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时了》 楔子 【楔子】 湛蓝如洗的天空,举目望去净是拔地倚天的山峦起伏,一道跨骑在骠悍战马上的高大身影,静伫在这片寂静苍茫的天地间。 嘹亮的鹰啼划破宁静,男人策马狂奔,直至鹰从天际俯降,精准地落停在宽厚的肩头上,他才俐落地勒停了身下的马。 看完自鹰脚取下的纸卷,铜制半副面具下刚毅的薄唇扬起几不可见的浅弧,「战苍鹰,你说你家主子这野心狂志,累着的是谁呢?」 锐利的鹰眼冷傲地瞟了男人一眼,随即振起双翼朝天空飞去。 啧!果真什么人养什么宠物,这战苍鹰的性子和它主子如出一辙。 身为龙炽皇朝太尉的罗修武因受帝命亲托,大半年来领着数十万精兵,讨伐起兵造反的前朝余党。 本以为平定了叛乱后,便可回京过过清静日子,结果远自京城来的一纸皇令,便让罗大将军得脸一抹,回营要那些正快快活活收拾包袱准备回家的汉子们放下行李——真真是杀孽我造,福荣他享呀! 暗暗腹腓,罗修武正欲策马回营,不远处郁郁葱葱、绿树成荫的森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虽是极其细微,但听力甚好的他仍旧听出夹杂在其中的细微哀鸣。 踏入叶落满地的林子里,拨开纠缠着老树垂晃的乱藤,罗修武锐利的眼便看到数十步开外,一株参天老树下有尾蚺蛇正嘶嘶吐着蛇信。他顺着其眼神看去,一只黑乎乎的小东西正奋力地攀在摇摇欲坠的枝桠上,浑身抖颤地频频哀鸣。 虽然天地间万物生生不息,弱肉强食自有其生存法则,但见小东西似不足力攀爬,几次险些跌落入了蛇口,罗修武终是生了怜悯之心。 当蚺蛇失了耐心,长躯一扭朝树干攀去时,他搁在腰间的大掌同时扬起,一柄尖端呈三叉形的随身小戟瞬间穿透蛇颈。 强劲的力道没有撼动老树半分,倒是挂在树上的小东西被突来的状况吓得松了爪,咚一声地跌落在已然气绝的蚺蛇身上。 咦……我没事了吗?甫自生死关头回魂的小黑豹一脸迷茫。 缓步向前,拔下插在树上的小戟后,罗修武蹲下身子,看着眼前那双眼圆睁,状似被吓呆,却仍旧不停颤抖的黑色毛团。 原来是只小黑豹。瞧那蓬松黑毛下有着不明显的斑纹,一双浅蓝色圆眼盈满水气,看来清澈却又楚楚可怜地似要滚出泪珠子,罗修武心中竟莫名泛起心疼,想来他的一时恻隐倒是救了只罕见的黑豹。 「小家伙,没事了。」他探手揉了揉小豹的头,向来英挺冷肃的脸庞不自觉泛着柔和笑意。 这人在笑吧?他的手是在揉我而不是要一掌拍死我吧?!头顶感受到让它全身摇晃却又带着抚慰的搓揉力道,小黑豹稚幼的心灵像找到浮木般,朝那指节分明的大掌扑了去——呜……好可怕好恐怖…… 捧起那簌簌发抖、一个劲儿猛往他掌心钻缩,似是告状也似是诉苦般嘤嘤鸣泣的小黑豹,罗修武忍不住心生怜惜地揉抚着。 第一章 【第一章】 军营里,成堆的柴火燃着熊熊烈焰,士兵们正大口吃肉、大碗灌酒,好些个已有醉态的汉子甚至扯着喉高歌、扭着粗腰胡乱转圈,平日整肃的模样全丢到一旁好不欢乐,就连大将军回营了也不稍加收敛。 罗修武朝乐乎乎对他举杯的大伙摆了摆手,有力的大掌往喝得醉醺醺的八领护统领端木颈子上一抓,将他拖回主帅帐内。 「……将军大人呀,您这是拉着属下进来做啥呢,莫不是要怪罪属下没随在您身边吧?早上可是您自个儿说仗打完了,让属下甭再黏着您的,嗝……」莫名其妙被抓进来的端木带着醉意一古脑地嚷着。 下一霎,一道劲风自颊侧掠过,端木悚然一惊,忙闭上嘴,瞬间挺直了身躯,只剩额际冷汗默默滚落。 「醒了没?」原本面对着舆图的罗修武侧过身,似笑非笑的问着。 差点让掠面而过的三叉小戟给毁了容的端木,后背冷汗涔涔,慌忙的急急点头。「醒了醒了,敢问将军有何指示?」 ……大将军,您来上这记暗算,咱还能不醒吗?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全军整装准备训演。」 「什么?!早上不是才说好返京,怎么这会儿突然要大清早训演啊?大将军,您这是受了啥刺激……呃……」 看着端木一脸大受打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表情,罗修武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神情迅速恢复冷肃,修长手指果断地指向舆图上的某处,「下一个目标是这里,训演前半个时辰,八领护到主帅大帐谋议。」 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的端木一听到他的第二句话,瞬间真想冲上前猛力摇晃他的肩——您这还有没有良心呀!大清早训演就罢了,还要咱八个领头的先来谋议!还给不给人活呀?! 可想到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又敬又畏又崇拜的战神大将军,他再有天大的胆子也全给瘪了,只能孬孬地低问:「呃,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罗修武已拍着他的肩开口:「不必问了,那个地方皇帝想要。」 见属下哑口无言,罗修武唇角微勾,随即转身朝内帐走去,独剩下某个大老粗在外帐欲哭无泪。 呜……下回进宫时,咱一定要换主子! 松了领口扣环,罗修武卸下战甲后便裸着上身坐在桌前,抬起略微发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始终揣在掌心的小黑豹搁在桌上。 想来他手脚仍不够轻吧,小家伙一放到桌上就醒了。抖了抖身子后,便在桌上坐得直挺挺地瞅着他,写满问号的大眼像是在说:为什么把我吵醒?那憨憨模样让他看了直想笑。 正当罗修武眼神写着:怎么,你躺得我手麻了,把你抓起来不行吗?与它大眼瞪小眼时—— 「咕噜噜……」一道清楚到叫人无法忽视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从小豹肚腹传出。 「噗哈哈哈……」这小家伙实在太逗了! 罗修武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便看到小豹灰溜溜地趴下身子,那表情可怜又无辜,他倒好像成了没良心的人了。 好吧,嘲笑一只饱受惊吓又饿得惨兮兮的小兽实在是有点坏心。 他伸手从食盘上捏了块肉,将它凑到小黑豹嘴边,结果小家伙凑鼻过去嗅了嗅,伸出粉色小舌舔了下后,竟然从鼻间喷哼了声,瞄了他一眼便撇过头去。 这家伙,敢情是对我的喂食嗤之以鼻吗? 明明就是只肉食性的豹,况且他拿的这块可是最幼嫩的后腿肉,小家伙竟还嫌弃!罗修武嘴角微抽,额际青筋浮凸。 瞪了黑色后脑勺一会儿,罗修武心思一转,随即唤人切来块生肉。 这回他捏了生肉凑到它嘴边,小家伙张嘴轻含了下,竟然转过头呸了一下,短短的小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桌面,那模样简直就是不满到了极点。 「这可是生肉,很好吃的。」单掌将它的头转回来,罗修武不死心地想将肉塞进它嘴里。 没料到这举动惹得小家伙生气了,浑身黑毛瞬间怒张直竖,小小肉掌间冒出了爪子,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气呼呼地对着他龇牙咧嘴。 敢情他救的是只傲娇的小黑豹来着?!想他堂堂「炼狱战神」,这会儿竟让这不知好歹的豹崽子恩将仇报!这下子,罗修武那俊帅邪美的脸也臭了起来。 大掌轻易擒住小黑豹不停挥舞的爪子,他曲指朝它额上狠狠敲了一记,「我是怕你饿坏,你倒放肆起来了。」 小黑豹被凶得一脸无辜,清澈的圆眼开始积蓄水气,怕是他再凶一句便要滚出泪似的,那模样顿时又让罗修武软了心,觉得自己对只小饿兽端架子好像过分了点。 「不吃肉,那你要吃什么呢?」他松了箝制小爪子的手,大掌不自觉地从小脑袋顺着背轻抚。 小黑豹倒也不攻击了,光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就在罗修武认真地思忖着到底该找什么来喂它时,小家伙突然朝他胸前扑去,尖细的小爪子紧紧勾抓着那柔中带刚、硬中带软的完美肌肉,没了布料遮蔽的胸口立即被抓出丝丝血痕。 直到那尚未长齐的牙床子,左左右右地磨扯着暗色乳首,怔愕的罗修武这才被惊回了神智,同时感觉一股奔腾气血直冲脑门,粗鲁地将试图吸出什么的小东西抓离胸前。 「你这家伙,该死的在做什么!」罗修武素来严峻的神情此刻恼得有些扭曲,颧骨处浮现一丝可疑淡红,瞪着被自己拎在半空的小黑豹。 「咕噜噜……」凄惨的声音又从小家伙肚腹传了出来,按下翻腾气血的罗修武听到了,同时也看到那双圆眼里的水气果真溢出眼眶,润湿了小小兽颊。 它竟真的哭了?!他都还没开始吼人,它就先哭给他看,是怎样,先哭先赢吗? 眼看小家伙一脸无助,泪珠不停滚落,就连小小的鼻头也淌着两管鼻水,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个不停,罗修武霎时意会了——这家伙根本就是只尚未断奶的幼豹! 「来人,奶来。」 营外侍将在听到这声命令后全都面面相觑,不知是自己耳背了,还是他们向来甚少近女色的大将军这会儿突然想要女子的抚慰? 胆子较大的一名侍将冒着生命危险,抖着声开口:「敢问将军,您的意思是要属下去找名军妓来给您消火解气吗?」 听到帐外的询问,罗修武这才惊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竟这般不雅,忍不住气恼的吼道:「我要能填饱肚子的奶水,立刻。」 怕又遭只小饿兽偷袭的罗修武,赶紧捞了件玄黑衣衫套上,满脸懊恼地看着缩在桌上呜呜叫的小黑豹,长指才探前,饿极的小家伙立刻就着他的指尖吮了起来。 想我炼狱战神一世英名,半生清白倒全毁在你这小家伙手里了。 天才微亮,主帅大帐内的男人却已坐在桌前,单手支额地看着将脸埋在碟碗里的小家伙。 真是失策!没事救了只尚未断奶的小豹崽,一来就给他摆谱,弄得大将军颜面尽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喂饱了它,这家伙竟睡没多久便又蹭到他胸前饥渴的吸吮,扰得他欲火焚身,却也只能两手一摊,无奈地起身倒奶。 看小家伙喝得满头满脸,眼下隐隐泛着黑晕的罗修武,纵使一脸懊恼却仍旧伸出长指揩抹掉它沾在脸上的奶白,「瞧你,吃饱也不晓得要抹抹嘴。」 小豹心满意足的冲着他直咧嘴,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般在笑,小小尖牙攀着长指细细啃咬,玩得不亦乐乎。 「小家伙,你是怎么落单的?」慵懒地逗着它,罗修武浑然未觉自己竟犯傻似地在跟只小兽对话。 小黑豹当然没回答,将他食指咬进了嘴里便不肯放,任由小小身子随着他抬手而晃在空中,左摇右摆地乐得很。 第二章 果真是个孩子,吃饱了便顾着玩。看着小家伙悠悠哉哉的,罗修武被它憨憨萌样逗得失笑,「给你起个名字如何?瞧你浑身黑乎乎、小不隆咚的,不如就叫你小黑炭吧。」 也不知是真听懂还是装懂,小黑豹忽然松了口朝他身上扑去,小小的爪子勾着衣袍往上攀,直到撞上了刚毅的下巴后,便一古脑地直舔,弄得他一脸口水。 「哈哈,看来你很喜欢这名字。」长指揪着小豹的颈背,罗修武将它拎回桌上,坏心眼的在小家伙还没坐稳时,弹指朝它额头上戳了下,接着便被它跌躺在桌上的呆萌模样给逗得朗声大笑。 小家伙这回没哭也没生气,反而直接就着跌倒的姿势,左滚右扭的朝他翻着小肚子讨摸。 罗修武大掌在软嫩肚腹上轻揉,惹得小家伙舒服的直打呼噜,「原来小黑炭是个姑娘家呢,是姑娘躺这样不好吧。」 听似戏谑的语气里透着不自觉的宠溺,罗修武就这么逗着它玩,直到小家伙玩累了,被摸得舒舒坦坦地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将它捧到榻上枕畔。 「所谓擒贼擒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是故兵分二路,由端木领左翼军绕道东疆直攻夜朗——」 「哇呜!」 罗修武站在舆图前讲述战略时,突来一道尖细的鸣叫声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他转过头,剑眉一挑,带杀气的目光瞬间让在场众人倒抽了口气,个个脸色惨白的直摇头。 鹰眸扫过那些面露惊惧却又眼神无辜的脸庞,气氛僵凝沉滞得令众人膝盖直发软,冷汗涔涔滚落—— 罗修武这才收回利剑般的眸光,神情沉肃的续道:「由秦狩领右翼军,随我越过此山从商旅小道奇袭……」 「哇呜……哇呜……」 尖细的嗓音再次传来,气得罗修武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吼道:「到底是谁!」 八领护差点全软了膝的齐跪在地,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好不冤枉。 与罗修武较为亲近的端木终于忍不住挺起胸——那副伸张正义的表情让人都想给他掌声了,结果嘴一张,却是弱气小声的说:「将军,那声音似乎是从您内帐传来的……」 罗修武一怔,这才猛然想起某只被他丢在内帐里的小家伙。 「全给我候着。」只见大将军随口落下句话,便大步走进内帐。 约莫半盏茶辰光后,大将军绷着脸出来了,正要继续战略说明时,某颗黑乎乎的小头颅却突然从肩胛处冒了出来,圆圆大眼眨巴眨巴地四处张望,甚至还东攀西勾地想蹭上大将军的头顶。 这一幕瞬间让八领护瞠大了眼,其中最没心思的章鲁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眼花。 「刚刚说到哪了?」罗修武面无表情地冷着声开口,耳际却泛着可疑的微红。 端木拼命忍住了想捧腹大笑的冲动,端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开口提醒:「说到秦狩领右翼军随你奇袭……呃,哪里呀?」 看着八领护站得直挺挺,面上表情却频频抽动,显是憋笑得厉害,罗修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除了暗暗咒骂自个儿没事救了只小豹来添乱外,又能如何? 他揉了揉眉心,颇感无奈地说道:「罢了,都先出去训演,未时我要亲自校阅。」 闻言,八领护二话不说立马全冲了出去,帐外轰然爆出的响亮狂笑让罗修武脸色更难看,懊恼得一把将攀附在头顶上,呈倒挂姿势玩着他发丝的罪魁祸首抓了下来,拎到眼前瞪着,「你这坏家伙,不知道我在办正事吗?」 你的眼睛好漂亮哦!要陪我玩了吗?小黑炭哪里会懂得大将军在办啥事呀,在它心里玩就是正事嘛。 晃动着悬在半空中的小身子,小豹兴高采烈地又扑到罗修武怀里,一古脑地钻蹭舔舐。 看着小家伙那卖萌耍无赖的可爱模样,罗修武纵有再大的气也全给消融了,「饿不饿,我倒奶给你喝好不?」 抱捧着赖在怀里嘻玩的黑色毛团,缓步走回内帐的罗修武,浑然未觉自己一贯冷肃无情的形象,已然开始崩坏。 莫名其妙地养着小豹崽几天的罗修武,满身是汗的走入以薄幔隔起的浴间,某个黑色毛团大大方方地也给跟了进去。 裸身坐在浴桶的罗修武双眼微眯,本想无视那只跟屁兽,可那双圆滚滚大眼直勾勾的盯视,还有那不耐地在地上甩拍的尾巴,却让他难以忽视,「小黑炭,你好歹是只母的,这么瞧着男人沐浴好吗?」 小黑豹的回应是朝木桶再前进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下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不断发出催促声的尾巴当然也没停下。 那望穿秋水的模样看得罗修武一阵失笑,忍不住顽心顿起地泼了它一勺子的水,「舒不舒服呀?」 呃……这是开战的意思吗?好,看我的!错愕地愣了一下,小黑豹甩了甩身体,将水珠喷溅满地,然后转身跳上矮几,相准了目标——他露出水面外的宽肩,奋力一跃。 扑通一声,瞄准失败的小黑豹顿时成了只落水豹,在水里载浮载沉地划动着短短的四肢,抬起头咕噜噜地吐着水泡。 「哈哈哈!你若也想洗说一声,我让人给你弄个小木桶便成,何苦费这么大劲呢?哈哈……」被它的滑稽举止逗得大笑的罗修武,大掌一捞,轻轻松松便将险要灭顶的小黑豹抓离水面。 都是你害的,你还敢笑,而且还笑这么大声!性命无虞的小黑豹,双颊鼓起,气得连短短的胡须都跟着震颤,爪子一伸,便朝那赤裸的胸前死命攻击。 「别气别气,不笑你就是了。」让小黑豹趴靠胸前,罗修武顺手抓过澡豆往它身上抹。 呼,好舒服,肉掌间也要给我洗干净啊。劲道适中的揉洗让小黑豹眯起双眼嘴儿微张,一脸舒爽地享受他的服侍。 「瞧你,胖了呢。」掌间那少了蓬松黑毛的软胖肉感,罗修武忍不住开口戏谑,心里却因为将它养得圆圆胖胖、头好壮壮而感到满足。「照这么养下去,兴许不久便能宰杀进补了。」 全靠你的喂食呀!满足的用脑袋蹭了蹭刚毅的下巴,小黑豹在听到下一句话时,马上双眼瞠圆,满脸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什么?!你养我居然是为了把我宰来吃?! 将它身上澡泡冲净后,罗修武拎着它跨出木桶,「逗你的,小黑炭这么讨喜可爱,爷哪舍得宰来吃呢。」 哼哼,这还差不多。养着我你不会后悔的,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被捧在手里呵护的感觉让小黑豹既满足又开心,一丝情愫在稚幼的心灵里悄悄萌芽。 数日后,罗修武怔怔地看着枕畔那用披肩圈绕的小窝巢,原该蜷缩在那酣睡的黑色毛团如今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几丝细细黑毛冷冷清清地衬出那方空虚…… 一身汗的端木,站在外帐出声:「启禀将军,营区方圆数里都搜过了,确实找不着那头小豹。」 「嗯,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大军拔营。」 端木的答案打散了罗修武心中那丝冀望,下意识地抚了抚莫名抽疼的胸口,片刻后几不可闻的低喃了两字:「也罢。」 【第二章】 芙蓉帐内,一番云雨甫歇,男人便俐落地离了榻,精壮结实块垒分明的肌肉上仍流淌着激情汗水,黑色内袍一套便踏着沉稳步伐,离开了仍弥漫着情欲氛围的闺阁。 榻上那艳若魏紫的面容上尽显失落,望着男人毫不犹豫的背影,韩芸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何时他能够回头一次呢…… 信步走到花园,夜空那抹皎洁明月让罗修武停伫了脚步,也勾惹出始终隐于心不为人知的那份心思——纾解了欲望何以心仍是这般空荡……该是什么才能填补内心这股空虚…… 第三章 看着夜幕上忽明忽暗的星子,一双滚圆蓝瞳蓦然跃入脑海,他嘴角轻勾,浅浅地笑了。 小黑炭,突然消失的你过得好吗?可有吃饱睡暖? 想当时,那小家伙也不知是忠心认主,抑或是将救下它的他当成母亲,就算肚子咕噜噜地吠得震天响,不是他亲手倒的奶它绝对不喝,四只小短腿更是成日追在他身后跑,就连他去解手,它也能将木门抓得嘎吱嘎吱响,非得逼他出来将它拎上肩头才甘愿。 虽是只小母兽,但小家伙精力可旺了,成日黏乎在他身后就算了,夜里更是非得赖在他身上耍闹嘻玩,玩累了便趴在他胸前睡得舒舒服服的,完全视他在枕畔给它弄的小窝为无物。 一次他起早练兵,没带上仍酣睡的它,这家伙竟将他的内帐搞了个天翻地覆,几件单衣和床幔被抓咬成一堆碎布不打紧,连搁在桌上给它留的奶也被打翻一地,到处都是它踩过的奶白色脚印,就连床铺也不例外。 此举让惯常维持内务整洁的罗修武气得将它丢出帐外,却又在听到它凄惨至极的哀叫时,软了心地将它抱了进来。 想起它的调皮捣蛋,罗修武失笑之余不免有些挂怀,一方面怕离开他身边的它会否又落单遇险,一方面又自嘲自个儿竟这般惦着只小野兽。 自从经历了弱冠之后的那场剧变,除了在两位如手足般的挚友面前会卸下心防外,罗修武始终是孤独而寂寞的,人称炼狱战神的他有张俊颜,却总是不苟言笑,唇线一抿、眼神一凛,那股子英挺气势便能叫人肃然起敬,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然而却少有人知晓,当他真心漾起笑容时,那种温柔简直能让人酥心软骨,而这样吝于展现人前的笑颜,在那被他唤做小黑炭的家伙面前却总是自然显露。 一只黑豹单纯的信任,无邪的依赖让罗修武冷情的心有了温暖,在它面前他可以不必伪装,甚至会在轻轻抚弄着它时,低低地对它倾诉那段难堪的年少。 也许因为它是只兽吧,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它懂不懂,却是莫名地依恋着它的陪伴,总是空虚的心因为有了它而被填满。 熟悉的嘹亮鹰啼声传来,罗修武从回忆中恍然回神,这才发觉东方天际已隐隐泛白,不必抬头他便知道此刻见到战苍鹰,表示他的顶头上司要在早朝前见他。 敛藏思绪,罗修武神情恢复为惯常的清冷,却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 堂堂龙炽皇朝的帝王,要召太尉进宫却从不遣人传圣旨,老要只凶猛的鹰当飞鸽,真是……暴殄天物! 当穿着一身战甲的罗修武步伐沉稳地踏入御书房,堆满奏折的紫檀书案前空无一人,倒是在窗畔的长榻上有个高大的身躯正斜躺着,神情慵懒地朝立在窗棂上的鹰摊着掌心。 ……鹰是肉食性,不吃米粒的好吗? 眼前景象着实让罗修武想翻白眼,可下一瞬那雄健英武的鹰低头啄食的举动,却又颠覆了他心中嘲弄的想法,能把只鹰驯成这般,他也算第一人了。 「皇上大清早召臣进宫,莫不是要臣看看战苍鹰的新本领?」罗修武眸色冷悠,似笑非笑的开口。 「可不是。」接过内侍递来的巾子拭手,炽皇扬唇笑了,看似漫不经心的眉眼中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爱卿可是太过匆忙?怎就穿着这身袒胸战甲来见朕了?」 「臣加上披肩了。」闻言,罗修武忍不住暗暗握拳,咬牙切齿的回话。 慢悠悠踱回紫檀书案前的炽皇淡然挑眉,「一挂白披肩便是爱卿对朕的尊重了?」 「皇上,太尉十几年来穿惯了这袭战袍,您莫要多苛求了。」一道清浅嗓音伴着一抹靛蓝官服身影,温文儒雅的丞相玄殷摇着檀香扇踏进了御书房。 闻声回眸的罗修武,看到来人肩上立着只羽翼丰厚的白鹗后,一记了然于心的眼神便落在玄殷的脸上。 是的,我与你同样大清早被用「特殊」方式宣召,你可以释怀些了。玄殷朝罗修武露了个同病相怜的无奈笑容。 「两位爱卿这招呼可是打好了?」 听出皇帝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悦,玄殷赶紧拱手作揖,「微臣惶恐,敢问皇上召微臣及太尉是为何事?」 「南越西瓯之役,身为炼狱战神的太尉,用兵之策莫不是客气了?」低头翻阅着奏折的炽皇眉眼不抬,语气听似淡然却饱含锐利的质疑。 一句话便让罗修武有了翻桌的冲动,可现下身处皇宫,面对的是穿着龙袍的炽皇,他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全得吞下,只能忿忿磨牙沉声回道:「如果臣没记错,似乎是皇上您不准臣亲自领兵。」 这会儿,炽皇终于抬起了头,浓眉微挑的回视罗修武,「太尉此言是在怪朕?」 这人讲不讲理呀!罗修武松了原本握紧的拳心,却是捏紧了袖中的小戟就差没掷出去,「犹记那日大殿上,皇上亲口说——」 「皇上英明,太尉的意思是只要您下令,他立即能将西瓯一举拿下。」身为罗修武多年至交的玄殷,敏锐地察觉到现场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赶紧朝书案上的炽皇拱手道。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明明就是这人自己说要看好戏,要我在这一役慢慢玩,现在他不耐烦了便又是我的错了吗?! 玄殷的话让罗修武俊颜微暗,却因心知身为文丞相的他,比自己更懂得应付这任性的主子,于是便按下满腹怨言,敛眸不语。 看着跟随身畔多年的近臣好友,炽皇扬唇勾起一抹浅笑,笑意浅薄得透不进他的瞳眸深处。「一个月,全灭。」 娘的,大军由京城疾驰到南越就要二十多日,这是要他短短五日内就灭了南越吗?到底是考验还是存心整人? 「臣遵旨。」在心里咒骂连连的罗修武,表情依旧冷酷,恭敬回道。 「文丞相玄殷。」一声连官职都加上的叫唤传来,霎时让以为没事的玄殷头皮发麻。 「微臣在。」终究是当人下属的,玄殷眼眸弯弯,恭恭敬敬地端出笑脸。 「少府收贿及中尉之女后宫争宠斗争之事交予你查办,两日后给朕结果。」 连后宫的事都要丢给我是哪招呀?全都别临幸不就没争宠这回事了!向来文质彬彬的玄殷,差点也磨碎一口白牙,可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只能乖乖回声:「臣遵旨。」 「都退下吧。」 几个时辰后,甫结束早朝的罗修武与玄殷正欲各自回府时,内侍总管传来的口喻却让两人同时炸毛—— 「子时,城郊老地方,严炽书恭候好友叙旧。」当朝天子如是说。 「我可以杀了他吗?」徒手劈裂了柱子的罗修武如是问。 「如果龙炽皇朝不存在,我定赞成你杀了他还帮忙补上一刀,但此举暂不可行。」狠狠折断扇子的玄殷这般回。 「那么……今夜子时,咱俩胖揍他一顿!」当朝左将右相达成共识。 猎户小屋门前,小女孩捧着小狗崽笑得兴高采烈,狗娃娃一发出尖细的傲嗷低呜,女童立刻紧张地进屋端了盘奶,小心翼翼地哄喂着,末了还将小狗崽抱在怀里轻轻拍抚。 这一幕落入远处栖在树上的黑豹眼里,让它想起了幼时—— 曾经,有个男人也将它捧在怀里呵护,耐心十足地在它喝腻羊奶时,将嫩生肉剁成肉末,一口一口地喂进它嘴里?,在它不肯独自待在那用布圈围而成的小巢里孤单寂寞觉得冷时,男人无奈地放任它在他胸前撒野,嘴角却勾起了美好弧度,笑揉着它的头说着:「小黑炭真是爱撒娇。」 ——黑豹使劲地甩了甩头,却摇不散萦绕于心的那抹颀长身影。 树下传来了沙沙声,黑豹不疾不徐的翻了个身,没打算搭理地沉浸在自个儿的回忆中,直到一块被啃了一半的山羌肉砸了过来…… 第四章 黑豹佣懒伸腰同时也闪过偷袭,随后张嘴打了个呵欠,目光锐利地盯着不远处想将自身藏匿起来的那团毛物,「拿食物丢我不就是想引起注意,还躲个什么劲呀。」 黑豹的兽语立即让仍在草丛里钻缩的身躯一僵,然后露出颗布满黑条纹的大脑袋晃了晃,「啧,你哪只眼看到是我丢的呀?」 「这整个兽域里,也就你这只胖白虎有胆招惹我。」黑豹举起前掌伸舌舔了舔,一句调侃兽语凉凉飘出。 「我哪里胖!信不信我告诉麒麟主你又溜到域界边来想念那个臭男人!」庞大的虎躯瞬间窜跳出来,闷闷兽狺吼得震天响。 「不准你说他是臭男人!」黑豹一个跃跳,瞬间扑到了白虎身上,两兽随即滚成一团。 黑白相间的两兽搏斗,在黑豹利落地欺咬着白虎的脖子时结束,见白虎尾巴高悬摇晃,黑豹这才松了口,不屑地狺嗤:「你呀,真是该减减肉了,瞧你笨重的。」 「我是怕打赢了会害你难过,你以为我真没本事呀。」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的白虎,虎爪默默地伸向掉在一旁的山羌肉——打架消耗掉的体力得快点补回来。 「就知道吃!你这肉不是要给我的吗?」看见白虎的小动作,黑豹一个箭步上前,抢在白虎捞着前将山羌肉咬进嘴里。 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肉被黑豹衔进嘴里咬得欢快,白虎懊恼地皱了皱额,随即灵光一闪,佯装好奇的问:「臭黧子,你说那男人不臭,那他身上是个什么味呀?」 白虎的提问成功地让黑豹放下到嘴的肉,认真地思忖起来,「有点像晒过暖阳的青草,又有点像软土的味道,感觉就是可以倚靠的雄性味道。」 竖直了耳的白虎作势哼了声,全心全意专注在啃食上的它,压根没把黑豹的话听进耳里。 「喂,你这死胖阿虎,居然趁我不注意把肉都吃掉了,太可恶了呀!」一声气恼的兽狺后,硕大的虎躯突然俐索地在林间奔驰起来,紧接在后的便是那只吃不到山羌的饥饿黑豹。 窝在树上的另一头金豹,静静地看着两兽追逐,暗自担忧:妹妹难道真爱上人类了吗? 不负圣命地在一个月内灭了南越西瓯的罗修武并未返京,而是直接领兵讨伐频频在北方边城发动战争的月氏西羌。然而就在耗时月余的征战结束,军营里却传来太尉失踪的消息。 