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出头天》 第一章 【第一章 庶女的生存之道】 「小姐,小姐……」 眼皮很沉重,挣扎在梦与现实之中,昏昏沉沉地,一下子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外黄内白的嘻哈客在消防柱前跳着机械动作的街舞;一下子是古朴老旧的屋檐,屋檐下是一整排的青石阶梯,从这一端连接到另一端。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只想永远沉睡。 可是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总是不肯饶过她,一声高过一声的不断在耳边萦绕,吵得人无法入睡。 缓缓地,一只水灵灵的大眼似睡似醒的睁开,有些茫然的双瞳没有焦距,好像不知身在何处,出现记忆的断层,要想好久好久才能慢慢想起自个儿到底是谁。 不自觉地,举起白嫩中微带红润的双手,看得发怔了,这手好小呀!圆润可爱的小指头彷佛刚从海里捞起的珍珠,润白润白地,透着珍珠光泽,没有一丝令人遗憾的瑕疵。 她是成清宁,也不是成清宁。 或者说她本来就是成清宁,一名事业有成的芳疗师,三十二岁,和好友开了一间芳疗馆,生意正蒸蒸日上,馆内员工有上百名,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刚晋升亿万富婆。 那一日是好友生日,也是好友男朋友的求婚日,大家都很high,喝高了,红酒、白兰地、琴酒、兰姆酒混着喝,开了起码三十多瓶酒吧!互相灌酒闹翻天了。 喝着喝着,有人提议到山上看星星,那才有求婚的罗曼蒂克,星光、月光、萤火虫,那多诗情画意。 于是乎一行人开了三辆车摸黑上山,还真是酒胆大过天,在迂回的山道中飙速,谁也不让谁的猛踩油门。酒后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好一句警世语,因酒精而迷失了神智的他们果然出事了。 因为不熟悉路况,前车在转弯时撞上护栏,当下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停住,第二辆即便看到情况不对也来不及煞车,直接撞击前车,前车狠狠撞向山壁,车身右侧内凹了一大块。 第三辆车更横冲直撞的连煞车也不踩,「砰」地一声,把第二辆撞得后车厢都扁了,坐在后座的人随着凹陷的车体整个人被卡死,身体呈现不规则的姿态,或气胸,或骨折。 很不幸的,成清宁就是第二辆车后座的乘客,在她身边的是满脸是血的好友,闻到汽油味的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已经陷入昏迷的好友推到车门弹开的车外。 留存在她记忆中最模糊的一幕是,一样全身是血的好友男朋友跛着一条腿将好友拉离车子,正想回头抢救她时,轰隆的爆炸声起,她就这样活生生的葬送在大火里。 所以,她很怕火,用了三、四年时间才勉强克服,她不想一辈子陷入畏火的梦魇中。 「小姐,小姐,该起床了。」 半新不旧的秋香色如意吉祥纹的床幔被拉开,缀着床幔上的栗子形银铃叮叮当当的响起,唤醒走神中的小姑娘。 成清宁喜欢铃声,那会让她感到不寂寞,有声音作伴,她不是一个人孤伶伶地,铃铃铃的声响让人安心。因此除了床幔上的铃铛外,她在窗户下方挂了一串自制的竹片风铃,每当一起风,风铃便会发出悦耳的竹片撞击声。 在这个有百年世族之称的宁平侯府里,她所能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就连她身下所躺的黄梨木雕花拔步床,也是嫡姊用了两年汰换不要的,她厚着脸皮要来。 会这么卑微,只因她是庶女。庶女,多悲摧的身分。 还是一个姨娘已经失宠,不受嫡母待见,生父也不重视,无才无德又无惊人美色的庶女之一。是的,她还不是唯一的。 成清宁的姨娘原是一名七品县令的庶女,她的外祖母在县府里还算是得宠,小有凌驾主母之势,这位外祖母和成清宁的姨娘一样眼光高,想挑人品出色的、出身不凡的,最好是高官厚禄,有权有势最好,能让母女俩一步登天,彻底压倒主母,扶妾上位,母女俩从此呼风唤雨,荣华富贵一生。 一日,机会来了。 宁平侯府世子奉旨到地方上赈灾,入住县府衙门,在小妾软语温存的枕头风下,也想升官发财的县令二话不说地把庶女送给宁平侯世子,红袖添香,侍寝枕畔。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貌美如花,眉儿妩媚,身段娇嫩有致,莺声软细像会勾魂似,一时把持不住的世子爷便收用了,还夜夜沉迷其中,贪恋床笫滋味,差点误了赈灾大事。 当世子爷回京时,身边多了位娇媚多情的美娇娘,没多久就抬为姨娘,颇为宠爱了几年。 但是色衰则爱弛,世子爷是何等人物,岂会专宠于一人,除了元配外,还有多名侍妾、通房,一个比一个娇俏,一个比一个稚嫩,一个比一个更会讨好世子爷。 当老侯爷去世后,世子爷成了新任侯爷,成清宁的姨娘还是后院的一个姨娘,并未因夫君身分上的不同而有所变动。 而这时更多的美女入府,侯爷几乎要忘了她的存在,要不是崔姨娘生了侯爷唯一的庶子,只怕早就丢进哪个犄角旮旯里乏人问津,连院子也被发配到最偏僻的角落。 不过也是因为这名庶子的出生,改变了成清宁的一生,原主早在四年前死了,取而代之是另一个成清宁。 「小姐,你醒了没?」 床幔一拉开,上钩,铃声乍停。 一张年约十一、二岁的清秀小脸露了出来,小鸟似的眼睛探向隆起的被褥,轻摇着床上的人儿。 「天还没亮,黑的。」为什么她得天天早起,她还在发育,不睡足十小时会长不高。 「不早了,都过了寅时,卯时三刻要到夫人院子请安,要是小姐去晚了,只怕又要受罚了。」只能去早,不能比别人到得晚,这是规矩,谁都得遵从,谁叫她不是嫡女。 「荷叶,我困……」真不想离开暖呼呼的被子,人为什么要为了不喜的事受罪折腾自己。 名叫荷叶的丫头接过另一名丫头荷心拧干的巾子,往小姐困倦的小脸上一擦。「再困也得撑着。」 「我昨儿夜里练字练很晚,手好酸……」成清宁撒娇的举高手,藉着十岁的身躯耍赖。 「奴婢给小姐揉揉小胳臂。」荷心忍笑的上前,替老把自己当成小孩的小姐揉按手臂。 在这年代,十岁已经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一及笄便要嫁出门了,哪还能再这般任性。 「还是荷心好,荷叶太凶了,一板一眼,小姐我的小心肝都吓得怦怦直跳。」她摸着胸口,一脸惊吓不已的神情。 类似唐、宋两朝的大明朝并非现代所知的历史上有所记载,建朝至今三百余年,历经十三位皇帝,国运昌隆,民生富足,当然也有几个虎视眈眈的边疆小国想来分一杯羹,觊觎这块肥肉。 因此军队的成立也是必然的,全国上下有近两百万的大军,分别让三位大将军把持,其中一人乃是与皇上相差二十五岁的皇弟秦王皇甫桓,少年英雄的他人称「战国将军」。 成清宁来的那一年她六岁,正巧是秦王雏鹰初飞,以五万兵卒大败西夷二十万大军,凯旋归来的第三日。在五岁以前,成清宁是崔姨娘捧在手心上的宝,怕她冷着,怕她饿着,连宁平侯夫人想碰她一下都不行,就怕唯一的孩子被主母害死。 可是七少爷成弘武一出生后,她这位三小姐就成了多余的摆设,崔姨娘眼中只有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口中肉儿、心肝儿的直喊,浑然忘却她还有一个疼了五年的女儿。 被生母忽视的小女娃气不过,便趁着乳娘、丫鬟不注意时跑到荷花池玩水,一不小心就失足落水了。幸好有一位刚好来做客的少年路过,看到在水里载浮载沉的她,顺手把她拎了起来,这才免于一死。 年幼的成清宁吓过头,哭着要找姨娘,可崔姨娘只顾着幼子而未理会她,当晚她就发起高烧,等烧退了,成清宁已经不是成清宁了,一个同名同姓、来自现代的灵魂取代了她,延续她的生命。 「谁的心口不跳?小姐还是快点起身,误了问安的时辰,奴婢们也吃不消。」板着脸的荷叶较严肃,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是家生子,家里五代都是侯府的奴才,母亲是大小姐成清仪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说话还算颇有分量。 第二章 而荷心是外面收进来的,五岁时被家贫的爹娘卖进府,一开始只是灶房的烧火丫头,后来因为人手不足才被调往三小姐的院子,从三等丫头做起。 老侯爷生有四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是庶出,其余三子一女皆是老夫人所出,兄弟间还算和睦。 因老夫人还在,四兄弟并未分家,还住在同一个府邸,只是二老爷外放为地方知府,举家搬迁过去,庶出四弟也在侯爷兄长的举荐下去了开平当县令,因此仍待在府中的只有侯爷和三老爷一家。 少爷、小姐的排行是依出生的先后来排,不分房头,早成亲的侯爷先有了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而后是老二家的三少爷,三老爷家的庶长女为二小姐……以此类推。 所谓的排行也不算重要,凡事以大房为主,而在成清宁这一辈,男嗣一共有九名,而姑娘只有四名,其中只有长房大小姐才是嫡出,其余三人皆是庶出,嫡生女竟出乎意料的少。 因此在宁平侯府,即使是庶女也能过上「小姐」的日子,并未受主母苛待,虽然在日常用度的待遇上不如嫡女,但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一律是嫡女的分例减半,无须伏低做小,看人脸色过活。 不过如果自己要找死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向识时务的成清宁从不做出头鸟,她太明白韬光养晦的真理,掐尖要强反而死得快,身为非「原住民」一族,她来之后第一件要事是尽快熟知有关大明朝的一切事务,从历史、文化、礼俗着手,想办法融入,让自己变成百分百的土着。 不过头件事——文字就难倒她了。 崔姨娘虽是知县庶女,可本身不识字,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偏偏对读书识字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一心「向学」的成清宁毫无半丝助益,只能由着她自个儿摸索。 而大明朝的文字和现代文字相似却有些出入,念得吃力的成清宁不得不求助外力,谁会相信受了十六年教育的高材生居然不识字,书册上的字既熟悉又陌生,完全是在考验她学习的耐性。 好在她有个自诩大家闺秀的嫡姊,在她三言两语的哄骗下,自愿教她习字练字,让她不致当个文盲。 「嫌奴婢太凶?小姐以后挨手板时别向奴婢使眼色,让奴婢机灵点去向大小姐求情。」好了伤口忘了疼。荷叶冷脸一板,当主子的小姐立即气势一弱。 「好了啦!我就要起来了,别再用言语吓唬我,帮我梳头、更衣,一会儿就去母亲的院子请安,我要穿那件茜红色小袄。」 人在屋檐下,头不低不行。 当庶女最要紧的大事是勤劳动,劳动两根细竹似的瘦腿向菩萨上香……啊!是向嫡母尽孝道,以无可挑剔的礼数让人无法说嘴,她才能在这个富贵窝里幸存下来。 虽说名义上是小姐,可嫡庶分明,一样是侯爷的女儿也有高低之分,她大姊的院子就足足有她的两倍大,还有花园和养鱼的小池塘,栽满名贵的四季花卉。 成清宁的院子小不说,还只能种些寻常的花草,什么牡丹、兰花、月季、垂丝海棠是别想了,有几棵桂花和菊花就是件美事,连服侍的丫头、嬷嬷也少得可怜,一共不到十二名,这还包括守门的婆子、扫地丫头。而成清仪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仆婢就有三十多名,她还是府中少数主子设有小厨房的,侯爷夫人特地为她准备了三名从宫里出来的御厨,从小吃、糕点到江南美食,要什么有什么,是全府最受宠的。 抱对粗大腿的成清宁有幸蹭上几口美食,和府里其他几个庶女相比,她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一个,要是另一个小她两岁的庶女…… 才想着,甫一出院子的成清宁便遇着梳着小髻的成清贞,她是香姨娘所出,今年八岁。也不知她姨娘是怎么教的,小小年纪就有些眼高于顶,对同是庶女的成清宁毫无一丝敬重,反而处处拿自己当嫡小姐看待,举凡嫡女有的,她哭着、闹着也要一份。 「你没衣服好穿了吗?老穿得这么俗气,真是丢尽我们侯府的颜面。」实则嫉妒不已的成清贞仰着鼻孔,状似不屑的睨视身着茜红色绣菊小袄的庶姊,满眼蔑视。 她的肤色偏黑,香姨娘用尽各种法子也无法让她变白,因此太过浓艳的衣服她不合适,而偏素的衣裙又显得她皮肤黯淡,在穿着打扮上多了不少限制,没法衬出好肤色,连带着颜色也逊了三分。 在香姨娘入府前,崔姨娘是除了侯爷夫人外最受宠的女人,不过出身江淮河畔的香姨娘一进府,崔姨娘很明显的受到几分冷落,因此两位姨娘之间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争斗得很厉害。 想当然耳,她们的儿女也合不来,虽然没有明面上的争吵,但绝对不可能和睦相处。 崔姨娘比香姨娘占优势的是她有一个儿子,即使目前香姨娘较为受宠,可十年、二十年后,崔姨娘有儿子养她终老,而香姨娘一旦嫁了女儿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时她也人老色衰,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妹妹,我月银少嘛!要省着点用,以后存起来当嫁妆。」在这坑爹的年代,没点银钱傍身还真是不行,出了府门人家看的是银子,阮囊羞涩,纵是出身侯门也没用。 她只是庶女,在亲爹面前并不得脸,什么身分、地位全是空,没有嫡母的帮扶,将来一嫁出门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任其飘远,自生自灭,最后落个任人践踏的下场。 「犯得着摆出一张穷叫花子的嘴脸吗?你是侯府的小姐又不是乞丐,想用银子还少得了你不成?真是上不了台面的穷酸。」一身铜臭味,满脑子银子,简直拖累府里姊妹的名声。 不怒不恼的成清宁笑得像枝头上的花朵,娇美可人。「是,姊姊受教了,日后要大手大脚的花用。」 「去,你不要跟我走在一起。」她嫌弃的撇嘴。 天生肤白,再加上茜红色小袄,一张小脸被衬得粉嫩粉嫩地,稚嫩的脸儿恍若一朵粉色小花,叫人几乎移不开眼。「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呀!要不,你走快点,不要与我同行,我们都是要向母亲请安。」 年纪还太小的成清贞掩不住脸上神色,恨恨地瞪向庶姊。「不许跟,你走假山旁那一条小路。」一说完她两条小短腿飞快的往前迈,有些急促地想把成清宁丢在身后,不让其抢先一步。 若说成清仪是她第一讨厌的人,那么成清宁不用说就是第二名,若没有她们两个,她会像三房的二姊姊成清沅一样,虽是庶女却被当成嫡女宠着,寄在三婶母名下,三房上下个个都疼她如珠如宝。 「欸!荷叶,你家小姐几时生得面目可憎了,躲我像躲恶鬼似的,你看四小姐的腿脚多利索,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她一早还照过铜镜,并未变成修罗或夜叉呀! 面无表情的荷叶一如往昔的绷着脸,「小姐你不捉弄四小姐,她就不会如兔子般的跑走。」 「你是说我欺负她?」遇到个不知死活的二货,心情真愉快呐! 「奴婢不敢。」 「你要不敢就没人敢了,小姐我也是在你的淫威之下,被你管得不敢吭声……」成清宁半带数落半不满的认为荷叶太重规矩,把自个儿绷得死紧。 偶尔放松一下无所谓,老是拿着教条鞭策主子,不累吗? 「哪个奴婢敢管你,尊卑不分了吗?」 弱柳似的身影缓缓走近,抽长的身子、纤不盈握的细腰,已具少女风姿的成清仪如同一朵正要盛放的芍药,花枝娇嫩,容貌妍丽,一双泛着春色的水瞳透着浅浅笑意。 「大姊姊……」哎呀!真是美丽的风景,光是往那儿一站便展现出大家风范的气度,明媚娴雅。 「走慢点,小心跌倒了。」这个妹妹呀!老是莽莽撞撞地,一点也不安分。 「看到大姊姊我高兴嘛!走得就有点快了。」粗大腿呀!不抱紧点怎么成,有个当太后的姨母,嫡姊日后只会嫁得好,不会低就,身为庶妹的她当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找对靠山比重新投胎还重要。 「要去母亲那儿?」成清仪笑着抚抚个头只到她胸口的妹妹的头,轻拭去她额头上的小汗珠。 第三章 成清宁点头如捣蒜,表现得十分天真又无邪,亮到出奇的双眼只差没写上「我最喜欢大姊姊,大姊姊是我第二个娘」。 够狗腿,但却很有用,养在深闺未识人事的成大小姐一瞧见她小狗一般的眼神,心底软成一片,莞尔一笑后牵起她的小胖手走向母亲的院子,两姊妹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又一起来了?」 看着女儿和一脸憨笑的庶女一块入内,两人的手到了她跟前才放开,董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好笑的笑意,虽说和庶女交好对女儿的助益不大,但好歹是个伴,省得女儿绣房寂寞,没个能说得上话的姊妹。 不过在看到另一个颐指气使、全无分寸的庶女,董氏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同样是庶女,这个不讨喜多了,一大早就来讨要超出她分例的布料、首饰,还想拿跟嫡女一样的月银,要求要有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呵!作梦。 「是呀!在院门那里遇到三妹妹了,她一向是黏人精,女儿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上她。」听到母亲的话,成清仪俏皮的打趣。 「我不是黏人精,大姊姊坏,母亲为女儿做主,女儿只是最最喜欢大姊姊,才不黏人。」唉!要扮孩子真辛苦,她要几时才能「长大」? 在嫡母和嫡姊面前,她只能是十岁,没有谁家的主母会喜欢具有威胁性的庶女,若庶女不本分,在她还未酿成灾祸前先掐死在萌芽期,后院的女人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兵不血刃,要让人消失的方法有千百种,叫人无从抵抗。 「是,你不是黏人精,只不过一瞧见你大姊姊就跟前跟后,缠着她教你读书、练上几遍大字。」董氏不反对姑娘家在出嫁前多学点本事,能识字是好事,起码可以知道些道理,凡事不会被婆家牵着鼻头走,甚至反过来坑害娘家。 无知非常可怕,被人利用了还感谢人家,似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门户,少出点事便是福分,把庶女约束好免得日后招祸。 但是另一个就…… 一看到小嘴噘得半天高的成清贞,董氏的目光中多了不悦,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还没学会跑就想要飞。成清宁装害羞的红了脸,「大姊姊字写得好嘛!跟她学准没错,夫子说我早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啐!瞧瞧这小滑头说的是什么话,口气还不小呢!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仪姐儿,你是白疼了她。」她那手簪花小楷堪堪能见人而已,想要写出一手好字还早得很。 被逗笑的董氏莞尔不已,这名憨直的庶女让她省心多了,看着成清宁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慈爱。 「嗯,以后不理她了,谁也不理她,叫她哭鼻子去。」面上难掩笑意的成清仪假意发怒,将抱着她手臂的小黏人精推开了一点,好笑地看她又死皮赖脸的贴上来。 「不要呀!大姊姊,你不能不理我,我哭给你看。」成清宁假哭的抹抹眼睛,装作要擤鼻涕。 「啊!脏,你不要靠近我,小脏鬼……」被气笑的成清仪以纤白葱指戳向庶妹眉心,不痛,就是把人推开。 「呜——呜——大姊姊理不理我?」彩衣娱亲了。 成清仪笑得又躲又闪。「理!理你了,你不许再调皮。」 一见目的达成,成清宁又装出得意扬扬的模样。「母亲,你为女儿作证,大姊姊要说话算话,我要当才女。」 「哼!是京城第一女无赖才是。」她那手字只能写写「六畜兴旺」,还想当才女?丢人现眼的事少做为妙。 「大姊姊你嫉妒我。」成清宁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道,十足的孩子脾性,让董氏母女笑开了。 「是呀!好嫉妒,怕你当不成才女反被当赖皮鬼,才女没那么好当。」她都不敢自诩才女,只说以六艺自娱。 「手能生巧。」 「是勤能补拙,你连成语都乱用,叫人得有多欷吁呀!」成清仪故作感慨,取笑她气高人无才。 「大姊姊……」嗯,今天的表现不错,没人防备她。 当小孩很累,但将来长大了会更累,现在她只要摆平府内众人就成了,不让人看清她内里,往后过个几年,她要面对的是全是女人的后院,那时才是真的伤神,她要打的仗还很多。 成清宁以逗趣诙谐的方式拉近和嫡母、嫡姊的距离,纵然不能生出真正的骨肉亲情,最起码有一份家人的情分在,不会刻意打压、挑她毛病,一生顺风顺水,没有扯后腿的人。 她想的是岁月静好,平安宁静的日子,不求富贵荣华,只愿有生之年顺顺利利,无灾无难到入土。 可那个自从她入屋就受到冷落的成四小姐却和她相反,嫡母不耐烦教导,成清贞只好一直养在姨娘身边,受香姨娘「不做穷人妻,宁做富人妾」的影响甚大,她要的是高人一等,谁都不能阻了她的锦绣路,她会是侯府的姑娘中过得最好的一个,谁也无法企及。 前提是她必须比任何人都出众。 「母亲,你不能厚此薄彼,只顾及大姊,我也是你的女儿、宁平侯府的小姐,大姊有名师教她棋艺和琴艺,还有宫中出来的嬷嬷随时指正她的仪态和姿容,为什么我没有?」如果她能从小打好根基,以后的造化定然不小。 董氏面色微沉的用参茶漱口,「你还小,过几年再学也不迟,不用急于一时。」 「大姊六岁开始学琴,七岁便小有才名传出,如今已是京城十美之一,名声众所皆知,我已经八岁,不小了,可以学习琴棋书画,跟着母亲出入各大名门高户。」她要有自己的小圈子,交些对自己有益处的小姊妹,为将来铺路。 成清贞的重点在最后一句,她真正想做的是以庶女身分打入嫡女们的贵女圈,让她们成为她的助力。 琴棋书画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出名,她要当众所追求的那朵云,让无数名门公子、文人才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像姨娘所说的众星拱月,众家儿郎为博佳人一笑而抢破头,她也水涨船高,成为京城第一人。 长得神似香姨娘的成清贞有一双极媚的狐狸眼,眼儿一勾就有几许媚意,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更让她显得楚楚动人,眼下她还年幼尚看不出天生媚相,但已具媚态横生的雏形。 而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同样是庶女的成清宁却反其道而行,她尽量把自己缩呀缩的,缩到荷叶身后,小身板可怜兮兮的想隐藏存在感,绝不让嫡母注意到她。 猫的呢!她都十岁了,也不敢对当家主母提出超乎身分的要求,居安思危,明哲保身,庶女是微不足道的沙粒,只能落在草叶上、泥土里,断然不能飞进嫡母的双目之中,否则后果堪虑。 成清贞那头蠢猪是哪来的胆气?她以为亲爹是侯爷就天下无敌了吗?完全搞不清楚自身处境,后院是女人的天下,男人插不进手。 希望不要牵连到她,她要隐身再隐身,变成隐形人。董氏冷笑,「你以为你配让我带在身边?」 「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不行?我姓成,是宁平侯亲生的女儿。」成清贞不服气的据理力争。 「这是你姨娘告诉你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真把高门大户当成了能烟视媚行的秦楼楚馆,穿金戴玉了也改不了那股子的俗味,压根上不得台面,进了富贵门还不满足,妄想挑唆府里小姐攀高枝。 成清贞是个傻的,空有奢望却无心机,全无保留地把香姨娘倒出来。「是又怎样?姨娘只会对我好,不会害我。」她说得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是对的,府内的小姐不只她一个,不争哪有出头的一日。 「是吗?」董氏一笑,眼旁的细纹让她显得特别凌厉。 还不晓得已害了自个儿姨娘的成清贞犹自大放厥词。「母亲不能假公济私,只对自己生的大姊好,对我就视若无睹,姨娘说要一视同仁才是大度贤良的主母。」 「呵呵!我是贤良,大度就免了吧,要整治你姨娘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传话下去,香姨娘禁足三个月,扣月银半年,抄《法华经》百遍,没抄完前不准出院子一步。」这才是假公济私。在宁平侯府里,除了侯爷外,谁的权力比她大? 第四章 闻言,成清贞有点肉的小脸白了白,小拳头握紧。「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姨娘,她又没错……」董氏手一举,眸光利如刃。「记住,她是姨娘我是妻,我说她错了她就是错了,没有二话。」 「可是……」为什么她姨娘要被罚? 「下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张愚蠢至极的脸。」就不能消停几天吗?让她过过舒心的日子。 「我……」 不等她开口,董氏身后的嬷嬷站了出来,像拎小鸡似的将还不肯罢休的四小姐扔出正院,要看门的婆子不准她入内。 当家主母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宁姐儿……」打发了一个,另一个也得压压。 一听嫡母点名,成清宁很乖巧的卖着笑脸。「母亲,我很乖,不会扰了你,我只会黏着大姊姊。」 瞧她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还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董氏母女忍不住掩嘴轻笑。「瞧她那小样,总算有个拎得清的。」 「没出息,跟着我能学到多少东西。」她自个儿也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教她,真要赖着她都给耽误了。看见她们笑,心放下一半的成清宁振振有词道:「大姊姊是才女,我好歹也混个小才女啊!一门两个才女,咱们家多风光呀!姊夫上门才好炫耀炫耀……哎哟!大姊姊,你干么打我,万一把我打笨了当不了才女,你要负责。」 「什么姊夫,胡说八道。」成清仪羞红了脸,害臊地猛捏妹妹粉嫩嫩的小脸蛋,不许她口上没把门。 「我听说大姊正在相看人家,最迟明年就要定下亲事……」十三岁订亲,十五及笄嫁人,女人的一生被打断在人生最美好的精彩处,从此围着相公、儿女打转,操烦家事,应付一个个来抢丈夫的小妖精。 