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要翻身》 第一章 【第一章】 「……死了?」 摆着一盆白色蝶兰的临窗榻上,一道鸦青色的挺拔身影,原是一手搭在几案边缘,一手把玩着手里那串暖玉,长眸半掩,姿态甚是慵懒的倚坐。 听闻安阳王府传出了死讯,弄玉的修长大手停住,腰背瞬间抽直,聂紫纶扬起了那双深邃长眸,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黑衣探子。 探子压低的脸,自抱拳的双手间抬起,神情恭谨小心的答着话。 「回王爷的话,属下就躲在檐梁上,确确实实看见安阳王为安阳王妃请来了太医,丑时刚过没多久,太医便让几个管事相送出府。」 「接着呢?」聂紫纶少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甭说是他,就连那探子亦不禁怔了下。 「太医出了安阳王府不久,屋里便传出安阳王的哭声,管事指挥着下人将王府里见红的物事全取下……属下一直在梁上,不敢走,卯时一过,便看见王记棺材行的东家,亲自遣着伙计运来一口上好紫檀棺木。」 话至此,探子觑了觑主子的脸色,眼看那张俊丽的脸庞,此时冷沉不语,他便识相的就此打住,安静候着。 聂紫纶将手里的暖玉往几案上一搁,暖玉沿着边缘滚动,落在了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碎成了两半。 探子垂下眼眸,心中半惊半疑,揣度不出此时主子的心思。 「……竟是死了。」沉朗的声嗓,在屋里响起,却是听不出悲喜。 「王爷,安阳王妃一死,安阳王身边再无人献策,这对王爷而言,是喜事一桩。」探子凝觑着主子的面色说道。 聂紫纶不作声,突然别开眼,望向摆在窗边的那株白蝶兰,嘴角淡淡扬起。 探子见主子一笑,紧悬在喉间的那口气,这才稍稍舒缓下来。 安阳王妃的死讯,对东周王朝的宗室贵族们来说,无疑是一件惊天撼地的大事。 「眼下,安阳王府是什么情形?」聂紫纶问道。 探子愣了下,回道:「禀王爷,安阳王府上下哀痛至极,安阳王抱着安阳王妃的屍身不肯放,少了主母发落,安阳王府乱成一团……」 蓦然一声哼笑,自薄唇逸出。 探子闻声,随即打住了嗓音,面带忐忑的瞅着主子。 只见聂紫纶将目光从那盆白蝶兰收回来,站起身,从书橱中抽出了一本金本经书,书皮上以楷书题着「观世音普门品」。 探子虽然不解,却不敢张口问,就怕触怒了主子。 聂紫纶抬手翻开经书,抽出夹在书中的一张白纸,那白纸折了四折,修长大手轻轻一抖,白纸在半空中摊了开来。 探子觑了一眼,察觉那白纸的边缘微卷,纸面泛黄,应是藏于书中多年…… 透着纸背,依稀能窥见纸里似乎是绘着一张人像,会是谁呢?竟然能让主子这般小心翼翼的藏起。 「王爷?」久等不到聂紫纶扬声,探子有些不安。 「回去安阳王府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白纸遮去了聂紫纶的面容,探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低垂眉眼应诺,随后循从来时路,悄无声息离去。 鎏金兽炉兀自飘香,屋里沉静无声。 聂紫纶垂着眼,望着纸上的女子身影;垂云髻,两翦明眸,描绘的秀眉上扬,眉目间透着一股东周女子少有的英气。 「白初虹,想不到你就这么死了。」这话,有淡淡的惋惜,亦有一抹得意,矛盾得紧。 纸上的人儿抿唇而笑,那双星眸坚定有神,好似就要透纸而出。 聂紫纶见着,嘴角微扬,来到金炉旁,掀开炉盖,将白纸挪近,不一时,火舌卷舔,将纸中人烧成一截灰。 「人死如灰,饶是你足智多谋,也只能这般下场。」聂紫纶半垂着眼,看着最后一截白纸落入金炉。 最后烧去的,恰恰是那双冰雪聪明的星眸,就这么一寸寸地被火舌吞噬。 十年了……这个睿智多计的不凡女子,陪在安阳王简士昌的身边,一路帮衬着,献计献策,陪着安阳王斗过无数政争,已有十年光景。 东周宗妇们提及她,无不眼带七分艳羡、三分妒意;朝中官员提及安阳王,总不忘念及安阳王身后的妻子。 朝中总有人戏语,安阳王能有今日,一半是祖荫,一半靠的是白初虹。 这话,确实不假。 没有白初虹,便没有今日足可与他抗衡的安阳王,要除去安阳王,首要之务便是拔除此女。 只是料想不到,他还未有机会出手,一场急病便要了白初虹的命。 这病……来得有些古怪。 望着金炉中的灰烬,聂紫纶眸光烁动,似有所感。他伸出如玉白皙的手,盖上炉盖,长指缓缓抚过盖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金猊。 「启禀王爷,高太尉在正厅求见。」门外传来温婉轻柔的女子嗓音。 聂紫纶转过身,看着漆朱描金的房门从外边推开,走进一名身穿湖绿色束胸襦裙,发簪金钗珠花,容貌精致绝伦的女子。 「妾身给王爷请安。」女子上前屈膝行礼。 「前宅的事,几时由得你来操心?」聂紫纶在榻上落坐,似也无意前去面客。 女子抬起一双温婉的水眸,不安地瞅着。「爷,锦儿前来禀事时,正好碰见吴管事,便自作聪明地帮着吴管事报讯。」 濬王府上下都清楚,聂紫纶绝不容许女子干涉前宅之事,女人就是养在后宅深闺的金丝雀,闲暇之时拿来取悦罢了。 「禀什么事?」聂紫纶面上无喜无怒,淡瞅着胡锦。 胡锦在后宅中,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但她心思缜密,知所进退,虽只是侧室,倒也安分守己,不曾向他讨过什么。 「……汾景田庄那边来了急信。」胡锦一脸谨慎的禀道。 「那女人又闹出了什么事?」 「王妃知道韦大人的死讯之后,据闻已经数日滴水未进,眼看人就要弥留了,贺嬷嬷与陈管事便请了大夫来救……」 「无人相逼相害,将她安放在那儿好好过活,她偏要寻死,谁能拦得了?且随她去吧。」聂紫纶一派漠然的发话。 胡锦心中暗暗打了个颤。那个韦宝珠当初也是八抬大轿抬进门,更是权倾一时的韦太傅之女,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王爷的意思是……不救人了?」 「她的事,往后无须再报,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见聂紫纶起了身,胡锦连忙往旁退开,福身相送。 「备马。」 待到熟悉的薰香散去,胡锦稍稍抬眼,看见聂紫纶冷着张脸命人备马。 「王爷这是准备上哪儿?」王府里跟了聂紫纶最久的侯管事,即刻上前伺候。 「安阳王府。」 听见聂紫纶边说边头也不回的往前院走,胡锦直起腰,一脸茫然与困惑。 濬王与安阳王素来不和,互不往来,王爷怎会主动上安阳王府……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吆喝声,白初虹只觉胸口一阵闷痛,身子好似被撕裂了一般,再过片刻,她重重落下,落在一块硬实的地上,像被人硬生生强行压下来。 地上……地砖这么凉,士昌怎舍得她受凉? 白初虹在混乱的意识当中,挣力撑开双眼,入目所及是一片白雾。 她眨眨眼,这才发觉那不是雾,而是她满眼的泪,怕是昏厥时,因为病发太痛而流下的。 「王妃活过来了!」耳畔再次传来下人欣喜的欢叫声。 忍过了一阵眩晕,她总算看清眼前的景物,可眸光流转来去,就是不见她的夫君简士昌,发生什么事了? 「先把人扶起来,让她喝口水吧。」一名身着简朴装束,梳着高髻的老妇发号施令。 两名哭得满脸涕泪的布衣丫头,七手八脚的扶起了白初虹,端来了一个缺了角的瓷杯,由于手抖得厉害,那杯水到白初虹嘴边时,只剩六七分满。 白初虹眼前发黑,就着丫鬟的手浅啜一口,润润干涩的唇,那水的甘甜令她喉头越发的渴了,出于本能地,她伸出双手捧起破瓷杯,将剩余的水喝光。 「王妃肯喝水了!」小丫鬟喜极而泣的嚷道。 「去弄些热粥来。」老妇不慌不乱的发落下来。 第二章 喝过了水,人也逐渐恢复清明,白初虹这才有余力看清周遭景色。 陈旧的家俬,简陋灰蒙的摆设,再加上她这一身不堪入眼的花布粗裳,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此景,饶是素来冷静的白初虹,也不禁有些发懵。 「你们……是谁?」她问着守在炕边的小丫鬟,又看向那梳着高髻的老妇。 两个小丫鬟未经世事,被她这么一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老妇却是不见惊色,只当她是生死门前走一遭,一时片刻落了魂。 「王妃且缓缓气,暂歇一会儿,自然会想起来。」 「……王爷呢?」白初虹左右顾盼。 「王爷人在皇京。」 白初虹着实愣住。「怎么,难道这里不是皇京吗?」 两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瞅着她,其中一个梳双丫髻,模样灵巧的丫鬟答道:「启禀王妃,这里不是皇京,而是汾景。」 「……汾景?」白初虹诧异极了。 「是呀,这里是汾景。」另一个丫鬟频点着头。 汾景是远在西北边的一个小县,距离东周朝的皇京可是有十日的路程,这个县以出产谷麦作物着称,尽管土地丰庶,农产兴盛,可这儿对于住惯、看惯繁华皇京的京人而言,说是穷乡僻壤亦不为过。 「我怎么会在汾景?」白初虹震惊不已,来回望着那两个丫鬟与老妇。 「王妃,您是怎么了?还没想起来吗?」 「想起什么?王爷人呢?我病成这样,怎么不见他的人?」 梳着高髻、露出光洁额头的老妇走近炕边,目光严厉地盯着她。白初虹仰着脸,心下纳闷,王府里的丫鬟婆子由她一手挑选,这个嬷嬷是哪里来的? 「王妃莫要再无理取闹,老奴前几日已遣人捎信去皇京,通知王爷您想寻短的事,王妃好不容易从死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还请好生爱惜,您若真的去了,于您于王爷,都没有好处。」 听完老嬷嬷这一席话,白初虹越发惊愕:「我寻死?我这是病了,哪里是寻死?你是哪个院的嬷嬷?竟敢这样以下犯上。」 见炕上披散着长发,面色惨白,形貌憔悴的女子,双目熠熠有神,眉间端着一股女子少见的威严,贺嬷嬷不由得愣住。 这……这真快教她认不得了,眼前人真是昔日那个蠢笨无知,粗鲁刁蛮的韦宝珠? 「王妃数日来不肯用膳,任由老奴如何相劝也听不进,这不是一心寻死,还能是什么?」贺嬷嬷压下心底的纳闷,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不肯用膳?我不是昏迷了好些天?要怎么用膳?还有,王爷人究竟在哪儿?周管事呢?怎么也不见他在旁边伺候?」 两个丫鬟一头雾水的觑着她,呐呐地道:「这里没有什么周管事,王妃,您是怎么了?」 白初虹只觉荒唐、胡闹,与这几个人鸡同鸭讲,索性自个儿下炕找人。 却在下炕时,她看见自己的右手背上竟多了颗红痣,不禁愣了下,将手背放在眼前,反覆仔细查看。 突地,她总算发觉有些事不太对劲…… 「你们……是谁?」白初虹问着眼前的丫鬟婆子。 「回王妃的话,我是木槿,她是茯苓。」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生怕稍有差错,便会招来责骂。 「王妃莫不是连老奴是谁都忘了?」贺嬷嬷半信半疑地问道。 白初虹沉住气,道:「走过一遭生死,许多事都落在判官的生死簿里,还真是记不全了。」 「老奴姓贺,自王妃三年前来到汾景之后,便是由老奴伺候着王妃的膳食起居。」 三年前来到汾景?白初虹的心悄悄凉了一截,暗道: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才好……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她。 「那王爷……如今可安好?」她旁敲侧击的问。 「王妃这一问,可是问倒老奴了,王爷远在皇京,老奴无从得知王爷的消息。」 「安阳王府一切可好?」 贺嬷嬷心下诧异,面上带着几分戒慎,反问:「安阳王府?无亲无故,王妃怎会提及安阳王府?」 闻言,她面色一白,未作声答覆,兀自转向炕边的两名小丫鬟,难掩一丝心慌的扬嗓吩咐:「木槿,把铜镜拿来。」 木槿站起身,走向榆木妆台,掀开一只首饰盒,取来了一柄外缘锈黑的铜镜。 白初虹探手接过,握住镜把时,手竟发着抖。不怕不怕,她这大半生随着夫君经历过多少风浪,多少的凶险危境都挺了过来…… 磨得发雾的铜镜,映出一张惨白的脸蛋,白初虹垂掩的长睫颤动两下,唇儿因惊愕微微张启。 一声慌乱的讶叫,自颤抖的喉咙深处涌出,下一刻,铜镜哐啷落地。 摔落于地的铜镜,将那张惊惧的女子容颜,如实倒映,却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张脸…… 安阳王府处处白幡飞舞,不见一丝喜红,就连园子里带红的夏堇、长春花也全被铲了,少了红花相映,园子里只余光秃绿叶,更添几分萧瑟。 「每逢作七他便登门入室来上香,虹儿生前与他素无交集,这个濬王究竟是作何居心?!」 东院的书房里,一身锦白丧服的安阳王,听完府里管事的通报,当下发了一顿脾气,若是让外人瞧见,怕是要瞠目结舌,揉上两把眼,才能认清眼前的人是东周朝里温文着称的安阳王。 「王爷莫气,只怕是濬王知王妃这一去,王爷顿失深闺智囊,自然见猎心喜,故意上门惹王爷不快。」 低着腰身的周管事,稍稍抬起了眼,望着气急败坏的简士昌,好声安抚。 简士昌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粗麻布,重压在桌案上,左手一挥,又将白瓷杯盏尽扫落地,铿锵刺耳。 「王爷,您千万不能在节骨眼上让濬王有机可趁,务必要谨慎面对。」 简士昌唇线紧抿,因丧期而蓄长的落腮胡,遮不去那一脸的温润俊雅,此刻却抹上了一层阴狠。 可恨的濬王……两人自幼便有瑜亮情结,无论是容貌才情,经常被拿来相提并论,及长之后,各自继承了祖上爵位,两人更是水火不容。 「王爷,濬王已上好了香。」书房外传来另一奴仆的通报。 大手抓紧了案上的麻布,简士昌闭了闭眼,缓了口气,离开书房时,他神情憔悴,眼窝深陷,眼中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戚。 穿过一个月洞门,来到外院搭设成灵堂的偏厅,简士昌还未走近,打远远地便看见那抹令他恨之入骨的玄紫身影。 察觉灵堂里的人正朝这方看来,他垂下眼,藏起眼中的阴寒,嘴角淡淡一扬,随即又扯平,不着痕迹。 「王爷,安阳王来了。」聂紫纶随身的侍从,恭身退开之时,不忘压低了嗓子提醒主子。 聂紫纶长眸流睐,看着形容枯槁的简士昌,一路踽踽独行的走来,他眯了眯眼,嘴角上挑,竟是笑了。 「见过濬王。」简士昌双手作揖,作势欲跪膝行礼。 聂紫纶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安阳王莫要多礼。安阳王府正值服丧之期,本就不该上门叨扰。」 「家门逢丧,晦气浓重,王爷却几番亲自上门为亡妻吊唁,安阳王府能得王爷这般情义相待,士昌无以回报,只能一拜谢恩。」 说着,简士昌双手抱拳,神情肃穆的弯身一拜。 聂紫纶冷眼望着他作戏,心底暗暗哼笑,他等了近半炷香,简士昌才肯现身,摆明了是不喜见他,刻意摆谱作态。 「安阳王妃是东周少有的贤良女子,过去本王与她虽然只有过数面之缘,可也听闻不少关于她才貌出众的事蹟,心中甚是感佩,若不来为她上炷香,实为遗憾,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安阳王莫要怪罪。」 简士昌心下发堵,面上仍然充作若无其事,情深真挚地道:「虹儿能得王爷这般爱惜之心,士昌在此代她谢过王爷。」 聂紫纶淡然一笑,转身看向摆放在灵堂后方,中间隔着一道幡帐的内间。 他端详片刻,方回过身道:「明日便是出殡之期,不知本王能否瞻望一眼王妃的遗容?也算是本王提前为她送行。」 简士昌眼角一抽,却是面不改色地道:「王爷如此情义深重,士昌怎好回绝王爷的善意。」 第三章 他侧过脸,眼角余光染上一抹阴寒,语气依旧温雅,吩咐道:「来人,领王爷入内,小心伺候着,别让晦气煞着了王爷。」 这话,大有玄机。旁人听不出,聂紫纶心细如发,当下淡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尾随周管事入偏厅内间。 空荡荡的内间里,独独一口紫檀棺木摆在那儿,饶是半生风光,亦逃不过死后寂寥。 聂紫纶走近棺木,看见数十盆素雅脱俗的白色蝶兰围绕着棺木,据闻,那是白初虹最爱的花,外传安阳王为讨夫人欢心,特地找来专门培植此花的花匠,在后宅里种了满园子的白蝶兰。 东周本来没有白蝶兰,近几十年来,此花辗转自元魏传入东周,深受后宫妃嫔喜爱,身价自然水涨船高,极盛之时,民间有花匠开价一株万两,甚为荒谬。 即便是白初虹初嫁入安阳王府那时,白蝶兰价抵千两,安阳王此番举动,也算是一掷千金为博红颜笑。 「王爷,请。」周管事躬身退守一旁。 聂紫纶凑近尚未盖棺的棺木一看,棺木里的女子合着眼,双手交握于身前,肤色已有些僵白,却不见腐化,更闻不到一丝屍臭。 「为了保住王妃的屍身,安阳王怕是煞费了苦心。」聂紫纶沉吟。 周管事悄然抬起眼角,觑了觑,不敢吱声,随即又伏低了身。 聂紫纶垂着眼,端详起棺木中的人儿。 白初虹……你这一死,安阳王府又能风光多久?安阳王凭藉你一人,十年之间风生水起,不过活了短短二十几载,便能名留东周坊间野史,也算是风光至极。 「王爷。」外间传来伍威恭谨的低唤。 「何事?」聂紫纶依然垂睨着棺木中的容颜。 「郭筠在王府门口求见王爷。」 聂紫纶的眉峰微攒,这才收回目光,欲转身之时,他停住,抬手折下离棺口最近的那株白蝶兰,此举看得周管事目瞪口呆。 聂紫纶旁若无人,轻握那株白蝶兰走出外间,简士昌正跪在灵位前合掌默祷,没瞧见他手里的白蝶兰。 「死生有命,天各所安,安阳王还请节哀,务必为我东周朝保重身子。」 即便心思已不在这儿,聂紫纶一席话说得恳切真诚,彷佛真为简士昌担忧。 简士昌未起身,背对着他,消瘦背影甚是单薄,像是遗世独立一般,浑身透着哀恸,不愿与任何人交谈。 可真能演。 世人皆道简士昌是少有的痴情种,可他却不这么认为,简士昌与他出身相仿,心思深沉,所谋所求,概是为了自身与家族的权势地位,这样的男子能把多少心思留给儿女私情? 在他看来,简士昌之所以这般深情,一是博得痴情美名,二是有所图谋,眼下的伤心欲绝,不过全是演戏。 聂紫纶扬唇,临走之际,回身投睐白帐后头的内间一眼,而后才领着门外大阵仗的侍从离去。 聂紫纶走后,简士昌起身来到内间,望着被折去一截的那盆白蝶兰,双眼渐寒。 影卫入内,弯身抱拳。「王爷。」 「去探一探濬王府出了什么事。」简士昌伸手折下另一朵白蝶兰,神色凶残。 影卫杳无声息的退出了灵堂。 简士昌摊开手心,将揉碎的白蝶兰撒在棺木里,眯起眼喃道:「聂紫纶,安阳王府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死就倒下,你且等着……」 一辆老旧的运粮车缓慢地行走,绕过了蜿蜒山道,下了山,车轮辗过一地长及人高的狗尾草。 月落日升,天光熹微,运粮车已顺利抵达沂霖县。 「姑娘,沂霖县到了。」老秦吁了一声,停住马车,往后方喊了声。 粮车后头是一捆捆的麦子,堆得像座小山,几乎找不着空隙,老秦喊完,只见麦子间有东西钻动,不一时,探出了一张清婉的脸。 白初虹先是大口呼气,接着从麦子中爬起身,站在粮车上,望着眼下夜深人静,只余几家灯火亮着的城镇。 「秦大叔,这一路真多亏了你。」她朝着粮车前头回喊。 「莫要跟老头子客气,你不是还赶着奔丧吗?眼前可有其他方法前去皇京?」 「我有个亲戚就住沂霖县。」 「那敢情好,那个亲戚住哪儿?老头子好人做到底,顺道送你过去。」 白初虹心中发暖,却不敢应下,连忙又道:「秦大叔甭忙了,我来之前已去了信,与亲戚约好在客栈碰头,沂霖这儿我熟门熟路,就不劳秦大叔了。」 沂霖县邻接皇京,是直通皇京的其中一条路程,老秦固定往来于汾景与沂霖两地,专为皇京与沂霖县的粮商运粮。 白初虹看准了这一点,温言相求,靠着从灶上偷来的几块炊饼,坐在挤满了麦子的粮车上,一路磕磕碰碰,就这么抵达了沂霖县。 送别了秦大叔,白初虹拽着小包袱,在夜阑人静的街道上,按着那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来到了一座红门大院前。 她立定于门前,几番犹豫下,终是伸手拉住门环,叩着那扇红门。 红墙内传来了脚步声,摇晃的灯光自门缝间透出来,白初虹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压低了嗓子,道:「是我……宝珠。」 啪嚓一声,她听见灯笼落地的声响,门里的光灭了,好似她心底那盏微弱的希望,就这么被狠狠掐熄。 她转身想走,却在这时,身后的门开了。 「小姐?可真的是你?」身后传来男子颤抖的低唤。 白初虹定下心,转身看向那人,让自己的脸在那人高举的灯笼下一览无遗。 「王勇,是我,宝珠。」她点了下头。 名唤王勇的男子先是惊恐的左右张望,紧接上前说道:「小姐快快进来,莫要让其他人撞见。」 白初虹嗯了声,尾随他入了大院,顺着抄手游廊往里走,穿过内院,来到后宅的正厅,期间,王勇时不时回身觑她,似在确认些什么。 白初虹虽有些不安,可再怎么想,如今的「她」已是另一个人,即便这些人心存疑虑,再怎么着也猜不到她不是韦宝珠这条上头。 王勇在一间房前停下,往旁边退开,道:「小姐,请进。」 白初虹不疑有他,推门而入,前脚刚跨进门槛另一边,房里的灯火蓦然一亮。 她抬起眼,当下怔住。 眼前,坐在红木圈椅上,身上一袭水丝销金竹绣玄黑披风,发如墨,肤如玉,长眉入鬓,一双深邃眼眸,挺鼻薄唇,周身散发着凛人气息的男子,正是她最不愿碰见的人—— 濬王,聂紫纶。 她心下一凉,冷眼看向王勇。王勇握紧灯笼,低垂着头,不敢与她对上眼。 「太傅当年是如何对待他的部属,如今你却这样回报他?」 若非「韦宝珠」已无亲族能投靠,她也不会赌上一把来此。这个王勇是少数在韦太傅垮台之后,未受牵连且全身而退的昔日旧部。 她会记得此人,还是当初士昌曾经提及,而她之所以来找王勇,是她明白,如今的她用着韦宝珠的身躯,没有人会信她的话,她若想寻求援助,自然也只能从韦宝珠熟悉的旧人着手,于是便来这儿碰个运气。 她在汾景先用韦氏手边仅有的首饰,托人送信来沂霖县告知王勇,趁着田庄下人不留意之时,偷偷搭上秦大叔的粮车,便来此投靠王勇。 原以为看在昔日情分,王勇会愿意收留她,没想到他竟然选择通风报信。 尽管明白官场上并不讲情义,此刻亲身碰上,她也不禁对这些忘恩负义者,感到心寒。 王勇一脸赧惭的抬起眼。「小姐,对不住了……太傅已经不在了,我们这些人只求苟且偷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伍威。」 沉朗的嗓音一落,门口随即出现一名身披轻甲的男子,他冷眼看着王勇,王勇整个人缩了缩,连忙随男子离去。 白初虹调回眼,望着房中那名异常俊美的聂紫纶。这似乎是她头一回,用着如此相近的距离,仔细端详这个权倾满朝的男子。 聂紫纶的父亲聂祺是亲王,乃先皇的同胞兄弟,颇受先皇重视,聂紫纶承袭了父亲的爵位,但因只是世袭,而非世袭罔替,继承爵位时只能低降一阶。 按理说,聂紫纶继承的应该是郡王爵位,可他深受东周皇帝的荣宠,皇帝竟破例让他成了嗣王,嗣王品阶低于亲王,却是高于郡王。 第四章 这事,一直令士昌耿耿于怀。士昌的父亲同样是亲王,同样世袭爵位,他却成了郡王,硬是低了聂紫纶一个品阶。 简氏是简太后的父族后代,受到太后提携重用,简士昌的父亲更被封为亲王,只是随着简太后辞世,简氏在朝中的地位一度朝不保夕。 数年前简太后一病不起,走得仓卒,少年皇帝为了巩固政权,一心想削弱隶属太后势力的老臣,而简氏是太后外戚,自是首当其冲。 为此,简氏族裔在朝中收敛锋芒,小心翼翼揣测少年皇帝的心思,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从此失了君心。 这些年来,少年皇帝重用的父族子弟们,为了争权,心中早有嫌隙,彼此各怀鬼胎;少年皇帝是聪明人,晓得若是放任不管,朝堂上恐又起政争,只怕有人野心坐大,萌生篡位之心。 是以,为了相互制衡两方势力,皇帝遂重新起用简氏子弟,简氏便循着这个机会,务求得获皇宠,再回权势中心。 如今这两派势力,皇帝父族这一方,以濬王聂紫纶为首;简氏那一方,则以安阳王简士昌为首。 这两派势力在朝中互相牵制,表面上相安无事,私下腥风血雨,各自为谋。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对峙片刻,聂紫纶先是将杵在门口的人儿,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随后才悠悠开了尊口。 许是夜深,他的神色带有几分慵懒,几分漫不经心,可眸中那抹厉色,白初虹绝无可能错认。 「你不能一辈子把我囚在汾景。」她平静的与之迎视。 聂紫纶眯了眯眼,表情玩味的重新端详她。 「韦宝珠,你去了田庄三年,想不到没变傻,反而变聪明了。」 听见他吐出那陌生的名字,白初虹在心底苦笑不已。 是了,老天弄人,一遭生死醒来,她竟然成了韦宝珠。 韦宝珠出自名门世家,乃韦太傅之女,七年前嫁入濬王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轰动皇京。 可惜,这等风光不过短短四年,三年前一场内阁政争,韦太傅输得一败涂地,过后又遭政敌秦太师设局,背上了个贪污渎职的罪名,锒铛下狱,韦氏一族就此垮台。 树倒猢狲散,一时之间,朝中人人亟欲与韦氏撇清关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了君心,往日功勳也不过是云烟,一代朝臣韦太傅被斗垮了,摘去乌纱帽,流放酷寒的塞北之地。 韦氏失势后不久,濬王府便传出王妃与随从有染的丑事,韦宝珠被扣上了淫娃荡妇的罪名,下放聂家在汾景的田庄。 聂家祖上好善积德,这汾景的田庄,是为了让年迈的奴仆,抑或是事主有功,却意外重伤成残的奴仆,老有所终而安置的地方。 不想,堂堂濬王府的当家主母,贵为东周名门淑媛的韦宝珠,竟然被冠上荡妇罪名,逐至田庄,这等下场,不胜唏嘘。 彼时,初闻韦聂两家联姻,白初虹只叹可惜,那韦宝珠虽是愚直,不甚聪慧,可性子直率。 昔日曾在参佛时偶遇几回,两人虽无太多交集,但到底还算是个好姑娘,她为此惋惜不已。 这样单纯的好姑娘,又有此等显赫的家底,竟然要嫁予心思深沉的聂紫纶为妻……可惜了,可惜了。 今时今景,她竟成了她曾经怜悯过的傻姑娘,老天这究竟是存什么心? 作为安阳王府的主母,她从旁辅佐丈夫,一路与聂紫纶相斗,如今她竟成了丈夫政敌之妻,这教她该何去何从? 思及此,饶是冷静如她,也不禁心生烦乱。 「你离京三年,还以为皇京是你熟悉的那一个皇京吗?回去汾景吧,这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聂紫纶将她的沉默,当作不知所措,毕竟夫妻多年,他早将她的性情摸透。 白初虹迎视着那双深沉的墨眸,道:「偌大皇京,岂容不下一个女子?容与不容,只在王爷的一念之间,只凭王爷一句话。」 聂紫纶顿了下,又多看了眼前的人两眼。 脸,依然是那一张,除了瘦点,憔悴了点,身子单薄了点,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子几无改变。 可她的言行举止,乃至于那一身沉稳的气质,与昔日愚昧莽撞的韦宝珠相比较,几可说是判若两人。 「王爷既然不要妾身这个妻,视妾身为濬王府之耻,那又何必留下妾身,倒不如一封休书,斩断这段孽缘,何苦将妾身拘在田庄,这不是苦了王爷也苦了妾身?妾身平生自由惯了,与其终其一生都得这样被拘禁起来,倒不如求王爷赐与休书。」 聂紫纶低笑一声,搁在红木扶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 「这可有趣了,你这是在同本王讨休书?」 过去虽然未曾与他正面交手,但是关于聂紫纶此人的事蹟,她已听过太多。 他心思深沉多变,多思多猜忌,聪明善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否则也不会年纪如此之轻便受皇帝重用,甚至经常受诏入阁陪皇帝议政。 对上聂紫纶,饶是她怎生谨慎应对,亦难免感到不安。 「倘若王爷无意休妻,那便请王爷让妾身回京,妾身自幼便长于皇京,从未出过皇京一步,如今日日被拘于陌生的汾景,实在愁闷难耐。」 她明白,聂紫纶这样身分地位的男子,休妻难免有伤尊严,也兴许他与韦宝珠之间有什么错综复杂的纠葛,而她无从得知,因此他若无意给休书,那么她便以退为进,让他允许她回京。 「凭什么你觉着愁闷,本王就得放行?你以为自己还是濬王府的王妃?」他又笑了,墨眸微弯,瞧不出真心与否。 「妾身不敢这么想。妾身不过是藉这个机会请求王爷,望王爷能开恩,放妾身一条活路。」 她猜不透,韦氏一族已颓败不起,韦宝珠对聂紫纶而言,已无任何作用,聂紫纶为何不肯休离?这其中藏着怎生的隐情? 蓦地,聂紫纶站起身走向她,她一愣,挺直了腰肢,拽紧怀里的包袱。 聂紫纶停在她面前,垂眼睨视,那眸光是冷的,尽管他没碰着她,她整个人却起了阵寒意。 「我知道你义兄去过田庄,想必也与你说了实情,外人看来你是因为父丧而悲恸欲绝,可只有我知道,你是知道蠢笨如你,自当斗不过本王,才会一心寻死。」 实情?什么样的实情,能让韦宝珠一心寻死?父丧?这样说来,流放塞北的韦太傅已经死了? 聂紫纶靠得这般近,白初虹不敢妄动,更不敢让面上出现任何异状,只能静静地听着,感觉着他的呼息一阵阵吹拂过脸庞。 聂紫纶的父亲是先皇的十二弟,自小在宫廷中打滚,他的城府与心计,岂是寻常人可相比,她死里重生,成了他的下堂妻,顶着荡妇之名,该怎么跟他斗下去? 白初虹抬起眼,正好迎上聂紫纶审度的眸光,心头不禁暗暗震了下。 这个男人一直在打量,在琢磨,在审度,可她猜不透是为了什么。 莫非,他察觉了什么?白初虹心头一跳,额头微微发汗。 「你寻死不成,却给父亲昔日的幕僚寄了信,特地回京投靠,你这是死不成,便想找我寻仇吗?」 他低垂着一双浓密的眼睫,紧迫盯人的凝视着她,语气甚是冷肃。 她屏着呼息,小心翼翼地答道:「如今王爷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就连安阳王都不足与您相抗衡,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寻得了什么仇?」 「既然如此,为何不循正道求本王放行,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回京?」他目光森寒地问。 「我……」她瞬也不瞬地望进他眼底,触及那片幽黑时,心头不禁为之一凛。 她必须留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赶回汾景,她得留在皇京,方有机会回到士昌身边。 她心念一转,故意幽幽地道:「妾身自知无脸见王爷,离京多年,就怕王爷已忘了妾身,若是辗转托人送信,也怕无疾而终,于是决心赌上一把……王爷明知妾身对王爷仍有情意,依然放不下这份情,即便受王爷这般对待,却还是恨不入骨,妾身不过是想待在离王爷近一些的地方。」 这答案倒是出乎意料,聂紫纶一时没应声,只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她。 第五章 「不错,这段日子里,我确实是恨过王爷,可终究没能真正恨进心底,死过一遭方知人生如此漫长,与其用一辈子的时光来恨,倒不如放下仇恨,留在王爷身边。」 她眸光盈盈,语气真切,姿态柔软,找不出一丝虚假。 但,这不是韦宝珠。 韦宝珠有几分聪明,几分才智,他比谁都清楚,这绝不是她会说的话。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她背后操弄,意图透过她来接近他。 会是谁呢?是韦氏昔日的党羽?抑或是朝中政敌? 不论那人是谁,这事倒有些意思,光是能让蠢笨无度的韦宝珠,说出这些胸怀大度的明理话,便可推知此人不简单。 心思一起,聂紫纶嘴角微扬,探出手抚上白初虹的发梢。 她不着痕迹的一凛,不敢妄动,逼自己回以一抹笑。 「你对本王这般情深,反教本王惭颜。」他笑道。 「宝珠……毕竟曾经做出有辱王爷颜面的事,自知有愧,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留在王府,好好伺候王爷。」白初虹昧着良心,脱口说道。 聂紫纶但笑不语,目光锐亮如刃,直瞅着她。 「宝珠,你去了一趟田庄,似是开了智,与以往不太一样。」他意有所指。 微光自白初虹眼中一闪而逝,她语气酸楚的道:「嫁夫随夫,如今宝珠已无家可归,若是连王爷都信不得,宝珠还能有什么指望?」 聂紫纶静静微笑,好似看戏那般,教人不寒而栗。 白初虹这才明白,昔日与安阳王府相抗的濬王,是何等的可敬可畏。 「你若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末了,聂紫纶如是说道。 白初虹凝噎在喉头的那口气,缓缓吞咽下去。尽管透过这男人的眼,她看得出来,他对她有所猜忌,有所盘算。 「王爷……」 「你随本王回府吧。」 发梢上的白玉大手蓦然收回,她抬了抬眼,只见聂紫纶别过了俊美面庞,转身便往外走。 他的背影颀长,行姿优美,一看便知出身名门贵族,深受良好礼教管束。 白初虹静静望着一会儿,竟无端有些发怔,直到那男人行至门外,回眸顾睐,她方恍然醒神。 「怎么,不是想回王府吗?」莹莹月色下,聂紫纶长发如墨,肤如皓玉,眉眼俊丽,神色清冷。 她从来不晓得,一个男子竟然能生得如此好看,若非他眉间的那抹英气,以及高大身形,怕是都要错认为倾城美人。 她缓步跟上,尾随他身后,出了宅子,坐进一辆华贵的紫红马车。 一路上,聂紫纶眼色淡然的凝瞅她,好似要将她从里到外,细细看穿,她如坐针毡,片刻不能松懈。 「宝珠。」聂紫纶忽然唤了一声。 「王爷?」她迎上他那双墨瞳。 「本王那样对你,你心底不怨?」 白初虹不动声色的沉默着,寻思如何应对。聂紫纶说的是什么事呢?他究竟对韦宝珠做过什么? 「王爷,过去种种,宝珠早已放诸流水,不愿多想。」 聂紫纶嘴角微扬,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即便是本王让你被冠上荡妇恶名,你也不怨本王?」 闻言,白初虹一震,好片刻不能动弹。 这样说来,是他陷害韦宝珠,故意让韦宝珠被撵至汾景? 「妾身不怨。」她稳住心绪,缓缓说道。 透过她如此平静的反应,聂紫纶再一次认定,韦宝珠绝对是受人指点,意欲返回濬王府,可用意是什么,他还不清楚,尚待确认。 「甚好。」聂紫纶清浅一笑,眸中却透着厉光。 白初虹心尖隐隐一抽,不禁要想,她这一去,可还有活路回来? 蓦地,他覆住她平放在腿上的纤手,她指尖泛僵,任由他一把攥紧。 「你若能抛开从前恩怨,与本王重修旧好,本王便能像从前那般待你。」 聂紫纶面上泛笑,声嗓甚是温醇柔软,如丝绸那般顺滑,听在白初虹耳底,却是字字教她心惊。 夫妻之间能有什么恩怨?从前聂紫纶又是如何对待韦宝珠? 进了濬王府,她还出得来吗? 望着聂紫纶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白初虹一颗心,随着马车的晃摇,一路震荡不安的跳动…… 抵达濬王府大门,锦帘被撩起,聂紫纶松开了她的手,下了马车,而她依然坐在车厢里,不知该不该下车。 听见外头闹哄哄的迎接声,她挑起了帘子,透过小窗,望向那座五进大宅。宅门上方的黑檀木匾额,刻着皇帝御笔赏赐的「嗣濬王」三大字,朱漆描金,贵气震目,好似也压在她的心口上,教她喘不过气。 进了这扇门,她便不再是安阳王府的王妃,而是濬王府的主母,韦宝珠。 等在那扇门后的,会是怎生的光景,怎生的困境? 她不敢再想下去。 收回手,放下帘子,白初虹出了马车,在一众王府下人的愕目相迎中,缓缓走向站在门前石阶上的聂紫纶。 聂紫纶只回身,淡睐她一眼,未曾言笑,便在随从的簇拥下,兀自进了王府。 白初虹心中苦笑,垂下眼帘,双手合袖尾随入内。 濬王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第二章】 遭人捉奸在床,顶着荡妇恶名被撵出王府,下放田庄三年的韦宝珠,回来了。消息一出,不出半日,整座濬王府便闹腾了起来。 这三年来,濬王府的主母之位虚空着,任凭后宅的侧室小妾斗个你死我活,聂紫纶那头却风平浪静,不见他有意把谁抬上位。 但韦宝珠只是被下放田庄,论名分,还未拿到休书的她,依然是王府主母。如今,她回来了,还是聂紫纶亲自接她回来,这消息无疑辗碎了后宅女人们的盼头。 而这些事,白初虹自然不晓得。 过去她在安阳王府,做为王府主母,她受尽恩宠,主持中馈,后宅仅有她一人,再无其他妾室通房。 「虹儿,我允诺过,只要你愿意下嫁于我,我简士昌,此生绝不纳妾,后宅独你一人。」 那一日,简士昌一袭竹纹绣鹤青衫,黑发簪白玉,眉目清俊,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许下承诺,婚后,他确实独钟她一人,眼中不曾再入过其他女子的身影。 哪怕,她迟迟不能生育,无法为他诞下一子半女,他的宠爱未曾消减半分。 如今换了具身躯,换了张脸,换了个身分,濬王府不比安阳王府,这里的后宅可比龙潭虎穴,每张千娇百媚的脸蛋之下,藏着揣摸不透的祸心。 「王妃,您可终于回来了。」 听见这把哭嗓,原是坐在窗边软榻上的白初虹,这才循声抬头望去。 一个紮着双辫髻的少女,一身粗麻布衫,脸色苍白,瘦得只余皮包骨,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她不认得少女,但她猜想,少女应当是韦宝珠过去的陪嫁丫鬟。 「王妃,您不认得茉香了吗?」少女红着眼,哑了嗓。 白初虹起身相迎。「茉香……我当然记得。」 茉香喜逐颜开,兴奋地拉住了她的双手。「王妃,您受苦了。」 白初虹微笑,反过来拉住她的手,看着那双手布满了粗茧,饶是她与这姑娘非亲非故,心下也不禁泛疼。 「你的手是怎么了?」 茉香不以为意,傻乎乎的笑着:「王妃离府之后,茉香便被发落到蕙心阁,去伺候何姨夫人。」 这下白初虹听明白了。主母失势,贴身丫鬟跟着遭殃,想来茉香口中的何姨夫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伺候姨夫人,为什么会弄成这模样?」白初虹又问。 「过去……过去何姨夫人一向与王妃不和,何姨夫人不过是遣我干些粗活,这算是客气的了。」茉香说着,面上犹然堆笑。 这短短一句话,白初虹却已听出端倪来。这样算是客气,想必先前还有过更过分的事,怎么说,当年韦宝珠也是八抬大轿入了门,身为当家主母,即便失了势,陪嫁的贴身丫鬟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境地。 白初虹做人做事自有原则,她从不苛待奴仆,治下严谨但不刻薄,好奴恶奴,她心中自有把尺衡量,该怎么治,怎么教,怎么管,她寸寸拿捏,绝不太过。 这个濬王府的后宅,想必不怎么安生。 第六章 白初虹心下叹了口气,再瞅瞅茉香那张憔悴的脸,于心不忍,道:「既然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伺候我吧。」 