为稳定军心,玄殷立即命八领护率大军回京,同时令专司炽皇安危的炽影卫前往寻人。 「端木,太尉是如何失踪的?军营里的兵防不是向来严实吗??」轻摇着檀香扇,玄殷眉头深锁的问着。 「回丞相,属下也不知道,拔营前一夜太尉还同大伙喝得可欢了,直至子夜时分,太尉许是喝多了,说要去散散酒人便走了。」 摇着扇子的手顿停,玄殷挑起了好看的眉,质疑的续问:「都没人跟着吗?」 「是太尉不让跟啊,属下悄悄跟上去还遭踹了一脚呢。」一脸如丧考妣的端木边说边撩起了裤管,好让玄殷看得清楚,辨个分明。 「罢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浓密卷曲的脚毛让玄殷忙不迭地撇过头,持扇的手作势轻摇——啧,脏东西,瞧着会伤眼的。 这罗修武是怎么着,喝酒了便走失啦!当心中念头冒出的刹那,玄殷突地打了个冷颤,要让罗修武知道自己在心里拿他当迷路孩童般叨念,还怕他不也狠踹自己一脚。 话说,不论于公于私,这当朝太尉失踪可都是件大事。瞧,这不,皇帝又来召他进宫,要拷问——呃,是关心捜寻进度了。 脸一抹,玄殷认分地在白鹗停在肩头后立即喊人备轿,好赶紧进宫面圣给个说法。 身中数刀的罗修武,靠着强韧的意志力,凭着数年前扎营于此的记忆,拖着渐失知觉的双腿洇潜渡河,藏进浓密森林里。 挨靠在树下,他试图平稳纷乱的脉息,却反倒加速了体内毒素的蔓延,霎时气血逆涌,麻痹的感觉迅速从腿部扩展到全身。 「想我身为太尉,本该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战死沙场,此刻却……该死的恻隐之心。」全身上下只剩手指头能动的罗修武,悲愤交加地揪紧了湿软的草,自胸臆处发出低沉嘶吼 好吵……好浓的血腥味。要不是为了躲避兄长的追问,它才不会到这来午睡。 无奈的甩动尾巴,蜷缩在树上的黑豹,灵敏的耳朵动了动,晶亮的眸子在看到树下倒着的身影时,眯了起来。 是他!那身战袍、那英挺的眉眼、那总是抿着却在看着它时会有漂亮弧度的薄唇、那个它朝思暮想的胸膛……即使那张面容上血迹斑斑,但黑豹仍旧认得出,他就是那个救过自己小命的男人。下一瞬,黑豹矫健的身影已跃奔到男人面前。 意识越渐迷离,神智恍惚之际,罗修武彷佛见到那双熟悉的蓝色圆眼,不由得轻轻启唇,「小黑炭,突然消失的你,过得好吗?」 嘿,你还记得我?!欸、欸……醒醒呀! 【第三章】 剧痛让罗修武由昏迷中苏醒,刺眼的阳光透过叶隙落下,他困难地睁开了眼,眼前景象却让他不由得错愕。 一只黑豹正坐在他腿上,朝他裸露的胸膛舔舐。罗修武下意识的抬手挥去,奈何臂膀在即将拍到黑豹前便无力的垂落。 咦……你醒了喔。罗修武的举止让黑豹停下了动作,转头朝地上的手睨了眼,随即在他脸上舔了下,便又继续埋头猛舔,长长的尾巴开心地直打转。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这头豹莫名兴奋着……」无力反击,罗修武只好试圆转移注意力,这才发现原本因中毒引起的麻痹感逐渐消失,脉息也渐趋平稳。 再怎么铁打的身子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在失血过多又体力耗尽的被头豹欺压的此时,罗修武再次陷入昏迷前的唯一念头是——他要舔到何时才甘愿罢休? 当罗修武再次醒来时,那头直舔他的黑豹已不见踪影,他试图撑站起身,无奈动是能动了,可腿上那处深可见骨的伤仍旧令他立不直身。 懊恼地低头检视伤口,罗修武这才发现上头被覆了层乌黑草泥,他伸手想剥掉免得伤势变得严重时,那头黑豹却又不知从哪儿窜扑出来,朝他腕上一咬! 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抹上的药,你做啥要撕开?紧紧衔含着他的腕骨,黑豹气呼呼地瞪着他。 黑豹突来的举动让罗修武怔愕,不懂它扑咬过来却不是狠狠将他撕吞入腹的用意为何。 一人一豹就这么对峙着,直到罗修武试图将僵在半空中的手臂缩回,黑豹这才松了口,乖顺地坐在一旁。麻热刺痛的感觉不停从伤处传来,罗修武忍不住再次将手探前…… 就跟你说不能碰了,你还来!同样地,黑豹又在他碰到伤处前,衔咬住他的手,这回还露出了尖牙、发出警告般的低低兽狺。 试了几回,罗修武终于揣测出它的意思,「所以……是不允我剥开草泥?」 当然不可以呀!没敷药泥怎么会好?黑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长长的尾巴回话似的在地上拍着。 眼前黑豹的神情勾起了罗修武的记忆,他忍不住朝它摊开了掌心,黑豹立即将脑袋搁上,轻轻蹭着。 「难不成你是小黑炭……」同样坚持的眼神及动作让罗修武几乎要确定,它便是当年自己所救的那只小黑豹,于是他探手想将黑豹身躯给翻过来。 干嘛乱摸人家肚肚!人类不是都说男女授授不亲吗?! 察觉罗修武的意图,黑豹瞬间跳离,端端正正的趴卧在地,将自己软嫩嫩的小肚肚藏得仔仔细细,压根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把人家光裸精壮的胸膛都给舔光光了。 第五章 「真是伤昏头了,天下岂有这般巧事。」见黑豹因他突兀的举止瞬间跳离,且一脸戒备的模样,罗修武自觉失态的抹了抹脸。 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翻肚而已,你做啥一脸难过呀?啧……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在罗修武仍沉浸在莫名感伤中时,黑豹却突然挨近他身畔,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接着便侧身躺平,朝他翻肚。 「你真的是小黑炭,我当真没错认!」当黑豹肚腹上的白色月牙映入眼帘,罗修武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不停地揉抚着细软黑毛,惹得黑豹凑高了脑袋,朝他脸上直舔。 是夜,浅眠的罗修武在小憩片刻后便了无睡意,看着偎在身畔睡下的黑豹,纵使处在动弹不得的困境中,他还是忍不住嘴角轻扬,笑得一脸欣慰。 翌日清晨,乍醒的他正纳闷小黑炭的行踪时,一抬眼却见到黑毛上还滴着水的它嘴里衔着条大肥鱼,尾巴则卷拖着片盛了水的芋叶,闲步朝自己走来。 然而就在他思索着是否该生吃了眼前的鱼时,见他没动作的小黑炭竟聪慧地又去咬了堆树枝来给他生火。 再到下午,它离开了约莫半个时辰,接着一脸骄傲地拖咬着头鹿回来,让他忍不住拍抚着它的脑袋,赞了声:「小黑炭好厉害!」 突来的骤雨急落打断了罗修武的思绪,同时也让酣眠的黑豹醒了过来,它急急地咬着芋叶想给他挡雨,奈何雨势来得又急又猛,区区一片芋叶也起不了作用。 「甭管我了,你先去避避雨吧。」看着小黑炭浑身湿淋淋,却仍固执地在他身边直打转,罗修武于心不忍的开口。 怎么办?雨越下越大了,可他看似精痩却重得要命我又拖不动……对了! 灵机一动,黑豹瞬间飞也似的奔离。 「……也跑太快了吧。」虽然小黑炭瞬间消失的举动让罗修武有些傻眼,可终究是宁愿它丢下自己,也舍不得让它陪着也给淋病了。 「这就是吵醒我的原因?」白虎粉色的鼻头哼嗤了声,一脸不屑地转头看着黑豹。 「不要啰嗦啦,快点帮我把他驮回洞里!」举起前爪朝白虎头上拍了一记,黑豹随即回到罗修武身边,伸舌舔去他脸上的雨水。 「我失踪的消息想必已传回京城,朝中许是炸翻了……虽说西完已灭,可边城的防御仍待加强……」悬心国事的罗修武在看着伤腿时忍不住饭眉。 从被白虎驮回石洞已过了数天,小黑炭除了出去猎食外便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每日它都会用爪子把他腿上的草泥剥掉,将伤口仔仔细细地舔舐一遍,再嚼烂了新的草泥吐覆上去,末了还会用爪子在上头拍抚几下。 起初罗修武担心伤口会恶化,可每当他试图阻止时,总会遭只固执的豹子狠瞪,于是他只好放任它。 一手攀扶着石壁,罗修武忍着痛试图站起来,才撑起身便看到小黑炭嘴里叼着一颗果子,长长的尾巴上竟还卷着串芭蕉,这一幕顿时让他爆出狂笑,整个人又跌坐在地。 欸……你是想伤口再裂个口还是腿不要啦!真是……喂,没事吧?见状,黑豹瞬间蹬回他身边,着急地凑鼻顶蹭着他,慌忙地想确定他没给跌伤了。 「咳咳……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哈哈……」看着食肉成性的豹子咬着果子,着实叫罗修武开了眼界,那尾巴也太好使了。 看他双肩剧烈抖动,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黑豹眯细了眼,你这是在笑我吗?我可是在担心你?……欸,你还笑!它随即转了个身,长长的尾巴啪一声的拍在他睑上。 笑到腿伤都抽痛起来的罗修武见它扭头要走,赶忙止住了笑,伸手将它横进怀里,「瞧咱们小黑炭多灵性,还知道找些水果来给我淡淡口味。」 哼哼……算你识相!轻易被安抚的黑豹放软了身子,舒舒服服地伏在他没受伤的右腿上,好生享受着他的挠揉。 「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可要不是有你,我这条命早没了。」 如果没有你,我也早被蚺蛇吞下肚不知消化到哪去了呢。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挂心,那夜你消失得突然,让我连声保重都无法同你说。」 我也一直记得你呀,当年还真想就这么赖给你养一辈子的,可是麒麟主亲自来将我逮回去了。 「结果竟是在这般落魄的情况下与你重逢……小黑炭可会见笑?」 燃烧的木柴哔剥哔剥地响着,格外显得夜的阗寂无声,罗修武似自言自语般低喃着,向来强悍的他不晓得自己何以对它示弱,只知道它让他感到安心。 自始自终没答腔的黑豹,颈一松,被摸得舒舒坦坦地酣呼睡去。 半个月后。 一条蜿蜒的郊道上,炽影卫一行八骑前后围护着车辇,马不停蹄地朝京城方向奔驰。 纵使黑幕笼罩大地,罗修武仍是看到了。看到了那隐在树上的黑豹,它那双蓝瞳如星子般晶灿耀眼。 他其实不太懂,它为什么这般执着地跟在后头,默默地像送行般跟着奔了几十里路。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将它留在身边,但,他能吗? 几日前,睡梦中的他被一道凌厉的盯视给扰醒,一道清逸人影如云雾般突现眼前,用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着:「你不该在此。」 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梦的罗修武,在被战苍鹰的啼声唤醒,发觉自己身处当年驻兵的旷野,他这才知道自己许是遇上山精鬼魅了。 但若是如此,那此刻追在身后的黑影又该做何想…… 「停步!」无法控制的心念促使黑豹疾奔的脚步未曾停歇,然而随着低吼传来,一道白影倏地挡在了黑豹前面,硬生生止住它前行的脚步。 「阿虎,别挡着我。」低声兽狺,黑豹试图跃越过白虎庞大的身躯。 「你当真疯魔了吗?擅用转疗救人已是犯戒,这会儿你竟还妄想追上去,不被麒麟主问罪你不甘心吗?」 「我、我只是想再多看他几眼……我只是、舍不得他……」 「人兽殊途,别再追了。」白虎状势安慰,也似催促地凑鼻顶了顶黑豹的身躯。 旋过身子,跟在白虎身后的黑豹依依不舍地再次转过头,「他是人,我是兽,真的就没有可能了吗……」 当车队逐渐变得渺小,直至远离的那一刻,它的眼瞳之中就此印下了一个身影。或许,在更早之前,那道高大身影便已进驻心头,让它渴望追逐。 回京后的罗修武因遇劫归来,被亲如兄弟的皇帝半恫吓半胁迫地不准他上朝,只能待在太尉府里休养。 严炽书那份心思罗修武当然是明白的,纵是再悬心国事,腿伤未愈的他也只能放下重担,专心地把伤养好,也才能早日再挺起胸膛与他一同守护这片江山。 闲来无事的罗修武,这阵子最常做的便是召来韩芸与他对弈,或让她出神入化的琴声解解闷。也就这种时候他才会稍稍觉得皇帝硬塞了个姬妾给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爷心里有事?」纤纤素手执起紫砂壶,韩芸斟茶入杯时忍不住开口问。 「无事。这猫哪来的?」敛下一闪而过的愧色,罗修武淡然开口,却怎么也收不回看向韩芸怀里的视线。 那被他唤做小黑炭的黑豹,也有着一双湛蓝清澈的眼睛,在看着他时总是闪着光芒。在遗世孤立的那些时刻,黑豹无求的相伴相依温暖了他的心,甚至让他生了可笑的念头——倘若它是个能伴他左右的人,该有多好。 看罗修武一脸森冷,深怕惹他不开心,韩芸赶紧回话:「这是妾身前几日从市集里抱回的,要是爷看不惯,妾身这就把它赶出府去。」 第六章 「既收了它岂可随意再弃,留着吧。」韩芸的话让罗修武心中陡生一股厌恶,难以苟同其为了讨好而不尊重生命的做法。 「是,妾身知道了。」虽说罗修武对自己从来就不上心,可待在这太尉府数年,韩芸多少也知晓几分他的脾性,软嗓顺服地应声,但见他起身欲走时,却又耐不住心思地开口:「爷,那今夜……」 鹰眸冷然的扫过娇颜,罗修武低沉的嗓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清,「我没兴致,你早点歇着吧。」 数月后,龙炽皇朝正值太平盛世之际,当朝天子领着三公九卿出巡泰山,举行昭命于天的封禅大典。 坐在山腰处的御景亭内,放眼观去的美景让炽皇不由赞叹,「瞧这崇山峻岭,真可谓之壮丽。」 「这不全都是皇上您的天下吗?」手中扇子轻搧,坐在严扇书右侧的玄殷似笑非笑的说着。 「丞相此言甚好,只是胆似乎养大了。」一手执起玉杯轻啜热茶,炽皇浅然衔笑,眼光却看向左侧那心不在焉的另一位心腹大将。 当炽皇正欲开口调侃时,一抹黑影突地印入眼帘,其来势汹汹的模样瞬间让御林军架箭欲发,就连隐于暗处的炽影卫也全现身准备护驾。 那是……纵使隔着一段距离,眼尖的罗修武在黑影跃起的刹那,便看到那抹若隐若现的白月牙。 「慢!」低喝一声,罗修武随即翻身跃起,足尖轻点,凌空越过众人的立于亭前。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同时也朝他身上扑了去——嘿……我又见到你了! 无视众人讶异的眼光,罗修武在黑豹以两脚着地的立姿,热切地伸舌猛舔着自己时,由衷地笑了。 「小黑炭,好久不见!」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他一起去。」 犹如出水芙蓉般娇柔清丽,正值碧玉年华的公主平曦,星眸皓齿杏面桃腮的美貌足堪倾城倾国,可惜她却言语童稚,似未长大的刁蛮小孩儿,令人不免感叹怅然…… 「公主,太尉大人此行可是骑马不是乘轿,您别折腾他了。」顶着烈日当头,玄殷边无奈地好言相劝,边懊恼自己竟犯傻地跟平曦说了黑豹的事。 抓着缰绳不放的平曦,天真无邪地开口:「我也可以坐马呀,太尉的悍火那么壮,载得动我的。」 ……重点不是载不载得动好吗? 正当玄殷一个头两个大,苦着张斯文俊脸欲再开口阻止时,皇辇内突然传来炽皇低沉嗓音,「修武,你进来。」 听到这声称谓,始终板着张酷脸的罗修武心下一寒,随即跨进了皇辇。 半晌过后,从皇辇出来的罗修武脸色铁青,浑身杀气地牵来了悍火,将一脸憨笑的平曦抱了上去。 「兄弟,护好她。」见罗修武半声不吭地上了马,玄殷赶紧走过去,低声交代。 和你俩当兄弟,是我这辈子最失策的决定。以一记讥诮冷眼当作回答的罗修武,旋即策马离去。 如愿以偿的平曦,乐得连眉眼都在笑,却没忘回头嚷着:「玄哥哥,我回来后再告诉你那头黑豹子好不好玩哟。」 「这妮子……什么时候才能叫人放得下心?」虽是轻叹低喃,可玄殷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向来冷情不耐与女子相处的罗修武,决计不会让平曦少了一根汗毛。 「小黑炭。」策马来到草原,罗修武小心地扶着公主下马,同时朗声叫唤。 「太尉大人,小黑在哪里?我怎么都看不到它?」才落地,平曦便一古脑地直嚷嚷。 「也许等会就出现了。」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句,罗修武径自四下寻觅着黑豹的身影。 自从数日前在泰山再度相遇,它与他无须言说便自然有了默契。人前它绝不轻易现身,却悄悄地跟着皇家车队,而他也总会在停驻时,独自骑马来到少有人烟的旷野与它相聚。 哼!竟然带个女人来,我偏不现身。莫名的酸涩感从心窝处涌现,刻意将自己隐匿于树上的黑豹,长长的尾巴朝旁一甩,尚未熟透的果子便应声而落。 「唔……痛!欸,有果子耶!」蹲在草地上看虫子的平曦被打个正着,拾起青涩的果子张口便咬。 「公主且慢,那果子——」 来不及了,眼看被酸皱了小脸的平曦嘴一扁,颇有大哭一场的态势,罗修武赶紧信手一指,「你看,有蝴蝶。」 「在哪?在哪?」罗修武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当真让女孩转移了注意力,开心地扑蝶去了。 有好几回,他远远地便会看见小黑炭兴奋地朝自己奔来,那扑进怀里的态势总让他心窝泛着暖意,可今日他都来了好一会儿,却仍未见它的身影,不禁难掩失望的低喃:「小黑炭,你今天不来了吗?」 平曦蝶扑着扑着便又扑进了罗修武怀里,抬头嚷着:「我困了,太尉带我回去找玄哥哥好不好?」 虽然对于平曦孩童般任性的反复感到难以消受,但一看到她绝美面容上憨稚的笑容,罗修武终究是伤怀地耐着性子道:「好吧,我带你回去。」 霎时,黑豹从天而降的扑落到罗修武胸前,恶狠狠地将平曦给撞离他怀里——哼哼,这可是我专属的权利。 「小黑炭,你迎接我的方式也太特别了吧。」纵使胸口被撞得发疼,罗修武仍旧是欣喜的直揉着在他身上磨蹭撒娇的黑豹。 「小黑坏,平曦不跟你玩。」被撞跌在地的公主,倔强地站起来,拍了拍身子,边指着黑豹叫嚷,边又试图将自己挤回罗修武的怀里。 你谁呀你?谁又是小黑呀?女孩的举动让黑豹也火了,张嘴露牙,前爪一挥便要巴下去—— 「不可以,她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平曦公主。」一手抓握着黑豹前爪,一手挡住半点不示弱的女孩,罗修武赶忙制止就要打起来的一人一兽,同时也缓缓站起身,以免遭池鱼之殃。 是她先惹我的!余怒未消的黑豹,忿忿地坐在一旁,与身同长的尾巴不满地拍击着地面。 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罗修武转身牵扶起跪坐在地的平曦,那温柔的举止让黑豹看得牙痒痒的,当下连扑上去咬断女孩咽喉的冲动都有了。 明日皇家车队便要回京,即便再不舍,罗修武也知道自己与它终是该要道别。他做不到将属于山野的它豢养在身边的独断,因为见过它在山林间那自在奔跃的野性美。他更不能半声不吭,放任它傻傻地跟在身后,踏入对兽类来说危机四伏的京城,他说不出原由,但他就是知道它会,而他舍不得会这般做的它。 将平曦抱上马背,罗修武蹲下身子,轻轻揉着黑豹竖起的耳朵,「小黑炭,明日我便要回京,你别再跟着了,自己要多保重。」 为什么要走…… 不是说最疼小黑炭…… 因为我是只兽,所以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直至夜幕低垂明月露脸,黑豹才恍然回神,眼前早无人影,只剩被风吹得翻掀的滚滚草浪…… 【第四章】 「我要变成人到京城去。」 云雾缥缈的峰峦内,一具巨大兽体卧伏在岩石上,周身萦绕着灿灿金光,微眯的眼缓缓睁开,不可思议地看向低伏在跟前的黑豹。 「你乃天命钦定之奇兽,肩负兽域永续长存之责,跨界涉世乃犯天戒,你难道不知?」 「小黧知道。可我真的很想待在他身边,求麒麟主答允。」天真地想着只要能变成人形,便可以明正言顺的跟罗修武在一起的黑豹,哪里顾得了什么天戒。 「天戒之惩,隔世六道轮回,你真甘愿?」 「小黧甘愿,求麒麟主成全。」管他什么六道还七道轮回全都听不懂啦,黑豹脑袋一个劲的直磕地,只盼能得到眼前人的首肯。 第七章 终究是挡不住吗?看着五奇兽里最得自己疼爱的女娃儿,那股为爱直冲的傻劲,兽域之主麒麟心中纵是感慨万千,却也不由得软了心。 「记住,虽可任意幻形,但人前幻形仍属大戒,既择人形便不得以兽身防御攻击。」随着话语落下,一道金光同时洒落在黑豹身上,待金光消散,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个俏生生的姑娘家。 「臭黧子,到了啦。喂,你再不醒我要把你摔下来啰。」 「唔……」趴在白虎身上的女孩揉了揉眼,抬头看看四周后便赏了虎头一记爆栗子,「离城门口还那么远,你眼睛有问题啊!」 气抖了身的白虎,硕大身躯一扭,硬生生把女孩从背上给甩到了沙地。 「你够了喔!送你到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敢使唤我到城门口,是想我被人类抓去扒皮,还是想我跟你一样犯天戒啊!」 「对喔!好嘛,算我不对。我最好的胖兄弟阿虎,你就别恼了,我自己走去就是了。」俏皮的吐了吐舌,女孩巴结的抱着白虎的头蹭了蹭。 「又说我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虎瞬间转身将女孩扑倒。 「哈哈哈……好痒!臭阿虎你别闹了啦!」 当女孩正奋力想将搁在腰间挠动的厚实虎掌拨开时,一记飞箭凌空而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一旁的地上。 好烂的箭术……女孩和白虎同时止住了动作,两双眼看了箭身一眼,然后缓缓转回视线对视彼此,作出结论。 「有人过来了,我该回去了。」立起欺着女孩的身躯,迈着虎步离开的白虎仍是忍不住回头,「可别忘了麒麟主提醒的戒律呀,保重。」 望着白虎身形越渐模糊,女孩禁不住眼眶发酸。 对于自己不顾一切决定以人形跨界的选择,豹黧仍是有些懵懂的,也说不出自己会这么想待在他身边赖着、追随着的真正原因,她只知道能见到他,对他撒娇、享受他的疼宠,会让她感到单纯的满足与快乐。 饶是如此的执念,可真要离开自己生长的兽域与玩伴好友分离,她也是会舍不得的。摇了摇头,她甩去心中那些离愁,活力十足地跳了起来,不料却又被自个儿衣袍上的袖带给绊倒在地。 「你当真不是舞刀弄枪的料,那么大的目标也能射歪。」骑在马上的罗修武虽是极力忍笑,脸上嘲弄的神情却半点不弃掩,看得持弓的玄殷脸上一阵青白交加。 「我若能文能武,那还你有混的份吗?再说了,我可是怕伤了那女孩才故意射歪的。」虚张声势的撂下话,玄殷扯动马缰奔过去。 「那我可是得谢谢你赏口饭是吧?」罗修武边说边策马跟了上去。 「姑娘,你没事吧。」玄殷朝坐在地上扯着缠住脚踝袖带的女孩伸出了手,一张斯文俊脸笑得那叫「迷死人不偿命」。 你谁呀?不太认真的瞟了一眼,女孩继续低头对抗袖带,这人类的衣饰真累赘。 刚被嘲笑箭术不精,现在竟然连这张风靡全京城的贵公子脸蛋也被彻底无视,玄殷嘴角抽到都快中风,突觉后背生出了好多怨灵——呃,是有只大掌朝他背上拍了拍,「小心有诈。」 「嗳,我说你这人怎么……」话才起了个头,玄殷便被眼前清景惊得打主了话。 只见原本赖坐在地的女孩在罗修武出声时,瞬间跳起来扑了上去,全无半点姑娘家的矜持,那粉嫩嫩的脸蛋还不住地朝那结实的胸肌上直蹭。 这姑娘好敢死啊……呃,是好有勇气。 结果,玄殷还来不及出言调侃,便见罗修武脸色铁青,粗鲁地将女孩推开,「喂,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咋对个小姑娘这般硬气。」 「呜……我离家千里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别丢下我呀……我打小无父无母的,你带我回家吧……」 见罗修武转身欲走,女孩动作比玄殷出口的话还快,一把抱住了结实长腿,哭了个惊天动地,只是那伴着哭声的嚷嚷却让两个大男人猛翻白眼。 无父无母还哪来的离家? 「我说太尉大人呀,瞧这姑娘身世堪怜,你就带她回家吧,这太尉府光有一个姬妾那是不行的。」 眼前这戏玄殷看得可欢了,当下逮着机会回报刚刚被耻笑的仇,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在他玄殷身上——没门! 撇开素来冷肃的表情不谈,罗修武浑身尽显杀气,攥紧了拳,自齿缝间迸出了话:「在虎口下救了她的是你的箭,你收留。」 「不要不要,我只要跟着你,其它人我都不要。」听到罗修武的话,女孩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更是死命地抱着他的长腿不肯放。 好男不与女斗,可现下这状况真让罗修武有种掐死女孩的冲动,他抓紧了最后一丝理智,冷冷开口,「放手。」 「不放不放,求求你……带我回家吧。」女孩停止了哭嚷,改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眨着猫儿似的圆圆大眼,眼巴巴的看着他。 罗修武顿觉心口一窒,眼前这张脸蛋彷佛与记忆中那小小兽颊重迭 那样勇敢无惧的眼神…… 那样稚气却坚持的神情…… 那样让他想软了心的渴求…… 也就那么一瞬,当年假溺水真刺杀的事件,霎时取代了飘忽的思绪,罗修武想也没想的推开女孩,余怒未消的策马离去。 「呜……为什么把我推开?明明之前都是笑揉着我的头说我好乖的……」 被推倒的女孩,奋力爬起来追着马屁股跑,直至尚未适应双脚走路的步伐因狂奔而跌倒。 有必要这样吗?始终在旁凉凉看戏的玄殷这下也忍不住摇头了,瞧女孩哭得好不委屈可怜,叫他都跟着心酸酸了。 「姑娘,在下乃当今丞相,要不你先跟我回府吧。」 闻言,女孩一脸怀疑戒备的看向玄殷——丞相是什么?吃的吗? 「就是那妮子?」一身玄色轻装的严炽书,颇不以为然的侧首问着坐在椅上嗑瓜子的玄殷。 「她可是能让咱们太尉失控呢。」说起这话,玄殷笑得一脸促狭。 「所以你想用这妮子跟我换平曦不去东寮和亲?」撩起衣袍落坐,严炽书神情依旧波澜不兴,眉眼间却不经意的闪着笑意。 「就那些小技俩,本相还不看在眼里,相信太尉也不排斥拿东寮国那点兵马来练练拳头。若你只是想瞧清我待平曦的心,那么你直接赐婚,我兴许还乐意点。」 「这么有把握我定把平曦许你?」 玄殷斜觑了他一眼,像是讥讽他说了多么可笑的话,随即神色一改,饶富兴味的说道:「要你来是有更趣味的戏好赏呢。」 「哦?」剑眉轻挑,严炽书眼光移向正爬上树的娇俏女孩,「放任她爬上去妥适吗?」 「这才会有戏看呀。」耳畔听到下人的禀报,玄殷原本轻勾的嘴角裂到了耳际,全然不掩饰得逞的快意。 自从他把那宣称自己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带回丞相府收留,并遣人捎了口信到太尉府,隔日罗修武便愧于自个儿的举止粗鲁而登门探望,然后便是一阵我追你跑、我扑你闪的画面在眼前上演,结果某人黑着张脸撂了句「再也不管她死活」后,便怒然离去。 「你来啦,我在这里哟!」抓着啃了一口的嫩桃子,坐在树枝上的女孩在看到踏入院内的人影时,难掩兴奋地大声嚷嚷。 踩着沉稳脚步的罗修武因一声嫩嗓叫唤而抬眼,眼前景象却让他呼吸一窒,脸色夹杂着惊愕、怒气,还有着一丝自己不曾有过的——害怕!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应当躺在床上的姑娘家竟然攀上了树,那短短的小腿儿还不停的在空中晃着。于是前脚才踏进丞相府里的罗修武,后脚便一个飞身地将臭丫头逮了下来。 第八章 「你是活腻了吗?那树——」骂人的话还没吠完,罗修武便先听到一阵拍手叫好的笑声,顿时一把将死死抱住他的腰,小脸还黏在他胸前的小人儿推开。 「是谁说她寻死寻活的要见我?」试图忽略身后硬是揪着自个儿衣袍,漾着无赖笑容的小人儿,罗修武冷冷地盯着幸灾乐祸的玄殷。 原想让小姑娘演个病西施的,哪知这丫头根本躺不住,他也只好随着她的脱序演出扮起无赖戏码,「爬上那么高的树,不就是想跌死嘛。」摇着扇子的玄殷淡嗓轻道,端的是一脸正经。 「是吗?」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罗修武抑着满肚子火气。 他很气,气的是自己竟会担心这仅有两面之缘的野丫头,才让好友有机会看笑话,更气的是他竟然不知这担心从何而来。 「嘻,就知道你会担心我。」