「你再说?!再说就扇你耳刮子了。」这丫头满嘴胡说八道。成清宁赶忙用双手捂住小嘴,表示她怕挨打。 「宁姐儿你先出去,仪姐儿留下,娘有话跟你说。」女儿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留也留不住。 走出屋子的成清宁隐约听到董氏说到永昌侯府的哥儿,今年十六,还有卫国公府的嫡长子,以及秦王什么的…… 秦王? 能当上王爷应该很老了吧?少说三、四十岁,嫡母不至于那么心黑吧!推亲生女入火坑,那年纪的男人铁定妻妾和儿女成群,一大把岁数了还想娶貌美如花的续弦,孙子比幼子还年长。 「噗嗤,噗嗤。」 还在想着大姊姊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时,耳边听见奇怪的声响,循着声音一瞧,成清宁失笑了。「二哥哥,你在干什么?」 成弘文只比成清宁大三个月,都是十岁,在同年出生的还有二房的三少爷成弘诤,大一个半月,三人感情自幼就好。 「给你。」左顾右盼的成弘文连忙塞一叠纸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肯定没好事。 「功课。」长得挺俊的哥儿眉儿一扬。 「谁的?」 「我的。」 「所以……」不会又来了吧? 「你帮我写。」她的文笔比他好,还会模仿他的笔迹。她思忖了一下,开口道:「十两。」 「又要钱?」他低吟一声。 「这是润笔费,妹妹一个月的月银只有十两,拿来打赏和买些零碎的小东西就所剩无几了,而你这位嫡少爷月领五十两,我当然要从你身上劫富济贫。」她是穷人,很穷很穷的那种,存了几年全部的身家也不到一百两。 成弘文咬着牙,故意把妹妹的头发揉乱。「你还劫富济贫呢!根本是趁火打劫,我是你亲哥哥,亲的,不是外面捡来的。」 「要不要,一句话。」她也很怕穿帮,把文章写得太好。 他一瞪眼,吐出两声含含糊糊的低咒。「写普通点,不要让夫子喜出望外的要我解释文意。」 「好,成交。」要才高八斗难,当个蠢货还不容易,信手拈来便是一篇蠢文,正好交差。 【第二章 便宜猎物】 「你说什么?!你刚说的话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三十出头的崔姨娘面皮光滑,肤白胜雪,眼角一条细纹也没有,乍看之下有如二十四、五岁的美妇,颜容妩媚,双眸带了点桃花,唇色艳如染红的丹枫,丰厚而诱人。 即使生了两个孩子,她还是美若春花,艳光照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她这年纪的迷人风情。 这要在普通人家,肯定是夫婿捧在手心上的娇妻美眷,爱不释手的缱绻恋慕,一生难以离弃的只为卿狂。可惜她进入宁平侯府的后院,在看遍无数娇花美女的侯爷面前,她的美只能吸引他一时,却绊不了他的脚,男人眼中永远只有更娇嫩的花朵儿。 不算太受宠也未完全失宠是她目前的处境,不上不下的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幸好她还有个儿子,为了来瞧瞧长得和侯爷有九分像的小儿子,侯爷成平城每个月会夜宿崔姨娘这儿三、四回,算是替她固宠,也让眼高手低的下人们不致苛待母子俩。 而女儿嘛!他只看重嫡出的仪姐儿,其他两个庶女就交给妻子,不求她们为家族带来什么荣耀,只要年岁到了嫁出去就好,一人一副嫁妆,也就是两人最好的出路了。 在他眼中,庶女只是用来结交姻亲的工具,不必重视,但也不能轻忽,重要是两家的往来,藉由儿女亲事联合在一起,在朝政上相互出力,私底下也能互通有无。 正值壮年的皇上虽已立下太子,但谁知道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会是谁,当今皇上当年可不是太子,而那位太子爷早已是一堆白骨。 「我是说你在城外的那个庄子又用不上,还不如给我,我帮你生银子。」别人给的不如自己有的来得丰衣足食。 「就凭你?」崔姨娘一把拍掉女儿想抚摸儿子头顶的手,在她眼中,赔钱货的女儿还不如儿子一根毛金贵。 「就凭我。」成清宁拍拍小胸脯。 「不给。」她要留给儿子,虽然不值两个钱。 「为什么不给?你那座庄子实打实的不过三十亩地,一年的收成不到二十两,扣掉给庄头和庄子上的人,到你手中最多十两银子,还不够你打支钗子呢!」未加善用便是浪费,她是跟银子过不去。 崔姨娘出嫁时,虽是为妾,但她的姨娘仍大手笔地塞给她五千两压箱银、一座庄子和两间铺子。 铺子租出去一年能得银四百两,平时开销不小的崔姨娘便用这些银两贴补日常所需,一个姨娘的月银只有三十两。 而庄子是崔姨娘的姨娘担心她遇人不淑,受大妇苛待,因此才给她一个产粮的庄子,日后真在侯府过不下去了,起码还有个退路,有粮就不怕饿死。 可是崔姨娘只着重铺子的租金,对庄子的管理压根不上心,任庄头去侍弄,收成好就多几两银子买盒胭脂,反之少了也无所谓,她不指望庄子上那点生产,她在侯府有吃有喝,还怕饿着了不成? 主家的不重视,底下的人也跟着偷奸耍滑,不用心在作物上,因此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几乎快要变成长满杂草的废地了。 成清宁无意间得知崔姨娘有这么个庄子,崔姨娘也从不瞒女儿她有多少身家,所以她便打起这块土地的主意,与其让它废了还不如她拿来用,省得长草养蚊子。 「给你有什么用,瞧瞧你的个头还没柜子高,还能废土变黄金不成。」瞎折腾罢了,何必麻烦。崔姨娘一句话戳中她的痛处,个子矮是她的心伤。 不过不怕,她还没开始发育,等一进到抽个子时期,多喝点汤药补补,她不信长不到一米六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本事的人不在外表,我还会长高。」根据基因学,父母都是高个的,想必她矮不到哪里去,姑娘家的变化很快。 「呵!还本事了,你才几岁呀!就想学人当泥腿子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侯府的小姐能轻易到外面抛头露面吗?」她想得太天真了,以为遍地是拾不完的黄金。 「又不是我自己出面,你身边那个刘长寿家的就很不错,我听说她那口子以前是种田的好手,最会侍弄土地了,你让他来帮我。」她可是做了几年观察,确定了人选才开口。 第五章 微微一怔的崔姨娘忽地笑出声,抱着她当成命根子的儿子,睡得正沉的成弘武是好吃好睡的好命孩子,打雷也吓不醒他。「你连我的人都打探清楚了,还真是用心良苦。」 「给不给,一句话。」成清宁实在没法把崔姨娘当生母看待,她穿越前的年纪还比崔姨娘大上几岁。虽然她努力的扮小,但心态上仍是三十而未婚的芳疗师,对她来说在她面前是同辈人,怎么会是娘呢? 「那是我的陪嫁,为什么要给你?即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将来要给我养老送终的人不是你,不过你要是想买,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她本质上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只为自己着想。 「我是你女儿呐!你居然要跟我讨银子?」这是什么亲娘呀!一毛钱也算得清清楚楚。她气闷。 相较成清宁的臭脸,崔姨娘倒是笑得很乐。「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谁晓得夫人要把你嫁到哪个犄角旮旯,若是一去好几年见不着人,我有女儿也等同没有,等你抽出空回来看我一眼,说不定我头发都白了。」她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嫁了人的女儿是别人家的,不怎么牢靠,凡事有公婆做主,轮不到媳妇。「可是父母在儿女不能有私产,我怎么拿银子买你的庄子?而且我也没钱。」 「三百两,不能少,最多你私下给,我跟夫人说一声是我提早给你添妆,让你先练手打理。」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看在她是她肚皮生出来的分上,不然她才不管这事。 「你……」算得真精。「先欠着,头两年肯定还不了,到了第三年我再给你银子,这总成了吧?」 崔姨娘想了一下,又看看眉眼间长得和她有几分相像的小脸,她勉为其难的点头,「那庄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来亩地,你就算种上几年也没你的月银多,何苦来哉?」 自己生的自己心疼,虽说不指望她养老,但终究是肚里的一块肉,还是舍不得她吃苦受累。 「我打算种香药。」这年头的香料很值钱。 「香药?」她一愕。 「这时节刚入秋,让人整整地约三天光景,然后种甘菊、绣线菊、益母草、黄芩等等,入冬前就能采收了,趁着下雪前先晒干,然后卖到香料铺子或药铺。」量不多应该很好销货,过年前铺子里正好能采购一批备用。成清宁大致盘算一番,三十亩地的香草、药草产量并不丰,尤其是第一次栽种,铁定收成有限,那一点点香草、药草晒干后最多几百斤,一间香药铺子就能吃得下,无须多费心。 京城的香料铺子和药铺要买香草、药草得到几百里外的南方,甚至是关外,还品质良莠不齐,运送方面又很麻烦,价格偏高,若有本地产的香草、药草还不趋之若鹜的抢购一空?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销不出去、囤积成山,只怕供不应求,明年还多买些地种呢。 不过她也做比较坏的打算,若真没人要,她就自己动手做成香药成品,甘菊温和,有镇静和松弛效果,能治焦虑、紧张和失眠,对于大肠炎、消化不良、下痢和胃溃疡也有极大的疗效,用来泡茶整肠健胃很好,还能缓和结膜炎和气喘。 益母草顾名思义对妇人有疗效,用来通经、催生、镇静、利尿、滋养心脏、暂时降低血压。绣线菊止吐、抑酸、抗风湿症、消炎解毒;黄岑止痛、助消化,能治溃疡、烫灼伤和瘀伤。 这些香草、药草的作用相当广泛,目前她先种来医疗用,等到她能大量生产时,她便要提炼出香精和精油,用吸、用抹,滴两滴用于泡澡也非常适合,做为筋络的推拿疗效更大。 先是香草田,然后是芳疗馆,自给自足成一条龙,不受香药商人的掌控,也能自行调配想要的香草,她的芳香制品是独一无二,无法仿制,谁也盗取不了配方,全在她的脑子里。 成清宁没想到之后的事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崔姨娘只到夫人跟前说一声,忙着为女儿选婿的董氏没有一丝为难,她反而感谢崔姨娘的到来,免得她得为庶女的理家能力操心。 放任着由她去跌、去撞,不经事的人不知管家的难处,何况那是她姨娘的陪嫁,当主母的岂有插手之理,又不是眼皮子浅的小户人家,还会贪那几百两银子吗? 就当是给孩子练练手,以后才晓得怎么打理妆奁,娘家的人帮不上忙,唯有靠自己。 因此,成清宁成了这一代第一个拥有私产的小辈,董氏不知道她们母女俩私底下的交易,只欣慰崔姨娘真想得开,是个疼女儿的好姨娘,老早备好了嫁妆怕女儿吃亏。 「二哥哥,庄子是我的,你跟去干什么?」多了这号小祖宗,很多事她都没法明目张胆的做。 咬着麦秆的成弘文十分得意的扬眉,「我给你壮壮胆呀!若是谁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想出来玩吧!在府里被夫人管得太严,都快蔫了,这才找了个理由开溜,以好哥哥之名行逃课之实。成清宁在心里腹诽,对于这个比她大三个月的哥哥,她比谁都了解。 「二哥哥,不是做妹妹的要打击你,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个个腰粗膀壮,一只胳膀有树干粗,你小胳臂,小细腿的,还是别逞强了。」爱说大话是人的天性。 被她一堵,原本想跟来凑热闹的成弘文当场涨红了脸,很不服气的抡臂膀。「谁说我不行?蚍蜉能撼大树,我人小能顶千斤,千军万马也不及我铁臂神弓,等哪天我从军……」 「爹不会允许你入军营。」文人子弟打什么仗,她爹头一个先捶死他,大骂不自量力。 先祖先辈马上挣来的功勋只是让这些后辈子孙顶着个爵位享受荣华富贵,前几代开始便都以文官自居,摇笔杆子比挥刀舞剑好。 一听到只想他走仕途的亲爹,万般雄心壮志都萎了。「三妹妹,我前辈子跟你有仇是不是?」 成清宁笑着摇头。「我没有二哥哥不行,你若是从军去,以后谁来保护我?谁带芙蓉卷、云片糕给我吃?」这话让小小儿郎的心瞬间膨胀了好几倍,面有得意的拍着小胸脯。「三妹妹不是想养只兔子吗?哥哥帮你捉。」 说风就是雨的成弘文是个急性子的,为了在妹妹面前显摆,他兴匆匆的从行进中的马车纵身一跃,把跟在马车后头的几名侍卫吓得胆子都快破了,赶紧上前查看他有没有事。 只见没事人似的成弘文咧开嘴在原地跳了几下,向侍卫要来他常用的小弓,马车停下的地方有处林子,位置离庄子并不远,大概还有十里,更过去还有个小山头,看来有点高度,应该有不少野兽在林子深处窜行。侍卫们不放心他一人独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偏偏他嫌人多会吓跑了猎物,不许人跟得太近。 「二哥哥,不要走得太远,妹妹会怕。」看他越走越远,车上的成清宁赶紧下车跟上一喊。 她有个什么意外不打紧,庶女的命本来就低贱,不会有人当一回事,可是成弘文是个哥儿,又是嫡出,真要发生不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别想有活路,即使她是侯府家的小姐,一样会死得无声无息,给哥儿陪葬。 「喔!我捉只兔子就回来。」听见妹妹的叫唤,成弘文不走远,就在林子的边缘游走。 他是好哥哥,不能放着妹妹不管。 其实林子里有几处不见天日的暗处,他自个儿看了也心惶惶,正好妹妹一喊让他借驴下坡,他只装模作样的找兔子。 兔子?那儿不就有一只。「二哥哥,兔子。」 顺着圆胖指头一看,果真在靠里边的大树下,有只肥硕的兔子在啃草,它身躯过胖,好像很饿了,拼命的吃、拼命的吃,一点也没察觉危险悄悄靠近,圆滚滚的肚子往前一顶。 「嘘!小声点,哥哥要过去了。」蹑手蹑脚地,他小心的接近,两手做向前扑捉样。 这只兔子不是聋的便是瞎的,人都到了它后面还不知道要逃,两只前足捉着一丛嫩草,啃得好不欢快,把成弘文、成清宁兄妹俩看傻了,两人睁着眼看着它不断吃草,忘了要捉它,只觉兔子在吃饭,干么要打扰它呀,等它吃饱再说。 第六章 谁知这一等竟等来一支飞箭,一箭穿过兔脑,将兔子带起钉在树干上,翎羽箭尾还在颤动。 「二哥哥,我们的兔子……」死了? 怎么会,那么可爱的兔子,前一刻还与世无争的吃着野草,下一刻却死于非命,连杀它的人都没瞧见。 「谁?谁杀了我们的兔子,快给小爷滚出来!」没逮到兔子又看见红着眼眶的妹妹,成弘文气得暴跳如雷的想找人算帐。 「兔子是你们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几乎无声的马蹄轻巧的跃过几个石头,几匹高壮的黑马扬颈一嘶。 其中领头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男子,他目光如炬,面色冷淡,长得俊美无俦,腰上配了把短刀,刀身缀着七星排列的七色宝石,箭袋斜挂在马身侧边,一把看起来很重的黑色大弓就拿在手上。 他实在太好看了,让侯府的两个土包子看得傻眼,久久回不了神,直到他身侧的黑脸大汉重复问了三遍,两兄妹才眼一眨,回过神来。 「是我们先看……」 没等他说完,成清宁伸手扯拉了兄长一下,飞快的把话补上,「是我们放出来吃草,它怀孕了,要补一补。」 「真是你们的兔子?」黑脸大汉不信的问。 「不信你摸摸它的肚子,还鼓鼓地,动来动去。」她前世养过一阵子兔子,但是太难照顾了,后来送了人。成清宁在现代时是住在饭店管理式的公寓里,大楼禁止养小动物,她偷养了三个月,因工作太忙常忘了要喂兔子,怕成了害死宠物的刽子手,因此赶紧换个新主人。 不过也有兔子长大了的关系,小小一只时很可爱,见了就欢喜,可是等到长到又肥又壮的时候,圆睁兔眼的可爱模样就不见了,让人一见只想着红烧兔肉、炒兔肉、三杯兔肉、炖兔肉汤…… 「不是吃太多的缘故?」另一名长相俊秀的削瘦男子下了马,摸着兔子的肚子,果真在动。 「你快把它的肚子剖开,说不定还能救出小兔子。」母兔死了,崽兔还有一线生机。 「王……主子,你看呢?」男子向领头的美男子请示。 「你不怕吗?」高坐马背上、美得有如一幅画的俊美男子看向眼神清亮的成清宁,想从她眼中看出惧意。 「救命又不是杀人,有什么好怕的。」成清宁很想回他一句,女人每个月都会看到经血,她才不会见血就晕。 冷目掠过一丝赞赏。「动手。」 「是。」 刀起刀落,肚皮被剖开的母兔腹中捧出三只小兔,它是真的怀孕了,产期就在这一、两日,因为要积累生产的力量才拼命进食。 不过也是因为怀了崽跑不动,才会坐以待毙,反正不论被捉走或杀死都难逃一劫,死前先饱餐一顿。但是三只小兔死了一只,只有两只还活着,小小的、湿漉漉的,看起来瘦弱,不知能不能养得活。 「长得比花还好看的大哥哥,你杀死我的兔子。」小姑娘的甜嗓很软很糯,绵细绵细的。长得比花还好看……除了领头的美男子外,他的随从们都倒抽了一口气,露出惊恐的神情。这小丫头死定了,竟敢拿主子的惊世容貌说嘴。 「所以呢?」星目微闪笑意。 「你要赔我。」成清宁灵活的水眸往马上一溜。 「赔你一只兔子?」以兔赔兔。 她摇头,「你杀的是我心爱的兔宝,我养了好几年才把它养得这么大,你还害得小兔兔没有娘。好看的大哥哥,我也不贪心,就把你今天猎到的猎物全赔给我,我便原谅你的无心之过。」 全部?这叫不贪心?黑脸男和俊秀男子互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心中所想:这个小姑娘也未免太大胆了,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好,给你,只要你拿得动。」黑眸深不见底。 「为什么拿不动呢?我有马车,只要载得动就好。」没人会笨得往肩上扛,弄得一身血。 「我是指你。」以她一人之力拿走他所猎得的猎物,不假手他人,不管她用什么方法从他们马背上取下。 「天哪!那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姑娘。」他还没见过有人用一根棍子就能取物,还不用费力。 「是小有慧黠,但愿她不会自误在七巧玲珑心下。」慧极必折,隐其锋亡方是保命之道。 「王……主子,要不要属下探一探小丫头的底?」如此聪慧的小智星是出自谁家? 「不用,路上巧遇而已,我们还要赶赴北大营,为明年开春的战役练兵。」一刻也怠忽不得。 「是的,主子。」可就这么错过了有点可惜。 一行七人六匹马,一扬鞭,尘土飞扬,蹄落草飞溅绿沫,一会儿,倒地不起的野草只剩下蹄状的窟窿,人与马已化成天边的一抹黑点,渐渐远去。 另一方面,大为丰收的兄妹看着堆满马车的猎物,一个眉开眼笑,满眼财迷的盘算着这些东西能得银多少,一个苦恼满车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么多的肉哪吃得完,要不要命人把一部分先送回侯府,让府中诸人也尝尝野味? 「三妹妹,你怎么知道用一根棍子就能将猎物挑起,有的都比你还重呢!」他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因为我比你聪明呀!我有脑子,你装的是砂子。」有勇无谋,不知变通。她得意扬扬地接着又道:「《孙子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这就叫作先声夺人。」一口咬定兔子是他们家养的,毕竟谁也不能证实怀孕的母兔并非家兔。 闻言,成弘文有些恼怒,「三妹妹,你这是讹诈,骗人的行为是不对的,别人辛苦打到的猎物怎能占为己有?」 「但是那只兔子的确是我们先看到的,我们只是不忍心捉它,想等它吃饱了再捉,所以它是我们的囊中物,我们不捉它是因为已经把它当成我们的。」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用巧计赢来全部猎物。 她不过是运用了杠杆原理和滑轮,以力借力地撑起比自身体积大上数倍的重物,再用枕木运送,一一送到马车,大到拿不起来的猎物就用这法子,方便顺畅,小的如山鸡、兔子、野雁等,她倒是能一手一只的扔上车。还有白狐狸呢!那身皮毛可值钱了,若能多猎几只做成大氅,一转手是数百两,离她开芳疗馆的目标就更近了,日进斗金。 身为庶女的成清宁很穷,府里一年四季发给府中小姐的首饰、珠钗不能变卖,月银入不敷出,她常常处于缺钱的情况下,捉襟见肘的苦熬着。 后来她靠着练了一手簪花小楷,这才藉由帮二哥哥作文章敛点小财,改善手边无银的窘状。 现在她十岁了,过个几年就要嫁人,根据她打探到的消息得知,府内的嫡女出阁压箱银有二万两,嫁妆抬数由主母决定,最少九十八抬,高则一百二十六抬。 而庶女就可怜了,仅仅二千两现银,十倍的落差,且嫁妆抬数最多六十六,塞的全是不值钱的被褥和子孙桶,一点钱就能打发了,还赚足了名声。 她不是计较嫁妆的多寡,谁生的谁心疼,嫡母的亲生女儿自是得她大多数的嫁妆,那是大姊姊的,她不嫉妒,谁不想把自己的东西留给女儿,反而便宜小妾的孩子。 她明了,也能谅解。 只是她也不想嫁得寒酸,万一所嫁非人呢?她得留着一些银两好自护,析产别居或和离都用得到银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她才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多做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谁晓得几年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是穿越不是重生,能预知往后数年的事,万一董氏突然得了失心疯,想把她嫁给七老八老的老头子呢?她手中有银,至少还有逃婚一途可走。 想得多的成清宁不轻易相信人,除了性子直的二哥哥,她连一向对她很好的大姊姊也不信任,总认为有一天大姊姊遇到难题,她会毫不犹豫将自家小妹推出去受过。 她此时的怀疑并非杞人忧天,看似恬和温婉的成清仪其实是极自私的人,为了自己过得好,别人都可以牺牲。 成弘文被她似是而非的话搞迷糊了,「可是我们并没有捉它,它还不算我们的,我还是觉得……」猎物该还回去,受之有愧。 第七章 「二哥哥,你没发现他们不是出来狩猎的吗?」眼见不一定为实,有时是为了蒙蔽世人的眼睛。他一怔,「不是打猎?」 「你看到了没有?他们的弓不是猎人的弓,而且箭上有倒勾,那是用在战场上的。」行军打仗用的利器。不杀人,但伤兵却活不了,拖上十天半个月,拖累军队的速度并让伤药快速耗损,救不活却非救不可,不然其他的士兵看了岂不心寒,谁还有心思冲锋陷阵、斩杀敌军。 这是相当阴毒的狠招,可又不能不用,谁想要面对永远杀不完的敌军,等人伤愈再一决生死?早晚要死,管他是何种死法,早一日结束战事才是人心所望,将士们都想活着回家见亲人。 「你是说他们……」成弘文一惊。 成清宁手指放在唇心,做了个「嘘」的动作。「我们不去管他们做了什么,与我们无关,我猜这些猎物他们原本也不打算带回去,算是便宜我们了。二哥哥,我们发了笔小财。」 看不惯她财迷的神情,他忍不住往她额头轻叩,「你怎么晓得他们不想要,这些猎物够百户人家吃上好几日。」 山猪两头、狼五头,一头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熊瞎子,还有一些凶猛野兽,两匹马拉得非常吃力,侍卫们让出自己的坐骑步行,用马帮忙拉车,这才能勉强前进。 「二哥哥,你要我说几遍,我就是比你聪明嘛!你没注意他们绑缚猎物的绳索松垮垮吗?马儿只要快步的奔驰几里路,马身两侧的猎物便会一一往下掉。他们志不在猎物,而是侦测,随手打几只猎物以做掩饰。」这么简单的事他为何看不懂,还扬言要入营挣战功呢,人蠢也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蠢死了还不知做了什么蠢事。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他们绑缚猎物的手法的确很草率……」就在死尸上绕两圈,也不打结的挂在马身两侧,要是稍一剧烈震动就松了……嗯,三妹妹没说错,是他太迟钝了,居然没看出来。 「所以我才敢提出以物相赔,反正他们都不想要了,为什么我们不顺手拾回来,至少明面上的说法是赔偿,他们也省得再带着一堆死物回京。」 还得边走边扔,太不符合卫生,腐败的肉食会滋生蚊蝇,传染疾病,动物吃了尸体,人再猎食动物,吃了有病的动物,人也会生病,瘟疫由此产生。 「原来你早就看透他们有古怪,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成弘文欣喜妹妹的聪慧,又沮丧智不如人,明显摆在眼前的破绽视若无睹,非要妹妹挑开说明了才恍然大悟。 人的脑子果然有差别,他的是猪脑袋。 「因为他们隐藏得太好了,光是那个好看的大哥哥,叫人一见就目不转睛,谁会分心他们用的弓箭有所不同。」不会有猎人用百斤重弓狩猎,那是精钢所铸,弓身漆黑如墨,有股肃杀的沉重感,寻常人无法拥有。那名美得有如传说中兰陵王的男子身分必定不低,更有可能是军中大将,目前边关无战事,奉旨回京。 不过打仗是男人的事,和她一个十岁小姑娘扯不上关系,她还是好吃好睡赚银子,先把银袋子填满再说。 众人到了庄子时已经过了正午,一早从京城出发走了半日光景,中途还耽搁了一会儿,可见庄子离京并不远,不到一天的路途,若无要事其实可以一天来回,方便得很。 成清宁忍不住想到,那处林子离京不远,地势也不算高,那些人怎会猎到狼、熊瞎子之类猎物?那应该在更远的深山猎的吧!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但她不想费心去猜测,很快的抛诸脑后。 她打算在庄子上待三天,把该处理的事交代清楚,任用好的管理人才,先把这三十亩地打理起来,以此为根本的大赚银子。 但是在这之前,堆成小山的猎物要先换钱,留下一小部分自用外,其余全部卖掉,一只也不留。肉归肉,皮毛归皮毛,两种价钱。 很快地,成清宁赚进近百两银子,她拿出二十两修葺有些破旧的庄子,多盖了两排侧屋,一排留着做她日后来时的落脚处,一排给打零工的庄稼汉当短期居所。 两排屋子当然隔得远,分东西两边,不会有伤了闺誉的问题。 住了两天,这天夜里,她虽早早就寝,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小姐,明天就要回去了,你还不睡吗?明儿一早又要爬不起来了。」不用起早请安,小姐天天睡到日正当中。 这次跟来的是性情软和的荷心,成清宁嫌荷叶做事太一板一眼,管得太多,她想好好放个假都不行。 「睡不着,我这心头闹得慌,老觉得有事要发生。」她不想回侯府,那里太压抑了,做人都不痛快。 「要不要奴婢为你点支安眠香?」小姐自制的,一点满室清香,让人不自觉的安眠,一觉到天明。」 她想了一下,摇头。「不了,我想看一会儿月色,你帮我准备一些茶点和炭火温着的热茶,我坐坐就去睡了。」 「是的,奴婢这就去厨房,看还能做些什么糕点。」她记得还有一坛腌梅,小姐很喜欢酸酸甜甜的糕饼。