们是连枝比翼,谁也分不开,除了相守还是相守。 闻言,他轻笑,护着她往内侧走,避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和推车,“这次不骗你,我是真的想让你高兴。” 齐亚林的语气很真诚,不像有假,但是他一张太过诚实的脸反而让她心不安,不敢轻易安心。 被蛇咬了一口还相信蛇无毒吗?显而易见地,还是会怕蛇吧。 “好吧,最后一次,要是你骗我,以后我再不信你。”她嘴上这么说,可每回都容许他小小的捉弄。 他点头说好,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停在一家绸缎庄前面,“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做生意的本金是从哪来的吗?” “你肯说了?”她好笑的轻扬柳眉。 “当年云娘姑姑……是岳母临死前捉住我的手给我三万两银票和三张铺子的房地契,她说岳父无子,等她死后一定会再娶,虽然大家都很宠你,把你当宝……” 可是后娘的品性如何无人能预料,若遇上好的,那是小月儿的福气,能接着被宠,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后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她好歹去得也安心,不用为小月儿担心,反之,若继母是个藏奸的,那小月儿的处境堪虑,身为母亲的不能不为女儿留条后路,她不能死了还放心不下。 “那时你才四岁,什么都不懂,整天哭着找娘,岳母便把你托付给我,她说在云家也只有我能照顾你,后娘一入门便要掌家,若再生下孩子,恐怕你祖母也分身乏术,无法只看顾你一人……”岳母已经想得很远了,慈母心,针线情,一针一线缝的都是对儿女的心意。 “可你也才八岁……”云傲月的鼻头有些酸意。 “够大了,比你懂事,我比你早几年知道没娘是什么感觉,只能逼自己去习惯。岳母说银子我若需要可以先拿去用,铺子就留给你当嫁妆,若赚了钱也给你,她希望你不会有用到它们救急的一天,但她还是先替你备下了……” 看到岳母用枯瘦的手将银票、房地契塞入他手中,他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在心里偷偷喊她一声娘。在他的心中,她就是他另一个娘,给了他温暖的家和浓浓的母爱。 “所以你拿了这笔钱去开书铺?”七十几间铺子不可能在短短数年内开起来,要有一定的根基才行。 “不,我拿去开豆腐作坊、酱油作坊。”想想自己当时的决定有点冒险,但他一咬牙还是做了。 “嗄?”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开书铺她还能理解,读书人嘛,以书为重,有了自己的书铺就不用花大钱买书,时时有新书可看,但豆腐和酱油……差距太大,没法想象一身墨香成了柴米油盐的样子。 “我家以前就是做豆腐的,我娘的娘家开的是酱油作坊,两者我都很熟悉,那时年纪小,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试着做做看。”豆腐和酱油都需要豆子,一次大量购买便宜不少,他可以在价格上往下压,后来真的让他做起来了,他靠着这两间作坊养活自己,虽然云家供他读书,给他月银,可是那些银子根本买不起一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幸好他有额外的收入才支撑得过来。 当他手上有点钱时,正巧遇到读书不读书跑去游山玩水,被老父气得逐出家门的苏万里。两人刚认识时互看对方不顺眼,他看苏万里是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只知玩乐不思上进,苏万里看他就是一个书呆子,书读多了,脑子坏了。 可他们两人掐了一架后却变成互相“嫌弃”的好朋友,嘴巴上还是会酸上两句,可是都有一份气性,吃不得亏,便联手开了“大有书铺”,安康城那一间书铺是第一间。 也不知是运气来了还是他们经营得当,生意好得叫人吃惊,因此有了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等一直开下去的分铺,如今七十八间铺子也有太子插股,他想藉由书铺结交有能之士,透过一本本卖出去的书可知选书人的本性。 “你娘留给你的便是这间绸缎庄,还有布庄、绣坊。她大概想着你是姑娘家,怎么样也要缝缝补补,绣两朵花吧,给你这些正好,有个依恃不用靠人。”岳母为女儿想得十分周到,其实她也是信不过他吧,才会给他银子先收买他,免得他惦记她给女儿的铺子,不过那时候她也没办法了,只好看他的良心。 多年后齐亚林回过头琢磨了一下,他苦笑了许久,岳母真是好心计,既绑住他,又给女儿找了个依靠,她知道他是个懂感恩的人,用恩情来换他的心甘情愿,做小月儿的后盾。 她娘一定没想到她曾经当过绣娘吧!造化弄人……云傲月水眸一黯,“我娘她真是好人。” “是呀,一个把女儿放在心上的好娘亲,可惜好人向来不长命。”就像他的爹娘,人太好了,早早被佛祖收了去。 “难道你想当长命百岁的坏人?”帮太子拨乱反正不是奸佞吧!他维持的是正统,铲除逆贼。 他低下头,笑捏自家妻子的小手,“为了你,变坏也无妨,傲月,你要相信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即使要让天下人为你陪葬。”他的目光转冷,冷得叫人害怕。 “怎么一下子话题变得这么严肃,我不爱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云傲月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娘,您不用担心女儿,女儿长大了,会照顾自己,您安心地投胎去,投生在一户好人家吧。 看着人来人往的绸缎庄,她内心感触很深,在这里,她看见亲娘竭尽心力的付出,即使时日无多也要为她拚出一条路来,让失去娘亲的她能走得平顺,不会跌跌撞撞的饱受欺凌。 “好,不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一个多月的婚假可以陪你,你看想去哪儿逛逛都行。”当刚出炉的新科进士都回京叙职后,他的事才真正要忙起来,无论公与私。 “真的能陪我那么久?”她小脸漾起笑容。 对云傲月而言,京城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在这繁华的天子脚下住了多年,听过京城里哪里的小吃好吃、哪里的香火鼎盛、哪里的景致游客如织、哪里的铺子天衣无价…… 那时她好想出去看看,可是她能看的只有头顶一片天,有时晴朗,有时阴雨绵绵,跨不出高耸的围墙。 他笑着点头,握握她的手,“趁着还没为皇上做牛做马前,我们玩个痛快。” “嗯!”她兴奋地双眼发光。 “要不要进去瞧一瞧?掌柜还是十几年前那一位,是岳母的陪房,非常忠心且尽责。”这些年赚的银子一文不贪,全存入钱庄,开的是云傲月的户头,也就是说钱存进去是拿不出来的,唯有印鉴才能取钱,开户的私章在他那里,搁了多年也没“好呀,看一看也好,我之前还经过这间铺子呢,心想这里往来的人潮不少,想开间 兼卖成药的药铺。”她不想白白浪费多年所学,开药铺是最好实践的方法。 齐亚林眉心微微一蹙,“你还要开药铺?”他是不赞成,只是怕她太累,制药有多辛苦他全看在眼里,他养得起她,不愿她成天砸在药堆里。 “虽然我们现在很有钱,你、我的财产加起来可比一个安康首富还多,可是你目前是七品小官,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该打点的、该疏通的、该孝敬的,咱们入境随俗,一点礼也不能废。”在官场上她帮不了忙,只能在背后给他支持。 “我不会一直是七品官。”他话中有话的暗示着。 她晓得,足以流传青史的首辅怎么可能不升官,可此时是蛰伏期。她道:“等你升官了我还是会继续制药,除了刺绣,替你做衣服、做鞋袜,我就只剩下这点小嗜好了,你要拒绝我?” “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明知道她是装着,宠妻的齐亚林还是不忍心说不。 唉,他就是一个娘子奴。 第三十二章 “何况你去了翰林院当职,家里没长辈要侍候,几十个下人我也用不着多管,主子就你、我二人,整天没事做,我会闲得发慌,一慌就会胡思乱想……”人太闲会闷出病。 她重生前多想闲下来,什么事都不做,就当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整日看看花、听听风,穷一点没关系,别再为了生计四处奔波,谁知回来了以后,当不了几天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她又开始想做些什么好改变已知的将来。 结果她更忙碌了,为了制药,忙得好几天没有向祖母请安,也差点忘了答应要帮人做鞋的事,蜡烛两头烧,几乎连自己都要病倒了,好在重生后的身体非常强壮,硬是让她撑过最艰难的那一段时日。 “停,不许想太多,脑袋瓜子才多大呀,由得你来操心这些有的没有的吗?真要怕家里人少,那就让祖母多 住上一年半载,她一向宠你,不会不答应。”有祖母这座山镇住,她起码起不了乱子,能安分守己一阵子。 云傲月螓首一摇,“祖母说最多住到月底,帮我把咱们这个小家理顺了,安康那边有贺氏在,她怕贺氏起什么心思,得回去盯着。”说完,她停在绸缎铺子前。 绸缎铺子不算大,和安康的铺子一比就显得小了,可是在地价比金子贵的京城,这样的铺子算是大了,一间铺子可抵安康三间,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地点又好。 两人一进铺子就见已近中年的掌柜正在招呼衣着华丽的贵人,跑腿伙计在一旁奉茶,他们便当随便逛逛的客人,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慢慢的闲晃,毫无购买意愿。 说到贺氏,齐亚林的眉头也拢成小山丘,“的确是个麻烦。”他只想着要把小月儿带出云家,却忘了留人看住贺氏。 不怕贺氏兴风作浪,他有得是法子治她,就怕她扯后腿,弄出些不可收拾的烂摊子要人接手。 一个小有心计的女人不难应付,给她挖个坑让她跳就得了,但是她野心太大,很可能会反过来先下手为强。 “祖母走了就没人和我作伴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身着金镂衣,单住黄金屋,脚踏金丝鞋,却木人一般的从早呆坐到晚,只能等你走进家门。”想到自个说的那种日子,她都有些心惊,那是坐牢吧,足不出户,关死人。 听她全无起伏的语调,他好笑之余不免心疼,“好吧,想做就去做,唯一的条件是不许累着。” 闻言,她双眼亮了起来,“你真好。” “不及你好。”有了她,他才过得像个人。 “哪里好?”女人家都爱甜言蜜语。 “哪里都好,尤其是你那里把我夹得紧紧地,好得让我快升天了。”他低声说着,眉眼含笑。 什么那里……蓦地,她的脸颊红似火,又羞又怒地道“齐亚林,你下流,怎、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说那种话……”丢脸死了,她下回不要再跟他出门了。 “下流也只对你,难道你不喜欢?”欢爱时,她绷紧的身子像八爪鱼紧紧攀住他,他的背还有着她指甲抓过的痕迹呢。 云傲月狠狠的瞪着他,咬着下唇不说话。 倒是齐亚林看她娇羞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整个胸腔为之震动,起伏不定。 他清朗的笑声引来旁人的注目,刚买完布要离开铺子的贵人忽然停下来,转身回头一看。 其中一名身分尊贵的女子惊讶低呼,“齐探花?!” 【第十章】 出声的貌美女子头戴点翠镶蓝宝如意凤钗、白玉雕蝶小对簪,耳下是赤金托底六瓣红钻桃花扣,十指纤纤如春葱,两手各戴了一个血红玛瑙指环,气势华贵。 她穿着玫瑰紫织花蜀锦上衫,下身着红色绣折枝宝相花绫裙,腰上系着紫玉磨圆的串玉腰带,紫珠圆润,散发出耀人光彩,也衬托出她梨花白的白嫩小脸娇丽明媚。 云傲月怔然的目光并没被吸引,而是看向尊贵少女身旁的年轻女子。乍见那张一度让她恨得欲其死的脸,她内心五味杂陈,极其翻腾,掩在袖口下的手指悄悄收紧,握成拳。 说不上是怨还是恨,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心里还有点不舒服的疙瘩,没法坦然面对,因为这人,她第一 次尝到有气不能吐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晓妾室等同奴婢,可以由主母随意发卖。 