喜孜孜的女孩腻在罗修武身边坐着,半点不害臊地将小脑袋往他身上蹭,完全无惧那阴沉的神色。 拉开缠在臂上的软嫩小手,罗修武忍不住低喝:「不想我马上走人就坐好。」 「我乖乖坐着你就会带我回家吗?」女孩听话的调整了坐姿,一脸无赖的问着。 不会!罗修武不吭声,冷眸淡扫一眼后便兀自执起酒杯。 「这姑娘倒挺逗,敢问如何称呼?」始终静默的严炽书在克制住抖动的肩头,忍下笑意后终于开了口。 「小黧。」话是回了,目光却没离开过罗修武的女孩随即又问了句:「你又是谁?」 「当朝天子。」讥讽的四个字同时由玄殷及罗修武口中吐出,然后两人为彼此的默契而举杯。 「你们两个谁真当我是天子了?」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人,严炽书轻哼一声。 斟满了严炽书手上的酒杯,玄殷一脸痞笑,「此时此地,你是当不了天子的。」 无法否认,严炽书确实是享受着没有皇帝包袱的当下,便也不在意被调侃了。「姑娘可是心仪修武?」 「是啊,我最喜欢他了。」扎个双平髻的脑袋又往身旁蹭去,然后毫无意外的又被推了回来。 「那姑娘喜欢修武什么?因何喜欢,又因何相识?」 「他的胸!他很温柔呀,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救过我嘛。」 「我何时救过你?」她的话让罗修武诧异,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曾救了这般不知羞的姑娘。 「哎哟,说了你也不相信,反正你喂我吃哄我睡陪我玩这事,我记在心底就好了呀。」 喂她吃、哄她睡、还陪她玩?! 姑娘,你确定你没认错人吗?闻言,严炽书及玄殷一阵愕然,四目随即投注在罗修武身上。 「啧啧啧……这就是你不对了,都这般了还不将姑娘带回家,这要传出去,兄弟我都替你感到汗颜呀。」 「那是,堂堂太尉岂可始乱终弃。」 啪一声,罗修武瞬间捏碎了酒杯,狠狠地瞪向开口的两人,「我没做过这种事!」 「啊,流血了啦。」一看见罗修武掌心渗出血丝,女孩急呼呼地抓过他的手伸舌就舔。 莫名电击般的麻刺感自掌中袭向心头,罗修武用力抽回手,没有拿捏的力道将女孩震跌在地。 「说说而已,何须气成这样?再怎样小黧也是个姑娘家,不就是个好意怕你伤着罢了,你使这么大劲做啥呢?」叨念着罗修武毫不怜香惜玉的举止,玄殷边摇头边对一旁的严炽书使了个眼色。 「看来黧姑娘是入不了修武的眼了。」严炽书弯低身将跌坐在地的女孩扶起,爱怜的抚过那软嫩的脸蛋,不着痕迹地点了她的穴道,侧身将她揽进怀里,「我倒对小黧颇为倾心,不如你就随我入宫吧。」 我才不要跟你入什么宫,我只想跟在他身边啦!满肚子抗议喊不出口,女孩一张俏脸皱成一团,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看似轻搂,实则牢牢困住她的怀抱。 眼前此景让罗修武素来沉稳的心思像被大石压住般沉闷,未及深思纷乱的心绪从何而来,冷硬的话语便先离了口,「她,与我无关,倒是你们别忘了去年我经历的事。」 与我无关……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吗?听到他那不带感情的话,女孩僵住了身,也冻住了心。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只知道当那被称为天子的男人以容不得拒绝的语气说出「明日送她进宫」后,罗修武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拂袖走了。 身为兽的她虽然单纯且天真,但敏锐的感知让她知道他在生气,却怎么也猜不透他的怒气是为了什么。 去年,他们在林子里不是很开心吗?就算被迫分离,他明明也是有着不舍的呀,为什么现下却成了不想有所牵连的厌恶呢? 「他不会有事吧?」被安置在向阳殿的阳黧一听到她入宫当日,罗修武便向皇帝请缨,亲自领兵攻打东寮,忍不住担心地追问。 「有事的绝对不会是他,你放心吧。」闻言,玄殷忍不住笑了,手中扇子朝她额心轻敲一记,「倒是你,在这宫里合该是吃好穿好的,怎么反倒瘦了?」 高悬的心稍稍放下,抓起桌上那用丝绸缝制的沙包抛掷,阳黧闷闷的语气里满是失落,「看不到他,吃好穿好有什么用。」 「你这般心仪修武,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一定需要理由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救了我时我就忘不了他,后来几次的相聚别离,让我想待在他身边的念头日益强烈,这才离乡背井的来找他。」 「你的勇气值得钦佩,可容我冒昧,你身家不明这点是个大问题呀。」 玄殷的话让阳黧一时语塞,姑且不论他是否会因知晓她是只豹而感到惊骇,碍于麒麟主耳提面命过的那些戒律,她怎么也不能将自个儿的身分说出来。 「我、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从哪里来,可我绝对不会害他的!我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 纵使眼前女孩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但从那双清澈大眼里的纯净,玄殷选择相信她。「坦白说,身为修武的好友,我还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呵护爱怜。不过,或许你会是那个例外。」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玄殷的话让阳黧又有了精神,可一想到数日来独自待在宫里的孤单却又忍不住气弱,「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我能不能回你家?好歹也有平曦跟我仍旧。」 「这宫里确实是冷清了些,这样吧……」玄殷倾前了身,对着阳黧附耳说话。 天才大亮,军营的广场却已弥漫着肉搏厮杀的紧张气氛。罗修武在赤手空拳的撂倒了近百名精兵后,一把抄起长戟,凛声冷喝:「八领护出列!」 闻言,八个素来以一挡百、骁勇善战的将领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见一抹掩不住的心惊胆颤。 一想到那总巴在自己身后嚷着「好喜欢你」的她,站在严炽书或其它男子身边,罗修武的胸口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莫名气闷。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男人尊严作祟,绝不是因为自己对她有情,可他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她的面容在脑中浮现。 在他说出「与我无关」时,她那近乎绝望的神情似在谴责他的无情,让他忍不住以战为名地逃离京城,却仍旧逃不过心底那一丝无名的愧疚。 残酷无情的屠城战役无法为纷乱的思绪解套,满腹的郁闷更让罗修武在回京前的这一日,霸道地以训练为名,实则是藉由打斗来发泄心中那不明所以的情绪。 到底也是炼狱战神亲自训练出来的悍将,以端木为首的八个领护拿出实力,以围攻之势对上罗修武,这一拼练便从清晨斗到了黄昏,直到八领护个个精疲力尽人人带伤,好不容易在大将军背上划出一道伤口才告终。 第九章 三日后,离京十多里的迎将台上,一袭金龙皇袍的炽皇亲自领着群臣设下迎典,等待着即将凯旋的大军。 经常领兵亲征的罗修武对这场面并不意外,然而让他在离迎将台还有好一段距离便勒停马的,却是前方高台上帝王身后的那抹桥影。 能在此般重典上陪同帝王身畔,想来入宫后的她定是万分受宠。该是替她宽慰的……可胸口那股沉甸甸的闷窒是为了什么…… 想什么呢,不过是一介来路不明的女儿家,何须挂怀。狠狠甩去脑中莫名思绪,撩过身后披风盖住半坦的前胸,罗修武抬手做下指令,长腿往马腹一夹,英姿飒爽的领着大军朝前奔去。 登上迎将台,罗修武卸下脸上的胡狼面盔,单膝跪地,「微臣罗修武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尉请起。此仗赢得漂亮,朕甚喜。」原负手身后的炽皇抬手作势,随即侧了身,「太尉离京数月,想必未曾见过朕新添的义妹,阳黧。」 乍闻炽皇话语,罗修武有些意外,原来伴在君侧的她竟被册封公主而非嫔妃,沉滞的心莫名的有了丝释然。 然而在他拱手行礼后,紧接而来的却是让他措手不及的愕然及恼怒。 【第五章】 太尉府里的书房内,坐在书案前的罗修武一脸阴沉,英挺的眉眼像打了结般蹙着,为的却不是摊在眼前的边防军报,而是—— 「爷,公主她、她在池畔脱了鞋说想下去泅水……」 「爷,请恕老奴无能,实在无能教导公主礼仪……」 「爷,公主说您若不陪她吃饭,她便要饿死自己……」 短短数日,诸如此类的话语,罗修武已听了不下数百次,向来不必为府中大小事费心的他被扰得恨不能再披甲上阵,宁愿在战场上以命拼敌都好过面对此般失控的状况。 可偏偏此际天下太平,没什么仗能让他打,而一道天杀的圣旨更让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个由平民变成公主的未婚妻,还让她入住太尉府中学习礼仪及持家,结果才几日光景,这太尉府就被搞得天翻地覆,就差屋顶没给掀了去。 思及此,向来敛稳的心便又升起熊熊怒火,这皇帝准是吃饱撑着,没事封了个来路不明的妮子当公主也就罢了,竟然还塞给他当妻,到底是嫌他这太尉当得太闲,还是存心想看好戏来着。 向来不喜受制于人的他为了这事旷朝了几日以示抗议,偏生贵为皇帝的严炽书不为所动,只派玄殷以丞相身分来劝他几句;玄殷八成也是这闹剧的幕后推手。于是盛怒的罗修武也只能在城郊那片竹林里狠揍了两人一顿泄气,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这事。 「爷呀!不得了呀……」府内老总管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边嚷边冲了进来。 「又怎的?天要塌了吗?」 合上军报,抬起头的罗修武也没个好脸色,那不怒而威的神情霎时把个老总管吓得膝盖一软,连忙跪在地上抖着老声嗓道:「公……公主她爬上屋顶了呀……」 「该死!」 一句低不可闻的咒骂后,原坐在椅上的高大身影瞬间消逝,徒留下边抖边急着起身追上去的老总管。 敛风楼里,安静祥和的气氛此刻显得凝重,甚至还泛着一丝诡谲。 向来从无女子出入的寝院前厅里,正坐着一名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家,此般景致在太尉府内可是大忌,因为这里就连打扫伺候等事都是男仆来做,而非婢女所为。 但此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哼一声,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赐下的太尉夫人,况且人还是让气头上的当家主子给一把拎进去的。众多识相的想活命的家仆早就有多远逃多远,逃不了的也全都原地装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一个不小心给卷进了暴风圈,死得不明不白。 「哇……你的轻功好厉害哦,怎么学的呀?教我好不好?」 被摔坐在椅上的阳黧,真的是被摔的,即使他已经拿捏了力道,可那刚强的蛮劲仍是害得她小屁股挺疼的,兴奋地直喳呼,完全忽视那气到发黑的脸色。 「你有点公主的端庄好吗?」甩开她巴在臂上的手,一脸温怒的罗修武极力压下急促的心跳,忿忿低吼。 一手揉着小屁股,一手扯松了硬被挽上的发髻,阳黧忍不住嘟着唇回嘴:「什么叫端庄我根本就不晓得,况且这啥公主是炽书哥哥自己封的,又不是我想当的。」 见她披散着一头微卷长发,举止粗鲁的揉臀,罗修武只觉得额际生疼,既无奈且无力的开口:「再不然也该有点姑娘家的规矩。」 「规矩又不能吃,何况炽书哥哥还有玄殷哥哥都说我这样极好,要我做自己呀。」 ……野得不象话叫极好?!那两人根本存心惯着她来整他吧。 压根没发觉自己因她口中对他人的亲昵称谓感到不爽,罗修武愤恼地负手转身,「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你既入我太尉府便得听我的。」 「原来你这么霸道呀……」听到他那状似命令的强硬语气,阳黧愣了下,咕哝了句后便又咧开了笑,脚步一转,娇小的身子便又绕到了他身前,「那我听你的,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我是不是就可以随时跟在你身边?」 ……分明就是在训她,为什么她还能笑得这么可爱? 纵使心中仍是消极地抗拒着,可罗修武仍因那看似无赖却又天真无邪的笑颜而有了一丝软化。 「我可以随时赖在你身边对吧?你会喜欢我的吧,是不是嘛?」 陷入无端挣扎的思绪因被使力摇晃而回神,罗修武深邃的目光只望了眼前人一眼,便坚决地移开了臂上的柔荑。 「圣命指婚,由得我喜不喜欢吗?」淡淡地撂了句话,罗修武头也不回的踏出前厅。 ……由得我喜不喜欢?意思是……不管如何,都是喜欢的!也就是说我随时想跟着黏着赖着他都可以呀!傻怔了下,被独留在原地的女孩瞬间像是顿悟了啥大道理般,乐乎乎地欢跳起来。 到底是他不擅言辞,还是那妮子压根听不懂人话?好不容易甩脱了像个陀轮般跟在身边转的阳黧,罗修武不由万般感慨。 自从他将她自屋顶上抓下来后,她便成天跟在他身边绕,娇小的身子老是冒冒失失的跌倒,明明摔肿了臀、跌伤了膝也不怕痛,站起来拍拍灰,又追着他跑。 就算他烦不胜烦地对着她吼,她仍有办法笑得痞痞的,没脸没皮地说? 「人家就喜欢你嘛,不是都说夫唱妇随,所以我赖定你了。」那不屈不挠的精神,真真让他在无奈之余也深感佩服。 但纵使如此,行事向来谨慎的罗修武仍是没有忘记她出身不明这点,私下派出几名间卫去查探,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而他经由相处时的观察,也大抵将这妮子的性子摸了个七八分。 在宫中待了数月的她,根本视规矩如无物,爱笑爱玩的野性子每每让他真心觉得她骨子里的魂,若不是个男孩便绝对是头小蛮兽,然而对礼教束缚感到不耐厌烦的她,却会因为想被他笑揉着头夸声好乖而听话害规矩。 而那打死不退厚颜无赖背后的笑脸,净是「我喜欢你」的心意,纵然他总弄不懂她何以对他这般爱恋,但那不存心机的无邪真心却也让他不自觉对她的举止有了些许纵容。 例如此刻——老总管正为了她用纲子捞起水池里的鱼来烤,而紧张兮兮的猛搓着手。 「由着她去吧,只要小心别引着了火。」 「可公主她捞起的是您好不容易养活的龙鲤呀。」 「她许是饿得狠了,鱼再养就有。」 第十章 爷呀,公主晚膳时可是吃了两大碗饭还会饿着吗?难不成她的肚子是无底的吗?明知道主子这话的意思是舍不得饿着了小姑娘,可老总管仍是忍不住暗暗嘀咕。 才说着,雪武便听到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便是抓着细木棍,神色雀跃的阳黧出现面前,兴奋地嚷着:「修武、修武!我烤好鱼了耶,你快趁热吃。」 小圆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烟灰污渍,女人味没有,野性稚气倒是满点,罗修武禁不住失笑,抑着伸手抹去的冲动,笑叹道:「我不饿,你吃吧。」 「欸,我烤了很久耶,你吃一口嘛。」被拒绝的小脸失望地皱了皱,仍旧是不死心的将鱼凑到他嘴边。 那总是活力十足的眼眸弯弯的,闪着炯灿的光芒,急于与他分享的兴奋及冀望梢悄地温暖了向来冷然的心思,更让罗修武有了丝不舍,不舍拒绝那单纯的要求,不舍喝斥那毫不优雅的举止。 不自觉放柔的眸光,盈着浅薄笑意,伸手接下那只烤鱼,小小指头上的一抹晕红却让罗修武皱了眉,「烫着了吗?疼不疼?」 「没事没事,吹吹就好了。」身为拥有转疗异能的奇兽,阳黧对这点小伤根本无视,回头摸摸树便没感觉了。可他抓着她的手轻揉呵疼的动作却让她心跳加速,卜通卜通地像要蹦出来般,心慌慌意乱乱地忙缩回了手。 首次见她红着脸露出女儿家的羞臊娇态,罗修武一时间竟有些心旌荡漾。 明明老是野得不成样,那稚气脸蛋更是与美艳沾不上边,可怎么就轻易地吸引了他的目光,甚至勾惹出极少躁动的男性狂悖,让他有种想将她搂进怀里,揉入骨血的独占冲动,不愿也不允任何人看去或抢走这般媚态的她。 怔愣了一会儿,素来严谨的理智让罗修武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夜深了,去洗把脸休息吧。」 眼角余光瞥见那期待的眼神,他忍不住又开口补了句:「鱼我会吃的。」 这才让阳黧心甘情愿地漾着开心满足的笑容离开。 为什么他会进了那女人的屋呢? 万籁俱寂的夜里,紧临着敛风楼的静水楼内,向来好睡好眠的阳黧此际却被脑中千头万绪惹得双眼大睁,翻来覆去的无法成眠。 到底要到何时我才能窝在他怀里睡呀……哎哟,真烦死人!不对,是烦死兽了!此刻的阳黧真盼自个儿是豹形而非人身,那么她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净往他胸前钻,撒赖地要他哄着睡也不会招来他斥她没规矩。 原以为只要成人形便可以与他厮守,可人类的繁文缛节却似乎将她与他隔得更远,就算她巴赖在他身边,却感受不到他面对身为豹的她时那股亲近,就算他大部分的时候总是纵容着她,甚至也会在无意间透露出关心,可他却从来不会踏进她房内。 兽的感情向来单纯简单,它们为生存狩猎,为繁衍而找伴,看对眼了便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顾忌。她一直以为人也是如此,然而事实却不然。 夜越渐深沉,思绪却更加纷乱纠结,猛一甩头,阳黧决定让兽性大过人性,跳下榻赤裸着足便想往敛风楼走去。 「我劝你最好别去。」一道低低兽语传来,生生阻了她前行的脚步。她顺着声低头,一只猫正怯惧却鼓起勇气地与她对视。 「你不是那个叫什么芸养的猫吗?干什么阻止我去找修武?」 「甭提那个韩芸了,我压根不承认自个儿是她养的。阻止你是为你好,好歹我从小便在人界活着,人心我可懂得比你多了。」 「真的吗?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得到他的心啰?」 「当然可以,可你得先抱我,这夜里好冷。」 「你想得美,我这豹都没让你给我磕头了,你竟还敢要我抱你。」 「随便你呀,反正你能不能和那男人修成正果也与我无关。」满不在乎的哼狺,灰黑色的猫一脸骄傲的转身便要走。 「……」 一把捞抱起迈着脚步离开的猫,阳黧纵使再不甘愿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好不容易遇着能给她指点的同类,就算被只猫欺她也认了。 「抱就抱,你可得好好教教我哟。」 曙光未明的寅时,向来晨起练功的罗修武一跨出房门,便被窝在门边的身影给顿止了脚步。 这丫头怎么待在这睡?就不怕着凉吗?心思才动,罗修武已毫不迟疑地将人抱在怀里,转身回房。 这一幕让特意起早想借机与罗修武共进早膳的韩芸尽收眼底,妒恨不甘的捏紧了拳心,那野女人凭什么能得到他这般怜宠! 无声地隐匿在屋顶上的秦狩,默默将这一切瞧进眼里疼进心底,韩芸落寞泛泪的眼让他心一紧,胸口蓦然涌现了难以言喻的怒气——主子怎么能这样对韩姬! 「唔,你的胸膛好温暖……」罗修武才将人放到榻上,还来不及拉过被子将她盖个密实便先听到她的梦呓,而让他瞬间僵直了身的却是那伴随着软嫩嗓音而来的动作,原就只是轻拢的黑衫随着软软柔荑的圈搂被撩开了大半,一颗小头颅不知是怕他着凉还是想取暖似的直钻踏。 饶是向来刚强冷感,自制力过人的罗修武也禁不住这般无邪地撩弄,可低头瞧见那张仍显稚气的脸蛋,终究是硬生生压抑住下腹那股莫名冲动,大手一伸便要将那死死圈揽着他脖子的她给扳离。 「不要走……陪我,像以前一样哄我睡,我真的好喜欢你……修武……」 略带哭嗓的咕哝细语,让罗修武大手僵在半空,垂眸盯着胸前粉团似的小脸发呆。 ……我到底何时哄过你睡? 原该推开她起身的动作被落坐榻畔取代,罗修武放任她往胸前蹭贴得更密实,看着她神情既是满足又似憨傻地发出细细呼噜声,长指自有意识地抚上泛着樱色的软嫩红腮,任凭心绪起伏。 她,一个将成他妻的女孩,像是只披上人皮的小兽,野蛮却天真讨喜。 那总是望着他的眼,乌晶灿亮,在阳光下总折射出些许宝蓝光泽,再搭上那闪在其中呆憨却真挚的爱,激不起他心中半点嫌恶,却总是与记忆中的小黑炭身影交迭、融合。 与他说话的声嗓也总是雀跃、欢喜,带着股嫩嫩的傻劲,黏呼着他的身影总是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活力十足,更是填塞了数不清的新鲜念头。常常让他在疲于应付的无奈之余不免失笑,甚至是牵引出乐趣、欢欣。 长夜将尽,旭日东升之际,心莫名地充实,彷佛那年在密林里依着小黑炭的温暖、安心…… 于是,自律甚严的罗修武,破天荒地直至辰时才踏出敛风楼。 那日过后,罗修武看待阳黧的眼神多了丝柔软,哄孩子般的话语取代了冷嗓斥责,然此时此刻正欲前往兵部的他却不得不再次板起脸,厉言以对。 「不管不管,我要去,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你别闹,我要去的地方真不适合你去。」 「我才没有闹,是你说我可以一直跟着你的,就算你要上战场我也要跟!」 「你!」跨坐在马上的罗修武冷凝着俊颜,居高临下的气势不作声都能吓倒一干侍从,可偏就怎么也无法让死死抱着马脚的稚气女子露出半丝惧色。 主子呀……你再不答应,俺的后腿可要成了豹口里的火腿啦。 眼看两人的僵峙,向来同主子般沉稳的悍火着实按捺不住,可偏生它不会说话,只能拼了命地喷气哼声,不停踢动着前脚,暗自祈祷那死死抱着自个儿的人不会兽性大发地朝它亮牙。 硬的不行,来软的总可以了吧。眼看身下高大战马越渐躁动不安,深怕它一个失蹄会伤着她,罗修武忍下满腹气恼,放软了语调,「你听话,乖乖地待在府中,回头我带糖葫芦给你。」 第十一章 「好,我听话,乖乖地跟你去买糖葫芦。」一听到有那甜津津的红果子吃,阳黧立即双眼发亮,原本皱着的小脸绽出笑颜,乐呵呵地应着。 「……」明明就是要她放弃硬要跟着的念头,她竟能曲解成这般,罗修武真是服了她了。 时间在僵持不下中流逝,想到众将士已候了他数盏茶的辰光,罗修武也不得不折服在那执拗的性子下。大手一捞便将穿着粉紫色裤装的娇小身子揽坐身前,「你最好给我乖乖的甭惹事,否则有你好受的。」 「是!太尉大人。」漾着奸计得逞的贼笑,阳黧乐得根本不顾摔下马背的可能,开心地直往那结实的胸膛又是蹭又是抱。 「坐好!」 来到了兵部,众人在见着罗修武身后的人影时,全惊愕地瞪大了眼,那副下巴都给掉地上的神情着实惹恼了罗修武,偏生举步难回,懊恼生生转成了迁怒,「全兵部立行丙级操演,入夜行甲级戒备,违者立斩。」 「甲级戒备」便是正逢战时,也就是说大伙全都得绷紧皮进入战备状态,甭想睡啦。罗修武一句简短命令,瞬间便让全兵部如遭雷击,刹那间哀鸿遍野。 说是要听话,可这妮子生着一副好动的魂,他正与八领护商讨军情,干巴巴呆坐一旁的她没片刻便待不住,瞧见外头小兵在射靶子,便好奇地猫着身子去凑热闹,结果扰了小兵不说,还粗鲁地跌伤了自个儿,吓得一干小兵全哭丧着脸跪在他面前请罪。 「野丫头,让你甭跟你偏不听,伤成这样就甘心了吗?」当军医抬起那肿了一大圈的嫩足缠裹白布时,始终守在一旁的罗修武蹙着眉,既恼且忧的清绪全化成了叨念。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快叫他放开我的脚啦。」不停蹭动着身子,阳黧不满地回嘴。 闻言,被她扰得不得安生的罗修武一阵气结,全然忽视她的嚷嚷,抓起小巧的素手便道,「大夫,也顺道给她把把脉,小心别落得其它病根。」 「是。」听命行事的军医,小心翼翼地按着脉,可那紊乱、诡异的脉象超乎他自小习过的脉象知识,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腆着老脸,备感汗颜的说道「禀太尉,公主天生特异,老夫无能把察其脉,但见公主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应无大碍。」 这浑身苦味的老头子,装模作样的,我可是只豹耶,脉象怎么可能和人一样呀,你把得到才有鬼例! 内心哼嗤,阳黧又是不甘又是别扭地拼命想将手抽回来,奈何臂膀被牢牢箝制,只好苦着张脸装可怜,「我真的没事,脚也没很痛嘛,你放开我,甭让他再那有啊没的啦。」 这妮子,就不知道别人会为她担心吗? 「你老是这般任性,安分点好不?」见她似乎真的很恼,罗修武松了手,命人送军医离去。 暗处一道视线让阳黧瞬间敛静了心思,兽的直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敌意,向来生动的表情因警戒而变得紧绷。 「很不舒服吗?先将这安神汤喝下。」牵挂着她伤势的罗修武见她神色苍白,一颗稍稍放下的心随即又高悬起来,忙接过小兵端来的碗。 会是谁呢?大夫离开后,站在罗修武身后的是他的心腹秦狩,而另外两个看来有些胆小的小兵则是战战兢兢地在角落待命,到底为什么有这股敌意? 顺从的喝下送到嘴边的汤药,阳黧微眯的眼不着痕迹地扫视着罗修武身后的人,全然不敢松懈。 当汤碗见底,轻声安抚了句后,罗修武转身正欲跨出房门时,秦狩的身影跟着微动,掐紧了腰上的佩刀忿忿地刺去。 一具软躯倏地扑袭,狠狠地将秦狩撞到一边,锐利的刀尖虽没能刺进罗修武体内,却也在他结实的腰腹划出一道血口。 「这……」突来的袭击及电光石火的扑挡,让措手不及的罗修武跌靠门边,错愕开口。 「你敢偷袭他,信不信我咬死你!」 阳黧素来稚气的笑脸此刻竟显狰狞,娇致的五官虽不致骇人,但那坚定无惧的眼神却也凶恶得让人惊愕却步。 低头看着像母兽护雏般挡在身前的娇小身影,罗修武一时怔愕,彷佛见到记忆中那总倾力护他的小黑炭,熟悉的暖意从心窝处漫涌而出,瞬间柔了眸光。 「爷,您没事吧?」听闻声响冲进来的端木在看到握着刀跌在地上的秦狩时,讶异地蹙紧了眉头,赶忙想上前搀扶罗修武,却又因主子身前的人影而不敢妄动。 当端木的唤声入耳,罗修武再抬头时,深邃的冷眸已不复半丝柔光,平静的语气里隐约泛着压抑的冷厉杀意,「你弑主?」 「你不该这样对她!就算她只是个侍妾,你也不该糟蹋。」罗修武对阳黧的怜惜,让秦狩默默隐忍的情感霎时冲出了栅栏,盼韩芸得偿所愿的一片痴心全成了冲动行事,可他半点后悔也无,撑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铁汉性子,直挺挺地正面迎对。 看着浑然不觉自己犯错的秦狩,身为带兵多年杀伐决断的上位者,罗修武面色铁青,正想开口时,挡在身前的火爆小妮子却抢先一步出声。 「他怎么对人了?他又糟蹋谁了?你凭什么伤他!」一句愤然低吼,阳黧拐着脚又想扑过去。 伸手将小人儿拉靠胸前,罗修武朝一旁的端木使了个眼色,厉声低喝: 「军棍一百,押入军牢。」 待端木领着小兵将秦狩押出去,罗修武轻揽住阳黧瘦小的肩头,开口的语气软柔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必这么愤慨的。」 「他想杀你呀!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罗修武一把将只记得要关心他,却忘了自个儿脚还肿着的阳黧抱至榻上,大掌怜借地捧住小脸,「他刺的不深,别担心。你脚还伤着呢。」 那呵怜疼宠的语调及动作,叫阳黧一时怔傻,原本因担忧而打算为他转疗的念头,霎时被心中涌现的怦然取代。 「真的没事吗?」紧绷的心因柔声安抚而松懈,蓄在眼眶里的泪似也得到释放,随着低低絮语滚落。 是有多怕他出事……这份心该作何偿?看着那向来勇敢的眼神因他而泛着泪光,像是闹被行刺的人是她一样,罗修武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竟不如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此般深情。 