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放妻书》 第一章 【第一章】 年节刚过完,京都热闹的气氛还没完全消退,很快又因夏奕娶亲的事情再次热闹起来。 夏奕是谁?你刚来京都的吗?这还用问? 他的父亲是军功无数、世袭罔替的南宁候;他的姊姊是风华绝代、母仪天下的当今皇后。 他是南宁侯府世子爷、当今国舅爷。这样的出身本该是成为纨裤的最佳资本,可人家偏偏年轻有为,年方二十,却已是军功压身,御赐正三品卫指挥使,钦封昭武将军。十八岁那年还得到当今圣上御赐的黄金甲游街以庆的殊荣。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自身又无比优秀的人,他居然要娶亲了!整个京都的人都在议论,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可是,当南宁侯府传出李金秋的名字时,众人都愣了。李金秋,谁啊?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怎么没听说过? 有热爱八卦的人士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李金秋的父亲只是区区四品左佥都御史,而李金秋这个人,也没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这这……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平凡小女子,有什么资格成为万众瞩目的南宁侯府世子夏奕的妻子呢? 震惊之余,几乎整个京都的人都很不看好这桩门不当,户不对、完全不般配的亲事。在他们看来,李金秋终究会被嫌弃,终究会被休离,甚至有人恶意地揣测,那个李金秋到底能在南宁侯府待几天。 无论外面的人怎样看待这桩亲事,身为待嫁新娘的李金秋却是满怀期待着。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夏奕,可是她不在乎,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走到夏奕身边的机会,她就不想放弃,她会尽她所能,成为永远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李府门外响起喧天的锣鼓声,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满脸喜悦地跑进来,「小姐,快快,花轿来了。」 李金秋从怔愣中惊醒,抬头就看到中年妇人忙不叠地要将盖头给她盖上。 「等等。」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左佥都御史李蕴的声音。李金秋朝门口望去,只见父亲一脸担忧的快步走进来,她淡淡一笑,轻声叫道:「爹。」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小姐说。」李蕴语气严肃地吩咐。 「大人,这吉时……」那中年妇人担心误了吉时,但对方可是南宁侯府的世子爷,要是惹得对方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看到父亲皱起了眉头,李金秋笑着安抚那中年妇人说道:「妈妈别急,你先出去一下,我跟父亲说说话,很快就好,不会误了吉时的。」 那中年妇人略一犹豫,这才领着众人出去。 李金秋知道父亲有话要说,等众人出去,这才询问道:「爹,您有话要跟女儿说?」 李蕴满脸愁容,语气带着几分忧虑地道:「金秋,你可想好了?」 李金秋坚定地点点头。 「你真的决定了吗?」忧虑中又带上了几分焦急,「金秋啊,那南宁侯府不比咱们家,规矩大、事情多。你要是受了委屈,爹可帮不了你啊。」 「这些女儿都知道。」 看到女儿一副心意已决的坚定态度,李蕴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仍不死心,道:「金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出了这个门,你再后悔就晚了。」 「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李金秋看着满脸担忧的父亲,不由得红了眼眶。她知道父亲是在为她担心,父亲的官职四品,在这公亲贵族杂堆的京都根本就微不足道。而南宁侯府在京都却是最顶层的大家族,他们家和南宁侯府之间的差别就像天和地,夏奕和她也像是云和泥,有长眼睛的都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可是,南宁侯府偏偏就上门提亲了。父亲几乎想都没想就要拒绝,是她央求父亲应下这门亲事,京都和她一样爱慕着夏奕的女子何止万千,她是多么的幸运才能有机会成为他的新娘,她怎么能放弃呢?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甘之如饴。 李金秋拜别了父亲,蒙上盖头,上了花轿。花轿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开始往前走,鞭炮声响得更加密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喊道:「来了,花轿来了……」紧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 花轿停了下来,有人来扶她下轿。 嘈杂的人声,喧嚣的笑声,铺天盖地的扑过来,让她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在旁人的搀扶下,她懵懵懂懂地跨过马鞍,拜了堂,进了新房。 李金秋坐在床上,听到有人在喊道:「世子爷,快掀了盖头,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盖头便无声地被掀开。 辉煌的灯火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片刻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抬眸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周围一群锦衣华服、金钗玉簪的妇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唯一认识的那个人,夏奕,此刻正站在床边,离她一步之遥。 他身姿笔挺,表情冷峻,没有一丁点身为新郎官该有的喜悦。 看到夏奕的瞬间,李金秋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离她好近,近到抬手就能触碰到他。 「新娘子好漂亮!」 「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耳边响起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李金秋发现,夏奕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泛起了一丝冷意。 心,彷佛突然被针紮了一下。 她怎么忘了,这场婚礼不过是南宁侯府对朝局妥协的一步棋,而她只是恰好成为其中的一颗棋子,父亲比谁都更了解当今的朝局,而她在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对朝局一无所知。 南宁候手握重兵、军功无数,女儿又贵为皇后,南宁候身为外戚,又是权臣,皇上登基之前对他多有倚重。可如今,皇上登基已有五年,根基已经稳固,虽然表面上对南宁侯府依然荣宠不断,可是私底下却对他们颇有顾忌。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南宁侯府在繁花似锦的背后,其实早已经暗藏危机,一旦行踏就错,皇上不会对他们有半分的顾念。 而夏奕,身为南宁侯府的世子,未来的南宁候,他的亲事就是一种态度。如果迎娶门当户对的高门嫡女,也许别人会说这是理所应当、锦上添花的喜事,可于皇上而言,也许就是南宁侯府不安分,妄图更进一步的表现。 所以,南宁侯府才会选中她,一个正直不阿、不涉朋党、官职低微的四品左佥都御史的女儿,想借此向皇上示弱,让烈火烹油一般的南宁侯府降降温。 「合卺酒。」一个杯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从怔愣中惊醒,李金秋动作迟缓的端起酒杯,和夏奕交臂而饮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耐。这一刻,原本澎湃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整个人也镇定下来。 看来想要走进夏奕的心里,她前面的路还很长。 喝过合卺酒,婚礼的仪式也算全部结束。闹洞房的人纷纷散去,夏奕也跟着离开,他要去敬酒,而她只需待在新房等着他回来。 待众人离开,李金秋招来陪嫁的贴身丫鬟玉边和玉板帮自己梳洗。脱下厚重的喜服,摘下沉重的凤冠,洗手净脸,换上舒适的小袄,然后简单地挽了个发。 第二章 玉边一边收拾李金秋换下来的衣服,一边关切地询问道:「小姐,您饿不饿?要不要我们去厨房给您弄点吃的来?」 「不用了,我们刚来侯府,一切都不熟悉,还是别麻烦了。」李金秋从桌上摆放的各式糕点中拣了一块,「我吃些糕点就行了。」 「小姐,这些东西都是凉的,天这么冷……」玉板也过来劝说,见李金秋态度坚决地摇头,只得转而去帮她倒茶,可连茶水都是冷的。 「小姐……」玉板端着冷冰冰的茶水,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小姐刚嫁进来就这么谨小慎微地委屈自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干什么呢?」玉边过来拉了她一把。小姐都还没说什么呢,她就这副模样,让小姐怎么想? 李金秋淡淡地笑了笑,随意吃了两块糕点,喝了半杯凉茶,让她们退下去,然后拿了一本平时常看的书,倚在床头静静地看起来,可是看了半天,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放下书,又觉得无聊,于是又拿起来看。如此再三,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竟然靠在床头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淩乱嘈杂的脚步声将她惊醒。李金秋刚睁开眼,就看到夏奕被两个小厮搀扶着走进来。 「少夫人,世子爷喝醉了。」 李金秋起身迎上去,帮忙将夏奕扶到床上。两个小厮放下夏奕,恭敬地退了出去。 李金秋让玉边、玉板打了热水来,亲自伺候他擦手、净脸,又费力地帮他脱鞋、脱外袍,好一阵忙乱,等把夏奕塞进被窝,她自己已经忙出了一身汗,再来的打水、沐浴,又是一番忙活。等遣退丫鬟,吹灯上床,屋里屋外都变得静悄悄的。 她很累,可是却睡不着。 她和夏奕睡在一张床上,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子,那个她只见过一面却一见倾心的男子,此时此刻,就躺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记得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她从夏府回来,途经正阳门,车马被人拦了下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南宁侯府世子夏奕立下大军功,皇上钦赐黄金甲,下令让侍卫营开道,游街庆贺。拦他们的人正是侍卫营的人。 和他们一样被拦截的人还有很多,都被挡在道路两旁,李金秋的马车也停靠在路边。不多时,她听到马车外嘈杂的人声中,有人高声在喊道:「来了、来了……」喧嚣的人群越发沸腾起来。 她忍不住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偷偷地朝外打量。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长了一张刀削一般英俊无比的脸,顾盼间神采飞扬。他身穿御赐黄金甲,头戴金玉冠,胯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骄傲与自信,张扬的个性丝毫不加掩藏,在游行的队伍里显得那样的耀眼,那样的引人注目。 只一眼,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一见倾心。 那时的他,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彷佛天边最耀眼的星星。而如今,他洗去浮华、敛尽锋芒,变得更加沉稳,也变得更加成熟。 念头闪过,李金秋的目光落在夏奕的身上。 他背对着她,一只手很自然地垂搭在腰侧,看上去睡得很沉。仔细听,他呼吸绵长、均匀,应该是真的睡得很沉吧。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原本的那一丝期待在夏奕的熟睡中慢慢消弭。她的动作轻柔,将他搭在腰间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然后拉紧自己身上的被子,静静地躺在了夏奕身边。 明天还要早起,要去给公婆敬茶,还要认亲……不能出错,必须养好精神,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她的被窝里揽了过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这一刻,李金秋几乎要喜极而泣。可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一个低哑却清晰的声音,「媛媛。」 媛媛!一听就是女子的乳名,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一个女子,他在新婚之夜抱着她和她欢好的时候还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李金秋的身子一僵,抱住夏奕肩背的手顿时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原来,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别的女人。 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门第的差异、朝局的需求,还有一个更加难以踰越的女子,媛媛。 原来,她要走的路,不是很长,而是,很长很长很长……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金秋轻手轻脚地起身,身为领军将领,她刚一动,夏奕就醒了,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怀表来看,才刚卯初。 他不知道李金秋这么早起来做什么,也不准备过问,于是没有做声,静静地躺在床上。 卯正时刻,李金秋回房来叫他,「夫君,该起床了。」轻音清脆,语气柔和,很好听的声音,不知怎么,夏奕突然就想起了昨晚那隐忍压抑的呻吟声。 夏奕揉了揉太阳穴,应声坐起来。见屋里只有她一人,便吩咐道:「去叫丫鬟来伺候我更衣吧。」 李金秋微笑着走过来,道:「我来吧。」 夏奕已经掀开被子,坐在了床边。 李金秋走上前,蹲在他脚边,手上是先前从衣橱里取出来绫袜。 夏奕皱了皱眉,沉声说:「让丫鬟来吧。」 「没事。」李金秋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袜子,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然后动作轻快地帮他穿袜子、穿鞋子。 夏奕低头去看李金秋,因为早起脂粉未施,略显单薄的容颜少了昨日的俗艳,却多了一份清新与自然,不算十分漂亮,却也清秀可人。 她低垂着头,身子微侧,露出一边小巧的耳朵和雪白的脖颈。她的耳朵很可爱,尤其是那个小小的耳垂,圆润晶莹,摸上去一定很有手感。她的脖颈、肌肤白皙,弧形优美,连接着耳朵和遮掩在衣服里若隐若现的锁骨。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沉沦了,险些溺毙在那场欢爱中,幸好在最后一刻他清醒过来,他故意喊出了那个名字。他要让她明白,他心里爱的是别人,娶她,非他所愿。 「夫君,你站起身吧,我帮你穿长袍。」李金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站起身,由着她为他着衣。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十分的平和。 昨晚的事,是个女子都会或撒娇或撒泼地追问两句吧,可是她却只字不提,还表现得如此平静。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刻意假装?夏奕暗自揣测。 第三章 两人换好衣服出来,南宁候夫人派来的张妈妈便领了两个丫鬟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工夫,张妈妈留下两个丫鬟收拾床铺,自己先出来了。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屈膝给夏奕和李金秋行礼,「恭喜世子爷、少夫人。」 夏奕点了点头。李金秋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 张妈妈手上拿着一个雕红漆的匣子,匣子里放着昨晚铺在床上的白绫。她笑着说:「世子爷和少夫人先用早膳吧,奴婢回去给夫人覆命了。」说完,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离开。 李金秋安排人将早饭端上来,放在靠窗的炕桌上,两人在炕桌两边坐下。夏奕要了一碗小米粥,李金秋只要了半碗。 几样精致的小菜都是夏奕平时常吃的,只是吃进嘴里,忽然觉得跟平时的味道有些不太一样,是他的错觉吗?喝一口粥,粥的口感也略有些不同,似乎比平时的味道要更好一些。 夏奕本就不关心这些小事,只当是厨房的人今日比往日更用心些,便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李金秋的陪嫁丫鬟之一的玉板突然开口说:「世子爷,这些饭菜都是我家小姐一大早起来专门给您做的,您怎么都不夸夸我们家小姐?」 夏奕一愣,还没做反应,就看到李金秋沉着脸喝斥玉板道:「谁教你说这些的?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出去吧。」 「小姐……」玉板心直口快,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玉边已经将她拉了出去。 夏奕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李金秋一眼,低头继续吃饭。过了好一会,他抬眸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淡淡的,神色很平静。 他以为她至少会解释一下,说刚刚那丫鬟说的话不是她教的,可她什么都没说,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误会她。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李金秋抬眸看他,微微笑了笑,问:「夫君,有什么事吗?」 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不在乎?夏奕沉下脸,语气微冷,道:「我不习惯有人叫我夫君,你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叫我世子爷吧。」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他半眯起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听到他的话,李金秋只是略微怔愣了一下,便答应道:「好的,世子爷。」说着,还冲他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悲愤、没有委屈、没有丝毫过激的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她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他提出的无理要求。 夏奕突然有些开心,这样的李金秋真的很对他的胃口。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妻子吗?顶着南宁候府世子夫人的头衔,却不会胡搅蛮缠、对他百般索取,像木偶一样平静从容的女子。 「李金秋,我有话跟你说。」 李金秋抬眸,望向他。 夏奕的目光沉静,神色肃然,说话的语气十分郑重,道:「李金秋,我希望你明白,娶你是我父亲的意思,是为了南宁侯府,所以,我不会爱上你。我希望,你也不要爱上我。我们以后也像现在这样,做一对互不干涉、相敬如宾的夫妻吧。」 李金秋笑着答应道:「好。」随即低下头,将即将决堤而出的泪水深深掩藏。 她要如何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早在两年前就爱上他了。 【第二章】 经过成亲的懵懂、认亲的迷茫,恍惚之间,三朝回门的日子到了。李金秋早早起床收拾妥当,用过早饭,拜别公婆,和夏奕一起出了侯府。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两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夏奕生性本就少言寡语,加上这两年收敛脾性,话就说得更少了。李金秋也不是一个性子张扬外放的人。于是乎,马车里寂静一片,反倒是马车外人声嘈杂。 等到外面的杂声喧嚣鼎沸的时候,夏奕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马车果然已经到了东大街,他冲着驾车的马车夫喊道:「停车。」 马车夫应声,停下马车。 李金秋有些疑问地朝他望去,「世子爷?」 夏奕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淡声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 之前说好了要相敬如宾,三朝回门陪她回去才是正理。现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夏奕不由得有些愧疚,像是逃避似的,不等她回应,说完话便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可跳下马车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我知道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今天是李金秋三朝回门的日子,也是媛媛,梁婧媛和他约好的会面的日子。 梁婧媛,开国功臣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比夏奕小两岁。梁婧媛出身高贵,又容貌倾城,个性难免骄矜,自小便不被同龄人喜欢,可在夏奕眼里,她的骄矜和那些趋炎附势的阿谀奉承相比,却显得无比的坦率和真诚。夏奕自幼聪敏过人、卓尔不群,加上他的善意,梁婧媛几乎很快就认定了他。 两人相识相熟、相知相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岁时,夏奕曾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可是被南宁候断然否决。 十八岁那年,他主动请缨领兵上阵,以寡胜多立下大功,皇上钦赐黄金甲,赏游街庆贺,荣耀万千,那是他第二次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他以为凭借军功、凭借自己的优秀、甚至凭借皇上对自己的赏识,他就可以娶到梁婧媛。可事实却是,他越是表现得优秀卓越,他的亲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认清了现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收敛性子,学会了沉稳。 可尽管明知道他们今生不能在一起,他们还是固执的惦记着彼此。梁婧媛借口为生日祈愿,每年生日的前一天都会去城外的慈安寺进香,而这一天,便成了他们每年固定会面的日子。 二月初的天气,春意未至,寒意尚浓。气候的原因加上慈安寺庙小、位置偏,且又是不年不节的日子,每年这段时间慈安寺几乎都没什么外人来。 夏奕循着熟悉的路径来到慈安寺后山的放生池,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只身矗立在放生池边。 他慢慢地走过去,脚下踩到枯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正是梁婧媛。 天气尚冷,她却只穿了一件藕白色的纯色褙子,没穿夹袄,更没披斗篷,也不知在放生池边站了多久,此刻已经冻得面色苍白,唇色发青。 她站在冷风里,泪眼婆娑地望着夏奕,语气充满了委屈,「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天还冷,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夏奕心疼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成亲了,他和她再也不可能了。 看到他眼里的迟疑,梁婧媛泪如泉涌,伸手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到自己脸上,轻轻地蹭着,「奕哥,你真的不要媛媛了吗?」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也要不起。夏奕缓慢却坚定地抽回手,看着哭泣的梁婧媛,夏奕一阵心疼,可是再心疼又能如何?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媛媛,忘了我吧。」 「不,奕哥,我忘不掉、也不想忘了你!」梁婧媛神情激动的哭喊着,扑身抱住了他。 第四章 「媛媛,我成亲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里了。」夏奕再次推开她,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耽误她这么多年,与其让她再这样痴痴地等下去,不如一次性跟她说清楚,让她断了念想,也让自己断了念想。 「不,我不相信,奕哥,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怎么会这么对我呢?我不相信!」梁婧媛疯狂地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拒绝面对现实。 「媛媛,我们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苦苦痴缠?放手吧,忘了我,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夏奕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转换的余地。 