茉香呆了呆,眼中泛泪。「王妃……」 「晓月居里连个伺候我的下人都没有,而你本来就是我的贴身丫鬟,理当回来这儿伺候。」白初虹笑道。 茉香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没法回神,还是白初虹瞧见,不解地问:「怎么了?」 「王妃变了好多……」茉香两眼发懵低喃。 过去的王妃在王府里的日子,是哭多过笑,再加上王妃性子冲动,心思单纯,总斗不过那些姨夫人,王府主母当得并不称心。 「我去了田庄三年,这段日子想开了很多事。」白初虹不慌不乱的撒谎。 茉香见她神情从容,语气淡然,不由得心疼起主子来。 「王妃在田庄肯定吃了许多苦头,可惜茉香不能陪在王妃身边,没能好好伺候王妃,茉香实在愧对王妃。」 说着,茉香屈身欲跪,想向白初虹磕头。 白初虹连忙扶她起身。「我吃了苦,你留在王府里,也没逃过这一劫,茉香,这些年你也挨了不少苦,是我这个主子思虑不周,没能护着你。」 听见从前从不过问身旁人劳苦的主子,如今懂得心疼人,还反过来对自己称不是,茉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白初虹被她宏亮的哭声吓了一跳,见她拉着自己的衣袖,嘴里承诺着往后会越发用心伺候自个儿,不禁为这个丫头的耿直深受感动。 她在安阳王府这么多年,自当晓得,要找着一个忠心耿耿,愿意掏心掏肺的奴仆,并不容易,韦宝珠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丫鬟,这是她的福气。 但,很显然韦宝珠并未好好珍惜这个丫头。 「好了,别哭了,去洗把脸,找管事换件衣裳,就说是我把你发落到晓月居来。」白初虹拍拍茉香的肩头。 茉香拽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嗯了一声,正要退下时,忽又一顿。 「王妃知道胡锦的事吗?」 「胡锦?」白初虹连此人是谁都不清楚,哪里会晓得什么事。 「王妃莫要生气,莫要伤心,这个胡锦过去就不是安分的,好几次都被我逮着假借王妃名义去见王爷,王妃一离府,她便得了宠,被王爷抬了当姨夫人。」 凭着茉香这席话,白初虹自行推敲前因后果。想来,这个胡锦应当也是韦宝珠 身边的丫鬟,如今却成了聂紫纶的妾室。 这种丫鬟她在安阳王府也没少见,所幸士昌待她一心一意,从未在榻上犯过胡涂,遇上有这般心思的丫鬟,更是严加惩治,几回活生生的例子下来,这才断了府中那些年轻丫鬟的歪念。 「大概一年前吧,王爷便将后宅的大小事交给胡锦,那些姨夫人个个强过胡锦,怎么说都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却得听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发落,甚是不甘不满,可偏偏王爷独宠胡锦……」 「茉香,停一停。」白初虹抬手打断了茉香。 茉香惊觉失言,连忙遮住嘴巴,一脸愧赧。 白初虹见了想笑。看来这个茉香不仅老实,还有些蠢直,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拣什么话说,从前八成老是说了不中听的话,不得韦宝珠欢心。 「别着急,先去办正经事,往后多的是机会聊王府是非。」 见白初虹不怒不伤,脸上依然是笑,茉香怔怔的,竟有些不习惯眼前这个主子。 整座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对王爷用情至深,眼中容不下其他女子,偏偏总有人给王爷后宅塞女人,王爷也不见得多么专情,婚后陆续收了几个妾室,惹得王妃甚是伤心。 凭着娘家太傅府当靠山,王爷还不至于完全冷落王妃,但太傅府一垮台,王妃在府里的地位便岌岌可危,到后来甚至还被夺了主持中馈的权,任由那些妾室明里暗里的欺侮。 「还傻在那儿做什么?快去吧。」白初虹催促道。 茉香傻不愣登的点着头,边走边回首猛瞅,临到院子外的月洞门边还栽了个跟头,看笑了白初虹。 「捎着这么个忠心的傻丫头在身边,往后有好无坏。」白初虹喃声道。 她往绣墩一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环顾着正厅里的一景一物,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的蜘蛛网上。 聂紫纶这是存心给她难堪,方会让管事将她发落到这个空置已久的院落。当家主母回府,住的却不是主屋,而是偏院,由此可见,聂紫纶领她回府,并非出于真心。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将她送回汾景田庄呢? 白初虹捧着白玉茶盏,垂下长长睫毛,细细琢磨起来。 一只茶盏自细白的手间翻落,两旁传来丫鬟的惊呼。 「夫人当心,莫要烫着了手。」贴身丫鬟扬玉上前扶住胡锦。 胡锦早让管事通报的消息弄得脑门发烫,哪还管得着洒出来的茶水烫不烫手。 「王爷竟然将她带回了府里……偏偏她命大,死不了。」胡锦白着张粉脸,嘴里不住低喃。 「夫人放心,王妃虽然回了府,可王爷命令侯管事,将王妃安置在晓月居。」 「晓月居?」胡锦彷佛大梦转醒,目光瞬时点亮。 「是呀,就是先前孟姨夫人自缢的那座晓月居。」扬玉道。 「那里不是闹鬼吗?」胡锦狐疑地瞅着。 扬玉笑得幸灾乐祸,道.?「可见王爷对王妃根本没那个心,想来是因为前些日子传来太傅自尽的丧厄,王爷一时心软,方会让王妃回府治丧。」 「韦太傅已经死了,太傅府也不在了,她还能治什么丧。」胡锦冷笑。 「那不然,便是王爷心慈,让王妃回府转转,相信很快就会把她送回汾景。」 胡锦听着也觉得有理,但只要一想着,韦宝珠是让聂紫纶亲自领回王府,怎么想就是不安心。 胡锦心念一转,命令道:「派人去知会其他姨夫人,让她们知道王妃回府的事。」 扬玉抿嘴一笑,屈身领命。夫人这是打算藉他人之手,来教训久违的王妃呢。 数日后。 主屋的书房里,聂紫纶坐在沉香木长案之后,听着探子回报安阳王府近日的动静。 「……安阳王妃下葬之后,安阳王一直在府里的小佛堂里诵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府里的大管事,却经常在深夜出府,去了石磐街的十巷胡同。」 长指在案上轻轻敲打,聂紫纶那张俊美的脸庞正合着眼,不知在揣度些什么。 「简士昌在石磐街的十巷胡同藏了东西?」聂紫纶睁开了眼,嘴角微扬。 「属下未再往下追查,就怕会查错方向,乱了套。」探子抱拳道。 「你说,安阳王府的大管事,经常去石磐街的十巷胡同?」 「属下若没记错,那管事一共去了四次,且都是在深夜。」 收拢案上的长指,握拳顶住下巴,聂紫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安阳王府的大管事,三更半夜不睡觉,尽往石磐街钻?」 「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去查石磐街,盯住那个管事,看看他都去那儿见了谁。」 「属下遵命。」 聂紫纶垂下长睫,望着桌案上的一幅山水墨画,画中有座临渊峻山,山上有座小亭,亭里有道娉婷人影,背身而立,远眺山间瀑布。 「还有,我让你们去查的事,可查出了什么端倪?」 「王爷上回吩咐的事,属下一直在暗中进行,但是这事得找人潜进安阳王府,才能查个水落石出,安阳王府正值丧期,不可能再招奴仆进门,这事恐怕没这么快有谱。」 「接着去查,不管得耗上多久,都得查清楚。」最紫纶语调清冷的命令道。 「属下明白。」探子低下头,不敢违令。 探子刚走,管事便接着进了门,聂紫纶正重新提笔,欲在墨画上落款。 「王爷。」管事上前躬身行礼。 聂紫纶眉眼未抬,专心落款,佣懒地回道:「那女人才回府没几天,又在后宅滋事了?」 管事支吾:「禀王爷,王妃没滋事,而是……」 执起沾了朱砂的玛瑙私印,在落款下方牢牢盖上,聂紫纶这才扬眸扫去。 「那女人究竟又闹了什么事端?」 「自王妃回府以来,不曾出过晓月居,王妃也没另外招人去伺候,只把过去的陪嫁丫鬟茉香讨回去……可是这个茉香原来是在蕙心阁伺候的,茉香这一走,何姨夫人便上了晓月居讨人。」 第七章 说到这儿,管事打住,一脸欲言又止。 聂紫纶从来不管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管事比谁都清楚,可这一回,被撵出王府三年的王妃,是他亲自领回府的,管事自当晓得意义不同,一有风吹草动,不敢轻妄小观。 「何祯上晓月居向韦宝珠讨人,然后呢?她们打起来了?」聂紫纶放下私印,负手而立,垂眸端详起那幅山水墨画。 「何姨夫人把晓月居里砸了一地,还命人杖罚茉香,王妃即刻找来其他管事,让人把何姨夫人架走。」 闻言,聂紫纶一顿,总算把心思收回来,寻思片刻又问:「韦宝珠被何祯这么一闹,可有什么举动?」 「王妃遣人将晓月居拾掇干净,让茉香沏了壶大红袍,就在庭院里看书喝茶。」 聂紫纶略略眯眼,嘴角上扬。「看书?喝茶?」 尽管他并未在田庄生活过,可他清楚,待在田庄的日子,绝无可能舒坦到哪儿,而韦宝珠素来就不是坐得住的大家闺秀,她几时养成了这么沉定的脾气? 这个蠢女子莫不是受人指点,想玩什么把戏? 「既然她们没打起来,你来找本王做什么?」聂紫纶好笑地问着管事。 「王爷,何姨夫人把小的找去,让小的非把茉香给讨回蕙心阁,否则绝不罢休,可那到底是王妃,小的怎敢犯上,跟王妃讨人……」 说穿了,管事碍于此次韦宝珠回府,是主子亲自领回来的这事,而不敢妄下定夺。 倘若是从前,王爷对王妃不闻不问,甚至不让她主持王府中馈的情势,管事自然是直接领人上晓月居,强行带走茉香。 「你这是让本王去帮你讨丫鬟?」聂紫纶冷嗤。 「小的不敢!」管事屈膝跪下。 「好了,起来吧。」聂紫纶伸手,修长的指尖轻抚过案上那幅画,最终停在女子身影上。 他顿住,似想起什么,眸光微微闪烁,嘴角几不可察的笑了笑。 随后,他将画卷起,以红绳圈系,收入一旁的青花瓷器里。 「把胡锦找来。」聂紫纶扬眸道。 「锦儿见过王妃。」 看着不经通报,便领着女眷进门的貌美女子,坐在临窗榻上读书的白初虹,先是细细端详过女子面目,随后在心底一笑。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她暗暗忖道。 「有事吗?」白初虹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一笑。 胡锦见着那抹笑,心下发怔。这是怎么了?韦宝珠见到她,竟然毫无反应? 「王妃回府多日,锦儿却迟迟未来向王妃请安,锦儿自知有愧……」 「既然有愧,那又为什么要来?」白初虹微笑打断她。 胡锦表情明显一噎。 「听闻,我离府不久,你便让王爷收为偏房,王爷还让你主持后宅,看来你颇得王爷欢心。」白初虹不愠不火地说道。 胡锦面上不动,心下却暗自发惊。眼前的人……真是昔日她伺候过的韦宝珠? 只见眼前榻上坐姿端正的女人,绾着堕马髻,簪以玛瑙珠花,一身藏蓝色绣白鸢花的交领襦裙,辊边是淡淡月牙白,素雅干净。 昔日略显丰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神情有些憔悴,但人看上去却更有精神,双眸熠熠如星,眉宇之间,端着一抹沉婉。 这……这怎可能是出自太傅府,自幼受尽娇宠,鲁莽蠢笨的那个韦宝珠? 胡锦硬是愣了忒久,好一会儿才回神。 「锦儿对不住王妃,还请王妃责罚。」胡锦上前一跪。 白初虹垂眼望着她,收起了笑。「倘若你真的觉得对不住,又怎会做下这样的事?」 一席话冷静却又咄咄逼人……胡锦简直不敢置信,她不仅没有大吵大闹,朝自己摔花瓷,反而这么沉得住气的质问。 「你不是来请安,而是来探我为什么回府。」白初虹语调平缓,并不挑衅。 「锦儿不敢。」胡锦的头低下去。 「你连主子的榻都敢爬上去,还能有什么不敢?」白初虹轻笑。 胡锦前倾的后背僵住,眼一抬,瞧见白初虹那双冰冷扎人的目光,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心头莫名一颤。 倘若韦宝珠撒泼大闹,那也就罢了,正好坐实了她是个荡妇泼妇之名,偏偏她这般冷静自持,反倒令人深感不安。 「起来说话吧,我离开府里这么久,当初又走得不光彩,整座王府没有人把我当回事,你是主持中馈的夫人,怎么说都不该让你来跪我。」 胡锦起了身,瞥及她冷淡却自有威严的面容,心下不禁一凛。 那汾景田庄不是个穷乡僻野吗?不是只有几个粗仆伺候她吗?听说那儿的生活清苦,吃穿用度全是简朴至极,韦宝珠去那儿住了三年,怎么说都不该成了眼前这德性。 「王妃这些年受苦了。」胡锦本有满腹对策,如今对上这个陌生的昔日主子,竟只能涩然吐语。 「是啊,我受苦的这些年,你却在王府享福,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白初虹说起话来,淡然含笑,话中明明带刺带讽,听来却是极其自然。 胡锦心中警戒更深,不知如何拿捏言语分寸,就怕韦宝珠这番平静,是另有盘算。 「我知道,那日何姨夫人上我这儿要人,我没给,还惹哭了她,她准是去向王爷告状了,王爷不管后宅事,便要你出面周旋。」 胡锦瞪大了眼,手心悄悄渗出了汗。 白初虹接着道:「我也知道,王爷肯定是让你来压我,就怕我会把后宅搞得乌烟瘴气。」 「王妃,您误会王爷了……」 「既然你说我误会,那何不把王爷找来问个明白?」白初虹就等着她这句话。胡锦愣住。 白初虹不给她开口的余地,兀自说道:「你若还真敬我是王妃,那便去把王爷找来,就说我有事求见。」 「可是……」胡锦面有难色。「王爷忙于公务,怕是抽不开身。」 「抽不开身?那好,我去见他。」 话罢,白初虹站起身,抬手抚平裙上的摺痕,仪态娴雅地走出了书房,留下僵着身发愣的胡锦。 一瞧见前方不远的正院,茉香都快急哭了,连忙小碎步往前一挡。 「王妃,茉香求您了!您就让茉香回去蕙心阁吧,茉香不打紧的,王妃莫要为了茉香,去跟王爷吵架,茉香不值得王妃这样。」 白初虹笑了笑。「你以为我是要去找王爷吵架?」 茉香红着眼眶,猛吸鼻头。「难道不是吗?」 从前王妃只要受了委屈,特别是受了其他姨娘的气,气无处可发,便去找王爷讨公道。 但王爷是什么性子?他哪管得了后宅之间的争斗,压根儿听不入耳,不愿搭理王妃,王妃认为是王爷不肯帮她,不愿站在她这边,于是撒娇不成,反变成了撒泼。 其实,王妃就是孩子心性,喜欢人家哄,需要身旁的人多让着她一点,这样的性子在太傅府,自是不要紧?,毕竟她是嫡女,上有太傅亲爹捧在手掌心,下有几个嫡兄捧着,自然养就了她要什么便手到擒来的娇贵。 王爷可不一样,他那样的人,怎容得下女子在他面前撒泼,即便是王妃,他也不容。 于是,王妃进了濬王府之后,没有一日不争不吵不闹,每每王妃想博得王爷欢心,到后来总会适得其反,招致王爷的反感,吃力不讨好,倒教王爷起了收偏房的心思。 后宅的女人一多,口舌纷争自然也多,王妃性子躁进,沉不住气,自小被惯坏了,哪里晓得女人的心眼多,自是斗不过那些庶女出身的妾室。 彷佛是应和着太傅府的兴衰,随着韦太傅在朝中四面楚歌,被皇帝爷架空了政权,王妃在府中的地位亦是日渐衰微。 旁人都看出来了,原来王爷娶王妃,不过是政局考量,想拉拢权倾一时的韦太傅,待到太傅私下结党营私,触犯了皇帝爷的大忌,因而被拔官,王妃的娘家垮了台,王爷亦不再予以重视。 尽管如此,王妃仍然不肯清醒。 直到后来,王妃遭人设局,与从前跟随太傅的幕僚王瑀发生了丑事,并遭王爷与其他姨夫人当场撞见,她永远忘不了王妃当时震惊,又受尽屈辱却无处诉说的表情……王妃这么爱王爷,怎可能再与他人有染,肯定是有人故意想陷害她呀! 第八章 「茉香,你让开。」白初虹神情淡道。 「王妃千万别做傻事……」 「你们主仆俩,打算在这儿闹腾多久?」 蓦地,正院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嗓,主仆俩一怔,同时往那头循目望去。 聂紫纶一身鸦青竹纹锦袍,一条赭红素缎腰带,圈出伟岸的身形,腰间系着一串琉璃镶玉,俊雅的眉眼,透着一抹清冷。 白初虹忽焉想起,从前她曾听说过,濬王貌美无双,堪称东周第一美男子。 甚至,在贵族之间更传说过一则笑闻,说有回邻国使臣来访,竟误将濬王认作女子,对他一见钟情,意欲重金聘娶,后来真相大白,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如今看来,这传闻当真不假。 聂紫纶的容貌确实生得极好,眉眼如画,肤白似玉,出身东周皇族的他,气质与学识自然要比贵族来得更好。 这样优秀的人,莫怪会与士昌有着瑜亮情结,也难怪士昌对此人如此忌讳。 「奴婢见过王爷。」茉香咚的一下便跪了下来。 白初虹垂下眼睫,双手在腰侧轻拢,姿态娉婷的福了个身。 「本王听你们主仆俩在那儿拉拉扯扯,就不晓得是有什么事,非得在我的屋外说不可?」最紫纶负手而立,弧度优美的下巴扬了扬。 不顾茉香的眼神哀求,白初虹朝着前方走去,在聂紫纶面前停住。 「王爷,能否进屋详谈?」她气定神闲的问道。 印象中,韦宝珠不曾这般谦容的询问过他……聂紫纶不由得多留几分神,端详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 韦宝珠自认是王府主母,总把昔日在太傅府的做派搬来王府,他不允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她偏要闹事,非得趁他进宫上朝时,大大咧咧的进书房待着。 要不,便是与后宅那些女子争风吃醋,非闹得整座王府鸡犬不宁,方肯罢休。 眼下,她竟然软声好语的徵询起他,莫非,三年下放田庄的时光,真能使人彻头至尾的改变? 他不信。 聂紫纶嘴角微微一挑。「好。」 跪在廊上的茉香瞪大眼。王妃见着王爷,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反而好声好气,王爷竟也真的愿意让王妃进主院……莫非,王爷这回让王妃回来,真是打算重修旧好? 思此,茉香感动得眼眶泛红,拉起袖子抹了抹睑。 「茉香,起来。」前方传来白初虹淡淡命令。 茉香怔住,望去。 白初虹回身笑睐。「没听见吗?我让你起来。」 「可是……王爷……」 「你是我的丫鬟,是我的人,与王爷何关?」白初虹声嗓极柔,语调甚重。 聂紫纶可不是傻子,他自当晓得,她这是说给他听的,意在宣示,谁也没资格动也的陪嫁丫鬟。 这倒有趣了,从来只想着自己的韦宝珠,竟然懂得体恤下人,抑或她这是刻意做戏。 但,她这出戏,是作给谁看?他吗?他治下颇严,亲疏有别,贵贱有分,他对待下人可从不心疼。 「王妃……」茉香满目惶恐的瞅着主子。 「我让你起来,你便起来,我让你跪,你才能跪,若是谁来你都跪,那么,究竟谁才是你的主?」白初虹不愠不火的教训道。 茉香不敢有异议,连忙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往白初虹身后一站。 白初虹扬笑,转过身,迎向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美目铄铄有神,凝睇着她的聂紫纶。 她微微福身,背脊却打得挺直,笑吟吟地道:「有劳王爷了。」 聂紫纶眯起眼,薄唇轻抿,似笑非笑,领着她们主仆俩一前一后进了主院。 想来韦宝珠这个正室在丈夫心底,确实颇不受待见,进了主院,聂紫纶也未领她进正厅,反领她进了西侧的花厅。 花厅向来是接见外客的,尽管这外客得与主人够亲近,方能踏进主院,但韦宝珠终究不是客,而是府中主母……好吧,这个主母曾闹出丑闻,疑似与他人有染,是个受尽议论的弃妇。 丫鬟送上了茶,又端了几盘糕点,离去时忍不住觑了白初虹几眼。 白初虹一派淡定,掀开茶盖,一见青花瓷杯盏里的是大红袍,她长睫眨了眨,心下有了底,便将茶盖掩上。 放下茶杯,刚刚抬眼,便对上另一双墨染似的美目,她不惊不惧,朝聂紫纶回以淡笑。 「听说你改喝大红袍。」聂紫纶瞬也不瞬的说道。 「妾身在田庄待了三年,许久不曾饮过这样的好茶,自然得趁此机会,好好一品。」白初虹淡笑虚应。 这个濬王果真不简单。 她假借训诫茉香,实则是在暗示他,她的陪嫁丫鬟谁也动不得,哪怕是他这个一家之主,亦然。 而他,随即做出了反击。他特意给她沏了一壶大红袍,让她知道,她在晓月居的一举一动,全逃不过他的眼。 其实,他不必这么做,她也晓得,他肯定在周围布了眼线,掌控她的举动。韦太傅的垮台并非偶然,而是他官阶高,锋头太满,自满得意,失了君心还不自知,私下更干起卖官位的勾当,几个儿子更因着父亲的权势,在官场上胡作非为,干尽各种脏事。 少年皇帝向来忌讳这样倚老卖老的老臣,自然容不下作风日益嚣张的韦氏。 韦太傅一被拔了官,几个儿子也因为涉嫌舞弊循私,甚至还牵连了几条人命,一一被斩首,连带遭殃的还有数不尽的朝中党羽,据她所知,皇帝还将整肃朝中歪风的重责大任,亲口交给了聂紫纶。 为了这事,士昌已不只一次提及,他说他猜不透君心,皇帝明知韦太傅是聂紫纶的丈人,怎能将整肃之事交由他来做。 如今,她成了韦宝珠,透过这具新身躯看清了这桩婚事,方悟透了一切。 皇帝这是故意让聂紫纶与韦氏撇清,才不至于让濬王府也摊进这团烂泥里。 皇帝这招着实高,却也显得聂紫纶为人冷酷,韦氏毕竟是他的姻亲,哪有女婿办丈人的理?这未免有违世俗礼节,太不近人情。 按照通俗之礼而言,聂紫纶不该担下这个责,但是他偏偏担下了。 由此可见,聂紫纶娶韦宝珠,不过是政治谋算,毫无一分私情。 被拔了官,家产充公,罪及三族,再加上韦太傅前些日子在塞北暴毙而亡,至此,曾经能够只手遮天,让朝中百官竞相巴结的韦氏,算是彻底的废了。 皇族不比寻常人家,况且,即便是寻常人家,怕是也容不下韦宝珠这样落魄的妻。 聂紫纶愿意让她回府,不过是一个意外,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惊天动地之举。 但这并不表示,聂紫纶愿意重新接纳她。 相反地,她琢磨着他只是觉着好奇,觉着她判若两人的性子有古怪,行事慎谋心细如他,岂会放任她在濬王府里自由来去。 她也清楚,她应该装傻装笨,演好韦宝珠该有的样子,好让聂紫纶不起疑心。 不过,无论是谁来看,她就是韦宝珠,如假包换,也因此她有恃无恐,不怕任何人起疑。 可倘若回到濬王府,昼夜都让人监看着,她便找不着机会出府去见士昌。 是,她之所以不顾一切,也要顶着韦宝珠的身分,费尽心思回到皇京,甚至向聂紫纶百般低头,为的便是能等待良机,上安阳王府与夫君相认。 甭管离魂换了躯壳这事有多离奇,她深信,只要能与夫君见上一面,凭着两人深浓的夫妻之情,夫君定会认出她来。 为了那一日及早到来,她说什么也得让聂紫纶对她卸下心防,最起码她得挣得自由进出濬王府的权力。 「你变了不少,本王倒是好奇,这些年你在田庄都是怎么过的?」 聂紫纶长指摩挲着六角瓷口,美目含笑,漆黑的瞳仁里却不见一丝笑意。 「田庄生活纯朴无华,让人能把紊乱的思绪理一理,况且妾身历经一场生死,方明白人生无常,许多事情也就看得更透彻了。」白初虹缓声道。 「你把什么看透彻了?」「王爷的心。」 聂紫纶墨眉一挑,手中那杯大红袍,轻烟冉冉,将他那张俊丽的面貌模糊了些许。 「王爷对妾身并无一丝留恋,更无太多情分,王爷的心中并无妾身。」 第九章 一旁伺候的茉香,听见主子语出惊人,当下傻愣石化。 白初虹眸光沉着,语气不轻不重的道:「王爷能允许妾身回濬王府,已是给了甚大的宽容,妾身不敢再奢求其他,但是,尽管妾身这个王妃当得有名无实,也不能放纵府里其他人,无法无天的踩在妾身头上。」 看着这个气韵沉婉,目光熠熠,不急不躁,据理力争的韦宝珠,聂紫纶几乎要皱紧眉头。 这哪里还是从前他熟悉的韦宝珠,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要将她错认为另一个人。 他不得不好奇,韦宝珠在田庄待着的这三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竟能让一个人的气质,乃至于性子,倶是起了巨变。 「韦宝珠,你究竟想说什么?」聂紫纶一双眼紧瞅着她。 「茉香是妾身的陪嫁丫鬟,妾身被逐出府外的日子里,没能带上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就罢了,但如今妾身回府,正需用人之际,招回自己原来的丫鬟,何错之有?」 「你这是在替下人抱不平?」倘若她当真是为了丫鬟一事来见他,那么,这个女人的动机,越发可疑。 「茉香不只是下人,茉香十二岁便开始伺候妾身,对妾身而言,已如同亲人,如今妾身已没了娘家,无亲无故,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长年伴随左右的丫鬟。」 「那胡锦呢?她对你来说,可算是亲人?」聂紫纶美目染笑,语气凉薄。 究竟聂紫纶有多厌恶韦宝珠?他这分明是为了惹怒她,方会提及胡锦。 毕竟,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自己被逐出家门后,昔日的陪嫁丫鬟却被收房,更主持着整个后宅。 莫非……聂紫纶之所以会将胡锦收房,目的便是为了令韦宝珠难堪? 太过分了!白初虹在心底怒斥。 她管不着身躯原主与聂紫纶有什么过节,以她的立场来看,实在无法容忍这样残忍的作法。 白初虹眸光一定,淡道:「妾身离府后,胡锦代替妾身将王府打点得甚好,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是王爷之福。」 她不气不恼,就连手中的茶水也不曾起半丝波动,如同止水般的平静,聂紫纶心中诧异,疑窦更深。 「这样说来,你不气胡锦?」 「妾身心存感激都来不及了,怎会气她?」白初虹太清楚他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见她拍桌瞪眼,摔盏撒泼,出尽丑态,兴许是对他的薄情看不过眼,再加上昔日与他为敌对关系,因此她不愿让他如愿。 聂紫纶眸心微微一凛,越发觉着眼前人的陌生。 她的眉眼间,端着一抹威严,不是凶猛威武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在底蕴,不教人小觑欺侮的沉稳之威。 「你来找本王,为的就是不让胡锦把你的丫鬟带走?」他直接把话挑明了说。 「是。」她扬唇浅笑。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登时听得聂紫纶眉头紧皱。 「王爷,妾身尚有一事相求。」白初虹放下茶盏,微微福了个身。 「何事?」他眯起了美目。 「妾身自知王府并无我的容身之处,妾身只求能默默守着王爷,便已心满意足,往后希望晓月居能得一方清静,没有他人来打扰,妾身自会晨昏定省的来向王爷请安。」 听出她话中的暗示,聂紫纶笑了。她几时变得这般聪颖?她这是要他把安置在晓月居监看的眼线给撤了。 「妾身明白,妾身在王府里,已是人微言轻,没有资格央求王爷,但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还盼王爷成全。」 白初虹站起身,向聂紫纶躬身行礼。 聂紫纶见着她弯下的那一截嫩白颈子,不禁握紧了凉透的杯盏。 她不仅变得聪慧,一张嘴巴也变得能言善道,气质更是判若两人……那个藏身在她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谁? 聂紫纶心神微动,俊眉轻皱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 「好,本王允了你。」片刻,他朗声道。 白初虹嘴角微微弯起,但在重新把腰背打直时,那笑一闪而逝,再站稳时,娇颜一派温婉沉着。 「妾身谢过王爷。」她坐回罗汉榻的另一侧,端起那杯大红袍,垂下眼睫,含笑饮尽。 聂紫纶见着这一幕,眉间的摺痕渐深,直至此刻,眼前的韦宝珠太陌生,那神韵,那气质,乃至于那笑,彷佛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王爷的茶甚是甘醇,妾身谢过王爷赏赐,不打扰王爷办公,这就告退。」兀自喝完了那杯茶,白初虹重新起身,言笑晏晏的领着茉香退出了花厅。 聂紫纶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眸光随着那抹纤细人影而动,一直到她出了院子外的月洞门,才将影卫喊来。 「去汾景查一查,这三年来,韦宝珠都在那儿做了些什么,见过哪些人?她的义兄如今人在何处。」 影卫无声无息,领命离去。 聂紫纶坐在榻上,撇首望向方才韦宝珠坐过的那一侧,眸光微微眯起,陷入沉思。 【第三章】 在濬王府里,聂紫纶说的话便是圣旨,果然,他一给出承诺,后宅那些女人便不再上晓月居添乱,如白初虹所愿,留得了一方清静。 但,聂紫纶对她依然存有疑虑,依然戒心甚重,甚至,经她推敲,几次交手下来,恐怕他对她又多了几分猜忌。 毕竟,透过茉香的嘴,她辗转了解到,韦宝珠过去思虑不周,性子太娇,行事冲动,从不考虑后果,非得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还得旁人帮她找台阶下,方肯消停。 而她,终究不是那样的性子,更不可能为了扮好韦宝珠,便强逼自己去演活那样的骄纵愚傻。 反正她从来就没想过一直用着韦宝珠的身分活着,最终她还是会回到安阳王府,回到士昌身边,至于韦氏与濬王之间的纠葛,乃至于濬王府后宅的恩怨,她没必要插手过问,更不在乎。 她知道,晓月居的眼线并未撤下,聂紫纶信不过她,并不仅仅是因为怀疑她,而是这两人此前的夫妻关系本就恶劣。 只是,聂紫纶虽然还了她一方清静,但显然有人仍不死心。 一如胡锦,她一连来过三回,每一回都让茉香拦阻,没见着她的面。 像胡锦这样工于心计,当主子落难时,便急着反叛争上位的丫鬟,她过去在安阳王府也没少见,只是,昔日那些丫鬟,没有一个成功上位的,反而是弄得狼狈不堪,被逐出王府。 如今易地而处,从前没经历过,她得用另一个女子的身躯与身分来面对,上天重新给了她一条命,果真是来考验她的。 「王妃,你回府不是为了重新讨得王爷的欢心吗?」 在晓月居闷了数日,这日,白初虹难得来了心情,出了院落,来到后宅南侧的园子走动,晒晒暖阳。 「茉香,我在田庄那段日子,想通了很多,既然王爷对我无心,我又何必死拽着不放呢?」 漫步在通往南侧深处的游廊上,白初虹一身素雅的月牙白绣粉菊花交襟襦裙,乌黑发髻上簪了一根七色琉璃梅花金钗,阳光洒落在她头上与肩上,宛若镀了一层金粉,看上去明媚耀眼,很是惹眼。 就连看惯了主子容貌的茉香,一时也看怔了眼,回不过神。 自从主子回府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性情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就连谈吐用语亦不同。 她总是这样气定神闲,哪怕知道对方是冲着她来,她也不动气,沉着以对。这样的主子,打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美,而那种美丽,并非是外貌所能给予的,是发自于内在,学也学不来。 茉香知道她不该这么想,但有时还是不免会产生这样的心思;兴许,主子去了田庄三年,并不算太坏,不只开了智,为人处事亦越发通透伶俐,不再自找闷亏。 「王妃能想通是好事,但……王妃终究是王爷的正妻,两人总归要重修旧好。」 「谁说我非得跟他重修旧好不可?」白初虹笑问。 茉香呆了呆。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老实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回来濬王府,为的便是与他和离。」 「和离?!」茉香瞪大眼。 两侧曲廊上,正巧几个嬷嬷丫鬟经过,耳尖听见茉香的惊嚷,纷纷驻足往这头侧目。 第十章 白初虹不怕旁人听见,更不怕那些人四处嚼舌根,只因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那日在韦太傅旧部属的宅子里,她向聂紫纶讨休书时,他却不愿给,她猜想,个中肯定有古怪,但她不想去追究这些,那不关她的事。 她仔细琢磨过,要从聂紫纶眼皮子底下脱身,最好的法子,那便是和离。 但,要与聂紫纶这样的人物和离,谈何容易。 如今皇帝跟前最得宠的两位重臣,便是聂紫纶与简士昌,而聂紫纶更是皇帝父族的子嗣,其地位自然要比寻常高官来得更尊贵。 聂紫纶这样的人,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仔细推敲,断不可能任性而为,他不愿意给休书,这就表示他还没打算把韦宝珠的正室身分拿掉。 「王妃,您在胡说什么?您若是被休离了,出了王府,还能去哪儿?」 耿直的茉香,一心只牵挂主子日后的生活,便是这份忠心,打动了白初虹。 「莫慌,我既然有这层打算,自然有退路可走,我若离开王府,必定带上你。」 见主子笑容自若,不似是说气话,茉香既迷惘又感动,至少这回主子的计划里,连她的去留也一并算上了。 「那是通往何处?」蓦地,白初虹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青石板小径。 「回王妃的话,那处是王爷的园子,府中管事有交代,那个园子除了王爷与花匠,谁也不能随便擅闯。」 这倒稀奇了,像聂紫纶这样的男人,不大可能会有多余心思莳花弄草,那园子里肯定藏着某些秘密。 倘若……她在求脱身的这段时日里,能够找着聂紫纶不欲人知的秘密,抑或是他的弱处,他日回到士昌身边,兴许能帮上士昌。 思绪转着,白初虹人已经朝青石板小径走去。 「王妃留步啊!」茉香紧随在后,不停东张西望,就怕被人撞见。 「趁着四下没人,我们进去看看。」白初虹不为所动,持续往前走。 小径两排种的是白桦树,白桦能制香,且能做成药材,一直被东周百姓视作神木,但一棵树要长得这么大,得费上数十年光景,因此白桦十分珍贵,这样一株便价值万两。 聂紫纶还真是好雅兴,竟然在这儿种下这么一大片白桦,究竟园子里藏着什么?令她越来越好奇了。 想得正出神,她的袖子冷不防地被茉香扯住。「王妃,您就别再往里走了。」 白初虹转身安抚道:「放心,一会儿要是被人撞见,我自有说词……」 话刚落下,远远便见一道人影走来,待到走近时,才发现那人竟是胡锦。 茉香的脸立时绷起,有丝紧张地拽住主子的袖角。 「王妃,她怎么会在这儿?该不会是有人通风报信?」茉香悄声问道。 「我看不像。」白初虹一派气定神闲。 胡锦来到主仆俩面前,反常的是,这回她竟没带上那一大票丫鬟婆子,只她一人来到这幽僻的园子。 一见着白初虹,胡锦神情先是诧异,随后又恢复镇定,眼神隐约可见一丝古怪的得意。 「锦儿见过王妃。」胡锦屈身行礼。 「好巧。」白初虹笑道。 「王妃怎么会来这儿呢?这儿没有王爷吩咐,是不能进来的。」胡锦说道。 「所以你是得了王爷的吩咐,才会来这里?」 「前些时候王爷公务繁重,便将打理这处的责任发落给妾身。」 说这话时,胡锦面上自是说不尽的骄傲与自满。 茉香嫌恶的紧皱小脸,死死瞪住昔日的好姊妹。 白初虹望了一眼那扇雕花铜门,再望向胡锦,问道:「你有钥匙?」 胡锦笑了笑,「钥匙有正副两对,王爷将副的那对交给了妾身。」 「我很好奇,园子里面是什么,你能不能带我一同进去瞅瞅?」白初虹落落大方的问道。 闻言,胡锦先是一怔,极不习惯眼前如此大方有礼的韦宝珠。 「可是……」 「我知道王爷不允其他人进去,既然这样,等我们出来后,你便去通报王爷,是我要胁你开门让我进去。」白初虹丝毫不在乎的笑道。 茉香扯了扯主子的衣袖。「王妃,您何必这样呢,王爷最忌有人打坏规矩,您这样会招王爷讨厌的。」 原先胡锦是不愿意的,可听见茉香这句话,她立马改变心意。「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妾身怎好拒绝呢。」 白初虹给了茉香一记安抚的眼神,道:「那就有劳了。」 胡锦自腰间取出一个粉色绣花蔓锦囊,甚是小心翼翼的打开锦囊,取出了一支雕琢精巧的钥匙。 那钥匙是锻金的,末端雕成了雀鸟的形状,巧夺天工,想必出自京中知名的金匠之手。 胡锦开了门锁,正欲推开门时,蓦然一顿,转身瞄了茉香一眼。 白初虹随即意会过来,叮嘱道:「茉香,你待在这里。」 茉香一脸憋屈的点了点头,停在原地,目送着主子与胡锦一前一后进了园子。 眼前景致,宛若一群白色蝴蝶停驻在身下,环绕着她们,甚是壮观奇艳。 白初虹一走进这座种满了白蝶兰的园子,当即愣住。 这里……怎么会种了这么多白色蝶兰? 走在前头的胡锦转身看她,道:「王妃应当晓得,王爷最喜欢的花便是白蝶兰。」 聂紫纶喜欢白蝶兰?白初虹心下惊诧不已。 见她没反应,胡锦眼神有丝幸灾乐祸,又道:「其实王爷喜欢白蝶兰的事,少有人知道,毕竟王爷可是铁铮铮的大男人,平素少碰花草,妾身也是这两年才晓得原来王爷甚是喜爱蝶兰,尤其是白色,王爷书房里的暖阁便摆了好几盆。」 「是吗?看来王爷颇有雅兴。」白初虹根本不在乎那个男人喜欢些什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探手抚弄白蝶兰,想起昔日丈夫为了讨她欢喜,在府里种了无数的白蝶兰,心头不禁发酸。 胡锦自是不明白此刻白初虹的心,见她低首去嗅兰香,目光闪灿的道:「有件事不晓得应不应当告诉王妃。」 白初虹心不在焉的应道:「什么事?」 「妾身曾经听过王爷身边的随侍提及一件事,就不晓得是真是假……」胡锦顿了下,故意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听说,王爷种这么一大片蝶兰,是为了讨好一个女子。」 摆弄白蝶兰的纤手顿住,白初虹直起身,秀眉微蹙。「讨好女子?」 如聂紫纶那样的男人,怎可能会想讨好女子?八成是这个胡锦瞎扯出来的谎言,目的便是为了激怒她,惹她大吃飞醋。 「是吗?难得王爷这般有心,就不知是哪个幸运的女子,能让王爷如此大费周章。」白初虹不咸不淡的说道。 胡锦只当她是强装镇定,抿着一抹窃笑,又道:「王妃难道都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好奇的?一个濬王府便有这么多女人,甭管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总归不会是王爷最后收房的那一个。」 听着白初虹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胡锦惊诧之余,又有些不甘心。不可能,韦宝珠过去忒迷恋濬王,怎可能去了田庄三年,便对他心如止水。 得不到自己预料中的反应,胡锦越发的慌了,逐渐明白,眼前的韦宝珠,确确实实不再如从前那样好捉摸。 「谢谢你开了门锁,让我进来这园子一览。」白初虹朝着心思紊乱的胡锦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王爷喜欢的,是一个有夫之妇。」 就在白初虹临出圜子之前,胡锦冷不防地冒出这一声。 白初虹霎时止了步,秀眉微拧,轻缓的转了个身。 胡锦冲着她笑,笑得有丝同情,似是错把她的惊愕,当作了醋意。 「这事,我也是前些时候,无意间得知的。」胡锦说道。 