「真的没事,别哭。」拇指揩抹晶莹泪珠,罗修武软着声轻哄,刚强的心无措地被浸入泪海,浮动的不成样。 「没事就好,没事我才能安心,我、我真的好怕……你千万不能有事……」 明明是该放心地露出笑脸的,可如释重负的情绪却像溃堤般剧烈袭来,阳黧忍不住扑进他胸前,放任泪水奔流。 「嘘……别哭。」跌伤了脚不哭,被他狼狠吼着也不哭,却因见他受伤哭得像是失去爹娘的无依奶娃。 罗修武紧紧搂着她,胸前那股温热湿意不仅让他悸动,同时也悄悄撼动了心底那份不轻易妥协的坚持。 自兵部回来后,两人间的相处有了微妙的变化,阳黧那小蛮牛似的野性子收敛许多,感受过他的柔哄,她聪明地学会了在该听话时安分做乖,这让她得到更多他的笑颜以对,而他原仅是纵容的举止更是在无形中转成了宠溺。 知道她喜爱大自然,他会抽空带她到城外,看她孩子气地在草地打滚、攀上枝头眺望风景。 知道她爱吃糖,他便在回府的路上亲自买上一串,就为了她红扑扑脸蛋上那抹稚气满足的憨笑。 知道她待在身边的理由仅是单纯的安心与仍旧,于是当他在书房看军务文书时,他放任她枕在腿上以可爱睡容相伴。 当莫名的依附成了习惯,情愫悄然滋生,罗修武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有她在身边笑着、闹着,感觉其实不差。也许,就这么一辈子未尝不是件乐事。 第十二章 「爷,属下将罪将秦狩带来了。」 铿锵有力的声嗓将罗修武的思绪拉了回来,望着臀处血肿溃烂双膝抖颤,却仍挺直了腰杆跪地的秦狩,罗修武纵使心中感慨,但赏罚分明的原则仍是让他端起严肃神情,沉声开口:「你知道错了吗?」 「罪将意图行刺,罪无可恕。」 闻言,罗修武挑高了眉,他亲自领出的部下,若真要刺杀下手岂会这般拙劣。那日由秦狩口中说出的话,他约略猜得到他的动机,但就算是情有可原,秦狩那脑门一热便背忠弃义的行为仍是容不得轻饶。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相熟,让罗修武轻易从他眼中看到一抹知错却无悔的顽强,总归也让情义战胜了理智,他袖一摆便坐回了椅上,「弑主的理由?」 「一时冲动。」 「因为我待阳黧好,你吃味?」 「不是!」一句话便把秦狩吓得手忙脚乱,「公主是您的未婚妻,属下再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凯觎,属下只是……替韩姬抱不平。」 饶富兴味地看着秦狩耳际烧红,罗修武沉声问:「你喜欢韩芸?」 「……」被一语中的,秦狩低着头,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回应。 「为什么从来不说?你该知道我的性子,要不是皇上硬赐,这太尉府里根本不会有姬妾。」 「属下不敢。」 「都敢举刀行刺我了,要你说出自己喜爱她难吗?」罗修武愠怒地朝桌上拍了下。 抬头看了自己素来敬重的主子一眼,秦狩心头微微泛酸,「属下……与韩芸是青梅竹马——」 听罢秦狩一席心里话,罗修武端起茶盏,淡然说道:「就算她舍名门之后,想方设法入府为妾,你对她也一样情有独钟?」 「就算她是残花败柳,属下也绝无二心。」横亘着道刀疤的脸没因有了丝矂色而变得亲人,然而秦狩眼神里的那份坚定却柔得让人动容。 「近来北狱边防不稳,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话锋一转,罗修武目光恢复冷锐精明。 不懂主子为何突出此话,秦狩微愣了下,随即回道:「北狱近来出现一群山贼,据间卫回报,曾见过乱党余孽混杂其中,属下大胆推测应是仍存狼心野志,是故屡次挑衅边防安宁。」 「养好伤后,便由你领百名精兵前往探查,你意图弑主这事,就看你能否在此役中将功折罪了。」 「属下定竭尽心力,全力以赴。」 「此役功成,我便将韩芸许配予你。」 乍闻此语,秦狩傻愣了下,看着眼前一脸肃然清冷的主子,不禁眼眶微热。跟随多年的他一直都知道罗修武向来善待部属,然而现下他成全自己的那份温情却让他既感动又感激。 纵使心中因美梦成真泛喜,但想到心上人心心念念的那份情思,秦狩仍是有些迟疑,「可韩芸倾心恋慕着您,恐怕爷这么做她会心生怨慰。」 「待在一个永远对她无心的人身边,她会比较快乐吗?再说他日我与公主大婚后,也不想留些不必要的人多生枝节。」飮尽蔘茶,罗修武一派炎然,心思却不由得因外庭那道朝屋内奔来的娇俏身影而有些飘忽。 不得不承认,在经过了数月的相处,他对阳黧从原本的抗拒排斥,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淡然接受,甚至可以说多少也是上心的,只是惯于独处的性子让他对于有个朝夕相伴、同床共寝的妻子这件事,仍是难以坦然。 「修武、修武,老总管说大庙那有庆典耶,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蹦蹦跳跳跑进来的阳黧,彻底无视跪在地上的人,小小个头直冲到罗修武面前,小手揪着结实手臂,一个劲儿地直撒娇。, 「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没瞧见我在忙吗?」大掌自然地揉揉那绑了两条发辫的螓首,状似叨念的语气里满是不自禁的宠溺。 小脑袋朝后一扭,朝地上人影丢了个鄙夷眼神后便转了回来,小身板像没了骨头似地朝高大身躯又腻黏了几分,「跟一个想杀你的人有什么好忙的,走嘛,带人家去看庆典啦。」 这妮子底为什么总把他搁在心尖上呢?不去深思心下那躁动的清思,罗修武抬眸示意,让人将秦狩扶了下去。 「你呀……」轻易将那硬拖着自己走的小人儿扯回身前,罗修武笑得无奈,开口的语气却又柔得像哄人,「太阳正烈着,用过午膳再出门吧。」 纵使罗修武从不言说,但从那日渐加重的嘘寒问暖、过分纵容的宠溺,阳黧再单纯也感觉得到自个儿在他心中有了点分量,便也不再老黏呼着他,反倒常常抱只猫在府内四处找乐子。 孩子般的天真单纯、毫无城府的心性让她在太尉府里到处吃得开,轻而易举地收服了府内众人。 厨娘老爱摇晃着胖硕的身子,端着各式新鲜的点心来喂食她,因为她那餍足的笑脸让人极有成就感。 园丁三不五时便看着刚撒下花种的软土唉声叹气,然而面对着俏皮吐舌,笑得抱歉又无邪的「凶手」却又半点气不起来,还软着声说:「公主爱踩便踩,踩坏了咱才有事可忙。」 顶着紧绷表情的府卫,则是得天人交战地控制着自己,才能不被某个毫无架子的公主给逗笑出声。 婢女们整理内务时,也老被爱凑热闹的未来夫人给挑惹出玩性,浣衣变玩水,整被整成锦枕丝被满屋飞。 原本井然有序却显得冷肃的太尉府开始多了笑声,即便有些喧闹却也显得活力十足。 府内上上下下都真心地喜欢这个阳黧公主,独独侧居在芙染阁的韩芸例外,每回见着了她,总不给个好脸色,端着的高姿态更是让许多下人看不过眼。偏生阳黧没啥心眼,反正也没多常碰面便也不当回事,况且她心中在意的始终就只是罗修武而已。 这天,当韩芸独自在阁外楼台赏花时,正巧遇见了抱着猫经过的阳黧,便开口唤了声:「公主请留步。」 「有什么事吗?」肚子有些饿的阳黧,一心只想去找厨娘要吃的,话回得漫不经心。 「那猫是我的。」 「是吗?它有说自己是你的吗?」闻言,阳黧虽是一脸诧异,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怀里这只猫有多不喜欢韩芸。 「公主说笑了,畜生哪会说话呢?它可是我自市集里买回的,怎不是我的了?」 姑且不论阳黧向来禁不起激,原身是只豹的她不巧正好也是只野兽,韩芸口中那句畜生像踩了她尾巴般,瞬间挑起她的怒意,「畜生怎么了,畜生就不能有自己的意愿吗?就算是四只脚踩在地上的也是个生命,是你能用金钱买卖衡量的吗?」 「公主此言是硬要抢占着我的猫啰?」 「谁想同你抢呀?要不你自己问问,看猫想不想跟你呀?」阳黧放开捧着猫的手,任由猫爪死死的巴抓着自己。 韩芸给身畔侍女一个眼神,后者随即走过去,要将猫抱走。可猫怎么也不肯松爪,侍女使力的扯抓激怒了它,猫爪子开始胡乱攻击,抓花了侍女也差点伤到了阳黧,场面乱成一团。 「这是在做什么!」低沉却威严的一声轻喝,瞬间镇住了场面。 一见罗修武现身,韩芸连忙弯低了身,「妾身见过爷。」 负手走来的罗修武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冷厉的眸光在转向一旁气得双颊鼓鼓的阳黧时倏地柔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说我抢占她的猫。」安抚地摸着怀里的猫,阳黧闷阁地回着。 「这猫确实是她的。你想要吗?」话一出口,罗修武便后悔了,因为那似是指责他没站在她这边的嗔怨神情,隐隐刺疼了心,可他也做不到昧着良心是非不分。 「就因为她花钱买下它,它便是她的了吗?」她很难过,却也对于人界既定的规则无能为力。 第十三章 即便百般不愿,阳黧仍是轻轻拍了拍猫,然后将它放至地上,「我从来没想和她抢,是猫不喜欢她才跑来找我的。如果真认定是自己的宠物,请好好待它,它不喜欢被用尖尖的指甲抓梳着毛。」 「你怎么知道韩芸没待它好?又从何得知它不喜被尖指梳毛?」 当然是它自己告诉我的呀,难道我会说谎吗?但话只能在心里吠,阳黧心酸地红了眼,抿着唇好一会儿后才又开口:「猫还她了,我可以去找厨娘了吗?」 「去吧。」看着她红着眼圈,罗修武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直到她跑开后才转向韩芸,「那猫这些时日总爱跟着公主,给她养着吧。明日我让人再给你弄上一只。」 「可是……」原以为自个儿占了上风的韩芸,在听到罗修武要她把猫让出来,顿时心生不满。 眼神一凛,罗修武厉声发话:「就这样,往后别再让我看到这般抢夺戏码。」 罗修武拎着猫离去后,韩芸忿忿地扫落一桌子的茶盏小点,仍是愤恨难消。 想她系出名门,生着副绝艳姿容不说,琴棋书画更是四艺皆备,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原以为冷情如罗修武,绝不会对女子动心,可亲眼见着他对阳黧那份偏护私心,韩芸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阳黧是有心的。 反观自己,在这太尉守里痴守多年,以为终能盼得由妾升妻的一天,结果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公主却将她的美梦彻底击碎,叫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经由厨娘的告知,悬着一颗心的罗修武在池畔找到了阳黧,看着她无力垂丧的肩头,他的心头像被揪着般难受得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地在身后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猫儿被拎得受不了,拼命扭着身子试图挣脱大掌的控制,罗修武这才踏前几步,将猫放在她怀里,「我没认为你抢了韩芸的猫。」 抚着灰黑色的猫,阳黧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扁嘴嘟囔:「可你明明就要我还给她。」 「我没要你还给她,是问你想要吗。」卸下黑绸披风往她肩上覆盖,罗修武低下身,曲起长腿与她同坐池畔,顺手拾起她头上一朵落花。 「你明明就说它是韩芸的。」 「它确实是啊。」瞧她嘴嘟得半天高,都快能挂上串肉干,罗修武不禁莞尔,对于她听话永远只听一半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便也耐着性子续道:「但它现在是你的了。」 有着他体温的披风覆在身上,阳黧心窝处被煨得暖乎乎,也有了与他抬杠的好心情,「你说了算呀?」 「在这太尉府里,连只小虫子都归我管,你说算不算?」侧首看着她,罗修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精致小巧的俏鼻。 「噢,会痛耶。」拍掉他的手,阳黧捣着被捏红的鼻头,眼光却转向湖面,「其实它也不是属于我的,即便是人们眼中低等的畜兽,可生命也只属于它自己,除非它信任谁,愿意将身心归附,否则它永远也不属于谁。」 突然听到她这番别有见解的话,罗修武相当讶异,他以为这妮子脑袋里除了吃、玩、睡这等事外没装别的了,想不到还有这般尊重生命的想法。 「那么它老爱跟着你,是归附于你的意思吗?」 将猫抱在半空,举到他面前,阳黧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你得自己问问它。」 将猫压回她怀里,罗修武淡笑不语地看着她,莫名感到轻松自在的心,渴望着她能再多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归附,倒不如说我与它是同伴吧,它能让我感到不那么孤单。」 低头望着猫,阳黧带着一丝怅然开口。 「在我身边,你很孤单吗?」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孤单,罗修武心下有些不舍,对于她会说出的回答竟感到忐忑。 「有你在,我不孤单,只是有时候会想家。」 她的答案让罗修武心里踏实了些,首次从她口中听到家这个字眼,始终对她身分有着疑惑让他忍不住追问:「你家在哪?如果不远,也许我可以带你回去一趟,解解乡愁。」 「我家在——」正欲开口,怀中猫儿却突然躁动起来,挣动的猫爪还朝她手上抓划了下,阳黧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就失言犯戒,连忙住了嘴。 可眼看罗修武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瞅着她,等待她未竟的话语,阳黧脑子一转便又急忙开口:「我家在好远好远好远的地方呀,骑马大概要好几年才会到吧。」 见罗修武一脸不信,连好看的眉都质疑地挑了起来,阳黧有些慌乱的移开与他对视的眼,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也没很常想家啦,只是刚好和你聊到猫的事,想到小时候那些动物玩伴啦。」 「动物玩伴?」难不成这妮子并非京城人士? 完了,好像越说越解释不清了,万一他硬要逼问我该怎么答呀?心下犯虚,阳黧紧张的连手心都冒出了汗,正烦恼着怎么开口时,一阵香味随风飘来,她赶紧站了起来,「好香呀,厨娘的烤乳猪定是熟了,我要快去,不然吃不着就只能流口水了。」 这妮子,就顾着吃。 瞧她匆匆忙忙地跑走,差点还踩着了因过长而曳地的披风,罗修武边摇头边出声叮咛:「跑慢点,当心又跌着。」 「传令下去,要秦狩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另外让章鲁去一趟向东关,加强训演,务必将边防严守密实。」 「属下遵命。」恭敬回声,端木领了令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坐在书案前的罗修武冷不防地又出声。 「属下在。」正要跨出门口的端木,连忙将脚缩了回来,深怕将主子要交代的要事给漏了。 「公主回来没?」 闻言,端木差点跌了个狗吃屎,暗暗忍着满腹的愤嚷,努力站直了身,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爷,属下随您从宫里回来后便忙着,所以没留心公主是否回府。」 「嗯,滚出去吧。」 问完就要人滚,一定要这么玩我就是了!真这么担心,不会拿根绳将她绑在腰际呀。转身离开的端木,忍不住边走边碎念,压根忘了自家主子耳力好得很。 「站住。」 「敢问大人……唔!」才转身,张口回话的端木便被飞来的包子给堵住嘴,一脸惊愕地僵在原地。 「胆肥了?那包子今日要离了你的嘴,甚或擦破皮有了缺角那便是拽漏机密,军纪严办。滚!」 就差没躺在地上滚的端木,脸颊一颤一颤地好不委屈,嘴边却怎么也不敢使力,就怕一个不小心让包子破了口,真让军纪给办了,满脸憋屈地哭跑了。 望着摊在桌上的军册,向来波澜不兴的心绪显得有些浮躁,胸臆间横亘着一股莫名不安,让罗修武忍不住蹙了蹙眉。 昨日一早阳黧便被严炽书召回宫,还被留宿了一夜,他本想在早朝后顺道带她回府,谁知这对啥都好奇的妮子一听到有舞宴,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看,要不是他用公务繁重为由坚持回府,只怕也被她死缠烂打地留下陪着了。 晌午都过了,还不晓得该回来。宁可暗叹自个儿多心,也不愿承认自己因瞧不见她身影而感到失落的罗修武索性起身,决定进宫将乐不思蜀的某人抓回来。 脚步才行至长廊,老总管便来传报有客到,罗修武只好脚步一转,改主访院迎宾厅去。 「是去叫人没呀?俺茶都喝掉几壶了,还没瞧见战神身影。」 人未见影声先到,光听这响亮的嗓门,未到厅门的罗修武便知道来人是谁。高大身影霍地跃起,足尖轻点地飞身入厅,迎面便是几记狠厉招数伺候。 第十四章 蓄着满脸大胡子,看似个大老粗的刘超,熊般壮硕的身子闪得利落,壮臂四两拨千斤地轻易化招,随即朝罗修武肩上震了一记,「还以为你有了夫人便懒理我了咧。」 一记白眼招呼,罗修武掸了掸衣袍,淡然开口,「什么风把你吹来?」 大刺刺的笑咧了嘴,刘超毫不客气地往太师椅上坐,全然当自己家般地斟起茶,「猎着了好东西,给你送新婚礼来着。」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说啥鬼话。」罗修武没好气的回了句。 「八字都写到城门上啦,圣意指婚耶,俺不过是提前来给你贺喜,顺道看看俺未来嫂子生得哪般美色呀。」抓了把花生奶进嘴里,刘超跷起二郎腿,笑得一脸调侃。 「指婚也得情投意合才作数。这回拟着了什么?」被堵得颇无奈,罗修武脸色略僵,连忙转移了话题。 啪一声,一张毛皮被甩上桌。阳光般闪耀灿眼的金黄色,遍布其上的椭圆斑点及斑环像是开满了无数小黑花,看得出是只漂亮的成豹。 就一眼,罗修武瞬间揪紧了心,随即又因其色而暗自松了口气。 「如何?俺这礼送的不错吧。」粗线条的刘超,没啥细心眼去注意到罗修武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骄傲的径自说着:「别说猎着,光要瞧见豹都是极不容易的,俺当时真是走运来着,给瞧见了一对,可惜俺不够厉害,要不连另一头也给猎来凑双了。」 罗修武终是忍不住叹出了声,顾不得刘超仍心有扼腕,开口回道:「明知豹不易见,可想而知其数量甚稀,你何苦下手?」 「欸,你也知道俺这孤身粗汉一个,没啥旁的乐趣,就光打猎这兴趣难舍嘛。怎么,你不喜欢?」 相识多年,罗修武怎么会不知好友单纯的想法,想他也是一片好意真心来着,便也不再多言置喙。大掌轻抚那已失温度的金毛,敛去心中莫名怅然,淡然开口:「这毛皮极好,可下回别再为了馈赠下此杀意了。」 被说得有些汗颜,刘超黝黑的脸浮了丝臊色,随即又扯开了喉嚷道:「不谈这,俺大老远来可是想见见嫂子的,听说她本事大着呢。」 「还没成婚,你别嫂子嫂子的叫个不停。我怎么不知她有啥本事?」刘超那戏谑的语气,让罗修武有些气结,却又不禁对他口中的本事感到好奇。 「俺听说呀,她能让向来冷静的太尉失控,还能让炼狱战神去给她买糖串子,你说这是不是太厉害了?」 这会儿,罗修武真的是哭笑不得了。若是旁的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他绝对会让那人后悔碎嘴,可眼前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况且说的倒也是事实,除了抚额暗叹自己该死的总因她乱套失策外,他是还能如何? 【第六章】 「修武,我回来啰,你有没有想——」 从宫中回来的阳黧踩着雀跃的脚步来到迎宾厅,急于与罗修武分享的喜悦欢颜在看到桌上那熟悉的金黄色泽时,霎时僵住了,红润的气色随即被惊骇的苍白取代。 只一眼,她便从豹皮上的斑纹认出了其身分,那只比她早片刻出世的哥哥。 抑不住轻颤的身子缓步向前,她不敢置信地伸出了手……明明前曰夜里才因久别重逢而蹭着、舔舐着自己的手足,怎么会在此刻毫无生气地被摊上了桌?触手的冰冷,残酷且无情地逼她接受眼前的死别。 「嫂子好,俺是——」 「这是你猎的?」刘超才要开口自我介绍,便被阳黧硬生生打断。微抖的嗓音透着股哀戚,瞅望着罗修武的瞳眸,泛着得到否定答案的渴盼。 她的反应让罗修武感到诧异,他知道她向来喜爱动物,可那瞬间泛红的眼眶,浑身散发出的悲痛情绪却怪异地让他错愕,微僵的脸色在没能及时开口时,便因她下一刹的举动而铁青了大半。 悲痛地将金豹皮揽抱胸前,阳黧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般,蛮劲一爆便踢倒了凳、弄翻了桌,忿忿地冲到他面前,「你为什么要杀它?它做错了什么?它咬人伤人了吗?」 乍见她的失态,罗修武始终压抑的脾气也给提了上来,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外人面前这般无理取闹。他脸色一沉,话自齿缝中一个个迸出—— 「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呀,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气极、怒极、也恸极的阳黧浑身颤抖,根本什么都无法思考,悲愤交加的情绪在心中翻腾,那直冲着罗修武要讨个交代的气势,让~旁的刘超都不由得缩/缩身,摸了摸莫名发凉的颈子。 「该死的,你给我冷静点。」极力压抑着脾气,罗修武低吼着。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知不知道它是谁呀?」他的话像在干柴堆里丢入火把,瞬间将阳黧的悲愤燃成怒焰,黑白分明的大眼被激动染成一片赤红。 毫无理智的野蛮撒泼、质问犯人似的咄咄逼人也惹毛了罗修武,原本冷硬的语气开始泛着丝厉气,「不过是张豹皮,你发这么大脾气成何体统!」 不过是张豹皮……不过是张豹皮?!罗修武的话让阳黧几乎站不住脚地倒退了步,对于从他口中听到这般藐视生命的无情话语感到难以置信。 如果他知道她真实身分也是只豹,是不是他也这般狠厉绝情?是不是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杀了便拿来炫耀的毛皮? 当年因为心软在蚺蛇口下救了她的人呢?那个怕椎幼的他饿着、冻着的人呢?望着罗修武神情傲然,鹰眸冷厉无情,陌生得教她的心像被狠狠撞击,硬被锁在眼眶里的泪再无可抑的颗颗滚落。 满腹的悲痛无法出口,哽得阳黧呼吸困难,好半晌才挤出了话:「如果今天这张豹皮是黑的,还有着白月牙印记你也会这么说吗?」 她怎么会知道他遇过只有月牙印记的黑豹?又怎么会在此般状况下拿出来比喻?心头一震,罗修武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 怔怔地看着阳黧哭得满脸狼藉,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的罗修武,心中涌现一丝莫名的尴尬和慌乱,久久未能开口。 这就是人与兽的不同吗?就算跨界化人,可骨子里仍旧是只兽的阳黧,怎么也无法接受除却生存以外的杀戮,就如同他无法理解她说不出口的害怕。 满室僵凝的静默,无声且彻底地击碎了阳黧心底那一丝丝冀望。纵然心疼着、悲着、拉扯般的被撕裂着,可好强的她仍是仰起了头,「原来,人比兽还无情,我竟然天真的以为你是不同的。」 直到娇小的身影消失了好半晌,二愣子摸不着头绪且从头到尾都介入不了的刘超,终于忍不住地讪讪开口:「俺这礼送错了吗?」 回过神的罗修武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你没有错,是她太没规矩,你别见怪。好不容易来了,住个几日再走吧。」 「那……嫂子她……要不你赶紧跟上去哄哄吧,俺瞧她似乎真的挺伤心的。」 虽然心中仍因她后头几句话而震荡不休,但一思及她全然不给他留颜面的无理撒泼,罗修武仍是禁不住气。 「随她去,别以为我给几分颜色便想在这太尉府里开起染房。走,上玄殷那喝酒去。」 呃……敢情你这是同嫂子在闹气吗? 是夜,刚过三更,静伫在静水楼前的罗修武浑身酒气未退,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把无形尖锥,刺得他的心窝处阵阵发疼,几次想推门而入,将小人儿搂进怀里好生呵哄,偏生男性尊严又生生止了他的脚步。 「到底为什么因只豹哭成这样?」心中虽仍存疑难解,但被哭声扰得难以冷静的他,终究是选择了逃避。 然而回到敛风楼的罗修武,却是睁眼到天明,怎么也无法入睡。 第十五章 与此同时,静水楼里泣声渐歇,娇小身影在下榻之际,瞬间成了黑豹之姿,轻巧地闪出房门跃上屋顶,无声地朝客居楼去。 从猫儿口中,阳黧才知道原来猎杀那头豹的是刘超,而不是罗修武,在万分哀痛过后,她终究抑不住胸口那股沸腾的愤恨。 「就为了炫耀你狩猎的能力就杀了它,我饶不了你!」恨恨地低狺了句,黑豹旋风似地朝床上的人扑袭,白森森的兽牙抵上皮肤,那尖锐迫着血脉,再一瞬便要见血。 「豹黧,不得犯戒。」冷声轻喝随着一道劲力袭来,瞬间将黑豹甩至门口。 「麒麟主!为什么要阻止我?」一见到眼前那周身繁绕金光的俊逸人影,黑豹虽是立即伏低了身,出言却仍是不副。 「我说过的戒律全不当回事了吗?」 状似平静的语调伴着冷厉眸光,让黑豹缩了缩身子,可心中那股悲愤难以平肩,叫它心有不甘。「可是他杀了我哥哥啊,为至亲复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兽主麒麟袖子一挥,黑豹身躯瞬间又成了娇小人形。「是谁开口要我允它跨界成人?既成人便不得任兽心所为,既舍兽躯跨界,又岂能以兽之姿伤及人类。」 「可是哥哥是因为来看我才丧命的呀。难道我什么也不能为它做吗……」 看着伏跪在地,嘤嘤哀泣的阳黧,麒麟喟然轻叹,他其实不该阻止她的,可终究是硬不下心肠眼睁睁地看单纯的她因犯戒而殒命。 「我提醒过你的,可为爱执着的你仍旧选择了这条路,不是吗?」 「豹黧知道,可是……」 「多言无益,你既择了便由不得悔。轮回由天定,生死自有命,与其难过度日,不如更加努力,让你兄长在天之灵也能看到你幸福。」 「豹黧谨遵麒麟主教诲。」 想起数年前黑豹擅自救人的事,麒麟忍不住再次提醒:「记住,转疗异能不得擅用,既择人而生便得弃兽之为。」 话语甫落,白烟瞬间笼罩,再恢复清明时,阳黧已回到了静水楼,刚刚的一切似是从未发生过,徒留颊上仍热烫的泪提醒着她,一切都成定局。 自宫中回府的罗修武独立在厅里,端的是一脸肃然清冷,然而那来回踱步的模样,却是将心中的担忧表露无遗。 「她连这也不吃吗?」看见老总管手捧着半刻前才买回来的糖葫芦,罗修武不禁恼皱了眉眼。 「爷,要不您去哄哄公主吧,公主那么喜爱您,要是——」老总管话才起了个头,一记冷瞪扫来,霎时让他将后头的话全给吞回了腹。 「得了,我会处理,下去吧。」 闹气也该有个限度,这般不吃不喝,想折腾谁呢? 自从那日同他在厅里闹腾后,阳黧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让人送去的膳点也总是文风不动的又给端出来。难道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逼他低头吗?今日为张豹皮便同他这般吵闹,他日怕不爬到头上了。 挺拔的高大身躯一会儿绕圈,一会儿苦恼地扶额,最后焦躁地耙抓了发际一把,迈着大步朝静水楼走去。 窝坐在床上,阳黧有气无力的圈抱着膝,怅然若失的低叹。独自熬过了悲伤的她,仍旧无法原谅自己,却也清楚知道无论她再怎么海恨,也改变不了成定局的现状。 「只要你能快乐,那去吧。就算是个人,你也永远都是我的豹妹妹。」忆起踏出兽域前,唯一且仅存的血脉手足,用阳光般温暖的金黄肚腹蹭着她,那几分担心、几分不舍、几分鼓励的话语,阳黧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的泛疼。