她在这人的面前受尽屈辱,也因为这人而尝到人情冷暖,悲欢离合,重生前那几年在临川侯府的岁月,拜这人所赐,她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时她真恨,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凭什么不让她回去送祖母一程,那是一心疼着她、念着她的老人家呀! 可是她在闹过后没多久,就被以不守妇道为由卖给人牙子,耳边只能听着这人冷冷的嘲笑,说她痴心妄想在侯府过好日子。、 高安郡主朱月婵,她化成灰都认得。 只是她此时的面貌娇美得有如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眉间疏朗,眉目如画,盈盈一笑还有讨人喜欢的酒涡,全无一丝锐利和冷厉。 “齐探花,你倒是有闲情雅致,不用当职吗?连皇上都得上朝,你居然在这里开小差。”貌美女子眼神轻蔑地睨了云傲月一眼,而后不屑的撇头。 “请问你是?”看到她对妻子恶意的举动,齐亚林俊颜上没有笑意,只有素不相识的漠然。 一听他反问她是谁,她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当什么官,翰林院专收瞎子不成!” 他一脸冷肃,言词锋利,“若姑娘对皇上的选择有任何异议,烦请上御台敲响震天鼓,请皇上亲自评论我适不适用,姑娘不知出身如何,我朝有律,女子不得干预朝政。” 他的意思是管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人,议论朝廷大臣就是有罪,不相信皇上亲选的人才,对科举制度感到质疑,不信任监考大臣,对时下政局小有叛意,换言之,她有扰乱纲纪之嫌,应该让禁卫军捉起来审问。 “父……我才不用敲什么震天鼓,我说你没出息就是没出息,只会跟在女人裙摆后头走,你一个大男人羞不羞耻,当差时不当差,居然敢跷班。”尚公主有什么不好,保他一辈子有用不完的荣华富贵,这个人不识抬举,就别怪她不给他好脸色看。 “我——”齐亚林还没说,舍不得他受辱的云傲月抢先一步护夫—— “他有没有出息关你什么事,别人的丈夫别太关心,不然人家会以为你别有所图,看上他的好皮相,想强抢人夫。我认为他好,就没人比得上,他不当官,我就养他当闲人。”要是当个七品官还得受莫名其妙的气,还不如回去磨豆腐。 “娘子,你这话说得真好听,如果皇上不用我,咱们就回安康种田。”他可以更没出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嗯,反正我有银子,买个几千顷田地种花玩也成,咱们什么也不做,就赏花煮茶,坐看云起云落,皇上都没咱们舒心呢!”她还真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措动荡时期就快要来了。 “好,都听娘子的。”双眸柔如丝的齐亚林笑看着她。 两人旁若无人的四目相望,情意浓如蜜的交缠,让人看了既羡慕又恨得牙痒痒的,想将两人的眼戳瞎。 “你、你们太可恶了,敢说不认识我是谁,要比银子,你们有我家多吗?”她忍不住想比较,气不过夫妻俩在她面前炫富,几千顷土地她不用花一文钱买,请赐。 齐亚林开口,“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跟和尚一样,还管你红尘俗事。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们哪晓得你是谁,我家相公的亲人死得差不多了,你不会是少数没死的那几个吧?”倒是可以认认亲,添添人气,新宅子主子少,感觉冷清了些。 夫妻俩说起话来会气死人,一个对外面发生什么事全然不知,一个表示你家银子多关我什么事,我自己也很有钱,不要冒充死人来讹银子。 “姊姊、姊夫,你们太过分了,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位是皇上最宠爱的宜城公主,你们怎么可以不对她敬畏有加。” 貌美女子身后跳出一位衣着色调浓艳的小姑娘,头上插满吸引目光的珠钗发簪,十分显眼。 宜城公主萧佩玉? 齐亚林与云傲月互视一眼,小俩口默契十足的往后退了两步,一人作揖,一人曲膝行礼,并不跪拜。 第三十三章 萧佩玉是微服出宫,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对他们简单的礼节虽有不快,但也只好忍着不发作。 云傲月仔细地瞧了瞧方才出声的小姑娘,缓缓问:“你……你是惜月?”她被什么附体了吗?要不要带到庙里请高人帮忙看一下? 云傲月抚着疼痛的额头暗暗呻吟,若不是声音她还认得,这人又语气不恭的唤了声姊姊、姊夫,她还真认不出这是谁,只当是宫里出来的小宫女,因主子受宠而嚣张跋扈。 云惜月才十二岁而已,却在一张素净的脸上涂红抹绿,眼角洒上细碎的金沙,眼尾处化了个上扬的桃花妆,想妆点出女子妩媚又多情的娇柔,带了点勾人的媚态。 可是她的脸根本还没完全长开,化这样的妆会显老气,把她原本的娇俏清纯给掩去了,却多了烟花女子的轻佻,猛一瞧还以为是二十多岁的过气花娘故作十七岁女子的装扮。 云傲月惊着了,不太敢相认,只希望那人不是云惜月,虽然她深知机会渺茫,这分明就是硬要跟来京城的异母妹妹。、 “你是她妹妹?”萧佩玉面色不佳的问。 “是的,公主,姊姊出言不逊冒犯了公主,民女……替她向您道歉,民女的娘没把她教好。” 马屁没拍好的云惜月话还没有说完,萧佩玉身边的侍女已在自家公主的示意下给她两巴掌。宫里的人斗得厉害,侍女下手很狠,把她一张小脸打肿了。 “为什……么打偶……”她傻了,泪花在眼眶边边要掉不掉,满是委屈的睁着眼。 “妹代姊受啰,小东西,谁叫你没事凑上前若心人烦。”一旁娇笑如花的朱月婵扶住她细肩,好心的开解。 什么,代她姊姊挨打?她不服气的问:“表嫂,姊姊犯错为什么是偶受罚被打得口齿不清的云惜月带着恨意看向云傲月,不解为何公主这么不可理喻,明明她是站在公主这一边,替她说话的人,怎么公主不对她大生好感,反而打她给姊姊看。 “哎呀,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我就想笑,什么时候我馊了?你姊姊现在是官夫人了,打她不是打皇上的脸,好像说皇上这探花郎选错了,实属昏庸之举?打不得她,只好打你了。” 朱月婵说得看似有理,其实是诓了年少无知的小姑娘,宜城公主真的恼起来,连宫里的嫔妃都敢打。 云傲月惊人的嫁妆从船上运上岸时,朱月婵也亲眼见到了,她十分惊讶一个商家女竟有如此庞大的手笔,与她当年出嫁的十里红妆有过之而无不及,羡慕她一个平民也能如此,同时比较的嫉妒心也油然而生,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与皇室宗亲比肩,她能一朝飞上枝头栖梧桐吗? 在羡慕和嫉妒中,她心中产生恨,听说她那个风流多情的丈夫曾向姑姑家求纳此女为妾,若带了这么一笔嫁妆入门,身为正室的她岂会有容身之处,还不得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很想摆出郡主傲气的朱月婵早已日渐灰心,临川侯府表面看似圣宠不减,风光无限,可几代积累下的家产已经快掏光了,她虽然不想拿出私房来填补一、二,但耐不住家贼难防,贺重华不知何时勾搭上她的丫头,竟然偷卖她私库里的嫁妆,从她匣子里拿走为数不少的银票,原本够她挥霍一辈子有余的银钱剩下不到一半,如今她就怕他明着讨不着,又来暗地动手脚,她有再多的银钱也锁不饱那个无底洞。 就在她想着生财之道时,云惜月来了,想到云傲月那几大船的嫁妆,她便把主意打到云惜月头上,十二岁的年纪最好掌握,把人留在京城里再养上一年,明年就叫世子爷收了她,到时…… 多美好的一件事呀,让人心旷神怡,找了个傻子当金库,她也能分一杯羹,可乐而不为。 云大老爷的续弦是临川侯府的姑奶奶,有她看着,还能不给府里的女儿送银子来吗?银两不断涌进,临川侯府不缺钱,她的嫁妆也保住了,一举两得。 只有云惜月被蒙在鼓里,还十分洋洋得意地以为朱月婵是真心待她好,送她衣服、簪子,教她如何妆扮自己,感激得掏心掏肺,把家里的情形一一告诉朱月婵。 “表嫂……”你别取笑人,我好疼。 “得了,别开口,我替你说说,好歹你喊我一声表嫂。”朱月婵轻拍她肩头表云抚,一转身又笼另一位亲表妹,“好了,佩玉,别把气出在小姑娘身上,她长得挺讨喜了,打成这样叫我怎么跟她表哥交代。”她表面上这么说,内心却想着狐媚子都该打,管她几岁,小小年纪不学好,妄想一步登天。 朱月婵抚了抚发,暗忖正室难为啊。 “谁叫她多嘴。”没规矩,主子没吩咐就擅自张嘴,在宫里轻则十大板,重则杖毙,她还让宫女手轻了,没往死里打,只打两巴掌。 “是,小姑娘话是多了些,不懂得看人脸色,可你得看她是什么出身呀,商户女能有多少教养,养出的女儿也就那样子,你还指望鸡能当凤凰吗?”那才是乱了天。 朱月婵嘴上果然厉害,一句话骂了两个人,云惜月年纪尚幼,听不懂她话里的嘲弄,面上火辣辣的云惜月却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埋藏心里多年的怒火忍不住要喷发。身为商家女有错吗?为何要遭她奚落。 蓦地,一只厚实的大掌轻握她小手,她心中的怒火顿然烟消云散,心情平复后反握回去。 “鸡是当不了凤凰,也好过你刻薄的言词,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一户高门的人,但是若没有商户,你身上穿的衣服从哪里来?头上的金簪又从何处得来?用着商户、吃着商户,衣食住行皆依赖商户,却反过来嫌弃商户的百般不好。 “请问你的教养在哪里?没有商户就活不了的勋贵门户,你这话跟忘恩负义有何两样,我虽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但也是吃商户的米水长大,是不是我也该羞愧得了却残生,没资格为朝廷尽一分心力?”敢动我的妻子?找死! 齐亚林有些刻意的扬高声音,话传到铺子外,不少路过的百姓为之驻足。 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传出去,只怕会渲染成皇家对百姓的蔑然,造成士子与皇家的对峙,毕竟这世上还是百姓居多,能当上凤凰的又有几人?一个郡主就敢瞧不起南北奔波的商人,那更低贱的如打更、挑粪的人,或卖唱的歌女和伶女,甚至是青楼女子,是不是也要打杀了? 经此一日,朱月婵有好长的一段时日不敢出门,她在京中的名声大坏,还被皇后叫到宫中申诫。 “你、你说得太恶毒了,我……我哪有轻视商户。”她心虚地目光闪烁,就算心里如是想,也不能承认。 “有没有大家心如明镜,何必明言,但我以我的妻子为荣,她是商家女,同时也制药,也许有人听过她,她是安康赠药无数的『药娘子』,她所制的成药不比太医院差。”太子可是亲自试过药的。 “什么,药娘子?!” “咦,我听过,听说她卖的是药丸,用水送服就行,不用小火慢熬,熬上老半天……” “我托我家亲戚在安康买过她的药,是不是比太医院的好我不知晓,不过我用过后出了一身汗就好了。” “这么好用?” “不好用岂会卖到断货,人家是有大慈悲的,每个月初一、十五会免费赠药,有需要的人都能去取用……” 本来是铺子里的客人在低声交头接耳,后来附和的声音越说越大声,连外头的百姓也跟着高声交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药娘子”做了多少好事,争相吹捧,唯恐人家以为他不知道“药娘子”是制药高手。 云傲月的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 “小妇人娘家姓云,各位叫我一声云娘子即可,因为初来京城,尚未安顿妥,不过京城百姓也是我朝百姓,从下个月起,每逢初一、十五,京城与安康两地同时赠药,小妇人将准备上万成药相赠,若有身子不适者可到天马寺去取。”那是她重生前最熟悉的地方,住持大师人很和善。 看到百姓眼中对“药娘子”的赞许,云傲月的心热了,她想做更多的药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不再为病痛所苦。 “好!” “我们也有『药娘子』了!” “真好,不用再喝苦苦的药了。” “成药好,不必等,要不然等药熬好,人都病糊涂了。” “是呀、是呀!我也要去天马寺讨药……” 第三十四章 有免费的药可拿,谁不乐意,对百姓而言,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难免欢天喜地的说个没完没了。 