白初虹不吭声,静等下文。 与胡锦这样的人交手,其实不太需要伤神,终究只是出于后宅,终日周旋于闺阁之中,这样的丫鬟眼界狭隘,心胸窄小,想得出来的,也就那些而已,全猜得到。 「听说,王爷喜欢的是安阳王妃。」胡锦再次语出惊人。 这一回,白初虹面上的震愕再也藏不住。 「你……说什么?」 「王妃没听错,王爷喜欢的,正是安阳王妃。为了她,王爷才会在府里种了这么一大片白蝶兰。」 第十一章 说这话时,胡锦眼底的笑意,已被妒意取代。 白初虹怔忡好片刻才收回神,道:「这事……可属实?」 「虽然无从查证,但这是我从王爷的随侍那儿听来的,再者,安阳王妃前些日子病逝,王爷竟然还亲自上安阳王府吊唁,尽管在外人眼中看来,王爷这是上门看戏,但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王爷这是不舍安阳王妃。」 白初虹眯起眼,仔细回想昔日与聂紫纶可有过什么接触。没有,一次也没有。 胡锦这个荒唐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会不会是聂紫纶想出的新计策,意欲打击或设计安阳王府? 不可能。再怎么说,喜欢一个有夫之妇,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哪怕是聂紫纶这样地位的男子,手握大权,目中无人,亦不得不忌讳这样的事。 「王妃难道不生气吗?」胡锦见她无动于衷,不禁纳闷。 「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有何好生气?再说,安阳王妃已经不在人世,即便这是真的,那又如何?」 白初虹淡淡说罢,转身便走,丝毫不起波澜。 她不信。 她与聂紫纶并无任何交集,素未谋面……她可是安阳王府的主母,简士昌明媒正娶的妻子,隐身幕后帮着献策出计,聂紫纶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但……那一片白蝶兰又该如何解释? 白初虹心念一顿,步履渐缓,忍不住又转过身,怔忡地望向园中迎风摇曳的白蝶兰。 蓦地,脑中竟浮现那张俊雅无双的面庞,她心尖一拧,别开脸,不许自己再瞎想。 当务之急是得想法子与安阳王府那头联系上,在这之前,她绝不会傻到去招惹聂紫纶这个男人。 交手数回,尽管交涉不深,但从聂紫纶如何对付韦氏来看,便不难看出聂紫纶的能耐与心思。 他既然能得帝王信任,三番两次利用政局的动荡,暗中打压安阳王府,对待正妻又是这般冷酷无情,显见他绝非善物。 她不屑与这样的人有过多接触,甭管他在濬王府里种了那一大片白蝶兰是何用意,总之,绝对与她无关。 数月后。 朱红色宝盖马车徐徐行驶在临近南宫门的庆华街上,由于人潮密集,街道两旁自然形成了一座瓦市。 瓦市便是聚集各式贸易的热闹市集,但由于近皇宫,这里的瓦市卖的多是给达官贵族的文雅之物,隔壁另一条街则是茶楼酒楼,多是官员富贾出入其中。 马车里,聂紫纶身着赭红白鹤纹饰的官服,手里执着一卷黄皮书册,垂眸端详,专心入神。 「王爷,您看,皇上是不是有意拔擢王晁当参政知事?」 同车而坐的是前些时候才升官的陆建文。他是东周历来最年轻的中书侍郎,一路追随聂紫纶,为他所用,甚是忠心。 聂紫纶眼也不抬,修长的手翻过了一页,目光灼灼的浏览书页。 「有人向皇上密奏,说储相在朝中勾结党派,暗中与枢密院作对,储相是两朝老臣,颇得太后亲族信任,储相的族姊又是前朝贵妃,说起来还是恭王的堂舅,有了这层关系,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牵动着多方势力。」 顿了下,一双美目自书页中扬起,嘴角微扬,道:「为了削弱储相的势力,皇上必然得提拔几个不与储相同流的人才,而王晁正好是绝佳人选。」 「可是王晁是安阳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若当上了参政知事,日后必定处处与我们作对。」陆建文忿忿地说道。 「这事,多半是安阳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聂紫纶语调清冷,笑了笑,合上书卷,挑起了窗上锦帘。 正巧,对向街道上一辆朴实的老旧马车驶过,一阵风吹过,虚掩的纱帘被吹起,露出一张秀美的娇颜。 聂紫纶眯起眼,停住。 纱帘吹起,又落下,再次掩去了马车里的娉婷身影。 「任靖。」聂紫纶低喊了一声。 帘外的随侍任靖立刻应声:「王爷有何吩咐?」 「方才过去的那辆马车,可有看见?」 「看见了。」任靖隔着帘子说道。 「可是咱们府里的?」 「启禀王爷,那确实是濬王府的马车,是老夫人的旧驾,后来拨给了后宅……记得过去王妃曾嫌弃太过老旧而不愿乘坐,便一直搁着。」做为濬王的随从,任靖对濬王府内外大小事可说是了如指掌。 陆建文的眼神闪烁了下,悄悄觑了一眼对座的聂紫纶。 据闻,濬王妃曾经红杏出墙,被冠了个荡妇臭名,驱逐出府,下放田庄,前些时候却被接了回来……这事,尽管台面上没什么人敢提及,但那些皇亲贵族私下谈得可凶了。 思及此,陆建文不由得多觑了聂紫纶几眼。 自从韦太傅被铲除之后,韦氏一族在东周朝彻底没落,按常规而言,聂紫纶是该休妻再娶,不论怎么说,韦氏罪诛三族,若非韦宝珠已嫁入濬王府,皇帝念及与濬王的情分,加上韦氏已入了聂氏族牒,早不算是韦氏之人,否则,韦宝珠也该随韦氏的沦陷而一同被清算。 聂紫纶休妻是天经地义的事,更是理所当然,况且,后来还出了那样丢尽濬王府颜面的丑事,韦宝珠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子,哪里还有资格当濬王府的主母,没悬梁自尽都算是厚颜无耻了。 京中无数贵族全盼着韦宝珠收休书,好将未出阁的闺女往濬王府送;毕竟,倘若能入聂紫纶的眼,当上尊贵的濬王妃,代表的不仅是日后无限的富贵,更能光耀族氏,荣及亲人。 怎料,众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聂紫纶有任何举动,三年过去,被逐至乡下田庄的濬王妃,如今又回来皇京,众人自当议论纷纷,猜不透聂紫纶为何一再宽贷不守妇道的正妻。 「派人跟上。」蓦地,聂紫纶落下了命令。 只见帘外的人影一个颔首,随即跃下马车,不见踪影。 聂紫纶又对外头的车夫吩咐道:「送陆大人回府。」 陆建文心下诧异,却不敢多言。 不多时,朱红色马车在陆府前停下,车帘挑起,陆建文下了马车,朝着车厢里拱手一拜,目送马车掉头离去。 望着马车扬起的尘烟,陆建文喃喃低道:「莫非濬王对这个韦宝珠是真有情意?」 这……有可能吗?熟知内情的人都明白,当年皇帝是藉聂紫纶之手,铲除了玩权弄政的韦太傅,聂韦联姻不过是政治考量。 聂紫纶是何等人也,怎可能会在这桩婚姻里交付真情,恐怕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况且那韦宝珠也非是良妻,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她是配不上聂紫纶的。 「……莫非韦宝珠手中握有什么秘密?」陆建文百思不得其解的喃道。 一只手挑起了帘子,聂紫纶那双幽沉的美目,睇向了对街转角的老旧马车。 矗立在正对街上的那幢宅院,正是气派庄严的安阳王府。 「你说,她让她的贴身丫鬟进去安阳王府送信?」 聂紫纶眸光一转,望向回来覆命的任靖。 任靖颔首,道:「属下一路尾随王妃的马车来此,马车停下不久,便见茉香下了马车,进了安阳王府。」 「人到现在还没出来?」聂紫纶复又望向对街。 「怎么说,王妃身分特殊,安阳王府虽然放行,但进到里边是什么倩形,谁也说不准。」任靖道。 正说着,对街安阳王府的乌木大门开启,茉香缩着脑袋快步走出来,似乎生怕被谁撞见。 聂紫纶薄唇微挑,目光却寒了几分。「为什么没好好盯着她?」 任靖诧异,「王爷忘了,是您下令撤了盯住王妃的人。」 聂紫纶这才想起,自从韦宝珠回府之后,除了初时她为了陪嫁丫鬟来过他,此后再也没闹过什么事,就这么安分的待在晓月居,无声无息的,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就连胡锦这个叛徒对她都激不起半点涟漪,镇日只是摆弄花草,读书写字,日子一久,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于是,他便不再让人回报晓月居的一举一动,顺势也撤了晓月居的眼线。若不是今日这场巧遇,恐怕他早忘了韦宝珠人在王府的事。 对街那头,茉香上了马车后不久,马车便缓缓朝着这头驶来。 第十二章 聂紫纶放下锦帘,双手交握,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见着这个小动作,任靖心中一沉,有些不安。 「原来,藏身在韦宝珠身后的人,便是安阳王。」聂紫纶垂掩的眸光,含着一抹笑意,看似温润,却甚是慑人。 「王爷,要不……属下把宋贤等人找来?」 「也好,让他今晚来见本王。」 说罢,窗外影晃绰绰,正是韦宝珠乘坐的马车经过。 聂紫纶挑起帘子,冷冷睨上一眼,适巧,纱帘被吹动,车里秀丽的人影不经意朝这方望来。 刹那间,两双目光在半空中交会。 聂紫纶笑了,白初虹怔住,她身旁的茉香刷白了脸,紧紧拽住她的袖子。 「王妃……」 车轮辗过青石板的麟鳞声,盖过了茉香惊惶的声嗓,短暂飞掀的纱帘,在擦身而过之后,重新覆上,掩去了那张临危不乱的娇颜。 聂紫纶笑了笑,竟觉有几分意思,道:「还以为她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看来是我高估了她。」 「王爷,安阳王若是串通王妃……」 「韦宝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聂紫纶低嗤。 闻言,任靖不敢再多言。「回濬王府。」聂紫纶宽肩往后一靠,闭目假寐。 任靖有些挣扎的望着主子,几度想开口,嘴皮掀了掀,终究还是退出了马车。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与他一样,揣着同个问题,那便是,何以濬王始终不肯休了韦宝珠? 「王妃,可该怎么办才好?方才那是王爷的马车……」 这头,行驶中的老旧马车里,茉香白着张粉脸,两手紧拽着主子的袖角,嘴里嚷嚷不休。 白初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好片刻没吭声,见状,茉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这几个月来,王妃终日待在晓月居,闲来无事便读书写字,偶尔找她一同下棋,要不便是莳花弄草,几乎过上岁月无争的日子。 她原先还有些不习惯,但日子一久,不免心生欣慰,当主子是真的想得通透了,不再执着于王爷。 怎料,前些日子王妃开始带上她出门参佛,还让她特别跟王府管事要了一辆不起眼的老旧马车,说什么这样出外才方便,不招摇,不外显。 到后来她方明白,主子说的不招摇、不外显是为了什么。 竟是为了方便她们上安阳王府不被发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日主子便让她上安阳王府送过一次信,只是那次她被安阳王府的守卫拦下,怎样都不肯放行,没能将主子的亲笔手信送达。 思及此,茉香心头惴惴,紧瞅着不见一丝慌乱的白初虹。 「王妃,您明知道咱们濬王府与安阳王府是水火不容,您过去与安阳王府又没有任何交情,怎会让奴婢去送信呢?」 嗓音略顿,茉香咬咬唇,悄声道:「况且,还是让奴婢打着给已经病逝的安阳王妃送信的名义去,这……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白初虹微笑,「哪里奇怪?过去我与安阳王妃确实有过几面之缘。」 「但安阳王妃已经死了呀!」茉香心急地嚷道。 「那就给安阳王送信去。」白初虹无动于衷的说道。 茉香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初虹扬起浓黑的睫毛,岔开了话:「你上回被阻,这回再去送信,安阳王那边不就收了吗?」 「那是因为……您非要让茉香对安阳王府的管事说那些奇怪的话,那个管事听了,简直就像活见鬼似的,脸色发青,接过信的时候,两手还在发抖呢。」 那是当然。白初虹浅浅一笑。 她让茉香说了一些昔日她常叮嘱下人的话,何管事向来最忌讳阴阳之说,肯定会收下那封信,转交给安阳王。 谈话间,马车已在濬王府的侧门停住,白初虹抬手轻抚鬓角,又摸了摸发髻上的玛瑙花簪,姿仪端秀优美的下了马车。 茉香再一次看怔了眼。从田庄回来皇京之后,主子不仅谈吐有别于过往,就连举止仪态亦大器不少,整个人气韵丕变,宛若脱眙。 用过晚膳后,主院那边遣人过来传话,让白初虹前去正院书房,说是王爷候着,等她一同茶叙。 管事一走,茉香当下双腿发软,险些瘫坐下来。 「完了……完了,王爷今日肯定是看见我们了。」茉香使着哭腔说道。 「他肯定是看见了。」白初虹放下了杯盏,缓缓站起身。 「王妃,这下可该怎么办才好?」茉香被主子的冷静看得发懵。 「且去听听他怎么说。」 白初虹一派安之若素,带着茉香来到主院,让管事打灯领她步入书房。 绣着花鸟的灯罩里,烛光橘暖,照亮了墙上悬挂的一幅山水墨画,两旁九宫格沉香书柜上,摆放着东周朝独有的凝玉白瓷,那是出自皇室烧窑的宫瓷,权贵人家才有的古玩。 靠窗的长榻铺着一层雪白狐毛,沉香木莲花座茶几上,一只鎏金兽炉里燃着香屑,一壶大红袍与两碟水晶糕,半掩的窗外,挂着一轮浅月。 月色正好,坐在一旁沉香长案后的太师椅上,那个身穿一袭绦色绣麒麟图饰的男人,发如墨,肤似玉,五官绝丽,宛若刀凿。 盛传皇族聂氏之人,俱是承袭了东周开国皇后的绝世美貌,不论男女,个个容貌出挑,传闻果真不假。 望着站在书房中央,一身月牙白交襟束胸长裳的韦宝珠,聂紫纶的眸光沉了沉,搁在案上的一只手,底下压着一纸手信。 白初虹缓缓转过身,望向正在端详她的男人,先是微微扬笑,随后福了个身。 「妾身见过王爷。」 「坐。」聂紫纶瞬也不瞬地凝睇着。 白初虹颔首,来到临窗长榻,姿态端正的落了坐。 聂紫纶静静的看着她一会儿,方扬嗓:「可知道本王找你来是为了何事?」 「妾身不知。」白初虹自然装傻。 聂紫纶笑了笑,也不打算揭穿她,挪动压在手信上的那只大手,改拿起一旁的大红请柬。 「三日后,娄太尉要在府邸为他的夫人办祝寿宴,特别禀明要本王携上你,好让太尉夫人能与你叙旧。」 三日后……白初虹心下微怔。也太巧了,莫非他知情? 她盯着那张俊雅的笑顔,却什么也端详不出来,只能勉为其难的牵动嘴角。 「你与太尉夫人昔日是闺中密友,她过生辰,你确实该到,难得她还惦记着你,你可得要好好准备一下。」 「妾身谨遵王爷提醒,必定会为三日后的寿宴好好准备。」 白初虹站起身,行了个便礼,顺势便一路低垂着眼,想退出书房。 「今日,可是去过了安阳王府?」 月白色的背影在门边停住,那纤细挺直的腰背,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僵硬。聂紫纶扬起玩味的笑,垂下眼,放下请柬,改执起方才压在手下的那纸手信。摺成对折的手信打开,里面是潜入安阳王府的探子,一字不漏重新誊写下来的内容。 初读内容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要不,便是探子弄错了。 但经过任靖一番确认,这手信内容,确实与韦宝珠的贴身丫鬟转交到安阳王府管事手中的信,一模一样,一字未差。 「去过了。」白初虹转过身,朝着太师椅上,眸底映着冷月锋芒,凛冽慑人的男人,微微一笑。 「本王倒不知道,你与安阳王府竟有交情?」 「王爷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 「你,可认识安阳王妃?」 白初虹心尖一拧,面上不动声色,对上聂紫纶那双含笑的眼,背脊无端爬上一阵寒意。 蓦地,她想起胡锦那席话,以及那满园子的白蝶兰,不禁思忖:那是真的吗?聂紫纶对她……有可能吗? 「认识。」白初虹斩钉截铁说道。 聂紫纶眼底的温润,迅速褪去,转瞬凝霜,大手暗暗捏紧了信笺。「你说谎。」 「王爷此话怎讲?」 「你与安阳王妃从不曾有过交谈,更遑论是交情。」 「王爷镇日忙碌于公务,少涉足后宅,对妾身与谁家夫人交好,又怎会知道呢?」她笑笑地回道。 她这是在与他斗心机吗?是谁教会她沉住气,又是谁教她模仿起「她」的沉婉大器? 无论那人是谁,他定会将此人揪出来! 第十三章 「你说得对,你与谁交好,又与谁是手帕交,这些本王一概不知情。」聂紫纶眸光凛冽的笑道:「既然你说你认识安阳王妃,那本王姑且信了你。」 「妾身只是上安阳王府递了封凭吊信,以尽挚交一场的情谊,还望王爷切勿怪罪。」白初虹双手往腰侧一摆,嫋嫋娉娉的福了个身。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本王若还怪罪,岂不是太不近人情。」聂紫纶眼若寒星,唇上那弯笑,温润悦色,却教人心颤。 白初虹垂下眼,感觉手心微微汗湿。过去是她小觑了聂紫纶……倘若早知他是这么可怕的人,她定会婉劝士昌勿与他正面交锋。 「妾身不叨扰王爷歇息了,妾身告退。」 目送月白色人影离去,聂紫纶眯起眼,面色寒下。 他再次摊开手中发皴的信笺,下颚随着读过信上内容,寸寸收紧。 思君之甚,画夜难安。盼君安好,勿悲,勿恸,虹影依然在,只是不见君。 静月阁里,后院白杨下,那坛女儿红,味道可依旧? 士昌,三日后晚上,虹儿在老地方等你。 【第四章】 华灯初上,娄府的漆金大门前,宝盖马车与华轿络绎不绝。 说起东周朝的枢密院,必得提起娄易此人。 娄易,祖上俱是武将出身,而他亦然,不仅传承了娄氏的武学根基,自幼天赋异禀,力大无穷,更是精通剑术与兵法谋略。 娄易一路扶持太子即位,并在年轻皇帝的拔擢下,掌管枢密院,成为东周朝历来最年轻的枢密太尉,手中握有一半虎符,足以号令东周百万大军,显见皇帝对他何其看重。 娄易此人行事孤僻,在朝中少与人来往,即便朝中势力割据,党派各拥其主,亦如以太后外戚为主的简氏党派,以及皇帝亲族的聂氏党派等等,却也不见娄易往哪边靠,他谁也不拉拢。 实际上,按照皇帝对娄易的重视,其地位几可算得上是半个亲王,一些不受皇帝重视的皇族,见着了娄易恐怕还得敬上三分。 娄易性子冷,少言,治下颇严,并不可亲,但是熟知内情的人都晓得,娄易有个罩门,那便是他的妻。 说起娄易的正妻岑氏,那又是另一段东周趣谈。 宴席间,白初虹按照东周宴规,按照官阶品位,端坐在女眷那一桌,两旁坐的分别是几个亲王的正室,再过去则是一品官员的夫人。 这样的场合,是不容许妾室出现的,能受邀来此的,必定得是正室,否则便是有辱主人,于礼不合。 即便如此,韦宝珠做为一个丑闻满东周的荡妇,虽是顶着濬王妃的头衔,却没人将她当回事,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只见满席高坐,衣香鬓影之间,各家主母交头寒暄,唯独白初虹一人静坐在位子上,同席而坐的夫人们,谁也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满桌的热闹,彷佛与她无关,她就坐在那儿,双手合捧茶盏,眸光低垂,好似沉思那般。 聂紫纶在另一头的宴席上,透过席间重重身影,不着痕迹地看着这一幕。 倘若是从前的韦宝珠,早已受不住这样的冷落,肯定会自觉受辱,愤而起身离去...眼前那个彷佛入定一般,周遭纷扰倶与她无关的女子,竟然陌生得令他认不得。 不,或许该说,那神态,那从容,那淡然,他应是认得的。 那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独有的姿态。 一个,聪颖,冷静,温婉,大度,美得不似世俗该有的女子。 这样的姿态,绝不可能出现在韦宝珠身上。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方会这样模仿起「她」的神态? 莫非,韦宝珠是走投无路了,方会想出这般装神弄鬼的谬计,盼能与简士昌搭上,好让简士昌帮着她复仇?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意外了。毕竟,依照韦宝珠仅有的那丁点聪明,确实只能想出这样的「绝顶谬计」。 聂紫纶嘴角一扬,嘲意在眼底蔓延。 白初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这抹笑,盈握杯盏的纤手不禁一紧。 「宝珠?」 身后传来一声娇润的笑唤,切断了白初虹与那个男人的凝视。 白初虹转眸,看见一名身穿黛青色销金齐胸襦裙,梳着垂云髻,簪着珠翠与掐丝红玛瑙金钗,容貌俏丽的岑氏走来。 她见过岑氏几回,都是在宫宴上。岑氏出身民间,来历不明,当年娄易要娶她,据说曾受皇帝反对,至于个中缘由如何,只有内情人士清楚,她这样的局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白初虹朝岑氏福了个身。「见过太尉夫人。」 岑氏一怔,瞅着她好片刻,似是有些认不得她。「好些年不见了,濬王妃近来可好?」 白初虹垂下眼,笑笑回道:「多谢夫人惦记,宝珠这些年在汾景,日子还算过得去。」 岑氏蹙了蹙眉,总觉得眼前的韦宝珠,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出入。 不过,她与韦宝珠到底只是有过几面之缘,交情不深,兴许是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她性情起了转变,方会如此。 岑氏见她始终低垂着眼,似也无意与自己多寒暄,便道:「那年你离京前,曾把一支簪子落在我那儿,一会儿我命人带你去取。」 「谢夫人这般有心,还帮着宝珠留着旧物。」白初虹颔首行礼。 「安阳王到。」 蓦地,花厅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白初虹一愣,随即昂颈望去,只见一道拔长削瘦的俊逸身影,在随从簇拥下入了花厅。 那人,发黑瞳黑,肤色甚白,五官英挺,一袭丹青色竹节纹饰长袍,外罩玄黑如意纹绣披风,看上去比昔日清瘦了不少,神色亦有些憔悴。 士昌……白初虹咬了咬唇,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 简士昌一现身,花厅里的氛围登时有些诡异,毕竟朝中人尽皆知,濬王与安阳王不和,下了朝,两人几乎不曾在同个场合碰头。 白初虹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她转眸,才发现聂紫纶正含笑冷睇着她。 她心中一阵踩空,连忙垂下眼,在自个儿的位子端正坐好。 不对劲……按理说,士昌不可能不晓得聂紫纶会出现在这儿,倘若他知道,肯定不会来,他为什么会来? 莫非……白初虹又望向了花厅另一头的聂紫纶。 他扬着笑,正与简士昌寒暄,两个同等尊贵,容貌各具绝色的男人,站在一块儿,登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若非这两人是敌对,眼前这一幕,实在甚美,教人不住赞叹。 白初虹看着,却只觉心惊,谁晓得聂紫纶又想出了什么论计,想陷害士昌?抑或他发现了她什么,才会想法子把士昌引来? 无论如何,她都得与士昌说上话,早些与士昌相认才行。 湖上花榭里,皇京里最拔尖的戏班子,弯着身段,唱的是诸宫调,金缕戏衣教人目眩神迷,花厅宴席里,酒过几巡,众人已有些醉意。 趁着宴席渐散,白初虹起了身,领着候在花厅外的茉香,假借要前去取发簪,离开了花厅。 「王妃,这里是太尉府,我们又不熟悉,是不是该先知会太尉夫人一声……」 茉香话未竟,已被白初虹拉到朵廊上。 「别嚷嚷,我并不是真的要去取发簪。」白初虹悄声道。 「王妃这是想做什么?」 「方才,我看安阳王与曲尚书也走来这儿,且在这儿等等,兴许会碰上。」 茉香瞪大眼,「碰上安阳王?!王妃,你……你这是疯了不成?:王爷也在这儿,万一被王爷撞见——」 叽喳声被一只纤手捣住,剩下呜呜声,茉香只能转动眼珠子,瞪着主子。 「你别嚷嚷。」白初虹警告道。 茉香只得点点头,白初虹这才松了手。 不远处传来交谈声,正是安阳王与曲尚书。 白初虹吩嘱道:「你去转告安阳王,说我有要事求见,领他来见我,切记,别让曲尚书听见。」 茉香看了一眼主子指的前方湖畔,那头垂柳傍湖,设有铺着鹅卵石的赏湖小径,甚是隐密,在那儿谈话,确实不容易被其他人撞见。 「可是……」 「你这是想违命抗主吗?」白初虹平日待茉香甚是宽容温和,此时不得不摆出主子的谱。 「茉香不敢。」茉香满脸憋屈的领命而去。 第十四章 湖畔沿途设有灯柱,黄色纱灯罩里,火光熠熠,白初虹刻意往灯火照不到的暗处走去。 不多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心中一紧,捏紧了裙摆转过身。 简士昌面无表情停住脚步,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 她轻轻抿唇,唤道:「士昌……」 简士昌闻声皱眉,微愠的道:「三日前便是你遣人来安阳王府送信?」 「不错,正是我。」 「濬王妃,你这是想做什么?」 「士昌,你且稍安勿躁,听我解释——」 「你疯了不成!」简士昌发怒斥道。 白初虹怔住。 「你竟敢直呼本王名讳?濬王妃,你这是不守妇道,有意勾搭有妇之夫?」 瞥见简士昌面上的鄙夷之色,白初虹心下不禁发慌。 士昌这是怎么了?他向来谦雅有礼,即便是女子,亦不曾用着这般恶劣的口吻……莫不是,因为韦宝珠恶名在外,他才会这样? 遭其他人误解,那都无妨,可眼前人是她昼夜思念的挚爱夫君,饶是冷静如她,亦忍不住慌了心神。 「士昌,我不是韦宝珠,我是初虹。」她有些急切地说道。 简士昌先是愣住,随即冷冷发笑:「濬王妃,你是在寻本王开心吗?还是,你这是蓄意踩着本王的痛处,想让本王不痛快?素闻濬王妃野蛮无知,蠢笨无度,且不守本分,本以为传闻略过夸大,如今一看,倒也不假。」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可你得信我,我真的是初虹……」 「是濬王让你来说这些浑话的吧?」 看着简士昌眼中的厌恶与猜忌,以及他那满满的鄙夷口吻,白初虹竟有些认不得自己的夫君。 从前,不论发生何事,对上什么人,士昌性情温润,从不对人严词厉色,更遑论是这般恶劣失礼。 即便她真是韦宝珠,即便韦宝珠当真背负了荡妇臭名,按照士昌的性子,绝无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士昌莫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士昌,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你是怎么了?」白初虹不可置信的凝瞅着他。 简士昌皱了皱眉,竟有些恍惚,总觉得……她那个眼神,与死去的妻有几分肖似。 不可能!他亲眼看着妻子断气,又亲手将她下棺埋葬,况且,眼前的女人是濬王府的王妃,绝无可能是已死的白初虹。 心思底定,简士昌只当韦宝珠是想用计接近自己,思及此女声名狼藉,眼神越发鄙夷轻蔑。 他冷笑一声,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嫌恶,道:「韦宝珠,你别以为说这些话装神弄鬼,便能骗倒本王,本王虽不晓得你与濬王在盘算什么,可任谁都知道,濬王妃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恶名在外,丢尽濬王府的颜面,濬王得你这样的妻,倒也相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白初虹彻底愣住。 眼前的人,是谁?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但为何他的眼神,他的神态,乃至于他的语气,都这般陌生? 「本王不晓得你是从何得知安阳王府后宅的事,但本王警告你,少再以本王妻子的名义装神弄鬼,再有下回,本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面色阴狠的撂下警告,简士昌姿态冷绝的转身离去。 白初虹僵在原地,一句士昌梗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蓦地,一声低朗的笑嗓荡入耳底。 她心头一凛,侧身望去,瞧见灯柱下,一袭赭红销金麒麟纹饰的袍子,包裹着高大瘦削的男人身影。 闪烁灯影间,聂紫纶阴柔的俊颜,端着一抹冷嘲,笑睨着她。 他是几时来的?白初虹后背一凉,纤手悄悄拢紧。 「这是谁想出来的妙计?竟然让你装神弄鬼,假扮成死去的安阳王妃,你以为这样做,便能拉拢安阳王?」 白初虹抿紧略显苍白的唇,一语不发,水眸盈着几分狼狈,凝瞪着他。 无论她做什么,全都逃不过这男人的眼,这男人当真是她的煞星不成? 「我不懂,王爷对我既然无情,何不干脆放手,休离了我?何苦这样相逼?」 身为女人,她比谁都明白,一个男人若对女人有情,绝不会是这样的对待,她能感觉得出来,聂紫纶对韦宝珠是当真无心无情。 聂紫纶扬笑,那双美目却不见一丝暖意,只教人觉得冷。 「本王想怎么做,那便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本王。至于休离与否,你犯不着担这份心,濬王府一日未倒,便会留着你这个无用的主母。」 「聂紫纶,你这是何必!」 「韦宝珠,你别再丢自个儿的脸面了,你以为,你假扮成白初虹,便能博得简士昌的同情?」 他刻意停顿一下,提步走向她,停在她面前,高大身躯似魅影般笼罩着她。莫名地,她有些心怯,竟兴起了躲开的冲动。 在她躲开之前,他复又扬嗓:「告诉你,简士昌压根不爱白初虹。」 白初虹浑身一震。 无视她刷白的面色,聂紫纶兀自说道:「你真以为简士昌对白初虹情深义重?不对,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这么以为。」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屏息,心口直颤。 他挑了挑唇,冷睨她的震惊,道:「白初虹婚后多年始终不能生育,安阳王迟无子嗣,你当真以为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 「你胡说!」她耳骨泛红,将心底的羞惭压下去,驳斥道:「世人皆知,安阳王夫妇鹣鲽情深,即便两人膝下无子,安阳王与王妃始终相敬相爱……」 「你可知道,安阳王有个三岁的私生子?」 话一落,白初虹水眸猝然瞪圆,喉间犹似被绞住一般,霎时没了声。 好片刻,她才济出破碎的句子:「你说谎。」 聂紫纶眉眼含笑,笑得着实嘲讽,道:「孩子的生母是个酒楼歌女,还曾是名满皇京的头牌,据说她的初夜,便是卖给了一位未曾露面的莫公子,至于这个莫公子是谁,又为何能将这个歌女及孩子,藏在石磐街十巷胡同?」 听着他话中呼之欲出的答案,白初虹起了一身恶寒。 「不可能……安阳王不是这种人。」 「怎么,眼下才发现你打错如意算盘,找错了人当帮手?」 最紫纶只当她是懊悔及错愕,哪里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瞪着那张看好戏的俊颜,白初虹握紧了粉拳,肩头一颤一颤的,眼圈渐红。 其实,她心底比谁都明白,聂紫纶视简士昌为要敌,他肯定派出了探子,盯住安阳王府的一举一动,他这样的人,绝无可能做出无的放矢之事。 ……莫非,士昌当真瞒着她,在外头养了外室? 孩子已经三岁,这样说来,他已经瞒了她三年之久……三年啊,这三年来,他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别白费心机了,简士昌可不是你看见的那么简单,你当真以为他爱妻至深?傻子。倘若他真这么爱,便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说这话时,聂紫纶的眸光渗着丝丝寒意,白初虹直觉有异,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聂紫纶好看的眉峰一皱,正欲开口斥止,她已先扬嗓:「你说简士昌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你口中的事,指的应当不是他在外头养外室的事。」 他心下微微怔讶。她几时变得这般聪慧?竟能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再蠢得去安阳王面前装神弄鬼。」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眼中冽光灿烁,犹似刀锋剑刃上的寒芒。 「白初虹并非病死,而是经年累月遭人下毒,一点一滴,毒入五脏六腑,衰亡而死。」 抓住赭红衣袖的纤手登时一紧,瞪大的水眸,缓缓渗出液体,她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她瞪着眼,哑着嗓,面颊布满泪痕。 聂紫纶不明白她为什么而哭,却也没心思深究。 「此事,千真万确。」他冷冷回睇。 「王爷的意思是,白初虹是让人给毒死的?王爷可有证据?」她红透的眼圈,浮现了一抹恨色。 「这事,安阳王府里仅仅只有三个人知情,下毒的证据早已湮灭,本王之所以知情,那是因为本王派人去掘坟。」 第十五章 掘坟?!白初虹震住。他竟然去掘了她的坟!这对死者是多么不尊重的事,如此折损阴德的事,他怎做得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她嚷道。 「为了确认她真是被毒死的。」俊颜毫不在乎一般的回道。 她咬牙,恨声地道:「她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连她的屍身也不放过?聂紫纶,你会遭报应的!」 他扬了扬下巴,嘴角挑起,道:「本王不怕报应,毒死白初虹的人可不是我,而是她至死都深信不疑的良人,简士昌。」 她僵住,泪水缓缓滑下脸,耳边只剩下自个儿的低喘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士昌是她的夫君,为了治她的病,不惜找尽了皇京的神医大夫,花了大把银两弄来珍稀药材,怎么可能会是他下的毒手? 「人前恩爱,人后阴险相害,这便是简士昌毒辣的真面目,管你爱信不信,本王只想好心劝你一句,你若真想要拉拢简士昌,恐怕你是弄错心机。」 聂紫纶垂下眼,拉开袖上那只纤手,不再多看那张苍白的娇颜一眼,转身欲离去。 他本不想管她的事儿,她想犯蠢发傻,想将她剩余无多的顔面全丢尽,他都不会拦她,可她竟然打着「她」的名义去接近简士昌,他便无法容忍!唯独这件事绝不能忍。 聂紫纶才提足走没几步,却见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茉香,蓦然瞪大眼朝这方向飞奔而来。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转身望去。只见背对着他的纤瘦人影,毫不迟疑地,纵身跃入湖里。 「呀!王妃——」 一时之间,茉香的尖叫声,淹盖过远处的戏曲声。 她不是会这般作践自己的人,可这一回,她是当真生无可恋了…… 昔日的良人,原来竟是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为了外室与私生子,不惜用上三年时光,一点一滴毒害她。 并非她轻信聂紫纶的话,而是他没道理捏造谎言欺骗她。 再说,他这些话,倒解开了无数的谜底。譬如,她身子自幼健朗,少有病痛,却无故在一年多前染上怪病,初时只是手脚乏力,偶尔咳血,渐渐地,她竟连寝榻都下不了。 士昌待她并无异状,始终那般温情密意,除去公务繁忙之外,几乎天天与她同寝共眠……呵,原来,所谓的公务,便是他在石磐街十巷胡同藏的销魂窟。 为了扶正外室与私生子,又不愿揭下爱妻至深的那层面具,加上当年下嫁时,她便要简士昌亲口许诺,从此安阳王府后宅仅她一人,简士昌害怕毁诺,担心两人反目,得罪她娘家亲族,为了免去后患,索性狠下心来毒杀她。 这些事,唯有她这个当事者最清楚。 她一心一意想回到夫君身边,以为是上天垂怜,让她死过一遭,换了一条命,只因她与夫君情深意坚,此心足可撼天……愚蠢至极! 她比韦宝珠还傻,还蠢,最起码韦宝珠临死之际,早已看破,不再留恋,抑不再奢求聂紫纶的爱。 而她,直至死前那一刻,仍然惦记着亲手害死她的狼心夫君,蠢得可悲,可笑,可怜,可叹。 原来呀原来,上天给她一条全新生路,不是要让她与夫君再续情缘,而是要让她亲眼看清良人的真面目,亲手打碎她自以为圆满的美梦。 太可笑了……自十六岁下嫁,踏进安阳王府,已有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这段岁月,她以为自己嫁了个谦谦君子,不想,竟是人面兽心。 这些年,她在他身后帮衬着,主持王府中馈,随他仕途起起落落,一路相伴,帮着献策出计,尽管未能为他生下一子半女,心底不无遗憾与愧对,可她自认多年来问心无愧,尽心尽力,一切做到最好。 昔日他话说得好听,不求儿女,只愿她一生长伴左右……那些话,全是掺了蜜的毒药,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至死亦不自知。 好傻,好傻呵…… 一滴泪,自眼角流淌而下,沿着面颊,落入嘴角,咸味在舌尖泛开。 啊,她竟然没死。 白初虹缓缓睁开眼,泪眼迷蒙中,看清另一张脸庞。 聂紫纶僵青着俊颜,站在锦榻旁,冷眼垂睨着浑身湿透的她。 她张了嘴,喉间似有团火在烧,灼痛不已,即便如此,她仍是忍着痛,一字一句挤出声:「……求王爷了结妾身这条烂命。」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想让本王丢尽颜面吗?本王带上你,是为了让你与安阳王相见,可不是让你去娄府寻短见,你以为这么做,便能让本王不痛快吗?」 「妾身没这么想。」她扬动嘴角,绽开凄然一笑。 见着那笑,聂紫纶莫名怔住,心中隐约觉着不太对劲。 「妾身自知是个天大的笑话,与其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多谢王爷这三年来的宽容相待,妾身已经活够了,不愿再成为败坏濬王府名声的祸首,还请王爷成全。」 聂紫纶冷冷端详她好片刻,方道:「你若是在其他地方寻死,本王也不会拦你,可你若在本王面前做这样的事,本王就不能不管。」 她气若游丝,泪眼婆娑的问道:「为什么?王爷既然如此厌恶妾身,为何不休了妾身?抑或动私刑,了结妾身?」 聂紫纶不语。 她已浑身灼烫,发起高烧,意识昏乱,嘴里不住的喃喃呓语。 「王爷,太医来了。」外边传来管事慌张的通报声。 同样一身湿透的聂紫纶,从那张苍白如纸的娇颜别开了眼,毫不留恋的离去。