荷心刚离开不久,感觉屋子闷的成清宁便一个人走出屋外,她抬头看看明亮的北极星,找寻她记得住的星座,天上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星辰,好似在向她传递百年岁月的孤寂。 夜深人静,万物静谧,一股思乡的怅然蓦地涌上心头。 那场车祸,有几人逃过,谁又会为她伤心呢?若是她再活一次,可愿回到霓虹灯闪烁的最初? 酒真害人,她一片光明的生命悄然殒落,几年过去了,谁也不会记得她,如沧海之一粟,渺小而可笑。人活在世间是为了什么呢?她自问。 可她用了两世还是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她会在前世历史上没有的大明朝出现,有什么在等着她?想多了,头痛,她不想了,一切顺其自然。 看着天上的星星,她不自觉地走到庄子的僻静角落,这里养了十几只下蛋的鸡,用竹子做的围篱围住。夜沉沉,母鸡们都睡了,只有一只公鸡不时的抬起头,露出警戒的神色,一会儿又缩回去,闭目休息。其实鸡有夜盲症,晚上是看不见东西的,公鸡的动作出自本能,为了保护它的母鸡们。 看到这情景,成清宁忍不住笑了,自然界的生物很单纯,除了吃和传宗接代,它们不用烦心相处关系,不怕明天有没有银子用,不用遵守人定的规矩,也没有礼教一物。 人就是自寻麻烦,制定一些规矩把自己困死,谁不照着做便是异类,人人都可以群起攻之。走着走着,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谁?」 是人吗?还是村子里的野狗。 看到有影子闪过的成清宁心中不踏实,她想去查看又担心有危险,不去看看又觉得不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有些后悔走得太远了,没带上丫头或侍卫,现在折返不知来不来得及,她不想把小命赔进去。 心里如此想的她开始慢慢往后退,状似散步的哼着小曲,骨碌碌的眼珠子灵活的转着,细心的观察四周的动静,忽地,细微得几乎是无声的叶子碎裂声传来,成清宁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耳聪目明,那么轻微的声响她也听得见。 「我看不到,我听不见,我又聋又瞎,四方神明,八方魍魉,我是好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要捉人时千万别捉错,作恶多端的人才该死,快快打个急雷劈死他……」别来吓她呀!穿越大神已经吓过她一回。 一声很轻的笑声扬起,彷佛听见她令人喷饭的自言自语。 「笑什么,我放狗咬你……」一时没忍住她转头朝人一指,树木阴影处确实有个男子正倚靠着树身。 「庄子里没狗,我看过了。」只有一头小母老虎,人小个矮的张牙舞爪,脾气好像还不太好。 「你……你干什么,想偷鸡?」成清宁捂着跳动不已的胸口,十分懊恼自己的冲动,干么把小贼逼出来。 「我中毒了,你得帮我。」男子声音很低,却说理所当然,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成清宁暗翻了个白眼。「好看的大哥哥,我看起来像医术卓越的大夫吗?你想当死马我还不一定治得了。」 第八章 「你认出我了?」修竹一般的身影走出暗处,身上透着一股杀气,月光照出一张青中发白的玉颜。 「好看的大哥哥,你命都快要不保了,不要想着杀人灭口,我今年才十岁,好歹让我多活几年,我还没嫁过人呢!」两世人都没一桩好姻缘,想想都冤,太吃亏了。 听到她说想嫁人,皇甫桓冷冽的瞳眸中透出一丝笑纹。「过来扶我。」 「我扶不动你啦!你太高太重了……好、好、好,别瞪我,我忍辱负重总成吧!要是你把我压死了,我做鬼也要找你报仇……」 【第三章 实质上的报答】 忍辱负重是这么用吗? 她为何不干脆说任重而道远,起码还合乎意境,拖着重物要走很长的路,累得她气喘吁吁。 不知中途有没有厥过去的皇甫桓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黑夜变白天,他耳边彷佛还听见小姑娘嘀嘀咕咕的嘟囔声,威胁他敢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她就要趁他昏迷不醒之际将他大剁八块,帮他瘦身。 瘦身?这又是那来的鬼字眼,她满嘴老是神神叨叨的怪词,叫人想用肉包子塞住她的嘴巴,又想听她古里古怪的词汇,看她能说出多少前所未闻的怪句子,发人深思。 哪是他重了,分明是她太小了,才会扶不住他……呃,等等,他的毒呢?似乎……解了? 那个眼神清澈到能照人的小丫头……居然是她救了他?! 怎么可能,他中的是罕见的秘毒,宫中太医都不一定解得开,发作起来有如烈火烧着五脏六腑,全身抽搐地蜷成一团,十根手指头内弯得厉害,张不开的恍若鹰爪。 他强撑着不让毒素控制自己,牙关咬紧将一波波的灼热感压下去,疼痛几乎是他唯一的感觉,那痛楚如骨肉分离,硬生生拆开再组合一起,重复一次又一次,撕裂着筋骨和皮肉。 一度他以为撑不下去,那种焚身的痛是常人所承受不了,在昏迷前,他绝望地认为一生短暂如烟花,就这么结束。 他才十八岁,还有鸿图大业要施展抱负,北夷未灭,边疆不安,南蛮未驯化,隐藏的危机重重,西羌、东凉同样是大明的威胁,暗中潜伏着伺机而起。 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边关军士、平民百姓他们仰颈等待盼望他一扫贼寇,还一世太平。不能死,也不可以死,百万大军无他带领不可。 皇甫桓没想到救他的是一名十岁的小姑娘,她站直身量还不到他胸口高,瘦干干的没三两肉,梳了个双丫髻,发间只插了两朵珠花,连支簪子也不戴,穿着打扮不像富贵人家,简单得过于朴素,和她身边服侍的丫头差不多。 唯有那张小脸很精致,粉粉嫩嫩地,白里透红,涩果子似的让人想掐上一把,看看是不是软嫩好捏。 「你终于想醒了呀!再睡下去我都要弃尸了。」她可没时间陪他耗,多拖延一天都不知道要找什么藉口搪塞。 天光大亮,日升东方,手中捧着一碗粥的成清宁推门而入,身后的晨曦打在她背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金光。这一刹那皇甫桓有种错觉,那不是人,而是瑶池金莲幻化而成仙子,为救世人历劫下凡,化身布裙荆钗的小姑娘。 但再一眨眼,金光消失了,只剩下一道桃红绣金的身影,屋子里多了淡淡的青草香以及杂菜粥的香气。 「弃尸?」皇甫桓眉一挑。 「哼!人死了我还留在屋里供奉,早晚白饭清香吗?为了避嫌,当然是扔了省事。」成清宁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人话不说尽说傻话,谁会把一个死人摆在自己的地方,自是快快抹去存在过的痕迹,装作不知情。 她爹是朝廷官员,官做得满大的,但官做得再大,儿女犯罪与庶民同罪,没有权贵豁免权。 虽然她的出发点是救人,可人死了是事实,尤其她还是未说人家的小闺女,就算事后还她清白,姑娘家最珍贵的名声也没了,日后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一个问题。 运气好点嫁人做继室,嫁得远远的,丈夫没什么出息,不嫖不赌,一堆侍妾、继子继女,倒霉一点嫁给半个身子入棺材的花甲老头,那方面不行还要凌虐妻子,将人打个半死好满足他宣泄不了的欲望。 若侯府学那些看重脸面的人家,直接将人往庵堂一送,从此青菜豆腐常伴青灯,芳蕊初绽便葬送一生,不再有幸识颜色,孤寂度日了却残生,香花未开先折蕊。 成清宁是未雨绸缪,先自保再考虑人救不救得活,若是拖上一夜还没动静,她真的会把人移出去,找个无人居住的草寮一扔,手一拍走人,不再理会他的死活。 「人虽小但心够狠。」他相信她做得出来,这世上敢劫掠他猎物的人,唯她而已。 「其实你是想说我心黑吧!见死不救还毁尸灭迹。」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重活一回可不是为了早夭而来。她也不想救人呀!可是他气势太强大了,她只能屈从。 他想笑,但胸口一阵窒闷感引发抽痛,薄唇抿成一直线。「还不够黑,至少你救了我。」 说到救人,她满肚子苦水。「好看的大哥哥,要救你可不简单呀!我忙了一整夜找药草,还要想办法撬开你的蚌壳嘴将药汁灌进去,然后你一直喷汗,汗是黑色的,我不停的擦,又要挤药汁……」 「汗是冒的,血才是用喷的。」一刀划在颈上,鲜血四溅。 成清宁一瞪眼,不许他质疑她的话。「是喷的,没看见的人请尊重亲眼目睹的人,汗如雨下听过没?你就是一道小涌泉,巾子一擦过又满身大汗。」 其实她有些夸大其词,正在排毒的人流出一身汗是正常的,她只是气恼困得很却没法上床就寝,为了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忙碌通宵,肝火旺时脾气就不好。 「好,是喷汗,不过药草是煎熬,为什么得用挤的?」既然她坚持汗是用喷的,他从善如流。 一说到这个,她水亮的眼儿瞪大,「难道你要我生火昭告有人中毒吗?你不想声张是有人在追杀你吧?」 「……」她说得没错,他确实中了别人的暗算。 眼眸一垂的皇甫桓眸中迸出凌厉锐光,他的确太大意了,疏于防范,多年未回京,还以为京中一如往常,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中有谁敢轻举妄动,几万禁卫军便能杀得血流成河。 殊不知对方在酒里下了料,又在饭菜上撒了特制的调味料,两者分开对人体无害,但合在一起却成了毒药,隔上两个时辰发作,叫人无从防范,适时解毒。 他的随从伪装是他将身后之人引开,而他趁机找寻隐密的藏身之处,企图把体内的毒用内力逼出来。方圆十里内,他看到这处亮着灯的小庄子,于是脚步蹒跚的潜入找地方躲藏,打算运功逼毒。 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而且你的情况太危急了,煎药来不及,所以我把采来的药草放在碗里捣烂,挤出汁液,每隔半个时辰让你喝一次,连喝了七、八碗你的脸色才不再发青。」成清宁伸出手来,让他看看因挤草药而变绿的小手,以及挤得太用力了冒出的小水泡和肿包。 「辛苦你了。」她眼下一片青紫,可见是尽了心。 「就这么一句话,没其他的?」她不满的蹙眉。 「不然你想听什么?」接过她塞到手边的粥碗,不凉不烫正正好,皇甫桓试喝了一口,还算不错,又多喝了几口。 也许是饿了,一下子便碗底朝空。 「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之类就免了,我还小,用不上,来点实质上的报答吧!」施恩不望报是傻子的行为,和尚念经修的是西方极乐,方外之人都这般功利了,寻常人岂能免俗。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他眼皮一抽,嘴角往下压。「什么叫实质上的报答?」 成清宁不快的双手环胸,稚嫩的小身躯宛如一根爆竹。「黄金满屋是不敢想,但真金白银好歹拿出来晃花我的眼,若是以此相赠我也会委婉的推辞再收下,端看你这条命值多少。」 「我身上从不带银子。」没必要。 「好看的大哥哥,原来你比我还穷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穿那么好的衣服却是个空架子,打肿脸充胖子。 「我姓皇甫。」看到她脸上的同情,皇甫桓啼笑皆非。 第九章 皇甫是国姓,姓此必定皇族中人,他肯明白告知是她无上的光荣,可穿越人成清宁不晓得,只当作寻常姓氏。 「好看的大哥哥,我最多待到下午就得离开了,你得联络你的人来接你,还有你的毒要找大夫瞧瞧,说不定还有余毒。」她是芳疗师不是毒物专家,仅能以香草入药。 前世为了采炼各种香精,成清宁用了五年时间翻遍上万本古书新书,认识世界各地五万种以上的香草,她采集精华,收用她认为可用的香草,十种或更多的香草、药草混搭,搭配出适合用在人体上的精油。 她对医学所知不多,但对每一种香草、药草的用途和疗效都知之甚详,有些她还曾经试用过,如数家珍的似自己的孩子,每一样都识得,产地、生产期也了若指掌。 但她毕竟不是医者,无法准确的推算用量,只知能解毒的全用上了,毒能不能解要看他际遇。 「我说过我姓皇甫。」什么好看的大哥哥,乱七八糟的称谓,他那张貌若女子的俊颜是他生平一大忌讳。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成清宁照样我行我素,怎么高兴怎么来。「好看的大哥哥,你的人会有银子吧?」瞧她三句话不离黄白俗物,皇甫桓既气恼又好笑。「你用了什么草药解我体内的毒了?」 她扳着嫩葱般的指头数,「半枝莲,龙舌癀、紫背草、通天草、龙葵……」一口气念了十几种草药,都是乡间田里常见的野花野草,平日看起来不起眼,长在小路、沟渠边或是荫凉的树下,随处可见,一般乡下人家若有急用便可马上摘采。 「有何作用?」他问。 「清热解毒,行血消瘀。」她着重在解毒。 大概是时来运转,穿越者的运气,只认识香草的成清宁误打误中采集多种的草药,大都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正好与皇甫桓所中的毒对症,在药汁不断的强灌下,毒素被压制,一次次如小雨浇溉,终于扑灭这能焚身的烈火。 如果只喝一、两次药恐怕解不了毒,可是成清宁一下子摘太多了,她想与其浪费了,不如全挤成汁让他喝了,反正他神智不清,正好用药汁补充水分。 但是说穿了,这是报复心态,因为她得照顾他而没法上床睡觉,既然她睡不成觉他也别想好睡,每隔半时辰吵醒他一次,以强灌的方式让他尝尝药汁有多苦。 她尝过,真的很苦。 于是,她让他更苦,以汤勺压舌喂灌,满口苦涩。 即使此时人已清醒,还是能闻到浓浓的苦味,没瞧见成清宁很聪明的站得远远地,不在下风处。 「清热解毒……」倒是用对方式。 「连你喝的粥里我也放了药草,昨夜挤了汁的草渣丢了可惜,反正都捣烂了,就放在粥里一起煮,既养胃又解毒,废……再利用,一举数得。」她本想说废物回收,再做他用。 皇甫桓闻言脸色却有些不对劲,瞪了空碗一眼。「你让本……我吃草渣煮的粥?」 「你敢昧着良心说不好吃?」她不善厨艺,但煲汤熬粥的手艺堪比三星大厨,吃过的人无不说好。 可怜的她也只比灶台高上一点点,趁夜偷偷摸摸的生火,洗米下锅,还要瞒着所有人起锅盛粥,悄悄端进屋。 幸好她前世有不少野营的经验,火才烧得着,若真是那个自幼双手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千金,这灶火不知要几时才生得起来,早就让人逮着她屋里藏个人。 「我以为是野菜。」清香扑鼻,但微苦,幸好有米饭的甜香,淡淡的苦味反而很温和,不令人生厌。 「谁说草药不能当菜吃,剁碎的野菜和揉碎的草药你分得出来吗?它们都是野生野长,吃在肚子里全一样,能吃的便是菜。」还挑呢!有些穷苦人家连口吃的也没有,只能嚼草根。 「小丫头,你是哪户人家的?」谁家的爹娘养出的闺女,古灵精怪的叫人招架不了。成清宁眼神警惕的一闪,「怎么,想备重礼上门答谢啊?」 「我想查不是查不出来。」一声令下,不出一天便可得知。 「那你就去查呀!又不是什么秘密,最多被你恩将仇报,我的名声大毁而已。不过看在我救过你的分上,找间好些的庵堂打点一番,让我住得舒服点,偶尔打打牙祭开荤,别老吃寡淡无味的素菜……」也许她就是当尼姑的命。 听她叨叨念念的细语软声,皇甫桓这才想到她可是个姑娘,虽然年纪尚幼,还不到传出流言的地步,可是两人的确独处了一夜,此事若传出去对她极其不利,有损闺誉。 罢了,不探听,多知无益,想想明年开春大军又要开拔到边关,这场仗要打多久无人可预料,下一次的回京之日遥遥无期。 「这给你。」皇甫桓摘下腰上象征身分的羊脂黄麒麟玉佩。 「给我?」好油滑的质地,这玉佩肯定价值不菲。 看出这块玉佩的不凡,有点小财迷的成清宁反而不敢收,就算她爹、嫡母,府里的老祖宗,都没戴过质地这么好的玉。 长辈都没有,一个小辈哪敢要,要是被人发现了,一句「私相授受」,她死十次也不够。 「拿着,若有困难去找门口有相同图形的店铺,拿出玉佩便可寻求他们的帮助。」那是他名下的铺子。 「我不……」不能要。 「小姐,你起来了吗?奴婢给你端早膳来了。」门口一声轻唤,神情一变的成清宁慌了手脚。 「哎呀!是荷心,你快躲起来……」 一回头,看到他气定神闲的半躺半倚在床头,不由得来气地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人往里头推,再拉上被褥从头盖到脚,帐幔一放,微隆的被子山像刚起床未整理的样子,乍看之下不觉有人,就是被褥蓬了点。 「荷心,进来。」嗯,没有破绽……啊!男人的鞋?成清宁以脚尖轻踢,那双男人的鞋靴被踢进床底下。 「是,奴婢进来了。」 守着侯府的规矩,荷心一入内并未东张西望,她本本分分的放下托盘,将碧粳米粥和七、八种配菜往桌上一放,放置好了后随即挽起袖子,为小姐打理一头稍嫌凌乱的青丝,服侍小姐更衣。 在成清宁用膳时,她是不能离开左右,要等小姐用完膳收拾碗筷,空碗端回厨房才能再去做其他的事。 本来还有荷叶在时,她们一人伺候,一人收拾床铺,可是荷叶被留在侯府看管院子,小姐只带她一个丫头出门,在衣食住行上难免有些忙不过来,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 「荷心,我一会儿要睡个回笼觉,那床就不用整理了,昨夜没睡好,好困。」她正巧打了哈欠,眼睛底下的阴影便是她没睡好的证据,一夜无眠。 「可是我们不是预定一早要起程回府,要不小姐在马车上小睡一下,回去再好好休息。」太晚回府怕受责骂。 「马车会颠来颠去的,我反而难受,唔!头有点痛……」只好装病了,百用不腻的大绝招。荷心一听,赶紧用手碰碰她的额头。「不会是着凉了吧!」 「昨儿贪凉,吹了点风,不过还好,没有烧起来,就是头痛。」成清宁假装扶着额,眉头一颦。 「奴婢去找个大夫来瞧瞧,也许真受了风寒。」要是生了病,得差人回侯府禀告一声。成清宁拉住她的手,阻止道:「不用了,我躺躺就好。」 「那小姐你……」赶快休息。 「三妹妹、三妹妹,你起床了没?不要再偷懒了,我们赶一赶说不定能赶在午膳前入城。」庄子一点都不好玩,没有人挤人的市集,也少了能大快朵颐的大酒楼,只有绿色的草、草、草……看得都心烦。 成弘文看到的草是刚播种不久的麦子,初秋的田里大多种上一茬麦苗,打了麦就有白面,乡下人家给家里人添的口粮。 若数个月后再来看,一整片金色麦浪,成熟的穗子粒粒饱实,收成后也是能饱食一顿的面食,家家户户都会种上几亩。 又是这个寃家,他存心和她作对不成。「荷心,你扶着我,我头晕。」 「是的,小姐。」个子高挑的荷心轻易的扶住主子小小身板。 一出屋子,精力旺盛的成弘文像是野猴儿跳到妹妹跟前,本想打趣她慢吞吞地像只乌龟,但是一看到她恹恹的神色,立即关心地拉起她的手,好不忧心的问起她怎么了? 第十章 「魇着了,没睡沉,睡得断断续续地,老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脚。」不就真的是有人扯她后腿,害她有床睡不得。 成弘文一听,用力往尚还单薄的胸脯一拍,「妹妹不怕,哥哥陪着你,我有桃木剑,妖魔鬼怪近不了身。」她嘴角一扯,故作感激的笑了笑,两兄妹在屋外聊了一会儿,看妹妹精神不济,不时的捂口打哈欠,心下不忍的成弘文放她回屋再躺一下,他打发人回去知会一声,会晚一点回侯府。 成清宁进屋后,她明显地感觉屋内的气味变淡了,眼角余光往床的位置一瞟,原本隆起的地方变平了。咦,人走了? 「小姐,奴婢帮你铺床。」 「等等,先不……」呃,真的没人? 动作很快的荷心一摊开被褥,底下空无一人。 「小姐?」不睡吗? 她干笑的扬手,「没事,我以为看见一只虫子,结果是我看错了,把卷草纹看成菜虫了。」成清宁拍拍枕头,在丫头的服侍下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几乎无梦地睡到正午才醒来。蓦地,她觉得有东西硌颈。 伸手一摸,竟是那块羊脂黄麒麟玉佩。 「三小姐,三十亩的香草、药草晒干了约有七百余斤,小的往隆兴行一送,掌柜的一瞧见品质便全数收了,得银二百七十二两,还说再有此类的香草、药草请往他们商号送,再多也吃得下……」 秋去冬来,在入冬前的第一场雪落下前,根据时令,成清宁早早让人采收田里的香草、药草,趁着秋老虎的余威还在,她叫人把这些香草、药草扎成束,挂在打谷架上曝晒,尽量不受潮。 不停的翻晾、摊晒,见光便上架,日落便收起,确保每一株香草、药草都干透了,再以麻布袋装袋,以牛车运送入京。 不出她所料,城外栽种的香草、药草果然抢手,运程短,香草、药草都未受损,整株保存在刚采收下来的样子,香度也够,没有走味,新鲜度维持在刚晾晒干的程度,外形喜人且疗效高。 原本她预估是二百两左右,事前她已打听过行情价,若能有这个数她就知足了。 没想到天公作美,这一季的香草、药草生长快速又长得好,曝晒过程也十分顺利,产量高出两成之多,居然赚了快三百两,简直是叫人无法置信的惊喜,出人意料之外。 难怪刘长寿笑得嘴都阖不拢,比主家还不敢相信,那块地若是种粮,春种稻米秋种麦,一年两获,顶破天最多是五十两。 刘长寿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多银子,他战战兢兢的给主家捧来,就怕掉了一锭他赔不起,小心谨慎的近乎惶恐。 「刘管事,心别慌,慢慢来,这二百两你先换成银票,其中一百五十两拿去庄子附近买地,不用良田,靠山的最好,能买多少亩地就买多少。」她想种肉桂、桉树、茶树等,可以采集精油。 「旱地、沙地可行吗?」这种较便宜,二两银子一亩地。 成清宁思忖了一下,「我要种香药树,采香用的,你觉得养得活就买,最好有一片山坡地,适合茶树生长。」 「那我了解了,小东家,你主要是种树,以树种的不同挑选不一样的地,不用太好的水田,靠近水源地就成,一来灌溉方便,二来避免风灾雪祸。」土地不肥倒无所谓,勤施肥也能变肥地。 一棵树的成长要数年,等到真生出银子来地也肥了,作物稳稳扎根,到时无须多做看顾,只要按季节采收即可。 「小东家?」她有那么小吗? 被人称小感觉很复杂,明明心理年龄都三十好几了,可外观和身形还是袖珍得令人摇头。唉!怕老的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自问:何时才能长大? 刘长寿呵呵直笑,「小东家不是还小嘛!在你这年纪的小姐还在学女红呢!可小东家已经开始赚钱了。」一说起女红,成清宁小小的面臊了一下,她也学过,可成果……很欷吁呀!「另外五十两你拿去买树苗,以及明年要种的香药种籽,我一会儿开张单子,你依买的亩数去算算要几株幼苗,尽量把每一种香树都买齐。」 「好的,小东家,小的尽力而为。」才三个月就赚了二百多两,若种上三季,那岂不是七、八百两的进项,比开铺子还划算。 「另外这二十七两你拿去,十两是打赏你的,剩下的就分给庄子上的人,手头有钱好过年,拿去置办年货吧!」 她手上拿着五十两,还算宽裕,毕竟这相当于她五个月的月银。 身为庶女,她想做什么都很不方便,园子里的秋菊、丹桂开到谢了,她只敢捡拾掉在地上的残花做些香气较淡的香烛、头油、皂角,因为数量不多只能自用,不能卖钱。 若她是嫡女,把整园的花儿都摘了也不会有人出声吧!那日大姊姊身边的丫头海棠摘了满满一盆子的月季花瓣,用来给大姊姊泡澡,看得她好羡慕,两眼都发直了。 若是一盆子的月季花瓣拿来蒸馏,大概能有一瓶子精油,她省着点用能用上大半年。 可是她不是嫡女,大姊姊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如果她有样学样地做了,轻则二十大板,重则打完了再罚跪祠堂,让她清楚地明白何谓嫡庶有别,连和她感情最好的二哥哥也不敢帮她求情。 该死的阶级制度,封闭的妻妾社会,她终其一生也跳脱不了吧!只能被同化,失去本心。 不过有银子在手,成清宁的自怨自艾只维持一下下,她很快就抛诸脑后了,想到以后会赚更多的钱,她整个人都快飘起来,只差没飞上天了,人要有钱才会气足胆肥,无法无天。 至于那个好看的大哥哥早被她丢到九重天外了,那只麒麟玉佩也塞到箱笼最底部,眼不见为净,免得她生出贪念想把它当掉换银子。 亲爹不可靠,嫡母是别人的,生母眼中只有弟弟,自家兄长成家后是嫂子的,唯有银子才是自己的,捉紧了不论走到哪里都不惊,皇帝没有银子也立不了国。 「谢谢小东家、谢谢小东家,小的替庄子上的人感谢小东家的仁善……」喜不自胜的刘长寿连忙磕头谢赏。 「刘管事快请起,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的是,现在才刚要开始,再过个几年我们都要不一样了。」等她及笄,即便是庶女也不容人小觑了。 「是是是,小的和小东家都要发达了,跟着小东家,小的来日也做个大掌柜。」他呵呵笑地说着吉祥话。 「买好的地先冻上一冬,明年再整地,其他事项你看着办,好好做,可别让我失望。」她恩威并施,刚给了甜枣又要人打起精神做事,做得好有赏,反之…… 呵呵!心照不宣。 「是、是,小的明白。」刘长寿诚惶诚恐的直点头。 「好了,你先回庄子,有事我再找你。」交代清楚了就放人,她还没那么大权力留人用膳。 庶女呀!简直是这世上不该存在的物种,既卑微又可悲,身为小姐却只能算半个主子,暂时借住的客人。 「是的,小的先告退。」刘长寿弯身要退出。 「荷心,给刘管事带上两匣子点心,让他和妻儿尝尝咱们‘秋凉院’的手艺。」收人要收心,适当的给点好处也能拉拢人心,在小细节上更见亲疏。 「是。」 荷心包了两匣子的莲子糯米糕和豆沙芙蓉糕,代主子送刘长寿出府,他千谢万谢了一番才离开。 在过年前,成清宁的私房肯定往上翻上几番,少说会有近百亩地入手,不必是良田,也能种出银子。 不过在侯府其他几个主子看来,这只是小打小闹的游戏,几百两银子他们还看不上眼,成清仪一副赤金头面便要价千两,更别提宫中才有的织花锦、云水绡,随便一出手便是小丫头不能及的富贵。 她赚的那点小钱算是零花银子,没人会在意,由着她攒点嫁妆,小姑娘嘛!能赚多少钱呢?可是谁也没料到,小钱能变大钱。 在成清宁十五岁之前,她已经是小辈中最有钱的一个,头两年赚的钱全用在买地上,两年下来共有了四百多亩地。 到了第三年,她开始还崔姨娘银子,还了银子后又继续买地,那一年她名下有七百六十亩地。 第十一章 第四年,肉桂、桉树、茶树皆长成了,一些当香料卖,一些制成精油,一些做茶籽油,供烹煮用……她所做的成品皆量少而价高,几乎一推出就被抢购一空。 及笄的前半年,她经过董氏的允许,用私房钱开了间芳疗馆,董氏还允了她那是她的私产,等她出嫁时便当是她的陪嫁带到夫家,府中的人谁也不沾,妄想从中得利。 不过董氏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采会员制的芳疗馆头一个月便净赚万两银子,第二个月是倍数增加,不到半年开了三间分馆,几十万两轻松到手,看得董氏眼红不已。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成清宁还是刚赚进第一笔小钱的小姑娘,她还在盘算着种什么香草、药草能一本万利。 「荷叶,把我的银子收起来。」银子交给荷叶管她最放心,那是个直性子的人,只有忠心,不生二心。何叶应声「是」,接着把五绽纹银收进银匣子里,用拇指长的钥匙上锁,再把用红绳绑着的钥匙往脖子一套,挂在胸口,像条坠链。 「成清宁,你听说了没?」 一道浅绿色身影匆匆冲进秋凉院,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大呼小叫,一副天上掉元宝快把人砸死的样子。 「叫三姊姊。」 「成清……三姊姊。」