可她没再掉泪,攥起了拳揉了揉眼,朦胧了数日的迷茫再度清明。 跃下了榻,正想去找罗修武的她,才推开门竟看见他杵在门口。 人身不比兽体,数日未进食的饥饿让她一时头昏眼花,忍不住用力的摇摇头又晃晃脑,直到眼前那道以为是错觉的身影,探手稳住了小脑袋,「又在犯什么傻?」 大手传来的温度,瞬间温暖了因失亲而冰冷的心,那无奈又隐约泛着心疼的语气,叫她禁不住又眼眶发酸,却因为怕他仍恼着她,开口的语气竟显得有些怯生生,「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不吃东西?」轻推着她入房,罗修武语气有些僵硬。 「我、我只是不饿。」 「站都站不稳了还不饿?到底是想让人为你担心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他是在关心她吗?在她失控地在外人面前给他丢脸后,他还会担心她…… 她愣愣的仰头看他,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慌。惊讶于他对自己的在乎,欢喜于他关心背后的在意,慌得却是无法解释的原由。 「对不起,我真没存什么心的,只是……」哽在喉头的真相,她开不了口,只能默默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存心就给我乖乖吃饭!瞧你瘦成这般,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存心虐待你。」看她那小媳妇似的委屈样,罗修武真是又气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明明就是怕她饿坏,出口偏又严厉得像在训人。 「好。」才应了声,圆桌上立即被如释重负的下人摆了个满满满。 那阵仗让阳黧忍不住傻眼,是打算将她喂得饱饱的,好宰杀进补吗?可心窝却让那份心意给煨得暖乎乎。 将桌上大碟小碟的菜肴塞了大半入肚后,精神好些的阳黧这才想起自个儿原想找他的用意,「那、那张金豹皮可以给我吗?」 「给你,好让你再同我闹吗?」见她吃饱喝足,面色红润了泰半,罗修武才安心了些,听到她的要求,始终憋着的一口气又给提了上来,挑眉回话的语气隐约有着丝不满。 「不是的,我知道那天我不该让你丢脸,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这妮子认错也认得太快了。原想借机摆摆谱,端端架子的罗修武登时又被她那副模样给弄软了心,连绷得紧紧的面容也不自觉放柔了,「罢了,别再有下次就好。」 待他陪着她到郊外烧了那张金豹皮,然后拗不过她的在溪畔烤了只野雁及数尾角充当晚瞎,再回到府内已是夜半,而她也早累得被他抱在怀里。 将她送上了榻,本该转身离去的罗修武终究抑不住心中疑惑,「为什么那日你会突然提到黑豹?」 因为我就是那有月牙印记的小黑炭呀,因为我想知道倘若是我遭猎杀,你是不是也这般不痛不痒…… 一肚子的回答不能、也不被允许说出口,阳黧心中五味杂陈,选择为爱成人的代价很大,可这是她自己选的,即使再痛再心酸也全得往肚里吞。 「人心仅两撇,其心甚繁;兽字状似杂,唯性纯然。自然由心生才属真。」 兽主麒麟的叮咛言犹在耳,将几欲出口的冲动硬生生咽下,她眨着圆圆大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什么黑豹啊?哎哟,那种闹气的话谁还记得住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低沉平静的语气,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有着非得到答案不可的执着。 乍见他鹰眸里的坚持,阳黧差点兵败如山倒,险些就要脱口喊出:我才没瞒你什么,只不过我就是小黑炭嘛! 情急之下,阳黧连忙打了个呵欠,一头钻进被窝,「哎哟,我好困呀,不早了,睡了睡了。」 「……」避重就轻的赖皮教罗修武一阵气结,可始终压抑的情愫,却又让他舍不得再对看来颇累的她连番追问。 「好好睡,别踢被。」低叹一声,将被子拉盖到她颈部,罗修武转身才要离去,衣袖旋即被扯住。 「陪我,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圆圆大眼放闪光,软软嫩嗓卖娇萌,赖耍脸皮装可怜,轻而易举的三招便成功达阵,顺利地让他留下来哄她睡。 第十六章 时至傍晚,天边的霞光已如血般的赤红色,洒进重重宫殿内的光线绚烂得教人不敢逼视。 「黧丫头在太尉府都住了一年多,不知太尉何时才打算奉旨成婚?」半卧在长榻上的严炽书,手里捻着一只酒杯,只是杯中的酒液已被饮尽,此刻被他慵懒地勾在长指上。 离榻几步之遥的精雕檀椅上,罗修武向来冷肃的神清因微醺而显得松懈,「时机未到。」 「成婚还看时机,这借口未色也太烂。」三人之中最不胜酒力的玄殷,一张斯文俊脸红得不成样,出口便是极尽挖苦。 「修武,你真看不上阳黧那丫头吗?」 「不是。」抓过酒壶舀满了手中酒杯,罗修武回得漫不经心,微提的薄唇却因浮现在脑海的娇俏身影而扬起了浅弧。 「那你倒是说说,做啥到现在还不迎娶黧丫头?她虽非国色天香,可对你那片真心倒是半点不假呀。」踩着微醺的步伐,玄殷晃到了罗修武面前,双手搭着其肩,作势晃了晃。 「真心吗……那值几两重?又有几分真实?」面对玄殷可笑的挑衅举止,罗修武不怒反笑,看向窗格外的鹰眸像深不见底的潭,敛藏的清绪似蛰伏的妖兽,随时准备伺机张狂。 「修武,这么多年了,难不成你还惦着那女子?」 一句话像投入潭底的石子,瞬间溅荡出水花,隐匿的妖兽轰然窜出。 那年,青涩的男孩与纯真的女孩因世交而有了情愫,悄悄地互许终身,然而当男孩在人生第一场战役中夺得了漂亮的成绩,突来的宫变却让他一夕之间失去了家,成了逃犯的他被迫四处躲藏,悲绝的心却仍惦着她。 当他排除万难潜入女孩房中,换来的却是她的失声尖叫以及往死里打的群殿,皮开肉绽的痛楚他忍住了,却止不住听到她唾弃其家门落败,势利的将爱当成攀附权贵的筹码时的心痛。 自那时起,男人再不相信所谓的爱,被失势太子救下的他,开始过起了在刀口下舔血的日子,沉稳内敛的霸气、潜藏不凡的武魄让他在无数的战役中成就了「炼狱战神」这号人物。 世人皆以为战神没有心,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血是他必须戴的面具,就像那总覆在面上的胡狼战盔,看似杀气悍厉的血红狼眼下始终淌着滴泪。 他从来不是好战的,战争也一直是他最厌恶的,和平更是他唯一盼望的结果。奈何乱世当前,盛世的永恒历史仍需仰赖战争来创造。 然而不敢去相信,并不代表心中那份渴望就此消失,只是年少轻狂的倾心付出却遭狠狠践踏的过往,让他宁可就此空着一颗寂寞的心尝着孤单,也绝不让自己再陷入遭背叛的苦。 「修武?」 「喂,叫你哪,神魂飘哪去了?」 被玄殷一记拍肩,罗修武这才将思绪自过往的回忆里唤回,即便那脆弱只是一闪而过便随即被敛藏,严炽书仍是敏锐地发觉了。 搁下手中酒杯,严炽书离了榻,走至他身畔,真心道「不是每个女子都那般的。」 「是吗……」淡淡地低喟了声,罗修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清又恢复惯有的清冷,「可还记得上回我失踪的事?」 「我的老天爷呀,你该不会又想把南越余孽利用个孩子骗取你的恻隐之心,趁你掉以轻心时再下手刺杀你那回事,拿来套在黧丫头身上吧。」一听到罗修武又提起这事,玄殷顿时给气得酒都消了大半,忍不住扶额哀叹。 斟满罗修武的酒杯,严炽书开口说道:「行事谨填向来是你的优点,可若以这般心思看待阳黧对你的心意,实为不妥也甚为不公。」 「就是就是,倘若黧丫头有那歹毒心思,凭她那死缠烂打的黏呼注,再加上你对她的纵容,恐怕你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玄殷的话让罗修武忍不住蹙眉,「要不是因为某人善心烂发地将她带回京,再串通另一人硬是以圣旨赐下,她会有机会在我身边吗?」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被捅了记回马枪,玄殷恼得俊颜都要歪了,手气抖的指着罗修武,「身为好友,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好来着,看不惯你大男人一个,身边也没个伴,这会儿倒让你嫌弃多事啦!」 不同于玄殷的恼躁,严炽书若有所思地看了罗修武好半晌,才又语重心长的开口,「真不再相信了吗?」 短短几个字尖锐地刺进了心窝,罗修武淡漠的神情瞬间黯然,「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年救了我的那头豹比人更值得信任。」 「是呀,要不是它,你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喝酒。」闻言,玄殷忍不住翻了记大白眼,却又忍不住嘴贱的酸道:「我看你赶紧去找着它,然后同它隐居山林,过上那遥遥过活的日子吧。」 话才说完,一枚小戟便迎面飞来,微眯着眼的玄殷状似酒醉,却利落侧身的挥扇挡击却快得与清醒时无异,「怎么,就你能惦着只兽,别人却是说不得呀?」 「玄殷,你非得这般坏嘴吗?」平时兄弟三人没禁没忌的,可此际玄殷那自恃好意的话语却不偏不倚地踩中了罗修武的痛处,向来心思缜密的严炽书赶紧出声缓颊。 「你以为我喜欢说呀,我就是瞧不得黧丫头那片痴心被他这般诬蔑、被他看不上眼罢了。」闷哼一声,玄殷转身坐回椅上,自顾自地喝起酒,不想再对像颗顽石的罗修武浪费口水。 「我回府了。」冷眸微瞪,罗修武起身就要走。 「修武。」虽是出声唤,严炽书半躺回长榻的身影却没打算拦人,执杯就口,意味深长的说道:「倘若不是厌她至极,那么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欸,你说说,为什么修武大清早便进宫,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呀??」 怀里抱着坨灰黑色毛团,在院落间晃来晃去的阳黧,神情有些懒洋洋地没劲。 「大概又被你那皇帝哥哥和丞相哥哥给留下来了吧。」张口打了一个大呵欠,猫儿意兴阑珊地以兽语回道。 「这样呀,他们感情很好吗?」 「听说是这样没错,好似在炽皇夺回帝位前便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有那么大的权力能执掌兵符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完,阳黧忽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兴奋开口:「你知道吗?我小时候遇见他的时候——」 「他在众将士面前有多威风是吧?拜托你别再说了,我这猫耳都听到快长茧啦。」猫爪一伸,捂住了那滔滔不绝的小嘴。 「呿,我也就你只能说,听听是会怎样呀?」小手拍掉了猫掌,阳黧有些气恼地搓揉着猫肚。 「咦,悍火怎么在?修武出门不是总骑着它吗?」一人一猫走着闹着便晃到了后院马房。 「不知道,你自个儿去问它呀,我要去屋顶晒日头。」说完,猫儿灵巧地向下跃,一溜烟地跑了。 「真没义气。」低哼一声,阳黧独自走向高壮骏马,「悍火,你今日怎么没同修武出去呀?」 向来极有灵性,马脾性子也同主子八分相似的悍火,马眼横睨了眼喷了口气,踢了下蹄便兀自转了个身。 突现眼前的马屁股让阳黧傻了一下,随即又绕到了马头前,抬高的小脸吹胡子瞪眼地嚷着:「欸,你这是看不起我吗?虽然我人形小小一只,可要让我换回豹形,嘴一张便能咬死你!」 悍火本来是挺怕阳黧的,可自从有一回它吃坏肚子拉得浑身虚软,结果她很有义气地以转疗之能治好了它,它才知道老是嚷着要咬人的她,骨子里根本善良得很,交清也就这样好了起来。 「……」低低喷哧了声,火里来水里去地随主子拼过无数战役的悍火,此际只觉得无语问天,真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呀。 第十七章 「说话呀,你可以用兽语回我呀。」双手叉腰,阳黧鼓胀着小脸。 「俺哪敢瞧不起你,只是你这人形实在太娇小了嘛。」 「我也不愿意呀,谁让我是母的,化成了人形就这么小只呀。」没心机又没啥心眼的阳黧一屁股坐上木栅栏,无奈地双手托腮,压根忘了初初被看不起的想法。 在无奈个啥鬼呀,明明就很会利用这小身板,时不时往俺主子身上钻。心中轻嗤,悍火默默地低头啃着粮草,没打算再搭理她。 看着悍火那比自己还高的马背,阳黧跃下了栅栏,跑向一旁推了个木箱子来站了上去,小手揪着马鬃,迈蹬着小短腿便想高攀上去。 「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难得清闲的焊火,被她吓得大惊失色。 「好不容易修武不在,我一直就想试试自个儿骑在你身上,尝尝策马狂奔的滋味。欸,你蹲低点嘛,我上不去呀。」 明明自己个头小,还说得像是我的错那般!悍火恼得直想后腿一伸,将她给踹得远远的,可偏偏它太了解自家主子,这要真踹下去了,恐怕不死也得挨上几记鞭子。 「你甭折腾俺好呗,俺生为战马同主子上阵杀敌没在泊,可俺还真没让只豹骑过呀。」 「哎哟,你就当我不是豹嘛。嘿哟……」随口扯了句,阳黧用力一蹬,终于成功攀坐马背上。 ……当你不是豹,那刚刚喊着要化成豹形,一口咬死我的,是谁呀? 「你没上鞍呀……」无力回天,悍火马脸瞬间垮了。 「没上鞍你就不会跑了吗?」伸手捞了根绳子朝马首上圈套,阳黧使出激将法,非得逼得悍火载着她狂奔。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就不要后悔。」 向来稳重的悍火,照理说应该对这招激将法免疫的,可骄傲的它怎么也吞不下被小看的这口气,昂首喷气后便扬蹄冲出了栅拦。 出了宫,罗修武回府的速度较平时慢了许多,甚至刻意选了人烟较少的城郊野道走。 「倘若不是厌她至极,那么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城外的风景原该是能涤化心灵,叫人放空思绪的,可严炽书的那句话却始终在脑海盘旋,让他心思越渐纷乱,怎么也求不得个清明。 厌她吗?如果厌,那么当她傻憨憨地对他露出天真笑颜时,为何心中会感到满足欣喜? 喜她吗?如果爱,那么当她无视礼教地闹得府内大乱时,为何他又会生如果没有她该会多清静的念头? 剪不断、理还乱,两相矛盾的思绪让罗修武冷肃的神情更显阴驽,就在接近太尉府邸时,刹那间从府内冲出的疾驰迅影,瞬间让他绷紧紧的脸泛出裂痕。 尤其当他瞧清了那闪电般疾速奔驰的是自己的爱驹,以及坐在它身上—— 不,不是坐,是攀挂在马身上的竟是那阳黧时,惊急愠怒与恐惧不安瞬间如狂浪袭来,刚强不屈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轻颤。 下一瞬,他立即掉转马首追了上去。 「焊火,你慢一点呀,我快摔下去啦……」一手紧紧揪扯着鬃毛,一手勾着绳,歪悬在马侧的阳黧,小脸惨白,又慌又乱地惊声叫喊。 虽说是自己想尝试策马奔驰的滋味,可她还真没料到悍火跑起来的速度这般惊人,那奔跃的劲道让她根本坐不稳,想用脚夹紧马腹,偏偏小短腿半点功用也使不上,而情急扯绳的动作又勒得焊火更加失控。 「焊火!」沉而有力的一声叫唤,立即让狂奔的马儿急煞脚步,扬起一片尘土地举起前蹄嘶鸣。 早因使力抓疼的手被无预警的喝声吓得松脱,原就摇摇欲坠的身子因马身瞬间直立而被抛至半空,惨叫声卡在喉间,意外受到惊吓的阳黧根本无法喊出声音。 「该死的。」一声低咒,罗修武跃使劲力,自马背上凌空腾飞,钢铁般有力的长臂,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娇小的身躯。 仅仅一刹那的光影,阳黧一双灵动的眼眸还来不及眨动,心神也未及反应,落势已然顿止,她已经安稳地跌入了温热的臂弯中。 收拢劲道,罗修武旋身落地,将怀中人儿压抵树身,短而急促的呼息透露出少有的心惊胆颤。 他又救了她。阳黧一颗心怦怦地直狂跳,却不是因为方才的生死一瞬,而是那安安稳稳护住她的怀抱。 灼热的粗息喷至脸上,她仰起头看他,沉魅鹰眸里那藏不住的紧张担忧,叫她感动地泛红了眼眶,忍不住伸手圈住那结实的腰身,再也不想放开那般地抱得紧紧。 「你天杀的在干什么!」抑不住内心因过度的紧张而升起的浓烈怒火,罗修武粗暴地将怀中人儿推离身前几寸,气闷地朝她低吼。 阳黧被他突然的怒斥声,给震得瑟缩了下,她睁着一双大眼,眼眸显露无辜地望向高大魁梧的罗修武,「我、我只是想试试自个儿骑马。」 「凭你?你知道不知道除了我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了它?你知不知道它是匹烈性的战马?你知不知道骑马要上马鞍?」 被吓得有几瞬停滞了呼息的罗修武在听到她天真可笑的理由后,失控地爆出了连珠炮似的咆哮。 「我——」虽然身为能跃地数尺的豹,可换成人形却半点派不上用场,阳黧心里已经够呕了,被他这么一看扁更是气闷的直想跺脚,可顶嘴的话语却在摸到结实背肌的汗湿及轻微的颤动后全卡住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小脸低垂,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将他吓出一身冷汗而道歉。 胸臆间莫名涌上一股微微的内疚和刺痛感,又好像有什么堵塞在喉头,堵得罗修武一阵发慌。她的不知危险,让他气坏了?,但此刻娇软认错的模样,却又教他心生爱怜,一把火顿时给灭得只余残烟袅袅。 长指轻抹掉嫩颊上的尘土,进而抬起她的脸蛋,「有没有伤着?」 「没事,你别怕,我还好好的。」听到他语出关心,阳黧知道他不气她了,小手安抚似地轻拍他的背,想让他安心。 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罗修武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自然的香气,望着那玫瑰红的樱唇,甜蜜诱人的挑惹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野望,竟一时意乱情迷地朝其倾去。 当他的唇碰到她的时,阳黧略惊了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人类男女之间因爱而生的吻吗?他的吻有种温暖而坚定的感觉,那烈焰般的炙热让她双颊发烫,带着怜惜的辗转舔弄酥麻了脑门,她不自禁地微微启唇,恰好让那灼热的舌有了长驱直入的机会。 果真同他想象那般甜蜜柔软。碰触到她那细嫩的唇,罗修武的自制力瞬间瓦解,受到这一股甜蜜诱惑的刺激,原只想浅尝即止的吻逐渐加深。 当那滑嫩的小舌本能却青涩地娇怯回应时,饥渴被挑惹得一发不可收拾,炙热的舌增添了强势,霸道地吸吮着她柔嫩的唇瓣,爱怜地蔬纸着软滑的甜口,狂野地贴着香滑小舌搅弄缠卷。 当罗修武终于餍足地结束这个吻时,初尝人类情动之举的阳黧甚至不自觉地发出细小的嘤咛抗议。 看着她双眼迷蒙,娇嫩唇瓣被吻得微肿,鲜红得像要滴出血,那无助又惹诱的娇怜模样,让罗修武险些抑不住张狂的满腹欲火,可理智却又无声地提醒着放纵后可能会有的伤。 深深吐纳呼息后,罗修武松开了怀抱,转身之际,嫩嫩柔荑却揪住了他的衣袖,软软嗓音甜腻的让人酥心,「再一次好吗?」 不做任何响应,罗修武在心底直摇头,暗忖自己若不是着魔了,便是给吓得出现幻听了。 「你吻我……是因为你爱上我了吗?」小手揪着不肯放,这会儿阳黧倒没同之前那般没脸皮的黏上他,光是在他身后臊红了张小脸,「我、我喜欢你吻我。」 第十八章 该死的,真真魔障了,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呢?耳闻那自然而然,无邪天真的示爱话语,罗修武铁铸般的心霎时成了绕指柔,当下直想就这么接受了她,将她压在身下百般呵疼,放肆地逼她承受他胀到隐隐发疼的欲根。 可,他不能,也不愿。 几个吸呼辰光后,敛静了心思的罗修武仍旧没回过身,始终搁在身侧的手却是碰上了揪在袖摆的小手,将小小的掌紧紧地包覆在温热的大掌中,「天色暗了,我们回府吧。」 曙光未明,深宫内苑却是一片大亮,太监宫女来来往往闹腾得不似夜半,禁卫军更是全副武装,戒备地将昂龙殿里里外外地守得密密实实,连只蚊子也别想进得去。 「这是怎么回事?」匆匆忙忙赶入宫的罗修武,沉声质问禁军统领。 「属下失职,请太尉降罪。」一见到执掌兵符的罗修武,数千禁卫军动作一致的单膝跪地。 责备的话语还不及出口,寝宫内侍总管便传来了皇帝口喻,「太尉大人,皇上请您入殿。」 踏入寝宫,罗修武便被眼前所见给惹皱了眉。只见肩罩明黄色内袍的严炽书坐在龙榻上,心惊胆颤的太医正在他腰际里缠着一圈圈的白色布条。 「退。」一声沉喝,内侍总管连忙领着太医、宫女等数十人全退出殿外。 「怎么着,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炽影卫全死了吗?」待殿内只剩两人,罗修武厉眸朝上瞟了一眼。 这一眼,瞪得梁上炽影卫个个头低低,状似认错,实际上却是暗暗咬牙,好不无辜地吞下委屈。 「是我让他们退离的。」缓缓起身的严炽书,神情阴郁,听似淡然的语气仍掩不住那不可一世的霸气。 「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很有趣吗?」没有外人在场,加上严炽书没以朕自称,罗修武便也毫不客气的骂起当今天子,眼角余光在瞄到了地上一串系着金色铃铛的脚炼后,英眉微扬,犹不愿置信地开口,「是妍妃下的手?」 「帮我倒杯酒吧。」拉拢衣袍,严炽书步至偏殿,兀自躺卧长榻。 他的回避让罗修武更加气恼,递上斟满的酒杯后便忍不住低吼:「明知东胡送来那女人别有用意,你收下也就罢了,后宫嫔妃无数,你为何就是要召她侍寝?」 「修武,你曾见我对哪个女人有兴致吗?」 「就是没有,才对你现在的举止不解。」微恼地回了句,罗修武狠狠灌了口酒,「东胡的存在对于龙炽皇朝来说犹如芒刺在背,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月氏西羌虽已灭,却造成东胡与北匈交好,正面迎击对我朝并无好处。」 「将其献女收下,难道就有好处吗?」 「将计就计,以静制动。」淡漠回语,严炽书低敛的瞳眸深处,存着精打细算的野心,「东胡汗王乌图耳闻平曦貌美,派人递来和亲帖。」 「你疯了不成?当年的宫斗已让平曦成了痴儿,今日你还要牺牲她?」闻言,罗修武再也按捺不住,气愤地朝严炽书吼道。 「太医曾言,平曦的病也许能藉由刺激治愈。」 「就算如此,玄殷会肯吗?」不意外由严炽书口中听到这般牵强的借口,对于他强硬且从不容人置喙的态度,罗修武绝对是体会甚深。「直取东胡虽不易,却也不是毫无胜算,联姻之计实非上上策。」 「拿命去拼的是你,我如何能不在意?没有玄殷这奸相虚应、理应外合地连手,我夺得回这龙座吗?平曦是普天之下唯一与我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至亲,我当真舍得吗?」 听闻此番话语,罗修武静默了。相识多年,首次从严炽书口中听到他向来不外露的那份心思,他不禁有丝愧然。 「携手拼回的江山,我比谁都更想守护,可万人之上的清冷孤寂,我尝得多乏,你懂吗?」 「你爱上她了?」弦外之音,罗修武听懂了,却无法不感到意外。 「爱她?」狭长凤眼低垂轻掩,眨眼一瞬,再睁开已是清冷又锐利的眸光,「不,我不爱她,只是不想伤她。」 「所以?」英眉微挑,罗修武略感不解。 「若至亲安危之胁消失,她便没有理由行刺于我。」 踏入夕颜殿,花团锦簇的园子里一串串如紫玉般迎风摇曳的藤花烂漫绽放,春光明媚的景致美不胜收,可散落满地的童玩和泥地上的方格子及杂沓脚印,却又教人以为是进了孩童玩耍的杂院而非公主寝殿。 数名宫女脸上被墨汁给画了数笔,花得不成样的低叫闪躲,而穿着一袭红衣的当朝公主平曦,鬓髻纷乱,双颊红扑扑地捧着五彩鞠球,专注且欢乐地找着下一个受害者。 此般景象让向来傲睨天下的刚棱冷颜微变,凤眸略扬,嘴角轻勾,眼明手快地接住那失了准头的鞠球。 「皇兄。」正准备放声嘲笑被砸中的倒霉鬼的平曦,一看到来人是严炽书便兴奋地奔扑了去,「曦儿好久没看到你了。」 不是前日才带着你到皇陵走了一趟,哪里很久没见啦?心中笑叹,素来深沉的思虑却不由得欣羡那孩童般的忘性。身在豺狼环伺,时刻得如履薄冰的皇室,或许痴傻如她方能活得快乐些。 「曦儿,皇兄想让你去个地方。」挥手遣退侍驾的众人,严炽书探手轻揉着平曦头顶,牵着她到八角亭内落坐。 「去哪去哪?好玩吗?」一听到可以出宫,平曦乐得笑咧了嘴。 那无邪笑颜隐隐刺着了心,严炽书嘴角轻扯,笑得苦涩,「到一个有点远的地方,曦儿相信皇兄吗?」 「信。曦儿当然相信皇兄。」憨傻稚儿般的平曦无从深思,跳坐到严炽书腿上,双手圈着他的颈,软颊贴着俊颜轻蹭,像只小猫般撒娇,「皇兄会跟曦儿一起去对吗?」 望着她绝美的容颜,那全然的信任让严炽书心下紧揪,思绪回到那已遥不可及的过往—— 「书儿,今后你就只剩平曦这个亲人了,答应母妃,定要好好守护她。」 宫闱的权势斗争让母妃在有了身孕后便冤入死牢,龆年的他永远忘不掉在阴暗地牢初见平曦的那一刻,甫出世的婴孩浑身红污,牵系着血脉的胜带还不及剪落,母妃便断了气。 此后,粉团子似的女娃娃便与他形影不离,无论去哪、做些什么,只要他开口,她绝对没有二话地紧紧揪着他衣角,任由他带着去到任何地方,甚至是将她送至深宫内的佛寺避居。 「皇兄,你会回来接我的,对吗?」豆蔻年华的平曦,模样已有倾城之势,蕙质兰心的她,只对弱冠之年的他问了这句话,便默默地松开了始终牵握的手,用贴心的顺从成就他的复辟大业。 远在关外布局的严炽书,在得知她为了护他而遭陷,就此成了痴儿时,怒极的他理智一失便要返京,幸而罗修武硬是以武力拦下,加上玄殷亲口保证拼死也会护她周全,这才让他捺下冲动。可他却恨了自己好一阵子,悲哀至极地举剑在胸口划上一剑,为夺回天下的决心再添上血染的仇恨。 「皇兄,皇兄,你会陪曦儿一起,对不对嘛??」 憨稚的唤声将严炽书从残绝的往事中拉回,他捧起平曦的脸,在光洁白皙的额上印了记轻吻。「曦儿听话,皇兄是帝王,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不能陪你一起,但皇兄绝对不会害你。」 闻言,娇美的脸蛋皱成一团,「曦儿会听话,皇兄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眨眼瞬间,平曦失望的小脸又泛出光彩,笑得灿烂,「你是皇帝,而我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哟。」 心,酸着。情,抑着。苦涩的滋味让严炽书静默,早已痊愈的伤疤在胸口隐隐泛疼。 第十九章 怎么舍得?他怎么能够舍得……多么渴望怀中的女孩能够气愤的朝他质问,那么他犹能清冷且无情的要她以大局为重,相信聪慧的她绝对能懂。可她没有,痴儿般的她忘却了许多事,唯一没忘的是对他的绝对信任,叫他怎么不心疼不心痛,可若不忍痛冒险,又怎么搏得那一丝可能。 「对,朕的曦儿是最漂亮的公主,是皇兄的骄傲。」 「那玄哥哥能陪我去吗?」玩了一天,缩在他怀里的平曦有了困意,却仍旧没忘问出另一个期盼。 「是能,也是不能。依皇兄所想,是不允他陪的,但皇兄能否拦住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语毕,低下头的严炽书这才发觉怀中人儿早已闭上眼,嘴里却仍嘟嘟囔囔地低喃:「皇兄不能陪曦儿没关系,至少还有玄哥哥给曦儿仍旧,曦儿不怕,曦儿很勇敢。」 笑,溢出唇角,是欣尉,也是期待。将怀中平曦抱紧,严炽书轻轻晃起身子,大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儿时抱着她安抚那般,用轻哄许她一个无忧美梦。 「不都说一吻定情吗?怎么吻了我后,他反倒又开始躲着我了?」 繁花盛开的园子里,一俏丽女子蹲缩成团,手中树枝不停在泥地上画着圈,身边花叶凋谢满地。 「也许,他是害羞呢。」