临离之际,榻上的人儿飘来一声悲恸欲绝的低嚷:「士昌……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错看了你……错信了你……」 那语气,虽是衰微细哑,却满满的,教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就好似,她当真遭到最亲近的人背叛,伤心欲绝。 聂紫纶紧皱眉心,不由得停步,侧过身望向榻上的人儿。 耽搁的这空档,管事与茉香等人,已领着他命人前去宫中请来的太医,匆匆进了寝房。 一室凌乱中,他看见榻上的女人,面色苍白,双眸闭紧,泪如雨下,手背紧紧覆在唇上,压抑着哭声。 刹那,他微微眯起眼,不由自主地揣想着,倘若「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死因如此不堪,可会像此刻的韦宝珠一样? 一抹不忍在眼底闪灿,聂紫纶下颚抽紧,别开了眼,不再看榻上的女人。幸亏上天仁慈,让「她」在不知情之下离开人世,否则,「她」肯定挨不住这样残忍的打击。 数日后。 一辆马车自濬王府前缓缓驶离,漆金大门沉沉关上。 马车里,白初虹闭着眼,脸靠着厢壁,消瘦的脸蛋与唇色一样惨白,一袭素缎绣兰花的披风,使她看上去越发消瘦憔悴。 茉香红着眼,两手抱着主子的手臂,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地咬唇。 日前主子在太尉府落湖之后,整个人好似失了魂,异常樵悴,甚至镇日躺在榻上,不愿睁眼起身,只是静静地流着泪,半句话也不肯说,当真吓坏了她。 然而就在昨日,主子终于愿意打起精神下榻梳洗,并且让她搀扶至王爷的书房,原以为主子是想与王爷言好,没想到主子竟然自请回田庄。 「王爷,妾身此次回京,方明白皇京已经没有容得下妾身的地方,想求王爷通融,送妾身回汾景田庄,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回想起当时主子面容枯槁,万念俱灰的模样,却还是态度坚定的央求着王爷,茉香便心疼不已。 可她想不透,主子好不容易回返王府,为何又要自请回田庄?她到底只是个奴仆,无权过问主子的决定,只能跟着求王爷开恩,让她这回一并跟着主子前去汾景。 王爷似也不在乎主子的去留,彼时只是若有所思的凝瞅主子一会儿,便欣然应允,毫无挽留之意。 至此,茉香方明白王爷对自家主子,真没太多情分,兴许是如此,主子方会心死求去。 管事目送了马车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这才回到主屋书房覆命。 「启禀王爷,护送王妃回汾景的马车已经上路。」 沉香长案上,一壶刚沏好的大红袍,茶自飘香,雕花棱窗外,松木蓊郁,一只绿绣眼高踞枝头,鸟鸣啁啾。 第十六章 聂紫纶坐在临窗榻上,手中执着一封密函,彷佛没听见管事的禀报。 「王爷?」管事好奇的低唤。 「听见了。」沉淳的声嗓,听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教人肃然起敬的严厉。管事躬着身,不敢多言,悄悄退出书房。 「她走时可有说什么,或是交代什么?」 听见这声询问,管事愣住,连忙转回身。 「禀王爷,王妃走时,只字未语,只托茉香去帮她买了一盆尚未开花的白蝶兰……」 执着密函的如玉大手,微地收紧,聂紫纶目光自信函间抬起,面色凝上了几分冷冽。「她可有带走什么东西?」 「小的这就要上晓月居查看。」 「去查查,不论她带走什么,都得一笔一笔记下来。」 「小的遵命。」管事领命而去。 聂紫纶打开燃香的兽炉,将密函烧毁,烟雾缭绕间,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花几上,那一盆开得极好的白蝶兰。 「白蝶兰……韦宝珠这样庸俗的人,几时也懂得欣赏这样不俗的花?」聂紫纶嘲笑道。 白蝶兰兀自静美,空幽出尘,彷佛此外的岁月与俗世,倶与它无关。 聂紫纶竟看得有些痴了,嘴角噙着一抹不自觉的柔笑。 那花,好似幻化成人,姿态端庄的伫立在那儿,盈盈含笑…… 数月后。 入夜,漆朱描金长廊上,一盖盏灯柱陆续亮起,偌大濬王府灯火通明,恍若一座金色城池。 轿子进了大门方停下,聂紫纶一身官服出了轿,身上染着淡淡酒气。 「来人,上茶让王爷醒酒。」任靖命令着一旁伺候的丫鬟。 这时,胡锦领着女眷迎来,作势欲上前搀扶,任靖却挡了下来。 「王爷还不至于醉到需要人搀扶。」任靖冷眼望着胡锦。 胡锦自觉难堪,却又不能发难,只能咬着唇退开身,眼睁睁望着聂紫纶在随从族拥下,往主屋方向走去。 今晚是齐王的七十寿宴,齐王是简太后的外戚,由于辅佐先皇有功,更是两朝老臣,在朝中自有一番地位,寿宴上几乎满朝百官全到齐了。 毕竟是家宴,许多官员便带着夫人一同出席,不想,简士昌竟然带上了那个歌女。 聂紫纶坐在主院的偏厅里,面色冷峻,握着杯盏的大手,依稀可见白皙手背上,青筋冒浮。 任靖道:「安阳王知道齐王膝下无女,透过齐王妃居中牵线,让齐王把那个歌女收作义女,抬了她的身分地位,虽然只能纳为侧室,但这样便已能掩盖过去四年来,安阳王在外头养外室的丑事。」 聂紫纶垂下眼睫,嘲弄地道:「他既保住了痴情种的好名声,还拉拢了齐王那一块势力,简士昌为了那个私生子,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白初虹死了近一年余,简士昌迟迟未再重纳正室,世人多赞扬他的痴情相守,殊不知,内幕有多么丑恶可怖。 「伺候白初虹的老嬷嬷可找着了?」聂紫纶问道。 「当初白初虹一死,她身边伺候的人相继离奇死亡,唯独这个老嬷嬷趁乱逃出了安阳王府,如今依然去向不明。」 「加紧脚步找着人,别让安阳王的人先一步找着。」 「属下遵命。」 任靖退出了偏厅,聂紫纶捧着手中微凉的茶,低垂眼睫,寻思入神。 「王爷。」蓦地,外头传来管事的请示声。 「什么事?」聂紫纶嗓音冷淡,隐约透着不耐。 「汾景来了封信,是王妃署名给王爷的手信。」管事惶恐地道。 聂紫纶微皱了下眉,本欲命人烧毁,不知怎地,那日榻上垂死的苍白人儿,紧闭双目,泪流满面的情景,在脑中浮现。 心思一转,他方扬嗓:「拿进来。」 管事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将一封皱巴巴的手信递交上去。 聂紫纶接过信,目光触及信纸上的字迹,登时大震。 那字,娟秀端正,末笔习惯性微微上扬,一如下笔人的弯弯嘴角,总在无意间扬起…… 「你说,这是韦宝珠的手信?」聂紫纶问向正欲退下的管事。 管事见主子面色僵青,目光凌厉,连忙跪了下来。 「小的知错,小的不该擅自将王妃的信……」 「混帐东西!没听见本王在问你话吗?!」 伴随这声怒斥,聂紫纶手里那杯茶,重重地砸到地上,眶啷一声,刺耳尖锐。 管事颤巍巍地回道:「这信是辗转托人送来的,送信的人是个运粮老车夫,一直央求守门侍卫转交,侍卫才交给了小的,小的本也不信,但为免有遗漏,小的去了晓月居,与王妃先前留下的字帖比对,确认笔迹无误,这才敢上呈给王爷……」 话未竟,聂紫纶已冷着脸,捏紧手信起身离去。 管事愣了愣,连忙尾随聂紫纶的身影,一同进到晓月居。 「点灯。」聂紫纶寒嗓命令。 管事不敢耽搁,不多时,空置已久的晓月居,灯火大亮。 聂紫纶走进书房,推开一旁被下人收拾干净的箱笼,只见箱笼里叠着整整齐齐的字画。 他取出几张字画,细细端详起来,越看面色越沉,捏住纸张的大手越发收紧。这绝对不是韦宝珠的字迹! 韦宝珠也画不出这样的山水墨画……这样飘逸秀丽的字迹,这样少见的绝妙画工,分明是……分明是…… 聂紫纶下颚抽紧,放下字画,打开了信封,抽出手信,垂目详阅。 「王爷?」风闻聂紫纶无端发怒,去而复返的任靖,担忧地低唤。 只见半掩在那纸手信后方的俊颜,寒嗓吩咐:「备马。」 任靖惊诧,「这么晚了,王爷打算上哪儿?」 聂紫纶一把捏紧了手信,美目凛凛,绷紧的下颚微微抽动。「汾景。」 【第五章】 汾景的天色向来亮得早,田庄的日子不若皇京王府,过得简单朴素,也没那么多繁缛礼节。 数月前再回此地,白初虹仍有些不习惯,可时至今日,当她在泥土翻动的气味中转醒时,已不会错认身下所在之处。 她从没想过,自己痴心爱恋一场,却落得如此凄凉可笑的境地。 生前,她为简士昌的仕途劳心劳力,一路相伴,献计献策,只求助他直上青云,壮大安阳王府。 甚至死而复生于韦氏身上后,想方设法的排除万难,欲回到简士昌身边……多么难堪呵。 她因为韦氏的身分所苦,又因着昔日与濬王敌对的关系,在这头与聂紫纶斗智斗法,结果那头人家根本早忘了她,开开心心的把外室与私生子接进安阳王府团聚。 而她呢?兀自做着与痴情丈夫团聚的美梦,殊不知丈夫的痴情只是沽名钓誉,外室已扶正,安阳王府已无她的容身之处。 她是感谢聂紫纶的,他告诉她真相,尽管那些话像是一记恶狠狠的耳光,重掮在她脸上,打得她心碎梦醒。 「王妃,您醒了。」茉香推开单扇木门,端着盛满干净井水的铜盆,快步走进寝房。 白初虹坐在铺着一床素被的木榻上,浅浅笑道:「我不是说过,这些粗活让木槿与茯苓去做,你到底是王府里的丫鬟,哪里做得来这些体力活儿。」 茉香拧好了湿锦帕,递给了主子,随后又去外边端了热粥与小菜进来。 白初虹洗漱好,坐在一面简朴无雕饰的铜镜妆台前,手执黄杨木梳篦,梳理着一头青丝。 镜中倒映的那张脸,憔悴苍白,毕竟她回来时,病了好一阵子,病养得断断续续的,前不久才好全,但也消磨了不少体力精神。 「王妃,您得好好养着,再这么消瘦下去,可真要被风吹走了。」 白初虹笑而不语,看着茉香一双巧手在脑后穿梭,不一会儿便帮她盘好了发髻,插上一支玛瑙花簪,衬着身上那袭白底蓝花的窄袖褙子,倒也显得高雅大气。 梳好头,才刚要用早膳,外头却传来闹腾声。 白初虹握着白瓷调羹,正小口小口吃着小米粥,听见了外头的吵杂声,眉也不皴,只是淡淡地说:「茉香,去瞧瞧都发生了什么事。」 茉香应了声,便开了门走出去,怎料,出了房门没几步,迎面便碰上一个绝无可能在此地撞见的人。 「王、王爷?!」茉香呆住,嘴巴张得大大。 第十七章 聂紫纶一身发皱的红绸宫绣官服,俊颜透着几分狼狈,如画的眉眼端着一束怒意,未曾多瞧茉香一眼,高大身躯擦肩而过,兀自推开了简朴的单扇木门。 门里,那个女人坐在榻上,手中端着陶碗,低垂眉眼,举止端庄的品尝着米粥,热烟袅袅,袭上睫毛,半掩的眸映着水雾,好似有诉不尽的话。 聂紫纶喉间一紧,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在她扬起眼睫的凝视中,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见着他,白初虹并不惊讶,只是搁下热粥,站起身,盈盈一拜。 那样的姿态,那样的气韵……先前他怎从未发现?这些,全不是韦宝珠该有的,更不可能是她做得来的。 「王爷请坐。」白初虹轻抬纤手,比向一旁靠窗的红木圈椅。 见到他,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即便他一身狼狈,浑身凌乱,完全失了平日该有的一丝不苟。 从皇京到汾景,最起码要十天路程,他一路马不停蹄,只在夜间随意拣了驿站稍作歇息,途中仅靠着干粮与白水填腹,累坏了数十匹马,仅仅只花了七天便赶至田庄,就为了见她。 聂紫纶不动声色,伫立于原地,黑眸微眯,瞬也不瞬的凝睇着她。 「那封信真是你写的?」 「正是。」 「你几时习得了白初虹的笔迹?」 「那本来就是我的笔迹。」她沉定的回望,嘴角微微上扬。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白初虹在他凛冽的注视下,步向一旁的圈椅,兀自落坐。 纤细的身子坐在高大的圈椅里,更衬出她的憔悴娇小。 不意然,聂紫纶想起那一日,娄府湖畔边,她见着安阳王时,目光盈盈的神态……以及她万念俱灰,毫不迟疑地纵身投湖的背影。 ……真的是她吗? 「我只想告诉王爷事情的真相。」白初虹淡道。 「什么真相?韦宝珠,你休要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聂紫纶沉嗓警告。她轻笑,「直至此时,王爷仍把我当成韦氏吗?」 那嫣然一笑,虽是在另一张脸上,却是浮现另一个已逝女子的娇颜,将聂紫纶的思绪拉回了当年—— 遥想当年,那一夜,楚国公府邸的后宅牡丹圜里,聂紫纶本是被请去下棋品茗,因皇帝来旨,命他即刻入宫夜谈,离开楚国公的书房时,行经牡丹园,适巧碰见楚国公府的女眷。 他听见那些女眷在嘻笑,聊着王公贵族间的趣闻,大多是谁家女子婚配给谁家公子,要不,便是谁家后宅不安宁,嫡庶之间争斗不休。 他向来对这些女子碎嘴不感兴趣,自然能避则避,便改走另一条暗径,不想,途经一座水榭时,却见一名女子,姿态端秀,静若明月,一袭蓝绣白兰的交襟褙子,月牙白撒花襦裙,气韵极好,犹如山水烟楼里的一抹淡霞。 水榭里的灯火熠熠,女子侧着脸,站在长案前,举笔作画,一旁坐着几名年纪相去不远的女眷,其中一位便是楚国公欲下嫁于他的胞妹。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聂紫纶站在不远处,听见女子声嗓娇润,不甜不腻,不高不低,听着便让人觉得舒心。 莫名地,他兴起了想看清女子面貌的心思。 于是他没离开,留在曲廊上,看着女子身姿嫋嫋走来。 看得出来,她出身良好,行姿秀气不扭捏,亦不造作,当她走近时,察觉他的存在,便低下了眉眼,不与他目光交触,小碎步离去。 待到女子走远,水榭里才有人捧着字画追出来。「虹儿,等等,你忘了你的画。」 风起,那人手里的字画被吹动,巧的是竟然落在他脚边。 他弯身拾起,见着那幅墨迹未干的字画,脱俗的山水景致,画中隐身于竹林间的一双身影,比肩而立,将一世一双人的情思,寄托于画间。 这画的构图大器,情感婉约,技法娟秀细腻,只可惜了竹林里的那一双身影,成了此画的最大败笔。 一幅好画,不该诉诸太多儿女情长,这画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啊,参见濬王爷。」追出水榭的女子,急忙行礼。 聂紫纶认出女子是陈御史的女儿,也没多说什么,便将拾起的字画交还。 「谢王爷。」女子红着脸,福了个身。 「这字画是方才离开的姑娘落下的?」聂紫纶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女子羞怯的答话。 「给本王吧,本王正好也要回前院,顺道一起交还给那位姑娘。」 「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位姑娘是什么人?」聂紫纶兀自打断女子的话。 女子怔了怔,回道:「回王爷的话,方才那位是安阳王妃。」 闻言,聂紫纶心中暗凛,执在手中的那幅字画,顿时觉着有些沉。 「安阳王妃?」 「是呀,就是前不久嫁入安阳王府,白大学士的女儿白初虹。」 竟然是她…… 至今想起,聂紫纶依然弄不清当时心底那抹失落,那抹失望,是怎么回事,又是从何而起。 他曾听说过白大学士有个女儿,为人所称颂,说是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可他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他不会把心神耗费在女人身上,更遑论是特别留心一个传闻中的女子。 但,安阳王却惦记上了。 简士昌听闻白大学士的女儿聪慧过人,早早便遣人去说媒,三番两次设家宴邀请白大学士一家上门作客,为的便是亲自试探此女,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聪颖。 前些日子,安阳王三次上门求亲,终于打动白大学士,并且请来简太后的亲族为两人指亲,成就一门好姻缘。 聂紫纶原本不当回事,可今夜无意间巧遇白初虹,他方明白,何以简士昌会这般用心良苦。 那幅字画至今仍收放在他书房的箱笼里,他始终没有交还,至于原因是什么…… 他不敢深想。 后来,第二次见到她,仍是意外偶遇。 彼时,正逢初春时节,按照东周习俗,他随楚国公与一众年轻官员,一块儿到京郊附近的园林探春。 满园桃花李花盛烂初绽,游人如织,一道嫋嫋淡蓝身影,在满园的粉嫩中格外出挑,那时春阳煦煦,日光正好,将她纤丽的容貌描上一层淡金。 她站得又挺又直,彷佛一株化作人形的春花,娇嫩不艳俗,淡淡描绘的眉眼,端着一抹沉稳慧黠。 他离得虽远,却是一眼入心,再难忘怀。 当他瞧见简士昌拉住她的手,与她比肩行走,两人身影相依相偎,自是亲密无间。 那一刻,他忌妒起简士昌。 他方醒悟,原来,他心底一直记挂着白初虹的身影。 此后,濬王府与安阳王府之间,随着帝王心的反覆,开始了不见血的厮杀,明争暗斗,此消彼长。 白初虹这个名字,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为人,她的性子,她的行事,她的聪慧,她的点点滴滴,透过探子回报,让他不得不将她记上了心。 多么可笑,他聂紫纶,皇族后裔,贵为濬王,天底下的女子,有哪个他要不到的?偏偏,白初虹这一个,他要不到。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喜欢一个有夫之妇,且还是政敌之妻,于他这种身分地位的人而言,这事无疑是种耻辱。 于是,他不许自己再想,亦不许自己表露出来。 怎知,随着了解越深,他对白初虹的仰慕越浓,仅仅两次面,却足已记挂一生,这样少见的聪慧女子,偏偏不属于他。 不可否认,他羡慕过,亦忌妒过简士昌,可悲的是,忌妒到头竟会扭曲一个人的心志。 白初虹的死讯一出,除了最初时的悲痛,他竟然有丝欣喜。 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子,简士昌也休想与之共度一生……他竟然有了如此卑劣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不下一次想过,倘若当初娶了白初虹的人是他,一切是否会不同?可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空想,可悲复可笑,连他自个儿都轻蔑起自己。 东周人尽皆知,白初虹对丈夫一往情深,她与简士昌所到之处,无不令人艳羡两人深浓的夫妻之情,即便白初虹婚后多年未曾生育,可简士昌依然待她如初,不曾娶偏房纳妾,这样的情义,曾在东周传为佳话,教无数女子心折。 第十八章 对照今昔,简士昌堂而皇之带着外室出现在齐王寿宴上,过去那些赞颂安阳王夫妇鹣鲽情深的话,全成了何其讽刺的笑话。 聂紫纶心底清楚,简士昌待白初虹如何,夫妻之间又有什么恩怨,概与他这个外人无关,可他就是放不下。 他就是放不下那个仅仅见过两次面的白初虹。 「王爷?」 娇细的声嗓在房里响起,聂紫纶回过了神,望着此刻坐在眼前的女子。 那张脸,那副身躯,依然是韦宝珠,但那双眼,那样的笑,却是属于另一个女子。 另一个,他惦记在心尖上近十年,却永远碰不着,只能静悄悄搁着,假装自己不在乎的女子。 修长的大手悄然攥紧,聂紫纶凛目,紧紧凝瞅着韦……不对,是白初虹。 这么长的日子里,他竟被皮相所惑,从未仔细端详过这个女子,打从骨子里换了另一个人,举止谈吐,乃至于气质,全与从前那一个彻底迥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聂紫纶心底虽是信了她—毕竟,那样的字迹,那样的画技,绝非一时半刻能模仿得来,可这事到底太过匪夷所思,太过玄奥离奇,东周人虽然笃信神仙道教,死而复生这样的奇事,却是从未耳闻。 「王爷的疑惑,恰恰与我的相同,从我在这副身子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天天在心底问着上天:我明明该是死了,为何却活成了韦宝珠。」 她低垂眼睫,嘴角淡笑,憔悴的面色掩不住伤感。 聂紫纶心口一紧,心底最后那一分猜忌,彻底烟消云散。 眼前这人,绝无可能是韦宝珠,韦宝珠演不来这样的戏,亦装不出这样的神态。 聂紫纶黑眸微微一眯,朝着坐在红木圈椅上的那人走去。 察觉他走来,白初虹讶然的扬睫,还未开口,一只如玉大手已朝她探来。她怔住,并非聂紫纶正抚上她的面颊,而是……她触见了他眼中涌动的那抹炽热。 她心尖一缩,耳畔响起那日胡锦刻意挑衅的那些话。 她从不把那些话搁心上,毕竟,无从查证起,而胡锦此人并不可信。 尽管濬王府里,确实栽种了满园子的白蝶兰,可那又如何?至多是正巧聂紫纶亦喜爱白蝶兰,方会有这样的举措,并不能证实胡锦穿凿附会的臆测。 至于胡锦所说,她是从聂紫纶近身随侍那儿得来的消息,这她就更不信了。 如聂紫纶这样的人,绝无可能起用管不住嘴巴的随侍,能跟在聂紫纶身边的人,肯定是经过他的反覆试探与琢磨。 再者,就她住在濬王府的那几个月里,虽然不出晓月居,到底王府她不是没待过,贵族间的后宅争斗更没少听,王府再大,后宅依然是那些女人的破事儿在瞎掺和,她看得出来,其实胡锦虽被抬了房,却不怎么受宠。 抑或,应当说,在她看来,聂紫轮从未宠过濬王府后宅的任何一个女人。 至于原因为何,她无从推敲起,只当是聂紫纶本就无心于此,满腔心思全摆在权势地位上。 毕竟,过去在还未真正与聂紫纶近身交手前,她从简士昌那儿听说过太多关于他的事……她一直以为,濬王是个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冷血无情的男子。 他为了政治算计,娶了韦太傅之女,最终还亲手清算了韦氏家族,昔日亦曾听闻,他与前朝老臣来往频繁,只为了严密掌控内阁,剔除简氏亲族。 为此,简士昌当真是恨透了聂紫纶……可他素来文质彬彬,不轻易动怒,即便在她面前亦然。 原来,那些文质彬彬全是作戏! 若非生死走过一遭,透过另一具身躯,看清了十年同寝共枕的良人,原来是心狠手辣的狼君,她怎会相信,她错付真心,白白浪费了十载青春。 「你……真是白初虹?」聂紫纶一双美目紧紧凝睇着她。 「王爷若不信,为什么来此?」她毫不避讳的迎视。 抚在她颊上的大手,微地加重,好似想确认她是真实的,而非是幻影。 兴许是她多心,总觉着……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聂紫纶凝瞅着她,好片刻才收回了手,却收不回心底激昂的情绪。 即便再三确认,甚至以手触摸,可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眼前人竟然便是他盼了十年的人儿。 思及先前他那样对待她,脑中又浮现她投湖的情景……聂紫纶的下颚微微抽紧,俊颜顿显僵青难看。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便告诉我?」他怒问。 敏感地察觉到他换了称谓,白初虹心下暗诧,却又不敢当面问清,只能佯装若无其事。 「老实告诉王爷,初时我只想着,要快些与我的夫君相认,所以不敢打草惊蛇,更怕会出什么乱子,因此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敢向任何人透露。」 闻言,聂紫纶目光一沉,面色越发的沉重。 白初虹只当他是太晚察觉她是内贼,因而感到不悦,没敢往其他处想。 「王爷切莫怪罪,寻常人碰上这样的事,怕是也会跟我做一样的决定。」 聂紫纶阴沉的道:「寻常人若是碰上这样的事,肯定吓坏了,怎可能如你一般冷静,还懂得充装韦氏来欺骗我。」 他这是在恼她蓄意欺骗?白初虹讶然忖道。 「我知道王爷得知真相,必定免不了怒气,我在此向王爷诚心诚意赔不是。」扬嗓的同时,她站起了身,低垂眉眼,朝着聂紫纶屈膝躬身。 聂紫纶美目一凛,忍下了那股想扶起她的冲动,道:「是什么原因令你改变心意?」 白初虹默了声,只是静静回视,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悲绝。 聂紫纶心下了然,道:「莫不是因为那日在娄府,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她微微一笑,自嘲地道:「若非王爷告诉我实情,恐怕我还傻傻的盼着与夫君……不对,是与安阳王相认。」 见她强颜欢笑,聂紫纶胸中一紧,不由得抿紧了薄唇。 光想着前些日子,她待在濬王府,心却远在安阳王府,他便忌妒不已。 可,他有什么立场与身分忌妒?倘若被外人得知,堂堂濬王竟然喜欢着政敌之妻,怕是真要颜面扫地,沦为东周一大笑话。 「你知道真相后,竟连命也不要了,当真有这么伤心吗?」为了掩饰不舍,他故意嘲讽的问道。 听出他语气里浓浓的讽刺,她不恼不怒,毕竟,过去两人的关系是敌非友,她深信,他肯定也晓得,安阳王府与濬王府之间的斗争,有她在背后帮忙献策。 况且,她颇受已逝的简太后看重,简太后在世时,每隔数日便宣召她入宫作陪,靠着她的温言软语,从旁协助简士昌的仕途走得稳当,亦让他成了简氏族裔里最受宠的年轻子弟。 「我与安阳王之间,到底夫妻一场,两人牵扯太深,初闻真相,一时无法接受,方会铸下那样的大错……」 她顿了下,想起落湖后,意识不清之际,是聂紫纶救了她,将她抱上湖岸。 说起来,竟是聂紫纶救了她这条命。 她默了默,双手往腰侧一放,低首福身。「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若非王爷,恐怕今日我也不能站在这儿,与王爷谈话。」 聂紫纶面色一僵,只是瞪着她,不说话。 白初虹摸不清他心思,兀自说道:「死里逃生两次,又被王爷送回了汾景,这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 「你再怎么想,还是想着安阳王,是不?」 听着这句好似从牙根挤出来的话,白初虹诧然,不禁扬眸凝瞅。 聂紫纶寒着俊顔,目光冷冽,除此之外,瞧不出任何端倪。 「是,我是想着安阳王——」 话未竟,她的手臂冷不防地被一把握住。 她怔住,身子自然而然地往前倾,眼看便要倒向聂紫纶胸让,她心一急,连忙伸出纤手相抵。 「那样阴险卑劣的人,你竟然还想着他?」聂紫纶冷笑。「白初虹,亏你还曾被赞扬是东周最聪颖的女子,原来只是个虚名。」 他眼中带着怒气,语气又是挖苦又是嘲讽的,她实在不明白原因,难道就因为她还想着简士昌? 抑下心底的疑惑与不舒服,白初虹轻蹙秀眉,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我所谓的想,并非是想念。」 第十九章 「不是想念,那是什么?」他黑眸凛眯。 「我是想,倘若王爷不嫌弃,能否……能否让我帮着王爷?」 「你想帮我?怎么个帮法?」 她眸光沉静,婉婉笑道:「我知道安阳王的所有官场人脉,亦清楚他私下与哪些人来往密切,也晓得他与齐王那帮人平时都在密谋些什么……就不知,这些内幕值不值得王爷信任我?」 「你为什么想帮我?」坦白说,她知道的那些事,确实对他帮助不少,但他不懂,她为何突然有这样倒戈的想法。 「王爷应该比谁都明白,为何我会想帮您。」她定定的望进他眼底。 聂紫纶不吭声,目光沉沉的回睇,随后放开了紧握在手的纤臂。 他面无表情的道:「原来,你是想借我的手,报复安阳王?」 「不是报复,而是替自己讨回公道。」她意志坚定的说道,眸底隐约闪烁着泪光。「承蒙王爷帮忙小女子查明了真相,让我明白到,过去十年夫妻情全是荒唐梦,我非圣哲,亦非仙者,命丧良人之手,岂能无怨无恨?」 聂紫纶依然不语,净拿那双幽邃的美目,深深地凝瞅她,好似在估量,又好似在寻思。 白初虹对这个男人到底不够熟悉,估摸不透他的思路,只能悬着一颗心,静等他的答覆。 她知道,要论官场人脉,或者打探消息,她那些内幕不见得真能入聂紫纶的眼,主要还是得看他愿不愿帮她…… 可她手边毫无谈判的筹码,有的,仅仅是这一条死过两遭又捡回的贱命。 他若是不愿帮她,那也是理所当然…… 「让人进来收拾一下,一会儿便随我回皇京。」 聂紫纶低沉的声嗓,打断了她不安的揣想。 她面露惊诧,而他只是深深凝视她一眼,便转身退出了简朴的寝房。 将单扇木门掩上,聂紫纶背对着门,胸腔中那颗冷硬无情的心,此时竟然隐隐颤动。 他忍不住,撇首望向那扇门,满目的复杂情绪,彷佛看的不是门,而是门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曾经离他千山万水之远,曾经一世也碰不着,如今,却因为上天的捉弄—抑或,该说是上天的恩赐,还魂复生成了他的妻。 倘若,早些知情,他绝不会那样待她……但,她会领情吗? 想必不会。 眼下她得知真相,对简士昌生起了恨意,才愿意向他吐露实情,她肯定是思量许久,考量许多,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也清楚,她想与他联手斗简士昌,恐怕为的不仅仅是讨公道,而是放不下简士昌。 到底是十年夫妻情,这一路走来,她这个聪颖多思的安阳王妃,不知在背后帮衬了简士昌多少,即便知道她是被丈夫毒害,可她真放得下吗? 思及此,聂紫纶胸口一窒,面色阴沉下来。 守在廊上的茉香,揣惴不安的快步走来,先向聂紫纶行了个礼,随后代主求饶起来。 「王爷,您千万别再怪罪王妃,王妃回田庄的这几个月来,生了场大病,反反覆覆的病着,近来才好全……」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生病?」聂紫纶俊眉一皱,勃然怒斥。 「王妃那时落了湖,身子受寒,后来因为抑郁难解,稍一受凉便生起病来,咳了好些日子,王爷没瞧见王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吗?」 方才见她,确实比起先前要来得更憔悴……当真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 依他看,恐怕是因着简士昌的背叛,以及她遭毒死的真相,使她这般神伤樵悴。 聂紫纶的眸光自那扇木门转回,未再多看茉香一眼,只是扬嗓命令道:「去拾掇拾掇,王妃要随本王一起回皇京。」 闻言,茉香瞪大了眼,来不及吱声,便目送聂紫纶冷脸离去。 薄薄的木门挡不住声,方才茉香与聂紫纶的谈话,其实全入了门另一边,白初虹的耳底。 她往后一退,在红木圈椅里坐了下来,紧绷的背脊贴上了椅背,这才稍稍松懈了些许。 摊开白嫩的手掌心,她看着那一手心的冷汗,嘴角泛起微微苦笑。 对上聂紫纶这个男人,她是真的没把握能谈成,毕竟,她见识过这个男人对韦氏的狠。 嘎叽一声,木门被推开,茉香惶急的走进来。「王妃,王爷要带您回去呢!」 白初虹收起手心,敛起神,笑道:「我知道。是我央求王爷带我回去的。」 「真的?!谢天谢地,王妃您终于开窍了!」茉香小脸乍喜。 是呀,她终于开窍了。 在田庄过了这么多个生亦死、死亦生,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朝的日子后,她总算想通了。 白初虹那条命,不该平白无故的没了,她错付的真心,错给的真情,势必要让简士昌连本带利的赔回来! 无论如何,她定要简士昌到她面前,亲口承认是他下的毒手,她要他身败名裂,撕下他那张伪君子的面具! 车轮辗过了泥泞的乡村农地,辘辘作响,摇晃的车厢里,白初虹与聂紫纶面朝面对坐。 自上路至今,聂紫纶没开过口,只是偶尔淡淡飘来几眼,似审视,似掂量,或者还有些什么别的。 白初虹向来就不是沉不住气的性子,可对上这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她竟有些坐立难安。 先前她装成韦氏,与他有过一些不愉快,如今向他自白身分,两人也算得上是重新认识彼此,为了以示友好,她总主动说些什么。 思及此,白初虹水眸一转,望向对座的高大身躯,温声道:「难为王爷连夜赶来汾景,我心下当真过意不去。」 聂紫纶直瞅瞅的望着她,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连夜赶来这儿?」 「怕是王爷急着确认我信中的内容,是真抑或是假,方会如此着急。」 「你真以为那三言两语,便能让我几夜没合眼的赶来?」 她微怔,听不明白他想暗示什么,面色不禁有些发起懵来。 那原是一张他极为厌恶的脸蛋,但如今在那张脸下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一位,即便容貌不变,神韵却起了极大变化。 她一双翦水明眸盈满迷惑,沉婉面容因这分迷惑,增添几许从容之外的娇憨。 见着此景,他胸中一腔血,热着,烫着,从未在女子身上有过的各种清绪,陌生且汹涌地蠢动。 「请恕初虹愚昧,初虹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她眨眨眼,虚心求教。 他喉头微微一动,嗓子有些低哑的道:「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对俞国公夫人说过什么?」 不明白话题怎会岔这么远,她眸色更添一丝茫然。 他笑了笑,笑里有几分自嘲意味,道:「你曾说过,男人若轻贱正室,绝非良人,一个男人可以不要功名权势,可以抛弃所有,可若是抛弃了糟糠妻,不能与之同舟共济,共享荣辱,那便是猪狗不如。」 她登时一噎,水眸微地瞪圆。 是呀,她想起来了,多年前,她确实曾在一次家宴上,与俞国公夫人聊起了夫妻之道,她顺口便说出了这席话。 可当时仅有她与俞国公夫人在场,并没有其他外人,聂紫纶怎么会…… 彷佛读透了她心思,他嘴角一扬,道:「你大概不晓得,俞国公夫人与我外家颇有渊源,算起来她应该是我的表妹。」 她怔了怔,「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道俞国公夫人与濬王府有这层渊源。」 他道:「知道的人并不多。」 迎上他异常浓烈的目光,她心口隐隐颤抖,却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觉得面上莫名发臊,耳根子悄悄泛红。 「那当时,正值陛下亟欲铲除韦氏党羽,而我毫不避嫌,罔顾夫妻情分,接下圣旨清算韦太傅等人,你说这些话,不正是在暗指我吗?」 见他目光含笑,语气满是调侃,白初虹面颊一阵灼热,瞬时染红。 不错,她当时说那些话,确实是拐弯抹角的指摘他,他非得在这时提出来说吗?那都是韦宝珠被下放汾景田庄前的往事了! 「王爷……」 「我知道你心底是瞧不起我的。」聂紫纶自嘲地说道。 她心下一凛,连忙反驳:「那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第二十章 「事实亦是如此。」他不理会她的反驳,兀自说道:「当初我娶韦宝珠,并非两情相悦,而是韦太傅在朝中势力高涨,陛下必须借用我接近韦氏一族,好从中嵬罗韦氏党羽的罪证,这门亲事说穿了,就是政治谋算。」 「我知道。在韦太傅垮台之后,关于王爷娶韦氏是出于政治盘算的闲言闲语,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她低声说道,眼底泛着一丝迷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向她解释这些事。 「我对韦宝珠并没有任何夫妻之情。」他态度异常坚定的说道。 她秀眉微蹙,不知该回什么话,只能沉默着。 「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始终不愿意休了韦宝珠?」他主动提问。 「恐怕全天下的人都好奇。」 「那你呢?你好奇吗?」 见他态度异常执着,她心下暗诧,面上却只能充作若无其事。 她道:「先前我三番两次向王爷讨休书,王爷怎么也不肯了断这份残缘,我自然好奇王爷的用意。」 聂紫纶竟是扬唇一笑,道:「你如此聪慧,难道还不明白原因?」 他这是……在考验她吗?白初虹秀眉蹙得更紧。 为什么?他迟迟不肯休了韦宝珠的原因,莫非背后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假若真有秘密,那她又怎可能猜得出来? 这样说来,他会拿这档事来考她,莫非……背后原因与她攸关? 彷佛从中悟透了什么,白初虹蓦然瞠圆了眸心。 「如何?可是想透彻了?」聂紫纶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答覆。 「王爷这样的人,怎可能因为我的一席话……」她顿住,欲言又止。 她不想让他觉着她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人,但,他的暗示实在太明显。 「是,就因着你对俞国公夫人的那席话,我办了韦太傅,若是再休了韦宝珠,让她失其庇护,恐怕真要坐实了你那句猪狗不如。」 对上那双幽深黑眸,她一窒,双唇微微掀动,发不出半丝声音。 他这是……这是想做什么?只为了当初她无心的一句话,如他这样残酷无情的人,便改变了心意? 她不信。 她与他非亲非故,连朋友都谈不上,他生于皇族,心系权势之争,连亲事都能是政治算计,怎可能在意一个女子如何想他? 「王爷说这些话,是闹着玩儿的吧?还请王爷莫要寻我开心。」末了,白初虹只给了这句答覆。 聂紫纶面色微沉,眼中似有些话想说,可终究他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在她心中,他绝非善类,更遑论是一个值得留心的男子。 毕竟,昔日两人身处于敌对关系,而她一心帮着安阳王,恐怕早将他设想为一个城府深沉,工于算计,不念情分的小人。 思及此,聂紫纶望着白初虹的眼神,不禁沉了沉,有些阴郁。 白初虹垂下了眼,假装望着自己交放在腿上的手。 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跟她搭同一辆马车不可,又为何故意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莫非……不,她不愿意那样想。 那样的假设,既没有根据也没道理,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那头去。 压下那不该有的心思,白初虹索性闭眼假寐,省得聂紫纶又没事拿她寻开心。 对上这个男人,她好似只有吃亏的份,先前充装韦氏是这样,即便向他吐露了真实身分,亦是这般。 唉……上天究竟是想拿她怎么样呢?怎么就偏偏死而复生,成了聂紫纶的正室,她与他不该有任何牵扯才是。 越想越头疼,白初虹揉了揉眼角,往厢壁一靠,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沉沉入睡,浑然不觉,车里另一双眼,直到抵达中途歇息的驿站前,都不曾自她身上挪开半寸。 皇京,濬王府。 已过三更天,王府里里外外,灯都还亮着,胡锦领着一票女眷,守在前院正厅里,时不时往外探头看。 「夫人,您就别等了,一夜未合眼,可是会伤身的。」扬玉在旁婉劝。 胡锦没搭理,面色略显苍白,盯着王府大门方向的眼神,透着心事重重。 先前濬王自齐国公的家宴回府后,没多久便匆忙离府,听管事呈报,竟是连夜赶去汾景。 他这一走,也没留下任何吩咐,只让心腹任靖留守待命,府里上下都在揣度着汾景那头出了乱子。 濬王去汾景还能为哪桩?铁定是为了韦宝珠而去。 