鼓着腮帮子的成清贞气呼呼的嘟嘴,很不情愿的喊了一声。 「好了,有什么事你说吧!」这个小四最爱八卦,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有事她便到哪里生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说。」急死她。 「门在你后头,慢走,不送。」她还不乐意听呢!与她无关的事作壁上观,免得公亲变事主。 成清宁一向把自己当成府里的过客,不该她管的事绝对不出头,恪守庶女本分,越想争强死得越快。 「哼!你不听我偏要说给你听,我姨娘听爹说的,爹听母亲转述,宫里的太后要为秦王挑选王妃。」怎么样?我消息灵通吧!她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颚,眼中得意不已。 「那又如何?」反正轮不到她们头上。 一来她们年纪还小,再过个三、五年还有可能。二来庶女向来是炮灰角色,只能配个渣男,好事没她们的分。 所以,秦王要娶老婆干她鸟事,能让她发一笔横财吗?她还是专心她的种田大计,多存点银子傍身。 「成……三姊姊,你怎么不痛不痒,难道你不想知道谁雀屏中选吗?」就不信她全不在意。 「总之不会是你我。」她们连侧妃都没资格,最多给王爷当通房,生下一儿半女抬成侍妾,这也就到顶了。成清贞不高兴的瞪大眼,「为什么不是我们?」 「因为我们是庶女呀!」她还没认清自个儿的身分吗? 「谁说庶女不能当王妃?」姨娘说男人只重美色,只要把他们迷得晕头转向,他们什么都给你。 「礼法有云。」规矩说的。 「什么礼法?我没看到。」不爱读书的成清贞识字不多,一拿起书就发晕,只想往脸上涂涂抹抹,当个小美人。 「没看到不代表不存在,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由不得我们出错。」她们只要一错就没有回头路。 眼高于顶的成四小姐自视甚高,从不认为庶女不如人,她自认比大姊姊还好。「你不要害我分心,忘了要说什么。我跟你说,太后看上的是我们宁平侯府的千金,下令要指婚。」 「喔。」成清宁冷淡的一应。 「你不兴奋吗?」她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 「除了大姊姊外,还有别的人选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宁平侯爷只有一位嫡女,舍她其谁。 「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大姊?」她不高兴的反驳。 成清宁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睨她,「这就是嫡庶,你、我和二姊姊都不在考虑内,即使三房的二姊姊被当成嫡女养。」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是庶出的。 「我……我不相信……」为什么庶女就不能嫁入高门,同是爹的女儿,怎会有差别?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便是我们的命,谁也不可能嫁得比大姊姊好,何况秦王都一把年纪了,嫁给个老头子跟守寡有什么两样。」能当王爷肯定很老很老了。 受戏文所误,成清宁一直有错误认知,所以她一点也不羡慕大姊姊飞上枝头,反过来同情她所嫁非良人。 「什么老头子,秦王不到二十岁。」鄙夷呀鄙夷!她是他们侯府的人吗?居然连秦王也不认识。 「不到二十?」成清宁一怔。 「好像才十八岁。」年少有为,俊美无比,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是大明朝天下闻名文武双全的战国将军。」全大明朝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 她愕然,「可是秦王不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吗?是太后所出,皇上都四十几岁了……」天哪!天哪!是她哪里搞错了,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三姊姊,你才是傻子吧!你没听过太后四十岁时才又产下一子吗?和当今皇上相差二十五岁……」 【第四章 秦王的亲事】 秦王乃当今第一英雄。 他八岁就跟着先帝上战场,打下第一场胜仗,而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又以十岁之龄大破东凉军二十万兵马,以寡敌众将敌方首领斩杀马前,敌军无一生还尽付黄土。 此后的八年他四处征战,极少待在京城,偶尔的休战也仅仅待上三、五个月,很少超过半年,形同虚设的秦王府恍如一座空城,偌大的府邸里少有人走动,静得出奇。 年少的秦王乃太后所出,他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之间相差二十五岁,皇上的长子都比秦王年长了七岁,皇长子第三个儿子都出生了,而秦王至今未娶。 话说太后并非先帝元配,皇上亦非嫡出的太子,只是在皇位的争夺中侥幸胜出而已,而落败的太子被绞杀在光明殿上,皇后随后上吊自缢。 新帝即位,封自个儿的母妃为皇太后,并荣耀太后的娘家平昌侯府,封为卫国公,赐铁券金书,享皇室俸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卫国公府便成了大明朝第一世家,只要太后还活着,它便圣恩不绝。 董氏便是出自卫国公府,老卫国公生有七子六女,太后是长房嫡女,她嫁给皇子时才芳龄十五,而董氏是七房嫡出么女,她出生时太后已入宫多年,是为四妃之首的德妃。 董氏和太后差了快三十岁,却是货真价实的堂姊妹,未生公主的太后一向将小堂妹当女儿来疼,屡屡召入宫中作伴,成平城还是世子时本有个论及婚嫁的青梅竹马表妹,可董氏瞧上他了,太后便下旨赐婚,硬是棒打鸳鸯地成全自个儿堂妹,拆散一对有情人。 成平城在娶了董氏后,纳了崔姨娘为妾那会儿,尽管董氏哭闹过,并让太后出面休了崔姨娘,但铁了心的成平城言明此乃家事,连皇上都广纳后宫,为臣者纳个妾实属寻常,请太后勿插手臣子后院。 太后被气着了,也就懒得再管,只要董氏赶快生下嫡子巩固地位,其他女子再多来几个也越不过她。其实她说不管也小小的管了一下,喝令嫡子未出,侍妾不得有孕,三年内须以避子汤服之。 所以成清宁小她大哥哥三岁,因为太后不准崔姨娘生,一到三年后解禁,崔姨娘立即有孕了。 「你对哀家挑的人不满意?」已见老态的太后眼袋下垂,下巴多了一层肉,略有福态。 「儿臣并无想法,只是北夷未灭,不想太早议定婚姻之事。」国不稳何以为家,大丈夫当以国为先。 「月湖,你年纪不小了,哀家在你这岁数都有两个儿子了。」一个夭折,一个是当今圣上。 「母后是为父皇开枝散叶自是另当别论,而皇兄已有十三名皇子、七名公主,我皇家血脉充盈,无须儿臣锦上添花,让母后多生华发。」他长年不在京城,娶妻何用。 「这是什么话,皇上是皇上,你是你,哀家宁可多生几根白发也要看你娶妻生子,时时为儿孙操心着,哀家乐意。」她都不年轻了,一头乌丝转眼染霜,唯一放不下心这四十高龄才产下的幼子,她真的把他疼入心坎里了。 「母后,这不是拖累人吗?儿臣几乎以边关为家,京里有哪户人家的贵女肯跟着我到苦寒的北地吃苦受累,成了亲又分隔两地算什么夫妻,有妻子等于无妻。」 第十二章 他何苦辛辛苦苦在前线浴血奋战,过着餐风露宿的日子,却把用命拼来的赏赐留给不愿与他共患难,名为妻子的女子去享用,她用他的血呼奴喝婢,大肆挥霍,占着亲王妃的名头享尽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 不知民间疾苦的蠹虫他不想养,无法体会边关百姓艰难的千金小姐更让他瞧不上眼,吃不了苦又想享福,天底下哪有两好的事情。 所以说他不是不娶,只是尚未找到与他心意相通之人。 「全是藉口!用来敷衍哀家,战场上刀剑无眼,哀家只想你留个后有那么难吗?万一……你也好有个摔盆的人,不会后继无人。」她的用心良苦他可知晓,有个牵绊他才不会无畏地往前冲,总要顾念京中的妻小。 「母后在诅咒儿臣早死吗?」为了逼他成亲,连万一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她到底有多喜爱她的小堂妹。 太后惊得双目一睁,差点把手边的茶盅砸向皇儿。「胡说什么,哀家巴不得你留在京城不要走,当你的富贵王爷,像个纨裤般遛鸟逗狗,可你肯听哀家的话吗?明明已贵为亲王还亲上战场打打杀杀,让哀家发愁你还回不回得来。」 每回他只要一领兵征战,她就心惊胆跳的坐立不安,镇日佛珠不离身的为他祈福,求菩萨保佑他平安归来。儿女是做娘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岂有不心疼之理,她日日夜夜担心害怕,不求他建功立业、大败四夷,只愿有生之年儿孙绕膝,两个儿子都子孙满堂,兄弟齐心护佑大明朝。 可他呢,只喜欢行军布阵,一出京去就像丢了,大半年没消息。生个儿子十八年,他待在她身边的日子是屈指可数,身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两个儿子都和她不亲。 皇甫桓眉一挑,似笑非笑的扬唇,「母后尽管放心,若儿臣哪天被砍得面目全非,双腿俱残,儿臣爬也会爬回来见您。」 谁也不知道今日的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也让他明白了何谓天子之威。 「你……你就不能安安哀家这做娘的心吗?哀家……哀家……」太后眼眶一红,泣不成声。她是真的心疼小儿子,不想他无后送终。 看到太后哭了,在战场厮杀无数回的皇甫桓无奈的一叹,「就随母后吧!看你瞧上了哪一家千金,开春前先定下,等儿臣平定北夷后再回京下聘,由钦天监选定日子迎娶。」 娶就娶吧!大不了扔在京城任其自生自灭,他一人返回边关,若遇着喜欢的女子再在那边安家。 还未娶妻的秦王已打算阳奉阴违,将还不知是哪号人物的秦王妃当摆设,若是看得顺眼就给她一个孩子,反之碰也不碰一下,让她到死都是一个完璧王妃。 亲事一定,太后也就安心了,隔日亲下懿旨,赐婚秦王与宁平侯嫡女,缔结婚约,择期完婚。 「恭喜呀!大小姐,您就要是秦王妃了。」人精的嬷嬷们齐声恭贺,盼着能跟着大小姐陪嫁到秦王府。王府的管事嬷嬷与侯府的自是不同,大大的提升了身分,到了外头也威风多了,谁见了不低头三分? 「大小姐,您以后是秦王妃了,王妃的架子得端起来,不能叫人小看了。」丫头海棠打趣的取笑主子。本朝第一王妃呀!除了太后和皇后外,有谁比大小姐更尊荣? 听着亲近大丫鬟的调侃,过了年就十三岁的成清仪粉脸微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不许笑话我,那是太后的恩宠,我们要感恩在心,不能嬉闹于口,那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是,王妃娘娘,奴婢们谨记在心。」另一名大丫鬟水兰故作恭敬的屈身一福,行的是宫礼。 「你……你们别闹我,我害臊了行不行?别说了……」暗自欢喜的成清仪眉带喜色,眼底含笑。 全京城的姑娘,除了认清本分、对感情迟钝的成清宁外,相信没有一个人不希望嫁给容貌俊美的秦王为妻,成为秦王妃,与秦王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诞下麟儿,享尽一生荣华。 所以太后的懿旨一下,宁平侯的嫡女就成了全城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她们巴望着和她交换身分,只求英伟俊朗的秦王能回头看她们一眼。 但是唯有她,宁平侯府唯一的嫡女成清仪,只有她有资格站在当今英雄秦王身旁,为他妻室,入主秦王府。这岂不令她既欣喜又满是恋慕,秦王是她生平所见最卓尔不群的男子,今生能嫁他为妻是她最大的福分,她定做个好王妃,相夫教子,辅佐王爷打理王府内宅,使夫婿无后顾之忧的为朝廷尽力。 「去去去,这些老货、小贱婢们,别烦你们大小姐,都下去了。」太后果然还是看重娘家人。 「是的,夫人。」 满脸笑的嬷嬷、丫头们全福身退下,离开时还笑得脸上打花褶子,心里的高兴都表现出来了。 「娘……」 眉开眼笑的董氏轻拍女儿的手,眼中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你这亲事一定下,娘的心也跟着安了,早些年就跟太后通了气,那时你还小,迟迟不能决定。」 「这桩婚事是娘为女儿求来的?」微微一讶的成清仪很快地染上羞色,脸颜绯红,如霞色上腮。 她笑笑一叹气,「说是堂姊妹,但太后真把娘亲当女儿来疼宠,除了不能给我公主封号,她待我是真心地疼爱。」 「娘,我会孝顺太后娘娘的,把她当成您一样的恭敬有礼。」成了秦王妃,太后也等于是她另一个娘。 「嗯,要孝、要顺着她,太后虽然是后宫第一人,可她的一生全给了那吃人的牢宠,明明再无人比她地位更崇高了却深宫寂寞,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她。」太后是她最大的依靠,以后也会是女儿的。 「我知道了,娘,太后娘娘也需要人陪。」那是她的婆婆,理应尽孝,为人儿媳,不可怠忽。 不介意早日出阁的成清仪已在盘算婚后的生活,她要尽快怀上孩子,好讨太后欢心,并在秦王府布置她的绣阁和琴房,种她喜欢的牡丹花,辟池养鲤种荷,与王爷鹣鲽情深的赏荷泛舟,一边看着荷叶下的锦鲤,一边喁喁细语。 多美好的日子呀!叫人无不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她会是别人眼里最尊荣的女人,享着王爷的疼爱和王妃殊荣。 「你懂事就好,嫁入皇家不比一般权贵,你要凡事谨言慎行,不可言行轻佻,要恪守妇道,以夫为天……」一想到女儿即将离开身边,董氏的话不自觉就多了,人还未离家就先多了惆怅,越说声音越低,语气也越见难过,好像女儿一嫁了人就不是自家的,以后也不会再见一样。 「娘,秦王来了,你快出去迎客……」人一急,嗓门就大,火烧屁股似的成弘文急匆匆的大喊。 「什么,秦王来了?!」那真要出去迎一迎。 「娘,那我……」要不要也去迎迎? 羞答答的成清仪面红耳赤,小女儿娇态的扯扯娘亲衣袖。 「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妻不能碰面,那对你们以后的婚姻不好。」董氏不让女儿见人,怕不吉利。 「我偷偷看一眼也行……」她好想看看人称「玉面罗刹」的战国将军,她俊美无俦的未婚夫。 「不行,你给我乖乖待在屋里。」怕她真去偷看,董氏唤来海棠和水兰看好人,不许越房门一步。两丫头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但也不敢不听夫人的话,把守着门口不让大小姐出门。 「秦王在哪里?」一看到小儿子,董氏连忙迎上去。 「我看见他朝园子走过去,刚要去追就不见人影了……」秦王走得太快,虎虎有风,步伐一步是他的两步。 「赶紧去追呀!不能有失待客之道。」怎么不早点来喊她?若是得罪了贵客真吃罪不起。 「是,娘小心走呀!别踩滑了……」哗!娘的身手真俐落,一下子就从他面前穿过。 董氏和儿子正要往花园走去,谁知不巧就和刚走开的秦王错过,他原本要走回正厅,稍坐一会儿便回府,无意间发现一棵腊梅无风动了起来,他一时好奇地走过去。 正值寒冬,昨晚下了一场大雪,铺得地面一片银白色,连所见景物都是白茫茫,雪白无垢。 蓦地,雪地中出现两只兔子,见了人不跑也不躲地待在梅树下,有几分呆傻可爱的仰头看天……不,是看树上的……人。 第十三章 黑眸倏地一眯,皇甫桓悄然捏起一颗雪球,朝上头偷摘花的人儿一扔,正中其后脑杓。 「啊!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扔我……」好冷好冷,快冻僵了。 「你敢叫本……我混蛋?」活得不耐烦了。 枝桠间的小贼忽地一回头,露出一张粉嫩细致的小脸,皇甫桓一瞧见偷花小贼的容貌,当下把本王改成我。 「啊——好看的大哥哥,啊——接住我……」前一声「啊」是惊喜,后一声「啊」是惊恐,因为她脚滑摔下树。 「你爬树?」一个箭步上前,皇甫桓怀中多了个粉妆玉琢的小美人儿。 连「呃」了三声的成清宁直接干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有爱美的心嘛!」 其实她是趁没人注意时偷采些腊梅,她要做有梅花香气的精油,熏香用,将她的衣物染上淡雅的梅花香。 「值得你摔断颈子吗?」不知死活。 「我常爬……」一见他冷眸一横,她识时务的玉颈一缩。「我是说我踩得很稳,要不是你偷袭我,我怎会大意失荆州,一脚踩空呢?全是你害我的,你要赔我。」 「又要赔?」他挑起眉。 成清宁一脸狡黠地指着梅树。「我本来采了半筐的梅花花瓣,被你吓掉了,你摘半筐还我,我不算你利息。」 他看了看所谓的箩筐,不过是七寸高的小背筐。「你偷花,我不助纣为虐。」 「我不……不是偷花,反正它早晚会掉光光,何不成全爱花人,我是怜惜它们,想给它们更好的去处。」牺牲小小的花瓣炼出精华,形不在了但灵魂仍在,一缕飘香在人间。 「吃花?」 她一噎,差点哭给他看。「裹上面糊下油锅炸的确能吃……啊!瞧我在说什么,居然要吃花……」 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想着府里的人若知道她偷摘花,肯定会狠狠地喝斥她一番,罚她抄《女诫》、禁足,过年还没有压岁钱可拿,她会少发一笔横财。 「十七皇……」叔……呃,为什么瞪他,他说错了什么?当陪客的九皇子皇甫寻一摸鼻头,改口喊十七爷。 「她是谁?」 「这也是我想问她的问题。」她怎会出现宁平侯府? 先帝生有二十一子,除却早夭没养活的皇子,养到成年的有十一位,但大多折在皇位夺嫡上,活下来的只有远远避开的鲁王皇甫端和齐王皇甫徒,以及排行十七的秦王。 「问我?」成清宁眨了眨眼,显得很无辜。 「你是谁,为什么来宁平侯府?」这小鬼灵精太狡猾了,既聪慧又擅于隐藏。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相隔数月再相见,皇甫桓十分意外居然还记得她的容颜,像是枝头寒梅乍然开放,在他心间留存很久很久。 「我?」成清宁眨了一下水汪汪大眼,笑得宛如最无害的小兔子。「我是三房的小表妹苏眉,我姨母接我来过年。」 三夫人姓管,嫡亲妹子嫁给江南世家苏家,对得上。 「他们知道你爬树吗?」这丫头不严加管教不行,她胆子大得能上天,兴致一来什么都敢做。 笑脸一凝,她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好看的大哥哥,你不会出卖我对不对?要是被人知晓我做了不好的事,他们会把我送走,大过年的大家一家团聚,只有我孤伶伶的在返乡途中……」 明知她只是在装委屈,博取同情,皇甫桓还是心软了。「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没等他说完,成清宁朝气十足地一应。「好,我保证。」 保证不再犯,还是保证一定再犯——陷阱题。 「你……」看着她冻红的双颊,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 「咳!咳!十七爷,你好像抱得太久了,要不要先把她放下?」虽然这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大,可终究是名姑娘。 成清宁一副刚回神模样,小脸红通通的轻扯皇甫桓衣袖。「好看的大哥哥,你快把我放下,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害我闺誉有损嫁不出去,我可是要赖上你喔!」 「我负——」莫名地,他想负责。 「十七爷。」皇甫寻重重一咳,提醒十七皇叔他刚订亲,定的还是宁平侯的嫡女,他正站在老丈人的府里。相见恨晚——皇甫桓脑海中浮现这四个字。 「啊!侯爷夫人来了,我得赶紧走了,若被人发现,我的麻烦就大了。」成清宁挣脱他的怀抱,一手抱起一只兔子,飞快的跑进月洞门。 「我姓皇甫……」什么好看的大哥哥,不伦不类。 「好看的大哥哥,记得你欠我半筐梅花花瓣,要还我……」风声吹走了她软绵的轻嗓,人如兔子的小人儿闪得极快。 细语被风吹散了,留下一股淡淡暗香,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皇甫桓轻笑的拾起箩筐。 「你真要还她半筐梅花花瓣?」让堂堂亲王给她摘花?她真敢。 皇甫桓嘴畔的笑意一收,将箩筐塞入皇甫寻怀里。「装满它。」 「我?」 「难道本王使唤不动你?」他冷冷一横目。 慑于淫威的皇甫寻苦笑道:「十七叔皇吩咐的事小侄莫敢不从。」 「摘好花便放在梅树下,她自会来取。」那只小狐狸呀!有便宜的事她绝对不会不要。 「我……」 「王爷、九皇子,原来你们在这里,招待不周请见谅,我家侯爷刚下朝,正在花厅恭候两位。」果然是人中之龙! 董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浑然不觉秦王一见到她便冷了双眸,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讥诮。 「让十七皇叔先行一步,本皇子还有事多停留一会儿。」这算什么事呀!竟叫皇子当采花贼。 走得慢的成弘文和皇甫桓错身而过,他一眼就认出是数个月前「送」他们猎物的男子,当下惊愕得不敢开口,头一低避着对方,不与他正面相视,怕秦王来个秋后算帐。 但事实上,皇甫桓早忘了他,他是白担心了一场,自己吓自己地还病了一场,未将此事告知三妹妹。 闹完元宵,这个年也快过完了。很快地,二月二,龙抬头。 在新年开春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北夷又想南下攻城略地,大明朝毫不怯战,很快整装待发的三十万大军军容整齐,在战无不克的秦王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走向北城门。 一群送行的高门大户小姐挤在路两旁的酒楼饭馆窗口,伸直脖子引颈眺望,等着她们心目中的英雄出现。缓缓地,黑色大军如潮水般涌现,马蹄躂躂的震地声一波波传来,领头的大黑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一身黑色盔甲的战国将军坐在马背上,神情冷肃的直视前方,气势惊人。 在他身侧是头一次出征的九皇子皇甫寻,他骑着赤兔马,身着银白盔甲,同样出色的并骑而行。蓦地,人群中有女子的尖叫声,大胆的抛出手中的绢帕,大喊秦王的名讳。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像骨牌效应一样,高喊秦王的声浪越来越高,满天飞舞的帕子、鲜花、珠钗落满天,铺成一条锦绣大道,好似在预祝秦王旗开得胜。 皇甫桓的声望空前绝后的高,甚至高过帝王,百姓只知有秦王,不知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是谁,他们相信秦王一出马必打胜仗,他是大明朝的护国神只,保家卫国不在话下,只要有他在,大明朝一定强盛。 今日送行宁平侯府的人自然也来了,成清仪带着两位庶妹坐在最靠近窗户的包厢中,神情既紧张又不安的拧着绢帕,她想像妹妹们一样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好瞧个仔细,又怕人抨击她不端庄,不配当皇家媳妇。 「大姊姊,快来看,大姊夫来了。」成清宁把九皇子当成秦王,把他品头论足的打量了一番。 一听「大姊夫」,红着面颊的成清仪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显得有点急的三步并两步,双手搭在矮她一个头的三妹妹肩上,立在她身后,两眼发亮的看向并骑的两人。 她的心是雀跃的,心头小鹿乱撞,眼带爱意的盯着心里的那个人,脸颊红得快要冒烟了。 突然,也看到皇甫桓的成清宁受百姓激昂情绪感染,她摘下头上的珠花一挥,大声的一喊,「好看的大哥哥,等你胜利归来,我给你簪花——」 第十四章 本来在此起彼落的百姓喊叫声中,应该听不见小姑娘娇软的声音,可偏偏皇甫桓回头了,目光锐利的锁定快掉出窗口的小丫头,眉头颦得快成深壑。 看秦王回头,皇甫寻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一讶的失笑,原来是她呀!这丫头胆子真大,敢调戏皇叔。 于是他举起手,朝二楼包厢一挥。 这一挥误会就大了,成清仪以为三妹妹口中的「好看的大哥哥」指的是九皇子,而皇甫桓看向成清宁的眸光被她当成在看自己,顿时娇羞地朝他丢出腕上的碧玉镯当定情信物。 但皇甫桓没接,看也不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在另一个人身上,马蹄一落下,玉镯碎成一截截。 「啊!好可惜,踩碎了。」成清宁轻呼,小财迷的她还没开始赚大钱,每一分银子她都十分珍惜。表情明显一变的成清仪眼眶蓄着泪,手上的绢帕被她揉成一团。 「有什么好可惜,大姊夫根本没瞧见。」见不惯大姊姊的嫡女做派,成清贞嘴上不留情的补刀。 「四妹妹,少说一句。」那玉镯子可是很值钱的,若把它卖了,起码能买六、七十亩地。立志当地主婆的成清宁心心念念要买地,她还欠她姨娘三百两呢!不知何时才能还得清。 此时的她并不晓得数年后她会成为京城里的一号人物,在贵女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识,阆出名堂。 「长嘴巴不让人说话,难道要我当哑巴不成?」她才不当应声虫,让嫡姊大出锋头,人前风光。 成清贞巴不得这位嫡姊当众出丑,凡是能令嫡姊难堪的事,她都会不遗余力的促成,凭什么嫡女就比庶女吃香? 在姊妹不和的氛围中,大军已出北城门,长长如人龙似的黑色潮浪在百姓的欢送声中渐渐远去,那鼓噪的嚣闹慢慢沉寂,眼前哪里还听得见马嘶声,只留马蹄践踏过的黄沙,以及那早已失去颜色的碧玉镯碎片。 两国的战争开打了。 从初春出发,花了一个月时间到达边关,那时兵贵神速的北夷已攻下大明朝两座城池,大肆搜括财物,强抢民女,屠杀百姓,烧杀掳掠无所不做,还在井水里投毒,让只攻不占的城镇变成废城。 堆满城墙的尸体,衣不蔽体的受虐妇女,怎么洗刷也冲不掉的血河,孩子不再啼哭,眼睛灰白的瞪着天空,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被杀,他们还来不及长大,选择想要走的路。 看到此情此景,秦王大军愤怒了。 同样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奋勇杀敌的将士夺回已丢失的城池,整顿街道,找回流离失所、幸存的百姓,封旧井、开新井,全面清洗一番,先安排好惊慌失措的百姓,使其居有屋,食有粮,衣物保暖,不用担心蛮夷来袭。 当人心稳定了,皇甫桓便有了下一个动作,他调兵遣将进行草原战,亲自率领精兵突袭敢屠他百姓的部落。捷报如风,一道道传进京城,百姓振奋。 龙心大悦的皇帝吩咐户部准备足够的粮草送往边关,又命工部赶快打制兵器,不能让前方将士无武器可用。