「不!」梁婧媛大叫着,突然猛地推了夏奕一把。她泪流满面,却瞪大眼睛,指着他厉声喝问:「新娘子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啊,你说、你说啊!那个女人,她是不是给你喝迷魂汤了?刚和她成亲,你就不要我了……」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李金秋扯进来?夏奕皱了皱眉,冷声反驳道:「没有,我没有爱上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夏奕走近两步,抓住她的双肩,低下头,神色严肃、语气凝重地说:「媛媛,认清现实吧,不是你不爱我,也不是我不爱你,而是生在这样的两个世家,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夏奕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而决绝,「忘了我吧!」说完,夏奕松开手,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静悄悄的,直到他走出几十米远,梁婧媛才突然大声地冲他哭喊道:「奕哥,你答应我,即便我们这辈子不能在一起,你也要只爱我一个人,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夏奕郑重地许诺。 身后传来梁婧媛响彻耳膜的悲泣,夏奕的心也跟着疼起来,脚下的步伐变得越发沉重。明明是来道别和解决问题的,事情说清楚了,问题也算解决了,可为什么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在外游荡了一整天,等到天黑,夏奕估摸着李金秋已经从李府回来,这才回府。 进了门夏奕便问一直候在门房处等自己回来的心腹小厮,「少夫人回府了没?」 那小厮连忙回禀道:「少夫人半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 「那么早?」夏奕有些吃惊,本以为李金秋会在家待到傍晚才回来的,「那……夫人有没有问什么?」 那小厮左右看了一下,小声说:「夫人见少夫人回来得早,世子爷又没跟少夫人一起回来,就问了一句。少夫人说,回府的路上,世子爷遇到一位故交,两人许久未见,找地方叙旧去了,所以她一个人先回来的。」 听到小厮的话,夏奕心里的惊讶更甚。她竟然如此回护他,三朝回门,他却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她回家要怎么面对她的家人?性子刚直的李御史又会怎样的恼羞成怒? 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不可能泰然处之吧?可李金秋不但没有哭闹告状、借题发挥,反而费心帮着他隐瞒事实真相,连借口都想得那么天衣无缝。 李金秋真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子。夏奕突然有点庆幸,幸好他娶的人是李金秋,否则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事端。 夏奕回到甘兰院的时候,李金秋正坐在灯下做绣工。看到他回来,李金秋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世子爷,你回来了。」 夏奕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她放在旁边的针线篓子问:「在做什么?」 「我想给世子爷做双袜子。」李金秋微笑着回答。 夏奕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袜子是用姜黄色的细葛布做的,袜子口绣着黑色的云纹,式样还不错,布料似乎差了些,「府里有专门的针线房,这些小事就让针线房的人去做就行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李金秋笑了笑,转移话题,「世子爷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 「世子爷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李金秋的话说得很自然,可是夏奕却听得有些吃惊,「你给我做?」 「是。」 夏奕想了想,说:「那就给我做碗面吧。」 「好。」李金秋笑着答应,「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更衣吧,等你换好衣服,面应该也做好了。」 「不用,你去做面吧。」夏奕拒绝。等李金秋前脚出了房门,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李金秋奇怪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夏奕,没有做声,迳自进了小厨房。 拿出面粉,打上鸡蛋,和面、揉面、捶面、杆面,动作行云流水,彷佛做过千百遍一般娴熟。 夏奕一直杵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刻,他突然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这个李金秋还真让人惊讶,虽然出身不高,可是好歹也是御史家的千金小姐,又是独生女,想来也该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吧,可千金小姐们的骄矜她身上一点都没有,性格反而十分柔和,也不像别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反而拥有一身好厨艺,昨天早晨的早饭,还有现在她手下即将成型的面条。哦,对了,她还在给他做袜子,绣工似乎也不差。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奇是他不知道的? 很快,面做好了。李金秋用托盘端出来,准备帮他端回房吃,刚到门口,夏奕就自己接过托盘,大步走回房,放在窗边的炕桌上吃起来。 一大碗面,加了两个荷包蛋,面上还洒了一些葱花,很好看,闻上去也很香,吃一口,味道比预期的还要好。 「味道不错。」他真诚地赞了一句。 「世子爷喜欢就好。」李金秋只是笑了笑。 夏奕吃面的时候,李金秋又拿起针线篓子继续未完的绣活。等夏奕吃完饭,她教人收拾了碗筷,吩咐丫鬟伺候夏奕沐浴更衣,自己又坐在一旁拿起了针线。 等夏奕从净房出来,看到她还在灯下忙活,不由得眉头微皱,提醒道:「早点休息吧。」 李金秋抬头朝他笑了笑,说:「你先睡吧,我马上就好。」 夏奕上了床,静静地躺在被子里,想到白天和梁婧媛的会面,他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他答应过梁婧媛会娶她,也为之努力过,可是事与愿违,他和她终究还是没能在一起。 没过多久,李金秋吹了灯,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夏奕在黑暗中看了李金秋一眼,心里有些惆怅,又有些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 「世子爷,你睡不着吗?」李金秋小声地问。 「嗯。」夏奕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陪你说说话吧。」 夏奕没有回应,成亲三天,他们之间除了简单的日常对话,几乎没有说过多余的话。 「世子爷,泉州在哪?」她轻声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世子爷和侯爷在那打过仗。世子爷,倭寇长什么样子?他们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世子爷跟着侯爷驻守福建多年,绞杀倭寇无数,肯定见过倭寇吧?听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长了三头六臂吗?怎会如此凶悍残忍? 第五章 听说海外番邦,有红头发、蓝眼睛的异族,还有黑得像锅底的异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金秋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声音柔和清晰,给人镇定从容的感觉,听着十分舒服。 夏奕没有做声,听着她看似无意的絮叨,内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她看出他情绪焦躁了吗?她是在开导他、宽慰他吗?她是想告诉他,知道世界有多广阔,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吧,和保家卫国、民族大义相比,他的那点小烦恼,根本不值一提。 他转身面对她,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屋里光线昏暗,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他却觉得她双眸熠熠生辉,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她和他一样侧躺着,纤细的脖颈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弧线往下延展,延伸到腰部……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夜,还很长,属于他的快乐,才刚刚开始。 一夜的纵情让李金秋疲累不堪,次日夏奕又不让丫鬟叫她起床,于是她出嫁后第一次睡过头,错过了给侯夫人问安的时辰。 醒来的李金秋正满心不安,玉边却告诉她说,世子爷已经派人去给夫人禀告过了,说少夫人身体不适,今天不能过去给她请安。闻言,李金秋放下心来。 放松下来后,李金秋这才觉得浑身酸痛,彷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似的难受,反正已经睡过头了,李金秋自暴自弃的念头,倒头躺下,准备再睡一会。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夫人来了。 原来南宁侯夫人听说李金秋不舒服,又想到儿子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这才成亲几天,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心里担心,于是亲自过来探望,如此倒让李金秋羞窘起来。 夏奕一个人吃过早饭就去了自己的书房,听到通报,连忙迎了出来,虚扶着侯夫人一起进了内室。 侯夫人走到床前,见李金秋满脸通红,探手去摸她额头,发现温度也不正常,满心以为李金秋是真的病了,心里松了口气,当即就让人去请大夫,又嘱咐她好好休息,说这几日都不用过去请安了。 等侯夫人走了,李金秋立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一直陪同在侧的夏奕,此刻正一副了然的神情打量着她,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两分戏谑的精光,而一直伺候在侧的玉边和玉板此刻已经躲在一旁偷笑。李金秋懊恼不已,却仍强作镇定地将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终于也有她不淡定的时候了!夏奕暗自腹诽,心情却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的欢快。 从那之后,夏奕和李金秋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两个人还是很少说话,偶尔说话,也是李金秋缓缓说、夏奕静静听,人前人后也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几乎一点都没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外人看来,两人却像是蜜里调油一般的亲密和谐。 李金秋自嫁进南宁侯府,每天除了早晚去给侯夫人请安之外,几乎都待在房里做绣活。 她很快就做好了那双给夏奕的袜子。夏奕穿惯了绫罗绸缎,对于有些粗劣的细葛布袜子并不十分满意,只是碍于是李金秋亲手做的,为了不拂她的面子,这才试着穿了一下,可穿着在地上走了一圈之后,夏奕突然发现了那袜子的妙处。 像南宁侯府这样的人家,从来不缺绫罗绸缎,就连袜子也多是用暗纹绫做的。绫袜质感柔和、光滑,穿着很舒服,可是走快了却容易滑脚,而细葛布做出来的袜子,虽然没有绫袜的丝柔触感,却一点都不滑脚,更适合他这样步履匆匆的武人。 之后,李金秋又给他做了一套亵衣、亵裤。夏奕原本的亵衣、亵裤不是丝绸做的就是白绫做的,跟袜子一样,质感柔和、舒适,可李金秋却用寻常人家常用的细棉布给他做。 夏奕一开始也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等衣服做好穿上之后才发现,这细棉布做出来的亵衣、亵裤似乎更贴身,而且细棉布还能吸汗。不得不说,这样的材质同样更适合经常出汗的他。 李金秋本来还想给他做外袍,可是被当场否决了。夏奕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一口回绝,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上穿着李金秋给他做的衣物。李金秋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并没有过多的纠结,微笑着说知道了,然后就又开始给他做袜子、做亵衣、亵裤,之后再也没提过要给他做外袍的事。 日子就这样安宁祥和的过了半个月,直到一个下午,小厮传话说侯爷在外书房等着世子爷,让世子爷即刻就去,夏奕闻言便去了外院。这一去,就是整整五日。 【第三章】 夏奕成亲,皇上恩赏一个月假期,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上朝,却不想朝中突发变故,南宁候才会找了他和府中幕僚一起商议对策。 事情的起因是大内侍卫统领穆斌的小舅子打着穆斌的名号在外横行霸道,强抢一穷酸书生的妻子,还将那书生打成重伤,那书生一状告到了京兆府衙门。京兆府一看事情涉及到穆大统领,便想将事情压一压,算是卖穆斌一个人情。 谁知事情却一发不可收拾,那书生告状不成,写了万言书,又在菜市口设案哭诉,引得数百民众按了手印为他一同鸣冤。此事」出,有心人士一捣鼓,便有御史在早朝时弹劾穆斌纵容家眷欺行霸市,还以权逼迫京兆府枉顾法纪,实在罪不可恕,恳请皇上严惩穆斌。 当然,立时便有大臣出来替穆斌申辩、作保,可皇上态度暖昧不明,也不说严惩也不说宽宥,就这样拖着这件事,不作决断。 穆斌小舅子的事,穆斌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气得打断了他小舅子两条腿,要不是他夫人求情,只怕当场就能被他打死。穆斌亲自捆了他小舅子去衙门,又送还书生妻子,并道歉赔偿,最后摘了腰牌、权杖和请罪摺子一并送到御前,听候发落。 这穆斌是谁啊?那是皇上儿时的玩伴,跟着南宁候抗击过倭寇、平定过苗疆的大功臣,更是辅佐皇上登基的股肱之臣。穆斌小舅子的事,可大亦可小,端看皇上什么态度,可皇上却迟迟不表态。 从事发,南宁侯就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皇上是不是准备拿穆斌开刀,慢慢开始收拾他们这帮人了呢?如果穆斌不能度过这一关,只怕不久的将来南宁侯府也危险了。 第六章 南宁候找来儿子和幕僚夜以继日地商量着对策,最后商量出的结果是,兵行险招。让所有和他们交好的御史都谏言参穆斌,只管把他的罪过往大了说,还让一些大臣也跟着弹劾穆斌。 可历代君王都生性多疑,如果所有人一味的弹劾压制,皇上只怕会更加疑虑,所以南宁候联合了那些和穆斌一样为皇上出生入死的老臣子,在朝上为穆斌申辩,如此一来,有人要求严惩,有人请求宽宥,但是要求严惩的人数和声音却都是压倒性的,形成一副欲置穆斌于死地的局面。 南宁候和众人都在赌,赌皇上会顾念旧情,在这种强弱对比悬殊的局势下,只要皇上还顾念一分旧情,哪怕严惩的呼声再高,天枰也会大势向他们倾斜。 接连几天的早朝都在围着穆斌的事争论不休,要求严惩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到了事发第五天,皇上终于作出了决断。穆斌治家不严,降品一阶,罚奉三年,以示薄惩;京兆府尹革职查办;穆斌的妻弟交由刑部衙门依律处置。皇上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旧情,并没有借题发挥,南宁候和一干人等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夏奕也跟着松了口气。等放松下来才想起,自己不日不夜地待在外书房整整五天,却忘了跟李金秋说一声,这还是新婚,她应该会生气吧?夏奕暗忖。 二月底的天气,气温已经慢慢回暖,这日正好又是个暖阳高照的好天气。夏奕回到甘兰院的时候,刚过晌午,李金秋正坐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绣工,神色闲适、平和。 看到他回来,李金秋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了过来,「世子爷,你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问完话,见他一脸疲惫,身上的衣服都皱得不成样子,而且还是五天前的那身衣服,忙招了丫鬟去准备热水,这才跟他说:「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厨房给你准备午饭。」说着就要往厨房去。 夏奕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惹得她好奇地驻足回望,「还有什么事吗?」 夏奕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李金秋见他从外面回来,问他有没有吃饭,然后安—人伺候他沐浴更衣,还亲自下厨给他做饭,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为一个正常的女人,看到多日不见音讯的丈夫突然归来,不是应该很惊喜吗?或者生生气、撒撒娇、闹腾一下?再不济也会问上两句你这些天上哪去了、干什么去了吧,可她却只字不提。她是不想知道,懒得询问,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李金秋让他捉摸不透,可这不是他想要的吗?他为何要去琢磨? 对李金秋的在意,让夏奕心惊不已,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这么在意李金秋的想法。 最终,夏奕什么也没说就松开了手,转身回房沐浴,李金秋则去了厨房。等李金秋做好饭菜回房去叫夏奕的时候,夏奕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此刻已经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洗去了一身的污垢,却洗不去一身的疲惫吧,李金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展开被子给他盖上。 其实这几天他做什么去了,她大概都知道。他被南宁候叫走那天晚上没有回房,她心里担忧,又想目夏奕是被侯爷叫走的,略一琢磨,便有了自己的猜测,第二天又让玉边回李府询问父亲朝上是否出了事,得到肯定的答覆,她便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 事情一定很棘手吧?看到夏奕眼下的乌青,李金秋一阵心疼。 二月一过,三月三的女儿节也接踵而至。定国公府设宴,南宁侯府早早地就接到了请帖,到了女儿节这天,李金秋便陪着南宁侯夫人去了定国公府赴宴。 南宁侯府的马车停在定国公府垂花门前,早有管事婆子去回了上头主子,这会定国公府专门负责迎客的四少奶奶已经站在垂花门前等着她们。 可巧,四少奶奶刚扶着侯夫人和李金秋下车,北平侯夫人和成国公府的太夫人、夫人也前后脚地到了。同为公亲侯府的夫人,彼此间多有往来,不是交好的也是相熟的,于是几个夫人也不用那四少奶奶陪同,只让管事婆子在前面领路,彼此说着话便往府里走。 李金秋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加上辈分又低,一路上该问候的自有侯夫人引着她问候,其他时候她都乖乖地跟在侯夫人身后,不用做声,只管微笑微笑再微笑就行了。 一路走来,听到前面几位夫人的闲聊,她才知道,原来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梁靖嫒订亲了,今年是梁小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女儿节,定国公夫人和定国公一商量,于是决定设宴请客。 说起来,这梁小姐也是个奇女子,出身在这样的功勋世家,居然过了十八岁才订亲,说是年底完婚,虽然定国公府上下内外都一致说是夫人舍不得小姐,这才生生留到十八岁。 可外面的流言蜚语却从来都没少过。这事要是搁在别的女子身上,只怕早就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可是这梁小姐却还一副十分不愿意出嫁的样子。说到后来,几位夫人都不胜唏嘘,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李金秋听得稀奇,心里却是十分佩服那梁小姐。她今年十六,如果不是南宁侯府来提亲,只怕她今年也会出嫁,虽她心里喜欢夏奕,可却不可能因为这虚妄的喜欢而违背世俗。只是不知道这梁小姐为何迟迟不嫁?李金秋暗自揣摩着,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位奇女子。 李金秋跟着几位夫人弯弯转转,走了大半天才来到待客的花厅。花厅里面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夫人、小姐们,此时已摆了一桌马吊,两桌叶子牌,夫人们在玩,小姐们则在一旁看。众人见她们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又是一番应酬,等礼节都到位了,众人又重新坐下来摸牌。成国公府太夫人跟人打叶子牌去了,换下来一位夫人跟着南宁候夫人和北平侯夫人、成国公夫人凑了一桌马吊。 李金秋在南宁侯夫人身边呆坐了一阵,正觉得无趣,侯夫人趁着打牌的空档侧头对她说:「你们年轻人不爱这个,要是觉得无聊,就找个丫鬟或婆子带你四处逛逛。定国公府的花园子,可比咱们府的好看多了,你也去开看眼界。」 李金秋迟疑了一下,见婆婆语气真诚柔和,便点头应允,跟在座的几位夫人告了罪起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北平侯夫人在打趣南宁侯夫人。 今天陪李金秋出门的是性格稳妥的玉边,见她要出去逛园子,玉边也要跟出来,李金秋担心婆婆临时有事找她,便让玉边留在侯夫人身边伺候,吩咐说夫人若寻她,就赶紧来传话。玉边虽不放心李金秋一个人,却也只得听从。 出了花厅,李金秋也不敢到处乱逛,只在附近走了走,碰到两个路过的丫鬟,临时起意想去看看那梁小姐,于是问了那两个丫鬟梁小姐的住处,一个人沿路寻了过去。 梁小姐的住处在后花圜西北角的绿芜院,前面是花园,后面是一片竹林,独门独院,僻静得很,据说原来是夏天消暑的地方,前几年被梁小姐要了来住。 第七章 李金秋沿着花径走到绿芜院门口,抬手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大白天的,掩着院门也就算了,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丫鬟、婆子。李金秋直觉有些不妥,正犹豫是敲门好,还是调头离开好,却听到院内传出开门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李金秋心猛然一跳,立时转身抬脚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小院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夏奕?怎么会是夏奕的声音?李金秋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颤抖着手轻轻将虚掩的院门推开一条缝。 李金秋透过门缝,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夏奕就站在正厅门口,面朝着院门的方向,似乎是准备离开,一个女子从身后拦腰抱着他,夏奕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愤怒、像是心疼,又像是无奈,此刻正半低着头在跟那女子说话。 夏奕像是察觉到她的偷窥,突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李金秋猛然倒退两步,远离那院门。 媛媛,梁婧媛……原来,新婚之夜他口中喊出的名字是她,李金秋的心像是被利箭刺穿一般,猛然剧痛起来,眼泪瞬间滑落。 她明知道夏奕娶她是为了南宁侯府,她明知道夏奕心里住着别的女人,成亲第二天夏奕就很明确的告诉她,他不会爱她,还警告她,让她不要爱上他……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的啊,可为什么亲眼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她还是会觉得心痛,痛到无法呼吸,可事情从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就在她心痛难当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面善的婆子,去花厅的时候,她见过这婆子,是在定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 那婆子很快走到跟前,给她行了个礼,「少夫人原来在这啊,刚刚南宁侯夫人还问起您呢。」那婆子说着话,见李金秋泪眼婆娑,当下心生不安,语气惶恐地小心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别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好。」 突然冒出个人来,李金秋也吓了一跳,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妈妈误会了,刚刚起风,让沙子迷了眼。」 如果被这婆子看到夏奕出现在梁小姐的院子里那就糟糕了,想到院里的两人,她连忙拔高了声音说:「妈妈这是要去哪啊?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吹吹眼睛里的沙子啊?」 那婆子见李金秋真的倾身过来叫她吹眼睛,心里大安,连忙说:「不忙不忙。」说着便给李金秋吹起眼睛来。 吹了两下,那婆子问李金秋:「少夫人,好点了吗?」 李金秋摇头,「好像还没好,妈妈再给我吹吹。」 于是那婆子又给她吹了吹,连着吹了三次,李金秋估摸着夏奕应该听到院外的声响从后门离开了,这才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好像已经好了。