但,濬王分明已经不想再见韦宝珠,怎可能连夜赶赴汾景寻她,这个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直至前两日,陪同濬王前去汾景的随从先行回府,带回了濬王正在返京路上的消息,让王府众人莫要担心。不仅如此,随从还捎了些话给府内大总管,昨日便见那大总管在拣选丫鬟婆子,让这群人去打扫主院的后罩房。 越想越不安,胡锦黑着一双眼圈,端起热茶低啜,茶刚下喉,便听见前院守门卫军的请安声。 「夫人,王爷回来了!」扬玉喜嚷。 胡锦面上亦见欢喜,小碎步的迎了出去,不想,却见聂紫纶与白初虹比肩而行,齐步进了王府大门。 管事与丫鬟打着灯,照亮了脚下的石阶,白初虹一手提裙,一手拢着身上的披风,刚睡醒的缘故,目光还有些迷蒙。 自从在汾景大病一场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初回汾景时,她了无生趣,满脑子只想着自我了断,若不是茉香在旁细心照顾,恐怕她没法再活得这么清醒。 再次回到这座陌生的濬王府,白初虹脚下一顿,抬起眼望向周遭景致,心中浮现一丝茫然,以及无所适从。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茉香察觉她的异状,有些不安。 这里真的是她该来的地方吗?白初虹心生惶然。 蓦然,一只大手按上了她肩头。 她浮动的心思随之一沉,转眸望去,聂紫纶正垂睨着她。 「你既然有胆量向我坦白一切,那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退却。」 「我没有。」她轻声喃道。对他,亦是对不安的自己说道。 五更天,清风最寒,刮过脸颊,拂乱她垂落于身前的发丝,她皱了下眉,手背抵上双唇,低低咳了几声。 茉香好心疼,「王妃快些进屋吧,您现下的身子骨可吹不得风。」 就在白初虹重新迈步时,聂紫纶长臂一展,挥开了身上那件玄黑披风,将她拢进了身侧。 这一幕,看怔了众人,白初虹亦然。 「王爷,您这是……」她低喃,两颊泛开淡淡红潮。 即便过去她与简士昌甚为恩爱,除了头一年新婚时,简士昌会不避讳的在旁人面前牵她手,或是为她簪好发上的珠花金钗,此后,待到年岁渐长,他继承了王爵之位,为显庄重,他甚少在外人面前与她有亲密之举。 简士昌性格谦和都如此慎重,更何况是性情冷调的聂紫纶,至少,就先前那段日子里,她从不曾见过他与后宅女子,有任何亲昵举止。 无视众人的惊诧,聂紫纶兀自拢着她往前走。 白初虹只觉面颊发热,两手拽紧自个儿的披风,向来淡定自持的她,对上突然转了性似的聂紫纶,这下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行经胡锦等人面前时,胡锦的脸色又青又白,白初虹不禁有些头疼了。 她回来濬王府,是为了藉助聂紫纶的力量,替自己报仇,可不是来招麻烦的。 「王爷,我可以自己走。」她悄声说道,边作势要往旁退开。 一只大手却勾住了她纤细的胳臂,她讶然别首,却见他一脸冷傲,不容人拒绝的严酷。 「我听茉香说了,你大病初癒,身子尚弱,既然回了府,那便好生养着,其余的事情,我自会打点,你甭要瞎操心。」 明知道他口中的打点,指的应是安阳王等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用着这样……亲昵的口吻,简直像是丈夫交代妻子那般,白初虹胸中一热,连忙垂下眼睫,不敢再多看。 为了掩饰心慌,她望向一旁看傻了眼的管事,温声道:「晓月居可还空着?」 「空着、空着呢!」管事愣愣地回神。 「茉香,吩咐他们把箱笼拿进晓月居……」 「拿进主院。」 聂紫纶冷沉的声嗓一落,众人又是一阵呆。 第二十一章 「没听见本王的话吗?」他冷眼扫了管事与茉香一眼。 管事连声称是,茉香小脸乍喜,赶紧去取主子那少得可怜的行囊。 白初虹怔忡着,一时半刻仍回不了神,聂紫纶却对她困惑且质疑的凝视,置若罔闻,兀自拢着她的肩头,将她带进了主院。 入了主院的正厅,聂紫纶才松了手,白初虹面颊犹烫着,连忙往旁边退了数步。 见她这般如履薄冰,聂紫纶心下有些发恼,可他也明白,许多事急不得。 「王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呢?我随您回濬王府,为的是助您一臂之力,目的是斗垮安阳王,可不是来后宅添麻烦的。」 「你若不想添麻烦,那便好生在这里住着。」聂紫纶寒着脸说道。 「可是……」 聂紫纶不悦的打断她:「怎么说,眼前你是韦宝珠,是我的正妻,我说了便算数。」 面对这个态度强悍的男人,白初虹着实头疼,毕竟,她并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王爷既然知道我的身分,那么我俩应当避嫌才是……」 「避嫌?」他竟扬起了笑,笑里透着嘲弄。「白初虹,你这是同我说笑吧?」 她不解其意,满目茫然。 「你晓不晓得,前不久齐王寿宴,简士昌养的外室是以齐王女儿的名义,出现在寿宴上。」 闻言,本已是不见血色的娇颜,霎时更显苍白。 「安阳王妃死后,安阳王府的管事几乎天天往石磐街的胡同钻,待到下葬之后二顶往来石磐街的轿子,经常夜里被抬进安阳王府,天亮时又静悄悄的离开,你在这儿为简士昌避嫌,他却早已沉醉在温柔乡里,白初虹,你这是作践自己给谁看?」 白初虹当下只觉无比狼狈,匆匆别开了脸,走向窗边,双手紧紧抓住几案的边缘。 备觉羞辱的泪水,自心底涌上来,她咬了咬唇,包裹在宽大披风下的纤瘦身子,隐隐在颤抖。 见着此景,聂紫纶多么想搂她入怀,可他不能,只能残忍的对她落井下石。 「你都已经死了一遭,眼前换了具身躯,换了个身分,却还想为简士昌守节,你这样是不是太可悲了?」 「……别再说了。」白初虹背对着他,闷声说道。 「你是聪明人,自个儿好好想清楚。」聂紫纶握了握拳心,转身离去。 白初虹闭起眼,泪水滑落,缓缓在罗汉榻落坐。 聂紫纶这话说得虽然残酷,却也点清了事实。不错,她已不再是往昔的白初虹,对照她曾经暗批过聂紫纶的那些话,如今看来,简士昌才是真正猪狗不如! 从今往后,她不再当自己是这种人的结发妻子! 既然誓言复仇,替白初虹短暂的那一世讨回公道,那么,她便不能再被往昔的身分困囿。 蓦地,她明白过来。聂紫纶看似恶意伤害的冷言冷语,其实,全是为了让她清醒,别再纠结于昔日与简士昌的情分。 聂紫纶这是……在帮她吗? 回想起回京途间,聂紫纶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方才他一路拢着她,那副贴心的亲密举止,她心下更添迷茫。 究竟,聂紫纶对她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思? 【第六章】 天未亮,白初虹便已悠悠转醒。 她睁了睁眼,望着绣上红粉相间芙蕖的榻顶,胸口有些沉,有些闷,但至少已不像先前那样,了无生趣。 回来濬王府已经数日,她虽然住在主院,但却是住主院的后罩房,聂紫纶则是睡在主院正房,夜里入睡,两人只隔了一个小院子。 尽管如此,两人已经多日未见,也不晓得他心底是如何盘算的,怎会将她安排住在主院……怕是为了方便两人单独商量安阳王的事吧? 白初虹忖道。 她起了身,自沉香衣架上取过了披风穿上,绕过花开富贵莲座屛风,出了外间小厅,推开房门。 廊上灯柱里的烛火还未掐熄,天色将明未明,她一边系着披风带子,一边步出寝房。 蓦地,她竟教眼前的景色愣住。 后罩房的小圜子里,种了槐树与桂树环绕成荫,花则是种了海棠、丁香,要不就是八宝景天等寻常可见的赏玩花种。 可……此刻那开了满园的白蝶兰,是从何而来? 白初虹以为是自己还未睡醒,视线泛懵,不禁抬手揉了揉眼。 没变,眼前那满园子盛放的白蝶兰,确确实实还在。 饶是冷静如她,面对一夜醒来,外头便悄悄变了天的奇事,不由得发起傻来。 她步下门阶,走进园子里,俯身摸了摸一株白蝶兰,根部的土明显翻新过,看来是有人将这些白蝶兰移栽过来。 「你不喜欢这些花吗?」 低沉的声嗓忽焉响起,白初虹微怔,循声望去。 一道高瘦修长的鸦青色人影,负手立于通往主院前边的月洞门下。 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暗处,那张轮廓鲜明的俊朗面庞,在初亮的天光中,透着一丝朦胧感,恍若谪仙。 白初虹心下一跳,连忙站挺了腰背,却又忽然想起披风底下,只穿着薄薄的中衣,散着一头长发,甚至连脸都还没洗漱,就这样蓬头垢面的…… 且漫。 她为何要在意这些?白初虹心生迷惘。 「不说话,是表示不喜欢吗?」思忖间,聂紫纶已朝她走来。 她拢紧披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微泛红光。 「不是这样的。我才刚下榻,连头发都还没梳,实在不好这样见您……」 「是因为礼节,还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披头散发的模样?」 「啊?」她愣住。 聂紫纶嘴角上扬,那双深邃的美目,隐约可见一丝促狭。 她后知后觉的意会过来。这个男人……是在同她开玩笑吗? 「你与安阳王私底下也是这么拘谨吗?」他又问。 她轻蹙一下秀眉,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及这样私密的事,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据实回道。 「安阳王在外不随便显露情感,只有私下才会与我说些体己话。」 「我知道,他就是喜欢伪装温尔儒雅的小人。」他淡淡扯开一抹嘲讽的笑。 「如今想来,我很佩服他。」她抿了抿唇,说道。 「佩服他什么?」抑下心底滚烫的妒意,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与他夫妻十年,竟然不晓得他的真面目,那日在娄府,我才算是真正看见他伪君子之下的嚣张跋扈。」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偷觑他一眼。 想来真是惭愧,过去因为敌对的关系,再加上受了简士昌的影响,她对聂紫纶并无好感,始终认定他就是个傲慢无礼的皇族。 「那我呢?」彷佛看穿她的心虚,聂紫纶问道。 「什么?」 「从前,你还不认识我,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 见她尴尬不语,他自我解嘲的道:「看你那表情,我在你心底,肯定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确实如此。白初虹不得不汗顔地偷偷附和。 「坦白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聂紫纶挑唇笑了笑。 「王爷,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她难得主动,他心下自然欢喜,面上却只能无动于衷。 「你问吧。」 「王爷为什么如此讨厌韦氏?」她不解地瞅着他。 「韦氏娇蛮蠢笨,我从未喜爱过她。」 「但她对王爷到底是出于真心,王爷这般待她……」 「你是想说我无情无义吗?」他冷冷地接话。 她没吭声,默认。 他顿时有点恼火,寒嗓道:「我娶韦宝珠是为了拉拢韦太傅,藉此蒐罗韦氏党羽的罪证,这门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王爷虽然无心,但并不代表韦氏无情,你这么做,分明是误她一世……」 蓦地,她想起聂紫纶与韦宝珠的亲事,当初还是由皇帝作主赐婚,这样说来……莫非,聂紫纶娶韦宝珠这事,是皇帝授意? 水眸浮现几分讶异,白初虹改口问道:「是皇上让王爷接受这门亲事的?」 这一次,聂紫纶没接话,显然是默认了。 臆测被证实,白初虹不禁一愣。总算明白,为何他会这般厌恶韦宝珠,原来这门亲事,从头到尾就是一桩安排好的谋略。 「……韦宝珠她知情吗?」 第二十二章 「本以为我冷淡的态度,加上陛下让我着手扫荡韦氏势力的举动,能让她自个儿开窍,可惜她终究太过愚钝,于是我便让随从告诉了她,也就是在她知情的那当晚,她行刺了我。」 「那当晚?」她眨眨眼,不解。 「韦宝珠被抓奸在床的那晚。」他淡淡地解释。 她恍然大悟。 原来,聂紫纶是为了保住韦宝珠的命,方会设局让韦宝珠被误认与他人有染,因而被逐至汾景田庄。 「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我没想过要杀她,可陛下势必是斩草除根,假使她行刺我的消息,传入了陛下耳里,她肯定没有活路,任凭陛下再怎么看重我,再如何的情同手足,陛下心中想除去的人,我再有通天本领也留不住。」 她惊诧的道:「所以你将错就错,在那晚布了局,让韦宝珠成了是想报复你,才会红杏出墙的荡妇,而你再顺势将她驱逐至汾景。」 聂紫纶睨着她,笑了笑,「你的确很聪明。」 白初虹心下震撼不已。 原以为,他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不想,他终究还是顾及了夫妻一场的情分,用计保住了韦宝珠的命。 「可韦宝珠并不领情,因为背上这个荡妇恶名,她恨我入骨,一心寻死,去田庄的那三年,那些下人得时时刻刻盯着她,防范她寻短见。」 她深感惋惜的低叹:「没有一个女人,被扣上这样的罪名,会不难受。」 但如今,这个恶名却是由她来背负,上天未免太过捉弄人。聂紫纶眸光沉沉望着她,胸口发窒。 察觉他的目光有异,她随即意会过来,「王爷这样看我,可是在担心我?」 「你死而复生成了韦宝珠,还得顶替她扣上这个臭名,心底可会难受?」 聊的话多了,她逐渐明白,其实他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冷酷,不知不觉中,心防渐卸,说的话也多了。 她吁了口气,道:「原本确实无法接受,总认为上天是在寻我开心,当谁都好,怎么偏偏成了濬王妃。」 听见她最后一句话,聂紫纶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她没察觉,兀自往下说道:「不过,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我却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 「若不是王爷,恐怕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傻傻的一心想与害死我的人相聚。」 「你……可还想着他?」他寒着张俊颜问道。 白初虹轻轻摇首,低声道:「曾经很想,但如今已经不想了,因为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着另一个人,绝无可能做下这种事,过去十年,我只当是一场梦。」触见她眼中的悲伤,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抚上她泛湿的眼角。 她怔住,起雾的水眸,不可置信的轻瞪。 他却丝毫不避讳,直勾勾地与她相视。「你可曾想过,在你这个长达十年的梦里,有另一个人,也在做着梦。」 他眸内好似燃着两簇火,那火,妖艳绚丽,彷佛要将她卷入其中。 她的唇微微掀动,呼息渐乱,喃声问道:「王爷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傻子。」他牵动嘴角,露出自嘲浅笑。 他这是当她的面,暗讽他自己傻吗?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白初虹懵了。 她又问:「这个傻子做着什么样的梦?」 「一个有着你的梦。」他沉沉低语。 「……我?」 「你知道,我们见过两次面吗?」 她诧然,「我与王爷?这怎么可能?」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他笑而未语,心中有些涩然。那时的她,心中只有简士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 他敛起笑,收回了手,就只是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白初虹,人生若重来一回,你可会选我?」 她瞠眸,双唇掀了掀,却怎么也挤不出声。 他这是……这是在对她表白心迹?!这怎么可能! 「王爷此话当真?」末了,她咬咬唇,迷惘地问道。 「你说呢?」他只是凝瞅着她,面上不见任何情绪。 白初虹心底清楚,像他这样的人,绝无可能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尊贵非凡的濬王,竟当着女子的面,自嘲是傻子,他端着什么样的心思,她多少捉摸得着。 但,她不明白,为何是她? 怎么说她都已经嫁过人,年纪亦不小,还曾经与他百般作对,他怎么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白初虹戒慎地忖道。 「王妃,您怎么……啊!奴婢见过王爷。」 正巧,捧着银盆准备伺候主子洗漱的茉香经过,撞见了这一幕,当下红着脸跪身请安。 白初虹垂下眼睫,往后退了几步,别过一侧的脸颊,犹泛着红潮,神情略带几分腼覜。 见此景,聂紫纶心情忒好,嘴角上扬,未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 目送着那抹渐远的高大背影,白初虹下意识抬起手,抚了抚滚烫的两颊。 她这是怎么了?心跳如此之快,胸中好似有团火在烧,被他摸过的眼角,彷佛还留有他指尖的触感…… 「王妃,您是不是与王爷和好了?」一旁满脸端笑的茉香,冷不防地冒出这句话。 白初虹回神,竟觉有丝困窘,轻斥道:「别胡说。」 茉香见主子满面羞赧,故意调笑地说:「方才奴婢觉着王爷看王妃的眼神可真教人害臊,简直像是要把王妃给一口吞了。」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白初虹红着脸娇瞪。 茉香嘻笑:「肯定是王妃这段日子不在府里,王爷想您了,才会特地安排王妃住主院。」 「别再瞎说这些了,我告诉你,我与王爷不是这样的关系。」她一派凛然的纠正。 「那不然,您跟王爷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们……」她一噎,顿时词穷。 是呀,她与聂紫纶该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怎么说,她都不是真正的韦宝珠,总有一天,她还是得离开滨王府……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白初虹顿时陷入沉思。 重阳节一过,阳光一日日渐弱,风也跟着大了,衣裳也从轻薄的夏料,换成了稍有厚度的秋衣。 白初虹换上了前两日聂紫纶遣人送来的新裳,绾了个堕马髻,簪上素雅珠花,难得上了香粉,唇点上花膏,好生妆扮了一番。 韦氏的容貌并不差,个头不矮,身段玲珑,妆扮起来亦是教人惊艳。 白初虹对着倒映在棱花手镜里的那张脸,微微一笑,已不再像先前那般陌生。 「王妃,叶管事来了。」茉香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白初虹放下手镜,迎了出去。 叶管事一见她出来,恭谨的行了正礼,丝毫不敢含糊敷衍。 「小的给王妃请安。」 「叶管事请起。」 「王妃命小的去办的事,小的已经办妥,只是……这事王妃确定不跟王爷商量吗?」叶管事将手边的地契印章呈上,面上有些不安的请示。 「这事,我自会找机会同王爷说起,叶管事就甭操心了。」白初虹淡笑,收起地契印章,锁进了茶几上的一只黑檀木匣。 「是。」叶管事不敢多问,躬身便退下。 茉香送茶上来,好奇的瞄了一眼木匣,问道:「王妃让叶管事办什么事了?」 「这你别管。」白初虹笑睐越来越大胆的小丫头。 「王妃老是这么神秘,什么事都瞒着奴婢,奴婢心底真难受。」茉香嘟囔道。 「别难受了,有件事我不满你。」 「什么事?」 「穆远侯府让人送来了请柬,穆远侯夫人邀了一众官夫人,今晚上侯府参加琴会。」 「琴会?:」呀,真糟!主子不谙琴律,这分明是会出糗的场合。 「听说……齐王义女也受邀了。」 「齐王义女?」茉香愣了愣,「啊,我记起来了,不就是安阳王新纳的侧室吗?王妃怎么会提起她呢?」 白初虹笑笑不语。 回濬王府后,她详细地写下了一票人的名字,交予了聂紫纶,并且将简士昌伙同齐王,一直暗中秘密扶持珞王的事,告诉了他。 珞王是皇帝同胞兄弟,在一众亲王里年纪最小,亦是表面上看来最安分的一个。 第二十三章 皇帝待珞王甚亲,却不知珞王早有心壮大,毕竟,皇帝登基不久,正值年少,尚未有皇嗣,若然有个意外,亲王之中,谁离那把龙椅最近,谁便最有机会坐上去。 那时,聂紫纶得了她的线报,虽是有些诧异,但仍是十分冷静,倒教她见识到他的沉着。 这段日子聂紫纶忙着查证她给的消息是否属实,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她总不好逼着他帮忙,报仇雪恨这种事,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王妃,您这是打算去赴会吗?」 「怎么了?不妥吗?」 「可是您的琴艺……」 白初虹笑了出来,「我琴艺不精,那又如何?穆远侯夫人是请我们这帮人去帮忙挑琴,又不是去展现琴艺。」 王妃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些王公贵族夫人办的琴会、茶会,甭管是什么会,说穿了都是女人间的斗争,任谁都想在这样的场合上抢风头,替自己争颜面,若是技不如人,抑或才艺不精,这可是丢自己也丢自家府上的脸。 见主子这般镇定,茉香都替她开始紧张了。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小碎步跑进来,喘吁吁的福身道:「启禀王妃,王爷命人前来请王妃一块儿用早膳。」 白初虹一脸讶然,茉香却是眉开眼笑,拉着自家主子起身。「王妃,您听见了吗?王爷等您一块儿用膳呀。」 「他……不都是自己一个人用膳吗?」白初虹不解地说道。 待在濬王府这么久了,她从未见过聂紫纶召谁一起用膳,更遑论是召谁侍寝,有时她还真怀疑,后宅这些女人,根本是他拿来当花瓶装饰用的。 「您可是王妃,王爷找您一起用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未等白初虹琢磨完毕,茉香已经扯着主子的手,将人带到了主院前头的花厅。花厅里,紫檀嵌琉璃八仙桌上,已摆好了早膳,两侧沉香雕瑞兽小几上摆的青瓷花钵,各自安插着几束静美的白蝶兰。 曾几何时,府里上上下下,摆设的那些赏花,全换成了素雅的白蝶兰。 不知内情的人,只当是聂紫纶近来喜欢上了白蝶兰,唯独白初虹明白,他这么做,似乎是为了她。 可她不敢多想,就怕是自作多情。 白初虹进了花厅,却没看见聂紫纶的身影,便兀自拣了个位子落坐。 坐定一看,这才发觉,桌上摆的那些菜,全是她喜欢吃的。 三脆羹,洗手蟹,燠鸭,滴酥水晶烩,紫苏鱼,酥蜜食,枣泥饼,蜜煎果子…… 就连她爱的甜食也备齐了。 这哪里是早膳,分明是一场盛宴。 白初虹看得两眼发懵,忍不住招来专司王府膳食的嬷嬷来问。 「王爷平时用早膳,一向这么丰盛吗?」 嬷嬷福身回道:「回王妃的话,王爷早膳向来简单,今儿个是管事来发了话,特意让厨子们准备这些菜。」 真的是为了她特意准备的。 证实了这个臆测后,白初虹心口发烫,面对这满桌子喜爱的菜,竟有些不知所措。 聂紫纶这是……在讨她欢心吗? 正想着,门口走进一道颀长人影,引她转眸望去。 他一袭紫绸销金鹤纹绣的官服,墨发盘髻,饰以青玉环,容貌俊丽,只可惜那一身冷峻气质,看上去甚是不可亲。 白初虹起身欲行礼,聂紫纶的声嗓已先落下:「免了。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多礼。」 她抬起眼,目光微带迷惑,那神情很是可爱,与她往常冷静淡定的模样不同,聂紫纶见着,嘴角不禁弯起。 聂紫纶在她身侧的空位坐下,按照礼规,两人应当是面对面而坐,但……他不想离她太远。 白初虹自然不明白他这层心思,只当是自己坐错了位,想也不想的便要换坐。 蓦地,她腕上一沉,垂眸看去,一只修长大手握住了她。 那情景没有什么不妥,可莫名地,她竟臊红了脸。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教她怪别扭的。 她抿了抿唇,抑下心头奇异的骚动,低声道:「王爷坐这儿,我便坐到对座,这样才合礼规呀。」 「在濬王府,我说的话便是礼规,我让你坐这儿,你便坐这儿,这就是我定的礼规。」 聂紫纶扬了扬下巴,语气有些倨傲,可望着她的那双黑眸,暖意融融。 这人真是……端着架子在讨好她呢!白初虹心下失笑。 她从善如流,又坐回原位,手腕仍沉着,不禁笑瞅了那只大手一眼,两颊悄悄生晕。 瞥见了她的视线,聂紫纶倒也不避讳,慢条斯理的松开手,心底还有些不舍。 白初虹忍住了想抚上手腕的冲动,握起象牙箸子,夹了块梨干到聂紫纶的碗里。 一旁随侍的管事,愣了下,忙出声:「王妃,您忘了,王爷不喜吃甜。」 白初虹愣住,心下赧然。她到底不是韦宝珠,自然不晓得他喜爱与忌讳的饮食习性。 「对不住。」她呐呐说道,伸箸便要将那块梨干夹走。 「不许夹。」另一双箸子轻轻挥开了她的。 她望向聂紫纶,他夹起了那块梨干,一口放进嘴里,吃相斯文的咀嚼起来。 管事惊诧,随即明白过来,自知说错话,连忙低着头退出了花厅。 「王爷若是不喜欢吃甜食,千万别勉强。」她小心翼翼的瞅着他。 「谁说我不喜欢?」他挑眉,作势又夹了一块枣泥饼。 「王爷何必这样……」 「你来了,我便喜欢上这些甜食。」 闻言,她怔住,执箸的纤手停在半空,就这么傻愣愣的望着他。 他这是拐弯抹角的说,他是为了她才改变了饮食习惯? 这下,她颊上的红晕,再也藏不住,就连垂掩而下的眼眸,亦好似被热气氤氲了,迷蒙带雾,嘴角那弯笑,媚而不妖,娇而不俗。 那分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躯,换了另一抹魂体,却好似换了另一张脸谱。 聂紫纶望得近乎入迷,浮现于脑中的,是十年前在楚国公府后圜,匆匆一瞥的婉秀人儿。 「王爷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察觉了,不禁摸了摸脸颊,怀疑沾上了东西。 聂紫纶也没移开眼,依然灼灼地注视着,煞有介事的道:「我只是在想,先前怎会没发现这个韦宝珠变了。」 闻言,白初虹有些顾忌的觑了觑一旁的茉香,笑道:「你先下去歇着吧,一会儿再来伺候。」 茉香只当主子是娇羞,憋着笑便退了下去。 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白初虹这才敢畅所欲言:「王爷对韦氏本就不上心,怎会察觉这具躯壳里头换了另个人。」 「那日在沂霖,韦太傅旧部的府邸里,你为了随我回府,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瞒骗我?」他忽然问及一年前两人初见时的事。 想及那晚她乔装乖顺,努力迎合他说的那些话,明明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亦清楚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仍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她咬了咬唇,神情困窘地道:「那时我也是情非得已,欺骗了王爷,还望王爷莫要计较……」 「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他眉眼含笑问道。 我要留在王爷身边。 蓦地,这句话自脑海浮现,白初虹握住箸子的纤手,悄然一紧。 见聂紫纶等着她答覆的专注目光,她胸中一赧,眨眨眼,撒了谎:「已记不大清楚了。」 他美目忽闪,隐约可见一抹促狭,反问:「既然不记得,那方才为什么要我别跟你记较?」 她水眸一瞠,霎时,红潮满面,嗫嚅起来。「我……」 他笑了笑,那笑,软化了英挺的轮廓,冲淡了冷峻气息。 她心中一动,竟也忍不住扬唇微笑。 「与我在一起,不必太过拘谨。」他温声道。 见他不似从前那样冰冷,她确实放松了不少,胆子亦跟着壮大,忍不住问:「这些菜……王爷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吗?」 聂紫纶笑睇着她,「你说呢?」 被他眼中那抹炽热烫着了心,她两颊红晕更浓,连忙夹了块紫苏鱼放进嘴里,垂下眼,佯装专心品尝。 这一吃,可不得了,她水眸瞠大,惊讶万分的抬起脸。 聂紫纶彷佛没看见她的错愕,兀自夹了蜜食到她碗里,那举动看上去自然流畅,好似早已做过不下百来次。 第二十四章 这般贴心的举动,教她暖了心头,眼眶竟不争气的微微泛红。 吞下嘴里鲜甜的鱼肉,她道:「这味道,分明是从前在安阳王府里当差的屠大厨,才煮得出来的味道。」 「也只有他才知道安阳王妃平日喜欢吃些什么菜。」他一派自若的说道。 这样说来,当年因故辞了在安阳王府的差,离开了皇京的屠大蔚,如今在濬王府当差? 「王爷,你这是……想做什么呢?」她双眸泛着迷蒙,有丝不解,有丝娇赧。 他放下了象牙箸子,神情专注的回视她。「我想让你在濬王府好过一些,别再想着安阳王府的种种。」 四目相触,总觉着有某种说不尽的纠缠,在眼中,在心底,慢慢荡漾开来。 「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透原因。 「你说呢?」他始终不肯给出答案,总将问题扔回给她。 可她不敢妄加猜测,就怕会错意……也怕自己再次错付真心。 她垂下眼,低声道:「王爷心地甚好,知道我的处境后,对我百般厚爱,日后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心力为王爷效劳。」 她以为他是为了利用她对付安阳王,才会这么对她好? 听出她这番道谢的用意,聂紫纶面色一沉,目光亦冷了几分。 「白初虹,原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愚钝。」末了,他寒着脸扔下这句话,起身走人。 白初虹嘴角一扬,泛起了苦笑。 望着聂紫纶僵直的背影,她竟觉着有些愧疚……然而,不论他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她都只能说声对不住。 天色暗下没多久,穆远侯府的灯早早便点上,用来招待外客的延华阁里,与侯府有往来的众家诰命夫人,几乎全都来齐了。 白初虹来得不早不晚,入席时正巧听见外头的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安阳王府的夫人来了。 这句夫人听在她耳里,何其讽刺,她低下眉眼,握紧了手中的青花瓷杯盏。 「您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是病了?」 开口询问的人,是坐在她身旁襄王府的王妃。襄王年纪尚轻,前不久才娶妻,襄王妃眉眼稚嫩,举止体态倒是相当稳重,而且观察入微,一眼便瞧出她的面色不好。 白初虹因为襄王妃这句话,暗自警惕,连忙漾开了笑。 襄王妃见她笑,也才跟着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心机。 不过,这也仅止于表面上,白初虹身为昔日安阳王府的诰命夫人,早已看透这些宴席底下,暗藏的政治斗争,以及权力纠葛。 平日里这些诰命夫人可不是闲着无事,她们得费心思,帮着丈夫打点铺路,看似寻常的茶会、琴会,其实是一种权势的角力,以及藉机探查或者拉拢。 朝中各有势力,这些势力各自以亲王或国公为首,其余周边的那些零散势力,则是见风转舵,风吹哪儿就往哪儿倒。 穆远侯便是这些零散势力的其中一个。对于朝中势力,穆远侯府一向抱持着谁都讨好,谁也不得罪,谁来都结交的应对态度。 于是,穆远侯爷夫人魏氏便经常藉各种名义,在穆远侯府举办品茗茶会,抑或是像今夜的琴会,好拉拢各方人马。 宴席间一阵骚动,身旁的那些女人交头接耳起来,原因无他,眼前走进延华阁里的女子,正是近来在贵族中广受议论的齐王义女。 纤手攥紧了杯盏,白初虹望着迎面而来的曼妙女子,心头微微颤动。 女子盘着垂云髻,容貌殊艳,一袭绯色交襟云水绣宫纱长裳,气质相当出众,身上竟无一丝烟花女子的流俗之气。 据说女子本姓许,被齐王收作义女之后,随了齐王姓氏,改姓为莫,字香君。 莫香君只是安阳王的侧室,并非诰命夫人,但熟知内情的人都晓得,莫香君是齐王与安阳王两方势力里,重要的一颗棋,得罪不起。 「诸位王妃、夫人安好。」莫香君到底与满室的诰命夫人不相熟,一进门便让穆远侯夫人领着,逐一攀谈认识。 白初虹抑下心底的怒意,极其冷静的端详起莫香君。 此女不若烟花女子那般狐媚冶艳,与人谈话时,眉眼含光,举止有礼,即便受到几个势利眼的高官夫人冷眼相待,面上笑容依然不减。 且她言谈之间尽露机智,进退合宜,不见半点市井之气。 这个莫香君……教人玩味,教人惊艳,全然与她揣度中的形貌,大相迳庭。 「见过濬王妃。」不知不觉间,莫香君已来到她面前,与她请安。 白初虹放下杯盏,朝她微微一笑。 莫香君怔住。不知为何,她竟在濬王妃眼中看见一抹幽怨……是错觉吧? 不过,安阳王府与濬王府之间微妙的关系,再加上关于濬王妃先前的种种丑闻,以及安阳王曾经对她说过的娄府插曲……莫香君心下一凛,对白初虹多了分提防。 白初虹心思细腻,一见莫香君面上笑意微敛,瞧着自己的眼神谨慎不少,多少猜出了原因。 不多时,琴会开始,皇京中专司皇戚贵族生意的古玩舖监师,送来了无数的名琴,供她们拣选,拣选的过程自然少不得品监,这时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才艺底蕴是否够殷实。 有监于昔日韦宝珠的才艺不精,这些夫人自然不将她放在眼底,白初虹也落得轻松,假意是来这儿露个面。 她一整晚只顾着端详莫香君,却不想,后者亦然。 兴许是两人的身分特殊,一整个晚上少有交谈,穆远侯夫人想让场面热络,便主动来攀谈。 「濬王妃,有把琴甚是特别,听监师说过,这琴是上等梧桐木刨制,还是两朝之前的古董。」 白初虹只是笑笑,道:「我不是很懂这些。」 一旁莫香君听见了,款款走来,道:「夫人若是不介意,能否让妾身品赏看看?」 穆远侯夫人自然应允,白初虹见莫香君在矮案后落坐,纤手抚过琴身,接着弹奏了一曲「凤凰涅盘」。 「凤凰涅盘」是前朝第一琴师所留下的名曲,技巧高超,非普通人能弹奏,且这曲子仅传于宫中,不外流于宫外,莫香君能习得此曲,可见她背后必有名师相授。 霎时,满室的女人全静了下来,被那技巧高超的琴艺吸引。 白初虹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心下无尽悲哀。 她终于明白,何以简士昌会为了莫香君而弃她。当初简士昌看中她,为的是她的聪慧灵敏,能够帮衬安阳王府,而这个莫香君比之于她,其聪慧与伶俐,其才赋本事,竟然不相上下。 更甚者,如莫香君这样自幼在市井间打滚的女子,为了生存,练就起的智慧与心计,恐怕更胜于她。 简士昌要的,从来就不是牵手一世的发妻,而是能在背后为他谋算出策的同枕军师。 悟透了这一点,白初虹顿觉过去十年的夫妻情,原来只是笑话一场,是她自己编织的一网梦幻,禁不起半点试验。 一曲既毕,在场众人无不赞扬,廊外不知几时站了两道人影,一看竟是穆远侯与……安阳王。 白初虹面色泛白,指尖微微颤抖。 想不到,简士昌竟然这么担心莫香君,还跟来了穆远侯府。 两人步进延华阁,穆远侯为人豪爽,与众家贵夫人一一问好,说起了调笑的俏皮话:「我家夫人喜好交友,有劳诸位夫人疲于应付,本侯在此向诸位道谢。」 贵夫人们被逗乐了,笑嘻嘻的,又听穆远侯道:「在下实在不甘寂寞,原是在前院议事,忍不住也来这儿凑个热闹。」 简士昌走向莫香君,伸手将她扶起,呵护有加的举止,登时令在场女子纷纷投以艳羡目光。 到底安阳王为妻子守丧已满一年,而莫香君又是齐王义女,是齐王作的媒,且也只是纳为侧室,简士昌不仅守住了深情有义的君子形象,亦顺利地将窝藏的外室扶正,至于那个私生子将如何名正言顺,只怕日子一久,也非是难事。 多么缜密的心思呀……白初虹心下冰冷。 蓦地,简士昌与莫香君两人齐首望向她,尽管遮掩得极好,但她看得出来,简士昌眼中暗藏的鄙夷与轻蔑。 想来,那两人应当是提及了她在娄府闹笑话的那一段。白初虹握紧了粉拳,只觉此刻的自己,处境狼狈,相当难堪。 第二十五章 曾经,白初虹这个名字,教东周贵族们赞扬不绝,如今人走茶凉,谁还记得她? 白初虹垂下眼睫,望着自己握紧得泛白的手背,心底凉飕飕的,浑身发寒。 「『凤凰涅盘』不该是这样弹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低笑,明显藏着几分高傲的挑衅,霎时教满室众人呆住。 众人引首望去,看见一身藏青如意纹饰长袍,更显俊雅丰姿的聂紫纶,噙着一抹笑走进阁厅。 白初虹怔愣,下意识站起了身。「王爷?」 聂紫纶怎么会在这儿?莫非,他是为了她…… 【第七章】 阁里气氛起了微妙变化,只见一众贵夫人暗暗红了脸,频觑着步入屋里的聂紫纶,有的人倒也毫不掩饰眼中的仰慕,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 不能怪这些人有失礼仪,而是聂紫纶的美貌,在东周是出了名的,哪怕是已有家室的女子,难得机会见着东周出名的美男子,免不了贪看几眼。 兴许,这些贵夫人不待见韦宝珠,甚至总在背后说她闲话,多少是因为忌妒心作祟。 白初虹没料到他会来,神情与旁人一样惊诧,倒是穆逮侯与安阳王并无异状,可见今夜穆远侯也请了聂紫纶一块儿议事。 但……通常简士昌与聂紫纶,两人私下是避不见面的,今夜怎会碰上了? 她还未理出头绪,聂紫纶已在众人注目中,走向方才莫香君弹奏过的那把古琴。 修长的大手抚过琴面的木头纹路,又抚上琴弦,指尖一勾,嘹亮的音色随之奏出,震荡了在场众人的心。 「这琴不错,但是方才夫人弹奏的那曲『凤凰涅盘』,转调有误,起伏太乱,全然背离了曲调意境。」 聂紫纶美目低垂,长指在琴弦上游走,彷佛是在触碰一个旧识,熟稔而自然。遭他毫不留情的评判,简士昌的面色微变,莫香君却不见愠怒,反而福了个身,虚心求教。 「多谢濬王爷指教,妾身才艺不精,让大家见笑了。」 莫香君的大度从容,纵是白初虹见了,亦不禁深感赞许。 可悲哀的是,若非这个女人的聪慧大器,她今日也不会沦落至此。 「香君琴艺超绝,就连宫中乐师也技差一筹,濬王爷这指教会不会下得太重了一些?」 简士昌笑容温文,语调亦谦逊。但,白初虹毕竟识他十年,怎会嗅不出来他笑容底下的怒意。 聂紫纶抬起眼,瞥及白初虹的目光落在简士昌那方,胸中一紧,勾弦的指登时一放,琴音铮铮响亮,近乎尖锐。 「『凤凰涅盘』一曲说的是凤凰浴火,遭逢绝境之后,涅盘重生,曲调意境应当是决裂的磅礴,而不是温软缠绵。」 话落,聂紫纶已翩然落坐,长手抚琴,弹奏起来。 