兵部负责运送粮食、弓弩和刀剑,一波波的军用物资绵延十里长的车队,青壮禁军精神抖擞的随军护送,眼中尽是对从无败绩的战神狂热的崇拜。 用兵如神的皇甫桓在百姓心目中就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有他在的战场,定是一面倒的胜利,令敌军闻风丧胆,仗未打先弱了三分,把他视为罗刹似的恶鬼,不敢与之为敌。 草原民族以游牧为主,大大小小的部落有上百个,但草原太大了,要铲除他们不难,难在找不到聚落,不断移动的人和牛羊如大海捞针般找寻困难,迁徙是他们的习性。 但是对皇甫桓而言这不是问题,他训练出上千名斥候,就为了追踪和捜寻他们,要他们付出代价。 「好消息,好消息!秦王又打胜仗了,他把北夷的皇都拿下来,北夷皇帝仓皇出逃……」 「哎啲!又扎到手了,海棠姊姊,你能不能轻点声,我被你吓到了……」又绣坏了,可惜了这块蜀锦。太过兴奋的海棠一脸歉意地放轻语调,「对不起,三小姐,奴婢没瞧见你也在,一时失态了。」 打仗是很耗时间的事,来回路程和搜寻,调兵布阵到正面开打,事后收拾战场,为伤兵治伤等等,这场仗自开始打后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个冬,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春暖花开后又继续打。 转眼间都过了两个年头,身子像柳条儿抽长的成清宁已经十二岁了,她胸前微隆,腰身纤柔,一双腿儿又直又长,彷佛那栽在春天里的香草,十天变一个样,越变越娇美,有往倾城佳人的趋势偏去。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连摘花都摘不到、要踮起脚尖的小丫头,玲珑的身段纤秾有致,皓腕轻轻一摆动香盈满室,灵动的眼儿一溜转,散发引人侧目的光彩。 本来比嫡姊矮一个头的她长得和嫡姊一样高了,而她还会再长高,不用两年便会高出许多,身形更加婀娜多姿。 成清仪的成长似乎停住了,从她癸水来过以后,她就没再长高一寸了,胸前也……偏平,除了面容日益美丽,蜕出稚气渐露女子的风情外,其他一切几乎没改变。 反观成清宁是吹气球似的长大,多活一世的她针对自个儿偏弱的体质进行改善,她知道不少现代增高、丰胸的偏方,因此三天两头地让荷叶、荷心为她熬煮补品,滋补养颜。 去年一整年风调雨顺,既无风灾又无水患,她一百多亩土地为她赚进了三千多两银子,她拿出三分之二的银两大力买地,其余都用在昂贵到叫人落泪的滋补汤水里。 不过成效出来了,她很满意,瞧着一天比一天大的小包子,以及令她骄傲的长腿,她作梦都会笑醒。 只是眼见庶女一天比一天出色,容貌、气度、一言一行的秀雅风姿渐渐与嫡女并驾齐驱,甚至有凌驾之势,董氏和成清仪快坐不住了,她们都不想庶女的锋芒超越嫡女,因此有些刻意的拘着她,不让她在人前出现。五月初五庆端午,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成清仪特意叫两个庶妹到她屋里绣五毒荷包,还有五天就是端午了,她希望她们别乱跑,静下心来做好一件事,别让人看笑话。 事实上成清仪的用意是不许庶妹们比她更出锋头,先不论成清宁的姿色是否胜她三分,光是容貌神似香姨娘的成清贞也渐露娇艳丽色,天生美人胚子的四小姐相当夺目,已有人在询问她是不是有人家了,有意结亲。这是威胁,一向以嫡女身分为傲的成清仪对此产生些许危机感,她才是侯府的荣耀、将来的秦王妃,谁也不能越过她。 「以前我个矮,你没瞧见也就算了,如今我个头都快超过大姊姊了你还忽视我,不行,得罚罚你。」欺霜胜雪的手儿一抬,莹白皓腕上套了只质地不错的金丝缠枝水色玉镯。 她自个儿买的,有点小钱了,小富婆也要挥霍。海棠捂着嘴轻笑,「三小姐要罚我什么?」 成清宁故作张狂地扬起鼻孔。「帮我绣荷包,十个,三天后给我,一个也不能少,否则……」 「绣荷包……」她咯咯直笑。 「胡闹,让你从荷包绣起是磨磨你的性子,瞧瞧你绣了什么,小鸡啄食被你绣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如刚满十岁的四妹妹。」恨铁不成钢的成清仪忍不住轻斥一番。 一旁的成清贞得意的笑着,她个性不好,爱计较,对嫡姊不敬,老是想在姊妹间出头拔尖,可她纵有千般不妥,绣功却是好得叫人称奇,穿针引线地绣一会儿,随即勾勒出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美景。 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绣件,成清宁抬起满是针孔的手叫屈,「大姊姊,我前辈子一定是农妇,做不来绣娘细活。」 自从种香草、药草赚钱后,侯府上下都晓得她买地置产了,大手大脚花费的二少爷成弘文厚着脸皮来掺一脚,用了两个月月银买了二十五亩地,让她帮着管理,他做甩手掌柜。 「满嘴胡话,谁天生会刺绣,不多练练哪行,你就是这方面不用心,满脑子只想着你的银子。」不长进。 「我……」她数银子高兴呀!又碍着谁了? 第十五章 虽然赚得不算多,只有数千两,但成清仪眼红了,她第一次觉得不如庶妹,而且她感到被羞辱,三妹妹不该比她出色。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你们大姊姊说。」忽然闯入的董氏脸色苍白,口气有些急促,指尖似乎在……颤抖?不用被拘着刺绣,成清宁最快活了,她拉着想偷听八卦的四妹妹飞快的离开,不回头,虽然她看出嫡母的不对劲,但身为府中没有话语权的庶女,还是别掺合了,明哲保身。 「娘,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好像刚从冷水中捞起。 「秦王他……他……」董氏抖着唇,欲言又止。 一提到秦王,待嫁女儿心的成清仪双颊飞红,「刚才海棠说了,秦王他打胜仗了,应该很快就会回京。」 「不,不是这件事……」董氏很慌乱地捉紧女儿的手。 「不然是什么事?」娘怎么急出了一手汗? 「秦……秦王在班师回朝途中,中了北夷残部的暗算,他的脚残了,脸也毁了,半死不活的被抬回来……」 「什么?!」成清仪顿时全身发软的站都站不住。 【第五章 庶女换嫡女】 「娘、娘,怎么办?我不要嫁给又残又毁容的活死人,面对这样的男人,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相较成清仪的又急又慌、六神无主,主持中馈十多年的董氏也冷静下来了,她握住女儿逐渐发冷的手,慈颜温色的安抚受惊不浅的爱女,心疼她眼中欲滴的泪水。 董氏幽然的叹了一口气,神情黯然。 她也在担心同一件事,想着要如何解套,自家的女儿自个儿疼,她豁出命来也不让女儿吃苦受罪。 和太后亲如母女的董氏原本是进宫向太后询问婚期,她也听到秦王大获全胜的好消息,满街上都是对秦王赞誉有加的颂语,心想女儿都十四岁了,秦王本就是亲王,官阶爵位无法再加,那么赏赐肯定不少,正好趁这段时间下聘,走完大礼,女儿也差不多及笄了,可以嫁人。 谁知她尚未开口,太后先忧心忡忡的拉起她的手,说起秦王的遇袭,哭得两眼泪汪汪地敫落儿子的大意,还骂起皇上,说他不顾手足亲情,非要将小儿子送上战场,这下子他的下半辈子全毁了。 有什么消息能快过军情,皇帝当然是第一手得知,董氏闻言当下目眩头晕,再三向太后确认,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这种事会发生在秦王身上,他不是神鬼皆惧的玉面罗刹吗?怎么小小贼寇的伎俩他看不透? 她先想到的不是秦王的生死,而是女儿该不该嫁,一个不能打仗的男人有什么用,他已经废了,还来拖累女儿吗? 不,不行,女儿的一生不能葬送在一个残废身上。于是,她连忙告退,绝口不提婚事。 「仪姐儿,你放心,只要你不想要,娘都会想办法拖延。」把人拖死了就不用嫁,不信秦王有多命大。 「要拖到什么时候?女儿都十四岁了,到了明年十五,若是因为秦王的因素耽误了,你叫女儿怎么活?」成清仪的言下之意是另择夫婿,她不想被拖上秦王这条快沉的破船。 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也是秦王当年不愿接受太后指婚的原因,他早就看透京中贵女自私的本质,所以宁可不娶也不要将就,身为武将的他没那么多柔情似水来安抚娇滴滴的妻子。 可是太后非逼着他娶不可,因此他也使出「拖」字诀,先敷衍几年再说,待女方那边等不下去了,自会想法子解除婚约,他不做负心的恶人。 「说什么傻话,娘会让你受委屈吗?你再等等,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你不急不躁,放心。」她也想女儿嫁入好人家呀!锦衣玉食供着,夫妻和美,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可是我跟秦王的婚事是太后下的懿旨,能说不要就不要吗?」她不太放心,总觉得这次太后没那么好说话。 董氏自信满满的扬唇,「太后一向宠娘,我多跟她磨个几回,总会点头的,太后的心很软。」 「真的吗?」她面上忧色一扫而空,露出晴色。 董氏肯定的头一点,「娘就你一个女儿,还能把你往火里推吗?倒是你要开始选哪一户人家的公子,是盛国公府的三少爷,还是文宰相的长子?今年的新科状元也不错,准让你挑花了眼……」 但她错了,堂妹再亲能亲得过亲儿子吗? 头一年,董氏还能以女儿尚未及笄来搪塞,言明女儿年纪尚小,还不宜谈论婚事,而且秦王也要养伤,他伤得太重了,没把身子养好如何娶妻入洞房,他连床都下不了。 到了第二年,成清仪十六岁了,那时秦王真的好不了了,他戴着鬼面具遮住被毁容的半张丑颜,坐在轮椅上,一副颓然无生气的模样,看得太后心疼儿子心疼得不得了,她有意无意的向董氏提起,该办件喜事冲冲晦气,把不好的事都冲走。 董氏顿时慌了,又藉口女儿病了拖延婚期,亲自把女儿送到别院养病,这一养又是一年半载的。 如今成清仪都十七岁了,再不嫁就老了,她自个儿对婚事也着急,可是她压根不想嫁腿残了的秦王,她认为自己值得更好的。 「蕙娘,你想让哀家等多久,别仗着哀家的宠爱就不把皇室宗亲放在眼里,月湖早过了该当爹的年纪,你想让他把儿子当孙子养吗?」她能容忍这堂妹恃宠而骄,却不许她一脚把龙子凤孙踩进泥里。 「太后,臣妾也有苦衷呀!仪姐儿自从去年病了一场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一起风就犯咳,站得太久便头晕目眩,天气一冷全身的毛病都来了,臣妾也很苦恼,担心她没法好生的照顾王爷。」 真是个废物,老不死,平白拖着别人跟他一起活受罪。 董氏心里的怨气也不轻,她早盼晚盼,盼着秦王快点死,她才好为女儿另寻门好亲事,早日嫁人生子,成就美事。 可他就是不死,拖来拖去地一年又一年,拖到黄花菜都快凉了,她正值芳华的女儿还待字闺中,没法光明正大的择婿,只能苦熬着,夜夜垂泪到天明。 昔日的良婿变成今日的废材,她有说不出的苦闷,当着丈夫、长子的面只能苦笑,无法回答他们为什么还不让姐儿嫁,想留她一辈子吗? 父子俩都太耿直了,学不来背信忘义那一套,丈夫在礼部,儿子是国子监学生,两人平日都少在府中,自然察觉不出她的为难。 「既然身子不好就送到慈云庵休养,庵主静云师父擅长女症,就让她给仪姐儿诊一诊,若是调养半年还不见起色,那就病故吧!」太后低垂的慈目中冷意骤起。 董氏一听,惊呼出声,「病……病故?!」 「月湖是堂堂亲王、哀家的亲儿,难道要等你家一个病恹恹的药罐子?」太后面容冷然,笑不达眼。 「可是太后,臣妾之女并无过失,她只是身子骨略有小恙……」她想趁机提出退婚,但是…… 太后冷笑地抬眸一睇,「是小恙还是不想嫁呢?要哀家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吗?你我心里有数。」在宫中浸淫数十年,她还看不出这点鬼祟?她只是不想点破罢了,给娘家堂妹留点颜面。 可是真要给脸不要脸她也不会客气,侯府千金是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皇家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还敢推三阻四的嫌弃超品亲王,这心得有多大,她呸! 董氏一惊,「太后……」 「闭嘴,哀家懒得听你废话,六月十三是好日子,让你女儿尊荣出嫁,否则……哀家赏你一口楠木棺材,送你女儿入土。」敢在她面前耍猴戏,简直是不知死活。 「什么?!」 董氏被架出太后寝宫,原本她还要跪求太后宽容,但是没理会她的太后只一脸不耐烦的扬手,让两名颇有气力的宫婢一左一右将人架起,她看也不看一眼地让人拖走。 不敢相信向来对她宽厚的太后会如此待她,在宫门外上了马车的董氏仍有些回不了神,略显失魂落魄,她想破头也猜不到太后为何不再疼宠她了,一下子翻脸无情,半点面子也不给。 一直到下了马车,她的脚踉跄了一下,有点发软,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才走回正院。 第十六章 本来她想着没什么关系,大概太后今儿身子不太爽利,她过两日再进宫向太后请安,她们可是堂姊妹,同样姓董,难道太后真敢赐死臣子嫡女,全然不顾娘家人的感受? 可是一想六月十三至今不到三个月了,万一太后真铁了心呢?到时她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女儿去死。 越想越心惊的董氏整夜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没得好眠,扰得丈夫一挥袖去了姨娘屋里,与美妾翻云覆雨一番。 气得牙痒痒的董氏心口难受又没辙,她连个诉说的对象也没有,既气恼丈夫的冷漠对待,又心烦女儿的婚事,两相煎熬之下,不到三天光景她看起来像老了好几岁,黑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老态明显。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只好找上女儿商量。 「什么,太后她老人家……居然……」那般有违天良的事怎么做得出来,太后仗势欺人! 成清仪只想着不想死,没想过太后是后宫第一人,只当太后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凭什么仅凭一时的喜怒就要人家的命,秦王都废了还要逼人嫁。 「仪姐儿,看来是避不开,我们胳臂拧不过大腿,还是得早做打算。」皇权比天大,争不过。 「娘,你这是要害女儿呀!不是说万事包在你身上,小事一桩,叫我别放在心上,如今你又要我妥协,你自个儿说说秦王那样我能嫁吗?成了残废又一张丑脸,女儿看了就作呕,哪能同床共枕。」她连碰都觉得恶心。听到女儿的责怪,董氏难过在心头。「娘也想让你一生顺心顺意的过呀!可这桩婚事是我们去求来的,若秦王未出事的话,你早就是秦王王妃,说不定孩子都抱俩了。」 明明是一件喜事,怎么变成抛却不去的恶梦,秦王的俊美成了传奇,而对她的女儿来说是可怕的深渊。 「没发生的事你说来干什么?反正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再逼我,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梁下。」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去当丑八怪的王妃,她的丈夫必须英挺俊朗,能文善武。 蓦地,成清宁想到容貌不下秦王的九皇子,在皇室人当中,也只有他年近二十尚未有皇子妃,聪明机智,能言善道,他母妃是目前正得宠的贤妃,如果是他,配得上她。 眼前的婚约还没解除,她就想着别人了,自以为有太后当靠山,她想挑谁就能挑谁,上至皇子,下至满朝文武百官,她看中了就能嫁,就像她娘当年一样,没人能拒绝。 「好,好,好,别恼火,不嫁就不嫁,娘就真的舍得逼死你吗?你是娘的心头肉呀!」她比女儿更不想她嫁,一个不良于行的女婿,她走出去还有脸做人吗?臊都臊死了。 以前是块香饽饽,董氏母女争着要抢到秦王这块大饼,不惜请太后下懿旨也要抢来这份风光,如今秦王成了抛之而后快的废渣,两母女倒是目标一致的想甩手,唯恐被黏住不放。 其实哪需要她们费心,只需上一趟秦王府,已久不见人的皇甫桓肯定二话不说的允了她们所求,此时的他根本无心婚姻大事,门可罗雀的秦王府已失去往日荣景,连他本人也足不出户,恍若死人般郁郁终日。 「那娘准备怎么做?万一秦王府真让人上门迎娶,我们总不能让他们空轿而返吧!」得有个现成的新娘子。鱼目混珠。 「娘也正头痛着,只剩下三个月不到了,还得备嫁,你的嫁妆娘是早就备妥……」十里红妆跑不掉。 「我不嫁!」担心真被塞上花轿,成清仪赶紧出声,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贞烈样子,谁也不能逼嫁。 董氏苦笑地拍拍女儿手背。「不嫁不嫁,你别慌,自个儿别先乱起来,娘是说除了你之外还得找个人来代嫁,最好神似你,让人挑不出错处,秦王得到如花美眷自是不计较。」 「何必去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们府里不就有一个?」在嫡长女未出阁前,底下的妹妹们也不得议婚。 董氏意会过来,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指……」 「那是三妹妹的福气,以她的身分能嫁入王府是她捡来的好运气。」想到要拱手让人的王妃之位,成清仪还是有一些不舍,那可是本朝唯一的亲王妃哪。 她不要的是人,而非尊荣的地位,她还是很重视王妃的身分,所以心里很酸,不太乐意庶妹占了她的「东西」,言语上便有几分刻薄。 可是她又不能要,和一个身有残疾的男人做夫妻,她光想就浑身打哆嗦,哪会想主动靠近,即使她很想当王妃。 「可她是庶女,太后和皇上不会同意。」那是折辱皇家的举动,只怕当不了皇亲反而招祸。 成清仪自私的本性表露无遗。「那还不简单,把三妹妹寄到你名下,不就成了嫡女?当初太后懿旨中说的是宁平侯嫡女,可没明写是哪个嫡女,三妹妹不就沾了福了。」掉进福窝了,还不乐死。 明明是摆了庶妹一道,让人代她去受苦,丝毫没有姊妹情的成大小姐反过来怨恨庶妹,认为庶妹的福气是从她这儿偷的,她给得不情不愿还想落井下石,庶妹越不幸她心里才越好受。 「哎呀!我家仪姐儿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一妙招太高明了,不算是抗旨,谁叫咱们长房有两位嫡女,嫁了谁都是做母亲的心头肉。」简直是现成的替死鬼,养了她十五年,总该有些回报。 三房的沅姐儿也是十五岁,不过她早就定下娃娃亲了,而且又是隔房,董氏不好打她的主意。 但是成清宁就不同了,她打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嫡母、嫡姊指东,她绝不会往西,她们要她站,她肯定不坐,温顺怯弱得人人可欺。 董氏还动着歪念头,她对庶女那几间芳疗馆早就觊觎已久,那是会下金蛋的金鸡母,只要把庶女嫁了她就能占为己有,每年几十万的银子数得她手软,全是她的。 她眼露贪婪之色,既想把人推入火坑又想要人家辛苦赚来的银子,只是她想的也未免太美了,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便宜。 想获得就得付出,没有不劳而获。 得到母亲的赞扬,成清仪不由得得意了几分。「打铁要趁热,咱们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妹妹。」让她乐一乐,乐到泪流满面最好。 「那嫁妆……」这就有点难处理了,王妃的陪嫁若过少,他们侯府难堪,给多了她又不甘心,不过是庶出的,又不是她从肚皮出来的亲生女,她干么张罗一副厚妆奁。 庶女多拿走一分,她的儿女就少一分,两个儿子要娶亲,女儿要备嫁,这些都得银子撑起场面,她怎么肯让庶女全拿去,若是能由她决定,给个一百两添妆便是身为嫡母的厚泽深恩了。 可惜她不能削了秦王府的面子,秦王是废了,但他还是太后的亲儿、皇上唯一的亲弟,打脸的事她敢做,明儿皇上就来抄她的家! 唉!真叫人苦恼,若能不用陪嫁该有多好。 「娘,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三妹妹自个儿不是有不少私产吗?有田有地有铺子,你再向太后求几抬嫁妆搁在最前头,那不就很风光了。」把三妹妹用过的私物全装厢笼,起码能拼凑出六、七十抬嫁妆。 「好像……呃,行得通。」「借」她摆着好看,出嫁后回门时再拿回来,身为秦王妃怎好再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举。 董氏想得很如意,又要马拉车,又不给马吃饱,自己舍不得出血就罢了,连庶女的嫁妆也想昧下来。 「还有秦王府的聘礼也不用全还回去,还三分之一就好,我之前看过礼单,有几样东西我很喜欢,娘就给我吧!三妹妹用不上那么好的物事。」本来就是她的,她还好心地送了一些给三妹妹。 母女俩一样无耻,那是给秦王妃的聘礼,只有秦王妃能得,成清仪既然不肯嫁就不是秦王妃,凭什么任意支配秦王妃之物? 这些年太后对她们母女俩的恩宠太过了,以致两人迷了心窍,以为太后会一直护着,有恃无恐的任意妄为,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由着她们嫌弃、挑挑拣拣,甚至明里暗里摆出高人一等的态度。 「喜欢就拿去,谁晓得少了什么,咱们不说没人知道,宫里拨出来的聘礼可全是好东西,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董氏不阻止反而鼓励女儿多拿一点,别便宜了「外人」。 第十七章 皇子、亲王的婚事一律由内务府经手处理,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及至迎娶等等,都有总管太监会出面,其所需物事和聘礼皆从皇家内库取用。 试想要皇上过眼的物事会有多贵重,自然都是好东西,弟弟成亲,做哥哥的还送些破铜烂铁给他不成。难怪这两母女会起贪念,好的东西谁不想要,绫罗绸缎、古玩珍宝、玉器宝石,各式各样罕见的皮毛、香料、药材、头面、首饰……甚至还有琳琅满目的洋玩意。 「谢谢娘,你最疼我了。」最扰人的烦心事一解决,心头一轻的成清仪快活地像只林间小雀。董氏满脸慈爱的笑着,「不疼你疼谁,娘呀!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哪舍得你受一点苦。」 「娘,你真偏心,不能只疼女儿,咱们去瞧瞧三妹妹吧!让你也多疼疼她,她留在府里的时候不多了,真舍不得……」 说着反话的成清仪笑得像一朵花,满眼的欢快。 「我不同意。」 一句话,让董氏和成清仪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眉间打了七、八个死结,难以置信的瞠大眼。 一直以来过得太顺心的两人没想到会踢到生平第一块大铁板,痛到心疼、胃抽、肝颤,浑身上下都不好了,没一处是舒坦的,指头按下去的皮肉都是痛的—— 三丫头怎么变了? 温顺听话呢?乖巧软弱又去哪了?她的性子不是一向软绵得没有脾气,眼下怎么敢一口气就拒绝,不假思索的? 那可是秦王妃,可遇不可求的好前程,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她居然想都没想的放弃,毫不犹豫。她是不是疯了呀? 或者是傻子。 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傻不疯哪做得出来?纵使秦王又残又毁容,他还是当朝第一皇亲,除了皇上、皇后、太后,他是最尊贵的皇族,身为王妃享同等的尊荣。 但成清宁不想要,不屑要,不肯要,包裹着糖衣的毒药谁想要谁拿去,好事轮不到她头上,要是真有那么好,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嫡姊不会推给她,还装模作样的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样子。 其实大姊姊很嫉妒吧!她想。若是秦王未受伤,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只怕大姊她跑得比谁都快,吵着、闹着恨嫁,不许人垂涎她的夫婿。 这事崔姨娘一听到女儿说到她不同意就不淡定了,这种麻雀上枝头变凤凰大好事,这丫头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不要?! 「不同意?」 「为什么要同意?」真当她没脑吗? 「那是秦王妃,不是路边的青菜萝卜。」这丫头走了什么运,天上掉馅饼都能砸到她。很酸,口气里的酸意都酸得人倒牙了。 「我知道是秦王妃,可是你看我的面相有当王妃的命吗?」想多活几年就不要随便蹚浑水。 崔姨娘纤纤玉手一挥,显得很不耐烦。「由得你选择吗?夫人决定的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张。」那位可是侯爷夫人,掌权惯了,谁敢不顺从就搬出家法,有理无理先打一顿,谁叫她是主母。 「所以就来谈条件吧!」一来就躺到软榻上的成清宁脱了鞋自在得很,她眉眼如画,眼若点漆,瑶鼻似白玉,唇红如樱瓣,吹弹可破的玉肌冰肤恍若蒙上一层月华,嫩得水珠子一滴落就会破了似。 正抓了一把桌上瓜子剥着的美妇一听,顿时放声大笑,「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和夫人谈条件?!」 「各取所需呀!我又没逼着她,不给马吃草,又要马跑得快,她当我傻了呀!好处全由她占尽,我当冤大头。」 如果不打她私房的主意,她睁一眼、闭一眼地由她们摆布,嫁谁不是嫁,她随遇而安。 偏偏董氏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贪了要给秦王妃的嫁妆不说,还要扣下内务府的聘礼,最后连芳疗馆也不放过,又拿又抢还装好人,把人利用光了还要别人感谢她大度。 不要脸的人多的是,没有最,只有更,董氏根本是不要脸面了,连皇室的东西也敢贪,她用得起吗? 登记在册的聘礼有一定的品制在,不够资格的人用了便是逾制,她那便宜爹只是个侯爷,董氏若戴了七尾凤钗,那她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连太后也救不了她,祖制不可违。 她是在救她,谁让她的姨娘和弟弟也在亲族之中。 「好,压压她,压得她灰头土脸,她让我不痛快近二十年,你也踩她几脚,让她知道人不会没出息一辈子,庶女也能出头天。」她就是吃亏在这个庶出上,当不了正室,才会被她爹为了升官当货物送人。 成清宁好笑的睨眼看过去,「姨娘,你们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与我无关,你别想着我帮你出气,我嫁了人就脱离她的掌控,而你还要在她手底下过活,我得罪她太狠了,你会有好日子过吗?」藕断丝还连着呢!扯得清吗? 崔姨娘冷然的一瞪眼,抓起一把瓜子壳往女儿扔去。「不孝。」 「不能孝呀!