劳烦妈妈了,耽误了妈妈这么久,也不知道妈妈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午宴要开始了,我们家夫人让我来叫小姐出去宴客。」那婆子见李金秋脸上挂着笑,不摆架子,说话又客客气气的,心里也多出几分真诚来,于是热心地提醒,「少夫人,午宴摆在缤纷院,您的婆婆已经和其他夫人先过去了,您出了后花园子就能看到缤纷院的牌匾。」 「谢妈妈提点。」李金秋道了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门,迈步离开。 午饭过后是听戏,定国公府把京都最出名的两个戏班子都请了来,整个下午李金秋都坐在南宁侯夫人身后,一步也没有离开,吃过晚宴,黄昏时分才回到侯府。 李金秋带着玉边刚回到甘兰院,还没进院门,大大剌剌的玉板就迎了出来,见到她就跟爆豆子似的说:「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从中午就在房里等您等到现在。您不知道,世子爷就跟中了邪似的,过一会就问,少夫人回来没?再过一会又问,少夫人回来没? 这一个下午,足足问了奴婢二十多回!小姐,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世子爷怎么这么着急见您啊?」 李金秋没有答话,只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到房间,果然见到夏奕正坐在窗边的暖炕上。他低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摸索着面前的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世子爷,吃晚饭了吗?我听玉板说,你在这坐了一下午。」 李金秋一进门便先声夺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也和平常一样柔和,只是语速稍微有些快,不似平常的从容。经过一下午的缓冲,她已经给自己作足了心理准备,虽然还是很揪心,可是面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夏奕抬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可是看了半响却一无所获。 「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吧?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去给你做碗面?」李金秋又问,语气不急不缓,和平常一样淡定从容。 从定国公府回来,夏奕就开始等着,等着李金秋质问他定国公府发生的事。他等了她一个下午,连午饭、晚饭都没吃,可她竟然什么也没问,甚至连提都不提一下,言行举动也和平时一样,彷佛白天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为什么她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可真的出乎意料吗?不,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她就是这样的淡定从容、古井无波。他应该想到的,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新婚之夜,他抱着她却故意喊出梁婧媛的名字,可是她第二天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给他准备早饭,伺候他更衣,三朝回门,他因为和梁婧媛之约,在半路上丢下她一个人,可是她不但不计较,反而费心撒谎替他遮掩;新婚期间,他因为朝中之事,五日五夜不回来,可是她不闻不问,看到他回来也没有丝毫惊喜的表情。 而今日,她更是看到他出现在一个女子的闺房,甚至还抱在一起,就连这样,她居然也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她不在意?为什么从始至终她都表现得如此平静?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对丈夫的所作所为都视若无睹、冷眼旁观?难道……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她和自己一样,心里装着别人?这桩婚事也是出于无奈,所以嫁给谁并不重要?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也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心情?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愁得厉害? 她怎么敢?她是他的妻子,她怎么敢嫁给了他,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夏奕握紧了拳头,看向李金秋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恼怒。 「你在生气吗?」李金秋重新给他换了一杯热茶,转身却看到他异样的眼神。 夏奕神色一凛,心头闪过惊讶,眉头不自觉地雏了起来,她居然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情绪。 「你不问我白天的事?」夏奕问她,「你白天明明看到我了,怎么还能如此平静?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李金秋错愕地看着他,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希望她过问?他希望她在乎吗?她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思绪,语气尽量平缓地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说过的,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第八章 夏奕被她的话问得愣住了。是啊,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要求的,成亲第二天他就开诚布公地这么跟她说了,而她也一直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的,还做得很好,不是吗?可该死的,为什么她明明做得很好,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对,是我要求的,你做得很好。」夏奕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李金秋原本还心存一丝幻想,以为夏奕也开始在意自己的感受,可这,丝幻想在夏奕拂袖而去之后,变成了疑惑和不得其解。夏奕,似乎越来越难琢磨了。 除了那一次不算矛盾的矛盾,李金秋和夏奕成亲后的日子可以说无风无浪、平静安宁。 李金秋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伺候夏奕的生活起居,早晚按时去给侯夫人请安问候,闲暇时间就做做绣活,偶尔翻翻闲书。 而夏奕每天早起上朝,下朝后去卫所应卯处理一些实务,不到申正时刻就能回府,回府后有时待在外书房,有时待在内书房,直到晚饭时分,偶尔也会出门应酬,回来的就会晚一些。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第四章】 时间飞逝,一转眼,两人成亲已经三个月了。 这是初夏的一个下午,李金秋吩咐人将各房各处的床单、被褥、蚊帐等一应事物统统换成夏季的轻薄物品,甘兰院上上下下忙进忙出,一派纷乱景象。 夏奕回来得早,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神色微凛,只是在看到李金秋居然也挽着袖子跟丫鬟、婆子们一起忙乱的时候,神色稍缓,抬脚准备去书房。 就在这时,外院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传话,说门外来了个乞丐指名道姓要见少夫人,门房的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那乞丐又口口声声念叨着少夫人的名讳,众人恐污了少夫人清誉,便将那乞丐安置在外院的苍松院,又派了人来传话,问少夫人是否要去见见那乞丐。 门房传唤处的小厮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说话、回事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等小厮说完话,不只李金秋,就连走出一段距离的夏奕也听得清楚明白。 见李金秋朝自己看过来,明显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于是折身回来,沉声说:「我陪你去看看。」他想知道,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跑南宁侯府来闹事。 苍松院是外院众多院子中距离门房最近的一个,平时多是给外客临时落脚用的,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往来的基本上都是住在京都的人家,没什么远客,所以苍松院一直空着。 夏奕和李金秋来到苍松院,刚进院门,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全身衣服破破烂烂跟乞丐一样的男子正歪着身子坐在正厅里,还翘着二郎腿,一副悠哉散漫的姿态。 夏奕面色一沉,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南宁侯府这般举止放肆。 李金秋也看到了那乞丐,只是第一眼她还有些不敢置信,神色纠结地跟着夏奕走进大厅。等待那乞丐注意到他们,扭头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李金秋终于确认了乞丐的身分,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道:「卓大哥?」 「哟,我这个样子,你也能一眼认出来?」那乞丐自我打量了一眼之后,冲着李金秋咧开嘴笑起来,语气很是欣慰的样子,道:「也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跟个乞丐似的。」李金秋故意用手在鼻子处掮了掮,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要是卓伯伯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剥掉你一层皮才怪。」 「得,打住。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那老头子害的!你是不知道,他……」卓月明一提他老子就烦,自动闭了嘴,又扯了扯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乞丐服,撇了撇嘴,自我嫌弃地说:「金秋,能不能让人给我准备身衣服?还有洗澡水,我要好好地洗个澡。」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等你梳洗好了,我们再好好说话。」李金秋笑着让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玉边带卓月明下去梳洗,等卓月明跟着玉边走出大厅,李金秋又追在他身后问:「卓大哥,要不要顺便给你准备点吃点?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久……」李金秋没有把话说完便掩着嘴偷笑起来,那样子说不出的狡黠。 等到目送卓月明离开,李金秋还是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回过身却发现夏奕一脸铁青地杵在大厅中央。 此时的夏奕早已经怒发冲冠、怒不^遏,他们居然无视他的存在,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忽略他到这种程度,可他生气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气的是李金秋,原来她也可以笑得这么真实,笑得这么灿烂,还带着点古灵精怪的狡黠,看起来充满生机与活力。 夏奕一直觉得她淡淡的笑容让人感觉很温暖、很舒服,可是和现在的笑容一对比,他才发现,她亘古不变的微笑有多假,有多矫揉造作,有多令人心寒,她居然一直用那样一成不变的假笑敷衍他。 敷衍……她一直敷衍他,却对一个乞丐展颜欢笑?不,那个人不是乞丐,是她的卓大哥,即便形容狼狈、满脸胡纠根本看不出本来相貌,她也能一眼认出来的卓大哥! 这就是一直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人吧?这就是她不在乎他所作所为的原因吧?夏奕满心的懊恼与愤懑。 「世子爷……」李金秋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看向夏奕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这个人是卓月明,余杭总兵余大人的儿子。我们两家以前批邻而居,彼此交好,后来父亲和余伯伯又一同入京为官,直到余伯伯外放总兵一职,我们才……」 「够了,你不用解释。」夏奕冷冷地打断她。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明明不爱她,也是他让她不要爱上他,可一旦知道她真的不爱他,甚至可能爱着别人时,他心里忽然别扭起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心里怎么可以装着别人呢?夏奕忍不住自嘲,他可以在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在心里藏着别的男人呢? 不到半个时辰,梳洗一新的卓月明便回来了。剌干净胡子后,露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庞,月牙白的长衫衬出他挺拔的身姿,手里拿着一把也不知从哪寻来的摺扇,一摇一晃之间居然显出几分风流潇洒之姿。 果然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夏奕心里冷笑,突然觉得面前这人有点眼熟。 看到夏奕神色间的疑惑,卓月明几步走上前,将脸凑到他面前,收了摺扇指着自己说:「我,卓月明,你想不起来了吗?」 夏奕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好像是见过,可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一时又说不上来。 「哎!」卓月明长叹一口气,扭头有些委屈地对李金秋说:「金秋,你看,明明几个月前才刚见过面,他居然不记得我了。」 李金秋也很好奇,严谨沉稳的夏奕和不着调的卓月明居然认识,笑着遏止卓月明,「好啦,卓大哥,别在这耍宝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世子爷的。」 第九章 夏奕用余光瞥了一眼李金秋,果然发现,她和卓月明说话时的语气笑容都是轻松愉悦的,可是和自己说话时,不论言语还是笑容,都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味道,这样一对比,亲疏之分当下立判。 卓月明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才娓娓道来,「年前,顺亲王微服走访临安城,是我负责款待的,当时世子爷跟着王爷来临安城游玩,我们还见过几面,只是后来世子爷家中有事,所以先王爷回了京都。」 「居然是你!」夏奕想起来了,年前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当时才到临安城没几天,跟着顺亲王见过卓月明两次,当时还有一个叫陆天霖的商人作陪。 其实,当时他是很瞧不上卓月明的,身为总兵之子,却没有一点傲骨,世故圆滑,对着他和顺亲王卑躬屈膝,反倒是那个叫陆天霖的商人,敢当面得罪他们,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后来会突然回京,就是因为收到家中来信,说父亲和幕僚商议,决定要为他迎娶左佥都御史李蕴的独女为妻。 「哎,该说世子爷贵人多忘事呢,还是我长相太普通?」卓月明做出一副追本溯源、探究真相的嘴脸,委屈地去看李金秋,「金秋,你说说,哥哥我长得很像大街上的路人吗?」不等李金秋回答,他又自说自话地道:「肯定不可能,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姑娘哭着、喊着给我作妻作妾呢?」 「好啦,卓大哥,世子爷还在这呢,别老是没个正行。」李金秋见夏奕脸色难看,忍不住提醒卓月明,可是,此话一出,夏奕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是不是对她而言,卓月明是亲近的人,可以训斥、喝骂,而他是个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顾及他的身分地位,需要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夏奕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声反驳李金秋道:「都是熟人,大家叙旧就好,没什么世子不世子的。」 「看吧,我就知道世子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卓月明越发得意起来,「说起来,你们成亲我就准备来的,可是中途被别的事绊住了脚。世子,我跟你说,我和金秋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很多她小时候的趣事,得空我一一说与你听。」 卓月明本就性格开朗,又是个话多嘴快的,好像跟谁都能聊得来,因为跟夏奕认识,又有了李金秋这一层关系,他跟夏奕说话自然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在他看来,李金秋是他妹妹,娶了李金秋的夏奕,自然就是他的妹夫,可别人不这么想。 李金秋一听,暗自叫苦,嗔怪道:「卓大哥,好好的,你提以前的事做什么啊?世子爷事务缠身,哪有工夫听你说那些?」 见李金秋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夏奕突然很想知道,卓月明会说些什么,于是沉声对李金秋吩咐:「这里是外院,你待久了不合适,让玉边陪你回去,你卓大哥就由我来替你款待吧。」 「世子爷……」李金秋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奕,只见他面无表情,神色平静,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可是李金秋总觉得夏奕有些反常。 卓月明也在一旁劝说:「金秋,世子说得对,你回去吧。我这次来京都,准备住上一段时日,叙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见卓月明也这样说,李金秋只得满腹不安的带着玉边回了内院。 待李金秋离开,夏奕让人在苍松院正厅摆上一张桌子,又将先前准备的酒菜端上来,两个人入座把酒聊天,很是祥和。当然,基本上都是卓月明在说,夏奕在听。 酒过三巡,卓月明已经微醇,说话更是肆无顾忌地道:「当初我还想过要娶金秋来着,我家老头子也大加鼓励,说金秋是佳妻贤妇,可惜李伯父是个老顽固,非但不同意,还大骂我浪荡不羁、没个正行、太不靠谱,死活不同意把金秋嫁给我。哎,可惜啊……」 如果当初李伯父同意金秋嫁给他,他今天就不会被一个土匪一样暴虐的女子追得四处逃窜了。想想都是泪,这些话终究还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说出来,是给自己找难堪,还是给未婚妻泼脏水? 可是,卓月明隐下不说的半句话,却让夏奕彻底误会了。可惜什么?可惜没能娶到李金秋?还是可惜李金秋嫁给了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伯父怎么会答应把金秋嫁给你的,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卓月明提到顽固不化的李蕴,很是唏嘘,「你不知道,他把金秋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我当初去提亲那会,李伯父的借口可多了,除了嫌弃我这不好那不好,还说金秋将来要嫁也只会低嫁,有娘家做后盾,她才不会吃苦受罪。 你说说,你可是堂堂南宁侯府世子爷,出身、门第比金秋高到哪去了,李伯父怎么就同意把金秋嫁给你了?真是想不通。」 夏奕默不作声,心里却在腹诽,因为他夏奕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有官职、有前途。不像他卓月明,没个一官半职,又身无长物,还不思进取。夏奕在心里狠狠地贬低卓月明,可是他不会承认,他是在嫉妒,就算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能让李金秋真心以待。 李金秋揣揣不安地回到甘兰院,生怕那两个人发生什么不愉快,时不时地就让小丫鬟去外院看看情况,可是小丫鬟每次回来都说世子爷和卓公子在喝酒说话,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如此,李金秋还是很不安。 玉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劝慰道:「小姐,您在担心什么?世子爷个性沉稳,就算有什么不愉快,想来也不会对卓公子怎么样。至于卓公子,小姐还不了解他吗?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大大剌剌的,小事老也拎不清,可在大事上,卓公子可从来没犯过糊涂,要不是这样,卓大人能放任他肆意妄为吗?」 玉板也在一边点头附和道:「就是啊,小姐您和卓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您应该最清楚卓公子的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跟谁都能交朋友。卓公子小时候就这样,出一趟门,回来就跟小姐炫耀,他又跟谁谁谁成了朋友。奴婢觉得,卓公子肯定也能跟世子爷成为朋友的。嗯,奴婢觉得,只怕整个华夏王朝,就没有谁不能跟卓公子做朋友的。」 李金秋听得好笑,心里却是宽慰不少,于是打趣道:「啲,我们家玉板都能出口成章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都说得出来,这可了不得了,只怕是要做个女状元了。」 「真的吗?小姐,我真的说得很好吗?」玉板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以前在府的时候,我听老爷这么说卓公子的,于是就记下了,嘿嘿。」 玉边会心一笑,于是也跟着说了些从前在李府时候的趣事。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时间也跟着过得很快。 傍晚时候,李金秋吃过饭,按时去给侯夫人问安,然后回来就开始做针线。一直等到亥时都不见夏奕回来,在玉边和玉板的再三催促下,她终究还是梳洗更衣上了床。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晚还没说完?心里担忧着外院的情况,李金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第十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奕回到甘兰院,屏退意欲伺候他沐浴更衣的丫鬟,进了房直接就扑到了床上。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容许任何人觊觎。 【第五章】 次日,夏奕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上朝了。李金秋则吃过早饭给侯夫人请安回来,遣了小丫鬟去外院看看卓月明起床没有,吩咐说若是还没起床,就跟苍松院伺候的小厮说一声,等卓月明起床了,就进来传个话。 一直到已初,苍松院的小厮来报,说卓公子起床了,正在用早饭。李金秋赏了那小厮一吊钱,领着玉边和玉板去了苍松院。 等她们到了苍松院,卓月明已经吃完早饭,正琢磨着找个人进去给李金秋传个话,可巧她就出来了。 「卓大哥,你起来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好好。」看到她来,卓月明很高兴,几步迎上来,「我正想找个人进去给你传个话,让你出来一趟呢。」 两个人进了大厅,依主宾位坐下,小丫鬟奉上茶水,退下去。 李金秋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然后顺便辞行。」 「辞行?」李金秋惊讶道:「你不是刚回京都吗?这么快就要走?」 「没,你误会了。」卓月明笑着解释,「这里毕竟是南宁侯府,我住在这里不合适,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 李金秋点点头,没再劝阻,只问他:「那卓大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搬到客栈去住。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京都的宅子平时都没人住,当初走的时候,只留了两个人看宅子,就连我爹每三年一次回京述职,都得提前一个月让人打扫收拾。我回来得仓促,也没吩咐人打扫,再说我回来也住不了多久……」 卓月明的话还没说完,李金秋就打断道:「卓大哥,这样不好吧。依我看,你还是去我家住吧。我出嫁后,府里就剩下我爹一人,你过去陪他住一阵子,权当替我陪陪他老人家,你看如何?」 「停停停!」卓月明连声喊停,脸色大变,一叠声地反驳道:「你道我没想过去你家住啊?你也不想想,你爹,御史大人,那是什么人啊?那是连皇上都敢念叨的人,我住过过去,还不得给他念叨死啊?不去,坚决不去丨」 「噗,你就是这么评价我爹的?」李金秋坏坏地笑着,「要是我爹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你猜他会怎么样?」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爹。」卓月明是真的怕了李金秋她爹,他长这么大,连自家老子都没怕过,就怕那碎碎念叨的李家伯父,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念叨过多少回,想想就肝颤,「你爹比我爹还可怕。」 「既然知道我爹可怕,你还敢跑去住客栈?」李金秋提醒他说:「你回京都又不是只待一天两天,时间长了我爹肯定会知道。与其到时候让他怒火中烧地去客栈把你逮回去,还不如你乖乖地直接住过去,说不定我爹还能少念叨你两句。」 第十一章 卓月明哭丧着脸,满心不乐意地道:「可是,我这回要待差不多一个月啊,难道让我被你爹念叨一个月?