长指飞扬起落,以着绝美姿态,琴音忽轻忽重,忽快忽慢,时而悠远绵长,时而激切骤荡。 一时之间,众人震慑,无法将视线自聂紫纶身上移开。 白初虹的一颗心,随着琴音的轻重,不断起伏跌宕。 莫名地,她很清楚,他这首「凤凰涅盘」是弹给她听的。 正寻思,琴后的俊美身影,扬起了眸光,直勾勾地望入她眼底。 一眼,入心。 她心口一热,两颊涌现红晕,听着逐渐加快的琴音,以及越发凄绝的曲调,眼眶竟有些泛潮。 凤凰尚能涅盘重生,而她这样渺小的女子,亦能在浴火之后,重新来过吗? 琴声停在最激昂人心之处,戛然而止,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震撼。 「素闻濬王精通琴艺,没想竟然是如此精湛高妙,今日我们众人是有福,开了一回眼界。」穆远侯率先出声褒赞。 「濬王好琴艺,佩服。」简士昌面上虚笑,目光却隐约可见怒意。 莫香君则是用着无比仰慕的目光,望着自琴桌后站起的聂紫纶。 聂紫纶对那些赞扬置若罔闻,兀自走向白初虹。 「可有听清楚了?」他笑问,眉梢染上温柔。 白初虹心中一跳,连忙不住地点头。 聂紫纶笑了笑,转眸望向在场的贵夫人,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家王妃不谙琴艺,还请诸位夫人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那些贵夫人全被逗笑了,笑里则有着掩不住的淡诧与妒意。 濬王这分明是在替濬王妃出锋头,挽回面子,顺便召告在场众人,有他这样琴艺一绝的夫君,哪里还需要妻子懂琴。 登时,原本态度有些冷淡,抑或刻意冷落白初虹的贵夫人们,看待白初虹的目光以及笑容,这才多了点热络。 白初虹过去曾是皇京贵族女子里,最受欢迎的诰命夫人,自然也察觉了这样微妙的变化,不禁心下感叹,当真是世态炎凉。 「好了,我们几个大男人继续回前院议事,不打扰诸位夫人的雅兴。」 穆远侯将聂紫纶与简士昌带回了前院,延华阁里又只剩下女人们,不过,锋头已从莫香君,转移到她身上。 「濬王妃好福气,能有濬王这样一个才貌双绝的好郎君,简直羡煞了东周女子。」 「濬王对王妃可真是好,全然不像外传的那样……」 面对这些贵夫人的欣羡与忌妒,白初虹并不当回事,淡定得很,只是一笑置之,不做太多回应。 琴会结束时,穆远侯夫人特地留住了她,在前院廊庑里说话。 「宝珠妹妹,今晚大伙儿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往心底去。」穆远侯夫人担心她被那些夹讽带刺的话受刺激,特别细心安抚。 想来过去韦宝珠的性子,可能极冲,否则穆远侯夫人怎会如此? 白初虹心下笑笑,道:「夫人放心,大伙儿说笑呢,我怎会放心上。」 见她神情沉着,笑容清浅,不似逞强,穆远侯夫人这才放了心。 一名侯府丫鬟小碎步跑来,道:「启禀夫人,濬王爷正等着濬王妃,侯爷特地吩咐小的来通报。」 闻言,穆远侯夫人露出了三分惊七分羡的目光,打趣说道:「哎呀,没想到濬王爷还特地等着王妃一块儿走,这得赶紧把人送去才行,省得濬王爷以为我把人给藏了起来。」 白初虹掩袖而笑,向穆远侯夫人道别,便随小丫鬟一同来到侯府大门。 打远远地,她便看见聂紫纶负手而立,一旁随侍打着灯,橘暖的光源,渲染得他一身淡金,俊雅容貌更添几分神秘。 事实上,于她而言,聂紫纶确实是神秘的。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猜不透他的下一步,今早明明是不欢而散,他拂袖离去,为何今夜他又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何要特地在众人面前展露琴艺,莫非,就为了帮她抢尽锋头? 寻思间,白初虹已信步来到聂紫纶面前。 他侧过身,美目斜睐,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即便夜深,依然遮挡不主满眼的光芒。 离他越近,越发觉着他一身光耀,教人近之生怯,这样一个里外皆好,堪称完美无缺的男子,要想找着一个匹配得上他的女子,怕是有些难度。 莫名地,脑中浮现聂紫纶身旁紧依着其他女子的情景,白初虹心头蓦然一揪,竟有些喘不过气。 「王爷。」她步进光影中,朝聂紫纶微微浅笑。 而她并不晓得,她这清浅的一笑,在聂紫纶眼中,足以倾城。 大门另一侧停放着另辆马车,只见简士昌与莫香君比肩而立,虽是看不清两人神情,但透过两人的举止互动,不难看出简士昌对待莫香君是忒般体贴。 蓦地,一只大手将白初虹别过的脸转回来。 她微怔,望进一双幽沉的黑眸,还未开口,已被他拉着手,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里行走,车轮辗压在青石板道上,格外响亮。 白初虹被对座男人的那双眼盯得心底发毛,在马车走了一段路后,按捺不住的扬了嗓。 「王爷可是在生我的气?」方才他拉她上马车的力道,虽然称不上粗鲁,但不难嗅出怒气。 聂紫纶神情冷峻,一双眼直睇着她,许久不说话。 她内心忐忑,不禁又放软了姿态,温声问道:「王爷,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他冷笑,「你错就错在你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晓得。」 她满眼迷惘,实在想不透他指的错事是哪一桩。 第二十六章 不想,他猛地一个伸手,握住她搁在腿上的手,一把使劲将她拽过来。 她低呼一声,还未来得及挣扎,他另只手臂已环上她的腰,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他俯下脸,低掩的长睫毛,刷过她的脸颊,湛深眸光宛若星子,迷惑人心。 她目光闪烁,不安地眨动,轻轻挣扎着,「王爷这是……」 不消说,他的唇已压了下来,吻上她掀动的唇。 被握紧的纤手僵住,忘了反抗。她睁圆了水眸,呼息凌乱,只觉覆在唇上的那张嘴,炽热柔软,或轻或重地吸吮起来。 她咽了咽喉头,就这么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吻,来得突然,却不突兀,似乎早已有迹可循…… 好几回他凝视她的目光,充满了男人对女人的慾望,但她选择忽略,假装视而不见。 只因她害怕。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深情,不明白一切从而何起,又是否能够相信。 当她知道自己被枕边人亲下毒手害死的真相,当她死而复生,成了另一个同样为情所苦的女子,她便不晓得,世上还有什么可信。 「王爷……为什么?」 她抬起手,隔开他火热的唇,眼儿迷蒙地凝瞅他。 他眼中高燃着两簇烈焰,是怒气,亦是渴求而不能得的狂躁。 「只因你是白初虹,那个早在十年前,便不请自来,硬生生在我心底住下来的女人。」 这句低哑的声嗓,听起来饱含压抑,像一头濒临失控的兽,教人心慌。 她迷惘不已,「十年前……那时,我从未见过王爷。」 他嘶哑地道:「那一晚,楚国公府邸的园林里,你与我擦肩而过,你作的画仍收在我书房里。」 她讶然,努力爬梳回忆,终于在脑中深处,拼凑起那模糊的一夜…… 「是你……我竟然不记得了。」她忆起了在水榭曲廊上,与一名高大男子擦身而过的情景。 他绷着牙道:「你的眼中只容得下简士昌,哪里还装得下其他人的身影。」 「仅仅一面,王爷怎么会……」 「我与简士昌相斗十余年,关于你的点点滴滴,辗转传入耳底,要想将你的身影抹去,几乎不可能。」 这样说来,胡锦那日说的话,全是真的! 聂紫纶确实恋慕着有夫之妇,还是他死对头的妻子,这话若是传出去,有谁会信? 她心神俱被震撼,久久回不了神。 「即便你知道真相之后,你的眼中依然只看得见简士昌。」 大手抚上她的颊,他俊丽的面庞,此时沾染了忌妒,眉眼冷冽,语气沉恨。 「你若不是在意那个歌女,又怎会来穆远侯府参加琴会。白初虹,你没这么傻,但为何始终不肯放下简士昌?」 她鼻头一酸,眼眶凝雾。「我不是放不下,而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十年的全心全意,竟换得了如此下场,我想来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安阳王这般神魂颠倒。」 「看见了又如何?莫非你还想着他?你还想着回去他身边?」 搂在腰上的长臂霎时一紧,她被勒得几乎不能喘息。 望进聂紫纶那双妒怒的黑眸,她酸楚的心,微微泛起一丝甜软。 原来,这个男人是在心疼她呢…… 「我没想着要回去,更不可能回去。」她软声道。 「你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盼着他死?还是盼着他悔悟?抑或是想拆散他与那个歌女?」 「我只想替白初虹的死讨回公道。」她据实以告。 「那如果,我能斗垮安阳王,让简士昌从此不得翻身,你舍得吗?」他冷笑问道,非逼出她的内心话不可。 她先是一怔,随后想起方才简士昌扶着莫香君上马车的情景,那份温柔,那份体贴,与从前他对待她的,并无两样。 兴许多少是被莫香君的绝色迷了心窍,但最重要的,是莫香君的聪慧机智不在她之下,况且……自己不能生育,莫香君却为他诞下一子,说什么也比她强得多。 再者,她父亲数年前病逝,曾经德高望重的白大学士,由于膝下无子,仅有数女,至此,白府算是人丁凋零,后继无人。 她爹不与朝中各方势力结党成派,在朝中无疑是一股清流,少年皇帝每回议政,总会格外重视。 想来,当初简士昌挑中她,多少也是贪着这一点。 如今白府没落,曾经受皇帝敬重的白大学士已作古,白氏这个外家已经没有任何助益,简士昌又为莫香君的年轻貌美所惑,方会痛下毒手,将她除去。 见她沉默,误以为她是心生犹豫,聂紫纶越发恼火。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下简士昌。」他僵冷地说道,连带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这才回过神,瞅了瞅他,随后掩袖而笑。 听见娇嫩的笑声,他不禁恼道:「你笑什么?」 她抬起笑意满盈,弯弯的眼,道:「想不到王爷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吃醋。」 他听了,倒是不介意她的取笑,也不觉羞赧什么的,反而大方应承。 「这十年来,我吃的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回。」 十年的光景呀……当她沉浸在简士昌的虚情假义中,以为自己幸得良人,能够一辈子和和美美的走到头,傻得可怜的时候,竟然有个男人,在远处默默为她吃味儿。 况且,这个男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无数东周女子心仪的皇族。 要说不虚荣,不感动,自然是假的。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在听见他这番表白之后,能够无动于衷。 而她,亦然。 「王爷,我从不知道,原来十年前,我已经辜负了一个男人。」 她眸光生暖,嘴角绽笑,在透窗而入的莹莹月光下,温婉动人。 聂紫纶心中一紧,只得压下抱住她的冲动。 不想,她竟然主动探手,覆上他修长的手背,娇声说道:「王爷,我不是傻子,简士昌罔顾夫妻一场毒害我,至此,我与他已是两头陌路,再无可能。」 听到这儿,他再难压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 「你得说到做到,对简士昌除了恨,不许再有其他。」 「我是恨他,但……没恨到要把自己重新来过的这条命,都给一起赔下去。」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低首,眯起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帮王爷的不多,但必定会竭尽所能,将我知道的都告诉王爷。」 顿了下,她抿了抿唇,在他浓烈眸光的注视下,道:「然后,就请王爷给我一纸休书,放我离开濬王府。」 闻言,他僵住,「你想离开濬王府?」 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口,缓缓一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王爷不该把心神耗在我这样的女子身上,怎么说我都曾经嫁过人,已非完璧……这颗心亦是残破不堪,恐怕日后无法再为谁付出所有。」 他冷冷说道:「谁说我要你为了我付出所有?」 她怔住。 他拉下她的手,反将手心贴上她心窝处,目光如炬,坚定的道:「我不要全部,只要你心底,腾出个位置留给我,于我便已足够。」 她傻了傻,好片刻无法自已。 待她回过神时,泪水已涌入眼底。 他俯下身,吻上她朦胧的泪眼,沉声道:「这眼泪可是为我而流?」 她咬住下唇,胸中激切,一时不能言语,只是低低哽咽。 「白初虹,我错过了你两次。一次是十年前,另一次则是数月之前,我没能认出是你,险些害死你,错过这两次,我已经不能承受第三次。」 「王爷……」泪盈于睫,她哽着嗓:「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王爷如此厚爱。」 「值与不值,在于我的心,而我的心告诉我,穷其一切也要留下你。」 说着,他双臂一圈,将她拥入怀里。 倚在他坚硬的胸膛前,她闭起眼,泪水滑落于颊,不愿再拿话伤他。 这个男人是铁了心想留她在身边呀! 可她痛过一回,伤得甚重,连自己也不清楚,还能不能拾回单纯的初心,重新再爱一个人,又怎能耽误他的青春? 这晚夜里,白初虹做了个梦。 梦里有简士昌,有莫香君,还有聂紫纶,三人兜兜转转,纠缠不清,到后来她失足落入湖里,不谙泅泳的她,就这么一路沉到湖底,冰冷死去。 第二十七章 随后,她自梦中醒来,发了一身的冷汗,转眸一看,窗棂外的天色已大亮。 她躺回榻上,傻傻地发起愣来。 「白初虹,你信我一次,我愿用一世交换你的信任。」 蓦地,昨夜聂紫纶送她回房时,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低下头对她傲气万千的宣示,忽然在耳畔响起。 她摸了摸左耳,又抚上前额,总觉着那儿的肌肤,还残留着他当时呼出的热息,以及爽冽似药草香的气味。 「一世啊……如此漫长,他怎能这般轻易的许下承诺?」 绯色的双唇,喃喃说道。 她闭起眼,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 经过昨夜,见过了莫香君,悟透了简士昌为何割舍她的原因,她彷佛从一场纠缠已久的噩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不该再赔给简士昌。当然,仇依然得报,公道仍然得讨,但,她绝不会走到玉石俱焚的境地。 为此,她得好好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洗漱过后,便有管事前来通传,说聂紫纶一早便被皇帝召进宫里议政,不过他已经吩咐好下人,帮她准备了早膳送进房里。 「王爷可真有心,就连忙于公务也不忘照顾王妃。」茉香一边张罗摆膳,一边笑嘻嘻地说好话。 白初虹望着那一桌子的早膳,不禁失笑,聂紫纶这是把她当猪养吗?即便是富贵人家,也没人一早便吃得这般丰盛,简直可以宴客了。 「王爷进宫前可有用膳?」白初虹问着送菜的丫鬟。 「王爷喝了碗莲子粥便出府了。」小丫鬟怯生生地回话。 白初虹闻言诧然,「就这样?王爷身边没其他人伺候吗?」 不待小丫鬟回答,茉香便抢了话:「王妃有所不知,我们这次回府之后,由于住得近,奴婢才发现,原来平时主院里除了管事与几个老嬷嬷,没有其他姨夫人伺候,王爷更不让那些姨夫人进主院。」 「那胡锦呢?她不是……」提起此人,白初虹才想起,濬王府后宅还有其他女人等着争宠,不禁愣了愣。 后宅争宠,这是她过去在安阳王府从未有过的事,自然不曾想起。 「说也奇怪,王爷只是让胡姨夫人主持中馈,倒也没见王爷召她伺候过。」 白初虹垂眸寻思,心下忖道:聂紫纶把这些女人纳进王府,却没多待见她们,想来这些女子,也不过是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并非他所爱。 只是,人到底已经娶进门,他总不能这样晾着…… 莫名地,当她想及聂紫纶对另一个女人眉眼含笑,百般宠爱的情景,胸口竟隐隐发堵。 「王妃,您怎么了?」察觉她面色不好,茉香出声关切。 白初虹回神,轻笑摇首,执起双箸,有些食之无味的用起早膳。 用膳完毕,外头洒扫的小丫鬟前来禀告:「启禀王妃,胡姨夫人求见。」 茉香小声嘟囔:「哎呀,才刚说着呢,立马就出现了,难不成她是养了小鬼?」 白初虹哭笑不得,「少瞎说。」 茉香切了一声,拾掇拾掇便退下。 不多时,胡锦领着一名贴身丫鬟进了外间,客客气气的行了大礼。 这次白初虹再回濬王府,还住进了主院,明眼人都晓得,她的身分与以往不同,胡锦自然不敢再像先前那样,有意无意的失礼冒犯。 「找我有事?」白初虹端着温婉浅笑,直望着胡锦。 面对这些后宅女人,她的心思颇为微妙,毕竟心态上她不把自己当成濬王妃,更不认为自己是聂紫纶的女人,自然也就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端出正室的架子。 胡锦目光闪灿,笑吟吟地道:「妾身是来给王妃请安的。」 白初虹只觉她笑里透着一丝古怪,不禁多了几分提防。 「坐吧。」她望向一旁的绣墩。 胡锦大大方方落坐,啜了一口茉香送上来的大红袍,道:「王妃真是好福气,能得王爷这般疼宠,即便几次触怒了王爷,也不见王爷冷落王妃。」 白初虹听出她话中有话,不动声色的笑笑。「王爷生性大度,不与我这样不懂事的妇道人家计较。」 「妾身一直不明白,王爷过去对王妃……」胡锦故意顿了下,又觑了觑她。 白初虹太清楚她那些小把戏,丝毫不为所动。 「如今王爷对待王妃,与昔日相比,简直是天差地远,教妾身好生艳羡。」 「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白初虹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瞒王妃,毕竟王府就这么点大,下人来来去去,难免会嚼上舌根……」 说着,胡锦顿了下,别具深意的觑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猜忌与好奇。 白初虹心中一凛。糟了,莫不是主院里有胡锦的眼线? 「毕竟这些年来后宅一向交由妾身治理,下人间传的那些话,终归会流进妾身耳里。近日,妾身听闻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异事,便忍不住前来请教王妃。」 言至此,胡锦望着她的目光,添了一丝凌厉,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 「王妃可是熟识已故的安阳王妃?」胡锦冷不防地问道。 「我与安阳王妃曾有过几面之缘。」白初虹也不否认,只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王妃可还记得,先前妾身向您提过,王爷似乎对安阳王妃有特殊的情分?」 「我记得。」 「那么,王妃是用了什么法子,迷了王爷的心窍,让王爷将您错认为死去的安阳王妃?」 听出胡锦话中的尖锐苛刻,白初虹秀眉一拧,心下忖道:胡锦这是误以为她在装神弄鬼,骗得了聂紫纶的宠爱? 是呀,想必世上没人想得到,死去之人,竟能借体还魂,重新为人这样玄奥离奇的事吧。 若非亲身经历,如她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定是不信的。 幸好,胡锦想错了,否则恐怕会招来更多麻烦。 白初虹暗自松了口气,面容扬起清浅的笑,瞥见此笑,胡锦的脸色微变,眼中渐生狐疑。 「既然你也晓得王爷颇是欣赏安阳王妃,王爷又怎会将我错认为她?」 胡锦见她摆明不认,笑道:「妾身听闻坊间有些方士术师,精通某些旁门左道的阴阳玄术……」 「够了!」蓦地,茉香一声怒斥,打断了胡锦未完的话。 胡锦瞪住茉香,「你这是做什么?我与王妃说话,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茉香怒道:「胡姨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趁着王爷不在的时候,来这儿胡言乱语,还敢质问起王妃来!怎么说我家主子都是王妃,王爷不在,王妃最大,您充其量就是个姨娘,怎能以下犯上?!」 先前是因为自家主子遭下放田庄,为求自保,也害怕遭逐出府,茉香才一直吞忍着,如今主子被接回王府,重得王爷宠爱,自己也不必再担心受怕,此刻对上胡锦这个叛徒,茉香早已忍无可忍,想替主子讨回公道。 胡锦被教训得脸色涨红,抓起茶瓷便要往茉香那头扔去,白初虹这才敛起笑,喊来了外头的管事与随从。「来人,送胡姨娘出去。」 几个随从可是聂紫纶亲口发落下来的,自然不敢怠慢,随即进门请人,胡锦自知形势比人弱,只能满脸不甘的离开。 「爽快!」茉香鼓掌叫好。 白初虹一脸头疼的训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早晚都要从王府离开,你又必与她较真,随她去吧。」 茉香愣住,「离开?王妃,您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王府?如今王爷把王妃当掌中宝,再过不久,肯定就会让王妃主持中馈,您就是这座王府的第二个主子,凭什么我们得离开?」 白初虹一时心急,方会说漏了嘴,不由得有些懊恼,正愁不知该怎么瞒骗过去,免得这个憨直的茉香节外生枝。 「王妃,有个自称连思贤的男子,说是您的旧识,一直守在王府门外求见。」 前院的丫鬟进了屋,恭敬的行礼通报。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一堆人来求见?白初虹好笑的忖道。 不过,这人来得正好,适时为她解围,冲着这一点,她都该前去一见。 「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见她起身,茉香不禁纳闷。 「自然是去见见那位旧识。」 第二十八章 茉香大惊,连忙伸臂阻拦。「王妃您别去!」 白初虹被她这声激动的大喊吓了一跳,「茉香,你这是怎么了?」 「您明知道那个连思贤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去见他?」茉香嚷嚷。 连思贤……这人是谁?白初虹只能旁敲侧击的问:「这位连思贤做过什么,让你这般讨厌?」 茉香忿忿不平的道:「连公子是太傅的义子,当年为了活命,却背叛了太傅,还不顾您的死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见的。」 原来连思贤是韦宝珠的义兄。据闻,连思贤的生父原是韦太傅旧属,为了救韦太尉而牺牲生命,韦太尉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便收留了他的遗孤为义子。 「他来找我,肯定事出有因,不去见见,心底总不好过。」白初虹如是说道。 「王妃,您不能去!」茉香索性一把拉住她。 白初虹对茉香虽好,但必要时还是会端出主子的架子,她板起脸,命令道:「好了,你在这儿待着,不许跟来。」 见主子神情严肃,并非说笑,茉香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听从,一个人生着闷气的留在屋里。 虽然没领着茉香,但守在门外的那些随从,可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地跟着白初虹,并且随她一齐来到王府门庭。 侍卫见她来,便敞开了漆金大门,只见门外伫立着一道瘦长斯文的身影。 白初虹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探究的心思,不顾随从的劝阻,出了王府大门,上前看清了男子的面貌。 男子白净清秀,身带书卷气息,一身锦衣玉带,不似落难之人,看来没了太傅府的庇护,这个连思贤已寻着其他出路,重新振作。 「宝珠。」一见着她的面,连思贤便靠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白初虹不清楚他与韦宝珠的关系有多亲密,自然吓了一跳,连忙抽回了手。 「众目睽睽之下,公子请自重。」她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连思贤面露愕然,「宝珠,你这是怎么了?」 抱持着少说少错的应对之策,白初虹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的回望。 连思贤心急道:「我多次去过汾景寻你,却没找着你……后来,费了点工夫打听,才知道你被接回了皇京。」 「义兄找我可有要事?」她态度生疏有礼地问道。 见她这般冷淡,连思贤苦笑,「宝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义兄的气?」 「上回在汾景,我答应过你,带你一起离开,但是我食言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白初虹面上纹丝不动,心中暗暗惊诧。 连思贤眼神黯了黯,觑了一眼她身后三步外的王府随从,压低嗓音道:「我知道你心底气我不守承诺,可你得体諌我……我一直苦寻能为义父报仇的法子,前不久总算是被我盼着了。」 他说的报仇,莫非是针对聂紫纶?白初虹一凛,佯装谨慎小心的劝道:「义兄,这里人多嘴杂,我们找间安静的茶楼,坐下来好好说。」 「可是……」连思贤觑了觑她身后的随从。 白初虹意会过来,便转身吩咐:「你们全都回去候着。」 随从自然不肯,毫无反应,白初虹只得佯装发怒,撂下重话:「本王妃的话,你们是不打算听命了?是不是得让我去遣人将王爷请回府,让他来给你发话,你们才肯照办?」 闻言,随从虽然面有难色,碍于身分,自然不敢违抗,只得垂首退下。 于是白初虹尾随连思贤,来到皇京最为热闹,邻接御路的青蟠街。 青蟠街上瓦市林立,各类茶坊酒肆更是少不了,两人进了其中一间,屋内较为开阔明亮,有些规模的茶楼。 「客倌这边请。」店小二一见连思贤进门,便殷勤地过来招呼。 白初虹眉心微蹙,心中觉着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只得暂且按捺疑心,随着连思贤一起上了二楼,进了一处雅间。 茶楼的雅间,以帘相隔,还算隐密,但也不至于完全与外边隔绝,白初虹估算着应当安全。 怎料,店小二一挑开帘子,白初虹随即愣住。 雅间里早坐着另一道人影——那一身天蓝色常服,打扮不若往常显贵,却遮不住俊逸丰姿的简士昌。 水眸倏然瞪大,她背脊一僵,下意识转身想走。 「濬王妃且慢。」 熟悉的声嗓,喊着陌生的称谓,是那一句「濬王妃」,犹如当头棒喝,震住了她刚刚跨出去的那只脚。 是呀,如今她是濬王妃,不是安阳王妃,她怕什么呢? 合放在腰前的双手紧握,白初虹深深吐纳,转回身,走进了雅间。 一张榆木方桌,三侧各自环坐,白初虹望着对座的简士昌,又望了坐在左手边的连思贤,心下冷笑,原来连思贤寻着的报仇妙计,便是搭上简士昌这个狼心狗肺的混帐! 简士昌用着玩味的目光端详她,道:「昨夜才在穆远侯府碰过面,今日一见,濬王妃怎么好似不认得本王了?」 白初虹根本不想搭理他,兀自问着连思贤:「义兄,你带我来这儿,究竟是什么用意?」 「宝珠,你听我说,王爷是咱们的贵人,只有王爷能为咱们挣得一条活路。」 说得好似韦宝珠准备与他双宿双飞,这个连思贤会不会太可笑了?尽管她不清楚韦宝珠是怎么想的,可怎么看,她都不认为韦宝珠会喜欢连思贤。 不过……韦宝珠在得知聂紫纶之所以会娶她,全是皇帝的旨意,目的是为了让聂紫纶铲除太傅府,想来心中必定有恨,兴许是想藉由连思贤,助她复仇。 不对,韦宝珠若是真心想复仇,又怎会一心寻死?只怕她是看破了,知道聂紫轮对她无心,且已家破人亡,方会想不开。 简士昌对她的冷淡,也不以为意,兀自说道:「记得数月之前,濬王妃与本王在太尉府里,也曾有一面之缘,那时……濬王妃说了一些有趣的话,如今想来,应当是为了向本王求助,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看来简士昌是将她先前为了相认,所说的那些话,当成是为了拉拢他,所想出来的对策,这样也好,省得招致疑心。 「不错,正是如此。只是事后回想,实在可笑,那样装神弄鬼的,让王爷想起亡妻,恐怕反而害得王爷夜里不能安寝,这样岂不是罪过吗?」 白初虹索性将错就错,话里夹枪带棒的,给了简士昌一记闷打。 简士昌愣住。是他多心吗?总觉着,她话中隐约带着某些暗示。 莫名地,望着眼前的韦宝珠,简士昌心底生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特别是她的眼神……太熟悉了,就像是结发十年的妻子,在盛怒之时会露出的眼神,如出一辙。 发觉这一点,简士昌震撼不已。 白初虹不想与这两人瞎掺和,她面无表情起了身,也未行礼,挑起帘子离开雅间。 只是,她走得太早,太急,没能看见,帘子放下的前一刻,雅间里的简士昌,那双紧紧眯起的眼,宛若盯住猎物的毒蛇,凌厉骇人…… 【第八章】 「王妃请上桥。」 白初虹刚踏出茶楼,迎面便来了一个拱手作揖的蓝衫男子,他口中那句王妃一出,她便晓得,即便她只身一人离开王府,可她的一举一动,全在聂紫纶的掌控之中。 望着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华轿,她心下叹了口气,便坐了进去。 进了轿里,她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坐在轿里的聂紫纶朝她淡淡睐来一眼,「看见我很讶异吗?」 她坐稳了身,与他对望。「王爷不是进宫了?怎么会……」 「为什么要来见他?」他目光转为严峻,俊颜似凝了霜。 「我不知道连思贤会找上简士昌。」她实话实说,毫不心虚。 「为什么要见连思贤?你根本不认识他。」 「因为好奇。」 「只因为好奇,便能引你出府,甚至撇下随从,独自一人随他上茶楼?」他不以为然的冷嗤。 说实话,先前也不是没见过他冷冰冰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此刻受他这样对待,她心中竟觉着难受。 白初虹喉间噎了噎,一时有些说不上话,好半晌才说:「王爷究竟怀疑我什么?」 第二十九章 「你明知故问。」那双幽湛的黑眸,盯得她背脊发凉。 「我已经同王爷说过,我不可能再去找简士昌,王爷为何不信?」 并非他不信,而是他始终顾忌,顾忌着她与简士昌的十年情,顾忌着她曾经想方设法的与他相认。 他知道她不可能原谅简士昌,恐怕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原谅得了,但他就怕她心软,怕她放不下旧情,会再与简士昌纠缠上。 他从不是个怕事的人,更未曾顾忌左右,却因为她,他连尊严都扔地贱踩,只希望她能舍弃过往,看见他的存在。 这样的他……着实可笑。 「你托叶管事当了首饰,将典当得来的银两,在皇京西边买了间旧宅子,这是打算做什么?」说这话时,那双美目更添几分森寒。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白初虹心下又是一叹。 她琢磨着说词,默了好半晌方开口:「王爷,我是白初虹的事,仅仅只有你我二人知情,在其他人眼中,韦宝珠是曾被逐出府的荡妇,外家又遭了罪,即便不去想这些,我与安阳王到底有过一段夫妻情,如王爷这般的人,实在不该……」 「说到底,你就是一心想走。」聂紫纶冷冷地替她下了结语。 她不语,水润大眼静静地瞅着他。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想起他待她的好,想起他十年来无奈的守候,她很是感动,再想及这段日子来,与他交手的点点滴滴,她竟是有点放不下。 但,她没把握在未来的余生,再全心全意的爱上一个人。 既是心有残缺,又怎能草率托付?如他这样的男子,不该受此对待。 迟或早,他会放下白初虹这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与他相衬的好女子。 那个女子必定是无瑕如玉,聪颖无双的好姑娘……而不似她这般,死过一遭,心残意冷,看淡情爱。 回濬王府的路上,聂紫纶不曾再开口,只是阴沉沉地凝视着她。 轿子一路抬进了王府主院,下了轿,聂紫纶才淡淡说了句:「随我进书房。」 白初虹自是不敢违抗,尾随他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丫鬟将房里的灯陆续点上,聂紫纶走向沉香长案,那儿放着一串铸金锁钥,他伸手拾起,垂睐片刻,便转身走向她。 白初虹愣了愣,还未琢磨出他的用意,那串锁钥已经交到她手里。 他神情疏冷,道:「叶管事已经帮你把那间旧宅子买下,这是宅子的锁钥。」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思考,只能呆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眼神漠然,似是对她的作为感到寒心……她能感觉得出来。 「王爷,你这是……」 「等着。」 话方落,颀长身躯又折回长案后方,也未落坐,抽过案上的狼毫笔,左手撩起袖角,执笔书写。 不一会儿,振笔而书的大手停住,聂紫纶搁下笔,将墨迹未干的宣纸,交给了她。 她接过一看,登时震愣。 「这便是你要的吧?」他淡笑,笑里不无嘲讽。 和离书。 聂紫纶亲手交与的,是同韦宝珠和离的誓书。 尚未从这纸和离书回过神,忽又听见聂紫纶冷冷说道:「今日进宫,我已将这些日子蒐罗的证据交给陛下。」 他口中的证据,便是安阳王与齐王暗中扶持珞王,有意助他壮大的相关事证。 「到底都是自家人,陛下仍得顾及简太后外戚们的势力,怕是不会真拿安阳王怎么样,但至少能让陛下对他生忌,极有可能将他调离皇京。」 做为宿敌,聂紫纶自然想着将简士昌赶尽杀绝,最好的下场便是人头落地。 可惜,除非皇帝起了杀心,他这心愿方有可能实现;只因,简士昌不仅仅是安阳王,简氏外戚这派人马全以他马首是瞻,外戚势力与他的关系,可说是唇齿相依。 一如他,亦然。在他背后,有着聂氏宗族们的势力,唯有这股势力能与简氏外戚相抗衡。 牵一发则动全身,为了制衡两派势力,非到不得已之时,少年皇帝方有可能杀他或简士昌,否则,他宁可让他们活得好好的,重复上演着此消彼长的戏码,永不让其中一方坐大,藉此揽权中央,两相制衡。 两人相斗十年,不见任何一方倒下,可见少年皇帝心思之深沉,帝王权谋之深。 但,离开皇京便是失了君心,失君心可能是一时,亦可能是一世,几时能再重获皇帝垂青,谁也说不准,朝中要臣最怕的,便是离开皇京。 有些人,一离了皇京,终其一生没再回来过,潦倒辞世。 少年皇帝甚是看重安阳王,若是真的下旨将他调离皇京……想来,朝中错综复杂的党派势力,必然会起一番巨变。 简士昌费了十年心神,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倘若真被调离皇京,可以想见,这对他将会是多么大的挫败与摧折。 能看见他一败涂地,灰头土脸的离京,于她而言,虽然不是最好的报复,但也不失是另一种补偿。 毕竟,她被毒害的各种证据,皆已被简士昌湮灭,就连唯一知道内情的嬷嬷,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能够报复简士昌的唯一法子,便是打击他的仕途,让他尝一尝失去的痛苦。 聂紫纶这么做,不仅是助她复仇,更是帮他自己铲除一个死敌,一举两得。 然而,为何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她这件事……白初虹心绪翻腾,一时竟感觉不到半分欢喜。 聂紫纶信步走向窗边,负手而立。 「和离书已经在你手里,地契房契钥匙你全有了,想什么时候离开都随你,我不会过问。」 执着和离书的纤手,悄然捏紧。白初虹垂下眼,不明白心头那阵闷痛是怎么回事,只晓得,这一切并不如她原先预想的顺利。 「王爷。」良久,她才开得了口。 聂紫纶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但她揣度得到,应当是心灰意冷的漠然。他对她这般好,她却一心想走,不论换作谁,肯定受不了。 这样,不正是她想要的? 喉头噎了噎,她咽下了那抹涩然,续道:「谢谢王爷体谅,明日一早,我便离开……这段时日,若不是有王爷收留,我也不能熬到现在,多谢王爷。」 她还是想走。聂紫纶闭起了眼,俊颜僵寒,负于腰后的大手收拢成拳。 「日后若是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王爷千万别与我客气,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当回报。」 但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回报,而是她的在乎。聂紫纶下颚抽紧,忖道。 白初虹朝着那抹拔长背影,屈膝行礼,手里那纸和离书,捏得好紧,好紧。 听见轻缓的足音退出了书房,聂紫纶这才转过身,眸色晦暗地望着门口。 「白初虹,我聂紫纶就这么不值得你争吗?」 翌晨,白初虹便睁着那双一宿没合上的眼,指挥着茉香拾掇行囊。 她从不当自己是濬王府的人,一直以作客的心态待之,如今离开,带走的东西自然不多。 「王妃,您与王爷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茉香肿着眼,满脸心疼的哽咽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和离了?」 听见那句和离,白初虹心口无端抽了一下。 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况且,是和离,而不是被休,这无疑是聂紫纶为了保护她,才会做的决定。 她没有外家可回,没有亲戚可依靠,又有红杏出墙的荡妇恶名,若是再被休,恐怕日后也甭想在皇京立足。 和离的话,便算不得是被逐出王府,仍能保有最后的尊严与颜面,于她日后的新生活,自然是好的。 白初虹神色淡然,不见太多情绪,只道:「王爷心善,愿意与我和离,这样也好,免得我拖累了王爷。」 「王妃在胡说什么,您怎么会拖累王爷呢?