我还有嫡母,在礼法上她才是母亲,我对你尽孝便是对她不孝,姨娘不是娘,是半个主子而已。」成清宁不在意地扫落身上的瓜子壳,崔姨娘的吃味她能理解。 这些年来,她们母女俩的关系还是不近不远,不特别热络也不见疏离,一个月会有几次像这样斗斗嘴、闲磕牙,聊聊是非,说两句狠话来满足压抑的变态心情。 自从发现弟弟有向妈宝发展的趋势,快被崔姨娘养歪了,成清宁毅然决然的使了小手段,让弟弟搬到外院跟着其他兄弟住,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会长成纨裤,不会有出息。 移出去后成效还不错,除了前几个月会大吵大闹外,她用一万个「为什么」编了几本小册子,学着识字的他一看就不闹了,还认真地学起来,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几乎把她考倒。 如今成弘武十岁了,入了族学求学问,他已经不黏崔姨娘了,改黏他的二哥哥和三姊姊,把他们烦得看见他就怕。 崔姨娘一听,气得银牙一咬啐道:「去去去,见了你就烦,去当你的秦王妃,别让你这当姨娘的生母拖累你。」 「姨娘,你这脾气要改,明明嫉妒我还摆出一副我撞大运的样子,我可以不当秦王妃,你能不当崔姨娘吗?」有些人的命莲早就注定了,任她再怎么翻腾还是留在原地。 「你……」崔姨娘顿时赤红眼,恨恨地看着宛如狐狸般狡猾的女儿。母女是前世的债,今生的仇人。 「三姊姊,你来看姨娘呀!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我好饿……」刚放学的成弘武直嚷饿,一个飞扑抱住他最爱的姊姊,小狗似的轻嗅她身上混着甜橘香气的竹叶香。 很轻、很淡,若有似无,橘皮的甜香、竹叶的淡雅,混合成一股独特的气味,不仔细闻很快就飘走了。 成清宁常以自身来试验混搭的精油,若未感到不适、味道尚可,她便分装成一小瓶一小瓶放在芳疗馆贩售,看销售反应再来决定产量,或是听取使用后客人的感受,改良配方。 她的芳疗馆会大受欢迎源自她的细心经营,独家调配的熏香和精油也是一大特色,别人无法仿制。 最近她正托人试着帮她找迷迭香、薰衣草、柠檬、天竺葵、百里香之类的种子或植株,怕他们不认识或有别名,还特意画上图样,以供比对。 「有,我让荷心做了蒸糕和填糕,刚放凉,赶紧吃,做得不多小心姨娘偷吃。」姨娘也是个贪嘴的。 她口中的蒸糕其实是蛋糕,不过不是用烤的,而是放入蒸笼蒸,填糕是马卡龙,她研究了半天才做出了奶油,少许的做了一些好满足口腹之欲罢了,不打算当商品贩售,反正她一不缺银子,而且也忙不过来,二来芳疗馆已够显眼了,不用再开蛋糕店给自己招祸,毕竟她只是不受宠的庶女,低调点比较安稳。 「哇!我要吃、我要吃,都给我。」小孩子心性的成弘武很护食的看向崔姨娘。「姨娘,你不会跟我抢吧?」 嘴馋的崔姨娘咽了咽口水,撇过头的冷哼一声,「两个不孝的白眼狼,谁跟你抢这些不入流的甜食,小心噎死你!」 「很软,一抿就化开了,不会噎着。」成弘武嘻嘻的笑着,一口一口地吃得欢快,浑然不觉自家姨娘的脸色越来越黑。 第十八章 「白生你们了,一个个来讨债。」给她吃一口会怎样?当初生他们俩是九死一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可两姊弟没一个是省心的,除了会气她外别无他用。 崔姨娘像仇人在前却不能报仇的猛嗑瓜子,很快地女儿孝敬的黄梨木高脚茶几上堆满碎壳。 「既然知道是来讨债的又何必造口业,女儿发达了定照看你一二,瞧瞧这屋子的东西有多少是我的贡献,人要知足,少发牢骚,我给你的‘雪肤膏’要天天抹,永保青春的,瞧你年轻多了,抹完了我再做,少不了你的。」 成清宁没说的是她把崔姨娘当人体实验对象,用她来试试中老人的肤质,若是姨娘用了有显着的效果,以后可以用在芳疗馆的脸部按摩上。 不单卖,只在芳疗馆包疗程才使用,物以稀为贵,用来招揽贵客,肯花钱的大有人在。 「秦王妃的生母是个姨娘?」崔姨娘冷诮,就怕她发达了,谁生她的都忘了。 「还不一定,若是条件谈不拢,你也当不成秦王妃的姨娘。」她嫁不嫁都无所谓,手头上有数十万银两,日后和夫婿处不来便买座三进宅子搬过去,自给自足乐逍遥,不看男人脸色过活。 「你认为夫人会放过你?」秦王的这辈子都毁了,以夫人的爱女之心,绝对不会让大小姐嫁入秦王府的,她不嫁,谁嫁? 话说回来实际上还是有其他选择的,譬如今年十三岁的成清贞,她可一点也不在意嫁给残废,甚至还想自告奋勇代嫁,可惜她的野心太大,一心想压下嫡姊,董氏不喜她,看不上她。 「那要看我的谈判技巧。」要看谁比较急,反正求人的不是她,有所求的人自是落了下风,而她不过趁火打劫。 「谈判……技巧?」那是什么意思? 崔姨娘听不懂女儿的话,但肯定不吃亏,她这女儿越大越精怪,谁想在她身上找便宜,铁定反被刮去一层皮。 「三姊姊,什么秦王妃,大姊姊要嫁人了吗?」不住在内院的成弘武也晓得和秦王订亲的人是长房嫡女。成清宁失笑的摸摸弟弟的头,「也许。」 「为什么是也许呢?不是早就定下了,还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这件事是府里的大事,还开祠堂上告祖先。 他没当过皇亲国戚,可二哥哥说会很威风,别人都不敢欺负他们,只会毕恭毕敬的哈腰奉承。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变数’,它捉不到也看不到,却无所不在,当你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也许是一句话、一个嚏涕,它就变了,就像你的蒸糕不赶快吃,它很快就会进了姨娘的肚子,这便是变数。」没抓在手上的就不算数。 偷吃被捉个正着的崔姨娘呛了一下,猛咳了好几声。 「姨娘,你……」好过分,连他的甜食也抢。 成弘武很孩子气,赶紧把所有糕点都装进点心匣子里,紧紧的抱在怀里,谁要也不给。 「吃你一块又如何,难道我吃不得……」气死她了,一群熊孩子,她也才抿了两口,还没吃出味道。 「崔姨娘,三妹妹在不在你这儿……啊!三妹妹,我找你有事,快出来……」在屋外探头探脑的成弘文一瞧见软榻上的清妍女子,他不顾礼数的冲进来。 「等……等等,二哥哥,我还没穿鞋。」他急个什么劲? 他停下来等她穿鞋,无意间瞄到成弘武怀里的点心匣子,「七弟弟,你那是三妹妹做的点心吗?来,我捧捧场,吃几个。」 「二哥哥,我不……」那是他的。 大欺小,可怜兮兮的成小弟眼眶含泪,看着说只吃几个的二哥哥把整个点心匣子抱走,一块也不留给他,他被打劫了,呜呜呜—— 「哥儿别哭,三小姐还留着一匣子给你,让你当夜宵。」荷心温柔的轻哄,拿着帕子帮他拭泪。成弘文听到还有一匣子,马上破涕为笑,「三姊姊对我最好了。」 哼!哪里好,养不熟的白眼狼。又嗑起瓜子的崔姨娘吃味的轻哼,但一想起银匣子里的三千两银票,她的气便消了一半,想想女儿还是不错的,懂得用银子堵她的嘴。 「嗯!嗯!好吃……三妹妹,我听说母亲要把你寄在她名下为嫡女,此事是不是真的?」哇!真好吃,一口接一口,怎么也吃不腻,三妹妹太坏了,做了这好东西居然忘了他。 「二哥哥,你要不要先把东西吞下去再说,我怕你噎着了。」有那么好吃吗?瞧他狼吞虎咽的。 成弘文边吃边挥手,「不用,很软,绵绵细细的,放入嘴里就化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母亲为什么突发奇想?」 「这事你要问她,我哪晓得,二哥哥想要我当嫡女还是庶女?」母亲倒是谨慎,连儿子都瞒。 「都好。」他顾着吃,但不忘点头。 「都好?」真敷衍。 「你比我聪明,所以我才来问你,不过不管你是嫡女或庶女,我相信你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她像山里的狐狸,会自己打猎,在树底下挖个洞就能蜷起尾巴当窝睡。 听了他的话后,成清宁心里好受多了。「这才像句人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当你嫡亲的妹妹。」他很急的解释,「你本来就是我嫡嫡亲的妹妹,没有第二,我和三妹妹最要好了,没人比得上——」 成清宁笑着打断他的话,「二哥哥别急,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不过若有一天我不在府里了,你帮我照顾姨娘和小七。」 「你要去哪里?二哥哥陪你。」相差三个月的异母兄妹比亲兄妹还亲,两人自幼形影不离像孪生子。 她摇头,「人长大总会分离,你在心里记着我,我在心里念着你,不论分隔多远,二哥哥永远是我的二哥哥,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在这侯府里唯有你真心待我……」 【第六章 当我的妻吧】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不过一名庶女而已,哪来的胆气敢拂嫡母的颜面,大言不惭地说是她求庶女,而非庶女求她。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在她的后院里她会镇不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因为大姊姊不想嫁秦王。」这便是她的筹码。 人生是一场赌博,赌赢了,春风得意,落败了,垂头丧气,看看个人的手气,一把定输赢。董氏语滞,「你……」她居然一言命中她的罩门。 「其实我嫁不嫁并不重要,主要是大姊姊不想嫁,她不想嫁就必须有人代嫁,否则侯府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欺君大罪。」这要是降罪下来,重者诛九族,轻者家产充公,流放三千里。 「不是非你不可。」董氏咬着牙道,不让年仅十五的小丫头牵着鼻头走,她到底还是瞧不起庶女。 成清宁赞同的点头。「的确,不是非我不可,可是只剩一个四妹妹了,母亲放心把她放在高位,不怕她有朝一日得势反过来对付你,以皇家的威仪逼你让出正室之位,扶香姨娘上位?」 她会怕的,因她十分在乎身分、地位,更不容许别人抢走她硬要来的位置,董氏的婚姻建立在掠夺之上。当庶女有个好处,那便是到处有小道消息可听,别人一见她无害的纯真表情,便会守不住嘴的把陈年往事像倒豆子似的倒出来,因此她知道这个便宜爹有个念念不忘的李家表妹,事隔多年,爹的书房暗柜还藏着小表妹的画像。 「她敢——」她会先活活掐死香姨娘。 「母亲何必撂狠话,我们心知肚明,四妹妹从来不是心宽之人,她对你和大姊姊向来心怀怨恨。」成清贞是锱铢必较的性子,对她好她认为理所当然,毫无感激,可一旦稍有偏颇,她便怀恨在心,誓言一报还一报。深知四妹妹个性的成清宁从不给自己结仇恨,还会巧妙地转嫁给董氏和成清仪,让她们被恨得莫名其妙。不过她们也不在意吧!庶女在两人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给吃、给住,日后添一笔嫁妆也就了事,无须了解庶女在想什么,她们翻不出什么么蛾子,徒增笑柄罢了。 董氏被她的话堵得一阵气闷,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四丫头是个心狠的,不会放过错待她的人。 「你要什么?」 「首先是嫁妆……」 第十九章 不等她说完,董氏急躁的打断她的话。「我已经按分例准备好了,不会少你一分一毫。」 闻言成清宁轻笑,「母亲所谓的分例指的是庶女的分例吧?满打满算六十六抬,可是我若是寄名嫡女,母亲这是要寒碜谁,你把秦王府当寻常百姓家了吗?还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堂堂的亲王竟娶寒门女?!」 「这……」好像是少了些。 「一百二十抬,不包含王府的聘礼,我要嫡女的分例,母亲给大姊姊备什么就给什么,还有两万两压箱银,丫头、婆子就不用了,秋凉院那几个就够用了,请把她们的卖身契给我。」她不会任嫡母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自己的人自己培养。 「你未免狮子大开口,想掏空侯府的家底。」她不给。 成清宁笑着轻摇螓首,发际的蝶恋花镶红宝金步摇跟着一晃,映得她娇颜更美。「母亲,这些年你捞了多少心里有数,女儿就不好揭穿你了,不过请你记住秦王是真正的皇室中人,他丢不起这个脸,皇上亦然,太后更看重小儿子迎亲。」 一提到太后,身形微晃的董氏脸色略白。「好,我给,希望你不要吃撑了吐出来!」 「还有王府的聘礼,我要全部跟着我进门。」一样也不留。 「什么?!」董氏忿然。 成清宁笑摇莲花指,「母亲先别急着怪罪,听我说分明,内务府出来的聘礼是针对王妃而做,你的品级不够,很多逾制的东西你用了会给府里招祸,更别提大姊姊一向喜欢用最好的,她可是连诰命都没有呢。」董氏闻言倒抽了口气,她确实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只单纯的认为好东西都该留给自己的女儿,看来是真的留不得…… 「我会一样一样让人对照礼单,母亲最好说服大姊姊拿出来,是她自个儿不想当秦王妃,既然不是秦王妃就不能侵占秦王妃之物,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的余地。」左掏金,右掏银,天上下起红宝石雨,有这等好事吗? 「你……你……三小姐,我小看你了,巧言善辩。」她把人顶得无话可说,面面俱到。失败者的嘴脸,她不介意。 「最后就剩下我那些私房了,当初说好了要给我当陪嫁,所以我一并带走了,母亲不用担心我婚后会抛头露面,我已找好掌柜打理铺子,每个月初一、十五向我汇报,两个月查一次帐……」 董氏完败。 她不仅拿不到一两银子,还倒赔了好几万两银子,为了让太后满意,她砸大钱充场面,把侯府嫁女儿办得热热闹闹,连同侯府的聘礼,绵延好几条街的嫁妆竟有一百九十八抬。 太后知情后送了一对玉如意,以及赤金镶东珠红玛瑙头面,加上两抬嫁妆,凑吉祥数两百抬,浩浩荡荡地抬进秦王府。 当成清宁坐在喜床上,她恍若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嫁了,还嫁给一个只看过一次面的陌生男子。 都入了门,她还把印象中的九皇子当成秦王,心里回忆着他生的是什么模样,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姐,好古怪,这王府里一个人也没有。」好可怕,冷冷清清的,没人闹洞房,也无划酒拳声,静得不像在办喜事。 「要叫王妃,你得记住了,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宁平侯府出来的丫头没规矩。」王爷是军旅出身,纪律严明。 「是,要改口。」荷心小声的应下。 「荷叶,你别责备她了,放轻松,王府不是龙潭虎穴,既来之,则安之。」唉!这凤冠真重,快把她的脖子压断了。 要不是为了凤冠上一百零八颗鸽卵大的粉色珍珠,成清宁老早一把摘了它,往地上一砸,那些全是银子呐。唉!庶女的财迷性子,改不了的劣根性。 「王妃,你不能再把自己当成未出阁的姑娘,一切要以王爷为主……」王爷才是府里的主人,他说一就不能顶二。 「荷叶,我饿了。」饿了一整天,她看见什么吃食都会两眼发光,恨不得一手烤羊腿,一手酱牛肉。 一听主子说饿了,一脸无奈的荷叶拿出装了一口一个的一口酥点心匣子。「王妃,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没……没事,这酥饼做得小小的,不会噎到。」就是吃多了口会渴,口渴了喝水,喝了水便想小解。 「小……王妃,这王府真的很静。」若是只有她一人,她肯定不敢在夜里走动,阴气森森的。肚子有些饱足感的成清宁动起脑子,问道:「荷心,你说你没看到人,真的一个也没有吗?」 荷心打了个哆嗦,「也不是说没有,奴婢指的是丫头、婆子,除了咱们带来的人外,这门里门外站岗的全是侍卫,他们面无表情,一脸冷肃,问他们什么也不答,站得笔直像一柄长枪,连眼睛都不动。」 「啊!防守得好森严,他们怕有人刺杀王爷吗?」也太慎重了,重重的防卫固若金汤。 她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秦王的确在防人,防的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人越往高处,所拥有的越少,连最亲的至亲也不能相信,尤其身在皇家,骨肉亲情是一大笑话。 「王妃,王爷还来不来?奴婢看外面阴阴暗暗的,连盏灯也不点,王爷想来也来不了吧!」想到王爷身有残疾,最心宽的荷心也不免担忧几分,新婚之夜不在喜房度过算什么洞房,小姐的委屈有谁怜惜。 「他不来我才好独占整张床呀!瞧我睡姿不雅地老是翻来滚去,正好成全了我。」没人跟她挤,看她爱怎么滚就怎么滚。 成清宁打小就有踢被的毛病,守夜的荷叶或荷心夜里要起身好几回替她盖好被,免得不爱关窗的她着凉。年岁大了些,手上有了点钱,她便让人买来十来斤棉,扯了一块布做成好几个抱枕,往床上一搁就滚不了,这才免了丫头们频伺候,夜一深也能睡个好眠,不用盯着她。 「王妃,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你和王爷是夫妻,成亲的前三天王爷得在新房过,否则对王妃不好。」严谨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绷,好像主子快成为弃妇了还无动于衷。 她苦笑,凤冠下的清丽小脸满是无奈。「荷叶,你看不出我是苦中作乐吗?不给自己找些乐子,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王妃……」就连一向心最硬的荷叶都面露不忍,心疼她家小姐硬被夫人代嫁,小姐连「不」都说不得。这便是身为庶女的宿命,好事轮不到,看人吃肉啃大鱼,一旦有事就顶上,为嫡女消灾解厄,成清宁恶趣味的想着。「荷叶、荷心,凤冠很重,我可以取下来了吗?」 活受罪呀!一顶凤冠起码二十斤吧!又镶宝石又镶珠,还是赤金的,内务府好大的手笔,给秦王妃好大的脸面。 「不行。」斩钉截铁。 「不行啦!王妃,要掀了盖头才行。」语气轻柔,带了点哀求,就怕她一时任性坏了礼俗。 「那叫人来掀呀!」她困了,想睡觉。 「这……」谁敢去叫呀,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唉!总不能让我在这儿坐上一夜,你们主子身娇体虚,会死人的。」硬撑着不睡,明儿准变成一个女鬼,披头散发,脸色发绿,双眼浮肿,眼眶四周呈现青紫。 严重睡眠不足。 「呸!呸!呸!胡说什么,新婚日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话,去去去,坏的不灵好的灵,主子大富大贵……」荷心念念有词道,就怕一语成谶。 能嫁入秦王府是多大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但本来可不是主子的,而是别人不要的,一旦秦王府发现了真相,只怕所有知情的人都会受到连累,首当其冲是代嫁之人。 「再贵就要顶天了,你们再出去外头瞧一瞧,看有没有人,找个人来传话。」真是怪了,大婚之日连个喜娘也没有,秦王受了伤连性子也变了吗?孤僻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去。」胆大的荷叶一应。 不一会儿,这丫头满脸惨白的回房,手脚冰冷的彷佛僵成木杆。 「怎么样?没人?」存心冷落新娘子吧?果然不是一门好亲。 但是又如何,她也不是来结亲的,只求不结仇。成清宁自我安慰,她本来就打算当个「深闺怨妇」,王爷待她好就做夫妻,反之独守空闺她也能自得其乐,人不会因为少了谁而活不下去,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 第二十章 「有人,但……全是男人。」 「不理你?」她想到广场上的卫兵。 「是的,不管奴婢说了什么全无回应,目光冷得像要将奴婢千刀万剐。」她鼓起勇气直视,却被冻得全身发冷。 不耐烦久坐的成清宁眼珠子一转,绝美笑靥一绽在红盖头下。「你们想不想把王爷招来?」是招,不是请。荷叶、荷心当下一凛,齐声一问:「王妃又想调皮了?」 「是让我们提早结束这好似坐苦牢等人来洞房的好办法。」她的人品有这么糟吗?不值得信任,瞧她们一脸惊惶。 「王妃的法子不会害了奴婢吧?」知主莫若婢,主子是何德性,贴身丫头最清楚。成清宁还当真思忖了一下。「应该不会。」 「王妃,放火烧王府是杀头大罪。」荷叶以自己服侍主子十年来的经验判断,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为了达到目的,主子什么都敢做,像是那个芳疗馆,她设计了大小姐,让其出面向侯爷夫人说项,指称不过是赚些脂粉钱的小铺子,母女俩都想只是弹丸大的铺子,不疑有他地任由她当私房去捣鼓。 结果开张的第一天才晓得铺子有三进院大小,楼高三层,要入内得先缴一笔「会员费」,免费试用三天,三天后再决定要不要当长期会员,一年金额预缴百两,而所用产品另收费,要买来送人也相宜。 谁家的铺子在开张不到一个月就赚进万两银子,董氏和成清仪瞧得两眼发红,可是说好了是私房,不缴入公中,想伸手进入里面可难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飘过,肉痛不已。 「欸!我是好人呐!怎会做这般没品的事,再说现在也来不及,咱们忘了买火油……」一把火烧了也是办法,她居然没想到,真是安逸久了,脑子都生钝了。 「王妃……」陪嫁丫头们心慌慌。 「好了、好了,不吓你们,咱们采用温和的手段,先礼后兵。」讲理讲不通再用拳头……呃,她的拳头好像没人家大……嗯,靠心计好了,总能搞得王府鸡飞狗跳。 先礼后兵?这还不吓人!两个丫头都是暗自捏了把冷汗,担心主子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来。 「荷叶,你站在门口,大声向外喊:王爷,我家王妃说她困了,你快来把她的盖头掀了,她好梳洗换衣,大家各自安睡。」她又不是傻了,等不可能出现的臭家伙一夜。 「奴婢去喊?」荷叶的脸色变了又变,一脸挣扎。 「难道要本王妃亲自上场?」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她们会更丢脸,堂堂王妃竟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荷叶面皮一抽,硬着头皮上,「不,奴婢来。」 连吸了好几口大气的荷叶这才走到门口,面朝外用着腹部的力量一喊。晚风萧萧,夜已宁静。 秦王府很大,大到让人似乎能听到回音,空荡荡的府邸有如幽谷,风声伴着余音缭绕不去。不一会儿,一名侍卫跑了过来,站在门外的台阶前,中气十足的回覆王爷的传话—— 「王爷说请王妃自行就寝,他就不过来了。」不过来?成清宁嘴角往上一弯,正合她意。 不过她也要做做样子,表示王妃也有脾气,不是活摆设。 「烦转王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到夜里本王妃的眼睛就不太好使,看近看远有些模糊,若再盖上个盖头,万一打翻个油灯什么的,请王爷别见怪,顶多烧了一座王府罢了。」她说烧了就烧了的语气彷佛在谈论今儿风有点大,不带半丝火气。 烧了王府……那侍卫脸色一变,不敢轻忽。「小的这就去回禀王爷。」 「要快,本王妃没什么耐心。」嗯,这新房有什么东西比较耐烧呢?侍卫的腿脚快如疾风,一溜烟就消失在黑暗中。 约过了一刻钟,喀啦喀啦的声响由远而近,是木头轮子转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啪!啪!是重重的踩地声,有人抬着轮椅上阶梯,四道铁杆似的人柱立于轮椅前后,一阵凝肃席卷而至。 「你要放火烧了本王的宅子?」低沉嗓音虽轻柔却叫人无法忽略,漠然而无情,冷意森寒,冰珠子一般冻人。 成清宁语带惊讶,「是谁这么缺德欺骗王爷?妾身柔弱得风一吹就倒,比碗重的物事都拿不动,哪来的天大胆子敢触犯王爷你。」唉!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又来了,她还得应付他。 主子柔弱?能在田里跑上一圈,还挑着地肥浇了两畦地才罢手的人哪里柔弱了?两个丫头忍着不抽动眼皮。 「你是说有人传错话?」 陷害人陷害得很顺手的她一点头,「肯定有人挖坑,王爷别往里头跳,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被传成克夫。」 「三长两短……」新婚夜她居然诅咒他?坐在轮椅上的皇甫桓手臂一紧。 「还有,王爷,既然你来了,能不能劳动你的贵手先把盖头掀开,不把它拿掉妾身就不见天日,这凤冠重得快把妾身压死。」压得她背都弯了挺不直,一会儿得滴两滴精油在浴桶里,好好泡个澡舒缓筋络。 「你就为了这件事找我来?」她可真敢。 「不然呢?」请他来泡澡吗? 而且她也没真要他来,谁晓得他这么不坚持。 「不要再来烦我。」 皇甫桓一把扯落新娘子的盖头,看也不看一眼的拨转身下的轮椅,准备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想多留。 这个亲不是他乐意结的,拖延了三年,以为对方会主动退婚,他等着宁平侯府的人上门,还彼此自由身。结果等来等去还是等到了这场婚礼,出乎他意料之外。 如果可以,他宁可一走了之,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想要他成亲的人处理,他的一生不受任何人摆布,可是……看着毡毯下动也不动的腿,他的眼神黯然,三年前作的决定无从后悔,他选择了「不良于行」。 「哎呀!好痛,扎、扎到了……」什么烂手艺,暗藏凶器,想谋害她呀!打磨得这么尖锐干什么? 「又怎么了?」想走的皇甫桓回头一问,半张银制鬼面面具戴在脸上,一半是狰狞,一半是俊美无俦。 「被凤冠上的凤尾扎到手了,都冒出血珠子了,王爷你说,这不是害人吗?不过成一次婚嘛,哪需要搞出闪花人眼的大场面,根本是折腾人,要是把人重死了喜事变丧事……」 成清宁嘀嘀咕咕的埋怨,越想把凤冠取下越不顺,两个丫头上前帮忙也是越帮越忙,不是扯到头发便是扎了头,还扯下她几根发丝,三人六只手忙得不可开交,和凤冠杠上了。 弄了好一会儿终于狼狈不堪的取下凤冠,成清宁一头油亮的乌丝也被扯得不成样,乱得像鸡窝,还有发丝掉下来遮住她的眉眼。 「你的话一向这么多吗?」明明想走,莫名地他却停住,觉得她话里的沮丧和莫可奈何有点意思。 「有吗?王爷冤枉人,其实我的话一向很少很少,不善言词,别人一板起脸我就结巴,看到花开花落就多愁善感,一整天可以话都不说一句,除了刺刺绣、作几幅画,妾身不跟人说话。」瞧!够温顺了吧?安静得宛如不存在。 「你指本王是畜生?」他不是人吗? 成清宁一怔,抬起眼来看向「爱说笑」的王爷,继而咯咯发笑。「王爷好生风趣,有人不当要当畜生。」这人有反社会人格吧!心理……不太正常。 「你不跟人说话,那本王是什么?」她倒是会自圆其说。 了然的成清宁做了一番解释,「妾身指的是在作画时,平常还是会说上两句,人不说话还不成了哑巴?舌头要多动才不会僵化,王爷面瘫多久了?有没有看过大夫?多说话能活络脸部的筋络,使其达到放松……」 「吵。」吵得他耳朵嗡嗡叫。 