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是直接回临安算了。」 李金秋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无奈地说:「卓大哥,这次见你,我怎么觉得你变傻了呢?」 「小丫头,你说谁傻啊?」卓月明站起身,像小时候一样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拧李金秋的耳朵。虽说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动手,可还是被玉边、玉板拦着不让。李金秋也站起身,远远地躲在玉边、玉板身后叫嚣道:「就说你、就说你!」 玉边、玉板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卖进李府伺候李金秋,是跟着李金秋一起长大的,自然也见惯了李金秋和卓月明的嬉闹。四个人嬉闹玩笑,彷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那肆意的笑声传出很远,四人却没有注意。 等嬉闹够了,李金秋这才主动解释道:「卓大哥,你可以一边在我家住下,一边吩咐人回去收拾卓府,也不必全部收拾,只把你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最多也就是三两天的工夫。等你住的院子收拾好了,你说要搬回去住,我爹还能拦着不让?」 「嗯,好,就这么办。」卓月明一拍大腿,高兴地说:「还是你想的周全。哦,对了,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吗?」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卓月明转移话题,「夏奕对你好吗?」 李金秋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就说到自己身上了,「他对我很好。」想到昨晚的情事,李金秋小脸一红,整个人窘迫起来,「你、你问这个干嘛?已时都快过了,你还是快点去我家吧,要是赶不上午饭,可别赖我。」 卓月明看她那又羞又恼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也不再追问,答应说:「知道你下逐客令了,我这就走。」 四人从苍松院出来,李金秋对卓月明说:「卓大哥,再见。」随即又对身边的玉板说:「玉板,你送送卓大哥。」 「是,小姐。」玉板乐滋滋地跟在卓月明身后往外走。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李金秋看着卓月明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便问身旁的玉边,道:「卓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走路的样子怪怪的?」 玉边仔细一看,恍然道:「啊,小姐,卓公子的鞋子不合脚。卓公子原来的鞋子又脏又破,不能穿了,所以奴婢昨天临时在府里找了一双世子爷不穿的鞋子给他,好像有些大。」 「原来如此。」李金秋笑着点了点头。 夏奕下了朝,到卫所应了卯,什么都没处理,直接就回了侯府,回到侯府的时候,还不到申时。 留在府里的心腹小厮见他回来,忙跑过来回禀道:「世子爷,卓公子已初起床,巳末离开侯府。中途,少夫人来见卓公子,说了一会话,之后卓公子就离开了,少夫人也回了内院。」 夏奕点了点头,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世子爷……」那小厮迟疑了一下,这才如实说道:「少夫人半个时辰前出府了,跟门房说的是回李府了,傍晚前就回来。」 夏奕面色一沉,冷声吩咐:「立刻派个人去李府打探一下。」 小厮领命而去。夏奕则心事重重地回了甘兰院。 半个多时辰后,小厮进来回话,说少夫人确实回家了,还说卓公子上午离开侯府之后就住到李府去了。 听到小厮的话,夏奕顿时火冒三丈。卓月明上午住进李府,她下午就跑了冋去,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他说过的话,难道她都忘了? 他很想立刻去李府将李金秋逮回来,可他的骄傲、他的身分不允许他这么做,于是只得屏退小厮,一个人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等着李金秋回来。 不到傍晚时分,李金秋就带着玉边、玉板回来了。她吩咐玉边、玉板去准备晚饭,自己一个人回房,准备换身衣服。 屋里光线已经有些昏暗,李金秋刚进屋,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况,就听见夏奕的声音,「你去哪了?」声音冰冷,还带着点怒气。 李金秋吓了一跳,看到是夏奕杵在房中央,心里稍安,这才说:「世子爷怎么在这待着?也不点盏灯。」说着,熟门熟路地在桌子上摸到火摺子,将房里的几盏灯都点亮。 「我问,下午去哪了,做什么去了?」夏奕又沉声问了一遍。 李金秋奇怪地看了一眼夏奕,总觉得他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是如实地回答道:「我下午回了一趟家,卓大哥住到我家去了,怕我爹念叨他,我回去给他说说情,我也怕我爹见到卓大哥太高兴,喝多了酒,回去跟下人叮嘱一声,让他们看着点。而且我们两年多没见了,也顺便叙叙旧。」 夏奕没想到李金秋会跟他说实话,见她神色坦诚,不似说谎的,心里的怒气也渐渐消散了,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压着李金秋连做了三回,直到她哭着求他,他才放过她。 自从卓月明回京之后,夏奕每天下了早朝去卫所应个卯就回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卫所的事情都堆成山了,他也不管,就想早早地回府看着李金秋。 好在接连几天李金秋都没再出府,一直都乖乖地待在房里做针线,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卓月明出现之前的样子。直到这天下午,夏奕看到李金秋坐在廊下做针线,走过去跟她说话,这才发现她居然在做鞋子。 前几天也一直看到她在做针线,可是鞋底、鞋面都是分开的,他一直没看出来她到底在做什么,直到她将鞋底和鞋面缝合在一起,他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只黑绸缎素面鞋子。鞋底纳得十分厚实,针脚绵密、纹路清晰漂亮,鞋帮上还绣着一丛小小的翠竹,十分好看,只是这大小、款式、颜色,怎么看都像是男子的鞋。 夏奕拿过那只鞋,暗暗比划了一下,发现不是自己的尺码,比他的鞋短一些,不是他的鞋,那还能是谁的鞋,还能有谁?这个人不言而喻,必定是卓月明。 从她嫁进侯府,他就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做绣工。她也给他做了很多贴身衣物,比府里针线房做的还要舒服,他现在的贴身衣物几乎全换成了她亲手缝制的。 可是,她却从来没给他做过一件外套,其实不是她不做,而是他不穿。那个时候,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李金秋给他做的,自从他说过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给他做过,鞋子也是显露于人前的衣物,所以她也从来没给他做过。 从来没给他做过鞋子的李金秋,现在居然在给别的男人做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紧蹙起眉头,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到李金秋语气柔和地问他道:「这是我给卓大哥做的鞋,好看吗?」 夏奕脸色越发阴沉,一言不发。 李金秋接过鞋子,继续一针一线地缝合。她的目光落在鞋子上,也没注意到夏奕的表情,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八岁的时候,父亲专门请了人教授我女红。十岁的时候,我做出第一双鞋,我当时可高兴了,拿去给我父亲看,结果我父亲却笑话我做的鞋子太难看,说什么针脚梳密不一致,线头没收好,露出来到处都是,绣的装饰纹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最夸张的是左右脚大小居然不一样。」 第十二章 李金秋说到这,自个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学女红之后做出来的第一双鞋,居然被我父亲嫌弃得一无是处。那天正巧卓大哥和卓伯伯过府,卓大哥见我可怜兮兮的,便拿起那鞋说喜欢,让我送给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把鞋给穿上了,那鞋是我按照父亲脚的大小做的,卓大哥穿上去明显长了一大截,他还非说很合脚,最后居然还穿着那鞋离开。」「呵呵,当时要不是卓大哥的鼓励,估计我后来连学女红的心思都没有了吧。再后来,我就一直在给卓大哥做鞋子,后来他们家离京了,我也会每年做两双,让人给他带过去,说起来,我今年还一双都没给他做呢。」 李金秋一边说着话,一边一针一线地缝合鞋子,可是夏奕却早已怒上心头。 他以前喜欢梁婧媛的时候也没有时时刻刻在她耳边念叨吧?可她居然如此嚣张,胆敢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念叨别的男人的好!左一句卓大哥,右一句卓大哥,那个绣花枕头卓月明,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念念不忘?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以前喜欢梁婧媛……什么叫以前?难道他现在就不喜欢她了吗?怎么可能,他答应过梁婧媛,即便不在一起,也会爱她一辈子的。 看着埋头做鞋子的李金秋,他心里突然觉得很慌乱。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李金秋的?在意她是否在意他,在意她心里是否装着别人,甚至在意她的笑容是否发自真心。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海中不再浮现梁婧媛倔强的身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思所量都不再围绕梁婧媛的? 梁婧媛,李金秋?李金秋,梁婧媛?不,这不可能…… 夏奕跌跌撞撞地逃出甘兰院,逃出南宁侯府,漫无目的地走在京都的大街上。 说话不急不缓、轻轻柔柔的李金秋,那个遇到天大委屈也能泰然处之的李金秋,在他面前总是淡定从容的李金秋,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李金秋……夏奕脑子里全是李金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李金秋,如果他爱上了李金秋,那梁婧媛又算怎么回事? 成亲以后,他和梁婧媛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李金秋三朝回门,他去慈安寺和她做个了断,可是却对她许下承诺,即便今生不能在一起,他也会一辈子只爱她。那个时候,他还是那样的笃定,认定了自己今生非梁婧媛不爱,所以才敢许下那样的承诺。 第二次,定国公为梁婧媛定下亲事,她托人带信给他,在信中以死相逼,他被迫去定国公府见她,却被李金秋撞个正着。 现在,他迫切地想要见见梁婧媛,他想弄清楚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爱的难道不该是梁婧媛吗,可为什么又觉得自己彷佛爱上了李金秋? 初代定国公乃是开国功臣,当初高祖御赐的府邸也是京都最大的几个宅子之一,单是后花园和西北角上那小片竹林就足足抵得上寻常的一个侯府大。府邸太大的坏处就是不可能处处都派人看守,定国公府后花园角落的那片竹林就长期无人把守,只在周边筑了一道两余丈高的围墙。 夏奕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而入,穿过竹林便是梁婧媛居住的绿芜院。夏奕一直静静地等在绿芜院外,直到梁婧媛房中的丫鬟都出去,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才推窗而入,快速的锁上房门,关上窗。 「奕哥!」梁婧媛惊喜地扑进夏奕怀中,「奕哥,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媛媛……」夏奕不自觉地有些抗拒,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这才动作迟疑地伸手回抱住梁婧媛。 「奕哥,你是来带媛媛走的,对不对?」梁婧媛将头紧紧地贴在他胸口,声音里满是憧憬,「还有不到五个月时间,我爹就要把我嫁给中山侯世子了。你舍不得我,所以来带我走的,对不对?到时候,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夏奕沉声打断她的幻想,「媛媛,我今天来不是要带你走。」 梁婧媛缓缓抬起头,咬着下唇,神情委屈地望着他,「奕哥?」 「我来见你,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夏奕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绝美的容颜。 梁婧媛微微侧头,将脸紧紧的贴在他掌心说道:「确认什么?」 夏奕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片刻之后,缓缓低下头,衔住那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柔软、娇嫩,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 梁婧媛惊呆了。她和夏奕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小时候手牵手一起玩耍学习,可自从懂得男女有别开始,一直都紧守本分,别说接吻,连牵手都再也没有过。好几次她哭着求他,他才略略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可现在他居然主动吻自己! 片刻的震惊之后,梁婧媛欣喜若狂地闭上眼睛,热切地迎合着夏奕,可她等了半天,他却只是吮吸亲吻她的嘴唇,却没有更进一步。她忍不住张开嘴,将灵巧的舌头送入他嘴中,想要与他勾缠,可他却突然推开了她。 「奕哥?」梁婧媛不解地望着夏奕。 夏奕此时的内心正在翻江倒海,他对她没有欲望,他抱着她、吻着她,心里脑中想的却是李金秋。 他一直以来对梁婧媛的怜惜、疼爱、喜欢,他以为那就是爱,可在这一刻,他才清楚地认识到,那不是情人之间的爱情,而是兄妹之间的情谊。 「对不起,媛媛。」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夏奕眼中的迷茫消散一空,脸上渐渐露出一抹毫不自知的微笑来。 看到这样的夏奕,梁婧媛突然心慌不已,她再次伸手想要去抱他,却被他抓住肩膀拒绝了,「奕哥……」 「媛媛,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以为彼此深爱着彼此,可是,我们都错了。」夏奕深深地凝视着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地面对她。 「不,没有错,我们就是彼此深爱着彼此的啊。」梁婧媛紧紧地抓住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神色说不出的惊慌失措。 「这些年我们都错了。我们之间的羁绊和依赖,其实更像兄妹。」他神色坚毅,语气确定地说:「对不起,媛媛,我要违背当初对你的承诺了。」 梁婧媛惊恐不安地看着夏奕,已经忘记要怎么开口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泪水如洪水般倾泄而下,她听到他说:「因为,我爱上了我的妻子……」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那一句「爱上了我的妻子」让她耳中脑中一阵轰鸣,再也听不清他后来的话。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说话,看着他翻窗而出,看着他毫不迟疑地离开。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屋外的丫鬟、婆子险些将门拍烂,她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脑子也开始正常运作。 夏奕说了什么?说他爱上了他的妻子?怎么可能,她和夏奕认识十多年了,而他和那个女人成亲还不到四个月,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第十三章 他今天特地来找自己,就是为了明确地告诉她,他爱上了他的妻子,他已经不爱她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不、不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那个卑贱女人的错,是那李金秋抢走了她的奕哥。 梁靖媛第一次开始正视李金秋的存在,就算当初知道夏奕要娶亲,就算当初夏奕娶了亲,她也从来没在乎过,因为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横亘在她和夏奕之间的,从来都是政治、 朝局、皇权等等这样无法踰越的大山。她和夏奕的心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为了守住这份感情,她宁死不嫁,错过了女字嫁人的最佳年华。 可是,那个卑贱的女人,却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抢走了夏奕的心,这让她如何甘心? 【第六章】 夏奕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李金秋已经吃过晚饭,给侯夫人问过安了,正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看书等他。 看到他回来,李金秋笑着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还是那样温婉柔和的李金秋,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这时不一样的是夏奕的心情,知道了自己对李金秋的情意,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情愫,装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更不善表达,深深地凝视李金秋半响,却说出一句:「怎么没做针线活?你不是很喜欢做吗?」 话说出口,夏奕自己就怔住了。他说的是什么鬼?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句好话。 果然,李金秋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安地解释道:「我把鞋子给玉边了,我让她帮着做完,我当初在家学女红的时候,玉边也在一旁跟着学,绣工不比我的差。世子爷不喜欢我给卓大哥做鞋子,我以后都不做了。」 如果是在白天,夏奕肯定会因为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而生气,可是现在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充满了包容,就连她小心翼翼的妥协与讨好,都让他觉得可怜又可爱。 「好。」他语气轻快地朗声答应,「以后只给我一个人做。」 他不是不喜欢她给他做那些东西吗?闻言,李金秋不解地朝他望去,却发现素来沉稳冷峻、面无表情的夏奕,居然神情愉悦,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只准给我一个人做鞋子。」夏奕两步走到她面前,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变得低沉,「我还要你给我衣服,不止是亵衣、亵裤,外袍也要。」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话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呼出的气已经喷到了她的脸上。 为什么她觉得心跳得厉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而已啊。李金秋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世、世子爷……」 在这个房间里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可却没有哪一次的气氛像现在这样暧昧,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却双双红了脸。 夏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像着了魔似的盯着李金秋的双唇不放,那双唇不点而朱,还透着微微的粉,时而轻抿,时而紧咬,十分的诱人。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缓缓地、缓缓地靠了上去。 可就在他即将擒住那吸引他所有目光的双唇时,门口传来一个扰人的声音,「小姐,你看玉边给卓公子做的鞋……」 两个人快速地分开,神色间却都露出些窘迫来。 是玉板,她手里拿着一只鞋子,脸上挂着笑掀帘子进来,看到夏奕也在,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恭声问候道:「给世子爷请安,奴婢不知道世子爷也在。」 「找你家小姐有事?」夏奕没有追究她的过失,随口问了一句。 「嗯。」玉板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没事,没什么事。」说着,还把手上的鞋子直往身后藏。因为小姐说过,世子爷不喜欢她给卓公子做鞋子,以后在世子爷面前都不要提这事。 李金秋知道夏奕不喜欢她给卓月明做鞋,她之前也解释过了,玉板现在这样遮遮掩掩的只会让夏奕更生气,于是便笑着说:「世子爷又不是外人,还藏什么呢?拿出来吧。」玉板怯怯地瞄了一眼夏奕,这才慢吞吞地将鞋子拿出来。 很明显,李金秋那句「不是外人」取悦了夏奕,他神色间带上了几分愉悦,饶有兴趣地说:「给我也瞧瞧。」 玉板看了李金秋一眼,见她点头,便将鞋子递给夏奕。 夏奕接过鞋子打量了一下,这只鞋子已经做好了,就是白天的时候李金秋做的那只。只是仔细看,却能发现,鞋子缝合峙有一段的收针手法跟前面略有不同,针脚不如前面的密实,排列也没有前面的美观,后面那部分应该是玉边做的吧。 「做得很好。」夏奕随口赞了一句,将鞋还给玉板。 「世子爷也觉得好吗?」听到夏奕的话,玉板很是开心,「我也觉得玉边做得很好。我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哪是她做的,哪是小姐做的,我就跟她说做得很好,她还不信。」 那细微的不同,如果不是心细眼尖的人,确实很难发现,也不怪神经比大腿粗的玉板眼拙看不出来。 「去告诉玉边,就说我说的,她做得比你们家小姐做的还好,以后卓公子的鞋,都由她做了。」夏奕几不可察的勾起嘴角,心情好到不能再好。 「是。」玉板简直开心的想要蹦起来,她从来没发现,原来世子爷人挺好相处的嘛,「世子爷、小姐,奴婢这就去跟玉边说。」 李金秋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应允,也不知道夏奕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和颜悦色,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玉板开心地赶着去给玉边报喜,还没出门又被夏奕叫住了,「等等。」 玉板回身,一脸好奇地道:「世子爷,还有什么事吗?」 「你家小姐嫁到侯府已经三个多月了,你们这称呼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啊?玉板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看夏奕,又去看李金秋。她从小到大都是叫小姐的啊,不叫小姐叫什么? 「叫少夫人。」夏奕给出了标准答案。 闻言,李金秋快速转过身,偷偷地擦了一下眼。按理来说,她嫁过来的第一天,玉边、玉板就该改口了,只是没人在意,所以也没人要求她们改口,现在夏奕想起这事了,随口提醒一下而已,这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吗?可为什么她有种错觉,今晚的夏奕彷佛爱上了自己似的,言行举止都很异常,虽然明知道这不太可能,可她心里还是洋溢着感动与幸福。 从那天夏奕离开之后,梁婧媛只要醒着就会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那片竹林,期待着夏奕会不会突然从竹林深处走出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告诉她,他那天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都是骗她的。 可是,日子已经过了三天,夏奕却再也没有出现。 梁婧媛的贴身丫鬟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小姐,您吩咐的事,奴婢都让人查清楚了。」 梁婧媛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丫鬟的话。 第十四章 那丫鬟接着说:「李金秋,年十六,四品左佥都御史李蕴的女儿,自幼丧母,无兄弟姐妹,祖籍临安府,十岁入京。从小到大,平平无奇,既无过人之处,也无过失之处。 去年年底,南宁侯府到李家提亲,本来李家已经一口回绝了,谁料到南宁侯府第二次上门后,李家又突然改口同意了这门亲事。年后不久,李金秋就嫁入了南宁侯府。 据说,李金秋嫁入南宁侯府后,每日晨昏定省,恪守本分,南宁侯夫人对她十分满意。南宁侯府的下人说,李金秋和夏奕从成亲到现在,几乎没有拌过一句嘴,关系看起来十分和睦……」 不等丫鬟把话说完,梁婧媛突然回头瞪着她,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般,「三天时间,就只给我查出这些没用的东西?」 「有件事,兴许小姐会感兴趣。」那丫鬟哆嗦了一下,连忙说:「前些日子,有个陌生男子在李府住了几日,打探消息的下人留了个心眼,便去打探了一下那男子的来历。原来那男子叫卓月明,乃是余杭总兵卓远峰大人家的公子,而那李金秋入京以前住在临安城,当时和李家毗邻而居的便是现在的余杭总兵卓远峰一家。」 梁婧媛饶有兴趣的插了一句,「这么说,那个卓月明和李金秋是青梅竹马罗?」跟她和夏奕一样。 「是,后来李家和卓家又一起入京,关系十分亲近。直到卓远峰出任余杭总兵,两家也没有断了往来,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件外人不知道的事。据说,卓家曾口头上向李家提过亲,但是被李家拒绝了。」 