可有人欢喜就有人不快,看到一名平民女子比自己还受百姓喜欢,身为公主的萧佩玉心里大为不平。 “不比太医差?真是会说大话,你一名妇人能有多大本事制药?该不会是哗众取宠吧!要不跟宫里的太医比一比,看谁的药更技高一筹。”别人随便吹捧两句就自以为是医药圣手了,她呸!, 云傲月往前走了一步,轻摇螓首,“药是用来救人的,能救人便是好药,不是拿来做意气之争。” “你不敢?”萧佩玉冷笑。 “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若是人人都能不生病,那我不做药也行。”能重活一回,她心存感激,定要发挥所长助人。 “你……”她竟敢当众给公主没脸,是当了官夫人就无所畏惧了吗?她要下手整治还是轻而易举。 “说得好,若是人人都能不生病,我不当太医也成。”愿天下无病是医者的父母心,看到有病治不了,他们比病人还心痛,不甘世上竟无神仙药能药到病除。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站在门口,目光锐利的看向云傲月,眼中有微乎其微的欣赏。 在他身后是个个头不高,背着药箱的药童。 “沈太医?!”居然是他! 第一个喊出太医的人不是萧佩玉,而是从未进宫的云傲月。 沈太医锐目一眯,看着似乎见到他有些激动,甚至眼眶泛泪的小娘子,心中略有不解。 不过云傲月能认出沈崇文,不代表宜城公主也能办到。宫里太医上百,她哪会每个都认得,而且她也不把小小的太医放在眼里,他们在宫中的地位还不如受宠的阉宦。 萧佩玉问:“你是太医?”嗯,是有点眼熟。 “是的,公主,下官是太医院院使。”性情古怪的二品官沈太医并未行礼。 “她说她做的药并不比太医院差,你做何感想?”她目光冷厉,不许他自贬。 可是她没想到太医院的太医不是每一个都唯唯诺诺得像个奴才,还有几个骨头硬的。 “每一行都有它独领风骚的能人,我是太医,她是药师,两种领域不同,如果她的药好,我也会用她的。”他也曾想过要把汤药制成药丸子,但宫中的审核甚严,看不到药材的成药少有人使用,毕竟宫中非寻常百姓家,唯恐成药中下毒,辨别不出。 “如果本宫要你比呢!”他敢抗旨? 沈太医腰杆子挺直,“那要看到药再说。” “沈太医,我前阵子刚弄好一剂藿香正气丸,您给瞧瞧。”像晚辈见着了长辈,云傲月态度恭敬地送上药。 “藿香正气丸?”他倏地双眼发亮,这不就是他老是弄不好剂量的那一味药? 她介绍道:“藿香三钱、紫苏二至三钱、白芷一至二钱、桔梗一至三钱,白术二至三钱、厚朴一至二钱、半夏曲三钱、大腹皮二到三钱、茯苓三至四钱、陈皮……专治……” 沈太医接得顺口:“专治寒湿之邪、怕冷、发热、头疼、胸腹胀闷、泛恶、胃呆、口淡、舌苔腻等湿浊中阻的症状,原方是散剂,加生姜三片,枣一枚煎服一老一少有如忘年之交,一谈到医理药学,他们仿佛进入两人世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无视他人的存在,浑然忘我的谈论哪一种病该用什么药治,哪种药量要轻要重,适时加入哪种药药效奇佳,所有人都被晾在一旁。 齐亚林苦笑之余,目露宠溺的望着她,让小厮们搬来两张凳子和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两杯温茶和茶点,让这两人聊到饿了、渴了还能止止馋。 当他疼娘子的举动一做,又有人妒了,萧佩玉看着云傲月的眼神越来越忿忿难平,心想,敢抢我看上眼的驸马,我让你生不如死,没人敢从她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朱月婵也妒,妒云傲月好命又得人疼,家财万贯,还嫁了对她情长意绵的如意好夫君。 更妒恨的是抚着面颊轻泣的云惜月,她怎么也想不透,同是首富家嫡女,姊妹间竟有天差地别的际遇,一心要当上官夫人的姊姊终于如愿地嫁给做官的丈夫,还是打小就对她很好的青梅竹马,而身为妹妹的她却只有挨打的分,对她太不公平了。 羡慕、嫉妒、恨从三名年纪不一的女子身上散发,她们不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反而要求别人要替她们做些什么,心胸狭窄得只想到自己,还怨别人过得幸福美满,真是无可救药。 “恺之,你不会真被云家招赘了吧?” 不只萧元昊有这疑虑,齐亚林的同僚有时也会忍不住问出这一句,毕竟他们家的情况与常人大不相同,夫妻间的相处也颇为匪夷所思,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探花郎,顾名思义是清逸俊美的年轻儿郎,齐亚林清俊出尘,仿佛谪仙一般的男儿,应该一边手摇绘上丹青的扇子,一边吟诗作对,笑饮美酒。 可是他做了什么?快看看他做了什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 苏万里有一回翻墙到他家打牙祭,居然看见他蹲在水井旁边,一脸柔得快滴出水似的表情,在洗他妻子的小衣。 这不是妻奴是什么,完全奴化了,丢尽天下男人的颜面,他的夫纲呢?难道吞到狗肚子了不成! 而且他除了私下和萧元昊等人的聚会外,齐亚林几乎足不出户的守着他娇美的小妻子,不应酬、不接受同僚的邀宴,小打小闹的花会、文宴一概不参加,一出翰林院就直接回家,不会多做停留和同僚话家常。 他总是归心似箭,急着回家找娘子! 只是他的妻子忙得整天不见人影,比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才见她在左边园子晃,一下子又走到右边的药圃,转个身人便在药房里拣药、验药。 有找不到妻子的丈夫吗?齐亚林便是。 因此所有人都很同情他,用怜悯的眼神安抚他,赘婿的为难在所难免,忍一忍就过去了,夫妻和美最重要。 赘婿?! 常被搞得哭笑不得的齐亚林已经懒得解释了,误会因此产生,要不是翰林院编修的官位小,见不到龙颜,要不皇上也要感慨的说一句——让你尚公主你不肯,偏去当令祖宗蒙羞的赘婿,朕都为你抹一把老泪。 齐亚林瞟了一眼闲得发慌的萧元昊,“不是。” “那你家那一位是怎么回事?老和太医搅和,还拜了个太医为师,两人整天在琢磨什么药膳、药丸子。”那气味呀!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走过太医院门口的人吸一口都觉得满口苦涩,久久不散。 “太子殿下可以称呼她齐夫人或是云娘子,那一位是臣的内眷。”他的意思是萧元昊把他的妻子当人看,她不是他们那些只会在后院争风吃醋,到处点火闹事的闯祸精。 萧元昊笑了,乐道:“没见过比你更宠妻子的男人,你男子的威严何在?以前还喊声拙荆、贱内,这会儿不贱也不拙,成了你关也关不住的内眷,成天往外跑。” 那女人就是被恺之宠出来的,宠得连丈夫也不放在眼里,大摇大摆的带着丫头满街跑,还鼓吹女人不做妾,要活出自己,不要被男人局限在后宅里,不去做怎知自己做不到。 结果他有两个没名分的妾跑了,说要学习药娘子不畏艰苦的坚韧,一个偷跑上船跟她父兄远航到异邦,一个跑去养蚕说要养出能织出一寸一金的雪蚕,做成天女雪丝衣。 他的妻子太子妃曹氏倒是乐见其成,他身边的女人少一名就少一个人争宠,东宫的女人虽然不多,但是光那几个每天花枝招展的走来走去,一下子装柔弱,一下子扭伤脚,看多了想必妻子也觉得刺眼。 “她是商家女。”齐亚林一言以蔽之。 “所以?”商家女就能不安于室? “所以她出门做生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殿下您在内,没得到她半点好处吗?”拿人手短还好意思在人后论人是非,那是他性子好,不予人计较,才由人说去。 人不多,就几个,面面相觑。 “这……你们家不是很有钱,为什么还要钻进钱眼里?”光看药娘子那一笔嫁妆,两夫妻吃喝几辈子也花不完。 萧元昊其实也挺羡慕齐亚林,自齐亚林娶妻一年多以来,他那个会赚钱的妻子为他赚进多少银两呀,光是卖药也能卖出门道,连宫里的太医也会买来用,看在沈院使的面上还能便宜些,多送一瓶养生丸。 第三十五章 头一回听见药还能打折,这算是什么事?亏她想得出来。 “殿下若嫌银子太多,臣可以代劳。”太子不要就给他,他不会跟银子过不去,钱子带钱孙,生生不息。 萧元昊气到吹胡子瞪眼,却又忍不住笑出声,“你那嘴呀,可真毒,听说宜城被你气到哭了。” 云傲月不用出手,齐亚林就会挡在她前面为她劈荆斩棘、排除万难。这一年多来,萧佩玉不知使出多少手段想害她出丑,身败名裂,可是每一回都出师未捷,先被齐亚林破坏,反过来闹出笑话的人是她,也让她伦为笑柄。 而她就是不死心想一试再试,非要给云傲月难看,不弄云傲月一次,她不甘心,她堂堂公主岂会不如一名商家女。 最后萧佩玉把自己名声搞臭了,皇上头痛万分的下旨赐婚,这才把她匆匆的嫁了,丢祸给别人家承受。 萧佩玉上个月嫁人了,嫁给卫国公的第三子,人品、长相都还不错,虽然比齐亚林差一点,但也是俊秀好男儿,配娇艳明媚的她再合适不过了,她自个也很满意。 坏就坏在回门时,她在宫门外看到给齐亚林送饭盒的云傲月,那股憋着不散的怨怒又涌了上来,嘴贱没药医的酸上两句,硬说人家房事不和、母鸡不下蛋,早晚被休,趁年轻多赚点钱也是应该的,免得年老失依,无人奉养。 其实那时云傲月已有身孕,懒得理会欠骂的萧佩玉,正好齐亚林从翰林院走出,听到了这番话,目光一冷的回道—— 驸马太不尽责了,居然无法让公主在房事得到滋润,臣该为公主上旨皇上,请求皇上为公主挑选几名身强体壮的面首好满足您的虎狼之躯。 结果萧佩玉哭了,驸马的脸绿了。 不到一天,满城百姓疯传宜城公主饥渴难耐,驸马无力侍寝,夫妻貌合神离,还说一个男人无法满足宜城公主的大胃口,她准备养个小后宫,让“天赋异禀”的小相公夜夜相伴。 所以卫国公的脸也绿了,跑到皇宫哭诉着想把公主退回宫,他们卫国公府百年清誉禁不起一名荡妇毁坏,不过在皇上的说合下并未和离,继续当夫妻。 “她不该找吾妻麻烦。”哼,敢弄他妻子,他先弄死她。 向来有仇报仇的齐亚林最是护短,敢动他的女人,他还能容人吃到明年的元宵吗?噎都噎死你。 “宜城是公主。”萧元昊不得不提醒他下手别太狠,萧佩玉终究是皇家贵女。 萧元昊和萧佩玉并不亲,甚至是对立状态,她是程贵妃之女,萧元裕的亲胞妹,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亲哥哥登上大位,一心想当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将她看不顺眼的人全踩在脚下。 “吾妻还是『药娘子』。”是受全城百姓爱戴的活菩萨。 云傲月初一、十五的赠药从未中断,去年夏天城外发生相当严重的时疫,死了不少人,她和沈太医便合力研发抗时疫的药丸,后来城内百姓最多只得小小的风寒,无人感染时疫。 因此京城百姓更推崇药娘子的成药,把她的药当成家中必备良药,一提到药娘子,无人不夸口言好。 人家是夫贵妻荣,齐亚林家正好相反,妻荣夫沾光,谁叫他混了一年还是官位不显的七品官,难怪有人认为他是赘婿。 “算了,不提你家那位云娘子,近日来,三皇弟似乎又蠢蠢欲动了,你们有何良策可以牵制他?”三皇弟越来越不安分了,居然透过程贵妃鼓动宫中嫔妃,让她们各自劝服娘家父兄推翻嫡长,改立太子。 众人眼神一致投向他们之间最阴险……呃,心有城府的齐亚林,他是公认脑子最好的军师,这些年若没有他,萧元昊的太子之位早就不保了。 “上一次的科举让他拉拢了不少人,虽然不是人人得用,但总有几个出色的,不过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找机会那些出彩的拉下来,再把我们的人推上去,断其左臂右膀,三皇子就无人可用。”一个废人,不怕他兴风作浪。 萧元昊蹙眉,“万一狗急跳墙呢?”那人有股狂性,总做些叫人出其不意的狂事。 齐亚林冷冷一笑,“就是要他跳墙,他不跳我们还捉不住他,总要逼一逼,他要是老待在老鼠洞里,猫等累了还不得走开,他也在等时机,等我们一时打盹没注意他就准备出手。” 有点像引蛇出洞,蛇不出洞如何掐它三寸命门,以皇上对程贵妃的宠爱,没个破天的罪名怎么扳倒正得宠的萧元裕。 一击必中,方能制胜。 这事有了方向,换苏万里苦恼道:“你们谁呀,帮我想想办法,户部没钱了。”上下贪污,光看这庞大的支出,他就心疼得肉痛。 “用你的铁算盘算一算,那些归田的世家权贵要缴多少税,几年算下来,你敢说户部没钱?”就从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名门大家刮一层油下来吧!他们的肉厚得很。 苏万里一听,乐得直拍桌,“真有你的,恺之。” 这几个男人很阴险地算计人,个个心黑手狠。 不久后,京城一片哀嚎声,而户部则乐得想放鞭炮庆贺,这一波的清算竟算出近百万顷的田,以亩数来缴税,再加上迟交的罚金,一共上缴了十万万两白银及数以万计的粮食,各地的粮仓都填满了,百姓能过个好年。 