哪里吵,明明是黄莺出谷,绕梁三日。「王爷,你要安歇了吗?慢走,妾身就不送了。」 「你不留我?」他微讶。 她比他更惊讶的睁大眼,「王爷要留下吗?」 「这是我问你的话。」皇甫桓面色微沉。 「要问王爷吧!这不是妾身能决定的。」要不要都无所谓,她不过多了一名室友罢了。 他听得有点心寒,很想将眼前用话噎人的女子撕了。「你的确不能过问,给本王安分的做你的秦王妃。」 第二十一章 「妾身很安分,没做什么不安分的事,王爷娶到妾身是你前世烧了高香,王爷尽可把妾身放生……呃,是放任妾身自生自灭,王爷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妾身,妾身从来不是攀附大树的菟丝花……」他不管她她反而更自在。妾身来、妾身去,皇甫桓被她的话搞得有些头痛。「待在你的院子,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擅自走动……」 「可妾身在外头有几间铺子,得由妾身去打理,王爷不用担心妾身应付不来,妾身绝对不会为王爷惹麻烦。」顶多制造点与她无关的麻烦让他疲于奔命,人太闲了会生病的,变着法子折磨身边的人。 成清宁以小人之心去臆测秦王的心态,某些身有残疾的人难免自卑,真正放得开的少之又少,他们自己身体不行就怨妒他人行走自如,也想让别人不好过。 闻言,皇甫桓眉头一皱,「宁平侯府让女儿行商贾之举?」 「那个……呃,姑娘家也要练练手,日后打理起家务……」她眼神闪烁,目光飘来飘去。 蓦地,成清宁看向那张令她颇感兴趣的鬼脸面具,再看看完整无缺的半张脸,水雾漫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王爷,妾身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有些面熟。 皇甫桓冷然的讥诮,「成清仪,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们自幼就相识,你说你有没有见过我?」 除了最近几年闭门不出外,他们在宫宴上碰过几回,母后总是刻意引见,想撮合他们两人成就好事。我是没见过你呀!我又不是成清仪……咦,等等,她想起来了。「好看的大哥哥?!」 好看的大哥哥,好看的大哥哥……娇软的甜嗓似在耳边……皇甫桓倏地转过轮椅,轮椅飞转到了她面前,疾如狂风的箝制住她柔若无骨的莹润小手。「你是谁?」 「我……我是……成清……清……」她最后一个字说得很小声,似有若无,叫人听不真切。 「跟本王说实话!」他用力一握。 忽地一痛的成清宁泪花都要飙出来了。「成清宁。」 「你不是成清仪?」宁平侯府竟敢瞒天过海,无视君威。 「成清仪是我大姊姊,我排行第三。」坏人,捏痛她了。 「你是庶女?」他记得宁平侯府只有一名嫡女。 「曾经。」 「曾经?」 「母亲把我寄在她名下,所以我也是嫡女了。」镀了金,身分上比较好看,但本质上还是庶女。 「因为成清仪不想嫁本王?」皇甫桓嘴角凝寒的一勾。 「也不是不想嫁,而是认为我比较会照顾人吧!我可以帮你推轮椅。」她两眼一亮的捉住轮椅把手。 「不用。」他脸一黑。 「我很好用的,好看的大哥哥,你不可以嫌弃我。」既然是「熟人」就好说话了,她大可赖上他。黑眸闪了闪,「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成清宁,宁平侯府的宁。」 她表现得很乖巧,乖到皇甫桓脸皮抽了一下,对她的能屈能伸感到无比钦佩。 「不是苏什么的采花贼?」他轻讽道。 成清宁脸皮很厚的咧嘴一笑。「什么采花贼,好看的大哥哥作梦都梦到我,我很光荣。」 「皇甫桓。」他的脸……他忍住不抚向戴上面具的左颊。 「嗄?」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他终于能堂而皇之地告诉她。 「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会不会太不恭敬。」他是大明朝第一亲王,直呼其名是犯了忌讳。 「你什么时候对本王恭敬过了?」打她才多大就对他使心眼了,回回碰上她,回回都被摆了一道。 「好看的大哥哥,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痛,能不能先放开呀?」她的手骨很脆弱,禁不起轻轻一折。 「小狐狸。」他低喃。 「我不是狐狸,我是人。」她强调。 「叫本王的名字。」皇甫桓的目光落在她细白皓腕上圈红的瘀痕,心下愧疚的以指轻揉。 「可以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瞧见她谨慎的神情,他眼神一柔,「你几时变得这么拘束了?」 「桓哥哥。」成清宁喊得很小声。 伴君如伴虎,王爷也适用这句话,谁晓得他会不会阴晴不定,性子反覆无常,上位者向来唯我独尊。 「怎么不自称妾身了?」多说几次也顺耳。她一脸委屈地微噘红唇,「怕你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你?」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祸害。 「因为我不是大姊姊。」她是配不上王爷的庶女。 一提到成清仪,皇甫桓的神情变得复杂。「嫁入我秦王府的人是你,你就是秦王妃。」 「没有拜堂。」她指控道。 他面上一讪,没解释他是刻意不出面,想让新娘子知难而退,如果知晓是她,他至少会露个面。「有王府的仪仗迎娶便算礼成,亲王婚礼不一定要拜堂,只要进宗庙上告列祖列宗,记入玉牒即可。」 「我真的是王妃了?」她不信的问。 「本王说你是你就是。」他想不出有谁比她更适合。 「可我是庶女。」身分不配。 「宁平侯夫人已经将你寄在她名下。」她是嫡女。皇甫桓唯一能原谅董氏的事,是她做了件对的事。成清宁洁白的下颚一点,「我是嫡女。」 「所以没有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别忘了我这张脸,还有不中用的腿。」他自嘲的抚向右腿。 「桓哥哥,你还是一样好看,没变丑。」半边脸也是一幅画,美景依旧,春光无限,桃花纷落。他眼中暗得幽沉,「你不怕?」 「怕什么,你中了毒青面如鬼时我都不怕了,还怕你一半修罗、一半摆渡吗?」她看过更严重的烧烫伤患者,身体百分之七十遭火吻,但人家勇敢坚强的活下去,乐观地面对长达数年的复建人生,那是生命的勇者。 「一半修罗,一半摆渡?」 「传说中来自地狱的修罗王俊美无俦,他嗜杀成性有如恶鬼,却拥有世间最美的一张脸,而相传在地府有条河叫黄泉,河上有条小舟,舟上有个渡人过河的摆渡人,他一次只渡一个人,渡了一万人他前世犯的错也渡化了。 「摆渡人渡人也渡己,他在黄泉度过无数岁月,很寂寞的一个人,无人作伴。所以桓哥哥不要难过,那是上天在考验你,渡人渡己难渡心,只要维持住本心,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别碰——」 成清宁伸向他面具的手忽地被攫住,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动作还这么敏捷。「桓哥哥,我摸一下都不行吗?我是秦王妃吧!」 「少装可怜。」她双眼分明亮得像狡狯的狐狸,晶亮晶亮地闪着淘气光芒,毫无一丝委屈。 「呜——你不承认我是秦王妃,你还是介意我不是大姊姊,猴子披上金缕衣还是猴子,呜——你休了我吧!把大姊姊换回来……啊!小心你的脚……」不怕压坏了吗? 喔!已经坏了。 皇甫桓瞪着被他拉坐在大腿上的丫头,气恼又无奈的轻拥她入怀。「你再闹我,我就办了你。」他被她气得忘了自称本王,恢复昔日的语气。 「有丫头在……」都让人瞧见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早走了。」没有那么不识相的下人。 成清宁瞄了一眼,果然空无一人,丫头和侍卫都不见了,偌大的喜房只余他们两人。 「桓哥哥,你是怎么受伤的?」不是从无败绩的战神吗?明明都快班师回朝了却遭遇伏击,这般大意不像领军多年的名将。 目色沉沉的双瞳冷意浮动,「敌人的火箭射过来我没留意,伤了脸,而这条腿……箭上有毒,毒入血中就……」 一言难尽。 「什么,你又中毒了?」他可真倒霉。 「是呀!又中毒,可惜这一次身边没有你。」就算有她,这毒也解不了。 其实他上一回所中的毒并未完全清除,他回去后又服药三个月才有所好转,彻底拔除余毒。 成清宁不摸面具改握他的手,笑得有如春天的小白花。「桓哥哥,我开了芳疗馆,调制了几种能除疤、排毒的精油,你把自己交给我,我保证你能好上七八成。」她是芳疗师,知道怎么运用精油来淡化疤痕,排除毒素。 「把自己交给你……」感觉到一股女子幽香飘入鼻间,他体内沉寂已久的欲兽一点一点的苏醒。 第二十二章 「我不敢说完全消除,但起码能见人,只是你好看得让我其实更想把你藏起来……唔!唔……」好猛烈,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像是饥渴的沙漠旅人,皇甫桓按下她的头,狂吻诱人朱唇。 「当我的妻吧!宁儿。」 【第七章 进宫见婆母】 唔!唔!这是什么?压得她不能动,好重…… 不知名的重物横过她的腰腹,没法翻身的成清宁猫似的发出嘤咛声,轻推着腰上木桩般的东西。 推不动的她也不睁开眼,顺着往下摸,可摸着摸着就觉得有些怪异,木头会这么光滑吗?这比较像……像什么呢?她想了一下,又往硬实的木桩上一掐。 咦!是人腿? 刚醒来的脑子还不是十分清明,一片迷迷糊糊,她还在努力让神智归位,头顶上方就传来一阵胸腔震动的笑声—— 「还没喂饱你吗?小妖精。」 还没喂饱你、还没喂饱你、还没……「秦王?!」 哎呀!她的腰……又酸又痛,像被肢解过又重新缝合,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不像是她的。 「想去哪里呀?秦王妃,你连自个儿的丈夫也不认得。」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倒是忘性大。皇甫桓一手拉住忽地蹦起的妻子,一手扶住她秾纤有致的小蛮腰,防止她蹦过头摔下床。 「可你……你怎么是秦王?那一年出征时你身边那人是谁?」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夜被她忽略的环节。 「那是九皇子。」她也真迟钝,人都被他吃干抹净了,她才为时已晚的发觉此王非彼王。 「所以你才是秦王?」她居然认错人!认错人也就算了,昨天见到他时只开心是遇到「熟人」,压根没想到这一茬来。 「很失望?」他挑眉,把妻子重新搂入怀中。 「很意外。」绝对是惊吓。 她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九皇子和他站在一起明显气势弱了些,也少了在战场上锻链出来的杀气和令人望而生怯的辗压式霸气,他就是一根带血的长枪,标立在腥风血雨中,悍然无畏。 「我不像秦王?」皇甫桓轻抚她柔顺乌丝,半张面具下的脸柔情似水。 「太年轻、太好看了,和我想像中不同,一度我还以为秦王有三、四十岁,是个‘老人家’。」当时一说出口,她被四妹妹鄙夷了,足足嘲笑了她半年之久,说她是井底之蛙。 「亏你出身宁平侯府,竟不知秦王是太后幼子,她四十岁那年才生下的老来子。」因为中年得子,所以把他当孙子养,有些过于溺爱,先帝才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 她脸上一赧,「那时候我是庶女嘛!整天想着多识字、多赚点银子,秦王这人物离我太遥远了,没必要多做打听,反正有大姊姊珠玉在前,我这小虫子凑什么热闹,还不如专心在生财大计上,人有银子胆子就肥。」 「那你的胆气有多肥?」他笑拧她鼻头。 「有你这座大靠山在,要多肥有多肥,肥得都快走不动了。」秦王妃呢!嫡母见了她都得行礼。 「不是银子养肥你的胆?」他取笑。 成清宁羞赧地往他胸口一靠,「权势大过天嘛!银子都要靠边站,我很识时务的,有没有奖赏?」 「赏你大板伺候。」还敢讨赏,没分寸。 「这是罚。」她不满地发出抗议声。 「那就再服侍我一回,让我满意了……」他顺势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上下游移。成清宁玉颜大变,「不行啦!昨儿夜里都……好几回了,再来一次会死的,我吃不消……」 连着要了三次水,她都不敢看荷叶、荷心了,她们不经意瞟见她身上青紫瘀痕,眼中闪过惊惶神色,欲言又止的多瞄了几眼,想为她上药又开不了口,惶惶然地面有难色。 「夫君的话你敢不听?你就从了吧!」谁叫她太诱人了,浑身散发勾人的甜香,让他欲罢不能。 显得急切的皇甫桓长驱直入,一次又一次的大杀八方,大将军的威风战得小人儿娇喘吁吁、弃械丢甲的直讨饶。 也不知过了过久,云收雨歇。 被蹂躏得全身虚软,再也不想动的成清宁只剩下娇软的喘气声,她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兽性,瞧她这一副软泥样,就知道她被践踏得多么糟糕,全身上下无一处没被啃过。 「桓哥哥……你别再逼我了……再来一回我……我真死给你看……」她现在这情形虽未死但也差不多了,浑身没力气。 皇甫桓低笑,吩咐人备水。「不会了,再来一回会来不及进宫见太后,你这杯媳妇茶少不了。」 「啊!要见太后……噢!疼……」她又忘了不能用力坐起,此时的皮肉处于使用过度阶段。也许她该去练瑜伽。 「小心点,别老是莽莽撞撞的,你也别太紧张,新妇入门的头一天都要拜见公婆。」只是她的婆婆比一般人尊贵。 「可是那是太后……」感觉离她很远,戏文上才有的。 「我们的母后。」生他的亲娘。 「母后……」难以形容的感受,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居然成了太后的儿媳妇,当起了皇亲。 成清宁是被王爷夫婿抱着到浴间,她让人在黑檀浴桶滴入数滴舒缓身心的复方精油,以烫红皮肤的水温浸泡一刻钟,期间她还小睡了一下,打了个盹,起身后擦干身上的水珠再抹上一层淡淡的香膏。 做了一番调适后,她满血复活。 回到寝间,已梳洗好的皇甫桓穿着织绵绣云纹镶南珠常服,手拿一卷兵书坐在轮椅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看到他丝毫未伤的半张美颜,以及再也站不起来的双腿,成清宁的心里酸涩不已,原本一个叱吒沙场的好儿郎,意气风发的奋勇杀敌,如今只能困在方寸之地,有志不得伸。 「桓哥哥,要走了吗?」宫里的规矩她不懂,且看且学吧!反正能纠正她的人不多了。 「再等一会儿,我看完这一页。」不急于一时的皇甫桓一字一字细读,就见一只藕白小手往书上一放。 「再等天就要黑了,你能等,我不能等,要是去迟了,身为儿媳妇的我可是大大的不是。」婆媳是天生的敌人,很难相容,婆婆可以打骂媳妇,媳妇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得。 「放心,母后不会见怪于你。」她欣喜都来不及又怎会动怒,盼了多年终于盼到秦王府多了位女主人。成清宁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词,当儿子的是无法体会媳妇的心情。「我不是大姊姊,太后肯定会不快。」 「她是她,你是你,母后就算不悦也不会针对你,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坐立难安的应该是董氏母女。正如皇甫桓所预料,整夜未阖眼的董氏十分紧张的望着门外,提心吊胆的数着时辰,算计别人的人难免心虚,她惶恐难安的担忧下一刻秦王府的侍卫会踢破侯府大门,将入了门的新娘子原轿遣返,兵戎相向地索讨一个交代。 一直到日头渐渐升高,她吊着的心才慢慢平复,若无其事的处理家务,分配各处的差事,准备成清宁回门事宜。 倒是成清仪没事人似的照常作息,恍若此事和她无关一般,好吃好睡的早起梳妆,到母亲房里问安,练了一会儿琴,绣了两只蝴蝶,信步走到池边喂鱼,嘴角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为成全了三妹妹,要不是她舍弃了这桩婚事,凭着三妹妹庶出的出身哪攀得上滔天的富贵,三妹妹该感谢她给的机会,造就她成了秦王妃。 而她自己呢?她也不担心,认为自有她的良缘,等这件事过去了以后,她会开始议亲,从京城各家的公子中挑选她最中意的一个,到时再请太后赐婚,成全一对百年佳偶,岂不皆大欢喜? 只是她忘了自己已十七高龄,能挑的对象不多,而又和秦王定过亲,稍微有点地位、成就的勋贵、世家都不会挑她为宗妇,比起宁平侯府,大家更不愿得罪秦王府。 成清仪的下场可想而知,绝非此时作着春秋大梦的她可以预料,过了今日,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你是月湖的媳妇?」是她眼睛花了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仪姐儿身量有这般高姚吗?胸前鼓鼓的。 「是的,太后,儿臣是秦王妃。」事到临头,成清宁还是有点紧张,声音有些绷紧。 第二十三章 「抬起头,让哀家瞧瞧。」她是上了年纪,但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会把人看错了。 「是。」芙蓉玉颜缓缓一抬,目光低垂。 太后一手捂着胸口,倒抽了口气,「你……你不是仪姐儿?」 「是的,太后,儿臣是妹妹,大姊姊身子骨弱,难为人妇,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母亲只得委屈大姊姊,忍痛割爱。」她回答得可圈可点,全无不妥。 闻言,双目一眯的太后厉言一指,「哀家记得宁平侯府只有一个嫡女,你们竟敢以庶充嫡,坏我皇家体统。」 本就跪地的成清宁语气清亮的说着,「母亲已将儿臣寄在她名下,在族谱上已是嫡女,并无欺君之意。」 「好,好,好个蕙娘!枉费哀家疼了她几十年,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来这一招偷天换日,把哀家当成昏昧的老太婆耍得团团转,她真以为哀家会惦记着姊妹情而不怪罪于她吗?」果然恩宠太过会养大一个人的心,她错在低估了人心。 董蕙娘,好样的,今日敢打她的脸,日后她一定会送一份重重的礼回报于她,皇家威仪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太后息怒,勿气坏了身子,母亲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都二十有三了,至今仍膝下犹虚,儿臣身子壮实,好生养……」成清宁越说脸越红,自个儿都觉得难为情。 她又不是生孩子的母猪,干么贬低自己,十五岁生子还是太小了,身子骨尚未发育好,容易难产,一尸两命。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也顾不得了,太后爱听什么就挑什么讲,先安抚住老人家再说,反正怀不上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王爷的「残疾」才是最大关键,往他身上推准没错。 成清宁十分得意自己的急智,从古至今,凡是稍有年岁的长辈都有个共通的心愿,那就是早日抱孙,不管他已做了几回祖父、祖母,孙子是越多越好,百子千孙不嫌多。 果不其然,一说到子嗣问题,原本怒不可遏的太后稍降火气,清铄的双眼看向新任儿媳的肚皮,眼中出现丝丝期盼亮光,彷佛多看两眼,白胖孙儿就会蹦到她怀里似。 「得了、得了,起来吧!别把哀家的小孙子给跪没了,你是个好的,不像你大姊姊,真当哀家耳聋目瞎吗?要不是月湖出了事,她会舍得将秦王妃之位拱手让人?」还不是看他残了,脸也毁了,心生嫌弃。 「月湖?」成清宁一脸纳闷。 太后呵呵笑道,朝她一招手,「月湖是秦王的小名,当年先帝在湖中泛舟赏月,他一出生便取名月湖。」皇甫月湖……「好听呢!太后,就跟王爷的人一样,皎皎明月一般的人儿出自湖中仙泉,孕育天人似的如玉品性,凡人莫有此神采,唯有王爷才是人中豪杰。」 「你很喜欢月湖?」太后目光锐利的盯着她。 「王爷很好,他是儿臣见过最好看的人,儿臣喜欢他对儿臣好。」以男人而言,秦王真的很不错。 「他对你好你才喜欢,他若对你不好呢?」夫妻是一辈子的事,能和和美美是最好。 成清宁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说实话,「喜欢是互相的,若是王爷对儿臣不满意,儿臣执意要讨王爷欢心反倒会令他不快,若是王爷无心,儿臣会做好秦王妃本分,绝口不提儿女情爱。」 「嗯,你是个拎得清的,没满口好听话来哄哀家开心,也许月湖娶了你反而是他的福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太后这话说得儿臣心虚,其实儿臣才是沾到福分的人,王爷的好是说也说不完,捡到宝的儿臣是前世烧了高香,这才天赐良缘,喜结鸳盟,儿臣被王爷的好迷了心窍。」她努力地露出一副恋慕夫君的神态好取悦太后,没有一个母亲不愿别人大肆地赞扬自己的儿子,听得越多越开怀。 「你不介意他的脸?」摸着良心自问,她至今还不敢直视儿子狰狞肉翻的左颊,被火箭烧过的脸上满是坑洞。 她摇头。「人太完美会遭天妒,王爷这样正好,他早些年南征北战太累了,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他连终身大事都耽搁了,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让他休养几年好养精蓄锐,再为国家社稷尽一份心力。」 「好,好,说得好!真是好孩子,难怪月湖会特意带你来拜见哀家,你的确够格当皇家儿媳。」这孩子比仪姐儿好,目光深远,言谈有物,落落大方又不失纯真。 「太后……」真不容易,过了第一关。 太后慈祥的拍拍她的手。「该改口喊哀家母后了。」 「是的,母后。」被认同了。成清宁在心里吁了口气。 「来,母后给你的见面礼。」太后从手腕上脱下一只质地古朴的羊脂白玉手镯,玉镯上雕着龙凤呈祥细纹,看得出有些年头,价值连城。 「太……母后,这太贵重了,儿臣不能收。」这一看便知是太后的心爱之物,玉质通透,已养出灵性。 「收下,母后的好东西多的是,不给儿媳妇要给谁?」低沉的男音从殿外传入慈恩宫。 「王爷……」他来了。 「月湖。」这小子急什么,怕她老太婆吞了他媳妇儿吗? 一个黑壮的随从推着轮椅入内,轮椅上的皇甫桓依旧戴着那张触目惊心的鬼面面具,神情淡漠。 「母后,你没有为难我媳妇儿吧?她年纪小,胆子更小,你一瞪眼她就慌了,语无伦次的说起胡话。」皇甫桓一入殿先查看妻子的神色,见她面色红润、眼神清澈,这才安了心。 「呿!哀家才说几句就护上了,当初是谁死也不肯成亲,非要哀家逼你才肯点头,如今是晓得软玉温香的好了,才分开一会儿就耐不住,你皇兄没笑话你吗?」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不成怨偶,早生贵子。 一提到皇上,皇甫桓幽深的瞳眸闪过一抹暗光。「新婚燕尔,皇兄能体谅,儿臣终能体会母后的苦心。」 「好,你肯走出王府哀家就很欣慰了,打从你……唉!哀家就鲜少见到你,多次召见也不入宫,哀家心里念得慌,直想着哀家若阖上眼前不知能不能见到皇儿最后一面。」她活着的儿子就两个,不希望有谁过得不顺遂。 「母后,你是瑶池金母下凡来,会活到千岁千千岁,王爷有你护佑着自然也是千岁千千岁,你们是仙人一样的长寿翁,哪个敢收?」太后呀!你真的疼爱儿子吗?为什么一眼也不敢看向秦王,他都戴上了面具你还怕什么? 母不嫌儿丑,癞痢头的儿子是自个儿的好。 可是太后面上笑着,双眼却专注在女官送上来的香片上,她也不喝,就看着,好像茶汤里会开出一朵花似。很可笑,却也可悲,她怕儿子的丑脸,能不看就不看,她当然爱秦王这孩子,可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害怕,这孩子让她想到先帝,当年先帝的死也有她一分「功劳」在,她要她的儿子当皇上。 天家没有骨肉情,只有利益和权力。 「瞅瞅,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把哀家说成神仙了,哀家得赏,你说说看你要什么?」抬起眸来,她看向这巧笑倩兮的儿媳。 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成清宁轻摇螓首,「儿臣什么也不缺,想要什么王爷自会给儿臣。」 「嗯,是个心不贪的,不过哀家的话一出口断无收回之理,哀家再想想该赏你什么。」她还缺什么呢? 「那儿臣先谢谢母后的赏,母后的慈爱常在儿臣心间。」有好东西就收,她不会客气的。成清宁笑眯了眼。 「母后,你可别被她骗了,她是个财迷,小心她哄得你掏光大半辈子的家底。」面泛柔意的皇甫桓轻握妻子小手。 「真的吗?」还是个财迷? 成清宁娇嗔的横目看过去,「王爷,夫妻本一体,你干么掀妾身的底,大不了妾身将在母后这儿掏到的宝分你一些。」 「一些?」他不满的颦眉。 「就一些?王爷比妾身有钱,不能贪妾身的小私房。母后,你得帮儿臣顾着,别让王爷撬了墙角,他最看重边关的兄弟,一回头就把金银财宝全散了,给他们买冬衣、军备。」她是胡诌的,没想着秦王真的会拿自己的银两贴补军中战死将士的遗族。 「呵呵……哀家当回守财奴,替你守银子……」 第二十四章 用过午膳后,在太后的欢笑声中,秦王偕同秦王妃离开四方高墙的皇宫,秦王夫妇和乐融融的传言流出宫中。 很快地,京城人士都晓得宁平侯府的大小姐嫌弃秦王身残面毁,毁约背信以庶妹充嫡女替嫁,宁平侯府三小姐幸运受到王爷宠爱,一时佳话如潮,奠定她秦王妃美誉。 「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那可是太后耶!我没吓得双腿打颤已经是万幸。」她以为她撑不过太后那一关。皇甫桓没好气地拭去她手心的冷汗。「怎不见你怕我,满朝文武百官见了我都臀瓣儿一颤。」 菊花……呃,不能脑补画面,太猥亵了。「我认识你时不知道你是王爷,等晓得你是王爷我已嫁给你,忘了怕。」 「哼!我看你是吃定我了。」狡猾成性的小狐狸。 在马车上,她轻偎在他怀里。「嫁汉嫁汉,吃饭穿衣,我不吃定你要吃谁家的饭?要是想吃别人家的,想必王爷你也不肯。」 「你这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难怪母后被你哄得没停过笑。」连太后那么精明的人都陷入她一口蜜嘴,脸上微笑没消失过。 「不好吗?」她问。 「好。」太好了。 「太后很寂寞,她只希望有生之年儿孙多陪陪她。」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最可怜的,从她踏进宫门后,只有死才能离开。 皇甫桓倏地收拢双臂,拥妻入怀。「不要变,宁儿。」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她将手心贴向他胸口,意思是将心比心,他若此心不变,她一生相随,至死不渝,君有二心,妾当与君绝,从此天涯两分离,不再倾心。 「十七皇叔,听说你被宁平侯府摆了一道,他们以庶充嫡地羞辱你,让你丢尽颜面,现在宗室们都在议论你……啊,你府里怎么有女人,你不是不行吗?