「还有这事?」梁婧媛这回是真的来了兴致,「这事既然没成,依着两家人的关系,照理说,外人应该不知道啊,你们是怎么打探到的?」 「这事是从卓家下人嘴里传出来的。卓总兵携卓府上下赴余杭任上,只留了两个人看守京都的宅子,那两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怨言,奴婢托人使了些银子请那两个人喝酒,把人灌醉了,这才套出话来。 且奴婢还打听到,那卓家公子刚到京都的时候还曾在南宁侯府住过一晚,虽然第二天便住进了李府,但是之后几天,世子爷吩咐了人盯着李金秋的一举一动,似乎很反感她跟卓家公子接触。」 卓月明、李金秋……可以上演一出好戏了。 「呵呵……」梁婧媛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一个阴谋正在梁婧媛恣意的笑声中悄然酝酿。 这些天,李金秋一直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中。因为夏奕终于吻她了,不是额头,不是脸颊……而是唇与唇、唇与舌的交缠,这几天,夏奕几乎每晚都会抱她、吻她,与她缠绵。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能感受到,夏奕吻她时所饱含的情愫,他似乎开始喜欢上她了。 「少夫人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玉板的话拉回了李金秋神游天外的思绪。看到玉板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李金秋面色一红,神情微窘。 这些天,夏奕对李金秋、对玉边和玉板的态度简直好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虽然夏奕还是不苟言笑,但是宽容、放任的态度却很明显。于是乎,性子大大剌剌的玉板越发活泼起来。 「奴婢发现,自从世子爷让奴婢和玉边改口叫您少夫人之后,您就一直乐呵呵的,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老爷要是知道小姐在侯府过得很好,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丫头是准备变成话篓子吗?李金秋忍不住打断她,「好啦、好啦,你进来不是有事找我吗?」 「哦,对了。」经李金秋的提醒,玉板连忙正色说道:「门房上派人来传话,有个叫广福的人自称是卓总兵家的下人,说有要事面见少夫人,问少夫人见不见。」 「广福?」李金秋愣了一下,名字有点耳熟。 玉板提醒道:「少夫人,您忘了?这人是卓公子家留在京都看宅子的两个下人人之一,另一个叫孟平。前一阵子,您回李府的时候,卓公子正好招了他们来吩咐让人打扫庭院的事,当时在门廊上见过一面,后来卓公子还随口说了两句,说他们能守着卓家在京都的宅子这么些年也不容易。」 听到玉板的话,李金秋也想起来了,于是点头说:「既是如此,便让人领了他进来吧。」 「是。」玉板应声出门,跟进来传话的小厮说了一声。一刻钟后,那小厮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 李金秋是在偏厅接见的广福,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十分忠厚本分。 广福给李金秋磕了个头,起身后,眼睛朝四周打量了一下,最后又看了看站在李金秋身后的玉板,小心翼翼地问李金秋,道:「少夫人,小的能不能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李金秋还没回话,玉板已经抢先反对,「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广福冲着玉板拱了拱手,面色紧张地说:「姑娘别生气,因为事关我家公子的名声,我家公子又吩咐了只能跟少夫人一个人说,所以……」 李金秋见状,对玉板说:「你先出去吧,顺便把门关上。」 玉板又看了一眼那广福,看他态度真诚,不似作假,这才应了一声,「是。」快步走出偏厅,顺手关上了门。 等玉板离开,李金秋这才说:「你家公子有什么事,你说吧。」 「少夫人,您帮帮我家公子吧。」那广福神情激动地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就跪在了地上。 李金秋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那广福也不起身,跪在那说:「前段时间,我家老爷给我家公子说了一门亲事,说的是落月山庄的上官小姐。少夫人可能不知道,这落月山庄属于江湖势力,落月山庄的庄主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少夫人也知道,我们家公子生性风流洒脱,根本无意娶亲,这次来京都就是为了躲避那上官小姐。谁知道那上官小姐居然追到京都来了,眼下正在云来客栈住着,我们家公子希望少夫人能去见见那上官小姐……」 李金秋听得直皱眉头。她已经听出来了,敢情卓大哥是不想娶那上官小姐,又忌惮落月山庄的江湖势力,所以准备推她出去做挡箭牌,好让那上官小姐自己知难而退? 话说,貌似以前卓月明也做过这样的事情,遇到死缠烂打的女子,他就拿她当挡箭牌……李金秋很是无奈。以前还好说,可现在她已经成亲了啊,卓大哥也不知道避避嫌。 李金秋正要回绝,却见那广福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神色十分诚恳地求道:「少夫人,您就勉为其难的走一趟吧。我家少爷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求您念在跟我家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再帮他一次。」 像是怕李金秋拒绝,刚说完话广福又磕了三个头,神色紧张,语气急切的再次恳求道:「少夫人,您、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吧。少爷说了,小的要是能把您请过去,他就把小的带到余杭去,再指派别的人来京都守宅子。小的已经在京都守了四年的宅子了,求少夫人可怜可怜小的,就走一趟吧。」 第十五章 李金秋叹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无奈,可是见那广福说得可怜,再加上卓大哥若不是万分不愿娶上官小姐,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罪,让她去帮忙呢?罢了,就走一趟吧,「你起来吧,我答应就是。」 「哎,谢谢少夫人、谢谢少夫人。」广福激动地连声道谢,笑着站起身,随即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少夫人,我家公子说上官小姐住在天字二号房,让您下午未时三刻直接去上官小姐的房间。公子特意叮嘱,这件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免得坏了各自的清誉。」 李金秋点了点头,就算卓大哥不特意交代,她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到了下午未初时刻,李金秋从后门悄悄地出了府,上了一辆事先让玉边叫来的马车,直奔云来客栈而去。 本来玉边和玉板听李金秋说要出门,都要跟着去,可李金秋一个都没带,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说是出门帮卓月明办点小事,很快就回来。 因为事关卓月明,两人又熟知卓月明和自家小姐的关系,知道卓月明不会对自家小姐不利,这才稍稍放心。 李金秋在云来客栈门口下了马车,进门跟上来招呼的店小二询问了一下天字二号房怎么走,便按照店小二指示的路径,迳自上了三楼,很快便在最左边角落里找到门口的天字二号标志。 她敲了敲门,没人回应,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没人?李金秋有些诧异。可是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快速的伸出来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进了房间。 她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略略挣扎了几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很快便昏了过去。 「金秋?你醒醒啊,金秋?……」卓月明看到衣衫不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金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被子展开给她盖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前,南宁侯府的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来见他,说少夫人有急事找他,约他在云来客栈天字二号房见面,让他即刻就去。 金秋约他见面,怎么会选在客栈?他直觉这事有些可疑,可传话那个小丫鬟确实是南宁侯府的,当初他在南宁侯府还见过。那小丫鬟神色焦急万分,边说边哭,具体怎么回事又说不清楚,只知道是李金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着要见他。 可等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却发现李金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管他怎么叫都叫不醒。 卓月明焦急万分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怎么办、怎么办?找大夫,对,找大夫!可是…… 他看了看昏迷不醒、毫无防备的李金秋,他走了,李金秋怎么办?绝对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那样太危险了。 那带她一起离开?这更不行!且不说她现在衣衫不整,就算她穿戴整齐,难道他能这样堂而皇之的抱着她走出客栈?万一被人认出来,他无所谓,可是李金秋怎么办?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现在,他只能希望她赶紧醒过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处处透露着古怪,可是到底哪里古怪,卓月明又说不上来。 卓月明一直等着李金秋醒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如果不是他中途想起来,灌了李金秋半杯凉茶,只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看到李金秋动了动,卓月明连忙走到床边,俯身叫道:「金秋?你醒了?」 李金秋好半天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一时间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一脸迷茫的问他道:「卓大哥?你怎么在这?」她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头,又问:「卓大哥,这是哪啊?我们怎么会在这?」 卓月明也紧皱着眉头,沉声说:「金秋,你是不是派了一个小丫鬟叫我来这?」 李金秋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地说:「我没派人去找过卓大哥,不是卓大哥让广福找我来这帮忙的吗?」 卓月明心头一跳,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这是个陷阱。 卓月明焦急地说:「金秋,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显然,李金秋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应声道:「好。」 说着,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头依然昏昏沉沉的,「卓大哥,我头好晕。」 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迟则生变,卓月明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俯身、伸手将她扶坐起来。但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砰的;声被人踹开了…… 【第七章】 李金秋靠在卓月明臂弯里,一脸惊愕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夏奕,怔愣莫名。 看到突然出现夏奕,卓月明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原本觉得十分古怪的整件事却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现在似乎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而此时,夏奕早已经怒不可遏,他刚从卫所出来,便有小厮来告诉他,说少夫人和卓月明在客栈私会,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在门外听到李金秋说「卓大哥,我头好晕」他还是不敢相信,一直到他破门而入,看到她衣衫不整的靠在卓月明臂弯里,他才不得不相信,她居然真的背叛他!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卓月明,我要杀了你!」夏奕怒火中烧,三两步就冲上去,狠狠一拳砸在卓月明脸上。 「世子,你听我给你解释……」卓明的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又挨了一拳。 卓月明一边用手臂阻挡,一边连声解释道:「夏奕,你冷静一点,我跟金秋是清白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可是夏奕哪里会听他的解释,一拳一拳的直往他身上砸。 李金秋也吓了一跳,她知道夏奕误会了,连忙出声阻止道:「世子爷,你住手,这是个误会,你听我们给你解释啊,世子爷……」 夏奕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李金秋,冷哼一声,下手更重了。 见夏奕毫无理智,不听解释,下手又贼狠,卓月明也被打出火气来了。他又没做错事,凭什么站着让他打? 卓月明虽然没有上战场领兵打仗,可好歹也是武将的儿子,自小便习武,身手虽比不上夏奕,却也并非没有还手的余地。原本是看夏奕误会了,想着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也就没还手,可谁知道,夏奕居然不听解释。 卓月明上了火,等夏奕再挥拳过来的时候,便还起手来。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的,很快就厮打到起来。 看到两人越打越来劲,下手越来越重,李金秋早就急红了眼,可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叫,两个人根本就不听。 两个人打了很久,直到屋里的桌椅板凳碎了一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这才一人靠着一面墙,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可两个人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彼此。 李金秋起身手忙脚乱的将衣服穿好,快步走到夏奕身边,担忧地问:「世子爷,你伤到哪了,伤得严重吗?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夏奕斜睨她一眼,语气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滚开!」 第十六章 李金秋浑身一僵,心里一阵刺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世子爷……」 卓月明大怒,撑着墙站起身,两步跨过去,一把将李金秋拉到身后,「夏奕,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金秋是清白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想警告你,你要是敢不要金秋,我就上门提亲,把她娶回去。」目光灼灼,言词坚定,没有丝毫作假的嫌疑。 混蛋,果然还是想娶李金秋!夏奕又急又怒,闪电般伸手抓住李金秋一只手,将她从卓月明身后拉了出来。 「想让我休了她?你再光明正大的把她娶回去?呵呵,你休想!」夏奕冷笑一声,神色间透露出几分残忍来,「我要把她贬为妾!」 「你说什么?」卓月明简直不敢置信,这人居然可以这么混蛋,眨为妾,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比直接休了李金秋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我说什么?哼,我说我要把李金秋贬妻为妾,你们应该感谢我的仁慈,如果不是顾及到南宁侯府的声誉,你们两个就该去浸猪笼。」 卓月明已经词穷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夏奕吗,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 「金秋,我们走,这种混蛋我都懒得跟他白费唇舌。」卓月明牵起李金秋的另一只手,想要带她离开,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跟夏奕解释什么了。 夏奕牢牢地抓着李金秋的另一只手不松开,目光如箭地射向卓月明说道:「她是我的妾,你凭什么带她走?」 卓月明也不搭理他,只低头去看李金秋,声音轻柔地询问道:「金秋?」 见状,夏奕也低头去看李金秋,目光却像刀子一般锐利,语气更是冷得冻人,还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李金秋!」 李金秋分别看了看拉住自己的两个人,然后轻轻地挣开了卓月明的手。 夏奕很震惊,怎么也没想到,李金秋居然会选择跟他走,尽管心里有一丝喜悦,可是想到她的背叛,他忍不住冷冷的提醒道:「跟我回去是做妾。」 「我知道。」李金秋苦涩的回答。 她的心在滴血,可她有不得不跟他回去的理由,她爱他。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那么再加上一个,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 她也是这两天才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之前她没有恶心呕吐,也不觉得困乏,如果不是玉边提醒说她月事没来,事后又偷偷找了大夫来给她请脉,她根本就不知道。 大夫说孩子还不到两个月,脉象还不是分明显,但有七八分肯定,确实是喜脉。 本来她想等过一段时间,脉象十分明确之后,再找机会告诉他,可现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还怎么敢将怀孕之事说出来? 「金秋,这个混蛋这么对你,你还跟他回去做什么?」卓月明简直要疯了。 李金秋抱歉地看着卓月明,努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卓大哥,对不起,我的事,能不能请你不要插手了?」 不要插手?呵呵,好,之前就当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卓月明气愤不已,拂袖而去。 夏奕带着李金秋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时至申末,原本李金秋跟玉边、玉板说是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可是这都过了一个半时辰才回来。 两人刚走进甘兰院,玉边就快步迎了上来。说好的半个时辰,却整整迟了一个时辰不说,居然还和世子爷一起回来,一向稳妥的玉板此时脸色已有了焦急之色,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玉边福了一礼,问候道:「世子爷、少夫人,你们回来了。」 李金秋低垂着头,神情呆滞。 夏奕面色冷峻,目光不善地看了玉板一眼,沉声说:「她已经不是少夫人了。」 玉边心猛然一跳,看了看默不作声、面色惨白的李金秋,心里生出一股不安来。又听夏奕冷声吩咐:「你去把所有人叫到院子里来。」 「是。」玉边揣揣不安地去叫人。 很快,甘兰院所有人来聚集在院子里。正房里伺候的丫鬟、小厨房里的厨娘、粗使的婆子,再加上玉边、玉板,林林总总二十几人。 众人或好奇地看着夏奕,或私下里小声地交头接耳,直到玉边跟夏奕回禀,说所有人都到齐了,夏奕才虚抬了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夏奕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冰冷而郑重地说:「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从现在起,她……」说着,他微微侧身,头也不回的指着身后几步远的李金秋,「不再是你们的少夫人了,而是我的妾氏。从今往后,你们所有人都改口叫她李姨娘。」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太匪夷所思了吧,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管众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夏奕的态度十分坚决,已经在吩咐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道:「你们几个去把李姨娘的东西归拢一下,即刻搬到听柳轩去。你们两个现在就送李姨娘去她新的住处,听柳轩也不必太多人伺候,就让李姨娘自己的两个丫鬟伺候着就是。」 听柳轩?世子爷居然让少夫人去住听柳轩?众人再次沸腾了。 听柳轩建在后花圜的太月湖边上,原本是个消暑的好地方,只是建成后没多久,就接连出了几桩事故,还死过一个人,大家都说那地方不吉利,请了风水师傅来看,也说那地方风水不好,不宜住人。府里人对此都十分忌讳,别说去住了,就连打扫都没人愿意去,渐渐地也就彻底荒废了。现在夏奕居然让李金秋去住这样一个不吉利又荒废已久的院子。 至此,玉边、玉板才清醒过来,不管下午发生了什么,世子爷要将她们家小姐眨为妾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何等的侮辱啊。 「世子爷,您怎么可以这么对少夫人?」口直心快的玉板已经冲口而出,「少夫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羞辱她?」 玉边也神情悲愤的瞪着夏奕,忍不住说道:「少夫人她……」怀了您的骨肉。 她的话没能说出口,一直呆立一旁的李金秋已经伸手拉住了她们,「玉边、玉板,别说了,我们走吧。」语气说不出的悲凉、哀戚。 「可是,少夫人……」玉板十分愤慨,还是想要问个究竟,可夏奕却突然出声提醒她:「别叫错了,她现在是李姨娘。」 「您、您太过分了!」玉板气红了眼,直接就要冲上去挠夏奕,被李金秋和玉边一起死死地拉住。 怀孕的事,李金秋本来想要等到万无一失再给夏奕一个惊喜,所以一直让玉边先瞒着玉板。玉板是个心直口快的,她要是知道,夏奕肯定也会知道,所以玉板并不知道李金秋怀孕的事。可以想见,要是玉板知道了,又该是怎样一番闹腾。 夏奕冷冷地看了李金秋一眼,见她脸色惨白,神色萎靡,但是眼神却十分清明,给人 一种从容、镇定的感觉。身处如此不堪的境地,她居然也能泰然处之?夏奕再次对李金秋刮目相看。 夏奕交代完所有事便转身出了门。 李金秋拉着沉默不语的玉边和哭哭啼啼的玉板跟着小丫鬟去了听柳轩。 第十七章 两个小丫鬟显然也是听过听柳轩的传闻的,还没走近,心里就已经开始发毛,远远地指着孤零零矗立在太月湖边上的小院子,说那就是听柳轩,然后辞了李金秋便折了回去。 主仆三人走到近处,看到匾额上用狂放的草书写着,听柳轩,三个字。 推开院门,院内寂静一片。院子里没有甘兰院的鱼缸、花架,台阶前的槐树也换成了垂柳。 从甘兰院到听柳轩这一路走来,玉板已经冷静下来,和玉边一人一边的跟在李金秋身后朝正厅走去。 到了厅前,玉板上前两步推开厅门,嘎吱一声巨响后,灰尘扑面而来,毫无防备的玉板被呛得连声猛咳。 玉边拉着李金秋退后几步,避开飞扬的尘土,「小姐,您在外面等一下吧,我和玉边先收拾一下。」 李金秋点点头,走到柳树下,在石台上坐了下来。她一点都不怪夏奕,她知道他只是误会了自己,等他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明白,她那么爱他,又怎会背叛他,如果她会和卓月明有什么的话,当初早就直接应下卓家的亲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李金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期间,几个粗使婆子将她们的东西送了过来。 那些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整个听柳轩只有她们主仆三人,所有事情都必须自己动手,玉边和玉板忙活很久,才堪堪收拾出一间内室内来。 天已经黑透了,早过了晚饭的时间,刚刚送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也不知道有没有送食材过来,就算送过来了,蔚房也还没收拾,等把厨房清理出来再给小姐做晚饭,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玉板留在厅里整理之前送过来的东西,得先把小姐今晚要换的衣服找出来。玉边则从屋里从来,走到李金秋身边,轻声问道:「小姐,您饿不饿?我回甘兰院小蔚房给您拿点吃的来吧?」 「不用了,我不饿。」李金秋摇「摇颁,「房间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小姐现在要去休息吗?」 「嗯,我累了。」李金秋小声地回应道,那声音低柔得几乎就要听不见了,毫无生气。玉边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石台上扶起李金秋,送李金秋回房,伺候她睡下了,这才出来和玉板一起继续收拾。 李金秋作了一个梦,梦见夏奕带她到花圜去玩,亲自摘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鲜花给她,还对着她笑,可转眼他又亲手将那些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还恶狠狠地看着她,彷佛要亲眼看着她死在他手上。 她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就被人从梦中叫醒了。 