看着装满银子的国库,皇帝老儿乐歪了嘴,直接给处理此事的苏万里升了官,成为从五品员外郎。 “云惜月真嫁了?” 在齐宅,不习惯无事可做的云傲月又开始制药,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让下人磨药,将一袋药材磨成粉,她再调配剂量,让人拌匀,倒入水或蜜浆,搓成一粒一粒的药丸子。 因为她本身就是药师,还有沈太医为她调理身子,因此她怀孕后少有不适的状况,除了嗜睡和胃口变大外,她真的看不出是个孕妇,好吃好睡,好到能管闲事。 青玉点头,“是真的嫁了,安康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老夫人气得想打死她,是贺夫人以死相护,还扬言她嫁女儿不用老夫人出一分一毫的嫁妆。”老夫人气到不许云家人去送嫁。 云傲月问:“几个月了?”果真是报应。 “快两个月了。”应该还打得掉。 “她才十三岁多,还不到十四,这年纪当娘,她吃得消吗?”她很想不管云惜月那个妹妹,可是她实在看不下去。 到底谁算计了谁先不论,但当个贵妾……唉,这不是重蹈她重生前的覆辙吗? 以她对朱月婵的了解,不是弄死孩子便是留子去母,云惜月讨不到任何便宜。 “夫人,这事您别插手,二小姐不见得乐意您出手阻拦,反而还要怨上您,她想当官夫人想疯了。”二小姐还曾表示自己就是要压过她姊姊一头,姊姊能得到的,她也能,夫人可千万别淌这浑水。 云傲月恼得一啐,“临川侯府是穷怕了吗?连这种小丫头也骗,不怕一家子折寿……” “夫人,您别为二小姐担心了,有贺夫人在,她吃不了亏。”有贺夫人相护,又是亲外祖家,不会太为难二小姐的。 想了一下,云傲月轻声叹息,“也罢,总归有亲娘顾着,不像我……呃,青玉,你有一个多月了吧!” 青玉抚着平坦的肚子,眼神柔和,“快一个半月了。” 半年前,云傲月把陪了自己十几年的青玉给嫁了,嫁给小厮李新……不,李新现在是随从了。她送给夫妻俩一座二进的小宅子当新房,又给了青玉两百两添妆。 她成亲一年多才有孩子,而青玉婚后不到五个月就有,两人如今都是孕妇,生产期相差两个半月。 “在家里安胎,别再出来了,我这里不缺人侍候。”青玉孕吐得厉害,她怕青玉吐着吐着就把孩子吐出来。 绿腰打趣道:“是呀,青玉姊,你就别抢我们的活了,你现在是有男人的人,要以丈夫为主。”让一个大肚婆干活还得了。 一旁由二等丫头提上来的回波捂嘴偷笑。 “好呀!绿腰你这丫头敢挤兑我,看我不掐死你,过两年让夫人把你嫁给个瘸腿,看你敢不敢贫嘴。”青玉作势要掐人。 “啊——救命呀!大肚婆杀人了,我命休矣……” 看着重生前死得极惨的两个丫头都活得好好地,在她面前笑得快活惬意,云傲月的心十分满足。 如今离三皇子起兵造反还有三年,她可以安心待产,让孩子平平安安出生。 第三十六章 只是世事难料,云傲月怎么也想不到命运的齿轮转动,连带着这件大事也变了,她以为这几年没事的,但老天爷偏偏和她开了个玩笑—— 政变提前了。 【第十一章】 “月儿,你准备一下。” 看齐亚林神色凝重的进入屋内,云傲月怔住。 此时的她肚子已经很大了,九个多月,快临盆了,双腿浮肿得厉害,走不快,每多走一步路就会觉得喘。 她一手撑着后腰,鸭子走路般走得很丑,绿腰、回波走在她身后,随时做出要扶她的动作。 到了快要瓜熟蒂落的月分,没有什么比就要生孩子的女人重要,齐亚林刚升上翰林院六品修撰,不知从哪弄来一批拳脚功夫不错的武婢,早晚分两批守在云傲月四周,以防意外。 知晓接下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事的她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身为女人,哪个没生过孩子,就他一个人穷紧张,她照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全然不像第一次怀孩子的紧张孕妇。 但是齐亚林在宠妻方面向来不遗余力,他可以身上无银,只带十两银子出门,却不能忍受怀着身孕的爱妻有一丝疏漏,必须一再确保她万无一失才安心。 这点他很坚持,无论云傲月再怎么撒娇发嗔都不行,以她为主,行经百尺内的危险物品一律得移开。 两人如胶似漆,情深意浓,他即使被冠上“妻奴”二字也无所谓,认为夫妻和乐,感情甚笃,关卿何事。 只是他有事未告知云傲月,正如她也有秘密未曾坦白。他是铁打的太子党,比东宫的幕僚们更亲近萧元昊,东宫中的詹事府众人是由他评比后才得以入东宫,可见他在萧元昊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取代,是辅佐上位者的能人,他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但难免有叫人防不胜防的意外突如其来,幸好先前的部署派上用场。 有人耐不住性子,提早动手了。 “准备什么?”她挺着一个肚子还能干什么?让她绣绣花还成,提枪上阵可就为难她了。 “城外乱起来了,可能会有小小的兵戎相向,你把粮食、水什么的都先备上半个月左右……”看到她圆得惊人的肚子,齐亚林又多添了一句,“生产用的剪子、干净的布,就连稳婆也别落下,还有救命的药丸子和伤药……”他越说越烦躁,恨不得将某人撕成碎片。 就不能沉住气多忍几个月,等他家娃儿呱呱坠地再说吗?他明明都算计好了,连那人会做什么都一清二楚,可向来算无遗策的他居然也会失手,被人钻了空。 他是萧元昊的人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传到原本还算胸有成竹的三皇子阵营耳中。有鉴于他任翰林院这几年表现出色,皇上有意往上提拔,萧元裕内部的人马便出现分歧,有人说要弄掉他,有人则说多让他蹦跶几天,早晚收拾他。 那个想他死的便是傍上程贵妃大腿的贺重华,打从贺重华纳了云惜月后,就像和他损上似的,老追着他喊打喊杀,在朝政上不时拉两下后腿,落井下石,疯狗一样的死缠不休,让他气恼不已。贺重华成了他的政敌,令他每每筹划大事时还得分心对付那厮。 这一次也是因为贺重华的缘故才闹起来,他盯人盯得太紧了,一不留神自己就让他盯出端倪。 闻言,云傲月先怔后惊,面色一白,紧捉住齐亚林的手,“怎么会乱起来,不是有京畿营的驻军吗?” “别慌,别慌,深吸一口气,你小心坐好,别乱动,我一看你动就心惊胆颤,比破了一百颗敌人的首级还惊心。”她是他的命呀!绝对不能有一丝闪失,若出了事,那他真的活不成了。 云傲月没好气的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逗我,快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形,我心里好有数。” 她不喜欢毫无防备的坐着挨打,死过一次后,她比一般人更想活下去,况且还没看见她的孩子出生呢!她还想抚养他长大,让他开口喊爹叫娘,软绵绵的小身子投入他们的怀抱,开心的笑着。 重生前已经苦过一回,她不希望黄莲含口,苦上加苦,能避免的她绝不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涉险。 本想让她放心的齐亚林笑脸一收,面色冷锐,“三皇子子的人马忽然攻到城下,没人晓得他是如何将兵带至城外,等发现时已是黑幽幽的一片人头窜动……” 肯定是趁夜行动,城头上的防守太松驰,竟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钻进来,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捣黄龙。 “挖地道。”云傲月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 她听过这场战役,三皇子带五万精兵围攻京城月余,致使京中百姓无粮可食,怨声载道,对三皇子的作为不满,群起而反抗,家中锅铲、汤勺皆成为武器,奋勇杀敌,史称“元裕乱朝”。 但是那不在此时,如今早了些,重生前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临川侯府,祖母那时已在弥留之际,听闻三皇子攻城一事而忧心尚在京城的她,没多久就因为忧思过重而病逝。 不行,她得先让人去通知安康的祖母一声,要她别挂心,修撰只是六品小官,皇子们争位不会打到他们家门口。 云傲月谨记着此事,蹙起的眉头不曾舒平。 齐亚林先是一愕,而后豁然开朗,“是贺重华的手笔,那人只会使不入流的手段,能达到目的就好。”他居然没防着那匹恶狼,太大意了。 没有一丝的怀疑,他几乎立刻相信妻子的“臆测”,女人的想法与男子不同,她们心思细密,能察觉细微处。 她微冒虚汗,担心自己把话说得太快,幸好他一向信任她,未再追问她怎么会想到这方法,否则她真回答不上来。她接着问:“能一夜出现的人一定不多,他上哪调来这些兵马,难道无人发现异状?” 一、两个也许会被忽略,但一次涌入上百个、数千个,没瞎的人都瞧得见,随便拉弓一射,摸黑乱射也能射中几个,以吓阻下面的人继续涌上吧? 齐亚林面色一沉,“是换防时动的手脚,前一批驻防官兵故意放行,让人先隐身城墙下,避开城墙上的巡防,待时机成熟便开始攻城……这次来了三、五万之数。”确切的人数不敢肯定,但起码是这个数,不会再多,他和太子在这方面控制得滴水不漏,虽有兵作乱,却伤不了根本。 “那皇上怎么应对?”那是皇上最宠爱的亲生儿子,宫中又有程贵妃,皇上也是进退两难吧。 “皇上将此事交给太子……嗯,和我处理。”他黑瞳一闪。 她一听,睁大的水眸已有慌色,“什么叫太子和你?你不过是六品修撰……等等,你是太子的人” 原来日后的首辅大人早就投入太子门下,他居从龙之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一品大员! 她恍然大悟,重生前不了解的事有了答案。 他仍装糊涂想朦混过去,“什么太子的人,是陛下的臣子,皇命不可违,我只是奉命协助。”朝堂的事他不想让妻子忧心,大丈夫当一肩挑起,她只需做她喜欢做的事,开开心心地当她的官夫人。 “哼,你再朦我呀!皇上怎会挑上你这个小文官?要是没有太子举荐,你能冒出头吗?”他下巴刮得光滑,要不她真想扯下他的胡子,扯得他泪眼涟涟。 齐亚林失笑的拥着她硕大的腰身,“没朦你,你相公的确和太子小有交情,但若没出众的才能,人家也瞧不上我。” “少自吹自擂了,脸皮真厚。”笑着说完,她脸色一暗。唉,刀剑无眼,他又是只会摇笔杆的文人,要她不担心真的很难。 “你把自己照顾好了我才安心,不要让我在守城时还时时刻刻惦记你的安危。”他最放不下的人便是她。 她眼眶泛红,点头道:“嗯!” “别哭,忍着,别让孩子一出生就变成爱哭包。我跟你说一遍,你要听仔细了,咱们后院的假山底下有个地道,你把笋状的尖石向左转三圈,便会露出往下的阶梯——” “咱们家有地道?!”他什么时候弄的,为何她毫不知情? 看着她吃惊的神情,齐亚林好笑地揉揉她柔顺青丝,“你私下买宅子的事我早已知晓,是我让人替你办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京城这地方到处是贵人,我想得深,便让人事先挖了条地道,再使人搬些泥块石头弄成假山的模样掩盖在地道上头,不让人轻易发觉。” 第三十七章 “还有,地道尽头我弄了个和我们屋子差不多大小的歇脚处,有床、被褥,旁边还做了个小隔间盥洗用,有个竹管连接上头的水源,你不用担心无水可用,然后……” “然后?”云傲月瞪着眼,气恼他瞒了她这么多事。 “别气,别气,我的好月儿,说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走。床靠墙的那一头有个暗门,稍微用力,一推就开,那边也有一条地道直通苏万里那里,你若遇到危险或想打探消息,就派人从那边进出,把苏宅当自家宅子用,不用客气。”本来那也是他的,是她出面买五进大宅时他一并买下的,狡兔三窟嘛。 她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肚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才回过神,“他……他也是太子的人?” 他讪笑,“算吧!” “你、你们……”为了瞒她,也太辛苦了。 “大人,太子在催了,说您再不赶紧出门,还粘着娘子,他便要直接派人来把您拉出去。”李新硬着头皮开口说完连忙退到一旁,全身僵硬着不敢大口喘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随从,升官了,是三等带刀侍卫,体形壮硕,腰上配了把刀。 “催什么催,男人不粘着娘子要我去贴墙吗?