玄殷手中折扇摊展,掩住了忍俊不住的噗嗤笑声,探问似的轻答。 「哪是呀,害羞会脸红的,哪像他一张脸绷着死紧,活像我欠了他银两似的。」陷在自己思绪里的阳黧,浑然未察有人与她对话,只当是心魂交战,自问自答。 「哦,那这事你又做何想?」吻完就摆臭脸,这罗修武也太不知好歹。 「很开心呀,虽然他吻得让我喘不过气,可又好温柔,甜得我都要融化成糖水了。」画圈的手停了,改为托起腮,嘴角隐隐淌着丝口水,「啊……真想念那心魂欲醉的滋味呀。」 玄殷斯文俊颜因这几句话而崩毁,彬彬有礼的面具更是在看到女孩逗趣的动作后一下便给卸了,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 听到笑声,阳黧这才回过神,气呼呼地涨红着小脸,转头瞪着笑到捧腹的玄殷,「笑屁呀,偷听人家说话还笑成这样,没礼貌!」 看惯了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嘴脸的玄殷,心想除了当今皇帝、太尉以及平曦外,还真没人敢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结果这妮子倒是半点不造作,将所有人都放在平等位置对待,这份纯然的真,让他颇感欢喜自在。 「哎呀,我的好妹子,哥哥哪是笑话你,是替你高兴呀。」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怀疑地朝他横睨了眼,阳黧拍了拍衣角的灰,咻一声的站了起来。 「好妹妹这般苦恼又是为了哪桩呀?」端着好哥哥形象,玄殷拉着她的手语出关心,实际上却是因为能满足听看好戏的私心而兴奋着。 「就上次我偷骑悍火出去,然后被他救了后……」脑袋一直线,压根没啥心眼的阳黧,哇啦哇啦的将困扰了几日的事一古脑全吐了出来。 听得玄殷神色精彩,恨不得能召告天下:咱家太尉终于动情啦! 「笨丫头,那他肯定是开始爱上你啦。你就放宽心,好生准备大姑娘上花轿那头一遭吧。」伸手揽着阳黧,玄殷低下头亲昵地说着。 「原来丞相在这,依这神清气爽的气色看来,告病休朝是假,探人隐私才属真。」淡淡地酸言嘲讽,甫来到园子里的罗修武心中一阵不爽。 来自心底那极其霸道的独占欲,让罗修武板着张脸,上前拉开阳黧的动作粗鲁而蛮横。 「太尉此言差矣,我这可是贴心关怀,怎是探人隐私呢。」眼中闪着得逞笑意,玄殷笑得一脸无谓。 「这么说来,玄丞相定是对平曦公主和亲之事没其它想法了。」 单单一句话便让玄殷脸色骤变,俊颜整个黑了大半,咬牙切齿地低狺:「敢情你是举双手赞成了?」 从没见过玄殷发怒的阳黧有些惊惧,不懂向来斯文有礼,总是笑得一脸无害的玄殷,怎么会突然间就换了张脸,忍不住朝罗修武背后缩了缩身子。 紧绷的神情因她那份依赖而放柔,拍抚着阳黧的肩,罗修武低声说道: 「厨娘刚烤了小羔羊,快去尝尝。」 一听到有那酥香入骨的烤羔羊可吃,阳黧开心的直咽口水,却仍是有福同享的勾着他的手,「我们一起去吃。」 「我有事同你玄哥哥说,你先去。」 「那我留根后腿给你哦。」嫣然一笑,阳黧开心的转身跑开,却在几步之后又跑了回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什么事?」伴着声浅叹,罗修武话回得有些无奈。 「吻了我,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耳际悄悄红了的罗修武,有些慌的掩饰着心底那丝尴尬。 「那为什么那天之后,你就一直在躲我?」 因为在我眼前晃的你,那招摇似的粉嫩红唇会让我失控,会冲动地想将你压到榻上。 这番连自己都耻于承认的真心话,罗修武当然不会说,也不能说,只好耐着性子开口:「因为我最近忙。你快去找厨娘吧,要不吃不到羔羊可别赖我。」 待她身影消失眼前,罗修武这才转过身,面对那一脸阴霾的玄殷,「我反对过,但不被采纳。」 「哼,一个一个全没存良心。竟要将毫无抵抗能力的平曦送入虎口,就不怕让天瞧了,会给折寿。」 「倘若折寿能换回原来的平曦,相信他不会有第二句话。」 「那他去死便罢,做啥推平曦下地狱。」 「认识多久了,还这般闹脾性。」无声笑叹,罗修武随即转身,「走吧,他在竹林里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不去。他爱等让他等去。」像个执拗孩童般负气转头的玄殷,怎么也不肯妥协。 「你不去听听,平曦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无奈低语,罗修武大步一迈,直接揪起玄殷衣领,轻劲一使便跃地腾空。 「王八蛋,放开我!就说了我不去,你这野蛮人竟来强的。该死的,快放开我!」气愤辱骂,玄殷的挣扎对铁了心的罗修武来说,半点用都没有。几次足尖踏点,便将人带到了竹林。 【第七章】 「修武,平曦真的要嫁到东胡去呀?」将头赖枕在他大腿上的阳黧,双手把玩着那硬被自己缠握的大掌,骨节分明的长指有着厚茧,摸起来粗粗的,却彷佛蕴含着无穷力量。 「嗯。」随口应了声,罗修武心思全放在布阵兵图上。 「可是炽书哥哥和玄殷哥哥这么疼平曦,怎么会舍得让她嫁到东胡?」 倘若计策遭破,除了派隐于内的敛影卫立即行动外,驻守在关外的两万铁鹰锐士更需里应外合,就算灭不了东胡,也得将人平安带回…… 「修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没得到响应,阳黧有些不满的再次出声。 「有。」到时玄殷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跟着去,自己势必得留在朝中,那么铁鹰锐士该由谁带领好? 「骗人,有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瞧他心不在焉的,压根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阳黧一阵没好气,张嘴朝他腰间咬了一口。 「嘶……你做什么咬我?」猝不及防地被咬了口,皮粗肉厚的罗修武也不免吃痛地低嚷了声。 仰视的脸蛋对上那张愠怒的俊颜,阳黧半点不怕的理直气壮,「你又有在听我说话。」 闻言,罗修武一阵气恼,却又对于自己总敌不过她缠人的那股赖劲感到无力,「早跟你说了我忙,是你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妨碍我,现在又赖我不理你,不觉太过吗?」 「呃……」这下子换阳黧语塞了,她的确说过会静静地不吵他的,可是无聊至极的她实在是憋不住嘛。「我、我也就是随口跟你聊几句嘛。」 第二十章 「我不也随口应声了吗?」竟然还面露无辜,真是够赖皮了。 话虽回得颇无奈,可罗修武终究还是因那俏颜而软了心,「他们自有打算,你就甭多虑了。过些时日平曦便要远嫁,要不你进宫多与她相陪,等我忙完了再去接你回来。」 「那你会忙很久吗?虽然我喜欢同平曦作伴,可我更爱待在你身边呀。」 小嘴微嘟,阳黧虽有些些不愿,却也多少懂得他真有要事得处理。 大掌轻揉小脑袋,罗修武笑得宠溺,「我知道,最迟明天便去接你。」 「打勾勾,食言的要给人掐耳喔。」细巧小指伸出,伴着笑容在他面前晃了晃。 修长指头勾着小指晃了下,罗修武抬头唤人:「滔,护送公主进宫。」 隔日,与八领护商讨完军事,又亲自与严选出的十名敛影卫对练后,罗修武正打算进宫接阳黧回府时,秦狩捎回的捷报却让他脚步一顿,转而在水榭楼台里召来了韩芸。 「手怎么伤的?」纵然对眼前女子从不上心,可撇开领兵的铁血手腕不谈,罗修武向来极善待府中之人,所以在见到韩芸的手缠着伤布时便开口询问。 优雅地斟茶入杯,韩芸一脸含冤带屈地好不可怜,「前几日妾身在亭里抚琴,谁知公主追着猫便冲撞了过来,妾身一时不察,被这一吓便教琴弦给割了。」 前几日那猫明明拐了脚,镇日缩在猫窝里,也因为这样那妮子才会又老巴着他,如何能唐突了她?暗自思忖着韩芸话中的真实性,罗修武神色冷清。 见罗修武冷着脸不发一语,韩芸心下犯虚,却仍是矫揉造作地朝他挨软了身子,「爷千万别怪公主,公主身分尊贵,妾身没在见着时自动闪避,是妾身的错。」 最好那妮子懂得端公主架子。明褒暗眨的话刺耳得让罗修武心里一阵阵不舒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挨近的娇躯,直接挑明了重点,「八领护之一的秦狩对你心仪已久,待他回京,我便择期帮你俩办了。」 听到罗修武要将她许配给秦狩,韩芸心下一惊,忙不迭地跪了下来,慌乱地揪抓着他的玄色衣袍下摆,哀求道,「求爷别赶妾身走,妾身这辈子只认定爷一人,就算没个名分、就算不如个来路不明的公主——」 「放肆!再怎么样她都是皇上指赐下的公主,岂可语出不敬。」冷眉一挑,罗修武语气森冷地怒斥。 「不、不,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一时急了。」韩芸急忙否认,瞧见他冰寒的眸光,她的背脊不禁窜过一阵颤栗。 没料到罗修武竟已这般在意那女人,甚至只因句来路不明便动怒,韩芸心中既气且急,正愁着怎么扭转劣势之际,瞥见不远处正朝此奔来的身影,随即灵光一闪。 匍匐地爬到罗修武脚边,韩芸哀求地拉住他的长腿,急得泪眼迷离,艳容染凄,「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求爷别气坏了身子。」 纵然对眼前女子从没动过心,可进府多年的韩芸不仅仪貌出众,举止行仪更是有着名门闺秀的风范,如今却跪在身前慌乱泣求,罗修武不免意外,正欲伸手扶起她时,原本跪地的身影却突地往他怀里软倒…… 迟迟等不到罗修武来接的阳黧,在平曦被玄殷带出去赏花后便在宫里待不住,硬是要奉命护卫的滔带自己回府。 岂料,开心地来到水榭楼台的她,撞见的却是罗修武搂抱着韩芸,那亲昵的画面刺目地让她瞬间炸毛。 「你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抱着她?」一股酸意冲上脑门,阳黧气愤地冲上前,用劲一使,便硬生生地将韩芸给推离罗修武怀里。 「我只是同韩芸在谈事情,你在激动什么。」面对她的指控,罗修武胸口一窒,没来由的感到烦躁。 「谈事情为什么要抱着她?」虽然知道韩芸只是个姬妾,也隐约知道妾就是会陪主子睡,可是乍见罗修武与她举止亲密,阳黧还是觉得自己的所有物被抢了,醋意激起兽的杆卫本能,让她根本什么都顾不得。 对她,他纵容退让,上回在外人面前撒野翻桌他没跟她计较,可也不代表他能容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的尊严尽踩在地。即便他喜欢她的笑容、她的天真单纯,甚至总不自觉地因她心软,可素来冷硬刚强的心性也容不得此般受制于她。 「我做些什么由得你管吗?」锐利的冷眸只睨视了她一眼,便转身欲牵扶起跌坐在地的韩芸。 彻底被轻蔑及无视的感觉让阳黧脑门一炸,顿时理智全失,气愤地张大了嘴朝他扑了过去。偏生少了能撕裂肉的尖牙伤不着他,反倒磕疼了一口小白牙,满腔的愤怒恼恨本能地全化成了攻击,对着结实长躯死命地又槌又抓的。 「该死的你到底在撒什么野!」 极力压抑的怒火被惹得全盘爆发,罗修武忍无可忍的伸手一推,失控的力道让未及防备的阳黧撞着了亭柱。 突来的震惊盖过了额际伤口的疼痛,阳黧奋力站直了微抖的身体,倔强的双眸中含着一丝委屈的水气,「我没有在撒野,我是公主、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 看着阳黧那白皙光滑的额头被暗紫瘀红取代,刺目的鲜红自裂了口的伤处流淌,罗修武的心霎时如针穿刺,揪心的痛意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探抹,可一想到她总是不分清红皂白的莽撞,他仍是攥紧了掌心,硬是撇过头。 「就算你贵为公主,可这也只是一相情愿的指婚,别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的人生。就算我想纳诸多侍妾,你也没个说不的权利。」 一直以为他的纵容、疼宠是因为喜欢她、爱她的阳黧脸色瞬间刷白,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 「所以……你要我回宫陪平曦只是借口,其实是想与你的侍妾做陪?」 「够了!」听到她将他的好意这般曲解,罗修武心头火烧得更盛,却也不想多做解释。 不够不够,我还没能让你知道我就是小黑炭,什么控不控制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原意,我不过是想与你相爱呀…… 有那么一刹那,阳黧满肚子的呐喊几要冲口而出,可跨界入世的禁忌还是让她迟疑了,向来压抑深埋的那丝恐惧也生生喝止了让他知道自己真实身分的念头。 今天她是个女儿身他都能如此无情,倘若知道她是只豹,他又会怎么想? 扑杀?驱离?高傲地与她划清人兽殊途的界线…… 她不敢去细想,因为害怕,更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那般不堪。 「原、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一相情愿……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何不拒绝赐婚?」心像爆裂般地痛着,盼望得到他呵疼的那份心思、渴望相爱厮守而跨界的那份执着,全都开不了口地在心底张扬叫嚣。 一句话便堵得罗修武愕然语塞。其实若他真要拒绝也非不行,可他为什么不?他从来没讨厌过她,在被迫的无奈中甚至是有着丝欣喜的。反观现下,他是做了什么,让那总是活力十足的笑脸成了跌入谷底的绝望表情? 沉默是一种伤害,尤其对单纯的兽类而言。复杂的心思她懂不得、探不了,只觉得他的哑口无言像把无形刀刃,一刀一刀割着她天真的爱意,刨划出她背弃一切的不值。 「你说不出口是吗?那好,我去替你讨这句话。」 纵使身为兽,可阳黧也有她的骄傲与尊严,在酸楚侵蚀眼眶前,她硬是撑着颤抖的身子,语带哽咽的低嚷了声,随即转身奔离。 御书房里,严炽书批阅完奏章,高大修长的身躯往后一靠,敛起邃眸,任凭思绪自有意识地浮现某个倩影。 「皇上,时候不早,是否该歇息了?」内侍见时候不早,恭敬地站前一步,垂首作揖请示道。 第二十一章 严炽书侧眸望了御案旁的一盏烛台,红烛上燃着金焰,映入了他黑潭似的眼瞳,仿若红色丽影在他体内汹涌翻腾,化成了两抹浅浅的红火。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门外侍卫却大声朗报,「启禀皇上,丞相玄殷、平曦公主及义公主阳黧求见。」 这玄殷不是气到连跟他讲句话都不肯,这会儿倒入宫求见?那黧丫头不是晌午才离宫回太尉府,这会儿竟也跟来?怪哉。 「宣。」 踏进御书房,阳黧便咚一声地双膝跪地,「炽书哥哥,请你收回赐婚旨意。」 瞧见阳黧双眼红肿,额上还裹着伤布,触目惊心的血迹染在其上,严炽书冷眸微眯,「起来说话,谁让你给朕跪了。」随后朝内侍总管望了眼,后者立即领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你不答应,我就要一直跪着。」阳黧哭哑的嗓音仍带哽咽,白兔似的红眼迷蒙,开口的语气却很坚决。 「真让修武给惯坏了,连朕说的话也不听了。」步下台阶,严炽书一把将跪地的阳黧拉起,眼神瞟向一旁安静的玄殷。 想知道不会自己问,看我干嘛?低哼了声,玄殷不作答,一屁股坐在雕龙刻凤的黄花梨椅上,暗自在心里将罗修武骂了不下数百句,要不是他闹了这事,他何须兄长兼车夫外兼护卫的带阳黧回宫,然后见着那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皇帝。 竟然还在斗气呢,一扯上平曦,什么精明干练、深思熟虑便全给丢了,真是枉为一国之相。 心中腹诽,严炽书低叹了声,拉着阳黧的手开口,「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伤成这样?让太医看过没?」 听他提到罗修武,阳黧心头一酸,眼泪便又扑簌簌直掉,抽抽噎噎地开口,「呜……我的伤不是重点,我、我不嫁他了,你收回圣旨吧,呜……」 「傻丫头,圣旨既出,岂能收回。」拥有玉面修罗之相的严炽书,冷峻霸道的面容,在面对这颇得他缘的女孩时也不由得放软了些。「你是公主、,这皇宫便是你家,有什么委屈你全给说了,朕定帮你讨回口气。」 「我不委屈,我只是累了……这样的一相情愿好累、好伤人……」不说还好,阳黧这一开口,又将沉积在心底的痛全给挑了开来。这一路的奋不顾身、失亲之痛全张狂地冒出来,嘲笑她的天真、指责她的不值。 「唉,哭吧,哭过就没事了。」低叹了声,严铁书放任阳黧肆意值泄。 好半晌,整个御书房里净闻女娃儿泣声。一个哭不够,连跟来仍旧的平曦也难过得跟着掉泪了。 直到哭声渐歇,见阳黧情绪平稳些后,严炽书才又开口,「要朕撤收旨意也得有个理由,到底出了何事?」 吸了吸鼻子,阳黧缓缓开口:「下午我回太尉府时,看见修武跟那个什么韩姬的抱在一起……他说什么不过是指婚,要我甭想控制他的人生。」 「有这种事?依修武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护着个妾,约莫是误会吧。」 阳黧抑郁难抒地摇了摇头,「人们总说眼见为凭,不管我看到的是真是假,为了爱他,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哀莫大于心死,阳黧伸手揉了揉含泪瞳眸,「如果爱他必须与别人共同拥有,那我宁愿放弃。」 见严炽书没反应,阳黧起身又跪在他面前,「算我求你了,请你收回赐婚圣旨吧。」 「皇兄,你快答应啦,不然修武又要欺负她。」不知是跟着凑乱还是太有义气,跟着哭的平曦这会儿竟又跟着跪,还猛摇着严炽书的腿。 「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被这么一折腾,泰山崩于前仍不改其色的严炽书头都疼了,忍不住将头转向一旁。 竟然还打起盹了,丞相当成这样,对吗?正愁着解套之计的严炽书,压根不觉自己公私不分,闷闷地轻咳了声。 拗着股气好几天不同他搭上话的玄殷懒懒抬眼,心想自己要再不帮个手,这戏恐怕演到天黑都没法落幕,他们不累,他看得可倦了。 起身将平曦牵起,玄殷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如试试倒行逆施。」 隔日,一道圣旨落下,霎时炸翻整个太尉府,下人们个个哭丧着脸,看着府邸主人的眼神仍是恭敬,却少不得地添了几分怨怪。 鸣……调皮淘气又亲切可爱的公主当不成大伙的主母了,苍天无眼呀! 而那个被指摘为凶手的太尉大人呢,在接到圣旨后便怒气冲冲地进宫去了,那股子抓狂气势让见着的人都生生捏了把冷汗——主子应该不会弑君吧…… 不过这些人多虑了,因为进宫求见的罗修武,压根见不着皇帝。就在他耐性全失,准备让隐在君侧的炽影卫将人给揪出来时,内侍总管传来的口喻却让他打消了念头,忿忿地拂袖离去。 是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城郊十里外的绿林里,在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中夹杂着男人粗喘的呼息声、脚踏凌步的鞋履声以及肉搏拼斗的撞击声。 「在你眼中,到底把我罗修武当什么了?任意赐婚再随兴退婚,拿我当猴般戏耍吗?」左拳一划,罗修武力自掌生的拳头跟着击出,将严炽书压逼竹丛,咬牙沉狺。 沉气一聚,严炽书脚踝一拐,提膝上顶,挣脱了箝制,「当你是颗顽冥不灵的石,当是这世上少数得我信任的臣子,当是我不想失去的兄弟。」 「废言,别以为你是天子,就能任意将我揉圆搓扁的玩弄。」抄起地上断竹,罗修武拿它当长戟用,招招凌厉,记记直攻命门。 利落巧闪,严织书端出醉八仙拳法,抗衡狠使枪术的罗修武,斗得难分轩轾,「自古君无戏言,而今我赔上帝尊做戏耍,为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赔上帝尊只为戏耍,这的确不是他的作风。顿了一刹,罗修武随即用掉脑中那丝迷惘,再起攻势。 徒手挡下朝脑门直落的那一击,严炽书偷了空隙,足尖轻点,跃上了细竹,居高临下地开口:「修武,熬过了刀口下舔血的日子,已届而立之年的你,难道不该想想未来吗?」 「何须多想,未来不就是倾力守护这片得来不易的江山吗?」 「江山自有世代交替,功过也总有散尽的一天,而你空寂的心拿什么 补?」趁罗修武一时分神,严织书疾影直落,朝他结实肩背点了几记。 心空?尝惯孤单的心,在绝对的冰寂里怎么会没有一丝被填满的渴望…… 但能吗?安全吗? 轻掸下衣袍,严炽书怡然自若地走向竹亭,「战场上的你毫无所惧,现下只是要你摊出颗心,你便却步了吗?」 「将心赤裸裸的拿出,陷己入危,值得吗?」几句话的光影,控制身躯的穴道已解,罗修武却不想动,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一身热汗同心绪般纷乱流淌。 「心结、心结,可笑的心结呀。我这从不轻信一切的人都瞧得清了,你竟辨不明。」信步走到亭边的井旁,拿起木勺子的严炽书笑嗤了声。 啜飮几口沁凉泉水,严炽书淡然续道:「如果她有心害你,何以在你遭刺时比你还紧张?倘若贪图虚荣,那么贵妃之位理当胜过太尉夫人,可她却只执着于你。」 「许是计谋深远,她只是在等待更恰好的时机。」话回得麻利,可罗修武自己都忍不住因这牵强理由感到可耻。 「就那妮子?」严炽书好笑地挑高了眉,末了也只是头轻摇,泡起茶来,「退婚旨意除了希望你能瞧清自己的心外,也是因为她开口要求。」 她求的?那个恨不能黏在他身上过一辈子的人?那个成天嚷着爱煞他的人竟会求取消婚配?那爱,喊假的吗?! 安静了片刻,罗修武终究敌不过心底那丝疑惑,讪讪然问道:「她说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执起杯闻着茶香的严炽书懒洋洋回道:「她说即便与你相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她也从来不悔。可若是她给的爱你不愿接受,那么她也不会再为了一己之私强求,与其逼你奉旨成婚换来互相折磨的未来,她宁愿放手还你自由。」 强求……互相折磨的未来,放我自由……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问人意愿,平静的日子被无赖闯入的她弄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她又拍拍屁股说不玩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走就走吧,他乐得轻松。可心中那股不甘、不舍、不愿又是为什么…… 之后,罗修武没再开口,思绪被搅得一团混乱,兀自沉思的他不知道严炽书何时离开,就连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也浑无所觉。直到慌忙找来的端木,拿着秦狩传回的急讯,这才将他拉回现实。 诺大的向阳殿里,阳黧抱着曲起的膝独坐床榻,心思因手中紧捏的信而复杂。 虽然我始终想不透你是为了什么对我执着,可你的一片真心我也不是完全没感觉的…… 求的不多吗?错了,她求的其实很多、很贪…… 求他全心的呵护,求他全意的爱怜,求他此生唯有自己再无他人…… 可她是只兽。纵使为爱而选择成人,然而自己那单方面的爱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种过分的逼迫。就因为自己甘愿地付出,便要求他也得同等付出,多么自私啊…… 那日对你太严厉还误伤了你,对不住。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但我想我有必要让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另,退婚圣旨我拦下了,你仍是我的未婚妻,请你,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然后呢? 继续待在他身边,继续为不同的心思争吵? 曾经以为,只要身化人形,只要死心眼地跟着他,便能得到他的爱。可一路走来,她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天真有多么可笑。 姑且不论他是人,而她是只兽,看待事情的观点及认知上总有些差异。面对他的存疑,她多想大声地对他说:我就是小黑炭,是那只打小让你救下的小豹崽,是那只与你相依相伴过的黑豹。 可她不能,因为碍于戒律,更因为怕。 怕他在得知真相后会惊惧地将她推开,怕他挂着嘲弄笑容说??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只野兽。 爱从来不是对等的,不是你爱我,我就一定也要爱你。光她一个人守着身世之谜傻傻执着,又有何用? 也许……打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救它,只是因为不忍,记得它,只是因为它是只让他养了半个月的豹。 是她,可笑地误解了…… 挂着泪的脸庞泛着自嘲的轻笑,阳黧将信摊平,仔仔细细地折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这是她唯一带得走的东西了。他的心,她得不到,那么还给他自由吧。 「真的决定了?」从窗外跃进来的猫,舔着阳黧颊上的泪,以兽语低问。 「嗯,是该走了。人兽毕竟殊途,光天真地痴缠着他又有何用。」 「白虎说它会在城外五里处,等着接你。」 「猫仆,跟我一起回兽域吧。要不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将猫抱在怀里,阳黧不舍地说道。 「才不要咧,我在这让人养惯了,到哪都有得吃,才不笨得回兽域。」 「你跟着我这只豹,还怕饿死呀!」猫儿的话让阳黧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甭来这招,总之这人界里好玩的事多着咧,我才不想走咧。」 「好吧,那你保重,有空记得回兽域探探我呀。」 【第八章】 枯荒的草地上,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疾速奔驰,阳黧焦急的心情如同急促的心跳般无可抑制。 原以为只要狠下心转头离去,那些无法自拔的爱、那些依依不舍的情绪终会淡去。可当她在跨出宫门前,从战苍魔口中得知罗修武受困的消息时,她却心急如焚,身形一幻便跟着战苍鹰的指引前往救人。什么释然放手、还他自由也放过自己的决定,瞬间抛诸脑后。 越过险峻的悬崖陡壁,动作矫健的黑豹站在岩石上,锐利的眼神落向地势较低的阴暗前方——那个长年弥漫着森冷氛围,由众多妩蛇蝮蝎盘据的北狱深山。 「他就是被困在那的吗?」抬起头,黑豹用眼神朝在空中盘旋的战苍鹰确认。 「对,可那处满布瘴毒瘟气,我无法领你进入。」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只是得劳烦你再回京捎个讯。」简短应了声,黑豹灵巧一跃,泼墨般的身影眨眼闪逝。 要快点,得再快点,要不就来不及了。 明明是日正当中,可越接近那片几不见天日的阗暗诡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越显阴寒,松软的泥草地也逐渐被刺掌的碎尖石取代,可这些都阻止不了黑豹着急前行的脚步。 经过一个日夜的奔驰,黑豹喘息急促,即便身体已发出警讯,可它怎么也不肯停下脚步,尤其当它在途中发现那些不敌瘟毒的士兵尸体,它更是不敢有一丝迟疑。连身为五奇兽里拥有转疗异能,不畏百毒的它都因此处浓窒的瘟气而略感不适了,更遑论是以凡人之躯被困了数日的他。 无暇细想只是前来剿灭悍匪的罗修武,为何会受困在如同地狱般生人勿近的险地,黑豹努力在浑浊的空气中嗅探着他的位置,却在沼泽边先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秦狩。 