「小姐,你作恶梦了吗?」玉边扶着李金秋坐起来,手里拿着锦帕去给她擦眼泪。李金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她接过手帕,自己擦掉泪痕,看了看窗外说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已时了。」 「这么晚?」李金秋有些惊讶,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嗯。」玉边应了一声,把李金秋的今天要穿的衣服拿过来,伺候她起床,「玉板出府买食材去了,早饭还要再等一会。」 平时李金秋要伺候夏奕出门上早朝,卯时三刻就要起床,忙活一阵,陪着夏奕吃完早饭,往往也不到辰时,等夏奕走了,她还可以小睡半个时辰再起身去给侯夫人问安。但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做了,李金秋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还忍得住吗?」玉边拧了一把湿帕子给她净脸,语气担忧地询问着。 昨晚她和玉板收拾到半夜,除了把大厅和她们要住的屋子收拾出来,还把厨房收拾出来了,可等她们把甘兰院送过来的东西统统整理了一遍之后,才发现,那边没有送食材过来。 她们原本以为是那边的丫鬟、婆子们一时粗心给忘了。今天一早玉板就去了甘兰院,可是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愤怒。 那边的人说世子爷没吩咐,所以不敢给她们送,就连玉板要求从小厨房给李金秋要点早饭带回来,都被拒绝了。 两个人红着眼眶商量了一阵,决定暂时先别叫李金秋起床,让她睡到自然醒。玉板拿些银子出府去买食材,玉边则留下来伺候李金秋。 从南宁侯府后门出去,不多远就是东大街,只要有银子,在那什么都买得到。按理来说,玉板出去买食材,早就该回来了才对,可这都足足半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 玉边一边伺候李金秋起身,一边焦急的等着玉板拿食材回来,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好像跑了很远路的样子,可东大街离侯府明明很近啊。 玉边也顾不得追问,帮着玉板把东西拿进厨房,快速的给李金秋准备早饭。 李金秋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催促她们,伸手从茶几上那堆还没找到地方安放的书籍里,拿出一本以前在家时常看的书,看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玉边和玉板在大厅摆上一张从杂物房翻出来的四角桌,手忙脚乱地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催促着李金秋赶紧吃东西。可李金秋刚在桌前坐下,闻到面前油淋茄子的味道,胸口就一阵翻腾,捂着嘴直犯恶心。 「小姐,您怎么啦?」两人吓了一跳。 「没事,可能是这茄子太油腻了吧。」李金秋解释道。 玉板伸手将那盘茄子从她面前移开,还特意看了一眼,油腻吗?还好啊,小姐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茄子的吗,真是奇怪。 李金秋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大桌,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的笑着摇摇头,就算她昨晚没吃饭,今天的早饭又迟了两个时辰,她们也不用做这么多吧,于是笑着招手,「你们也坐下来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她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更多的却是姐妹情谊,以前在李府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规矩,私底下李金秋也时常跟她们同吃同睡。此时,没了约束,两人便应声坐下来。 吃过饭,李金秋在听柳轩四处走了走,然后回房看书。玉边、玉板则继续收拾其他需要用到的房间,检查是否还需要添置的东西,只是玉板做事的时候不太上心,模样懒懒的。一直以来,她们两人都是负责贴身伺候李金秋的,这些粗活从来都不用她们沾手,玉边只当是她做不习惯,也没说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玉边去厨房做饭,玉板却神神秘秘地往外跑,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下了早朝,左佥都御史李蕴出了皇宫,朝自己府上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马车夫旁边多出一个人,仔细|看,居然是自己府上的二管家。 「老爷!」二管家看到李蕴,神情十分激动,「老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李蕴心里咯噔一下,金秋出事了,「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老爷,南宁侯世子将我们家小姐眨妻为妾了。」二管家说着话,眼眶跟着就红了。 第十八章 他是跟着李蕴从临安老家到京都来的老人,也是看着李金秋一点一点长大的。李家就李金秋这么一个小姐,偏偏她性子又好,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家小姐。 早上陪小姐出嫁的丫鬟玉板跑回来,哭着说了小姐在南宁侯府的遭遇,把府里所有人都气坏了,但他们都是下人,根本无能为力,只得公推了他来宫门口等老爷下朝。 此时见到李蕴,二管家就像看到了定海神针,连忙将玉板的话告诉自家老爷,「老爷,您要为小姐作主啊。」 李蕴怒不可遏,肃着脸,厉声吩咐:「走,跟我去南宁侯府!」 二管家跟着李蕴上了马车,马车夫挥鞭抽在马匹身上,马车快速地朝着南宁侯府驶去,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听到他们说话的大臣都一脸错愕的表情。 马车很快来到南宁侯府,李蕴下了马车,也不让门房的人通报,领着二管家便直接闯了进去,有人上来询问他找谁,他也不回应,只是朝里走。 李蕴一次都没来过南宁侯府,是故南宁侯府的家丁小厮也都不认识他,见他硬闯纷纷上前阻拦,但是见到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知道他是朝廷命官,又不敢真的动手,正在为难之际,南宁候回府了。 【第八章】 远远地看到李蕴被侯府的家丁团团围着,南宁候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休得无礼,还不给亲家老爷赔罪?」 南宁候快步走过去,拱手弯腰给李蕴微微鞠了一躬,态度真诚地道歉道:「府中这些下人太不懂规矩,冲撞了亲家老爷,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们一般计较。」南宁候以武起家,为人豪迈,看起来像个莽夫,实则心思缜密,否则皇上也不会对他诸多顾虑了。 李蕴向旁边挪了两步,冷冷地看着南宁候,语气讽刺地说:「侯爷这大礼,老夫可担当不起。侯爷这一声亲家老爷,就更是折煞老夫了,老夫门第疏漏可配不上你这南宁侯府!」 见李蕴神情激动,满面怒色,言辞含讥带讽,十分激烈,南宁候的眉头一皱,神色也跟着郑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李蕴发如此大火?虽然李蕴一直都对他不假辞色,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赤裸裸地讥讽他,让他下不来台。 「李大人,你可否先告知本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不认他这个亲家,那他便以朝臣论交。 「发生了什么事?」李蕴怒目圆瞪,真的很想指着南宁候的鼻子大骂,「你该问问你的好儿子,尊贵无比的南宁侯府世子爷、当朝国舅爷、皇上御赐的昭武大将军。你该问问他,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制定的律法,让他胆大包天,贬妻为妾!」 眨、贬妻为妾?原本南宁候还觉得李蕴身为长辈,居然如此嘲讽一个晚辈,而且还是他的女婿,对李蕴心生不满,可当他听到眨妻为妾四个字时,顿时就愣住了,随即大怒。当今朝廷户婚律法明文规定,眨妻为妾者,杖一百,徒三年,怎么敢这么做? 转念一想,夏奕这两年来性格沉稳了许多,应该不会做出此等荒谬之事才对,可如果这不是真的,李蕴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南宁候心中大是疑惑,忙教了人去卫所将夏奕叫回来,又客客气气地将李蕴迎进苍松院大厅坐下,奉了茶。 李蕴也是气糊涂了,只听了二管家的一面之词,便上门兴师问罪,自知行为有失偏颇, 坐在苍松院,也不说话,只等着夏奕回府。不到半个时辰,夏奕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李蕴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昨天傍晚在甘兰院扬言将李金秋眨妻为妾,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李御史就找上门了。来得可真快,哼,不管是李金秋通知的,还是卓月明通知的,他们统统都休想改变他的决定! 夏奕面无表情的走进大厅,对南宁候躬身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父亲。」然后转身对着李蕴说:「李大人也在啊。」态度无礼、举止轻慢。 「大胆,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礼仪?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蕴尚未言语,南宁候已经勃然大怒,怒斥道:「还不快给你岳父大人磕头认错。」看到夏奕的态度,不用再问,李蕴便知二管家所言不虚,当下面色铁青,愤愤然道:「世子爷的磕头认错,老夫可不敢当,今日来,老夫只想问世子爷一句话,眨妻为妾,是否当真?」 夏奕傲然回答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贬妻为妾确是我所说。」 「孽子,你休得在此信口雌黄!」南宁候大喝,想要在事态无法挽回之前,阻止夏奕。 可是夏奕根本就不予理会,反而态度坚决、语气坚定地强调道:「父亲,孩儿恳请您上书宗人府,禀告宗庙,修改族谱,将李金秋贬为妾氏。」 「胡闹,简直是胡闹!」南宁候脸色铁青,当初几次三番拒绝为他娶妻梁婧媛,也不曾见他如此决绝啊,这是怎么了? 没等南宁候训斥夏奕,李蕴已经暴跳如雷,站起身,恶狠狠地指着夏奕,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身后的二管家生见李蕴浑身颤抖、神情激动,大口大口的喘气,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昏过去,连忙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地劝慰道:「老爷,您冷静点,别太激动了,你要想想小姐啊……」 这话似乎奏了效,果见李蕴渐渐地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对南宁侯说:「侯爷,事情您也看到了,既然南宁侯府容不下小女,就请你们写了放妻书与老夫,老夫即刻便带小女离开。」 「李大人……」南宁候闻言,心中人急,正要劝说李蕴,却听夏奕断然拒绝,「不行!」 「不行?」李蕴面色越发冰冷,目光如刀,言语如刀,刀刀直逼夏奕,「敢问世子爷,你既容不下小女,又不肯放她离开,冒着触犯律法的危险,也要将小女眨妻为妾,到底是想羞辱小女,还是羞辱我李蕴?敢问世子爷,这么做,是你夏奕要羞辱我李蕴?还是你们南宁侯府要羞辱我李蕴?」 逼问,一句厉过一句;音量,一声高过一声;语气,一重重过一重。面对李蕴排山倒海式的逼仄,夏奕被他强大的气势怔住了,好一个铁嘴御史,果然名不虚传。 这番话一说出来,南宁候便觉心里一凉,知道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善了了,于是吩咐人去把李金秋叫来,只是去传话的人刚出门,李金秋就带着玉边、玉板走了进来。 原来,玉板一大早乘着买食材的工夫跑回李府求救,临近中午又不停地往府门口跑,就等着李蕴来侯府为李金秋主持公道。 当玉板看到李蕴来的时候,马上就想去叫李金秋了,可紧接着又看到南宁候回来了,心想,这件事肯定要夏奕在场才能说清楚。于是,直等到夏奕被叫回来,她这才急匆匆地跑回听柳轩,跟李金秋说老爷来了,拖着李金秋就往外院跑。 进了大厅,李金秋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父亲面沉如水,可眉宇间的怒气十分明显;侯爷面色铁青,神色间带着忧虑;而夏奕,虽面无表情,可神色间却有着一丝迷惘。 第十九章 「侯爷,世子爷。」李金秋盈盈施礼,迈步走到李蕴身边,亲昵地叫了一声:「爹。」 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李蕴拍了拍女儿的手,慈爱地对她笑了笑,「爹来带你回家。」 李金秋看了看父亲,又去看看夏奕,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父亲这么快就知道了?就在这时,南宁候叹了口气,语带惋惜地说:「金秋,你父亲要带你回去,你若不想留在侯府,就跟着你父亲回去吧。」 李金秋不知道父亲和南宁候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南宁候会同意让她跟着父亲回去,可她不想走,也不能走。她相信,夏奕只是误会了她,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而且,她已经怀了夏奕的孩子,为了孩子,她也不能在此时离开。 「爹,对不起,女儿不能跟您回去。」李金秋歉意地对父亲说。 李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声问她道:「你说什么?」 「爹,女儿想留在南宁侯府,即便为妾,也心甘情愿。」李金秋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哎!」李蕴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彷佛突然老了十岁一般心力僬悴。 听到李金秋的话,南宁候先是难以置信,等到她再次坚持时,南宁候顿时喜上眉梢,明明已经是死局,却因为李金秋的态度而有了转机。 而夏奕此时已经彻底震惊了,他以为李金秋肯定会跟着李蕴离开,可她却居然留下来。从李蕴一顶接一顶地在他和南宁侯府头上扣帽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无论是他,还是身为南宁候的父亲,都无法阻挡李蕴将李金秋带走了,可她居然自己选择留下来。 他恨她的背叛,可是却从没想过要休了她,他不想放她走,就算她真的对不起他,他也不想放她离开。 距离李蕴到南宁侯府兴师问罪,已经过了三天。 那天,李蕴见李金秋态度坚决,心知就算自己再怎么伤心难过、义愤填膺,只要女儿不点头,他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黯然离开侯府,只希望经此一事,南宁侯府可以厚待他的女儿。 南宁侯客客气气地亲自送李蕴离开,回来就将夏奕大骂了一通,还命令他好好对待李金秋。 可是,夏奕从头至尾|句话也没说,事后也一直没有在作出任何决定或改变。所以,李金秋主仆三人这几天依旧住在听柳轩。 傍晚时分,玉边、玉板将饭菜端到客厅,原本待客的大厅自从摆上那张四角桌之后,就彻底变成了她们的饭厅,反正也没有客人会来,留着客厅何用? 李金秋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却毫无食欲。 「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玉边一边劝她,一边挟了一小块她最喜欢的雪菜黄鱼到她碗里。这几天小姐总是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为了小姐的身体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必须让她吃东西。 「就是啊,小姐,您吃一点吧。」玉板也劝说道:「您之前不肯跟老爷回去,现在又不肯好好吃饭,要是老爷知道了,又该担心了。」 听到玉板的话,想到那日父亲离开时微微佝偻的背影,李金秋心里十分自责,她明明已经长大了,甚至已经出嫁了,可是却还让父亲为她担心,她真的是很不孝。 为了不让父亲再为自己担心,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强迫自己端起碗,可刚将玉边挟给她的那块鱼肉放进嘴里,胸口一阵翻腾,她捂着嘴跑出客厅,跑到院子里的柳树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玉边和玉板都下了一大跳,连忙追出去,却看见李金秋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柳树,吐得昏天黑地。 「小姐……」玉边咬了咬嘴唇,心里十分难受。小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食不下咽,世子爷却还这么对待小姐,孩子也是世子爷的啊。 玉边走过去轻轻的拍抚着李金秋拱起来的后背,让玉板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等李金秋吐够了,便将水端给她漱口。 「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玉板一脸担忧地提议着。 李金秋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虚弱地道:「不用了,我没事,就是胃有点不舒服。」玉板素来粗心,听李金秋这么说,也没多问,只有玉边隐隐有些担忧。 三人回到客厅吃晚饭,尽管李金秋之后又吐了一次,但多少还是吃了些进去。 吃过晚饭,李金秋在院子里走了一会,等玉边她们忙完厨房的事,就提出要去休息。玉边知道李金秋近来嗜睡,便来扶她去休息,可刚回房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小姐,我出去看看。」玉边松开扶着李金秋的手,快步跑出去开门。 夜色中,夏奕大步走了进来。 听到敲门声,玉板也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了,可看到进来的是夏奕,顿时怒从心生,面露凶光,亏她以前还觉得他是好人,他居然这么对她们家小姐。 没等玉边和玉板做出反应,夏奕沉声道:「我有话要跟你们家小姐说,你们都回避一下。」还是那样强势的命令口吻,容不得她们拒绝。 想到李金秋肚子里的孩子,玉边也确实觉得他们应该好好谈谈,于是便拖着一脸愤怒的玉板回了她们自己那屋。 等玉边、玉板离开,夏奕快步走到另一边亮灯的屋子前,毫不迟疑地掀帘子走进去,停在李金秋三步远的地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清秀的脸庞越发显得小巧,苗条的身形也变得越发单薄。昏黄的灯光下,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彷佛有千言万语,只待自己的到来。 看到突然现在自己面前的夏奕,李金秋忍不住泪湿了眼眶,他终于来了,她还以为他会一辈子这样不见她呢。 「你来了。」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期待、有委屈、有欣喜、有失落。 「嗯。」夏奕深深地凝视着她,「我来是想问你,你为什么不跟你父亲不回去?」 「你,是来赶我走的?」李金秋原本的那一丝期待变成了失落。 「跟着你父亲回去,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卓月明在一起了,不是吗?」这是夏奕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她明明喜欢卓月明,那天却又为何不肯跟着卓月明走,反而要跟着他回来?明明跟着她父亲回去,她就可以和卓月明在一起了,却又为何选择留在侯府? 为了所谓的女子名节、从一而终?为了南宁侯府未来当家女主人的身分、地位?还是为了……他?他是否可以奢望,其实她也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夏奕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金秋,心里怀揣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卑微的期待。可是他的话却让李金秋寒透了心,她苍白的面容上露出讽刺的笑容,滚动着泪花的双眸逐渐变得冰冷,「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你觉得我应该跟着我父亲回去?所以你心里依然怀疑我和卓大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夏奕突然有些心慌,嘴上却强辩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你和卓月明两个人衣衫不整的同处一室,难道是假的?从成亲开始,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闻不问,毫不在乎,这难道是假的? 第二十章 卓月明的胡子拉渣形容狼狈,跟个乞丐似的,你也能一眼认出他。这难道是假的?对着卓月明,你可以笑得天真灿烂,表现得古灵精怪,对着我,你却只有万年不变的假笑和永远恭恭敬敬的谦卑姿态。这难道是假的?跟卓月明那么亲近,却对我那么疏离、淡漠、恭敬、畏惧。亲疏之别如此明显,道些难道统统都是假的?」 夏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说越多,越说越溜,语气也越来越重。他这是在宣泄长期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不满。所有这;切,无不向他证实,李金秋爱的人是卓月明。 原来,他就是这么看自己的?就因为她对他和对卓月明态度不同,所以他坚信她爱的是卓月明?所以他坚信她和卓月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她所表现出来的不闻不问、毫不在乎,全都是他要求的吗?成亲第二天,他亲口说的啊,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如今却成了她与人私通的铁证。呵呵,真是可笑之极。 成亲四个月,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她对他的心意,他都看不到、感受不到,却只看到了她对卓月明的亲近,认定了她对他的背叛。 李金秋心如死灰,遍体生寒。 「对,你说得对,我喜欢的是卓大哥,我应该跟我爹回去,然后和卓大哥双宿双飞,是我脑子有病,所以才会选择留下来。」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自暴自弃般说着违心之言,就这样吧,她累了,再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第一次,她萌生了悔意。 从她央求父亲应下这桩婚事开始,父亲就在劝告她,甚至到了出嫁前一刻,父亲还在问她后不后悔,她说自己不会后悔,为了夏奕,即便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 可现在,她后悔了。 听到她的话,夏奕怒红了双眼,猛然扑上去抱住她,开始疯狂的撕扯她的衣服。 「想跟你的卓大哥双宿双栖?你休想,李金秋,你是我的,是我的!」 「不、不要!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李金秋哭喊着、挣扎着,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残忍的伤害她? 「夏奕,别让我恨你。」她闭上眼睛,不再作无谓的挣扎,只要他想要,他的力道根本就不是她能抗拒的。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难受,捂着胸口侧头开始呕吐。 夏奕猛然从癫狂中惊醒,他松开她,退后两步,看着狂吐不止的李金秋,眼中充满了难掩的伤痛,他的碰触真的就这么让她恶心?这么令她难以忍受? 玉边、玉板听到李金秋的哭喊声,此时也冲了进来。她们看到衣衫不整、狂吐一气的李金秋,两人都愤怒的瞪了一眼夏奕。随即,玉边走过去轻轻拍抚李金秋,为她顺气,玉板则出门去倒了一杯水进来交给玉板,然后又去拿家什,准备收拾李金秋的呕吐物。 看着忙成一气的主仆三人,夏奕悄无声息的出门离开了听柳轩。 打扫、烧水、沐浴、更衣,玉边和玉板忙活了好一阵,才伺候好李金秋上床歇息。二人回了自己那屋,小声地嘀咕着先前发生的事,双双红了眼睛。 玉边原本因为孩子而对夏奕抱有的那一丝期待,也在李金秋痛不欲生的哭喊中消散一空。 世子爷,实非小姐的良人!两人有了共同的认知,一合计,决定连夜回一趟李府,让自家老爷再想想办法。 玉边留下来照顾李金秋,而玉板拿了些银子,贿赂后门上夜的婆子,悄无声息地连夜出了府。 今日的早朝,李蕴有些心不在焉,女儿李金秋被夏奕羞辱,还扬言要眨妻为妾,他上门讨个说法,想把女儿带回去,可女儿太过固执,不肯跟他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知,事发不过才短短两天的工夫,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他李蕴的女儿被人眨妻为妾了。 有人说:「看吧、看吧,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南宁侯世子肯定会嫌弃李金秋吧。」有人说:「已经不错了,比我想像的还要久一点,我还以为要不了一个月呢,这都差不多四个月了才出事。」 有人说:「你们说,当初李金秋嫁给南宁侯世子,是李金秋的主意?还是李御史的主意?」 有人说:「李金秋真可怜,居然被贬妻为妾,要是我,我宁愿被休离。」 背后的流言蜚语也就罢了,更让李蕴难堪的是,这几天上朝的时候,有几个朝臣居然当面奚落他,说他当初不自量力,妄图攀附权贵、卖女求荣,如今才会令他女儿落得如此田地。 但这些统统不是他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女儿是否过得幸福,原本以为即便流言蜚语令他困扰,只要女儿过得好,他怎样都没关系。可昨晚女儿的陪嫁丫鬟却连夜跑冋来,说女儿过得一点都不好,还求他再想想办法,将女儿接回来。 他那天都亲自找上门了,可是南宁侯府却依然不把金秋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领事太监用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声喊道。 就在众人准备叩首散朝之际,李蕴突然迈出两步,站在两排文武官员之间,大声启奏,道:「臣有事启奏。」 