太子没人性,不许学。”齐亚林对待下属冷然严厉,但一转到妻子面前,立时温柔似水,“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李新就留给你使唤。” 云傲月摇头,“不行,让他跟着你,你是我和孩子的支柱,你不能有事,他长得这般魁梧,能帮你挡几刀。” 闻此言的李新差点一头撞向墙,他在心里流泪,哀叹自家夫人的狠心,人长得壮就该挨刀吗? 不过大人有难,他当然义不容辞的以身相护,即使一死也在所不辞。 “傲月……”齐亚林不舍地叹了一口气。 “李新,顾好你家大人,他若少一根寒毛,我唯你是问。”大敌当前,儿女私情就此搁下。 “是。”李新腰杆子一挺,回答宏亮。 一见两人大步离去的背影,云傲月忍了许久的眼泪无声滑落,滴湿了衣襟,透入她的心。 原来这就是送情郎出征的感受,她觉得好难过,难过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她的心,令她快喘不过气。 “夫人,别伤心了,小心伤到腹中的孩儿。”心里也不好受的绿腰轻声安抚。 “是呀,夫人,心绪波动别太大,不顾大的也要顾着小的呀!大人临走前还要您顾好自个,夫人可不能让大人不安心。”回波跟着安抚,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隆起的肚子,唯恐胎儿提早蹦出来。 两个丫头轮番安抚,心气顺了的云傲月这才止住泪水,但心头还是七上八下,没法全然放下。 那是她的丈夫,虽然明知他将来会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可谁能料到他会不会受伤、出事什么的,人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多少得付出点代价,身为妻子的哪能不忧心自己的男人。 “我胸口闷得慌,无法当没事人似的闲坐,你们说,他骗了我这么多年,口风紧得一点也不漏,要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他还瞒着我,真是……我有那么不经事吗?”他还当她是小姑娘宠着,能不让她沾手的事,他都自个摆平了。 她这个妻子做得太不尽责了,除了制药外,她几乎什么事也没往心上放,一心惦记着他三十三岁那年的急症。 “夫人是关心则乱,大人也是为了您着想,您好他才能好,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大人待您更好的人,奴婢打小就服侍您,大人的好不用奴婢一一细数,想必夫人比奴婢更清楚。”说不羡慕是骗人的,绿腰不求将来的良人有齐亚林一半的好,只要十分之一就心满意足了。 听着丫头的劝,云傲月苦笑着挥挥手,“罢了,多想无益,你们谁去把青玉接来,她的男人守着我的男人,我得替她的男人守着她,她的月分也不小了,可别出事。” “是。”她的男人、我的男人绕口的像在绕口令,两个丫头听得都笑了,曲膝一应。 回波资历较浅,由二等丫头升大丫头的她刚满十六,便由她走出屋外吩咐人去接青玉。 一会儿,被一位婆子扶着的青玉走了进来,她的肚子大得让所有人惊得差点要叫祖宗,七个月大的身孕竟不比云傲月的小到哪去,步履蹒跚,一副快生的模样。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吃多了吧?胎儿太大不好生,容易造成难产。 青玉笑着让服侍的婆子抹去额上的汗,眼神温柔,手轻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夫说这是双胎,里面装了两个。” 原来是两个娃,众人松了口气。 “怎么没人告诉我?”孕妇的气性大,云傲月知道大家有事瞒着她,顿时恼得发起脾气。 “夫人是要做大事的人,哪能为奴婢这点小事操心,就是家里没人闷得慌,李新就替我买个人侍候,这是杨婆子,人挺好的,不会煮一手好汤。”汤水喝多了,人就有点发福,青玉自己也挺苦恼。 杨婆子显然被教过,屈身向主子的主子一福身。 “肯定是那家伙让你们不许声张是不是,他老是把我当没长大的小姑娘护着,也不想想我都快当娘了,事事一手揽下也不嫌累,早晚累得他未老先衰。”她是担心齐亚林身子吃不消,忍不住要抱怨两句。 在场的丫头、婆想着,夫人真是太好命了,发到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齐大人这样的夫君,她是捡到宝了。 青玉笑道:“夫人这是说来让我们羡慕的吗?谁不知道齐大人拿夫人当眼珠子看待,一刻也不错眼的,你就安心的享福,等大人来日给您挣个诰命。”她家小姐也出头了。 听着外面的风声,云傲月试着不做多想,“你们大人说了,这段时日外头不太平静,赶雪买粮食、养、柴火什么的先放着,免得到时候街上戒严出不去。” “是的,夫人。” 一群人急匆匆的出门购粮和一些民生用品,连自家药铺的药材也搬回一大半,有备无患。家里有两个大肚 婆,要用的东西更多,宁可买多了也不能少这、少那的造成不便。 主家有钱就是好,下人也跟着受惠,一口气买足了一年的分量,就算城外打得再久也不愁无粮可食。 这一打就打了三天,连城内的百姓都听见震耳欲聋的喊声,巨木撞击城门的巨响也一声声撞进他们心慌意乱的心中。 正如云傲月所言,这几日的情势太过紧迫,城里那些个闲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纷纷趁火打劫,闯了几间人少的铺子,大商号有请护院顾着,他们只能抢抢小铺子,把原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百姓吓得如惊弓之鸟,人心惶惶。 皇上下令戒严,派出禁卫军净空街道,明令如无手令或特殊理由,一律不许在街上走动。 禁令一下,京城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升高,家户户闭门户,人们也不出门,就待在家里坐困愁城,唉声叹气地讨论何时才能解禁。不干活就没银子,没银子日子就过不下去,百姓愁得很。 “夫人,张管家刚刚带人去巡查屋子四周有无异样,发现咱们宅子前头有人鬼鬼崇崇的探头探脑,他问夫人要不要先去避一避,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夫人。” 小管事弯着腰,依言禀明。 “嗯,你跟张管事说一声,我知道了,我有地方暂避几日,你告诉他若外人闯入,能挡便挡,不能挡就由他们抢去,钱财再赚就有,犯不着因它们丢了性命。”活着最重要。 主家的体恤让小管事十分感动,“是,小的这就去回禀。” 号角声从远处传来,井然有序的齐家不见一丝慌乱,有的是高亢的斗志,一心护主。“夫人,您该下去了,大人的交代您忘了吗?”绿腰小心地扶自家主子慢慢移动。 “你家大人还没回来……”她想等他。 “大人知道夫人您在这,你安全了,他便安心了,而且青玉姊的肚子那么大,您放心她留在上头?” 青玉和绿腰自幼都是一同服侍云傲月的,三人感情好得像亲姊妹,绿腰一说,青玉马上心领神会地捧着肚子一皱眉,好似真有不适。 看到那粗得离谱的腰身,本想多做停留的云傲月也无语了,在绿腰、回波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向屋外的假山,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进入地道,里头亮如白昼的夜明珠闪着光华。 第三十八章 “嗯?你说谁来了?”正在喝着燕窝粥的云傲月忽地一顿,抬头看了看正在她面前禀事的丫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城外的战事持续了五天,尚未有结束的迹象,她和几个婆子、丫头也下来两天了。地道里很宽敞,能容纳许多人,他们各司其职的做着手中的事,不吵不闹不生乱,就是有一点不好,没法造灶升火做饭,因为烟会飘到地道外,外面的人便晓得地下有人。 穷则变,变则通,他们只好拿一斤一两银子的银霜炭来当柴火用,勉强能煮食,喂饱一群人。 粮食和一些必备用具是前几日搬进地道的,因此还算齐全,若有不足的,再派一、两个丫头婆子上去取。 虽是躲兵灾,但她们也和平常没两样,只不过云傲月睡床,其他人打地铺,硬实的土砖有些硌人背脊就是。 “她自称是云二小姐。”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声音很细。除了云傲月几房陪房和陪嫁丫头外,齐家宅子的下人都是后来买的,大多受到过安康,自是不识云二小姐。 云傲月十分惊讶,“云惜月?!”她居然找到这里来。 “是的,她说她被主母赶出来,无处可去,想请夫人收留她。”丫头心想,那人看起来干干痩痩的,怎么会是夫人的亲妹子呢?太奇怪了,夫人不是安康城首富的女儿吗,听说她的嫁妆多到搬了一天还搬不完,为何同是姊妹,二小姐竟然有“主母”?云家有钱到那种地步,怎么还让女儿给人做妾? “让她进来吧。”终究是姊妹一场。 云傲月只想了一下便决定放行,她对这个妹妹没什么感情,但总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活活饿死,她的心没那么狠。 “夫人,不可!”青玉一脸忧心。 云傲月举手一挥,“无妨,就念在她也是我爹的骨肉上,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爹年纪大了,能不让他操心就省省事,过几年他也该享儿女福,就让她尽一份孝心吧。 “夫人别掉以轻心,得防着她,不要忘了,她是临川侯府出来的,不得不防。”自从嫁为人妇后,青玉多少知晓一些朝廷的事,有时李新也会告诉她皇子间的结党营私,谁是谁的人、谁又跟谁走得近,要她留神点,别犯糊涂走进人家的套里。 自家大人是太子党,临川侯府的世子爷则是三皇子那派,两家就算不是死敌,也是对立,他的“小妾”在两军交战时突然上门,时机点巧得让人怀疑。 而且这两人对夫人向来不安好心,二小姐虽姓云,但已经不算云家人了,老夫人放话不认这个孙女,云二小姐当日出门时冷冷清清的,少得令人唏嘘的嫁妆连夫人的零头都没有,必是记恨上了,况且二小姐还扬言有一天要让云家人大开中门,风风光光的迎她回门,可见内心多恨。 “我省得,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我身子重,犯困,你们帮我多盯着她些就是。”她有些力不从心,腰腹有下坠的感觉。 包括大着肚子的青玉,一应的丫头、婆子齐声应好。 一会儿,有个骨瘦如柴的小妇人被带进地道,她穿着一般仆妇的衣服,面色略呈暗黄,两只手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条条青筋清晰可见,两眼无神的垂着头走近。 她还不到十五岁呀,却老得像长年下地的农妇,肤色暗沉,没有光泽,两颊凹陷,唇色偏青,少了水嫩鲜活的颜色。 但是她一看到云傲月,那仿佛死去的双眼又活了过来,透着恨意和些许不明晦光,一开口便是叫人皱眉的讥讽—— “原来你像只耗子似的躲在地底,难怪上头的人找不到你就拿我出气,你倒是好命,有一群下人侍候你,不像我被人当成棋子似的丢出来。”她简直是长姊的负面写照。 云傲月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再继续尖酸刻薄的说下去,我不介意也把你丢出去。”她好意收留可不是让只不知好歹的臭虫咬脚。 云惜月忿然地往上冲,可在冲到一半时就被人拦下来,她更愤怒了,“你敢这么做——” “为什么不敢?不要忘了,我丈夫和你丈夫是敌对,你丈夫这些年没在朝政上少为难我的夫婿,我能在危难之际拉你一把已是我心胸宽大,难不成还要我把你当菩萨供起来?”她只能做到不报复,胸襟还没宽到能以德报怨。 重生前,云惜月可是对她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让她待在临川侯府的最后一年过得凄惨无比。 但这一次云惜月没有对不起她,还自取灭亡,因此她不愿去追究这一世没发生过的事,人在死过一回后会留下慈悲心。 “你……”云惜月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她,“我饿了,给我饭吃,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想找点吃的居然找不到。” “回波,把我没用完的燕窝粥给她。”痩成这样子,贺氏看到会难过吧!她一向想把女儿嫁入深门大户。 “用你剩下的?”云惜月嫌弃地道。 “有得吃你就吃,你以为有银子就买的到粮食吗?”