虽然对这曾行刺罗修武的人没啥好感,但它也知道这人是他相当看重的亲信,倘若这人死了,那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因为这层体认,黑豹停下了脚步,将秦狩身上的瘟毒转移,未待他苏醒,也未给自己释毒的时间,便又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 穿过了满是尖刺的荆棘矮丛,鲜红的血在漆黑的毛色下并不醒目,直到滴落在地晕成了朵朵刺眼红花。被刮刺出满身伤,不是不痛,而是为所爱着急担忧的心绪远远大过痛觉,纵然疲惫不堪,可黑豹坚毅的眼神始终没变,前行的脚步更是坚定执着,直到它终于在一处石洞里找到了罗修武。 「修武,醒醒,你不能死,你不爱我没关系,可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发现罗修武气息微弱瘟毒入髓,黑豹一遍一遍地舔舐着他泛黑的薄唇,低狺似地声声唤着,全然忘却方才帮秦狩转疗后未及缓和的身体,直到过多的瘟毒逐渐超过它所能负荷,强健的豹躯终于无力的泛软…… 「黧、黧儿,等我……」体内瘟毒消解大半,昏迷中的罗修武薄唇微动,因难地吐出呓语,「我、我想要你在身边……」 听到他意识不清的低喃,那样的挂念让黑豹湿了蓝色瞳眸,那种得偿所愿的愉悦让它几乎想兴奋尖叫,可眼下的状况却由不得它欢快。 深深吸了口气,奋力撑起的豹身化成了娇弱女体,隐在腹部的月牙印记绽闪出银蓝色光芒。 「知道你仍惦着我,就够了。」将布满细细伤痕的纤臂撑贴在石壁上,阳黧满足地笑了,微颤的唇瓣缓缓碰上他的。 将天赋异能逼至极限,看似温柔的亲吻里有着豁命的透彻,随着浊绿的气光由男子身上传至女子体内,再缓速被石壁吸收,阳黧身子越渐软弱…… 直至罗修武苍白的脸庞有了丝血色,呼息渐趋平稳,阳黧这才松开了唇,释然地任由自己软瘫在他腿上,「修武,醒来后……带小黑炭回家,好吗?」 虽然意识因耗尽能量而昏沉,可阳黧却清楚知道在他清醒时看到的该是那有白月牙印记的黑豹,而不能是幻成人形的未婚妻,然而在眼睫闭合之际,她却再没一丝气力幻形。 天亮了,北狱深处依旧阴暗,潮湿且闷窒的空气里仍是夺命的死沉,缓缓苏醒的罗修武有些恍惚,直到他发现躺在怀里的人—— 「黧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是这般凄惨的模样? 第二十三章 阳黧身上的粉色衣袍破裂不堪,像数十片碎布挂在身上,袒露在外的嫩肤布满细伤,小巧的裸足全是污泥及干涸的血迹,微卷的长发凌乱披散,遮不住嫩颊上的伤,却更突显出触目惊心的苍白。 难以置信地嘶嚷,罗修武慌乱地将阳黧抱起,心急地拍着她满是伤痕的脸蛋,「黧儿,快醒醒,黧儿……」 几个时辰的休憩,阳黧体力是恢复了些,但体内依旧有些许毒气残留,让她仍感昏沉沉的,可那焦急万分的呼唤,以及没节制的拍打力道却让她不得不醒。 「你醒了,身体还有没有哪不舒服?」抬手摸着罗修武即使脏污仍无损英气的脸,阳黧轻声开口,唯一牵挂的是他还有哪处伤没让她的转疗之能给治愈的。 一句话语,像道无形雷电狠狠劈下,霎时让罗修武刚强的心无可抑制地颤抖……是多重的感情能够让看起来比自己还糟糕的臝弱女娃,清醒后不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而是关心他是否无恙。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复杂的情绪哽在胸臆,罗修武低沉的嗓音嘶哑微颤。 「当然是来救你呀。」觉得自个儿出现在此完全是天经地义的阳黧理所当然的回道。「我看起来很糟吗?」说着说着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 嗯……看来真的挺惨的!不过那不重要,此刻最要紧的是得快点带他离开这鬼地方,再待下去恐怕他又要吸入瘟毒了。 推开结实胸膛,阳黧猛然站直身子,脚底板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痛呼了声,接着开口,「咱们快离开吧,这里不宜久待。」 闻言,罗修武抑不住心中激动及酸楚,大掌一伸便将她拉回,将娇小的她搂在怀里抱得死紧,不论她出现在此有多么突兀,不可否认的是差点丧命的他,睁眼见到的是她!即使几日前才与他闹翻,她却仍是来救他。 「修武,你弄痛我了……」被压抱在他怀里,阳黧清楚地感觉到精壮结实的身躯在轻颤。那些怕失去她的惊悸、那种再无可抑的怜惜情绪,她全感受到了,因而满怀激荡的眼泛酸楚,心却无比满足。 即使会抱疼她,他也不想再放手了。曾经的顾忌,无谓的心结,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无踪,罗修武只知道自己绝不能、也绝不想失去她。 就这么抱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内心激动渐趋平缓,罗修武才又开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这山路曲折险峻,你又怎么有办法独自前来?」 「呃……」被闷在性感胸肌里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可以大口呼吸的阳黧听到他的话一时傻了,这才猛然记起自己在疲惫昏睡前没能变回兽形,「我梦到的啦,我自幼在山林长大,这些山路不算什么嘛。」 听来像胡扯的回答,让罗修武忍不住皱眉,「梦到?我怎么不知你在山林里长大?」 要命,他干嘛非得追根究底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阳黧硬是拉着他站起身,「别问这么多了,这里很恐怖耶,我们快走啦。」 「黧儿,把话讲——唔呃!」 正当罗修武欲开口追问时,一尾巨大的蚺蛇猛然窜出,迅速地将猝不及防的两人缠绕,狠绝的勒捆劲道紧得让人几乎窒息,倒三角的头部一双鲜红色细眼闪灿着邪恶光芒,嘶嘶吐着分岔的舌信:「落入我的噬魂阵,走得了吗?」 可恶,来不及了。眼看罗修武被勒缠的脸色发黑,阳黧情急之下把心一横,娇小的人形瞬间成了豹形原身,白森森的尖利獠牙朝黑青色蚺躯狠厉直咬下去。 突来的痛意让蚺松了力道,黑豹趁隙跳离,凶恶撕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该死的你干嘛对他下手?」 咬了蚺后,阳黧便从那腥臭的污血味得知它是餍魅蚺,擅长施咒诱杀等级较低的兽类,算是兽域里阴劣毒辣的爬虫之首。也因此猜得了何以罗修武在将匪贼杀得片甲不留后会受困于此,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它要挑中他。 「哼,我跟他的梁子结得可大了。」粗壮的蚺躯再次使劲,将罗修武缠得更紧,「当年我眼睁睁看着生母死在他的暗器下无能为力,现在他自投罗网的踏入我的地盘,我怎能错过这复仇的大好机会。」 原来当年差点吃掉自己的是餍魅蚺的母亲,难怪它要诱困罗修武了。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黑豹虽能理解其失亲之恨,可爱上罗修武的它哪容得了谁在眼前伤他,「他是为了救我,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 狠狠怒狺,黑豹瞬间朝蚺尾扑袭,利齿紧紧衔咬,左右晃动着头颅,试图让餍魅蚺放开罗修武。 「可恶!」恨恨低咒,餍魅蚺甩开罗修武,蚺躯一个弯绕盘转,裂张着血盆大口朝黑豹袭击。「我就先解决你,再来收拾他。」 「那也得你够本事。」抓稳时机松口的黑豹,利落闪避,隔着几步的距离与餍魅蚺对峙。 被松抛的罗修武跌落在泥泞枯叶上,全身的骨头剧烈疼痛,就连肺腑也疼得似要迸碎。捣着胸口粗喘的他意识尚清楚,略微泛青的俊颜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乡野间的聊齐志异、怪力乱神之谈他是曾听闻,可那些却远不及亲眼瞧见这一幕来得让人震惊,原本揽在怀里一同被卷缠的姑娘家,瞬间变成一只龇牙例嘴的黑豹! 看着与蚺蛇搏斗厮杀的黑豹跃直了身挥舞利爪,在它肚腹上那道忽明忽暗的白月牙映入眼帘,罗修武突然懂了…… 那只他曾在蚺口下救过的小豹崽、那只在密林里救他的小黑炭、那个成天嚷着爱他的野丫头、那个见他被刺而忿忿不平的女孩、那个为只金豹痛哭失声的阳黧,原来全都是同一个…… 摊在眼前的真相让罗修武感到惊诧,寻常人该有的恐惧却未曾存在,反而是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始终求不得解的矛盾复杂顿时清明,心却因惭愧而感到酸楚、苦涩。 我离家千里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反正你喂我吃哄我睡陪我玩这事我记在心底就好了呀。 人家就喜欢你嘛,不是都说夫唱妇随,所以我赖定你了。 没事就好,没事我才能安心…… 有你在,我不孤单,只是有时候会想家。 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一相情愿……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何不拒绝赐婚? ——原来,早在他救下小黑豹的那一刻起,它便将他牢牢记在心底,甚至化成人形苦苦追求,而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却只因为她的冒然顶撞便厉声相向。 怎么能怪她呢?一只在山野林间长大的兽,为了他学着当个人够不容易了,如何还能苛求她懂得那些高道德、屁尊严呢? 体型差距甚大的黑豹与餍魅蚺,难分轩轾的缠斗不休,蠕扭的蚺躯破岩断木,几次险要擒捆住黑豹,幸而黑豹善用体型小的优势,在灵巧闪避时更是不断以利牙锐爪攻击蚺躯。 即便心被他伤得彻底,可当他有了危险,她依旧是第一个冲出来挡在前头的,她可以为他死、为他奋不顾身,只因为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这就是她给他的爱,单纯,直接,却比谁都执着。 终于体悟的罗修武心中涨满感动,然而眼前以黑豹之姿与餍魅蚺浴血搏命的阳黧却让他揪紧了心。浑身剧痛让他连想站起来助它一臂之力都办不到,看到黑豹因闪避不及而被蚺躯捆缠时,他急中生智地拾起颗尖石,相中了目标使劲投掷出去。 尖石不偏不倚地砸中餍魅蚺左眼,趁着它一时辨位不明,吃痛地扭着长躯时,重获自由的黑豹跃上了树,眼神锐利的扫视过餍魅蚺后,便朝下方的罗修武看去。 无须言语,光一个眼神交会,相知相属的默契便让罗修武再抓起颗尖石,朝背对着自己的蚺首掷砸。 第二十四章 餍魅蚺一个扭转,强而有力的下颚大大裂开,疾杀而至地袭向罗修武。电光石火之际,黑豹从树梢间扑袭,狠绝地朝蚺颈三寸处咬住,疾冲的力道将餍魅蚺狠狠地撞离罗修武身前。 双重剧痛让餍魅蚺完全失控,狂躁地扭动挣扎,然而死命咬着其致命弱点的黑豹,却是以四肢抓抱着粗壮蚺躯,尽露的锐爪深入蚺躯,奋力箝制。 片刻过后,骇人的巨蚺终于停止扭动,彻底死透的躯体再无起伏,黑豹这才松了酸疼的牙关,满头污血的低低粗喘。 「小黑炭,你、你没事吧?」担忧的声嗓,将黑豹从血战方歇的倦累中唤回,霍地记起那让它豁命相护的人。 见它缓缓朝自己走来,罗修武忍不住伸出了手,焦急地想确认它是否平安,可黑豹却在临到面前时停下了脚步,「小黑炭,快过来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 真想扑上去呀……可身上全是餍魅蚺的毒血,扑上去还得了!低啐了声,黑豹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到黑豹奔离,罗修武急忙撑起身想追上去,可内创颇重的身子却在几步踉跄后便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心下一阵难受。 难怪她要走了,一片真心得不到回报,在豁命救他后若还不走,那才真是傻了。 当罗修武自觉活该他此生无伴,难以谅解地痛恨起自己时,浑身湿透的黑豹却走了回来,甩了甩身后便踱到他身畔,有些不解的歪着头看他。 「小黑炭……」粗鲁地将它揽进怀里,罗修武开口的声音几近哽咽,「我还以为你真丢下我了……答应我,再也不要从我身边跑走了,好吗?」 不过是去洗掉一身污血,你是在紧张什么呀?虽是有些受不了他的婆妈,可黑豹仍是纵容地任他搓揉着耳朵,担忧地将它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直到它从那不安的抚触中察觉到他的内伤。 黑豹连忙将脑袋从他胸前抬起,举起前掌抵着宽厚的肩,探舌朝那袒露的结实胸肌舔去。 「小黑炭,别闹,我刚被那蚺摔下,还疼着呢。」软柔的舔舐没真的触痛伤处,倒是那叫人酥麻的刺痒感让罗修武有些心猿意马,尤其知道了它便是阳黧后,更是难掩臊意地推阻着,「黧儿,快别舔了,跟我说说你何以能成人形,又为何从不对我明说?」 笨蛋,我现在是兽形要怎么说人话啦,兽语你又听得懂吗?喷嗤了声,黑豹作势欲咬那推阻的手,凶恶地瞪了罗修武一眼,便又低下头专注地为他转疗。 「你呀,还真是只霸道又爱撒娇的豹。」宠溺地揉了揉豹头,罗修武失笑,却又抑不住沸腾的情绪,「知道你就是黧儿,我真的很高兴……曾经我以为这辈子注定孤单到老了,直到你的出现……」 最好我现在是在跟你撒娇啦!心里虽是顶嘴般的吠嚷着,可黑豹却是抬起头,像是回应他的告白般,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唇瓣。 微微低首,罗修武爱怜地亲吻着豹额,「可你也够调皮了,怎么就什么都不说,光看着我慌。」 我要能说,用得着这么委屈吗?黑豹终于停下舔舐,静静地望着罗修武,豁命厮杀及因转疗而过度承受的疲累让它不由得软了身,无力地趴卧在他腿上,让那近似爱抚的揉摸,温柔地熨平它的忐忑不安。 罗修武隐隐察觉原本伤及肺腑的内创似被抽离,这才忽然想起数年前那次相遇,那时的伤也是在它不停的舔舐下好了大半,于是无须猜想,他便确认除了能变成人,它绝对还身负异能。 「黧儿,不论你是人是豹,未来都由我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委屈,再不让你寂寞地追着,你可还愿留在我身边?」 黑豹不吱声,耳朵警戒地竖直,湿润的鼻头嗅动了下,便从罗修武腿上爬了起来,隔着几步看了他一眼,随即迈步前行。 「黧儿,你要去哪?」见状,罗修武赶紧追了上去,以为被拒绝的心思让他开口追嚷:「若你真不愿意,我不会强求的,只是你真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我当然会留在你身边,但我可没把握能在接着出现的一群巨蚺中护你周全呀。罗修武的话让黑豹又想翻白眼了,可回头想想他不是兽,自然难以察觉暗处里蠢蠢欲动的恶类爬虫,于是它稍稍顿了脚步。 慌忙追上的罗修武,吊着的一颗心在见到黑豹停在前头等待时终于放落,从那近乎顽固却又似是嗔怨的眼神中,他才明白它并不是要丢下他,而是急着要带他离开。 见罗修武跟上后,黑豹旋即转身前行,敏捷的身形灵巧地领着他穿过崎岖险径,遇上难以攀登的岩山时,它甚至让他踩着背攀上去,再以兽的优势先到了上头,咬来藤蔓抛给他,好让他能轻松登顶。 山里的夜晚总是来得早,才日暮时分便已一片暗寂,善于夜视的豹眼轻易便瞧见在入山处扎营的援兵,许是终于能妥妥当当地放下心,突如其来的昏眩让黑豹在一个跃奔时竟失了足,乏力地瘫在地上低喘。 「黧儿!」匆匆赶至的罗修武连忙蹲低身将它抱在怀里,原该充满力道的兽躯此刻瘫软得让他一阵心惊,而那隐在腹部的白月牙更是在突然闪烁后便渐渐消失,揽在怀中的豹体也逐渐化为人形。 「黧儿、黧儿,你没事吧?」变化来得突然,罗修武一时慌了手脚。 费劲睁开双眼,阳黧伸手摸着他紧绷的脸庞,「我没事……战苍鹰带来了援军,你安全了。」 「黧儿,振作点,我要你也没事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光牵挂着他,罗修武气恼地直想摇她肩膀要她清醒一点,自私的想想自个儿就好。 「真是霸道呵……你、会带我回家吧……」像是被抽离般的一股力量,无形地从体内冲出,让阳黧意识渐失,终至昏迷。 「黧儿,撑着,我这就带你回家。」坚定的许下承诺,罗修武抱起她,快步朝出山口前行。 京城,太尉府里的敛风楼内,罗修武坐在榻畔,轻柔地抚着包覆在大掌里的柔荑,略显冰冷的温度让他眉心紧拧。 从北狱归来至今已过数日,阳黧几乎都处在睡睡醒醒的状态,按常理来说,休憩后精神应当更好,可她却是越睡越樵悴,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找了几位名医来,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身子骨弱了点,多休息便无大碍」,简直有说跟没说一样,让罗修武又急又气偏又束手无策。 「唔……修武。」掩在卷翘睫毛下的瞳眸轻轻掀起,一声软弱低喃逸出。 「黧儿,你醒了。」见阳黧清醒,罗修武忙不迭地扶她靠坐,动作轻柔地像捧着珍宝似的,出口的话语却将他的紧张表露无遗。「身子有没有哪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睡了一天饿不饿?」 连珠炮似的关心让阳黧很想笑,可他鹰眸下方的沉黯阴影、深瞳里的忧虑却让她感到不舍。「我没事,没哪疼也没哪痛,但我倒真有点饿了。」 听到她喊饿,罗修武立即让人将煨在炉上的粥送进来,端在手上一匙一匙地吹凉,再小心谨慎地将汤匙凑向她,「这几日你睡多食少,空腹胃虚,先喝些以药材熬的肉糜粥暖暖肚。」 「可是人家好想吃烤乳猪喔。」埋怨地咕哝了句,阳黧还是乖乖吞下他喂来的粥。 「听话,待你精神好些了,想吃什么都依你。」柔声低哄,罗修武又舀了匙粥喂过去。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喔,我要吃你亲手烤的鱼。」吞下含进嘴里的粥,阳黧一张俏脸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索讨。 「好,都依你。」曲指抹去嫩唇边的粥,罗修武虽是笑着,神情却仍显担忧,「吃完粥,我让人进宫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第二十五章 听到他又要找人给她看病,阳黧脸皴了起来,「不用麻烦了啦,就说了我没事嘛。」 「没事怎可能一闭眼便睡掉一天?还跟昏迷似地怎么都叫不醒。你知道你的气色看来多糟吗?」将见底的碗搁到桌上,罗修武又倒了杯蔘茶过来。 看他板着脸低声轻斥,明知他担心她,阳黧却还是忍不住低着头,小声咕哝:「可我是只兽呀,又不是人。」 闻言,罗修武怔忡了下,静默了片刻。就在阳黧以为他打消念头时,他却突然说了句,「要不,让专司照看战马的畜医来给你瞧瞧。」 正要滑过咽喉咽下的一口蔘茶,因这句话而硬生生梗住,让阳黧岔了气地抚着胸口猛咳,另一手还不忘气恼地朝罗修武猛槌,「咳咳……我是只豹耶,你让马医来给我看诊是怎样呀?我是豹、是豹!才不是马!」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你别激动,当心又伤着了。」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罗修武心慌地安抚着。 嗔恼地瞅瞪了他一眼,顺平了气的阳黧终究还是无法忽视他的忧虑,轻叹一声,小身子软软地挨进结实胸膛,「我真的没事,你别这么担心。可能只是那天接连策动转疗异能,又与蚺蛇搏斗,太累了而已。」 「可是……」罗修武还想再说,几根青葱似的指头却捂住了他的嘴。 「就会担心我,可你知道你的憔悴我看了也很舍不得吗?瞧,胡碴子都冒出来了,你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轻轻抚着刚毅的下巴,清澈圆眼酸涩地泛起薄雾。 「没见你恢复昔日的精神,我怎么能够安心?看你为了我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我心好疼。」 「不疼不疼,我们谁也都别再心疼谁、担心谁、舍不得谁了,就这样厮守着便好了。」小脸埋进罗修武胸前,阳黧紧紧地圈抱着他精实腰身,「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黧儿。」低声轻唤,罗修武反手将她抱得更紧,那似要将她揉入身体里的强劲力道抱痛了她,却让他害怕失去的心绪不再浮躁,她的柔声承诺更是轻易抚平了他的不安。 耳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阳黧双眼紧闭,将泪死死地锁在眼底。 虽然是反过来安抚他,然而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由她嘴里说出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因为不愿见他慌张无措,为了她眉心深锁的安慰话,更多的是她也在试图说服,甚至是欺骗自己。 身体是自个儿的,对于日渐耗弱的状况她当然感受得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猜想应该与她为了救他,在人前幻形又擅动转疗脱不了干系。 怕是一定会有的,每一次短暂清醒后再合眼时,她都怕自己再没力气睁眼,再瞧不见那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时间在相依互偎的拥抱中仿若静止,直到老总管敲着门,颤颤地出声打断这一片温馨,「爷,皇上及丞相驾到,正在书房等您。」 低咒了声,罗修武再不甘愿也得放开怀中人儿,有些歉疚的开口:「黧儿,我去去就回,你别再睡下,回头我抱你去外头晒晒日。」 「两位哥哥一定是有要事才会亲自走这一遭,你甭挂心我,去忙吧。」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推开他的阳黧露出了让他安心的笑容。 「微臣参见皇上。」踏进书房,见到严炽书那身象征尊贵的明黄龙袍,罗修武立即单膝跪地,拱手请安。纵使亲如兄弟,然而在人前该有的君臣礼数他也不会疏漏。 「平身吧。朕不过是来不及换下这袭衣裳,可不是真端着帝王架子上太尉府。」随意摆了摆手,严炽书侧眸对身畔内侍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精明地领着一干人退出书房。 「欸,咱家黧丫头还好吧?」门才合上,摇着扇的玄殷便急忙开口探问。 望了玄殷一眼,罗修武对于他身边跟着的不是平曦,而是一位面生的女子这点感到疑惑,却不忙着追问,轻叹一声回道:「不见起色,刚刚才醒来喝了碗粥。」 「不是找了几位名医来瞧过,仍找不到病因吗?」啜了口茶,严炽书闻言也不禁眉心轻拧。 又一声轻叹,罗修武在严炽书身旁的椅上坐定,「说的都是一样的废话,我都想怀疑这些名医根本全是假冒的了。」 「甭急,这趟我把太医院里数十位太医都给带来了,等会让他们给黧丫头看看,保证马上药到病除。」能不靠圣旨便出动整个太医院,玄殷可得意了。 「没用的,黧儿不愿。」 闻言,严炽书重重放下茶盏,「病了还不让人医,这阳黧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黧丫头还在同你呕气,所以不想求医,想看着你恼慌吗?」 「不是的。她……有苦衷。」除了叹息,罗修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阳黧是只兽而非人这件事,不是怕眼前的兄弟无法接受,而是阳黧同他说过不能让人知道她身分的戒律。 看罗修武一脸欲言又止,玄殷可沉不住气了,「什么苦衷值得拿命开玩笑,你倒是说呀!」 面对玄殷的追问以及严炽书的挑眉等待,罗修武一脸苦恼,怎么也开不了口,岂料始终默默站在玄殷身后的女子却先开口了。 「她不是人。」 一句听似损人的话,顿时让三个大男人僵了脸,一心扞卫所爱的罗修武率先发难,沉厉的语气冰冷得像把无形利剑,「不准你这么说她。」 「纵然看重你的能力,可不代表朕容得了你这般诋毁公主。」说自个儿不是抬身分来访的严炽书这会儿也端出帝王威严了。 「喂,臭丫头,你甭给我惹事好呗?」暗暗叫糟,玄殷忍不住横了女子一眼,连忙打着圆场,「别气别气,这妮子打小在乡下长大,目不识丁,她没存心眼的。」 「她是谁?」冷凝着脸的罗修武,神色不见趋缓,朝着玄殷开口质问。 「我是避役。」女子向前一步,大刺刺地迎视罗修武凛冽的目光,「身为神兽的后代子孙,她,不会有事的。」 女子的话让罗修武一震,暗自在心中盘算起该怎么处置这知道阳黧身分的人,正想开口再细问时,向来最会看人脸色的玄殷却先插了嘴,「好了好了,都先缓缓,别正事未谈便先树敌。」 「为何你这么确定阳黧会没事?」曲指轻敲桌面,严炽书淡然开口。 「我答应帮你们,可没答应什么事都得向你们交代,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所谓。」 「放肆!你面对的可是当今天子,岂可出言不逊。」看不惯女子那副睥睨傲然的神情,罗修武一拍桌,厉声冷喝。 「天子又如何——」 女子还想顶嘴,一旁玄殷连忙挥扇掩住她未竟话语,开口说道:「你俩都冷静些,避役向来这性子,甭跟她计较。既然她说黧丫头不会有事,那咱们姑且先缓下,谈谈正事吧。」 「嗯。」轻哼一声,严炽书凤眸微闭,摆明了让玄殷自个儿演独角戏去。 「修武,让避役露一手给你瞧瞧,你便能明白了。」说完,玄殷朝女子肩头推了下。 只见女子翻了记白眼,随即双手掩面地低下头,当她再抬起头时,原先平凡无奇的长相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平曦那副绝美面容。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罗修武,也不免因眼前这一幕而瞠目,好半晌才开得了口,「这是……」 「这是避役的绝招,与东胡的和亲就靠她了。」未待罗修武问完,玄殷便先开口回答。 多年默契让罗修武一点就通,向来严谨缜密的个性让他开口再问:「避役来自何方?让她代替平曦和亲妥适吗?」 第二十六章 对于罗修武不轻易信人这点,玄殷自然是清楚的,于是便拍着胸脯说道:「她来自何方我也问不出来,但绝对不会是东胡。至于妥不妥适嘛,我是也只能相信她了,谁让有人不顾手足亲情呢。」语末,还怨恼地朝严炽书看了一眼。 那一记似女子般妖媚嗔怨的眼神,让状似假寐的严炽书额际狂抽,掌心痒得直想揍人,然而骨子里深沉腹黑的天性仍是让他忍下了,轻轻吐了句,「在必要时刻由她取代,东胡和亲之行,平曦仍是得去的。」 眼见玄殷被激得浑身气抖,罗修武连忙开口:「虽能变张脸,但避役恐怕模仿不来平曦的性子,再则和亲的重点毕竟是想藉由刺激医治平曦的痴症,平曦当然是得去的。」 「所以平曦还是得去东胡和亲啰?」被喂完一碗鸡汤,阳黧倦懒的靠在罗修武怀里,动都不想动地同他聊着。 「喔,接下来我除了要训练影卫外,还得领着那女子与众卫士培养默契。」 将她飘落颊畔的发丝拨至耳后,罗修武说得淡然,扛着重担的心却怎么也不轻松。 「好辛苦喔。」听他这么一说,阳黧不禁也心疼了,小手紧紧地握住大掌。 「所以你得快些好起来,别让我在公务中还得为你悬心。」罗修武微低首,在她白净的额头印下轻吻。 「我会乖乖的,也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对了,你刚说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呀?」说着说着,阳黧突然想起刚刚似乎听他提到颇耳熟的字眼。 「避役,很奇特的名。怎么,你认识吗?」 