您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元妻,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奴婢昨日才听管事说,王爷向胡姨夫人讨回了后宅与帐房的金钥,想来是打算让王妃重新主持中馈……」 「别再说了,赶紧收拾收拾,趁着天还没亮全,我们得赶紧离开。」 白初虹有些突兀地打断茉香,转身整理起摆放文房四宝的箱笼。 第三十章 听见聂紫纶与后宅女人的这些事,她竟然觉着心塞,她肯定是待在濬王府太久,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才会这样。 赶着天全亮之前离开,一来是不想招惹太多注目,二来是不愿碰上聂紫纶。 「王妃,马车已经备妥。」叶管事前来禀报。 「正好,我这儿都收拾好了。」白初虹笑了笑。 下人们进了屋,将箱笼抬出去,白初虹领着茉香,也一块儿走出主院。 行经聂紫纶住的院子时,她忍不住顿足,侧首望去。 不想,朱漆曲廊上,一道玄黑身影直挺伫立。 「是王爷!」茉香欣喜的嚷道。 白初虹的心不自觉地重重撞了两下,胸口发沉。 一旁的叶管事低声道:「王爷天未亮便醒了,发了话让小的多找些人手帮王妃拾掇。」 闻言,茉香脸上的欣喜霎时没了,只剩愁眉苦脸。王爷还特地命人来帮忙收拾行囊,可见王爷是真心要王妃走……前两天还甜甜蜜蜜的,怎么一眨眼便变了天? 白初虹朝着聂紫纶伫立的那方福了福身,拢紧身上的淡藕色披风,打直了腰背,重新往前走。 她就是这样奇特的一个女子。 聂紫纶目送着她离去的溺溺背影,脑中回忆被勾动,想起了那一夜,她自身旁擦肩而过的情景。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眼前是什么人,她的腰背永远挺直如细松,雍容沉婉,不见一丝凌乱或慌张。 「王爷,您真打算就这么让王妃离开?」一旁廊下,任靖随侍而立。 「宅子可安置好了?」聂紫纶不答反问。 「全依照王爷的指示,部署妥当。」 「任何风吹草动都得回报,不得有漏。」 「属下明白。」 聂紫纶阴着俊颜,转身回了房。 任靖站在廊下,满脸寻思,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样一个庸俗不可耐,又非是濬王心中所爱的女子,为何能得到濬王这般的重视与呵护? 这个韦宝珠莫不是真像近来王府内传的,用了某种旁门左道,迷惑了濬王? 纤手推开佩着金环的红木大门,望着矗立于眼前这座不算大,但已足够她与茉香生活的老宅子,白初虹总算露出今日的第一抹微笑。 不过,当她看见几个熟面孔出现在院子里,不由得愣了愣,转身看向特地送她过来的叶管事。 叶管事笑道:「宅子不大,但总是需要洒扫的人手,王爷便命小的拨几个熟面孔过来,帮忙王妃打点。」 白初虹心下迷惘,「我与王爷已经和离,出了濬王府,便再无干系,王爷派这些人来帮我打点,这不是……」不是很奇怪吗? 况且,她离开王府后,身上银两不多,日后该拿什么来维持家计,又该用什么填饱肚皮,都还未有打算,怎么养得起这些下人? 彷佛读透她的心思,叶管事又道:「王妃且放宽了心,这些下人领的依然是王府的月俸,绝不会花上王妃的银两。」 闻言,白初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呀?在她这儿干活,领的却是濬王府的月俸,这……这未免太不像话。 「叶管事也该改口了,我与濬王爷已经和离,此刻起我已不再是濬王妃,管事往后也莫要再这样称呼我了。」 「欸,好咧。」叶管事敷衍的应了一声。 想来聂紫纶是担心她离开王府,难以独自生活,方会遣派这些人来帮她,他这份心思,当真是教她心暖。 但想及此后两人再无关系,心中竟隐隐钝痛。 白初虹走进陌生的院子,看着满院的黄槐树,以及半谢半开的海棠花,心底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王妃,您还好吗?」茉香见她闷闷不乐,不禁忧心问道。 「该改口了。」她转眸淡笑。 茉香没吭声。 「往后喊我夫人吧。」她命令道。 「奴婢去给王妃沏壶茶。」茉香摆明了不从,兀自走了开来。 这个倔强的丫头……白初虹一脸头疼的失了笑,随后在黄槐树下的石凳落坐。 再过不久,安阳王府便要出事,她且安安静静的在此等着,尽管没能亲眼看着简士昌挫败离京,但她能揣摩出那情景。 大仇虽然未报,至少能先治一治这个伪君子,往后日子还长着,她得先照顾好自己,方能再做其他打算。 白初虹低垂双眸,望着落了满地的黄槐花,开始寻思琢磨,为将来的日子盘算起来。 不出几日,濬王与濬王妃和离的消息,传遍了皇京。 此时,民间街坊议论正盛,白初虹却不怕被人认出,照样上花市谈生意。 白初虹将手边现有的银两,全拿去买了兰苗,白蝶兰虽然传入东周已久,但由于栽种不易,贵族偏好,因此价格高居不下,苗种自然也不便宜。 卖兰苗的花匠认出白初虹的身分后,起初还不愿意卖,似是瞧不起她,后来也不知怎地,又改口愿意卖。 「王妃,您买这么多兰苗,是打算做什么?」茉香弄不懂主子的心思。 「自然是准备栽种成花,卖个好价钱。」白初虹笑道。 「喔,我明白了。王妃,您这是打算当种花师,卖花挣钱?」茉香恍悟。 「是呀,不然往后我们主仆俩得靠啥吃穿。」 听见白初虹将她当作亲人一般的语气,茉香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这四年的时光,真让王妃彻头至尾变了个人,蜕变得成熟懂事不说,更是睿智多谋,能屈能伸,处之安然。 这么好的主子,怎么就给王爷抛弃了?想及主子如今的处境,茉香鼻酸想哭。 「王妃,您别这样,大不了奴婢去找个活儿,好坏都养得起王妃。」 白初虹摸摸她的头,目光暖暖地说道:「傻姑娘,我是主,你是仆,自然是我养你,焉有你养我的理。」 茉香别过脸,拉起袖子偷偷擦眼泪,随后重新挽紧主子的手臂,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心下暗暗发誓,这辈子都要跟着这个主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主仆俩的这番对话,不出半日,便随影卫的覆命,传进了聂紫纶耳底。 一旁的任靖听罢,不禁觑了觑坐在罗汉榻上的聂紫纶。 只见他低掩美目,一手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玉戒,嘴角上扬,似是心情甚好。 「王妃将王爷指派的人手全遣回王府,只留了一个厨子与老嬷嬷。」 「她不领情,那也就罢了。」 「那……可要撤回影卫?」任靖试探性的问道。 「留着。」聂紫纶淡淡说道。 任靖不明所以,随后又听见他说:「在安阳王离开皇京之前,昼夜守看着,不得有任何疏漏。」 安阳王?濬王府的王妃与安阳王有什么关系?为何,这样听来,聂紫纶好似是在防着安阳王那头会对王妃意谋不轨? 莫非……王妃与安阳王之间有什么牵扯?任靖始终猜不透,只能领命办事。 买回的兰苗刚刚种下,不久,皇京贵族圈便起了骚动。 安阳王被皇帝遣调去西北汴水,顶替前不久镇守于西北边陲地带的镇江侯。 消息一出,众人心知肚明,安阳王已失君宠,恐怕往后风光不再,即便日后有机会回皇京,他的地位与影响力,早被其他简氏族亲取代。 登时,皇京里流传着各种说法,大多是揣测安阳王做了些什么,以至于触犯龙颜,方会被调离京畿。 就在安阳王府陷入风雨飘摇之际,街坊间竟又传出了一则离奇传闻。 有人说,安阳王妃的死有蹊跷,怕是死不瞑目,入土难安,安阳王府才会招来横祸,一夕没落。 茉香学起从卖菜小贩那儿听来的闲话:「听说有人看见安阳王府那头找来了术师作法事,王府里开始有下人在说闹鬼的事,不过这节骨眼上,安阳王肯定管不了这么多,眼瞅着再半个月便要离京去西北,他肯定郁闷坏了,好像已经多日告病没上朝。」 白初虹坐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日头,手里执着一册花谱,心不在焉的听着。 「王妃,您有听见奴婢说的吗?」茉香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停下来关切主子的反应。 「听见了。」白初虹抬眼笑睐。 「那您怎么不吭声呢?」虽然安阳王府的事,与她们主仆俩无关,但这可是皇京百姓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呀,没道理主子不感兴趣。 第三十一章 「我心底高兴,自然不说话。」白初虹扬起了一抹笑。 「安阳王遭祸,您为什么要高兴?」呀,她懂了!王妃肯定是在帮王爷高兴。毕竟濬王府与安阳王府是死对头,看见安阳王这么落魄,濬王肯定开心极了。 「茉香,明儿个备妥香烛冥钱。」 「冥钱?!王妃这是想做什么?」 笑意盈满水眸,白初虹悠悠地道:「我要烧给死去的安阳王妃。」 「啊?」茉香懵了。 主子与安阳王妃并无往来,为何要为她烧冥钱?再说了,安阳王妃的墓室在哪儿,她们也不清楚,上哪儿烧呢? 茉香本还想问个仔细,可见着白初虹重新拿起花谱,专心定神的研读起来,只好又将话憋回肚里。 她真的越来越弄不懂自家主子了…… 白初虹这席趣话,夜里便只字不漏的传回了聂紫纶耳底。 他坐在寝房临窗的榻上,赏玩着几案上那盆白蝶兰,思及她说这话时的神态,不禁莞尔扬笑。 「王爷,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影卫禀道。 「什么事?」 「今日胡姨夫人偷偷出府,去见了安阳王。」 摩挲着杯盏缘口的长指停住,散发下的那双漆黑美目,冷飕飕的,宛若两道寒芒,教人胆颤。 「还没治她,她倒是已经等不及了。」聂紫纶嗤笑。 「王爷,可需要小的命人去……」 「不必。胡锦到底是本王后宅的人,本王会亲自了结。」 瞥见聂紫纶眼中的杀意,影卫垂首抱拳,悄无声息的退出寝房。 「夜深了,王妃还不歇下?」 茉香送茶水进房时,见白初虹还坐在临窗暖炕上,几案上摆着一盘棋,黑白两子都在她手里,就知道主子又是在跟自己下棋。 说来奇怪,从前主子不爱下棋,认为下棋费神无趣,现下却天天都在与自己下棋,问她不无聊吗?她竟笑说:「与他人下棋是斗智,与自己下棋是求心静。」 「再下一会儿棋便要歇下,你别瞎忙了,赶紧睡吧。」白初虹吩咐道。 茉香笑笑应了声,放下茶水便退出寝房。 夜露深重,白初虹仅着单薄的中衣,外头随意披了件披风,指尖捏着一颗黑棋,正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蓦地,门又被推开,脚步声传来,她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这个迷糊虫,又落下了什么?」 来人没回应,心不在焉的她,后知后觉有异,连忙扬首望去。 她瞪大水眸,刷地一声站起,撞翻了棋盘。 啪嗒,啪嗒,黑子白子落了满地。 一双大手猛然掐住了她的肩头,她被推倒在暖炕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简士昌血红色的眼,正死死地瞪住她。他一身发皱锦袍,神情憔悴,依稀还闻得见浓重的酒气。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不顾她满脸惊惶,他压低嗓子,阴森逼问。 惊惶不过是一刹那,她立即恢复冷静,沉定的回视简士昌。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您不请自来,还这般失态,就不怕我报官吗?」 是了!便是她这双眼神,沉着无畏,睿智聪慧,竟与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 简士昌两手紧紧掐住她的肩头,一时丧失了理智,低吼:「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你究竟是谁?」 「我是韦宝珠。」她不动声色的说道。 简士昌眼中浮现阴毒之色,咄咄逼人的问道:「我听胡锦说过,聂紫纶曾经喊你白初虹,这究竟是为什么?」 胡锦?她竟然去找过简士昌,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白初虹心中暗诧。 「胡姨夫人是濬王府的人,怎么会去见王爷呢?」 「这你不必管!回答我!」 「王爷看看我这张脸,哪里像是死去的安阳王妃?」白初虹冷静回应,与他直视的双眼,找不着一丝慌惧。 「那时在娄太尉府里,你明明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你还让你的丫鬟送来那封奇怪的信……」 简士昌彷佛深陷梦魇,语气忽重忽轻,想来应是醉得厉害,方会如此。 见他这般落魄,白初虹当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很是舒爽。 「你怎么会知道初虹埋在树下的女儿红?又怎会用着初虹的笔迹写信给我?你说!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没想到她先前一心与他相认,因而铸下那些错事,方会今日惹来祸端,她真是懊悔不已。 白初虹道:「我与安阳王妃是旧识,安阳王妃病逝之后,便经常梦见她,是她来给我托梦……」 「你说谎。」不知为何,简士昌就是觉着她在睁眼说瞎话。 白初虹默了默,片刻后,她笑了。 那眼神,甚是冷锐?,那笑,甚是讽刺。 简士昌心头一震,背脊爬上森森寒意,掐在她肩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 她沉沉的望着他,一派冷然的镇静,笑道:「王爷说笑了,我凭什么要在王爷面前说谎?」 她早已对此人彻底死了心,下定决心至死永不相认。 简士昌收回手,脚步凌乱的往后退,瞪大的目光,彷佛撞鬼一般。 先前他只当她是装神弄鬼,压根儿没将她说的话听进耳底,如今留心一看,她眉间那抹沉婉睿智,临危不乱的气势,竟与亡妻如出一辙。 哪怕她嘴上一再否认,可此刻在他看来,眼前的女人犹如亡妻复生。 「夜深了,还请王爷自重,若没有其他的事,请恕我不得不送客。」 简士昌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有可能吗?他明明亲眼看着白初虹断气,而眼前的女人分明是韦氏,怎么会……莫非是借屍还魂?世上真有这样的玄术? 只见他面前的女人淡淡笑着,眸光清冷冷,好似要看穿他整个人,教他莫名心虚,正欲开口时,外头忽起骚动。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想冲进房里查看的茉香,被两名身穿常服的随从拦下,硬是被架住了胳臂,挡在门口。 白初虹认出那两名随从是平日伺候简士昌的人,当下站起身,疾声厉色地命令道:「放开我的丫鬟。」 两名随从登时愣住,齐齐瞪着白初虹。这语气,这神态……彷佛是昔日的安阳王妃在对他们下令。 见此景,简士昌亦深感震惊,「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初虹笑道:「王爷说笑了,我还能是谁呢?自然是濬王府的王妃……不对,我与濬王爷已经和离,如今什么人也不是,是一介平民。」 简士昌直觉不对劲,偏偏又无法解释他所怀疑的,只能下意识恶声反驳:「不对……不对,没这么简单!」 「话已至此,王爷若还不信,那也与我无关。」 白初虹虽笑,目光却冷如冰。「素闻安阳王对待发妻一往情深,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种,我一直十分艳羡,可如今看王爷这般,我倒同情起死去的安阳王妃,她将大半青春全献给安阳王府,换来的却是王爷无情的背叛,她若泉下有知,必定会保佑安阳王府早日衰亡,从此一蹶不振。」 简士昌表情一窒,抬起了手,僵硬的指向她。「你——你——你胡说什么!」 白初虹兀自笑得开心,不理会他的怒颜以对,又道:「王爷莫气,我只是说笑呢,毕竟安阳王妃已经入土为安,哪里会知道这些活人的事呢,您说是不?」 见她眼中凝着一抹幽怨,好似知道自己曾干过些什么肮脏事,简士昌浑身一僵,竟有些招架不住。 岂有此理!他可是安阳王,而她不过是聂紫纶不要的下堂妻,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与口气数落他?! 为了掩饰慌乱,简士昌勃然大怒,赤红着双目,凶恶质问:「一个妇道人家,不遵守三从四德,尽在他人背后嚼舌根,你一个濬王府往外扔的下堂妇又懂什么?」 「既然如此,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值得王爷大阵仗来此兴师问罪?」 她冷冷的望着简士昌,嘴角含笑,那一身沉着不乱的气势,又教他看怔了眼。 「王爷若无他事,请回。」她抬了抬皓腕,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简士昌实在不甘心,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个韦氏身上有古怪,她肯定知道安阳王府的某些秘密……但她又是从何得知?她究竟与白初虹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二章 「王爷请回。」她不疾不徐的再次下达逐客令,目光已见责备之意。 简士昌眼角一抽,想他几时在女人面前吃过闭门羹,况且眼前的女子又是濬王府的下堂妇,区区一个贱妇,居然也敢对他这般不敬? 恼怒之至,简士昌猛然上前,一把拽起她指向门口的手腕。 「你算什么东西?本王爱走便走,爱留便留,岂是能任你这般放肆!」 他还是一样,面子大过天,明明站不住脚,还想用王爷的身分来压人,真是可笑。 白初虹一脸看戏似的,面上无动于衷,只那双眼微微流露着冷然的嘲讽。见着那抹讽意,简士昌怒火更盛,加重圈在她腕上的手劲。 「放开她。」蓦地,一声冷沉的嗓音传来。 简士昌愣住,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玄黑身影疾掠而来,以手为刃,打掉了他的手。 白初虹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却是跌进了一只坚硬的臂弯里。 她在那人的怀里抬起了脸,看清了那张俊丽无双的面庞。 先是一怔,随后她朝着聂紫纶露出歉然一笑,「谢谢王爷出手相救。」 聂紫纶胸口一拧,拉起她的手,审视着腕上红淤的指痕,他双目一凛,几欲发狂。 他眸光如刃,扫向简士昌,森寒的道:「安阳王,你擅闯私宅,还想杀人灭口,你这是目无法纪,藐视我东周律法。」 简士昌满脸赤裸裸的恨意,巴不得将眼前的聂紫纶挫骨扬灰。 「聂紫纶,是你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不错,正是本王。」 「混帐东西!」简士昌眼圈怒红,目光好似恨不能撕下聂紫纶一块肉。 聂紫纶搂紧怀中的人儿,美目凌厉,面上却含着笑,那笑,教人发寒。 「安阳王再过不久便要起程赴西北,本王奉劝安阳王,勿再惹事生非,否则,安阳王毒杀妻子的事,若是传进了陛下耳底,不知陛下会做何感想?」 简士昌一震。他竟知道是他毒杀了白初虹!这个聂紫纶究竟挖了安阳王府多少秘辛? 白初虹见简士昌满怀恨意,眼圈发红,生怕他一时羞愤难耐,来个鱼死网破,她若出事那倒无妨,毕竟死过一遭,还怕什么?怕就怕简士昌伤及聂紫纶,那可就不好了。 思及此,她连忙冷静的劝道:「奉劝安阳王为自己留条生路,否则,恐怕安阳王府将会出更大的事……王爷当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这些话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王爷。」 这双该死的狗男女!简士昌自知眼下屈居劣势,稍有不慎,又将招惹祸事,殃及简氏族亲。 于是再三琢磨后,任凭简士昌如何恼恨难耐,最终也只能恨然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便振袖离去。 两名随从见状,随即放开了茉香,尾随简士昌而去。 「王爷,属下已派人护送安阳王回府。」 简士昌前脚刚走,任靖后脚便进屋禀告。想来,聂紫纶早已派人牢牢盯住这座老宅子,方能及时赶来这儿伸援手。 白初虹扶着聂紫纶的手臂,慢慢地站稳了身,茉香连忙奔至,一把搀扶住她。 「王妃,您还好吗?」 白初虹微笑,反过来安抚茉香,「我没事。王爷来了,肯定不会有事。」 聂紫纶长眸淡扫,道:「你们都退下。」 这话,自然是对茉香与任靖等人说的。 「王爷又救了我一回,我该拿什么回报才好?」待到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缓缓上前,朝聂紫纶躬身行谢。 「我若要你回报,便不会放你走。」他自我解嘲的说道。 她咬咬唇,知道自己亏欠他许多,顿时有些愧疚,便沉默了。 气氛有些僵,聂紫纶见她不开口,便扬嗓:「方才简士昌若是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你会告诉他,你便是白初虹吗?」 「妾身不会。」她顿了下,谨慎的瞅了瞅他铁青的面色,问道:「王爷为什么会这样问?……莫非王爷认为妾身会告诉他真相?」 聂紫纶目光沉沉,没应声。 白初虹笑容一怔。不会吧……他真这样以为?他怀疑她对简士昌仍存有情念? 怎么会呢……他就对她这么没信心吗? 「我会让任靖挑一批守卫过来,不许你再将人遣回王府。」 撂下了话,聂紫纶深深望了她一眼,未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看着那抹高大精瘦的背影,白初虹心底一阵落空,愣在原地好片刻。 蓦然,也不知怎地,她捏紧了粉拳,提足追出去。 聂紫纶脚程快,在她迟疑的那片刻,人已走至大门口,门外,随从已提着红丝珠珞灯笼候着。 眼看他人就要步下门阶,她心中一紧,扯嗓高喊:「王爷请留步。」 高大背影停住,好片刻才回过身,一双美目紧睇着她,等她开口。 【第九章】 见着聂紫纶停在门阶上,白初虹心口一提,只想着要将他留下来,却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 聂紫纶见她不说话,遂又提步欲走。 这一回,白初虹心下着急,想也不想的便追上前,一路追出了宅门。 「王爷……我请王爷喝杯茶吧。」 聂紫纶臂上一沉,他微讶,侧身望去,看见白初虹一只手抓住了他,神情略显慌乱,与平日淡定的她不太一样。 莫不是因为方才的事吓坏了? 「你别怕,一会儿便会有守卫过来。」他低沉着嗓安抚道。 「我不是怕,而是……」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聂紫纶见她目光惶惶,有些六神无主,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握,暖意自掌心透进了她心底。 莫名地,她竟有些想哭。 第一次她愚昧寻死,是他救了她,这一次身陷险境,依然是他及时出现救了她,他对她是这般的好,这般的体贴。 聂紫纶跟简士昌不一样。过去她当聂紫纶是小人,把简士昌误当是君子,生死走过一遭,方看清楚,聂紫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真小人,而简士昌却是表面上道貌岸然,私下干尽狗屁倒灶之事的伪君子。 见她一脸发懵的看着自己,聂紫纶眉头皱起,眼中的担忧加深。 「去找大夫来。」他命令着一旁打灯的随从。 「不必了。」她回过神,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看上去不太对劲,还是让大夫来瞧瞧,看是不是伤着了哪里。」 「我只是有些受到惊吓,不碍事的。」 聂紫纶垂下眼,望着她腕上的指痕,聚拢的眉峰,又浮现一个深摺。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捏在他袖角上的皓腕,那温柔的力道,又教她鼻酸想哭。 「王爷,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吧。」她眸光盈盈的说道。 闻言,他胸口发烫,自是没拒绝,随她又回到屋里。 原以为她会领他到花厅,抑或是书房,不想,她又将他领回了寝房。 寝房里,茉香正在拾掇,一见主子与聂紫纶进来,不禁愣了愣。 「茉香,上茶。」白初虹轻声命令。 茉香眨眨眼,回过神,连忙将捡好的棋子与棋盘搁下,退出房外。 白初虹来到临窗暖炕上,回身一望,水眸含笑。「王爷请坐。」 聂紫纶嘴角微扬,高大身影在另一侧炕上落坐。 茉香送茶入房,白初虹接过乌木托盘,亲自为他斟茶。 聂紫纶看着那一双手,纤巧灵活,轻托瓷壶,将青瓷杯盏里注入了热茶。 就着热烟氤氲,他的目光上移,望向站姿端秀,低俯着娇颜,专心沏茶的白初虹。 她放下了茶壶,双手合捧杯盏,递给了他。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伸手接过,也没急着喝,合握着透暖的杯盏。 「王爷近来可好?」她没坐下,就这么站在一旁,像个伺候丈夫的妻子,随侍而立。 可她终究不是他的妻。 聂紫纶垂下眼,望向手中那杯茶,澄黄的茶汤倒映出他俊秀的轮廓,隐约可见眼底闪烁的一丝失落。 「甚好。」他淡道。 「是吗?」她温软的眸光落在他脸上,秀眉微微蹙起。「可是,我看王爷似乎清瘦了一些。」 「我瘦了或是胖了,你会关心吗?」他自嘲地笑了笑。 「前两日叶管事来过,我向他问起王爷的近况。」 第三十三章 闻言,聂紫纶不由得抬眼望她。她会问起他的事?这是否表示,她心底多少是在乎他的? 「叶管事说,这阵子王爷吃不太下,睡得也不多,经常天还未亮便起来办公。」 「我一向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近来有什么改变。 「王爷后宅里这么多人,却没让谁在你身边伺候着,这实在说不过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劝他找个女人来伺候自己?聂紫纶眉头一皱,胸中发堵。 白初虹见他阴着脸不吭声,不必猜也晓得他肯定是想偏了。 她笑道:「王爷既然不喜欢后宅那些女人,当初又为什么会把人娶进门?」 他冷冷回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穿了,即便贵为王爷,但有时为了拉拢,抑或是交换信任,联姻便是最好的方式,哪怕只是个妾室,好歹也是踏进了濬王府,成了濬王的人,多了层关系,日后才能帮衬外家。 「王爷娶妻,要的并非真心,要与自己不爱的人过一世,这样,岂不是为难自己?」 聂紫纶美目凝瞅着她,眼瞳黑幽幽的,问道:「当初你嫁给简士昌,可是因为爱他?」 白初虹定下心,仔细回想起来。 当初简士昌托人上门说亲,还亲自来了几回,而她贵为大学士府的嫡女,自幼深受礼教束缚,恪守礼节,终身大事,自然听从父母之言。 那当时,她与简士昌并不熟悉,只知此人是安阳王世子,文质彬彬,满腔才赋,待人谦和,几次交谈下来,很快便为其倾心…… 如今想来,那些全是假象,她爱上的,全是他伪善的一面,何来真情? 「王爷说得极是,当初我嫁给安阳王,其实不全然是因为爱他,或多或少是因为家世相当,被他的身分地位所惑。」 听她这么一说,聂紫纶才稍稍露出了笑意。 他果然很在意她与简士昌的那段过去呀……白初虹忖道。 「王爷与我和离,可有想过再娶?」她笑问。 聂紫纶目光瞬沉,俊颜发黑,将杯盏重重一搁,起身便要走。 「明日晚上,不知王爷可有空闲?」她连忙扬嗓喊住他。 他侧身斜睐,下颚抽紧,眼底可见恼怒。 她兀自笑吟吟的,也不觉着自己热脸贴他冷屁股有什么。 「明晚,我会烧几道菜,不知王爷可否赏脸,来府里一块儿用膳?」 诧异取代了怒意,他攒眉,目光充满质疑,道:「你找我一块儿用膳?」 她敛袖,盈盈一拜,眼睫盈笑,道:「王爷几次相救,我却无以为报,只能以简单一顿饭聊表谢意。」 她这是……向他示好? 聂紫纶顿觉喉头一缩,这段日子积淤在胸口的闷烦,消散一空。 「王爷不愿意吗?」见他不语,她面上的笑容渐淡。 「我几时说过我不愿意?」他皱眉。 「这么说来,王爷明晚会准时赴宴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他心口一热,忍下了想抚摸那张笑颜的冲动,故意冷着脸应允。「既然你这般坚持,我自然会来。」 「那明晚我在这里恭迎王爷大驾。」她巧笑倩兮的福了个身。 聂紫纶深深望了她嘴边的小梨窝一眼,压下胸中那抹眷恋不舍,转身离去。 聂紫纶前脚刚走,一直守在外边的茉香立马进来。 「王爷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又会折回来?」茉香好奇死了。 「是我让王爷喝杯茶再走。」 「咦?」茉香望向几案上那杯茶。「可是王爷连一口都没喝上呀。」 「茶没喝上不打紧,那不重要。」 「啊?那不然,什么才重要?」 「明晚王爷会过来用晚膳。」 闻言,茉香可着急了,「晚膳?!我们这儿粗茶淡饭的,王爷要来这里用膳?!」 白初虹笑着,轻轻摇首,「茉香,醉翁之意不在酒,王爷并不是真的来用膳的。」 「啊?不是来用膳?那王爷是来做什么?」 「用膳呀。」 「啊?!」茉香一脸更懵。 白初虹被她那副傻样儿逗笑了,也不打算多作解释,兀自掩嘴笑着,回到暖炕上,将方才聂紫纶握过的那杯茶,徐徐饮尽。 「哎,王妃,您别光只是笑啊,您快给奴婢说说,王爷究竟是不是来用膳的?」 茉香被主子高深莫测的笑,挠得心痒痒的,却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想不明白。 欸,且慢,那杯茶方才是王爷的,主子一向不碰别人碰过的杯盏呀,即便王爷没沾口,按主子的个性,还是不会碰的。 主子喝了王爷碰过的那杯茶,这其中……是不是透露着什么玄机啊? 茉香傻愣愣的杵在那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皓月盈空,老旧宅邸已点上灯火,厨房口飘出了饭菜香。 只见白初虹挽高了袖口,纤细身影在灶口前忙着活儿,姿态甚是灵活俐落。 下厨对她来说并不难,过去在安阳王府,她经常为简士昌下厨,倒也不是她烧的菜多好吃,她那点手艺,怎样都比不过王府的大厨。 她下厨,图的是那份心。为了心爱之人烧菜,烧他喜欢吃的菜,将这点心意,融入菜肴之内,这比什么都重要。 时过境迁,她已不再是当年的白初虹,亦不在安阳王府,更不可能为简士昌这个伪君子洗手做羹汤。 昨晚,她反覆难眠,想了一整夜,将自己的心思仔细挑开来检视。 聂紫纶从了她的心思,给了她和离书,又让她搬出了濬王府,她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离开濬王府之后,日子过得虽是闲淡惬意,可她心底总觉着空落落的,好似遗漏了某样东西。 她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己究竟漏了什么,却隐约明白,这件东西与聂紫纶脱不了关系。 是什么东西呢?经过昨夜,她终于悟出了个脉络。 「王妃,您几时学会烧菜的?」茉香看着主子忙进忙出,动作毫不含糊,不禁看傻了眼。 她记忆里的主子,甭说是烧菜了,恐怕连灶口长什么样儿都不晓得。 「去田庄的那几年学会了烧些简单的菜。」白初虹眉眼未抬,专心切洗,谎言说得可顺溜了。 茉香用起古怪的目光凝瞅着她。「王妃……您是在跟奴婢说笑吧?」 白初虹停下手边的活儿,直起身回视。「怎么了?」 「昨晚……您对安阳王说的那些话……」 「你当真了?」白初虹失笑。 茉香愣住,「所以说,您对安阳王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世上无奇不有,死人托梦又算得了什么?」 茉香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兴冲冲地附和道:「哎呀,奴婢老家那边有个老婆子,也是跟王妃一样,经常梦见死人来捎话。」 「是不?世上总有这样玄奇的事。」见茉香被自己的说词朦混过去,白初虹心下窃笑,这丫头果真单纯好骗。 这时,一个小丫鬟奔进厨房,喘着气禀报:「王爷来了!」 闻言,白初虹不见一丝慌乱,反倒是眉睫一扬,笑了。 瞥见主子笑得如花初绽,茉香傻了傻,嗅出了某些端倪。 先前主子总把王爷推得远远的,想方设法的要撇清关系,眼前听见王爷来了,便笑得这般甜,莫非…… 「还杵那儿做什么?赶紧来帮忙。」白初虹笑喊一声。 「欸,来了!」茉香忙回神,上前端盘盛菜。 白初虹端着乌木托盘,缓步走进了花厅。 花厅里,聂紫纶一身月牙白如意绣锦袍,墨发束冠,俊丽出尘,他站在镂花菱窗边,侧着脸端详几案上那盆结苞未开的白蝶兰。 「王爷。」她进了花厅,搁下托盘,来到他面前。 他眸光一转,落在今夜的她身上。 她一袭淡粉色牡丹花绣交襟衣裳,盘了个堕马髻,簪着素雅的琉璃珠花,衬出一身娴雅气质。 她眉睫如星,唇点胭脂,目光流转,自是一番妩媚。 他目光炽热,在她脸上停留许久,方扬嗓:「为什么让我来见你?」 两人心知肚明,她设宴款待不过是幌子。 她笑意盈盈,「那王爷又为什么会来?」 「想见你,所以便来了。」他毫不避讳,目光炯炯。 她心口一软,水嫩的唇瓣扬起,嫣然绽笑。 第三十四章 他眯起墨眸,忍下了冲动,沉嗓道:「别那样笑。」 「为什么?」她略歪螓首,佯装困惑,眼底却闪烁着点点笑意。 「你明知故问。」话落,他绷着俊颜别开了眼。 她却不肯罢休,信步绕到他面前,笑靥越发灿美。 「王爷,我这么笑,究竟有哪里不妥?王爷倒是说说呀。」 见她笑里藏着促狭,他才发觉这个总是矜持有礼的女人,竟然是在逗他开心。 他挑唇,「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对王爷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眼儿弯弯,笑道:「笑自己太傻。」 「傻?」他俊眉高扬。 「我以为,经历过简士昌那样的人,这一世已是情断心残,不可能再把真心交付于他人。我以为,王爷于我而言,不过是有恩之人,即便王爷情深义重,可我已是看破情爱,不该拖累王爷,耽误王爷大好前途。」 听她这般说着,他眉头深攒,为她的妄自菲薄感到痛惜。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按进胸怀。「若真是拖累,那我也心甘情愿,若真要耽误,赔上一世亦心满意足。」 她话都还没说完呢,他便用短短几句话,惹出她的泪,这个男人当真是……当真是辜负不得啊。 白初虹倚靠在他胸膛前,含笑的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所以,我才会笑自己傻。」她悠悠说道:「想着要赶紧离开王爷,不该再让王爷庇护着,不该扰乱王爷的心,可是,当王爷真遂了我的意,给了我和离书,我的心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他俯下脸,灼灼凝视着她。 她没回避,抬阵相迎,颊上的晕红,嘴角那弯笑,益发衬得娇艳惑人。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一切顺了我的意,终于能离王爷远远的,不再搅扰王爷,为什么我总觉着心底好似缺了什么。」 他贪看着此刻眼中只倒映着自己的她,几乎看迷了眼,舍不得眨眼。 「你缺了什么?」他低哑地问道。 「这里,缺了一块。」她说着,纤手抚上心口,轻轻拍了两下,水眸盈盈的道:「我以为,缺了这么一小块,不打紧的,因为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他握住她的手,深攥于掌中,眸内深情,足可倾覆世上所有。 她微微一笑,笑里有泪,哽咽道:「可是,离开濬王府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心总觉着难受,遗落了那一小块,我的心好似不再完整,有时恍恍惚惚,便想起了王爷。」 「你都想了我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双阵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想着王爷过得好不好,想着王爷身旁是否已经有了别人,想着后宅的那些女子,个个比我好,个个比我强……」 话未竟,微张的瑰唇已被吻上。 俊美的身影,占满了她的眼眸,他低掩的睫毛,刷过她的颊,留下一股酥麻异感。 「白初虹,原来你并不如我想的那般聪明。」 一吻既罢,他抵着她的下唇低喃。 她目光迷蒙,两颊生晕,一脸不明白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拇指抚过她的眉眼,道:「你居然傻得以为,那些后宅的女人能强得过你,光是这一点,便足以显见你不够聪明。」 「王爷……」她眼眶泛潮。 「随我来,我让你看样东西。」 话落,他牵起她的手,走出花厅,正巧,茉香及今日才来旧宅子报到的丫鬟们,连番送菜上来。 她们只来得及目送主子离去的背影,连菜都来不及上桌。 「王爷跟王妃不是要用膳吗?他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呢?」小丫鬟愣头愣脑的问道。 茉香同是一头雾水,捧着托盘赶紧追出去,到了门口,只见聂紫纶牵着白初虹的手上了马车,车夫手里马鞭一甩,马车便扬尘而去。 茉香懵了,「这……这王妃忙了大半天,怎么连碗汤都不喝就走了?」 哎,莫非真像主子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谁才是那个醉翁呀?是王爷?还是王妃?……搞不清楚了,真的搞不清楚了。 但,唯一清楚的是,王爷与王妃肯定是和好 回到久违的濬王府,见着前不久才告别的一景一物,白初虹不免心生感慨,曾一经她视这里为一时的栖身之所,离开之后,她却经常想着这里。 甚至,比安阳王府还要来得想念。 自她看破简士昌的为人之后,她便割舍了十年情,舍下了对安阳王府的种种情感,不再有任何念想。 她就像失了根的兰花,不知自己能飘往何处,又是否能重新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再次结苞开花。 后来,她方明白,原来濬王府才是她该扎根的地方,但,为时已晚。 聂紫纶牵着她的手走进主院,从沉香木雕花九抽书柜里,取出了一摞画,逐一在长案上摊开来。 白初虹缓步上前,看着最上头的那幅山水画。 那画,技法一绝,意境超然,写意中颇有几分禅意,只是…… 山林深处静静伫立着一道朱红色人影,透过形貌骨架来看,不难看出这人影是个女子。 她抬起眼,迎上聂紫纶灼灼的目光。「可知道我画的人是谁?」 她心头一震,探手又掀起底下第二幅画。 不一样的山水墨画,一样的女子身影,出现在每幅画里。 「王爷这是……在画我吗?」她满面惊诧。 「十年相思,诉诸于画。」他低声道。 