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外面的粮草运不进来,最多一个月,城里的百姓就要饿肚子了,因此粮商故意囤货不卖,想拉高价钱好赚灾难财。 “吃粥不管饱,我饿了两天。”这意味着云惜月在齐宅外头徘徊了两日,一直找机会入内。 云傲月示意丫头给她两颗肉包子以及一碗鲜肉汤,“你的孩子呢?没了?”看到继妹的肚子扁扁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说到孩子,云惜月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倏地炸毛似的跳起来,将手中的空碗往云傲月脸上砸去,“不要提我的孩子,你知道他都长出小手、小脚了吗?可是不知是谁在地上倒了油,我一踩上去就重重一滑,好多的血流了出来……”她越说越恨,冒着水光的眼睛满是红丝。 “夫人,小心——”一名武婢身手矫健的飞身一接,将即将砸到云傲月面前碗接个正着。 差点被砸的云傲月脸色铁青,顿感下腹有股疼痛感,“你出息了,敢对自家姊姊耍泼,活该我收留你是错的,应该让人一棒子将你打死在门口,让野狗拖去喂崽。” 云惜月忿然,“你不是我姊姊,你算什么姊姊,眼看我在侯府受罪,也不来送点香火情,至少遣人来探问两句也成,让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 她气云傲月的不闻不问,从那年跟着他们进京后,长姊一次也没到临川侯府走动,甚至问一句她过得好不好也没有,把人丢了就算了事,好像丢掉一个不要的包袱。 她在侯府过得不好,每个人都欺负她,连原先对她不错的表嫂也因为她的嫁妆不如长姊而态度大变,把她从单人大院拉出来,塞进挤满一堆女人的偏院,她的陪房春莺、春燕也被赏给出身不高的小厮、马夫。 她日日夜夜地盼着有人来为她撑腰,她好歹底气能足一些,谁知等到孩子没了,她娘家的人一个也没来,连她亲娘也借口路途太远,要帮着管家走不开,叫她忍一忍。 “呵呵,你倒是敢说。我以什么身分上门?你在侯府的地位不过是个妾,妾等同于奴婢,我要以你娘家人的身分去探视,那我便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这是踩我的脸,我丢不起这个脸,云家也不能因为你而被扫入奴族……” 若以官夫人的身分投帖,她最多只能见见朱月婵,和她聊上几句,对云惜月的帮助不大,反而会惹火朱月婵,认为她是来挑衅,反而把气出在云惜月身上。 她来与不来对云惜月并无差别,云惜月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明着和朱月婵作对,要徐徐图之,顾好肚子里的孩子,也许还有扳回一城的机会,而不是一心要张显,与人比较。 “呸!你当然能仰着头说话,看看爹和祖母他们给你添了多少嫁妆,好几辆马车都装不下,而我呢?二十四抬还装不满,要不是我娘私底下给了我十万两银票,安康首富嫡女就成了笑话!”她凭什么得忍气吞声,不能耍耍任性。 云傲月冷冷一讽,“起码我没有未婚怀孕。” 像被踩了痛脚,云惜月的脸色霎地一白,“我也不愿……”不愿做妾。 “其实你很乐意,在我面前用不着口是心非,你以为你算计了临川侯世子,逼他收了你?殊不知你此举正中他下怀,想必你也看得出临川侯府并不如外表看得风光,有权却无财,缺钱缺得厉害,看到我惊人的嫁妆后,立刻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云惜月心性单纯,年幼无知,难怪会被骗,就像当年的她。 第三十九章 “你……你胡说……”云惜月唇瓣轻颤。 “不信的话你自个好好想一想,在你入门前和入门后有什么迥异的转变。”多说无益,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她不想浪费口舌。 云惜月的表情像是受了极大打击,扑倒在地两眼泪汪汪,“难道真是我错了……” “如果你能耐下心多等两年,祖母再怎么样也会替你寻户好人家,也许不是官身,但会对你很好。凭我们安康云家,会让你没好日子过吗?”用银子砸也能砸出一段好姻缘。 云惜月哭得涕泪尽下,“姊姊,姊姊你帮帮我吧!我不要再回临川侯府了,我不当妾,你跟祖母说说,让我回云家,祖母一向疼你,她一定会顺着你,我、我想娘……” 看她提起贺氏,云傲月不自觉的想起早已忘记容貌的亲娘,心头一酸,起身走向瘦得没有一点肉的云惜月,伸手要拉她起来,坐在地上太难看了。 殊不知,她才刚靠近,哭得正起劲的云惜月忽然嘴角一扬,朝她露出诡异至极的微笑,她顿时心头一惊—— “夫人,她有刀!”眼尖的青玉一喊,用她的大肚子顶开云傲月,自个的肚皮被锋利的刀身划过浅浅的一道,鲜血直冒。 “去死、去死,通通去死!凭什么你们有孩子而我没有,捅死你们,看谁还敢在我面前炫耀……”一刀未得手,云惜月又想朝云傲月捅一刀,但她的刀才一举起来就被一旁的武婢以一记掌刀打掉,并将她压制在地。 “把她绑起来,用破布塞住她的嘴,找个人看好她,不准她溜走……”呼! 呼!气不顺,肯定是气着了。 “是。” 云惜月被绑得像颗粽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别看她瘦,气力可大得很,好几人合力才把她捆得动弹不得。 “看看青玉的伤,药呢?快帮她洒上……那瓶田七粉,不要省,全倒上了,是止血良药……”咦,怎么好像哪里湿湿的,是竹管的水漏了吗?湿湿粘粘的,真不好受。 “夫、夫人您……”绿腰一脸惨白的指着云傲月下身,那里沾满了青玉的血,还有……云傲月也在流血。 夫人也被伤到了吗? “我怎么了?”嗯!闷疼闷疼地,云傲月眉头一颦。 “夫人,您要生了,快躺下。”有经验的婆子一瞧,立即让人准备烧水和剪子,人参片也得备着。 云傲月十分惊讶,“我要生了?”这么快。 “夫人,奴婢扶着您,您好生走着,别担心,奴婢们都在您身边。”回波连忙上前扶住云傲月的左臂,绿腰则在右。 “不是还有半个月?”夫君说要陪她生下孩子,可是这回他要食言了,孩子不等人…… 察看她胎象的婆子轻按她肚子,“这事说不准,有人生得早,有人生得晚,有人才七个月就……”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已有七个月身孕的青玉痛苦地抱着肚子呻吟,下体血流不止。 稳婆皱眉,“哎呀,不好,她动了胎气,恐怕是要早产了。”怎么一块来,真是太凑巧了,两个孕妇同时生 孩子。 “你,去帮她。”自顾不暇的云傲月指了个婆子给青玉,唯恐她生产不顺。 好在齐亚林为防万一,一口气请了三个稳婆,提早三个月住进齐家大宅,一来安胎,二来怕有突发状况,三个稳婆都在一个帮青玉接生,两个为云傲月揉按肚皮,让她生得更顺。 “夫人,呼气、吐气,慢慢来,先别用力,才开三指,我帮您揉揉,正正胎位。”胎位正就好生了。 “疼……轻点,我怕疼……别出力呀!我疼……”满头大汗的云傲月眼眶蓄着泪珠。 “再疼也要忍着,哪有生孩子不疼的。开五指了,您再忍一忍,夫人的情况可比那一位好多了。”夫人是顺产,而且产前做了不少调养,而另一位……可能有点糟糕。 云傲月侧过头看着用被褥垫着躺在地上生产的青玉,“把我的柜子打开,要用什么药尽管取,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孩子。”说完,一股剧痛袭来,她咬牙忍着。 好、好疼……亚林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小月儿疼……生孩子太痛了,我不生了好不好…… 【第十二章】 “好!” 齐亚林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家儿子。 白白胖胖的儿子任谁看了都喜欢,还是个爱笑的,除了出生那一刻哭了几声外,几乎都没再哭过,粉嫩的小嘴巴红通通的,连睡着了也微微上扬,好像笑得正开心。 回想当初,错过儿子出生的他赶得很急,差点把萧元昊当成饭桶给翻了,不顾众人的拦阻非要上马回家,谁 敢挡他谁就被狠踹一脚,脸上两个大脚印的苏万里伤得最惨。 萧元裕兵败,他居功甚伟,正要论功行赏之际,他却毫不留恋地丢下大功劳不要,策马狂奔而去。 原因无他,只因家中下人来报——夫人生产,危。 其实那个“危”指的是青玉,她也在生孩子,云傲月的孩子都生下好一会儿了,她还在苦苦硬撑,虽用了猛药止住血,但是孩子就是不落地,差点憋死在娘胎里。 当齐亚林回到家,刚奔到地道门口时,忽地听见有人说了句难产,吓得他差点腿软得走不动,眼中都冒出豆大的泪珠,一副人生已经绝望,就要走到尽头的模样。 可是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令他整个人怔住了,呆若木鸡,心想,不是难产吗?怎么生了? 因为担心云傲月的安危,他不顾双腿抖颤,扶着墙面,心急又忧虑地想快点到她身边,偏偏他的腿走不快,拖到孩子都不哭了还没到,他又慌乱地想着是不是孩子出事了。 等到他终于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见她面无血色,唇色发白,全身犹如刚从水里捞起般湿透,他的心也凉了,根本没看见她扁下去的肚子,抱着她痛哭失声。 很可笑地,他一哭,一旁的孩子就笑了,还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太奇怪了吧,刚出生的孩子会笑? 齐亚林这么一哭,倒把生产生得脱力的云傲月给哭醒了。她一脸困惑地看着丈夫,有气无力地问他在哭什么。 这时候,稳婆大喊一声,“用力,快出来了!”,两夫妻同时怔住,看向正在生孩子的青玉,齐亚林头一回满脸通红。 为了此事,他被萧元昊、苏万里取笑了好久,一直到他当上首辅大人,已经是皇上的萧元昊仍时常对齐亚林的儿子们提起这件事,明着勉励他们要孝顺父亲,实则取笑首辅大人的蠢行。疼娘子可以,但不能宠得无法无天。 “好什么好,瞧你一整天笑得像傻子似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捡到银子了。”傻乎乎地,一点也不像他平日沉稳严谨的样子。 “傻就傻呗,比捡到银子还乐,我有儿子了,我亲生的儿子……” 他的意思是血脉相连的子嗣,不是名义上的远房亲戚,但是一时乐过头,说起话来有些犯傻。 云傲月恨恨的朝他手臂一掐,“不是亲生的,难不成还偷人呜?你会不会说话呀!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孩子,一生完就没用了是不是?一个转身就扔个大黑锅让我背,你长进了啊!” 被掐得很痛……快的齐亚林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像刚卖粮得银的土财主,“你尽量掐,用力掐,我不疼……嘶!疼的,你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到现在头还晕着呢!”他很是欢喜。 “都过了洗三还头晕?你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小病不治容易变大病,孩子还小,你可不能有事。”也许该请沈太医来替他诊诊脉,看有没有什么“隐疾”。 齐亚林乐呵呵的抱着她一亲,“没事、没事,只是高兴,双腿都是浮的,不敢相信自己当爹了。” 她一听,又气又好笑地说:“去去去,离我远一点,好几天没净身,浑身臭烘烘,我自个闻了都快受不了,别熏着了你。” 他听后不走,反而将她搂得更紧,让她贴近自己的胸口,“我不嫌弃,一辈子都不嫌弃你,我们生同寝、死同穴,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的手我会握得紧紧地,永不分离。” 骤地,一滴水滴落到云傲月莹白的手背上,令她讶然,“你……怎么哭了?” 望着那颗滚圆的泪滴从指缝间滑落,她的心像被热火烫过似的一抽。 第四十章 他仰起头让泪水倒流回去,轻声道:“我以为我会孤寂到死,无人相伴,无妻无儿,死时连个守灵的也没有。” 闻言,云傲月的眼眶也红了。她不能说自己重生前他便是落得他口中所言的情景,在朝廷翻手云覆为雨,受帝宠十余年后,最后是用一口丝楠木棺葬回故里,身后只有昔日小厮送行,无妻无子虽无牵挂,但也算晚景凄凉,没有后世子孙的祭拜,墓碑左下方只能刻着——奴,李新泣叩。 以他在朝廷的权势,要收十个、八个女人轻而易举,生一窝小崽子也是易如反掌,只要他要,天下美女尽入他怀中,一天换一个侍寝也不难,他拥有的是除了皇上以外的无上权力,有时候连皇上都听他的。 可是他不娶,只说没看上眼的,这是多年后的李新告诉她的,他用这个借口拒绝皇上的赐婚。 “因为你,我的人生圆满了,再无遗憾,我有妻有子,有你相伴,夫复何求。”他很幸运能遇到她,并娶她为妻。 她轻轻环着他,不敢靠他太近,怕他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以你和太子的关系,日后的官位肯定只高不低,到时候会有不少高门大户争着把女儿许给你,你就美得呗,像君王选妃般一个一个挑。” “醋坛子。”他笑着轻捏她鼻头,以鼻一蹭。 齐亚林眼中没有半丝嫌弃,只有快满出来的深情,眼底映着一道身影,那是他怎么也宠不够的妻子。 “才不是吃醋呢!我是为你着想,孤孤单单一个人太辛苦了,有个听你说话的人,日子才不会过得无趣。”他是一代权臣,权大到足以遮天,可是他的心是空的,无处可停泊。 “你说李新?”他故意打趣。 云傲月没笑,只是觉得心中生出浓浓的哀伤,真的只有李新陪他走到最后,甚至甘愿当个庸庸碌碌的守坟人。 她低落地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没等她说完,齐亚林的双臂倏地勒紧,“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跟你走,没有我,谁宠着你?” “那孩子呢?”他有多么欢喜有了儿子。 他声音闷闷地,“让他自生自灭。”无爹无娘了,就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她气得打人,“胡说什么,至少要把孩子养大,你是他的亲爹,你不养他谁养他?” “叫苏万里养。”反正那人很闲。 “苏万里不是他亲爹。”尽说傻话,谁会替人养儿子,长大了还要分他一分家产,便宜没占到,先吃亏了。 “认干爹不就得了,苏万里前两天还闹着要我儿子喊他爹。”被他狠揍了一顿,爹是能乱喊的吗? 听了很无力的云傲月哭笑不得,这两人呀!说是至交,更像仇人,老干些不着调的事。她哼道:“不许把儿子给人,自己养。” “我们一起养。”他添了一句。 她的心像拨开了云层,露出一抹阳光般,灿烂起来,笑开了,“那我努力活久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娶妻生子。” “一个个?”他声音分岔。 “怎样,你不想要孩子?”她目光一转,凶光大现。 “你的丫头说你生平安时,声嘶力竭的说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所以他对儿子才这么稀罕,因为这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子嗣,不过他不强求,她说不生就不生,由着她去。 “谁是平安?”她一愣。 齐亚林轻笑着抚摸她产后未消退的肉颊,“平安是我们儿子的小名,取其意平平安安,我希望他在我们的保护下平安长大,不像我们小时候缺少爹娘的疼惜。” “平安……”她轻念着,脸上满是为人母的光采。 “对了,我升官了。”他故作严肃的说着,但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如今妻子的官夫人可以越做越有派头。 云傲月面上一喜,问道:“做什么官?” “刑部侍郎,正四品官。”连跳三级。 她讶然,“为什么调到刑部?你在翰林院不是待得好好地。”翰林院清贵,是读书人向往之地,怎么会想离开? “本来太子想让我任光禄寺少卿,正三品,但我对刑案的判决比较感兴趣,自己向太子争取的。”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他要一步一步地打稳根基,让人看见他的实力,而不是让人觉得他是靠太子上位。 “你想到刑部就到刑部,我支持你。”她相信他有能力解决各种刑案,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 齐亚林骤地一笑,仿佛月光下的昙花迸地裂瓣,瞬间光华绚烂。他道:“我给你请了四品诰命,皇上很爽快的朱笔一批,等你出了月子,圣旨便会下来,四品以上的夫人可入宫晋见皇后,每逢佳节皇宫赐宴亦会受邀。” 天上砸下来馅饼,她不知是喜是惊,重生前的她或许会欣喜若狂,失态地抱着他大叫,如今她心情平静,只从翦翦双眸中透出一丝喜悦,“我不做官夫人,只做你的妻子。” “傲月……”他动容地搂着她不放。 她忽然说:“很臭,你不觉得吗?”她满鼻子异味。 “没闻到。”明明是香的,香气扑鼻。 “我这样已经难受得快躺不住了,青玉还要躺足两个月。”青玉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得好好调养。 “她生了一男一女的龙凤胎,看到李新那副得意的样子,我真想一掌拍下去,也不看看他那两个娃儿小得有如猫崽似的,两个合下来还不如咱们一个平安壮实。”他说得有点酸,羡慕人家一次儿女双全,有子有女凑了个“好”。 她噗哧一笑,“你还酸人家,青玉生孩子时多危险,差一点救不回来,早产了三个月,孩子一生下就体质虚弱,要精养几年才会像寻常孩子,以后有得他辛苦。”真好,李新也有了家室,一双儿女,不再是孤独的守坟人。 “哼,你生孩子,他们也生孩子,凑什么热闹,还不是想趁机沾我儿子的福气。”有子万事足的齐亚林一脸鄙夷,他眼里只有自家的孩子才是宝,别人家的便是可以随便养养的野草,嫌弃得很。 他的护短延续到儿子身上,除了妻子外,孩子成了他心目中的第二位,这就是父爱呀! “相公,这次若没有青玉舍身相护,我们的孩子可能没有机会出世。”想到那千钧一发之际,她心口还有点 胆颤,若非青玉用肚子把她顶出去,那锋利的刀子会扎进她小腹,她未出生的孩子十分危险。 蓦地,齐亚林的双目一寒,“论功行赏,一千两黄金、良田百亩我已经赏下去,动手的人我也不会轻饶。” “惜月她……怎么了?”那个丫头走偏了,正如重生前的她,那时她也很想一刀杀了朱月婵。 “我灌了哑药,把她送回云家,交由贺氏看管,不过云家似乎容不下她,又送往家庙。”云家家庙十分清苦,正好让她磨磨性子,吃点苦头。 “你灌了哑药?”那她不就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为免她造太多口业,不如毒哑了她,在这之前我利用了刑部的名头先行审问一番,她在绞指、针刺、辣水灌耳之后,老实的招供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另有玄机。 “招了什么?”可惜这继妹十五岁不到就毁了。 “贺重华承诺她若能将你带出齐家宅子,或是让你出点意外,他便贬妻为妾,让高安郡主做小,她则由妾扶正做正室。显然她十分恨你,想让你死。”想让他妻子死,他先弄死那人。 “丧心病狂,惜月才几岁,居然画了个大饼钓她。”太可恨了,畜牲养久了都比贺重华有人性。 齐亚林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画的是大饼?也许他真有其意呢!若你死了,而我又在守城时不幸殉国,跟着三皇子打进来的他不就能顺理成章的利用云惜月来夺取你的嫁妆,随便许她一个平妻之位,她便乐得不可自抑了。” 世人皆知他像个赘婿一般,自幼寄宿在妻家,哪有什么私产,没人知晓他私下积累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可云傲月有钱众所皆知,不看她可观的嫁妆,光是每年卖成药的收益就十分惊人,有谁看了不眼红。 “你是说他还打上我嫁妆的主意?”他真敢。 他笑着低头一啄,“谁叫你的身家不比首富爹少,想要银子却没本事赚的人只好朝有钱人下手。” 第四十一章 “呿!又调侃我。”她有钱,却会做善事,除了赠药外,还每个月在天马寺施粥布施,给穷苦人家一户一斗米。 “我说的是实话,若你没钱,他还会千方百计找上你吗?”手中无银便骨气折,没出息地靠女人养活。 “他和三皇子的下场会如何?其家眷做何处置?”惜月能及时脱离侯府也好,不然一同受罪。 与妻子嬉闹的齐亚林冷哼一声,“程贵妃跪着跟皇上求情,哭得梨花带雨,皇上一时不忍,就判了三皇子终身圈禁,此后连同内眷一并住到熙山别院,无诏不得离山。” “女人的眼泪真管用。”果然如重生前一样终生圈禁,不过想来也轻松不了多久,新皇即位的第二年,他就死于一场热疾。 有没有身边这一位的手笔她不知情,但有传闻三皇子又想奋起,和新帝争取帝位,新帝一怒之下就连同他的党羽一并处死,对外宣称死于热病。 “要是你对着我哭,我也会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要什么都给你。”宠她无上限,他只知他的一生最擅长的是宠她,为她折腰,他心甘情愿。 云傲月娇嗔着朝他衣襟一扯,“那我想痛痛快快地泡个澡你为什么不许?我臭得像隔日的馊水。” 他连忙安抚,“不臭,不臭,香得很,何况你刚生过孩子,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万一沾水生了炎症,沈太医可是会骂人,你想他气冲冲的指着你的鼻头破口大骂吗?” 一提到她那个师父,想撒娇一下的她双肩为之一垮,“你是我夫婿,你得替我挡着他。” 沈太医便是云傲月重生前遇到的老太医,如今再见备感亲切,因此她兴起拜他为师的念头,但是沈太医一见到她所制的药便惊为天人,她制药的本事比他好上太多了,有些他正在研制的药她已有完整药方,所以他认为她当药师比学医来得有成就,老追着她问药方。 其实云傲月很想告诉沈太医,那些完整的药方有一大半是他完成的,他在数年后会告老还乡,专心研制成药。 “还有你这般耍赖的,调皮。”唉,任重而道远,沈太医的脾气古怪,也只有她才消受得起,两人臭味相投,都沉迷于药理。 她刻意亲他,想把臭味传给他,“贺重华不是皇子,也没有贵妃亲娘,起兵造反是重罪,为何未诛连九族?” 一提到贺重华,齐亚林的神情全是嫌恶,“他虽没有贵妃娘,却有个郡主妻,高安郡主是城阳公主的女儿,皇上看在亲妹妹的分上只好网开一面,不让外甥女死了丈夫当寡妇……” 老侯爷虽未参与三皇子的叛乱,但也被儿孙所拖累,爵位被夺,家产充公,侯爷及其子嗣被贬为庶民,三代不得入朝为仕,即日起逐出京城,回南阳老家自省,无诏不得入京。 而贺重华则流放三千里,充军北疆,日日与风沙为伍。他后院的女人散的散,走的走,只剩下回公主府的朱月婵,临川侯府再也不存在,一年后的一场大火烧得片瓦不留。 “皇上这般特赦危害朝廷的乱臣贼子,不怕他们卷土重来吗?”是嫌社稷江山的根基太稳,还是真没把这回事放在眼里?几个女人就让皇上轻纵首脑,连其党羽也轻轻放过。当初守城时将士可是死伤数千,皇上毫不在意吗? 齐亚林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皇上老了。” 人老了,才会特别希望儿孙健在,不想看到太多杀戮,也不愿他熟悉的面孔一一被斩首示众。他们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让他们一个个身首分离,他于心不忍,因此决定给他们一个反省的机会。 皇上心软了,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经历过一些事也比较会隐忍,只盼晚年能走得顺遂些。 夫妻俩正说着,刚吃饱的白胖儿子被身形微胖的乳娘抱进内室,两颗黑曜石似的水亮眼睛睁得很大,像在找娘。 他应该还不会认人,可是很奇怪,一到云傲月怀中,他的眉头便一下子舒展开,爱笑的眉眼上扬,小小的拳头挥呀挥的,嘴巴咕噜咕噜吐着小泡泡,自个又觉得好玩的戳破。 “他怎么这么爱笑呀!以后会不会性情太好。”儿幼不知事,母忧到九十九,看到怀里的孩子,云傲月面上柔和得宛若破云而出的明月。 “性情好才能娶到娘子呀,像我的小月儿便是世上仅有的好娘子,再难有他人能与你争辉。”心满意足的齐亚林拥着妻儿,有了他们,他的心也变柔软了,只想守护着两人。 她笑倚着他的胸口,“就你嘴甜,沈太医也上了年纪,曰后就由我们奉养他吧!” “好。”他毫不迟疑的点头。 妻奴就妻奴吧,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孩子笑了,当爹娘的他们也会心一笑。 一年后。当!当!当……九九八十一响,从皇宫传出。 山陵崩,皇上宾天。 “吾皇万岁万万——” 先帝死于天启二十一年夏末,太子萧元昊登基为皇,年号景崇,在登基的第三日便策立太子妃曹氏为皇后,并为他所倚重的臣子们加官封爵。 以齐亚林为首的太子党都受到封赐,齐亚林赐邸一座,比原先的齐宅略大一些,是前朝镇南将军府邸,空了多年未曾住人,便赏赐于他,并赐银帛、田软若干,盼能与首富的多金比肩。 他由刑部侍郎转任大理寺寺卿,一样管刑案,但官升两等,是二品官,封妻荫子。 