「避役呀……」能瞬间换张脸,又知道她是神兽后代,想来应该就是那个避役了吧,是说它怎么会愿意帮忙呢?难道也同她一样爱上人类了吗? 「黧儿,你认识她吗?」见她若有所思地抿唇不语,罗修武开口唤她。 「嗄?」 想得太认真,一时回不了神的阳黧满脸呆憨,可爱得让罗修武忍不住捏了捏她小巧的挺鼻,「问你是不是认识她呢,发什么傻呀。」 皱了皱鼻,低低打了个呵欠后,阳黧才回道:「不认识。只是她的名字怪得叫我好奇而已。」 夜很深了,罗修武却全然没睡的打算,明明见她打着呵欠,却私心地也不想她再睡,悄悄揪着心低问:「累吗?」 「还好,你累了吗?」知道他那份没说的心思,阳黧倒先舍不得连日守着的他竟夜不眠了。 「能陪着你,再累都无所谓。」感觉抱在怀中的温度似又凉了些,罗修武伸手拉过绸被盖着,抱人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贴心的举止,无声的关怀让阳黧既感动又窝心,越来越糟的状况却让她不知如何响应,只好转移话题,「我倒满担心平曦的,和亲之行你也会陪同前往吗?」 「按理说是会的,不过你玄哥哥……」一低头,罗修武这才惊觉怀中人儿不知何时竟死死咬着唇,额际冷汗直冒,搁在腰际的手紧揪着衣袍,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黧儿!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我没事……你继续说,我、我听着你说话就好……」不想让他担心,更天真地想透过转移注意力来忽略突来的剧痛,阳黧咬牙说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痛就喊出来,别再咬唇了,都见血了。」突来的变化让罗修武慌了手脚,伸手扳开她的嘴,宁可她咬着自己也不愿她再折腾唇瓣。 见他欲起身喊人,阳黧急忙扯住他的衣角,「别、别忙了,没用的。这痛我忍忍便好。」 「这怎么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受折磨,却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吗?」恐惧及焦虑让罗修武失控,气急败坏地吼着,却怎么也不敢踏离半步。 「你别这样……我会难过的……你、你就陪着我好吗?」 虚弱无力的话语狠狠刺痛了心,罗修武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她身疼,他的心更痛。 当罗修武手足无措地恼恨着自己分担不了她的痛楚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老总管慌颤的声音传来:「爷、爷呀,府外有一个人带着只大、大白虎说要见您。」 半夜被扰醒的老总管,想起刚打开府门时,便看见一头凶猛白虎恶狠狠地瞪着他,吓得他三魂掉到只剩一魂,一把老骨头抖到都快散架了。 「不见!我谁也不见,都给我滚!」轰隆隆的狂怒咆哮自房里传出,震得老总管整个瘫软在地,暗暗饮泣着明明每逢初一十五定烧香拜佛,怎么这会儿老天觉不让睡,还让他顶上了主子火气尖头啦。 「修、修武……」痛得连说话都使不上力的阳黧没听见老总管说了什么,可兽类的感知让她知道救星来了,便吃力地扯着罗修武的衣袖。 「可、可是那人……说、说他可以救公主呀。」可怜的老总管,声音还抖个不停。 罗修武在瞧见阳黧低嚅的唇形似在说着「麒麟」时,连忙开口喊道:「快去将人请进来。」 当老总管将人领进房,罗修武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周身仿若罩着圈金色薄雾,打扮贵气的男子,便是当年他受困脆林时梦见过的人。虽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见他身畔跟着只白虎,已经知道阳黧是只豹的他大胆臆测,此人的出现也许是阳黧的一线生机。 高大身形一低,罗修武单膝跪地,神眼恳切地朝那人说道:「求您救她。」 金瞳因罗修武突来的举止闪了下,细眉微挑,「堂堂一国太尉,跪我?」 「只要你能救她,就算你要我的命都行。」无惧地迎视那人浑身圣气,罗修武坚定地说着。 「可敬。」犀利的盯视了罗修武好一会儿,那人淡淡地轻吐两字后,便转向床榻上几近昏迷的阳黧,随即低吟了声:「霸虎。」 立在一旁的白虎立即走向罗修武,抬起虎掌朝他肩上推了推,见他不为所动,白虎低狺了声,张嘴朝他颈背一衔,使力将人给拖了出去。 夜里的凉风透过窗袭进房内,末整拢的薄幔因吹拂而飘晃,床上人儿似是睡着,然而那苦皱的眉眼以及几近残喘的呼息,怎么看都不似好梦正甜。 无声轻叹,男子轻扬起手,随着薄幔拢齐,躺在床上的身影也渐渐化成一具兽躯。 缓缓睁开那蓝中带绿的圆瞳,黑豹嘴颔微动,低鸣兽语,「麒麟主。」 「豹黧可知我为何而来?」再次挥袖,男子语出轻缓,却带着一丝威严。 疼痛因兽主的法力而缓解,黑豹吃力地跃下床榻,在地上伏低了身,「擅用转疗,人前化形,豹黧知错。」 「知错就没事了吗?」男子厉声责备,金眸冷绝一瞪,趴伏在地的黑豹瞬间被移形换位,又回到了床上。 「豹黧甘愿受罚。」 静伫片刻,麒麟再次轻叹,在榻畔坐定,伸手轻抚着黑豹,「记不记得上回你被我关了半个月的事?」 虽然不知麒麟主为何突然提起那件事,黑豹仍是乖乖应声,「记得。」 「那年倘若我没及时发现,将你关在晶洞让七彩晶石引出你体内的伤秽,恐怕你早瘸了腿。」见黑豹一脸迷茫不知所以然,麒麟缓缓再道:「你生来便是五奇兽里的疗愈兽,兽类的任何伤、病、痛,轻易便能由这副兽躯疗消于无,可你难道以为人类的伤体也受得住吗?」 闻言,阳黧这才知道原来麒麟主当年关她并非处罚,而是在救她,想起自己还因为这件事在心底怨了他好阵子,她不禁自惭形秽地垂低兽首。 「五奇兽里最皮的就是你,才睁眼几天便独自跑到境边让人类救下,而你也是最勇于追求的,可怎么就笨得不将戒律当回事呢?」 被说得一阵汗颜,阳黧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说话,「并不是不把戒律当回事,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呀。」 第二十七章 「就是瞧透你这般心眼,要不你在北狱时,我便可以阻止你。」见她颇不谅解的眼神,麒麟随即又硬声说道:「人前化形、擅动转疗这两条便够天收你了。」 照这么说来,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将她逮回兽域,是因为戚麟主去向天求情了吗?愣了一会儿,稍稍弄懂了麒麟意思的阳黧,不免带着一丝冀望的开口追问,「所以老天放过我了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到麒麟的话,阳黧幽幽地叹了声,「活罪也是豹黧应当领受的,但求天谴能不波及修武。」 听到它的狺语,麒麟神色不变,却不由得在心里嗟叹。都这种时候了,还只会把那人摆在先,虽然那人不算糟,甚至堪称人中龙凤,可真就值得赔上天赋奇能吗? 「天可怜见,你仍有选择的机会。一则离开他,回归兽域,恪守本分;二则弃去转疗异能永无能幻形,完成延续奇兽血脉的任务后,彻底成人,隔世六道轮回。」清澄明亮的眸光望向床上黑豹,麒麟将决定权抛给它。 「我绝对不离开他。」开什么玩笑呀,她好不容易才探得了他的心,如愿得到了他的爱,现在叫她离开他,那她一路走来是在走心酸的啊?! 「所以?」 「没有第三个选……项了吗?」才开口,阳黧就被凌厉眸光给瞪得气弱,语末根本就只剩含在嘴里的气音咕哝了。 弃转疗异能,代表她再也不用为任何兽的伤负责;无能幻形,代表她再也不能像豹一样爬上高高枝头晒太阳,遇到攻击时也没有尖牙利爪可以还手。 听起来好像有点惨,以豹来说。可若是另一个选项,那不管是当豹或是当人,她都无法忍受呀。轮回就轮回吧,至少这一世她能够与他相爱。 几瞬的思忖,黑豹坚定且慎重地开了口:「我择二。」 完全不意外黑豹做的选择,麒麟扬袖一挥,大掌轻轻覆上已成人形的阳黧那光洁的额,低低缓语,「你向来都是我最疼爱的……」 随着话语迸落的是如雾般的金芒,从麒麟掌间穿透了身,异能被彻底抽离的瞬间,剧痛让阳黧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 门外,一脸焦急的罗修武来回踱步,平素的冷静内敛全然消失。他想进去陪在她身边,想紧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然而,那庞大虎躯硬生生挡在门口,只要他稍有躁进,便凶恶狠狺,从它的表情,罗修武知道它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黧儿不会有事吧?」除了轻浅到几不可闻的低呜,房门内什么动静都没有,罗修武忍不住对着白虎开口。 麒麟主都亲自来了,还会有事吗?虎眸轻瞟,不屑地哼嗤了声后便转过头,将硕大的脑袋搁靠在交迭的虎掌间。 见白虎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情,罗修武背靠着栏柱抹了把脸,忽尔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谢谢你当年冒雨将我驮至石洞。」 罗修武的话让白虎倏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净是不可思议的受宠若惊,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吩咐下人去切块肉。 当新鲜的大块生肉摆上眼前,白虎凶霸的眼神霎时柔了,尽管心里有道声音在吠着:有节操些,别轻易便被一块肉收买 …仍是晃了晃尾巴,朝罗修武咧了咧嘴,便开始大快朵颐。 叮咛老总管管好府内众人的嘴,不许将今夜之事走漏后,罗修武蹲低了身,大胆地伸手拍着白虎,「你是黧儿的好友吧,这块肉够你填肚吗?不够的话,我让人再去准备。」 这人倒颇有心,难怪那臭黧子要死心塌地了。毫不客气地吞咬着肉,明明是只大白虎,圈绕着黑环的尾巴却像只忠犬般晃个不停。 「啊……」骤地传来的一声尖嚷,惹得罗修武脸色惨然大变,相准白虎专心吃食的轻忽空档,他再顾不得其它的打算踹门而入。 岂料脚才抬起,反应灵敏的虎掌利落迅速一挡,硬是将罗修武挡退数步。 欸,还真以为一块肉便能收买我呀!虽然你人挺好,可我才不会笨得违背麒麟主的命令。挡下罗修武后,白虎又恢复一脸凶样,霸气地挡在房门前。 「求求你让我进去,我真的很担心黧儿。」虽然那凄厉尖嚷已停歇,可高悬着一颗心的罗修武没亲眼见到阳黧就是无法安生,仍旧想破门而入。 就跟你说她不会有事嘛,是听不懂啊!面对罗修武的顽强,白虎发出狺吼,庞大身躯摆出攻击戒备之姿。 「霸虎。」 一人一虎对峙之际,清浅嗓音传来,瞬间让白虎敛下气势,虎步才轻挪,着急的罗修武便急急地闯了进去。 「黧儿、黧儿,你没事吧?」大步一跨,罗修武激动地膝跪在榻畔,拉着阳黧的手焦急地唤着。 「你现在怎么唤,她都不会醒,别白费力气也别扰了她。」麒麟转身朝门口走去。 「请留步。」仍放不下心的罗修武顾不得礼数,一个闪身便将人拦下, 「黧儿真的不会有事了吗?为何她仍昏睡不醒?」 金眸瞅觑着罗修武,从那双瞳眸里望见悬心担虑,以及难以自持的真诚爱意,麒麟在心底浅浅笑了,脸上表情却仍旧清冷疏离,「莫负她,她就不会有事。」 「我,罗修武,在此立誓,倘若负她,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身为兽域之主的麒麟没对他的指天誓心做出任何响应,只是朝白虎侧首,「霸虎,两日回,不得耽搁。」 说罢,一阵金色轻烟弥漫整室,待烟消无形,房内便只余罗修武、阳黧,以及蹲坐在榻边的白虎。 隔天中午,阳黧醒了,开心地扑在白虎柔软肚腹上蹭了好一会儿,然后鞋也没穿便精神奕奕地冲出了房,一看到在后院舞枪的罗修武便抱扑了上去。 再隔日,时序迈入寒露那一天夜里,双眼红肿的阳黧紧紧揽抱着虎颈,哭得涕泪纵横,嘴里不住地嚷着:「呜……胖阿虎,你不要走嘛。」 奋力挣脱箝制,白虎举起虎掌,扎扎实实地赏她一记头槌,「臭黧子,你存心害我被麒麟主罚吗?」 「人家舍不得你嘛……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耶,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在白虎身上擦着眼泪鼻涕的阳黧,仍旧不死心的抽抽噎噎。 「你好意思说咧,是谁为了个臭男人,宁舍兽身奇命的?」兽语吠嚷,白虎嫌弃地想推开阳黧,「欸,你别再擦啦,脏死了。」 来到房里,罗修武便因眼前这一幕失笑,扶起仍赖挨着白虎的阳黧,轻柔地拭去她挂在颊畔的泪,「黧儿,别孩子气了,你明知道虎兄自有它该回的归处。」 「可、可是人家就舍不得嘛。」转而赖坐在罗修武身上的阳黧吸了吸鼻子,心酸酸地说着。 罗修武执起她的手,凑在嘴边轻吻,眸光坚定地直视着她,「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爱着你的。」 听着他这般真挚的示爱,向来不识羞的阳黧也被惹红了双腮,情难自禁地将脸埋进他胸口。 喂,你们两个,非得在我面前晒恩爱吗?喷嗤了声,硕大虎躯一转,毫不留恋地走了。 「胖阿虎……」当白虎身形消失,阳黧止息不久的泪又从眼眶滚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难过也别为难它了。别哭了。」柔声低哄,罗修武俯低头,吮去她脸上的晶莹泪珠。 【第九章】 霜降变了天,立冬交十月的时节,整个京城热闹非凡,各家门户张灯结彩,将清冷的冬染出热情的喜红,全都是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尉迎娶公主的盛大婚典。 虽说是天子赐婚,可繁复的三书六礼仍是少不得的,经过了个把月的折腾,罗修武总算在良辰吉日的这一天,亲自将公主自宫中迎娶至太尉府。 第二十八章 行过交拜大礼,太尉府主厅里没余下多少人,反而是前后庭的各偏厅里摆满了喜膳圆桌,坐无虚席。 不让人窥得的主厅里,一身便装打扮的严炽书浅然衔笑,朝着罗修武执起酒盏,「新郎倌今日可是笑够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劳谢你的赐婚。」终于能够真真切切地拥有心上人,罗修武心中踏实,欣喜之情不言而喻。 「这会儿就知道谢啦?之前不知是谁还怨着兄弟给他找麻烦呢。」坐在右侧的玄殷在调侃之余仍没忘给身旁的平曦夹菜。 「算我对不住兄弟你,这就自请罚酒得了吧!」说着,罗修武豪气地连干了三杯,便又转身迎向前来敬酒的几位心腹。 这头酒酣耳热,喜兴正浓,殊不知后头喜房正笼罩着风雨欲来的低压。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坐在床边,红盖头下巧妆过的娇丽脸蛋上却是眼眶红红、鼻头红红,似是受了多大委屈般地猛掉泪。 说什么忍个几天,之后便能长相厮守永不相弃,事实上却是她从半个月前便乖乖地回宫待嫁,好不容易熬到了出阁这日,却在好半天的折腾后,连他的脸都没能见着。 独坐喜房两个时辰的阳黧越想越呕,越发觉得自己受骗,憋了好久的闷气让她再也坐不住,一把扯掉了红盖头,抓着衣摆便跑出了喜房。 「欸,我的姑奶奶呀……红盖头得留着给新郎倌掀呀。您、您这是要上哪去呀……」没料到新娘子居然会不顾忌讳地来上这招,来不及阻挡的喜娘慌慌张张地边喊边追了去。 「我不嫁了!」一句不满的娇声斥嚷,打断了喜宴的欢愉气氛。 冲到主厅的阳黧,在看到众人兴高采烈地把酒言欢,被搁置一边的委屈整个爆开,转头朝一身蟒袍玉带的新郎倌嚷道:「罗修武,我不嫁了,我不要成这什么鬼亲了!」 这都拜过堂了,还说不嫁是哪招呀?举着空杯的严炽书被喉间的一口酒给呛咳了声,而玄殷正夹着块炖春鸡的手也硬生生顿在空中,就连那被指名道姓的新郎倌也跟着愣了一瞬,随即便因娇颜上的泪而舍不得了。 「嘘……新娘子不该哭的,谁惹你不开心了?」没空理会一旁又喘又急着想解释的喜娘,罗修武大步一迈便将阳黧揽进怀里,心疼地哄着。 罗修武一开口,阳黧心下的不满全给溢了出来,眼眶里的泪珠子像泄洪似的成串滚落,捏紧的拳头全往他身上招呼,「你啦,就是你啦!说什么成了亲便只与我厮守,结果你们却在这里吃香喝辣的,丢我一个人在房里算什么嘛!太过……唔——」 满肚子气恼的话还没说完,一记温热的薄唇便堵了过来,带着酒味的吻,强势却又温柔,怜宠诱哄的吮吻,让阳黧感到有些醺醉的轻茫,上一瞬闹气的浮躁轻易被安抚,甚至带着莫名渴求地追逐着更多缠绵。 好一会儿,罗修武才缱绻难舍地松开那被吮得微肿的瑰嫩唇瓣,俯首轻抵着新娘子的额,像喃着咒语那般低哄,「乖,冷静些。」 将那染上淡淡情欲的红润脸蛋压藏胸前,罗修武转向圆桌,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浅浅笑道:「我想是时候洞房了,恕我不多陪,你们各自随兴吧。」 说完,在鼓噪的掌声与戏弄的口哨声中,罗修武将始终紧搂在怀中的阳黧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朝喜房走去。 「呿,见色忘友,也不想想是谁帮他把小娘子拐回来的。」看着新人忘我的离去,玄殷忍不住坏嘴地讥讽了句。 「千里姻缘一线牵,修武终究是有了良伴。今夜,咱们不醉不归。」欣然笑喟,严炽书随手一摆,召人再送上美酒佳肴。 皇上,虽然太尉娶媳妇是大喜,可您明儿个还是得上朝呀。随侍一旁的内侍总管在听到主子的话时,不由得垮了脸,连斟酒的手都抖了。 回到喜房,罗修武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后,便直接坐上床畔,将阳黧抱坐在自个儿腿上,接着抬起她的脚,脱掉那缀着珍珠的绣履。这么折腾了一日,他可舍不得再让她足尖点地。 倚在结实的壮阔胸膛,被一路抱回房的阳黧,这才觉得踏实安心了些,倒是单纯的脑袋瓜对于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没半点想法,只是娇憨地任由他脱了她的鞋,再轻柔地为她卸下那顶重死人的凤冠。 「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指尖轻撩她泼墨般的微卷长发,罗修武挑起她小巧圆润的下巴,爱怜地问着。 眼前那缓缓张合的薄唇让阳黧有些心猿意马,不久前那记火辣热烫的吻让她脑门都还熨烫着,此时与他这般贴近,连呼吸都混在一块儿,他问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晓得自己咽了咽口水,接着便失心疯地朝那诱人的性感薄唇迎了去。 突然袭来的嫩唇,让罗修武有些意外,下一瞬便反客为主地勾缠住那顽皮却技巧欠佳的软滑香舌,诱引着生涩却渴于攀附的她与他一同陷入情狂。 炙热的薄唇先是将她的唇瓣仔细描绘了几回,在她因那呵护至极的柔情酥心软骨无力招架时,热烫的舌便挟着强势之姿悍然入侵芳腔,轻挑、勾缠、吮逗,青涩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动地随之起舞,连呼吸都给夺了去。 终于能够真真切切地拥抱着她,明知不该过于躁进,罗修武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那甜香嫩唇,直到感觉怀中的小女人几要喘不过气,才强迫自己略略松口,向来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粗嗄,「小口的呼吸。」 缺氧的小脑袋糊成一团,嫣红唇儿微张,阳黧嘤嘤轻喘,总是清澈的眼因染上情欲而迷蒙,对上罗修武那像燃着火苗的幽闇眸色,胸口怦怦狂跳,直到看他将她放坐在床,意欲起身时,她才心慌意乱地忙扯住结实臂膀,「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瞧这婚典把她吓成什么样了。罗修武心疼地在她额际轻吻了下,「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怎么舍得丢下新娘子呢。我只是要去取合卺酒,别担心。」 闻言,阳黧这才松手让他朝圆桌走去,缩起了光裸的脚丫子坐在床上,偏着头不解的问着,「合卺酒?你刚在厅里喝不过瘾吗?」 罗修武端着以红绸带系起的两只酒盏回到床畔,被她傻气的话逗得沉沉低笑,「这合卺酒是我们得一起喝的,交杯盏象征姻缘连理成枝,百年好合。」 「不喝我们就不会百年好合,长相厮守了吗?」双手捧着他递来的酒盏,那刺鼻的酒味让阳黧皱了皱鼻,有些嫌弃地嘟囔着。 肘臂轻勾,罗修武带着丝邪气的哄她,「就是个讨喜的寓意而已,乖,为我喝了它。」他当然知道她讨厌酒的苦辣味,但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忘了那滋味。 沉魅的声嗓,轻怜蜜意的哄诱,阳黧拒绝不了,只好蹙着眉头乖乖将酒灌入喉,接着便被呛得轻咳了起来,小手死命地在嘴边搨着。 看着她被呛咳得连眼圈都泛红,白嫩的脸蛋浮起红晕,像颗蜜桃般惹人垂涎,罗修武喉头一紧,手中见底的空盏随手一扔,连带她手中那盏也拿得远远的一并抛落在地。 落地的两只酒盏,恰恰呈现一仰一合,正巧应了天覆地载、阴阳和谐之大吉大利的意味。 还不及反应手里突然空掉,阳黧便被压倒在大红喜被上,那力道强得连她胸口都给撞疼了。鹰般俯袭的唇吞噬她的讶然轻呼,男性沉麝气息瞬间在檀口萦绕,盖过苦辣酒味,同时也夺走她的神智。 这次的吻不若刚刚那般柔情缠绵,是一种几近强硬、霸气,而且狂野、炙热的吻,因为他急切地想品尝她的甜蜜,占有她的娇柔。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尾声 【尾声】 两年后。 兽域某处,平静的湖面映着月光,也倒映着两个身影。 「别再哭了,瞧你眼睛都快肿成核桃。」轻叹一声,罗修武将爱妻抱坐腿上,大掌轻柔地拭掉她颊上的泪。 「呜……人家真的很舍不得墨宝嘛,它还那么小……」想起稍早前麒麟主带走儿子的情况,为母的天性让阳黧怎么也止不住泪。 「它可是拥有转疗能力的小黑豹,况且有麒麟主照料着,它一定会平安的。」嘴里说着安慰,可罗修武的心也有着同样的不舍。 成亲后,他便从阳黧口中得知,她有延续奇兽血脉的责任,当她一被诊出喜脉时,麒麟主便出现他们面前,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便是承袭转疗异能的五奇兽。 「你不会舍不得吗?墨宝毕竟是你儿子呀。」阳黧从他怀里抬起头,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何须面对骨肉分离的痛。 见爱妻离愁的情绪平复了些,罗修武轻吻着她的额心,「舍不得也得舍。」 薄唇厮磨着她的耳鬓,「再说我们努力点,还怕明年不抱着个娃儿来找他豹哥哥嘛。」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敏感的耳壳上,像电流般让阳黧哆嗦了下,可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后,她忍不住伸手往他胸前槌了一记,「我才不要!生孩子痛死了,要生你自个儿去生。」 「我生就我生,可首先我需要娘子的配合。」话才说完,罗修武已经将她压倒在草地上,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脸上。 「我才不要配合你,放开我啦……」阳黧细声娇嚷,抡起的双拳不停地往他身上招呼,使劲地推阻着欺压在她身上的强悍,「放手啦,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跟你……唔……」私处突然被硬实的膝盖一顶,暧昧的酸软快慰让她忍不住低吟了声。 罗修武当然知道这不是欢爱的好地方,只是与亲儿分离的遗憾让他心里空了一块,渴望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乖,让我好好吻你,让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你在我怀里,让我知道无论如何,我至少还拥有你,好吗?」 他的话听得阳黧一阵心酸,纤臂圈上他的颈项,仰首迎向他落下的唇,「对,你还拥有我,永远。」 罗修武虔诚地吻住她的唇,狂热的舌探入甜口,掠夺般的吸吮,两颗心在唇齿交缠、相濡以沫间全心付出,就算呼吸已紊乱,依然缱绻。 缠绵的吻久久未歇,直到夜风袭来,罗修武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唇,抱着爱妻翻个了身,拉过毛毡覆住相贴的身躯。 厚实的胸膛,温暖的体温,呵护的拥抱像个安全的避风港,让阳黧放心依靠,抵不住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却又突然开口问:「欸,你真的很希望我再生个孩子吗?」 怜宠地吻了吻她,罗修武在她耳际低喃,「如果你怕痛不想生,我就不想要?,如果你想生,我便想要。」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呀!偎在宽厚胸膛悄悄笑眯了眼,阳黧真心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后记 【后记 童遥】 大家好,我是童遥。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谢谢每一位翻阅这本书的朋友! 谢谢禾马出版社给予我出书的荣幸! 谢谢雀姨大力相挺的帮我写序文! 谢谢决明热情赞助的赐想笔名! 谢谢辛苦的编编给我的提点与建议! 这么说也许有点厚脸皮,但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孩子。 从浮现有些可笑有些妄想摘月的傻念初衷,到抱着这热呼呼的新生书宝宝的现在,这跌跌撞撞的一路上,我很幸运的得到好多好多的帮助!即便只是短短几句「不要放弃,把它完成」、「加油,你可以的」、「对自己有信心点」的打气鼓励,对于笨笨地在坑里铲着土的我来说,都是最大的力量!是我勇气的来源! 收到确定出版消息的隔天,我跟一位好姊姊分享时,她说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让我在计算机前红了眼眶。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立有大志,可我知道即便一再挫败想就此放弃,但心中那份执拗的坚持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于是,我熬着、拼着,带着天真的勇气,咬紧牙关的写下去,然后,万分幸运的看见那朵名为梦想的花朵,缓缓绽放。 在投出这本稿子后不久,我便进医院动手术切除某器官,虽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毅然地做了决定,可和大部分人一样,我也不免为这决定感到难过与心酸,甚至因为发炎引起的败血症在生死关前晃了一遭。 这让我想起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过的一段话:每一个为了梦想放手一搏的灵魂都是美丽而勇敢的,正是因为这种勇气,我们才会变得比自己认定的自己更好、更坚强。 我想分享的是,不论是追梦抑或单纯的抉择一件事,只要你有勇气,即便失败,也一定能在过程中发掘到与过往不同的自己的能力!即便只是发现自己坚强了点、耐受度高了些,也都值得我们骄傲地对自己说:「你很棒!」 最后,再次谢谢愿意翻阅这本书的你们,我不够好,但我会更努力!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