皇上看了一眼李蕴,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近几日京都的传言他也听说了,嫁到成国公府的长公主还曾特地请旨进宫跟他说这事。原本还在想,依照李蕴的脾气,怎么可能忍气吞声,看来,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只听李蕴言之凿凿地说:「臣要弹劾太子太保、镇国大将军南宁候,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违法犯纪。臣还要状告南宁侯世子、昭武将军夏奕,罔顾法纪,眨妻为妾。」 南宁候的面色大变,疾步跨出行列,诚惶诚恐地说:「皇上明鉴,贬妻为妾不过是小儿年少轻狂,口不择言说出来的玩笑话,做不得数。」 南宁候心里暗叹一声侥幸。幸好他思虑周全,那天李蕴含恨而去之后,他怕李蕴在朝上见到夏奕会恼羞成怒,所以替他向皇上请了几天假,准备等李蕴怒气消了之后,再回来上朝。谁知道,这事居然闹得满城皆知。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性格刚烈的李蕴竟然直接在金銮殿上参他们父子一本。 「侯爷此言差矣!」李蕴高声反驳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更何况是征战沙场、顶天立地的昭武将军。一句玩笑话,侯爷就想轻轻接过此事?」 南宁候没想到李蕴会如此咄咄逼人,语带商量地对李蕴说:「李大人,此事乃是你我家事,我们退了朝再行商议也不迟。」这样闹起来,谁脸上能好看? 不料,李蕴却不买他的帐,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臣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被南宁侯府视如草芥,羞辱至此,臣恳请皇上为臣的女儿作主。」 「你当如何?」皇上不动声色地问。 「臣请皇上让南宁侯府写下放妻书,还臣女儿自由身。」 「南宁候,你怎么说?」皇上探究的目光从李蕴身上转移至南宁候身上。 南宁候大惊失色,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辩驳道:「皇上,眨妻为妾一事,实属口中玩笑。臣府一没有上书宗人府,二没有禀告宗庙开祠堂,三没有更改族谱,夺去李金秋正妻之位,还请皇上明鉴。」 第二十一章 闻言,皇上皱了皱眉,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片刻才说:「李御史,你也听到了,南宁侯府并没有真的将你女儿眨作妾氏,一切无凭无据,朕也无可奈何。」 「皇上!」李蕴悲愤地大叫一声,想要挽回皇上的心意。 可是皇帝却已经挥了挥手,说:「散朝吧。」 眼瞅着众人便要跪下叩首山呼万岁,李蕴突然起身,朝着金銮殿中的大柱就冲了过去。 【第九章】 离着大柱最近的几位大臣都吓了一跳,幸好其中一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可力道不足,没能完全拉住。李蕴原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撞柱明志,却被人拉了一把,本该当场血溅三丈的场面没能发生,但他的头依然险之又险地擦着大柱过去,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见了血,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有人去搀扶摔在地上的李蕴,有人在找布帕给李蕴捂额角,有人高声在喊快传太医,一时间,金銮殿变成了菜市场,热闹非凡。 太医很快赶过来,手脚俐落地给李蕴包紮好额头,幸好被人拉一把,只擦伤了额角,要是真的直接撞在额头上,不当场毙命才怪。 等太医为李蕴包紮好之后,回禀皇上说伤势不严重,这才离开,紧接着又有宫女进来收拾地上的血迹等等。 等一切收拾妥当,众大臣惊魂未定的站回原位,李蕴再次跪在了御前说道:「臣死罪,不敢乞求皇上饶恕。臣只求皇上,在臣死后,还臣女儿自由。」 事情发展至此,南宁候已经无话可说,无词可辩,也跪在御前扣头,请罪道:「臣治家不严,对儿子疏于管教,害得李大人险些丧命。臣自知罪不可恕,请皇上准许臣辞去镇国大将军一职。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臣不能齐家,又有何颜面为皇上平天下?求皇上成全!」 李蕴血溅金銮殿一事,众人尚未缓过神来,南宁候又做出了一个不亚于李蕴的惊人壮举,顿时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就连皇上也动容了。 皇上忌惮南宁侯的,无非就是他功高震主,又手握重兵,一旦辞去镇国大将军之职,交出兵权,南宁候就只剩下太子太保一个毫无实权的虚衔了。 南宁候此举是出自真心,还是想试探他的反应?皇上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皇上迟迟不作决断,南宁候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再次高声喊道:「求皇上成全!」他不怕皇上答应他的请辞,就怕皇上不答应。 见他求得诚恳,不似虚情假意,皇上神色一定,说:「朕,准奏。」 李蕴如愿了,皇上念在他爱女心切,没有治他的大不敬之罪,还下了圣旨,解除李金秋和夏奕的夫妻关系。 南宁候也如愿了,他借着此事,化被动为主动,顺利辞去镇国大将军一职,交出兵权,解除皇上对南宁侯府的顾忌。 也许别人会觉得他傻,可李蕴却知道南宁候才是真正的狐狸。如今天下太平,手握重兵,除了让上位者猜忌之外,可以说毫无益处。南宁候此时虽失了兵权,却重新赢回了皇上的信任,他日战事再起,还怕皇上不主动将兵权交于他? 散了朝,李蕴跟着皇上去了尚书房,等着翰林院将草拟好的圣旨送来,加盖皇上御宝后,李蕴求了个恩典,从传旨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亲自捧着,出宫直奔南宁侯府。 南宁候先一步回到侯府,将早朝时发生的事择要告诉了南宁侯夫人,侯夫人贴身伺候的丫鬟在一旁顺便听了一耳朵,转身就传了出去,不到两刻钟,后府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了,少夫人的父亲血溅金銮殿,以命相博,换得皇上下旨让世子爷和少夫人和离。 半个时辰后,南宁侯府众人包括夏奕跪在府门前,恭听李蕴宣读圣旨。 李金秋要离开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她的卓大哥在一起了,可是他呢?他该怎么办?他说他不会爱她,让她也不要爱上他,她做到了,而他却违约的爱上了她。夏奕不甘地握紧拳头。 微微侧目,用余光去打量李金秋,发现她虽双目含泪,神色间却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夏奕心中一痛,拳头握得越发紧了。 宣读完圣旨,众人纷纷起身,南宁候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李蕴快步走到李金秋身边,如释重负地说:「走,跟爹回家。」 看着父亲额角上新添的伤口和两鬓多出来的白发,李金秋噙着泪,笑着点头应道:「好。」父亲还不到四十岁,身体一向健康,头发乌黑浓密,比她的还要好,可近来为了她的事,父亲日夜不得安寝,短短几日就多出了几缕白发,今日早朝,甚至不惜性命,以头撞柱。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夏奕,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可以一点一滴慢慢的渗入他的生活,渗入他的心扉,可她失败了,相处了几个月,他对她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没有她,还会有别的女人去爱他、照顾他。可是父亲却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了她,父亲甚至不惜前程、不惜性命。 她焐不热夏奕的心,做不成夏奕的妻子,可却可以做一个不让父亲再为她操心的好女儿,她相信自己,也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她看了一眼自己平坦如昔的腹部,轻轻挽起父亲的手说道:「爹,我们回家吧。」 从李蕴捧着圣旨带走李金秋之后,已经过了五天,夏奕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因为怕在朝上见到李蕴尴尬,所以一直称病没去上朝。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可是眼下的乌青却越来越重,因为自从李金秋离开,他就开始失眠。 每天让小厨房的人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可他却总是食不知味,即便小蔚房的饭菜做得再精致,也做不出李金秋做的味道。 每天枯坐房中看书、写字,以求静心,可又总是不自觉的抬头朝外张望,天气暖和起来之后,李金秋总喜欢坐在廊下做女红,可那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看着意志消沉、魂不守舍的夏奕,南宁候夫妇经过商议,决定让夏奕的姊姊来劝劝他。 夏奕昨日接到皇后的口谕,传他今日进宫觐见,今日便起得格外早些。 丫鬟早早地来叫了他起床,伺候他起身,沐浴、更衣。 可是当冰冷丝滑的亵衣、亵裤穿上身,他突然眉头一皱,怒声喝问:「这是我平时常穿的衣物吗?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善作主张,更换我的衣物?」这些分明是新做的,是他和李金秋成亲之前才会穿的衣服材质,看着华丽,摸着柔和,可惜却一点也不适合他。 伺候他更衣的还是从成亲前就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她从没见夏奕发过这么大火,连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颤声说:「世子爷,这些都是夫人昨天让人新送来的,是夫人吩咐奴婢将少夫人……李小姐给您做的衣服都收起来的。」 夏奕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才神色如常的让丫鬟继续给他穿衣服。 换好衣物,吃过早饭,夏奕按照仪程递了牌子,入了宫。 第二十二章 皇后已经在寝宫大殿等着夏奕,见到他进来,端凝肃穆的绝色容颜上便露出些真诚的笑意来。 「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夏奕依制行了叩拜大礼。 「弟弟,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皇后笑着抬手让他起身,又吩咐了宫女给他搬了个锦杌来,看着他坐下,这才凝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跟世子说说话。」 「是。」大殿中的宫女应声退了出去。 等到殿中只剩下姊弟二人,夏奕这才问道:「姊姊招我进宫,可是有事吩咐?」 皇后苦涩地笑了笑,故作嗔怒状,责备道:「姊姊唤你来,就不能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一入宫门深似海,身在这四方天地之中,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如今,连着仅有的亲情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姊姊勿恼,是我近日心情不好,说错了话。」 皇后也没真的怪他,快速切入正题,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李家父女之事烦心,可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夏奕站起身朝皇后深鞠一躬,沉声说:「是我太过莽撞,让姊姊蒙羞、让父亲蒙羞、让南宁侯府蒙羞。」 皇后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不认同地说:「弟弟此言差矣,这件事看似对南宁侯府极为不利,可是事情都有两面性。殊不知,因为这件事,皇上认为父亲治家不严,致使南宁侯府后宅不宁,弟弟又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并非他心中原本认定的心思缜密、事事周全之辈。加上父亲又主动交出了兵权,皇上对南宁侯府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顾虑,这是好事! 你也不必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父亲才辞了镇国大将军一职,丢了兵权。其实,父亲早有此意,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请辞。你也知道,近年来,皇上对父亲顾忌颇深,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便贸然请辞,只会徒增皇上的猜疑。李家父女之事一出,父亲正好借此请辞,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夏奕心中苦涩至极,原本是有辱门风的丑事,却能变成对南宁侯府有力的好事,这就是公亲侯门之家的谋算。他虽然心中苦闷,可是嘴上却不得不承认,道:「姊姊说的是。」 皇后见他神色不虞,脸色比先前还要阴沉几分,不由得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轻松地说:「弟弟,可知我今日唤你进宫,所为何事?」 夏奕看着皇后脸上展露的笑容,心中微疑,摇摇头,「请姊姊明示。」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媚起来,「如今,皇上对南宁侯府顾虑尽消,姊姊想替你向皇上请旨赐婚,一偿你多年来的夙愿。」 闻言,夏奕惊恐地看向皇后,露出了今日入宫以来最真实直接的反应,「姊姊此话何意?」 「我和父亲都知道,这些年委屈弟弟了。我贵为皇后,又是皇长子的母亲,父亲身为南宁候,御赐从一品太子太保,又是钦封的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我们家已是盛极之家,却不能让弟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娶自己想娶的女子……」说到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皇后不由得伤感落泪。 皇后擦了擦眼泪,转而释然一笑,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如今好了,皇上打消了对父亲的顾虑,你也可以迎娶你想要的女子了我特意派人去打听了,据说定国公府的梁小姐至今未嫁,虽然订了亲,但这都是小事,只要弟弟愿意,姊姊便可向皇上求情,请旨赐婚。」 说着,皇后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掩嘴大笑起来,「我还记得,你十五岁时便说要娶那梁小姐,父亲不准,你还特地跑进宫来求我。十八岁那年也是,为了迎娶梁小姐,居然请旨上战场,这回好了,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请旨赐婚梁婧媛?夏奕从未料到,姊姊招他进宫居然是为了这事,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道:「姊姊,我现在已经不想娶梁小姐了,也请姊姊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今生是我负了她,我只希望她能嫁个爱她的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皇后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想娶梁小姐?为什么?」他当初的坚持,她和父亲都看在眼里。 「姊姊,别问了。」夏奕情绪十分低落,他能说他爱上了李金秋吗? 「难道你……」皇后惊诧莫名地盯着他,「你喜欢上李家小姐了?」父亲的猜测居然是真的,父亲曾告知她,夏奕怕是对李家小姐动了真情,才会将小夫妻之间的争执误会演变成震动朝堂的战争,只是不知他二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 皇后强自压下心中翻腾的惊骇,面色一沉,肃然道:「皇上已经下旨,你和李家小姐便再无可能,否则就是抗旨。」 「我明白。」夏奕苦笑,就算皇后不提醒,他也知道,他和李金秋再无可能了。不过却不是因为圣旨,而是因为李金秋爱的人不是他,如果李金秋爱的人是他,即便抗旨,他也在所不惜。 夏奕从宫里回到侯府已经是午后。 一路上想着皇后今天说的话,想着和李金秋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回了府,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听柳轩,那是李金秋离开前居住的地方,也是李金秋和他决绝的地方。那一晚,她冰冷的目光让他记忆犹新。 推开院门,刚往里走了几步,夏奕突然看到屋里有个人影闪过。 「谁在那里?」他面色一沉,高声喝问。以前连打扫都没人愿意来的地方,李金秋主仆三人住过一阵子之后,居然有人光顾,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府里的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想来找寻李金秋主仆遗留下来的财物。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一个斜纹罗布包袱走了出来。 「玉板,怎么会是你?」夏奕惊诧莫名。 玉板冷哼一声,眼角眉梢都露出明显的敌意来,她微微服了一礼,恨恨地叫了一声:「世子爷。」说完,抟着包袱,抬脚就要走。 「你等等。」夏奕连忙叫住她,「你家小姐,还好吗?」 闻言,玉板差点要暴走,他还好意思问小姐好不好? 那天回了李府,小姐跟老爷说她怀孕了,是夏奕的孩子,可是夏奕误会和卓月明有染,小姐根本不敢将孩子的事告诉夏奕。至此,玉板才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她当时就想找夏奕替小姐出气,可却被小姐拦住了,小姐还让她发誓,绝对不能将这事告诉夏奕。玉板很气愤,却也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丫鬟,能为小姐讨回公道吗?明显不能。 为了孩子,老爷本来提议想办法让小姐重回侯府,可是小姐却否决了,说不愿再回来,最后老爷和小姐商议,决定回临安老家待产。 老爷之后写了摺子奏请皇上,想要辞官返乡,直到昨天,皇上才批复,骏回了老爷的请辞摺子,但是给了老爷两个月的假期,让老爷好好养伤。得到这样的结果,老爷虽然无奈,却也只能着手收拾行囊,送小姐返乡安置好之后再回京都。 第二十三章 这两天,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动身,可今天中午,小姐却突然提出要让她回一趟侯府,拿些东西。这才碰到了夏奕。 「我家小姐好不好,跟世子爷有关系吗?」玉板忍不住语出讽刺。 夏奕心中一痛,明知道现在李金秋过得好不好都跟他没有关系,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她的情况。她是不是过得比在侯府的时候开心?是不是准备和她的卓大哥成亲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夏奕眼睑微垂,却无意间看到了玉板手上的包袱。 听到他的话,玉板面色大变,连忙将包袱藏到身后,紧张地回答道:「没、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夏奕质问的语气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时隔五天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玉板特地跑回来拿? 玉板牢牢地将包袱藏在身后,连连后退几步,看到夏奕不依不饶的神情,玉板心生恼怒,语气也变得不善,道:「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怎么,世子爷想强抢?」 夏奕面色一沉,冷声说:「这是南宁侯府,只要我不答应,你就带不走你手上的东西!」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玉板终于恼羞成怒,将包袱狠狠的摔到了夏奕面前,「好,你看、你看!」玉板怒红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以为我稀罕这破东西吗?如果不是小姐让我来拿,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包袱原本就没有包紧,被玉板这么一摔,里面的东西直接就露出来了。 夏奕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件尚未做好的嘉定斜纹布锦袍,这是李金秋为他做的外袍,他们一起挑选的布料,一起商定的纹饰。 他彻底呆住了。 玉板已经忍不住哭起来,替李金秋委屈,也替李金秋不值,「你那样对小姐,可是小姐却一点都不恨你,明明被你伤透了心,临走居然还想着这件没做好的衣服,凭什么啊?小姐那么爱你,你却这样伤害小姐,到底凭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夏奕不敢置信地盯着玉板,「你说,你家小姐……爱我?」 原本还在哭喊的玉板听到夏奕的话,愣了一下,随即越发愤怒起来,也不顾身分、地位了,冲上去就狠狠的推了夏奕一把,推了夏奕一个踉跄,这才怒声喝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成亲这几个月,我们家小姐是怎么对你的,你统统都感受不到吗?小姐从两年前你游街的时候见过你之后,就开始喜欢你了,你居然这么问? 当初南宁侯府来我们府上提亲,老爷直接就拒绝了,如果不是小姐知道后,求着老爷答应这门亲事,你以为,为什么你们第二次上门,老爷会改口同意?难道你以为我家老爷是贪图你们南宁侯府的荣华富贵?还是你以为我家老爷怕了你们南宁侯府? 我告诉你,我家老爷连皇上都不怕,还会怕你们南宁侯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家小姐,因为我家小姐说她爱你,她想嫁给你,跪着恳请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才改口答应的。」夏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可李金秋对他和对卓月明的态度又该怎么解释呢,「那为什么,你家小姐对卓月明那么亲昵?」 「我家小姐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就把卓公子当作亲哥哥。因为只把卓公子当哥哥,所以当初卓家提亲的时候,小姐才会拒绝。」 听到玉板的话,夏奕心如刀割,他错了,一切都是他错了! 如果成亲之初,不是他说要和她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她之后也不会刻意压抑自己对他的感情吧?如果不是他的要求,她也不会遇事便以淡定从容的微笑将一切伤痛粉饰太平吧?如果不是他一开始便伤害她,给她定下苛刻的要求,也许她也会像正常的新婚妻子那样,在他面前撒撒娇、生生气吧? 可他还以此为凭,恼怒她对自己太过疏离,他当初怎么会这么混蛋。混蛋?对,卓月明骂得真对,他夏奕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啊! 知道了这一切,夏奕再没了心思听玉板哭诉、指责他的过失,丢下一脸愤恨的玉板,快步走出听柳轩,直奔外院。 【第十章】 当初夏奕认定李金秋和卓月明有染,是因为他认定了李金秋爱的人是卓月明,如果李金秋爱的人是他,那她就绝对不可能和卓月明发生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是当初那件嗔本身就存在问题了。 到了发生事情的地方,他立刻让人去把门房上一个叫小六的小厮叫来,小六就是那去给他传话,说李金秋和卓月明私会的人。 不多时,小厮来报,说小六五天前跟管事的说他家中老母生病,想请假回去照料,管事的见他说得可怜,就准了他三天假,可是这都五天了,人还没回来。 夏奕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随即又让人将门房管事的叫了来,询问五天前有谁来见过少夫人。 门房管事的翻查了门房记录,说卓总兵府上一个叫广福的人来面见过少夫人。 夏奕又派了人去卓府查探。 在等消息的时候,门房管事还汇报了一件事,也是五天前,苍松院一个小丫鬟说要出府去给卓月明卓公子传话。传话素来是门房的事,管事疑惑问了一句,那小丫鬟说,卓公子在苍松院住过一晚,认识她,所以少夫人才特地指派了她去传话。管事的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放她了出府,可是从那之后一直没见她回来。 半个多时辰后,出去查探广福的人回来了,汇报说,广福五天前失踪了,和广福一起守卓家宅子的孟平说,广福失踪前一段时间,定国公府一个叫老根的马车夫常常请他们喝酒,因为那老根总是问一些卓公子的私事,孟平觉得不妥,便不再赴约,之后广福又单独跟那老根出去过两次,再后来就是五天前,广福称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给他传话的小厮、给卓月明传话的丫鬟、给李金秋传话的下人,都在同一天失踪,不用问也知道事情有问题了。 只是,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一切居然跟定国公府有关。定国公府,梁婧媛,只有她才有策划这场阴谋的嫌疑,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梁婧媛居然也有了这样的心计?如此周详的布局,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 定国公府。 「你来了。」梁婧媛看着从竹林深处走过来的夏奕,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遣退丫鬟,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竹林,等着夏奕出现,她知道,夏奕一定会出现。 贬妻为妾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李御史血溅金銮殿的事,更是成为京都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知道事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也没想过要瞒下去,所以她才直接让定国公府的下人去接触卓府的下人,为的就是让夏奕找过来。 「为什么这么做?」夏奕站在窗外,隔窗质问。 「你说呢?」梁婧媛眼角眉梢都是笑,带着讽刺、带着悲凉。