大手抚过画中人影,他垂下眼,嘴角噙笑,笑里是说不尽的眷恋。 「我总想着,如若是你陪伴于左右,那将会是何等情景。」 「王爷……」她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我并不相识,用情这般深,怕是连我自己也没想过,不过是一个女人,竟然就在我心底缠上了,想忘也忘不掉。」 「王爷怎就没想过,万一我并不如你揣度中的那样好,王爷的深情岂不是错放了?」 「你是吗?」他笑睇着她。「你认为,你并不如同我想的那样好,不值得我爱吗?」 她展顔而笑,伸出手,滑进他掌里,与之交扣。 「能让王爷记上心的人,自然是值得王爷所爱的人,虹儿不与王爷争辩,只求王爷能饶恕虹儿一时犯傻,竟然想着将王爷拒于门外。」 见她坦率地接受了他的情意,聂紫纶满腔情思,再难压抑。 他一个使劲,便将她抱了满怀。「别再说什么值不值,配不配,我要的人,一直是你,始终未变。」 「如若能早些遇见王爷,不知该有多好。」她轻叹。 这句话,他已想过不下数百次,每一回总想着,如若当年是他娶得她作良配,不知该有多好。 「如今细想,我那一死,兴许不是死,而是涅盘重生,方能来这儿遇见王爷,回报王爷的深情。」 「从今往后,我不许你离开我身旁半步。」 说着,那双搂在她腰上的铁臂,又收紧了几分。 她心口一暖,反手将他抱紧,额头贴靠着他胸口,轻轻地点了两下,每一下都叩在他心窝处,作着无声的承诺。 蓦地,她瞥见了长案上那一摞的画作,心念一动,推开了聂紫纶。 聂紫纶见她绕到长案后方,执起笔架上的画笔,朝他慧黠一笑。 「有劳王爷帮我磨墨。」她福了个身。 聂紫纶长这么大,不曾为谁磨过墨,更遑论是女子。 但因为是她,他自然心甘情愿。 他走上前,大手执起墨条,为她磨起墨来。 笔尖蘸了蘸浓墨,她一手撩高袖口,俯下身,专注凝神地作画。 当她挪开画笔,直起身时,山林深处的入口,多了一抹俊长的人影。 「觅尽千山,涉足万水,山水自是有相逢。」 她眸光盈盈,笑望着他,轻声喃道。 他胸中一动,抓过她执着画笔的那一手,扯到身前,吻了吻她上扬的嘴角。 「不许再离开我的身边,濬王府的主母,只能是你。」 「除非王爷不要我,我哪里也不去。」 得了她的承诺,聂紫纶紧悬的一颗心,总算能安放下来。 搂着怀中娇软的身躯,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月辉盈窗,长案之后的相拥人儿,比肩而立,齐目望着画中终于相逢的那双人影。 第三十五章 【第十章】 「果然王府才是王妃该待的地方!」 茉香一边整理着箱笼,一边对着在寝房里来回端详的白初虹说道。 白初虹笑睐一眼,道:「是王爷不嫌弃,我才能回来。」 「王妃这么好,王爷怎会嫌弃,先前是王妃硬跟自己过不去,才会闹成那样,眼下好了,王妃与王爷又重修旧好,奴婢真替王妃高兴。」 不仅如此,王妃这次回王府,住的可不再是主院的后罩房,而是直接搬进了主院寝房。 想当初,王妃刚嫁进王府时,就连新婚夜都是睡在别院,只因王爷一句主院的寝房,他只习惯一个人住,不许其他人搬进去。 王妃那时气得都哭了,闹腾了一个晚上……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想不到,王爷当真懂得疼惜王妃了,竟然愿意让王妃住进主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小的给王妃请安,王妃吉祥。」 一见是叶管事,白初虹笑了笑,道:「叶管事,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王妃尽管吩咐,小的必定遵照吩咐去做。」叶管事可不敢怠慢。 「我想把晓月居的月牙桌搬来这儿,还有我房里几个花钵,后罩房的莲花座屏风我看惯了,也想一并搬过来。」 看着白初虹指画着房中摆设,叶管事忍不住抬手抹汗。 这里可是王爷的寝房,向来都是王爷作主,王妃才刚刚回府,便想改动房里的摆设,这……这样好吗? 「叶管事,有什么不对吗?」白初虹心思细腻,一眼便瞧出他面色有异。 「回王妃的话,王妃方才那些吩咐,请恕小的不敢照办。」 「怎么了?」 「这是王爷的寝房,若没有王爷的命令,小的不敢……」 「王妃的命令,等同于本王的命令。」 低沉的声嗓一出,众人俱是一愣,循声望向门口。 刚刚下朝的聂紫纶,一身绦红官袍,发束玉冠,英姿勃发的走进寝房。 白初虹正要福身行礼,纤手却被他一把握住,笑斥:「不许多礼。」 见此景,旁人随即识相的退下。 「叶管事。」聂紫纶喊住了叶管事。 「王爷请吩咐。」 聂紫纶敛笑,语气凛肃的道:「传令下去,让王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往后王妃的命令,便是本王的命令,违令者重罚,若是对王妃不敬者,杖责之后,即刻逐出王府!」 「小的这就下去传达王爷命令。」叶管事谨慎其事的退下。 叶管事一走,白初虹便笑了出来:「王爷,您这样吩咐下去,往后下人见到我,可都要怕得挺不直腰了。」 他一本正经,不悦的反驳:「你是王府主母,我不在,王府便由你作主,那些人不怕你,这可怎么行。」 她笑吟吟的道:「我没过问王爷的意思,便想擅自变动寝房的摆设,叶管事这是在提醒我没大没小呢。」 「这儿有你,便已足够,其余的不重要。」 明知他不过是说出心底话,并非甜言蜜语,可她仍是忍不住红了脸。 他眸光炽热,比起窗外的日头还要暖烫,大白天的,总觉着难为情,她咬了咬唇,伸出纤手遮去他的眼。 他也不急着拿开眼上的手,优美的薄唇挑起了笑,道:「遮着眼比较有意思,是不?」 听出他话中的暧昧,她两颊发烫,娇斥:「王爷胡说什么!」 他慢悠悠地抓下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黑眸似两团火炬,直勾勾的凝瞅着她。 滚烫的吻,落在细嫩的手心,彷佛火焰纹肤,酥酥麻麻。 她一张脸娇艳如芙蓉花开,胸口直跳,连忙垂下眼,却也没阻止他。 于是他变本加厉,顺着手掌心一路往上吻,推高袖口,吻过皓腕,吻过了纤白的手臂,另一手顺势将她勾近。 她娇躯发软,靠在他身前,一边袖子被撩高,他的头颅凑近颈边,落下无数轻柔细吻。 她低低喘息,伸手推拒,可身前的男人不依不饶,顺着她细嫩的颈肤吻了上去,最终寻至了瑰艳的双唇。 「王爷……」 「在这房里,我不是王爷,而是你的夫君。」 大手轻捏起尖尖的下巴,他低垂眼睫,用舌尖挑开了那两片软唇,长驱直入。她张启着小嘴,含住了他喂来的舌,神情娇赧的与之纠缠。 大手扯动着她的腰带,官袍下的刚强身躯往前挪动,半搂半推的将她带进了内寝,来到锦榻上。 当她被按倒在榻里时,腰带已落在脚边,外衫凌乱,襟口大敞,发髻披散下来,珠花金簪散落于金绣鸳鸯枕上。 可那个俊美的男人,一身官袍依然整齐,眉眼如炬,像是要一口吞了她似的,眸光寸步不离。 「天还亮着……」她娇颜羞红,双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我就爱天还亮着时,能更清楚的看着你。」他低哑的说道。 大手再次拉下了纤手,扯开襟口,看着那一片细嫩雪肤,透着点点晕红,好似雪中开落的粉樱。 他身躯一紧,翻身上榻,将她密密实实的压在身下。 「别……嗯……」抗议声被娇软的呻吟取代。 不出片刻,他身下的人儿衣衫尽褪,雪白玉躯,在眼下尽展无遗。 黑发如瀑,丝丝缕缕,散落在绽放嫩蕊的雪丘上,他专注凝神的望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弄。 她咬着唇,眸中盈水,细碎呻吟自嘴角逸出。 长指上的厚茧,刷过娇嫩的顶端,细细磨搓,随后又被滚烫的舌刷过。 她忍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情动的泪水,已在眼底蓄累。 「我的虹儿……别哭。」他好生不舍的轻叹。 他声嗓温柔,含住娇软的唇舌,却是狂野凶猛,教她难以适应。 她别开了脸,随他孟浪的吞吐而急急喘息。 他拉起她的手,搁在腰带上,她缓了缓神才意会过来,颤抖着纤手帮他解下腰带,才想坐起身帮他卸去外袍,却被焦灼不耐的他按住。 他随意一扯,脱去官袍与中衣,露出刚硬漂亮的身躯,教她看得心口闹慌。大手探进了雪嫩的腿根,直抵润潮之处,她一个细细呻吟,便羞得闭上了眼。春潮涌现,浸湿了捣弄的长指,他贴在她耳侧,随着抽撤的速度,浓浊喘息。她在他身下轻轻舞动,纤腰扭摆,雪峰如浪,峰顶两朵红梅,在散落的黑发间探头而出,妖娆诱目。 他推高她一侧的膝盖,绷硬如铁的身躯,顺势嵌进她双腿之内。 两人底下的寝被已凌乱不堪…… 她半睁着眼,潮红的脸甚是娇媚,无助地看着他勾紧她一条腿。 「紫纶……别这样。」她软软求饶。 这一句娇嗔,彷佛羽毛轻挠,可当真挠进了他心底,催化了体内高涨的慾念。 他不再克制,大手压住她光滑的肩头,一个探身便挺进那最细嫩之处,彻底占有。 她承受不住这般强烈的攻势,双手拧紧了身下的被褥,别过娇颜,娇喘不止。 「虹儿,我的虹儿。」他低声喃道,安抚着她。 平滑的背脊微微弯成了一把弓,他的灼硬划开了那层细嫩,在她体内掀起了翻天巨浪。 初时,他还极富耐心的缓着,慢慢地涌进与撤出,她被他的温柔逼出了泪。 慢慢地,身上那个美丽的男人,化身为兽,一口一口吞没她的呻吟,一次一次挺进至深之处,意图逼出她最妖艳的姿态。 两条玉腿勾住了男人的后背,汗水淋漓,已分不清是谁的。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肩头,不让她有机会逃离。 漂亮的躯干直挺挺的撞进来,她终是被逼出了一声娇喊,然而欢愉大过于疼痛,意识凌乱之时,她睁开了眼,直直望进他眸底。 在那双阵心深处,藏着对她至深的爱恋。 她泪眼婆娑,朝他绽露了一朵笑花,那笑,冶艳至极。 他胸中一紧,一反身下凶猛的占领,而是以着倾尽一世柔情的温存,吻住了她的笑。 她闭起眼,双手攀紧了他的后颈,承受着他给予的欢快。 「虹儿,你终于是我的。」唇舌纠缠间,但闻他一声心满意足的低叹。 她眼角渐暖,泪水盈睫,想着,若非他这般深情,即便她死而复生,但端着这一颗残破的心,只怕活过大半余生也不会快乐。 第三十六章 「虹儿愿这一世只为夫君笑,只为夫君哭,只为夫君活……」 含泪的美目,灿亮若星,她柔媚多情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 长指抚过她的眉眼,他俯下身,落下一串细碎的吻。 「我不要你为我而活,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陪着我,便已足够。」 见着他眼中的浓情密意,她笑着,泪也跟着落下。 前一世是她傻,没发觉简士昌之所以选择她,之所以认定她,是为了利用她的聪慧,而无关情爱。 这个男人却是真心实意的爱着她,他不需要她的聪慧帮衬,他只想要她陪伴左右,这样的爱,不染一丝利益权势,方是真正的爱。 「虹儿,我说过,你信我一次,我愿用一世相陪,我聂紫纶绝不食言。」 她凑上前,吻了吻他许诺的薄唇,在他浓烈的凝视中,柔媚一笑。 「我信你。」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她对他的依恋。 两双眸光交缠,他托起她的背,将她深拥入怀,强壮的男体一个深埋,与她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窗边一株垂丝海棠,悄然绽放,映照着屋里春光,旖旎无边…… 主院花园里,白初虹正与花匠聊着前些日子栽花心得,聊得正开心时,外头却传来一阵哭闹声。 白初虹停下交谈,轻蹙秀眉,朝一旁的茉香命令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茉香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道:「几个姨夫人跪在外头求见王妃。」 修剪花枝的纤手一顿,白初虹不解的瞅去一眼,「她们为什么要见我?」 茉香一脸犹豫的噤了声。 白初虹道:「你这是做什么?王府出了事,还不想让我知道?」 「这事……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王爷说过,他不在,我最大,我让你说,你便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白初虹佯装板起脸孔,严肃地训斥。 闻言,茉香也只好无奈从之:「王爷要把后宅的姨夫人都散了。」 白初虹愣住,「散了?」 「是呀,听说昨晚叶管事便已将各房姨夫人的银两给送去,让她们各自回外家去。」茉香说这话时,脸上可乐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宅那些偏房妾室对王爷而言,原本就没有太大意义,如今王爷独宠王妃,自然更不需要后宅那些莺莺燕燕。 为了王妃,王爷更不惜散了后宅,这对王妃来说,是何等的尊荣呀! 白初虹放下了花剪,接过一旁水盆里的帕子,洗了把手,提足往外走。 茉香茫然的追上主子,道:「王妃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见见那些姨夫人。」 「啊?何必呢!她们过去是怎么对待王妃的……」 不理会茉香的唠叨,白初虹出了主院,在院门外的游廊上,看见一个个哭成泪人儿的姨夫人,叶管事与其他丫鬟婆子则是在一旁拦阻着。 一看见她现身,那些姨夫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就连曾经对她颐指气使的何姨娘,亦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着眼前这幕大阵仗,白初虹头都疼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求王妃放我们这些姊妹一条生路吧!我们若是就这样被撵出王府,日后要怎么见人?呜呜呜……」 这些姨夫人可都是出自权贵之家,或许出身不够高,至多是庶出,为了外家的权势巩固,抑或是政治上的攀附,方会嫁入王府当侧室。 这些女人倘若真回了娘家,往后恐怕也很难在亲族面前立足。 最要紧的是,前不久,胡锦因为暗中与安阳王接洽,被聂紫纶当众严惩,打残了一只脚,逐出王府,沦落为乞儿。 胡锦的下场,着实吓坏了这些平日过得锦衣玉食的姨夫人,如今她们就怕自个儿也落到与胡锦一样的境地,从此再难翻身。 其实,白初虹回府之后,便曾向聂紫纶问及胡锦,后来方晓得,原来胡锦会被抬房,是因为聂紫纶看透她的心思,又想着要让韦宝珠心死,便借力使力,遂了胡锦的愿。 他从未放太多心思在后宅上,让胡锦主持中馈,主要是想让那些镇日相斗的姨夫人明白,并不是谁出身娇贵,谁气焰较高,便能得他的宠,在王府呼风唤雨。 听罢之后,她方晓得,原来胡锦之所以能得势,并非是因为聂紫纶喜爱她,不过是想藉她来压制那些姨夫人。 说来聂紫纶对待这些不放感情的侧室,实在称不上有心,甚至可说是寡情。 但,回头一想,当初简士昌待她如何的好,可最后下毒手的人却也是他。聂紫纶虽是薄情无心,却不会虚伪演戏,这样相比,反倒显出简士昌的卑劣可憎。 白初虹见她们哭得肝肠寸断,连忙上前一一搀扶。「有话好好说,诸位姊妹快快请起。」 「王妃,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在王爷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别让王爷撵我们出府。」那些姨夫人不愿起,反过来抱住白初虹的脚,呼天抢地的求饶。 白初虹面色黑了一半。王爷他这是……打算让她从荡妇成了妒妇不成? 「诸位姊妹,你们先回内院吧,待到王爷回府,我自会跟他说去。」 「欸,王妃使不得,使不得啊!」叶管事忙跳出来阻止。 「怎么个使不得?」白初虹蹙眉。 「王爷已经下令,无论如何,今日定要将诸位姨夫人送出王府,一个也不准留。」 闻言,绕着白初虹排成一圈的姨娘们,霎时哭得更伤心了。 「叶管事,你就先照我的吩咐办吧。」白初虹一脸伤神的说道。 「王妃有所不知,王爷已经下了重令,非得让小的照办不可,若是不能遵照王爷的命令把事办好,小的恐怕……」 这下改换叶管事求饶了。 白初虹自是明白叶管事的难处,聂紫纶治下颇严,整个王府上下,没有人不畏惧他这个主子的脾气。 她不好让叶管事为难,可又不能撇下这些姨夫人不管,当真是好生苦恼呀!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管,再怎么说,今日易地而处,若换作是她被遣出王府,肯定也宁死不从,毕竟这攸关下半辈子的活路,出嫁从夫,若遭夫抛弃,寻常女子焉有颜面在外家立足? 思及此,白初虹心念一定,斩钉截铁的道:「诸位姊妹莫怕,只要我在王府一日,诸位便能继续待在王府,没人敢驱赶诸位姊妹。」 叶管事与茉香等人听得脸色发青,倒是跪了一地的姨夫人们,顿时破涕为笑。叶管事傻了:「王妃您这是……」 「这事我自会同王爷说去,其他人都别管了。」白初虹说道。 见她态度如此坚持,叶管事怎敢拂逆,况且,如今王妃可是王爷的掌中宝,王爷不在,王妃最大,得罪不起啊! 于是,濬王府后宅这帮姨夫人们,在得了白初虹的口头承诺后,便欣然回到后宅。 经过此次,这些姨夫人也算是看明白,往后她们之中,谁都甭想在濬王府里兴风作浪,更遑论妄想主持中馈,若要在王府安生度日,她们都得看韦氏的眼色,学着讨好巴结韦氏。 白初虹另外还吩咐了管事,后宅一切照旧,每月该往各院送去的例银,该分拨下去的绸缎首饰,半点都不能短少,其他人若有任何异议,便找她说去。 茉香忿忿不平的抱怨:「王妃,您何必对那些姨夫人这么好呢?过去她们都曾欺负过你呀!」 白初虹笑了笑,道:「她们过去待我确实不仁,但你要记住,人若有难,你施恩于他,日后必将为自己招福,再说,人情在,日后好商谈,做人尤忌事事做绝,一旦做绝了,必定招祸。」 茉香这才明白主子的心思,不禁赞叹起她的宽厚与聪慧:「还是王妃宅心仁厚,好生英明!」 待到聂紫纶下了朝,回到王府时,一进门便见自家王妃面色冷淡,端坐在正厅的黄梨木椅上。 聂紫纶眉头一拧,快步迎上前。「发生何事?是谁惹得你这般不悦?」 白初虹淡睐而去,唇瓣微抿,道:「整个王府,除了王爷能让妾身开心不起,还会有谁呢?」 聂紫纶见她薄嗔的面容上,透着一丝顽意,心下不禁一柔,伸手握住她交放在腿上的纤手。 第三十七章 他扬起百般宠溺的笑,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让我家王妃不开心了?」 她抽出手,在他修长的手背上轻拍一下,佯装薄怒地质问:「王爷为何要把姨夫人们全逐出王府?」 他挑了挑眉,任由她对自己没大没小,笑道:「她们于我,没有意义,与其让她们留在王府里滋事生非,倒不如让她们离开。」 「王爷这分明是想让妾身被冠上妒妇的恶名。」她叹气嗔道。 「妒妇又如何?」他笑得狂妄。 「王爷真是……」她哭笑不得。天底下有哪个做丈夫的,乐意见到自己的妻子被冠上妒妇之名? 聂紫纶摸摸她的脸颊,眼底是浓得藏不住的柔情,道:「濬王府的后宅,有你一人便已足够。」 她知道,尽管他不是贪色之辈,但一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般,甚至不惜遣逐所有侧室,由此可证他对她的心意有多深重。 他垂下眼,语气有些沉的说道:「倘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绝对不会纳侧室,更不会让任何女人踏进濬王府一步。」 心细如她,自当晓得,聂紫纶肯定是拿自己与简士昌相提并论了。 她握住他抚在颊上的大手,巧笑嫣然,道:「王爷不介意妾身曾经嫁过人,曾经伺候过其他人,便已是妾身最大的福气,王爷莫要多想。」 他望着她那双透着慧诘灵光的眼,笑了,捧起那张娇颜,顾不上是在正厅里,低头便落下一吻。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见状,全羞红了脸儿,一颗颗头颅低了下去。 白初虹脸泛霞霓,举起粉拳,轻轻捶了他的肩头一下。「王爷请自重。」 他知道她不喜在外人面前失态,笑着由她,并拉回正题:「我听说你把那些姨娘又安置在后宅,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王爷才刚回府,连口茶都还没喝,便已经知道这事,妾身的一举一动,果真瞒不过您的眼。」她取笑道。 他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出了正厅,往内宅里边走。 回到寝房,进了屏风之后,白初虹着手帮他解起官袍,边说:「她们若是回了外家,肯定会受尽白眼,王爷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厚道。」 「要不,我让帐房多给些银两,或是让她们自行进库房拣选,总之不让她们两手空空的离开,也算是不亏待她们。」聂紫纶淡淡说道。 他向来如此,官场上不见血的厮杀,贵族间权势周旋,长久以来,他只在乎自己,谁哭谁笑,谁悲谁喜,一概与他无关。 除了她。 她是唯一一个,让他放上心尖的女人。 他在乎她的笑,在乎她的眼泪,在乎她是喜还是悲,哪怕她不在身边,她的身影依然萦绕于脑海,左右他的思绪。 「虹儿,我只要你欢喜,你才是最重要的。」 解着官袍的纤手一顿,白初虹抬起眼,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心下一软。 「虹儿何德何能,竟能得王爷这般宠爱……可我是主母,我得替王爷与王府的名声着想,虹儿可不愿见到王爷为了妾身,成了薄幸之人,况且,那些姨夫人的处境确实可怜,女人若离开夫家,焉有活路可走?王爷此举,着实不妥。」 「听你这意思,是打算让她们继续待在濬王府?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吃味?」 他知道她做事向来圆融大器,可也明白她难忍与他人共事一夫的刚毅性情,正因如此,他才决定散了后宅那些莺莺燕燕。 「老实说,妾身有什么资格吃味?能得王爷垂青,记挂在心上十年,妾身只愿下半生回报王爷的恩宠。」 她笑中泛着暖,主动将纤手滑进他掌心里,与他十指交握。 「况且,妾身也清楚,王爷对那些姨夫人并不上心,更无半点情分,充其量只是将她们养在后宅罢了,妾身若连这样的醋都吃,那可真是不识大体,愧对王爷的一片真心。」 听她这般敞开心怀,侃侃而谈,丝毫不见半点妒意,话里全是善解人意的圆滑大度,教他如何不对这个女人又敬又爱? 「养这么多姨夫人在后宅,当真不怕我变心?」他笑问。 「不怕,就怕王爷为了妾身,伤了濬王府仁厚的名声。」她笑吟吟地说道。 他为她做尽了一切,他对她的情意,深阔似海,已非这些浅薄的世俗价值能度量,她又怎会计较这些。 「虹儿,我向你起誓,此生此世,我只认你这个妻,不会再碰其他人。」 她抬起另一手,轻抚他的唇,美目盈盈地笑道:「王爷不必起誓,妾身自当明白王爷这份情意。」 「知道便好……」低沉的笑语,消失在水嫩双唇间。 衣衫不整的高大身躯,欺近了她,将她压在牢固的白玉莲座屏风上。 「王爷别闹……」娇软的呻吟自屏风内侧飘出。 「方才是谁说要帮我藏娇来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片刻过后,屏风内活色生香,只余浓浊的喘息声,春光藏不住。 一年后。 帷帐徐徐飘动,依稀可见锦榻里边,一双交缠的身影。 修长的大手盈握住一边雪嫩,莓红的顶端,自指缝间探首挺立。 发丝缠绕,汗水淋漓,男人的薄唇,落在浑圆光滑的肩头,吻上一颗颗粉红色疙瘩,引起娇躯又一阵颤栗。 「王爷……」白初虹微拱着美背,紧贴着身后那具强壮的胸膛,一双纤手揪住了锦褥,指节泛白。 身后的男人,白皙精壮的身躯,重而缓地挺进她湿润的娇嫩。 爱慾涌动,如生如死的欢愉,自体内荡漾开来,她在他的抚弄下,娇躯发软,浑身打颤。 他含着她泛红的耳珠子,一手掌握住轻晃的丰盈,一手滑至平坦的腹间,轻轻揉弄起来。 她身子正敏感,哪堪得起他这般挑逗,猛然打了个激灵,小腹一个紧缩,将他绞得更深更紧。 聂紫纶的喘息声,落在耳际,随之而来的,是一记记更狂野的迭送。 柔润似丝绸的身子,随着他的冲击而起伏,揪紧床褥的双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别这样……王爷,妾身喘不过气了……嗯……」 每每在丢失意识之际,她总会忍不住娇声讨饶,可这恰恰是最令他疯狂的。直到滚烫的释放之后,拧红的十根手指才逐渐松握开来。 两人紧紧相贴,在激昂的缠绵过后,聆听彼此紊乱的呼息及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两人逐渐平缓过来,白初虹坐起身,拾起散落在榻间的外衫披上。 靠坐在榻里的聂紫纶见她低垂着眼,似有心事,他眉头一皱,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想什么?」 白初虹垂着眼,不看他,一只手轻轻抚在腹间。 见她这般,聂紫纶心中一动,多少揣度出她的心思。 「王爷可有想过再纳侧室?」沉默许久,白初虹总算把梗在喉间的话吐出。 扶在她腰侧的铁臂蓦然收紧,聂紫纶沉下脸,冷嗓道:「是谁跟你胡嚼舌根?」 这种事还需要谁来嚼舌根吗?她苦笑,神情涩然地道:「王爷年纪不小了,却始终没有子嗣,再这样下去,濬王府后继无人。」 闻言,聂紫纶又将怀中人儿抱紧了些。 他知道,不能生育这件事,始终是她心底的一道坎,可他不在乎这些。 「妾身原本以为,换了个身躯,总该能怀上孩子,却不想……」 她咬了咬唇,眼底尽是难堪,越想越神伤,不禁红了眼眶。 见她伤心,他心中一紧,俯身吻了吻她的额角。 「莫要着急,要孩子这种事,向来就是急不得。」他柔声安抚。 「万一……妾身是说万一,一辈子都怀不上了,那岂不是害惨了王爷?」 「虹儿真傻,我若真想要孩子,那些女人早该怀上。」 「妾身知道王爷是真心疼我,可是我总不能仗恃着王爷的恩宠,害得濬王府没有传人。」她幽幽说道:「妾身不愿见王爷后悔,甚至是对我心生怨慰,倒不如早早让王爷再纳个合意的好姑娘,好替濬王府传宗接代。」 聂紫纶面色陡沉,将她扳向自己,严肃说道:「别把我当成简士昌,我不是他,永远也不会像他那样对你。」 他知道她心底的恐惧,知道她的隐忧,这一年来,她一直想要孩子,每每碰上月例那几日,她总会闷闷不乐,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歉意。 第三十八章 这些他全看在眼底,却不愿说破,只因怕伤了她的心。 「你听好了,我不要别人帮我生孩子,我只要你,白初虹,我这辈子就只要你帮我生下濬王府的世子。」 「那万一……」 「不会有万一。」他狂妄地截断她的话,随后吻住她,不让她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傻话。 吻毕,她软酥酥地靠在他怀里,已经使不上力。 大手一下又一下轻抚过她的发,他不厌其烦地安抚着。 「傻虹儿,无论我们有没有孩子,我都只要你一个,濬王府还在的一日,便只有你这个主母。」 她自他胸前抬起脸,柔婉一笑。「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往后妾身不会再犯傻了。」 「是我不够好,没能让你怀上孩子,我看,往后得加倍努力。」 温醇的嗓音方落,她已被他翻身压进榻里。 她软软娇笑,双手勾上他强壮的后颈,在他炽烈的吻中,喘出缠绵诱人的低吟…… 御书房的西侧暖阁里,鎏金狻猊兽炉兀自飘香。 两道伟岸人影,一黑一红,端坐在金绸暖炕上,之间隔着一盘棋,黑白子错落于棋盘间。 聂紫纶一身红绸官袍,发如墨,面若白玉,指间的白子,一颗颗地下,未曾犹豫过。 对座的少年皇帝,一身玄黑色五常服,上头绣有五爪金龙,黑发束玉冠,宫灯映照下,五官渐脱稚气,英挺的轮廓越发俊美。 「堂兄的棋艺是越发精湛了。」白子一落,少年皇帝手中的黑子也紧追不舍。 老濬王与先皇是聂氏同胞兄弟,一路辅佐先皇,情谊亲厚。 可先皇走得早,正所谓人走茶凉,政局诡谲多变,当年太子尚小,由简太后与摄政王辅政,简太后为保自己的权势,重用外戚打压聂氏,因而种下了聂简两个氏族的心结。 「陛下的棋艺日益精进,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聂紫纶长指落定,白棋封住了黑棋的活路,这一盘棋局胜负已定。 少年皇帝不以为意,指间把玩着黑子,长阵低垂,看似推敲着下一步,嘴上却说及他事。 「前两日元魏使臣来访,送来了元魏皇帝的亲笔手谕,那只老狐狸有意与朕联姻,打算挑个郡主过来和亲。」 聂紫纶抬眼,望向对座那个年纪虽轻,却已懂得机关算尽的少年皇帝。 曾几何时,昔日那个白净俊秀,知书达礼的小太子,已经长成了学会将他人把玩于手掌间的帝王。 「陛下这是准备接受元魏帝的和亲?」 「是他们把人嫁过来,吃亏的是他们,有何不可?」 说着,少年皇帝目光含笑的望着他,道:「听说堂兄近来独宠王妃,濬王府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朕还真不晓得堂兄几时改当痴情种了?」 聂紫纶太清楚他这笑中有古怪,当初他夜召自己密谈,商议铲除韦氏一族时,准备让他迎娶韦宝珠为妻,好拉拢韦氏从中蒐罗罪证,便是端着这样的笑。 「承蒙陛下如此关心微臣,微臣的内宅小事,竟然能让陛下这般挂心,微臣实在惶恐。」 见聂紫纶那一脸言不由衷的冷淡,少年皇帝笑了:「堂兄这是在生朕的气?」 「微臣不敢。」聂紫纶薄唇一挑。 话方落,一颗白子随后落在棋盘上,为这盘棋定下输赢。 少年皇帝抚着下巴,红润的唇咧得大大,笑中透着几分戏诸。 「看来堂兄对韦氏是真心疼爱,朕真是好生羡慕。」 啧啧,亏他还想着让堂兄接下这桩和亲,毕竟元魏帝送来的,究竟是假郡主,还是真细作,谁也没个准儿。 「不过,堂兄年纪也不小了,濬王府也该有个传人,濬王妃那儿毫无动静,堂兄就不着急吗?要不,下个月选秀女时,朕给堂兄留几个有福气的美人,好替濬王府添丁。」 少年皇帝朝着聂紫纶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笑。 聂紫纶不卑不亢的回道:「微臣谢过陛下的厚爱。陛下登基得早,至今尚未立后,陛下还是把有福气的美人留在后宫,好充实皇室子嗣。」 少年皇帝犹不死心,仍想再劝说时,蓦地,一名紫袍太监匆匆进到暖阁。 「何事?」少年皇帝睨去。 「启禀陛下,濬王府总管在天德殿外有急事求见濬王。」 闻言,聂紫纶纹丝不动的俊颜,这才攒起眉心,望向了太监。 少年皇帝一听是急事,便直接道:「可有说是什么急事?」 「听说是濬王妃在散步时晕倒了……」 太监话还未说完,聂紫纶已刷地一声站起,抱拳行礼。「陛下,微臣告退。」 少年皇帝笑了笑,执着黑子的大手随意一挥,允了。 目送着聂紫纶疾步离去的背影,少年皇帝笑笑叹气,望了一眼棋盘,挪动了棋局里的一颗黑子。 霎时,死局成了活局。 「不过是个女人,有必要急成这样吗?」少年皇帝垂眸,笑叹一声,语调不无嘲讽。 看来与元魏和亲的苦差事,得另觅他人,不过,该找谁好呢? 少年皇帝单手撑起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棋盘上的白子,慢悠悠地笑了。 聂紫纶一出轿子,王府管事已候在院子里,面色着急。 「王爷……」 「本王已经听总管禀报过,王妃人呢?太医可来过了?都说了些什么?」 一席话伴随他仓卒的步伐,匆匆落下,快得让管事来不及接话。 「王爷,您脚步缓些。」 一众下人尾随聂紫纶快步疾行,绕过抄手游廊,进到主院。 「太医刚刚才来,眼下还在房里帮王妃把脉诊治。」 聂紫纶一走近寝房,便见房门敞着,丫鬟婆子全在外头守着,个个面色凝重。 他心下一凛,快步入内,绕过玉屏风,看见茉香正在帮太医收拾医箱,帐幔垂放一侧,隐约可见白初虹靠坐在锦榻里。 「啊,王爷回来了!」茉香欣喜地嚷道。 「见过王爷。」老太医连忙躬身行礼。 「王太医免礼。」聂紫纶上前扶了老太医一把,脸上尽显焦灼。「王妃的身子如何?可是先前的虚寒症又发作了?」 太医眼神古怪的觑了觑,有些犹豫,道:「王爷莫急,微臣还是请王妃亲自说与王爷听。」 聂紫纶眉头紧皱,来到榻边,撩起纱帐,紧盯着榻里神情略带疲惫,面上却扬着淡笑的人儿。 「王爷。」白初虹朝他伸出手。 他一把握住她的纤柔小手,在榻边落坐,美目透着浓浓担忧。「莫怕,我在这里。」 见此景,茉香领着太医一块儿退出了寝房。 「妾身不怕。」待到房里仅剩两人时,她轻笑,眼中光彩流溢,似有泪。 「老实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症?」他抚上她的脸,甚是心疼。 她轻轻摇首,唇畔那抹笑弧越发上扬,却不晓得该如何对他开口。 「你不说,我问太医去。」他作势欲起身。 她连忙抱住他的胳臂,将他拉回榻里,软软靠进他的胸膛。 「王爷,太医说……是喜脉。」 聂紫纶闻言一僵,向来镇静如他,竟是愣了好片刻才回过神。「当真?」 她自他怀中抬起脸,笑中有泪,不住的点着头。 他欣喜若狂,双臂一收,将娇软的身子圈紧,连连说了几句甚好。 「王爷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生男生女都好,只要你陪着,什么都好。」 见他眼底满溢而出的宠溺,白初虹心口添暖,不由得又将脸埋进他胸怀,落下欢喜的泪水。 「王爷对我这般好,我该拿什么回报王爷?」她感动的轻叹。 「你若真心想回报我,那便好好养着,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除此之外,你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他语气严肃地说道。 「我明白王爷的心思,我答应王爷,一定会好好的,不让王爷为我操心。」她目光盈盈,泪笑承诺。 聂紫纶笑了笑,捧起那张娇颜,无比温柔地吻上。「此生有你相伴,我已无憾。」 「死过一遭,一路兜兜转转,终于让我寻见了王爷,王爷,此生能得你的疼爱,我亦无憾。」 两人额心相叩,眸光相辉映,在彼此的微笑中,诉尽深情。 后记 【后记 乔宁】 大家好,我是乔宁。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首先要跟大家说声新年快乐!不论是西洋年的,还是农历年的,一并在此跟大家贺喜。(拱手拜年貌) 在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不只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头撞萤幕ing) 因为白初虹这样的人设角色算是第一次挑战,加上又把她摆在古代故事里,而古代的限制与局限本就比较多,这样冷静内敛的角色,要清楚勾勒她的喜怒哀乐,甚至是与其他角色的互动,也就来得更高难度。 那我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角色呢?因为找死吧。(被围殴) 总喜欢挑战自己少写的角色,或者是对于读者来说,比较不讨喜的角色设定,例如《阎爷》的佟妍,以及《我在古代当暴君》的荆安,明明创作的过程中很痛苦,可就是想写,想挑战,想次次突破自己。 或许我是一个不满于停留在原地的危险创作者,不想总写些自己拿手擅长的角色,总要找死的挑自己不特别喜欢,也较少碰触的人设角色下笔。 然后这次真的被白初虹整得很惨。 这个聪明又冷静的角色,对上另一个同样聪明冷酷的谈情对象,可以想见要让这两人谈恋爱有多困难。(眼神死x100) 呜呜呜,直到现在还是很不敢相信,我真的把它写出来了!而且还成功通过编辑火眼金睛的考验,能够顺利付梓成书,被大家捧在手上阅读。(喜极而泣ing) 老实说,这个故事一开始才写了几章,因为太痛苦了,我中间一度逃走,把它束之高阁,跑去创作了大妈跟妖后那两本之后,才又强迫自己面对这个挑战。 因为,实在太害怕把这个故事以及角色写坏,真的是「鸭梨山大」,每天打开档案前,总是天人交战,不停想着逃跑吧,反正都逃过一次了,再逃一次也无所谓。 但是,理智告诉我,创作就是得勇于面对挑战,如果跨不过那道坎,要怎么继续前进,于是我天天内牛满面的打开档案,乖乖把故事写完。 写完后真的有种虚脱感,没想到我抗战成功,终于把这对难搞的男女主角摆平了,当下真有种普天同庆之感,这好像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的故事整得这么惨。 总之,真的是一次很深刻的创作体验,也很高兴能突破自我,顺利创作出白初虹这个事事冷静,情绪波动不大的女诸葛角色。 来聊聊故事内容吧! 其实,最一开始灵感主题是遭受背叛的爱。 毕竟人心叵测,人性论谲,有些人在人前是个谦谦君子,内心其实黑不可测,可能身边人到死都没发现他的真面目,简士昌这个角色便是因着这样的想法而逐渐成形。 人不可尽信,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可能有着你意想不到的黑暗面,有的人虽然聪明,却被自己的信任所误,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而遭受蒙骗不自知,白初虹这个角色便是由此而成形。 简士昌与聂紫纶两个角色是极大对比,前者是伪君子,后者是真小人;前者总是一派道貌岸然,后者则是从不掩饰他的野心与残酷。 白初虹以为自己嫁给了真君子,始终视聂紫纶为小人,到后来才发现她错得离谱,君子有真有伪,小人也不必然是阴险多诡,有时人们眼中的谦谦君子,或许其真面貌比小人来得更加卑劣不堪。 好像越扯越远了,赶紧拉回正题——总之,这就是一个迟到十年的爱情故事,白初虹认清丈夫伪善真面目,并且与迟来真爱相认的励志(?)故事。 写得很痛快,被人物折磨得很惨,成果很欢喜,也希望大家会喜欢上故事里的角色,以及这个内敛含蓄的爱情故事。(土下座) 二〇一七年也要拜托喜爱乔宁的读友多多关照了,请大家继续给予支持,让小作者有更多的后援,方能持续创作更多罗曼史。 更要感谢过去二〇一六年大家一路的支持与陪伴,谢谢你(你)们!猫奴小作者真的很爱你(你)们!(抓过来下腰亲ing) 祝福大家新年新气象,二〇一七年是个好运爆棚的一年,钱包满满,人气旺旺。 倘若行有余力,请不要忘了仍有很多无助的浪浪们需要帮助,可以到你们信任的各大动物救援网站,进行小额捐款,或是直接捐助干粮罐头,任何的援助,不分大小,对浪浪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救援,请不要吝于伸出你们温暖的援手喔。 欢迎到此与乔宁联系交流:https://.facebook/ciao.ning2015/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周秘闻录之一《荡妇要翻身》; 2、东周秘闻录之二《太尉请纳妾》。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