林清越本就是世家子弟,便封他为都指挥使,官阶也不小,为三品官员,负责处理京畿一带的军防。 对数字特别敏感的苏万里则毫无悬念的成为二品户部尚书,专门负责管钱,他非常高兴能与银子为伍,只是一看到他辛苦收来的税银被滥用,未用在百姓身上,他就会非常痛心的找上皇上“聊天”,再由皇上派出代天子巡守的监察御史遍查民情,一定要逮出贪赃枉法的官员,还天下一片朗朗晴天,这样他的辛劳才有代价。 苏万里很忙,但再忙仍能跑到齐府蹭饭,还要人家的儿子叫他爹,把人家的亲爹气得想把他扔出去。 景崇三年,齐亚林升任为最年轻的首辅大人,全朝哗然,但他的治理能力有目共睹,屡破奇案,倒也没人为此事提出异议,因此顺理成章的成了百官之首。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轻轻柔柔的流过,在文武官员的爱戴和依赖下,齐亚林来到他三十三岁的寿辰前夕,距离他三十三岁的死劫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 二十九岁的云傲月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面皮依旧光滑细嫩如剥壳鸡蛋,水嫩细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但更见妩媚娇艳,如同开得正艳的牡丹,雍容华贵。 她已是三子一女的母亲,长子平安、次子长安、三子永安、小女儿栖凤,如今肚子还揣着一个。 已成他们家中长辈的前太医院院使沈太医由两夫妻当父执辈奉养,和当家主母以师徒相称,他判断腹中之子是男胎,故而未瓜熟蒂落的四子已有了名字,叫真安,不过若是女儿,便唤真凰。 看着一堆小萝卜头跑来跑去地快吵翻天,从来不是严父的齐亚林一味的纵容,一如他对妻子的宠爱,面对妻子,他脸上的笑意从不间断,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们胡闹。 “别紧张,没事,瞧你一副天快要垮下来的样子,我不过晨起吹了点风,咳了两声,你就大惊小怪的以为我生了重病,可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一脸无奈的齐亚林笑睨着面色焦虑的云傲月,有些心疼她又为了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小病不看会成大病,一有端假就要立即掐断,你不是一个人,有妻有子有个家要依靠你,你是我们的支柱,不能倒下。”云傲月非常坚持,不许他反驳。 此时的她已经富得流油,盖了三间制药作坊,供应名下三十多间药铺,但“富可敌国”是个忌讳,因此她止步于三十七间药铺,不再多开铺子。比皇上还富有算什么事,一有事还不抄家灭族,尽数收入国库。 好在皇上仁善爱民,从不计较民比国富,还提倡商道,大开丝路和海上通道,让各地商人畅行无阻,只微微增加赋税。国运由中庸转为昌隆,国力强盛,人民富裕,将士们衣无陈旧,崭新笔挺,手持的兵戎锋利照人。 但是他有个小小的坏毛病,居然跟苏万里一样爱蹭饭,每每私下带了几名侍卫便出宫到首辅家,拿着菜单要首辅大人的爱妻亲自下厨,一边百般挑剔,一边吃得爽快。 第四十二章 这是在替首辅大人“撑腰”,让他能一振夫纲。 可是首辅大人根本不领情,一次、两次后便气得快摔盘子扔碗。他自个都舍不得亲亲娘子沾一点阳春水,凭什么娘子要为皇帝小儿洗手做羹汤,他不干! 于是乎,他成了史上第一个敢撵走皇上的大臣,皇上还被撵得很开心,笑呵呵的抚着吃撑的肚皮从首辅家走出。 但是首辅大人“畏妻如虎”的传闻不知为何流传,还有人笑称他就是赘婿,唯妻命是从。 不过倒没人说云傲月的不是,反而多有推崇,因她制药不忘行善,每一间铺子都有一月两次的赠药,并从卖药所得中抽出,成弄了善堂,专门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鳏寡孤独的老人,或身有残疾、没有办法劳作而被弃养的可怜人。 “药娘子”的名号传得更广了,在安康附近甚至有“药娘子庙”的生祠,香火鼎盛。 “嗯,没错,我这徒儿说得有理,别忽略了小小的风寒,也许是其他病症引起,讳疾忌医是跟自己过不去。”穿着深色袍服的老者红光满面,一手拢过整把的胡子。 “沈太医……”饶了他吧,他还要赶着上朝呢!一个妻子的痴缠他就有点吃不消了,再来个搅局的,这日子真是难过,这几年他几乎成为他们师徒俩重点关注的对象。 齐亚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家有太医看顾他一家老小的身子,殊不知在云傲月重生前那一世,这时候的沈太医坟草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每年前去祭拜他的只有一人,便是受过他大恩的云傲月。 知晓沈太医前世死于消渴症的云傲月极力研制治消渴症的药方,并严格控管他的饮食,让症状减轻,不易发作。 安康的云老夫人也还活着,不时上京到首辅府邸住上十天半个月。她的身体还算硬朗,但已经不太理事了,任由贺氏去胡搞瞎闹,反正有个当大官的孙女婿,她在云家过得很舒心,贺氏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搅事。 至于云惜月,她多年前出了家庙,在贺氏的安排下嫁了一名来自西域的商人,如今去了关外,再没回来。 “把手伸出来,让老夫诊一诊,没事最好,让这丫头安心,要不你就等着喝苦药,老夫不放甘草,多下些黄连,好让你知道家人的关心有多么珍贵。”他也是走老运遇到这么好的徒弟,享受着儿孙孝顺的福气。 “你们呀,就是爱操心,堂堂的一品官员还不会照顾自己吗?”齐亚林故意长吁短叹,挽起袖子伸直手臂,莫可奈何地看向云傲月而后笑意一柔,落在她微隆的肚子上。 四子一女,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枝叶繁茂,孩子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一个冒出来。 “就你死脑筋,老是不当一回事,不想和我活到白头了吗?你早说,我送你一根绳子勒死你。”她担心得坐立难安,老想着要如何为他化开死劫,而他却跟没事人似的十分悠哉。 “嘘,别说让我心疼的话,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在治了吗。我们都要好好的,老了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当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他哄娘子的话越说越顺溜了。 “说话算话,不许食言,老大出生时你就不在我身边。”她翻起旧帐来了,一副他敢反悔定不轻饶的悍妇模样。 家有母老虎,这下子“首辅畏妻”的事又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苦笑,“不敢,我家娘子制药本事若说是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要是我开罪了她,随便给我下点药就一命呜呼了。” 下点药……忽然有什么闪过云傲月的脑中,她想用力捕捉却没捉住,一闪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一名眼生的丫头端了碗紫米养生粥进来,这是齐亚林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早膳吃粥配几样小菜,七分饱就去上朝,下了朝再吃些鸭脯、干果,他少量多餐,不暴饮暴食,偶而喝点小酒,生活规律地像个老头子,只有夜里活动较为频繁。 不然他四子一女哪来的,勤于夫妻事呀! “大人请用。” 丫头的手柔白如葱玉,小小的个头,约十五、六岁左右,一双眼含羞带怯的勾人。 “嗯。”齐亚林正要以口就碗,他懒得用汤勺,赶紧吃完好上朝,他快赶不及了,即使是首辅也不能比百官晚到。 但是他刚要入口,站在他身旁的沈太医就眉头一皱,伸手盖住碗口,把他手中的碗抢过来,低头一嗅,沉声道:“丫头,你来闻闻这气味。”他年轻时分辨各种药材,鼻子好得很,但人上了年纪,嗅觉便不够灵敏了,总要差上一点。 “师父,怎么了……咦?这味道是……”云傲月眼神蓦地一变,双瞳燃着怒火,瞪着一味装羞的丫头。 “是什么?”他闻着像是…… “马钱子。” 沈太医脸色剧变,“这是剧毒,一吃下片刻便亡,症状有如急症发作,难以查其死因。” 宫中常出现这种药,嫔妃为了争宠、铲除对手,便会买通太医院的太医,或让人从宫外带进宫,以此无声无息的除掉碍事的人。 先帝在世时的李婕妤便是死于马钱子,当时她正受宠,资色上乘,一点也不亚于程贵妃,先帝有意提她的位分为淑妃,谁知旨意未下,她已暴毙宫中。先帝虽有不舍,却也未下令彻查,因为下手的人明显可知,得到宠爱的程贵妃不想有人分宠,便早一步夺去李婕妤的性命。 “你敢下毒?”齐亚林脸色一变,提脚一踹,把正在作着美梦的丫头一脚踹飞。 她眼露惊慌,口吐鲜血,哭道:“奴、奴婢不敢,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只是从厨房端来而已……”她害怕得身子抖如筛。 做过刑部侍郎又曾任职大理寺寺卿的齐亚林一眼就瞧出她眼神闪烁,必定是在说谎,怒道:“再不吐实,大刑侍候。”竟然有人敢毒害他,罪不可恕。 “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冤枉的,大人明察……”什么是马钱子?为什么有毒?明明是…… “来了,把她的腿给折了,看她招不招。”太久没下狠手了,旁人都以为他改吃素了。 “是。” 一看身着侍卫袍服的男人朝她走来,胆小的丫头吓得脸发白,叫道:“奴婢招,奴婢招,不要断奴婢的腿!是他给我的,他说这叫『情意散』,让人一服下就会喜欢上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丫头所指的男子跛了一只脚,穿着仆役的衣服,一见事迹败露便想逃,但是拖着腿跑不快,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首辅大人……” 云傲月惊呼,“咦,他不是……贺重华?” 齐亚林皱眉,“临川侯世子?”居然还没死。他以脚踢开低伏的头颅,露出一张“熟人”面孔。 贺重华嗤笑道:“呸!什么临川侯世子,我不过是流放边疆的囚犯。”是啊,如今他只是个囚犯。他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功夫才逃回京,没想到还是被识破。 “自知有罪还敢回京,你以为皇上会如先帝一般心慈手软吗?”成大业者,谁的手上未沾血。 外貌老了二十岁有余的贺重华啐了一口,黝黑的脸上看不见昔日的张狂。他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吗?从你跟我抢女人开始,我就和你誓不两立,你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 “带走。” 没等他说完,齐亚林便下令将贺重华关进大牢,不到三日,他自缢牢中,是由念着一丝夫妻情分的朱月婵为他收尸掩埋。 时间过得很快,齐亚林过了三十三岁,迈进三十四岁,这时云傲月这才想起自己重生前便是死于这一年,她莫名地生了一场怪病,怎么治也治不好,终是芳魂沓然。 这下换她紧张了,赶紧请沈太医看着。 最后她这一生活了八十七岁,寿终正寝,齐亚林比她早死三年,死前还捉着她的手,要她早点去陪他,说他在奈何桥上等她。 见他死后仍不松开云傲月的手,本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子孙们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在他耳边说着—— “爹(爷爷、阿祖)您安心的走吧,我们会让娘(祖母、祖婆)快点去陪您,她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闻言,齐亚林这才含笑九泉,松开了手。他到死都是离不开妻子的妻奴。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缘来是重生之一《快教姨娘给我跪》; 02、缘来是重生之二《表妹今世不当妾》; 03、缘来是重生之三《炮灰重生不退亲》。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