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休了李金秋,也不可能娶你。」 第二十四章 「我知道,出于对皇权的忌惮和对家族的责任,你不可能娶我为妻,这一点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梁婧媛讪然一笑。 「那你还……」夏奕不解。 梁婧媛无限讽刺地说:「你答应过我的,即便不能在一起,今生你也会只爱我一个人。可才三个月你就变心了,你居然告诉我,你爱上了那个女人,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可以接受,也早就接受了我们今生不能在一起的现实,可我无法接受,你竟然不爱我,而去爱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女人丨」 夏奕心中升起一阵苦涩,如果当初他没有轻易对梁婧媛许下承诺,之后的事情是否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今生是我负了你,但李金秋是无辜的。媛媛,放手吧,忘了我,你才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带着劝诫,坚定而决绝。这是诀别,从今往后,他们再无瓜葛。 夏奕的转身离开,却听到梁婧媛在背后问他道:「夏奕,你觉得你真的爱李金秋吗?你说你爱她,可你却一点都不信任她,这也能叫爱吗?」 夏奕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毫不停顿地快速离开。他爱李金秋,这一点他比谁都更清楚,没有人可以动摇他! 夏奕翻墙偷入李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可怜堂堂南宁侯世子,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偷爬别人家的墙头了。定国公府还好说,他小时候常去玩,梁婧媛的住处他也熟悉,可这李府他却从来没来过,只知道李府的位置,却不知道李金秋闺房的所在。 进了李府,他趁着夜色四处瞎找,幸好李府下人不多,更没有巡夜的人,这才让他一路畅通无阻,悄无声息地寻到了李金秋的住处。 他躲在暗处,看到玉板从屋里出来,等玉板走远了,他闪身从黑暗中走出来,快步冲入李金秋的房间。 房间里,玉边正在给李金秋卸妆、拆发髻,两人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夏奕,都吓了一跳,但是都默契地将即将脱口的叫喊咽了回去。 冲进房间的夏奕也吓了一跳,看到玉板出门,他还以为房间里只剩下李金秋一人,没想到玉边还在。 他微微蹙了蹙眉,轻咳一声,掩盖了一下尴尬,这才说:「玉边,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家小姐说。」 玉边看了看夏奕,又看了看李金秋,放下手中刚从李金秋头上摘下来的珠花,准备出去,才刚转身就被李金秋拉住了,「你别走。」玉边只得无奈地转过身来,站在李金秋身后。 李金秋留下玉边,然后扬起头,神色冷漠地问:「世子爷此时出现在这,怕是不合规矩吧。有什么话,世子爷请说,说完了请速速离开。」 李金秋何曾这样冷言冷语地对他说过话?夏奕心里一痛,是他伤害了她,承受她几句冷言冷语,又有何妨? 「金秋,之前的事,都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和卓月明……」 夏奕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地跟人道歉?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金秋打断了,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夜闯李府,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金秋……」 「世子爷,你没说错,我爱的就是卓月明,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金秋,我都知道了,那天在客栈发生的事都是别人一手策划的,是我误会了你们。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否则你也不会特意让玉板回去拿那件衣服了,那是我们一起挑选的布料,是你亲手为我缝制的第一件外袍。」 李金秋咬了咬嘴唇,忍住眼眶中涌动的泪水,反驳道:「那件衣服是我为卓大哥做的,不是给你做的。」 夏奕知道她在逞强撒谎,还想说什么,却听李金秋突然说:「哦,对了,世子爷还不知道吧?我和卓大哥就要成亲了,卓大哥已经给卓伯伯和卓伯母去了书信,请他们回来商议我们的婚事。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卓伯伯和卓伯母就该到了,到时候我们一定给世子爷送张请帖去。」 夏奕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金秋,「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爱的人是我,怎么可能嫁给卓月明?」 李金秋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她除了他就不会嫁给别人?在伤害她之后,他凭什么认为她还会为他从一而终?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挂着讽刺的笑容,语气淡漠地说:「世子爷忘了,卓大哥说过,如果你不要我,他就来娶我。」 夏奕心痛如绞,他看得出来,李金秋是认真的,可他怎么可能让她嫁给别人? 他走近她,在她退避之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声音低沉、语气郑重地在她耳边说:「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说完话,夏奕快速地放开她,转身离开。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警告一下那个扬言要上门提亲的卓月明,李金秋是属于他夏奕一个人的,如果卓月明不能安分一点,他不介意仗势欺人。 夏奕从李府赶到卓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卓府早已大门紧闭。他用力地叩了半天门,耐心告罄,正准备翻墙而入的时候,卓府下人孟平才急匆匆地跑出来给他开门。 门一开,孟平还没来得及问夏奕是谁,有什么事,他已经大步往里走,还边走边高声叫喊道:「卓月明,你给我出来,卓月明……」 孟平看他衣着不同寻常,又一口一声地叫着自家少爷的名字,就知道他身分不凡,自不敢上前动手,只得追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劝说:「少爷已经睡下了,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卓府虽比不上南宁侯府的规模,可想要在偌大的宅子里准确找到卓月明的住处,也不是件易事。夏奕见喊了半天、走了半天,始终没见到卓月明的人影,转身一把抓过孟平的衣领,沉声问道:「卓月明在哪?带我去找他。」 孟平心里暗叫不好,这是哪来的凶神恶煞啊,要是伤了少爷可如何是好?哆哆嗉嗦半天也不肯带夏奕去找卓月明。 夏奕皱了皱眉,知道这人不肯带路,也不为难他,松开手放开他。 「卓月明,你……」 正准备继续大喊大叫之时,夏奕突然看到卓月明从门廊转角处走了出来。 卓月明洗漱好了,正准备上床睡觉,却隐隐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仔细一听,居然是夏奕。当初他就警告过夏奕,让夏奕好好对李金秋,可结果呢,贬妻为妾,羞辱李金秋不说,闹得人尽皆知,还害得李伯父血溅金銮殿,险些命丧黄泉! 他忍着没去找夏奕麻烦已经算仁慈了,没想到,夏奕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卓月明装了一肚子的怒气,特地挑了一身轻便的短褐穿上,压了压手指,咬牙切齿地出了院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卓月明,我警告你……」看到卓月明走过来,夏奕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正想出言警告,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卓月明已经一拳打了过来。 夏奕愣了一下,刚从错愕中醒过神来,卓月明第二拳已经打在他的身上。 第二十五章 夏奕退开两步,擦了擦嘴角,疼得眉头直打结,下手真狠。该生气的是他吧,他早就说过,李金秋是他的,可是卓月明这个混蛋居然敢跟他抢,他今天来,也不过是想警告卓月明一下,没想到,这混蛋居然趁他不备偷袭他。 看到卓月明又追了上来,一副不把他揍趴下绝不甘休的凶悍表情,夏奕也怒上心头,不再留手,跟卓月明打了起来。 单论身手,卓月明比夏奕略逊一筹,可是卓月明胜在出其不意,而且穿的衣服更适合打架,夏奕受长袍的阻碍,又不敢真的下狠手打伤卓月明,两个人你来我往,竟打了个不分上下。 打到最后,两个人都累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的疼痛。 夏奕喘着粗气,问:「打过瘾了没?」 「哼。」卓月明冷哼一声,缓了口气,这才说:「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我下手还不够重。」夏奕回他一声讽笑,「你吃的拳头似乎也没比我少吧。」 卓月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问:「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夏奕狠狠地瞪回去,「我来是想提醒你,最好离李金秋远一点,别打她的主意,更别妄想娶她过门,她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话有点太迟了吗?」 「迟不迟,不是你说了算。」 「夏奕,你爱金秋,对吗?」 被人戳穿心事,夏奕面露尴尬,却仍然点头,「是,我爱她。」这是事实,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卓月明怎么没想到夏奕会如此坦然地承认,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直冒火,「混蛋,你居然敢说你爱她?你爱她,居然不信她?那天我们那样跟你解释,你都不信,还将金秋贬为妾,羞辱她,你现在居然好意思说你爱她?」如果不是没力气了,卓月明真想再跟他狠狠地打一架。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夏奕苦涩地笑了笑,「你信吗,我夏奕活了二十年,那是我第一次完全失去理智。」 「哈哈,哈哈哈……」卓月明突然大笑起来,声音中居然带上了几分真诚和欣慰,「看来你是真的爱上金秋了。」 「之前的事是我错了,以后我会加倍补偿金秋,所以……」夏奕又瞪向卓月明,「你以后离她远点。」 「好。」 夏奕诧异地看着卓月明,他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卓月明平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缓柔和地道:「夏奕,答应我,以后好好待金秋。我和金秋从小一起长大,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只要她过得好,我怎样都可以。」 两人谁也没有在说话,就那样一直躺着,躺了很久。 后来,卓月明让孟平驾车送夏奕回了侯府。 夏奕没有惊动人,自己擦了些药酒,草草地睡下,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忍着浑身的酸痛又去了李府,可到了李府才发现,李府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才来应门,说老爷带着小姐回乡了,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夏奕解下拉车的马匹,翻身上马,朝城外追去,可四四方方的京都,四个出城的大门,四个各不相同的方向,他要朝哪个方向去追? 他追之前就问了那妇人,可是那妇人是李家到了京都之后新添的仆妇,根本不知道李家父女口中的故乡在何处。 夏奕出了城,乱追一气,追了一天,也没追到人,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卓月明浑身酸痛,一整天哪都没去,一直躺在床上,正无聊得发慌,就看到害得他不良于行的罪魁祸首又出现在他面前。 「我们有这么熟吗,关系有这么好吗?昨晚刚分开,今天下午又见面?」 卓月明皱着眉,非常不情愿地爬起床,可是他衣服还没穿好,夏奕已经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你和李金秋的故乡到底在哪里?」 「这个嘛……」卓月明故作思考,本来还想戏弄一下他,可是看夏奕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便不再自讨没趣,乖乖地回答道:「临安城,就是上次你和王爷……」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奕已经转身走远。 卓月明突然很想骂人,能不能稍微尊重他一下,让他把话说完?人是骂不成了,骂了也听不到,何必浪费唇舌。倒是他,现在是继续穿衣服起床呢?还是倒头继续睡呢?卓月明一脸纠结。 夏奕从卓月明那知道李金秋是回了临安城,回府后便吩咐人给他简单收拾行李,自己则跪到了南宁候夫妇面前。 「你说什么?」南宁候皱着眉,厉声喝问逍:「你再说一遍?」 夏奕神色严肃认真,语气十分郑重地再次说道:「孩儿今生非李金秋不娶,求父亲、母亲成全。」 南宁候语气沉重,「你可知道,让你们和离,那是皇上的旨意。你想抗旨不遵吗?」 夏奕磕了一下头说道:「当初是我误会了金秋,薄待了她,才会让李御史恼羞成怒。儿子有信心,这次去临安城一定可以挽回金秋的心,屏除李御史对儿子的成见。只要他们原谅我,我希望父亲母亲能三书六礼再次为我向李家提亲,重新议亲成婚,这样就不算抗 旨。」 「可是皇上那里……」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侯夫人不无担忧地提醒。 此时,南宁候抬手打断候夫人的话,「也罢,皇上那里就由我和你姊姊去替你求情吧。」 「谢父亲成全!」夏奕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语气轻快了几分,「孩儿这就动身去临安了,还请父亲代儿子向皇上请一个月的假,一个月内,孩儿必带金秋回来。」 「天都快黑了,明天再动身吧。」侯夫人劝说。 「孩儿想即刻就动身。」 「去吧。」南宁候挥手示意,夏奕便起身大步出了门。 看着夏奕匆匆离去的身影,侯夫人不无担忧,「侯爷,真的没关系吗?皇上会不会觉得我们……」 「夫人,我们这一生都在思量皇上怎么想,皇上会对南宁侯府怎么样。这一次,就当我们对儿子的补偿吧,就算再难,我也要为儿子求得皇上的谅解,大不了不要我这张老脸……」南宁候的决心已定,当初就是顾虑太多,才会瞻前顾后,逼夏奕放弃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一次,他只想做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让儿子放手追求自己的幸福,千难万险,由他来为儿子扫平。 夏奕轻装出门,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两人日夜兼程,沿着京都前往临安的官道一路追赶,可一路上都没有追到人。 原本十天的路程,他们第五天就到了,可到了临安城,一路打听到李府,这才发现李家父女还没回来,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在路上错过了。 主仆二人寻了一家离李府较近的客栈住下,一天两趟地往李府跑,把那老管家烦得见到他们就拿笤帚撵人。 出门的第七天,也是他们到临安城的第二天,临安城开始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夏奕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可这场雨先是狂风暴雨,随后又是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六七天都没有停歇。 第二十六章 从京都到临安城只需十天,可是李家父女在路上已经走了十四天,却依然未到家,加上这连绵的小雨,夏奕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不安。 到了第十五天,夏奕再也等不下去了,留下小厮守着李府,自己一个人出门,沿着临安往京都的官道沿路寻回。 距离临安城三十里地远的地方有个小镇,叫黄石镇。黄石镇前面不远处便是一片名叫黄石岭的群山,是京都到临安的官道必经之处,便是这黄石岭。 夏奕单人骑马,很快到了黄石镇。路过镇口的时候,看到小镇的人都聚集在那,上前打探才知道前方发生了山难。黄石岭土质本就松软,加上这几日连续下雨,早些时候发生山崩,土石流将前方的官道冲毁了。据说当时有一大队人马正从那段官道经过,有人被活埋了,有人被土石流冲下了山崖,这时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前面救援。 夏奕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拨开人群,冲向事发地。 有人拉住他说道:「小伙子,你这是干嘛去啊?官府的人说,那附近有可能会有第二次的山崩,太危险了,让我们都别过去。」 夏奕拒绝那人的好意,挣开那人的手,往前冲去。 被山石压塌的官道足有一百余米,土石流滑过官道,冲下山崖,形成泥石瀑布。山崖并不算高,又是缓坡,此时有十几名官差正在山崖下搜寻救人。 「金秋,李金秋!你在哪里?」夏奕心中大急,放声呐喊。 官差们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他,还有人愤怒地呵斥道:「哪来的家伙,找死啊?别大喊大叫的,不知道会影响这一带的岩层吗?」 就在官差怒斥的时候,夏奕突然看到山崖下一个凸起处露出一小块浅橘黄的衣角,他记得李金秋就有一件这颜色的衣服。 「金秋……」夏奕从官道上冲了下去,「不会的、不会的……」 那一块凸起处在土石的中间,夏奕艰难地移步走去,泥石浆从脚开始渐渐没到了他腰部。 他越走越心惊,越走越心慌,他面色苍白、唇色发青,嘴唇微微颤抖着,低声呢喃道:「不会的,金秋不会有事的……」 当泥石桨没到他胸口的时候,他终于构到了那块衣角,可他拉扯了一下,却只扯出半块破损的布料,下面并没有埋着人。 夏奕心里一松,可是随即却更加慌张起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仰天呐喊道:「李金秋,你在哪里?李金秋……」 「住口!你疯了?」远处的官差纷纷呵斥这个疯子。 也许是夏奕的喊声震动了岩层,就在这时,再次山崩了。轰隆隆一阵巨响,土石流紧随其下,奔流着冲刷下来,将夏奕冲倒在泥浆里,踪迹全无。 站在远处的官差眼看着他被土石流冲击,都傻眼了,事情就发生在刹那之间,他们想要提醒都来不及了。 而与此同时,李金秋一行人一路上因为顾及到李金秋怀有身孕,所以走走停停,行程缓慢,昨天傍晚时分才到黄石镇。今天本来准备启程返回临安城,可是却听说昨晚他们刚经过的黄石岭发生了山难,这才拖延了脚步。 李家父女原本都在小客栈里待着,只派了小厮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小厮一脸惊恐地跑了回来,「不、不好了!老爷、小姐。」 李金秋心里一跳,李蕴已经在问那小厮,「急什么,你慢慢说。」 那小厮缓了一缓,怯怯地瞄了一眼李金秋,这才回话道:「小的刚刚在镇口好像看到南宁侯府的世子爷了。」 李金秋的一颗心跳得更快了。 李蕴皱了皱眉,「你可认清了?」他怎么追来了? 「小的在京都的时候只见过世子爷一面,本来也不是十分确定,可是世子爷听说有人遇难,不顾众人劝阻,去了山崩的地方。不多时,小的就听到世子爷在叫小姐的名字,然后小的就赶紧回来禀告了。」 「我去看看。」李蕴站起身,虽然他不喜欢夏奕,可是夏奕是追着女儿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没法交代。 「爹,我也去。」李金秋跟着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李蕴无奈地看了一眼女儿,默默点头。 父女二人带着丫鬟、小厮一起出了门,可是刚到镇口就听到众人议论纷纷。 「哎,可惜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啊。」 「是啊,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被土石流冲走了,真是可惜。」 「你们说他叫的那个人是他什么人啊?」 「也不知道谁是李金秋,这要是知道那小伙子为了找她而死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不、不会的……」李金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抓着旁边的人就问:「你们在说什么?谁、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被她抓住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本来还有些不满,可是见她神色异常激动,护在她身边的人又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才说道:「刚刚有个年轻人去前面寻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居然跑到山崖下去了,后来发生第二次山崩,那年轻人就没了踪迹,也不知道是被土石流冲走了,还是被活埋了。」中年汉子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哦,对了,那年轻人嘴里一直在喊着一个名字,好像叫什么金秋的。」 这时,旁边一个妇人扭过头来说:「李金秋。」 李家人全都震惊不已。 李金秋已经泪流满面,朝着前方冲过去。不可能,夏奕不可能死的,她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可以死? 她还没告诉他,那件衣服已经做好了,她是给他做的。她还没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她还没亲口告诉他,她爱他,从很久以前就深爱着他。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他怎么可以死? 「夏奕,你快回来,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你!你别丢下我,好不好?夏奕……」李金秋跪在山崖上,望着山崖下肆意横流的土石流,失声呐喊。 却不知,一个在泥石浆里浸泡过的泥人已经从旁边爬上了官道,此时正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有些疲惫、有些喘,但更多的却是毫不遮掩的惊喜与期待。 李金秋慢慢地回身望去,一个泥人正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此刻正熠熠生辉,闪耀着炽热灼人的光芒。 李金秋就这样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可是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刚刚被土石流冲击的时候,夏奕就在想,如果他这样死了该怎么办?他好像还没对李金秋说过他喜欢她。幸好,他抱住了那块突起的岩石,虽然在岩石上磕伤了腿,却保住了命。 他慢慢地走过去,俯身将她拥入怀中,心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金秋,我爱你。」这句话,他欠了她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闻言,李金秋怔了一下,随即紧紧地回抱住他,小声地回应道:「我也是。」 尾声 【尾声】 夏奕在临安城养伤,差人送了信回去,将一个的假期延长到两个月。 他的腿伤只养了不到半个月就好了,可每次看到李金秋心疼不已的模样,他就舍不得痊癒。因为经历了那场失而复得,两人都格外珍惜,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 直到突然有一天,夏奕收到京都来信,说苗疆叛乱,云南总兵前去平乱,却连连失利,还受了重伤,皇上怒火中烧,特指派了南宁侯府领兵出征,封了夏奕为先锋官。 「等着我回来。」夏奕在李金秋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策马而去。 看着夏奕离开的背影,李金秋愣住了,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没告诉夏奕。 这一仗比想像中更艰难,持续的时间也超乎众人的想像。 这一次的叛乱规模十分庞大,云南、四川、贵州等数个地区都有苗人参与其中。 北边的将士不习惯南方湿热的气候,再加上密集的丛林,数不胜数的毒虫蛇蚁,大军刚进入云贵地区,还没遇到叛军,就先被恶劣的环境来了个下马威,生病的生病、中毒的中毒。 李金秋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前线的战报也不断地传来,大军在度过最初的艰难,慢慢克服环境的影响之后,捷报便开始频频传来。 眼看着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可在最后关头,夏奕带兵追击仅剩的敌将头目和少量敌兵,却落入陷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孩子即将临盆,众人都瞒着李金秋,不敢让她知道夏奕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月,孩子出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与此同时,夏奕也九死一生,带着满身的伤和敌军将领的首级,载誉而归。 这一仗足足打了八个月,是夏奕有史以来打过的最为艰难的一场仗。 皇上封赏,欲赐他高官厚禄,可他却统统婉拒了,只提出希望皇上下旨赐婚,让他重新迎娶李金秋,皇上应允,遂赐婚。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夏奕和李金秋的第二次婚礼,依然是刚过完年节,整好过了一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一次,她嫁给了心爱的男人。这一次,他娶到了心爱的女人。这一次,他和她都满怀着喜悦。 可是,那个一刻也离不开李金秋,就连拜堂都被李金秋抱在怀里的臭小子,能不能别在你爹娘拜堂的时候哇哇大哭啊?再哭、再哭信不信你爹我会揍你? 夏奕突然有种感觉,以后的日子,只怕要跟这臭小子争宠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