怎么能金屋藏娇……」 冒冒失失的九皇子皇甫寻像横冲直撞的大蛮牛,看也不看情况的推开拦阻在外的两名侍卫,直接闯入他一向来去自如的书房。 他真的有点目盲了,没瞧见蹲在秦王面前,以香药乳膏为秦王推拿,按摩他有些萎缩的腿的华服女子,劈头就是一长串为秦王抱不平的话语,想帮人出头的连珠炮说不停,还不经意中泄露出秦王的「隐疾」。 突地有水泼在他鞋面上,他才警觉书房有人,还是容貌娇妍的小美人,他不禁言语轻佻了些。可人话太多会招来不幸,他有幸见识到了。 「我是秦王妃。」拭了拭手,拉下王爷夫婿的裤管,成清宁身段婀娜的起身。 「呃,你……你是秦王妃?!」皇甫寻一脸愕然的看看她,又转头看了脸色微沉的十七皇叔,心里喊了声:糟。 「我是秦王妃。」成清宁忽地笑了,满室如百花盛开,温暖而瑰丽,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心里的花也开了。 「十……十七皇婶,我是小九皇甫寻,我这人性子直,不太会说话,说错了话请你多见谅。」他面露懊恼地抓耳挠腮。 「没关系,人都有‘年幼无知’的时候,牙齿咬到舌头也是常有的事,你还小,多长几年就长见识了。」小辈们嘛!不能太苛责,有过便改,无过鞭策,放养的野马长得肥。 咦,他怎么有种被嘲弄的感觉,难道是他的错觉?「是,十七皇婶,小侄不会再莽莽撞撞了。」 「对了,你说你十七皇叔不行,他哪里不行?十七皇婶好找太医给他治治。」他怎么可能是那方面不行,连着两天折腾得她死去活来。成清宁水眸轻飘,睐向某位脸很黑的王爷……下半身。 「嗯——小九,你说十七皇叔行不行?」眼神很锐利的皇甫桓射出无数眼刀,刀刀令人心口发寒。 皇甫寻冷汗暴流。「行,十七皇叔怎么会不行,太行了,一夜御九女绰绰有余,连番上阵不知疲累,精壮如虎。」 「一夜御九女?」女声质疑。 得了姑意,失了嫂意,他又流汗了。「一遇到十七皇婶就收山了,虎归山林,情归一人。」 她略感满意的点头。「小九,你跟你十七皇叔好好聊聊,他那张脸十七皇婶想帮他治,让他别扭扭捏捏地像大姑娘上花轿,恨嫁得很又哭嫁,让送嫁的人很想把花轿砸了。」 没有轿子就不闹了。 「十七皇叔的脸能治?」皇甫寻讶然,眼神有异的看向两眼专注在王妃身上的秦王。她点头,「我有七成把握。」 身为芳疗师的成清宁曾治疗过一位火烧车的烧烫伤患者,皮肤烧得狰狞难看,她用了三年时间帮她按摩除疤,虽然还有点痕迹在,但只要妆稍微化浓一点就能掩盖所有瑕疵,像个正常人。 除掉老皮,自然长出新皮,一次一次的磨掉丑陋的表皮,久而久之新长的嫩肉便会取代旧疤,她再以推拿的手法将皮肉推回原位,自是恢复原状。 她还没见过王爷脸上的伤,因此不敢断定是否能完全祛疤,不过一、两年时间是跑不掉,淡化疤痕要长期作战。 「那治呀!还等什么?你瞧过十七皇叔从前的绝代风华吧!他的脸不能毁。」皇甫寻比伤者本人还激动的挥动拳头。 成清宁笑了笑,一福身道:「那就拜托小九了。」拜……拜托他,什么意思? 一头雾水的皇甫寻猜不透那道意味深长的笑是什么意思,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所以然,人都走远了才回过神。 「十七皇叔,烦请解惑。」他虚心求教。 「蠢货。」没见过比他更蠢的蠹东西。 他一怔,面上发臊。「十七皇叔,你干么骂人?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十七皇婶的表情很诡异,我心里毛毛的。」 「诡异你的头,自个儿蠢还不晓得蠢在哪里,你到底能有多蠢?你十七皇婶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用意,那就是让我拿下面具。」她要他正大光明地做人,不再遮遮掩掩地躲在面具后头。 「啊!」原来如此。 「啊什么,你认为我这面具能拿下来吗?」他的脸毁了,多少人的心安了,他们并不乐见从前的战神再度复活。 「这……」他苦恼的干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功高盖主——就因为这四个字,秦王不得不残。 「我不在意再也不能领军出征,但是我不能接受在我为国杀敌之际,背后捅我一刀的是自己人。」 抚着伤腿的皇甫桓眼底有着难掩的伤痛,那支带毒的箭是从他正后方射来,换言之,是他自个儿阵营射出的箭,那是他带领了多年的兄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浴血奋战,也曾夜奔百里追逐逃走的敌方残部,更喝过同坛子酒,大口吃肉,露宿大草原。 可是一个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就把他收买了,为了封官荫子,那叛徒毫不犹豫的将箭矢射向他。 好在他当时听见身后有破风声传来,险险闪过,可即使避开会穿心而过的威胁,然而连发的三箭还是射中他的大腿。 他没杀了那叛徒,因为他知道想要他死的另有其人。 「十七皇叔……」皇甫寻话在口中化成无形的风,悄然而过,有些事你知、我知,不宜宣诸于口。 当年北上伐夷,他亦是先锋军之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他仗着十七皇叔的余威,连打了几场胜仗,立下汗马功劳,得意忘形的想趁胜追击,多攒些战功。 十七皇叔脸上的伤便是为救冒进的他所受,当时军医说还有救,只要连续敷药一个半月便能完好如初,在战场上,那不过是寻常小伤而已,比起断胳臂、少条腿、脑袋没了,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十七皇叔选择不医治,任其恶化,以致到如今不可挽救的地步,皇甫寻始终不明了为什么十七皇叔不肯让军医诊治,直到那支暗箭射来,瞬间脑子一片空白的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战功太甚会招来猜忌,一心为国为民也是错的,十七皇叔只是亲王,并非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他做得太多了,多到君王无法忍受,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臣子的声望高过他。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十七皇叔的无妄之灾令他心灰意冷,他交出兵权不再带兵,宁愿成个所谓的富贵闲人,在府邸中无所事事的当废人。 「你要帮你十七皇婶劝我吗?」他的脸……要恢复吗?恢复然后呢? 第二十五章 皇甫桓决定不去想以后,他只想把眼前过好,以前他只有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一日度过一日地数着春夏秋冬,可如今他多了一个人要保护,封闭已久的王府大门也该开启了。 先前,他以为娶的是自视端庄大度的成清仪,想都没想过要碰她,夫妻各过各的生活就好,互不干涉也不交流,他给她她要的尊荣,让她到死都保有秦王妃的封号。 他不能有后代,那会犯了帝王大忌,即使他已退出军中,但他带出来的将领只信服他一人,他若有子嗣,他们会继续追随下一代,而这正是皇上所不能容忍的,他怎能允许臣子的威望远在他之上呢?还手握兵权造成威胁。 可如今他的妻子是娇俏可人的成清宁——他心中那道抹灭不了的流光,为了她,他不得不多做设想。 跟了他,她委屈了,而他不愿她继续委屈,所以他允许她为他排毒治腿的要求,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皇甫寻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一咬牙道:「治吧!十七皇叔,这样我心里的内疚会轻一些,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你。」 他是皇子,父皇也疑他,面对那张只有一人能坐的龙椅,父皇连太子也生疑心,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和手握兵权的重臣走得太近的皇子,都会引发父皇的不安。 所以皇上提前发难了,他将一切可能性扼杀在萌芽期,谁敢心有不轨便杀谁。闻言,皇甫桓轻笑,「你真相信她能治好我的脸?」 太医都摇头了,说是耽搁太久,若是立即医治还有几分把握,可惜疤肉已长成,就算刮肉再生肌也无济于事。 「试试又何妨,总是一分希望。」就算不能好全,起码不吓哭孩子,能堂而皇之不靠面具遮掩地走在人前。 「试?」他自嘲,眼中透着一丝冷意。「那一位会同意吗?他巴不得我一辈子是见不得人的丑物。」 「十七皇叔,你别去管他的想法,尽管去医治就好,谁晓得能不能好,何况以后的事谁知道,你为何不赌一赌?」没人能万载千秋,父皇也有逐渐衰老的一天。 以后的事谁知道……皇甫桓忽地低低笑起来,黑眸幽亮如星辰。「小九,你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哪个位置……啊!十七皇叔你……」先是听不懂的皇甫寻有些困惑,继而反应过来,不禁大惊失色的白了脸。 「你这人蠢是蠢却有几分侠义之风,你当皇子太可惜了,该是仗剑而行的江湖侠客,不过既然生在帝王之家,你也有你该肩负起的责任。」人蠢有个好处,不会想太多。 皇甫寻干笑的往后退了一步。「十七皇叔,你不要对我寄予太多厚望,我生性莽撞,难扛大任。」皇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是太子该得的。 只是在看过十七皇叔的遭遇,他立下要辅佐太子的宏图大愿已经打消了,国家需要能人,而君王只要中庸之臣,锋芒毕露的能臣不会有好下场,功高震主会为自己招来不幸。 「景文帝还钟情于书画,你比他强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景文帝乃大明朝的第五代君王,他当皇上二十年却没上过一次朝、处理过一件国事,整日沉迷在书画中,为妃子画美人图,喜与文人吟诗作对。 当时他有两名非常能干的左相右相为他解决万难,代为掌管朝中大小事,虽有瑕疵但忠于朝廷,史称「如玉双相」,誉其君子如玉,坦荡直率。 皇甫寻都快笑不出来了,苦着一张脸道:「十七皇叔,你别开我玩笑了,小九是懒散的人,坐不惯大椅子。」 「没什么习不习惯,坐久了就习惯了,我还要忙着陪你十七皇婶回门,你回去好好的想一想。」 「十七皇叔,你要赶我?」太不近人情,上门是客。 「不然咧,还留你用膳不成?我还不晓得我能夜御九女这般龙精虎猛。」他冷哼道。 「哈!这个……」他讪笑着尴尬不已,面皮薄得发臊。「对了,十七皇叔,十七皇婶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她是不是那一日送大军出征时,说要给你簪花的小姑娘?」 「你认错了。」他否认得太快了。 见他面上有异,了然在心的皇甫寻一手勾搭在他肩上,揶揄道:「十七皇叔,十七皇婶为你簪花了没?」 「滚——」烦人。 「说嘛!说嘛!咱们叔侄没有外人,十七皇叔似乎很满意我们这位十七皇婶,簪朵花在头上也是情趣。」人比花娇……一想到十七皇叔头上多了朵珠花,皇甫寻一阵恶寒。 「皇甫小九,你以为我腿废了就踹不了你吗?我还能把你扔出去。」皇甫桓拎起他后领,臂力惊人的将他扔出书房—— 一只四脚犬面露悲怆的趴在地。 【第八章 回门大礼】 「爷,你真要助九爷上位吗?」 一位黑脸大汉上前,接走皇甫桓拭手的巾子,这位爷向来有洁癖,不喜别人未经他允许碰触他。 所以他才不想成亲,能让他可以接受碰触的人少之又少,尤其对太后中意的成清仪,他总没来由的感到厌恶,只想快快摆脱她,能不接触尽量不接触,各走各路是最好。 只是出事以后,他很多事没以往计较了,得过且过,在面对皇上不信任的情况下,他的将来堪忧。 没想到峰回路转,在他决定放弃之际,他的救赎出现了,风一般的轻柔拂上他心头,让他不肯再蛰伏,决心搏一搏,打算破土而出的再试一回,天下总会有明君现身。 「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容得下我?」时势造英雄,路是人走出来的,总是个机会。 「可是九爷好像不太乐意,他对太子还有一份深厚的兄弟之情。」太重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开口的是一名俊秀的白脸男子,他叫赵走西,和黑脸大汉罗佑东同是皇甫桓帐前大将,一为武略将军,一为武毅将军,是皇甫桓的左右先锋。 原本他们应该在军中为朝廷效力,若非蹉跎了这三年时光,以他们的骁勇善战,想来此刻早连升几级,成为昭勇将军或昭毅将军,身处高位。 但这两人披沥肝胆,宁可放下唾手可得的富贵也要追随心中唯一的主帅,甘为没没无闻的王府侍卫。 事实上,王府侍卫全是军中退下来的将士,他们之间不乏四、五品的高阶将领,要不是亲王的编制在京里是五百名侍卫,只怕西北大军都想跟着秦王进京,做个看门的小兵也好。 粥少僧多的情况下,人人挤破头想进入那道门槛,在一番精挑细选后才选出五百名亲兵。 若在封地上,一个藩王能有五千到一万左右的私兵,可京城人多地狭,又碍于体制,皇帝也怕王爷们拥兵自重,继而逼宫,因此人数上有所限制,五百名是皇帝能容忍的极限。 「太子心性太像皇上了,是个不能容人的,只要小九稍有异动他就会坐不住。」贪功冒进,心胸偏狭,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惯做表面功夫却不擅于隐藏情绪,当太子少了几分宽容和稳重自持。 「王爷的意思是……」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 转着轮椅,皇甫桓到了窗边,他仰头遥望头顶那片湛蓝天际。「也该是时候动一动,时局不乱又如何混水摸鱼,你们跟着我也太辛苦了,我总要为你们寻一、两条出路。」 「王爷,属下们是心甘情愿,绝无一丝为难。」王爷视他们为兄弟,再苦也甘之如饴。 「就因为你们别无所求,我才更不能亏待你们,边关很快会再起战乱,你们得要做好准备。」将士当效力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在王府给他守门,做个让人瞧不起的侍卫。 两人大惊,「什么,会有战争?!」 「为什么边关会再起战乱,我们当年不是屠尽北夷精锐……」青壮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小孩如何拿起刀剑再战,无疑是送死的行为。 「你们忘了塔木齐吗?」天生熊力的壮汉,双手一环抱能拔起十丈高的大树,单手打死一头猛虎。 「北夷的右贤王?」少数逃走的大将。 「他娶了东凉的长公主。」也算天作之合,老鼠擅于钻洞,走到哪儿都能做窝生崽。 第二十六章 「他……他娶了那头母老虎……」第一醋桶普普拉,先后嫁过三任丈夫,三次都因为丈夫纳小而手刃亲夫。皇甫桓嘴角微扬,「当年我是故意放走塔木齐,北夷几乎灭国了,大明朝需要一个新敌人。」 「王爷故意放走他?」罗佑东不解。 「你们以为火箭和毒箭是那一位第一次出手吗?」先前是试探,看看他的警觉性,而后再另行布置。立即想通关节的赵走西脸色一变,「难道那一次的中毒也是皇……那一位所为,他早有杀王爷之心?」皇甫桓一颔首,「这件事不要告诉王妃,让她开开心心的当几日秦王妃,朝廷的事交给男人去做。」 「王爷,王妃就是当年在庄子里救了你的小姑娘吧?」能让王爷在意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女子。 「是她。」一提狡猾如狐狸的爱妻,铁汉柔情的皇甫桓难得露出缱缱柔意,含笑的目光中多了情思。 「女大十八变,变得属下们不敢相信,以前她个头矮到不到我们胸口,才几年光景就像拉长的细葱,都长到王爷的肩膀了,可见王爷和王妃是天注定的缘分,两位是老天爷撮合的良缘……」 谁也想不到小小的淘气娃儿会成为秦王王妃,她那时可胆大了,什么药草都敢挤成汁强灌王爷,硬是把他体内的毒解了一大半,让他们能及时找到他,解掉余毒。 「什么良缘?你们谁要成亲,王妃我在此申明一件事,不是我不让你们娶老婆,而是要等一等,你们也看到王府残破成什么样子,办场婚宴能见人吗?」除了丢人现眼还是丢人现眼,没有第二句话。 宁儿,你这是指桑骂槐吧!怪我没给你盛大的排场,让你嫁得不风光。皇甫桓眉一挑,但笑不语的凝视小妻子。 「没……没有,不是我,我没有要成亲……」人一急的罗佑东就结巴,脸红得像偷抹了女人胭脂。 同样涨红脸的赵走西比较镇定。「王妃,我们王府只是疏于修整而已,很多院落因用不上而暂时关闭,并不到残破到不能住人的地步,王妃太夸大其词了……」 他这话一说完,皇甫桓就笑了,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赵将军,你的随和真叫本王妃大开眼界,睡在猪圈里也比露宿荒野好是吧?你这人真是随遇而安呀!连住的地方都不挑,有片屋瓦遮天就很满足了,屋里漏水、挂满蜘蛛网也能视若无睹。」这样的人真好养。 「小赵,王妃在说你是猪吗?」只有猪才什么都不挑,随便一窝就能呼呼大睡,无视脏乱。 「你才是猪。」赵走西恼怒的一呛。 「喂!你怎么骂人了,又不是我说的,是王妃……」一脸憋屈的罗佑东瞄向王妃,吹胡子瞪眼的嘟囔道。 「嘻嘻!是王妃我说的,你打算骂回来吗?」成清宁笑逐颜开的摇摇纤指。 「我不……属下不敢。」王爷都舍不得动一根寒毛的娇人儿,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造次。 成清宁曲解其意,「喔!是敢怒不敢言,在心里骂过我千百回,要不是有王爷给我撑腰,你大概会冲过来给我两脚了吧!」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断在心中重复这句话,告诉自己要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桓哥哥,他默认了。」果然男人都是猪。 不说话也中刀,这是什么世道?赵走西摇头苦笑。 「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要他自个儿承认是猪。」一群糙汉子养不出细致,牡丹花再美也好不过一碗白米饭。 王爷英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赵走西感激在心,但皇甫桓的下一句就让他几乎泪流。 「不过嘛!一个大男人当猪养也成,给他吃、给他住就能膘肥肉横了,不要觉得他有多娇贵,房子随便整理整理他也看不出好坏,顶多嫌风大而已。」上战场打仗时哪来舒适的屋子,能有顶帐篷挡风就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王爷,你这是在说好话吗?分明是落井下石,我和你有多大的仇恨,要这么害我……某人的心受伤了。 「说到吃,我才要提提王府的厨房,你们那是食物吗?跟猪食没两样,一大锅子下去拌炒,大勺子捞起满是油腻和烂菜叶,猪肉下水滚一遍便捞上来切片,鱼千篇一律下油锅去炸,鸡鸭是整只下锅炖,等熟了切大块……」 简直是土匪的吃法,东西有熟就好,不讲究调味和摆盘,大块肉、整条鱼的用盘子一盛就了事,只差没装筐地让人随取随食,如在田里播种的庄稼汉。 「咳!咳!宁儿,我吃这样的饭菜吃了好些年。」火头能弄得来的菜色就这么多,变不出酒楼菜肴。 成清宁软绵的嗓音轻轻柔柔地,好似那桃花花瓣落在湖面上,令人心中一荡,但说出来的话语实在堪比刀箭般锐利。「真是委屈王爷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猪,你的肠胃无碍吧?能撑上这许多年太辛苦了。」 三个男人闻言实在哭笑不得,他们只是在吃食上不太讲究罢了,哪有猪食这么夸张。 「宁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你是秦王妃,王府里的一切你说了算。」她掌管内务。 「真的?」美眸倏地发亮。 「你是本王的妻子,王府不归你管谁来管?这王府里除了我就你最大,谁敢反驳你的话就是对本王的不敬。」军令如山,府内的侍卫只听令行事,事事以他为主。 「那我想修葺屋舍,重开上锁的屋子,挖池养荷种些花木可行?」王府太单调了,除了树还是树,看不到几处宜人的景色,有些院子的野草长得比围墙还高。 「行。」先帝赐的宅子也该整顿整顿了。 「那买婢蓄奴呢?王府清一色是大男人,走到哪里都看到身着戎装的侍卫,我那几个陪嫁的丫头、婆子都快被他们吓死了。」面无表情、杀气腾腾,鬼魅般出没无声。 皇甫桓略一思忖,用语留了心。「我不反对你买几个伺候的下人,不过要谨慎挑选合适的,除了家世清白外还要看背后是不是有人,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轻易让人进入。」 何等聪明的成清宁一听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笑意微凝。「有谁对我们不放心吗?」那个「谁」不用说也知所指何人,能让超品亲王有所顾忌的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他失笑的握住妻子柔白的小手。「拥有越多的人越害怕失去,心想着自己有的别人会不会觊觎。」 「要不,别买了,我们挑出几个手脚伶俐的,让宫中的御厨来收徒。」反正她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庶女出身的她还不至于娇贵到什么都做不了。 成清宁不是傻子,一叶知秋,她也明白一个皇位的造就要用无数人的鲜血去填,现今的皇上也是杀尽了对他有威胁的兄弟才上的位,因此他谁也不相信,只信手中的权。 即便是他的亲兄弟又如何,皇上已渐衰老,而幼弟正是年轻力壮,二十五岁的差距是一个硬伤,手足情深是个笑话,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是孤家寡人,六亲不认。 防妻、防子、防属下,无所不防,君臣相忌。 皇甫桓笑着拉近妻子。「堂堂王府还买不起婢仆吗?买,我还信不过你的眼光不成,这世上想精过你这只小狐狸的肯定不多,我很放心地交给你去挑人,务必要把咱们王府打理得美仑美奂,堪比人间仙境。」 「这么信任我?」她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看走眼。 成清宁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谁能用、谁最后会叛主,因此她陪嫁的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和七名粗使婆子都是她挑了又挑才留下的,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要不家里人口简单,便是早无家人的,背景越单纯的越好,没有牵挂的人就不会被利用,用起来也安心。 「连你都能瞒过的人,想必是个中高手,也是你时运不济碰到了对手,不过我会另外派两个会武的丫头跟在你身边,你尽量不要让她们离你太远。」唯恐鞭长莫及。 「那你呢?」她也担心他的安危。 皇甫桓指了指胸脯往前一挺的赵走西和罗佑东。「他们的身手还算不错,等你训练出一批得力的下人后,我再从五百名侍卫中抽调一、两百名转为暗卫,另做他用。」 第二十七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一语点破。 他赞许的一笑,「不错,我要给我们留后路,若是有一天京里待不下去,我们也好有个去处。」分散风险,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好,我都听桓哥哥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我是天生庶女命,不怕吃苦。」她顽皮的一眨眼。皇甫桓动容地握紧她的手,「我定不负你。」 「不过如果要走,顺便把我姨娘和弟弟带走,他们是我的软肋,至于宁平侯府其他人,只要太后还在,皇上不会动任何一个人。」太后对董氏的疼爱只会淡化,不会消失。 「你想得真远……」还没要动手呢!她已经想到以后。 「对了,银子。」夫妻正说到感动处,说好生死与共,表情一变的成清宁露出守财奴的嘴脸,伸手要钱。他一怔,一时跟不上她的思绪。「什么银子?」 「修缮宅邸、买奴养婢、栽种花木不用银子吗?桓哥哥,你不是用老婆嫁妆的人吧!」她虽有几十万的压箱银票,可要养一座五、六百人的府邸也是很吃力,入不敷出。 他好笑地往她鼻头一点,轻啐了一句:钱鬼。「幸好本王还有一点点家底,不然哪养得起大手大脚花钱的王妃,甫一进门就要花大钱,打算掏光本王的老底。」 「一点点是多少?」花丈夫的银子是做妻子的责任。 「不多。」他指的是和皇家内库一比。 「哼!少在我面前装穷,谁不晓得打仗最赚钱了,听说皇上特许你不用上缴得来的战利品,军械兵器类充作军备用,其余财物由你自行处理,你敢说你没银子?」全部「充公」,男人有钱就会作怪。 王妃,你也别太粗暴,一说到银子就脸红脖子粗的揪住王爷衣襟,好歹他俩还在,不要露出原形。暗自苦笑的罗佑东、赵走西很自觉地往边边靠,假意当作在望天,没听见,没看见王爷、王妃的打情骂俏。 「我麾下有几十万兵,总要让他们吃饱……」他每次所得都会分出一半供军用,给弟兄们添点肉食打打牙祭,多几斤米粮养活妻小,或是备些冬天的炭和棉衣以及节礼。 皇甫桓的兵极少有拖欠军饷的情形,户部的粮食也照时送至,朝中的官员没人敢短缺他一分,要不他一旦回京,这些人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他会一一上门「拜访」。 「废话少说,银子呢?」那些兵老爷才不会亏待自己,抢起北夷人的部落可是比谁都狠。 北夷人的穷人很多,常常三餐不济,食不裹腹,大部分的财物都在少数人手中,只要往几顶最大的帐篷去抢准没错,定能抢个盆满钵满,他们个个都肥得流油。 「库房。」他很无奈的摇头。 「库房在哪里?」她是新嫁娘,不熟悉王府。 「我带你去。」她也该知晓她手中有多少可以运用的财物。 王府小径路面崎岖不平,赵走西在后面推着轮椅,罗佑东在前头开路,因为已多年未曾整理,从前花团锦簇的园子如今荒草漫漫,到处有松鼠、蛇类窜动,占地筑窝。 跟在轮椅边的成清宁是越看越欷吁,怎会任其荒芜像废墟,野草丛生,同时也头疼不已,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责任了,要恢复到以往的荣景得花多少力气和银钱…… 一行人走着走着,走到一座应该有水的小池边,它现在是干枯的,一滴水也没有,虫蝇滋生,小池旁边是两座相连的假山,假山与假山之间架了一座木桥,木桥已有些腐朽。 但是往看上去已颜色斑剥的桥柱一按,左边的假山「轰」地一声后,现出一道门,往下行走的阶梯赫然在眼前。 皇甫桓是坐在轮椅上被抬下去,约过了一刻钟才到了库房所在之处,这里存放的是银子和贵重物品,像布匹、花瓶、器皿、屏风这类的摆设在另一处库房,平时也不上锁随时取用。 任重而道远的成清宁看来有得忙了。「这……这全是你的……」 天呀!叠成金字塔状的金子山、银子山……这是电影中才看得到的景象吧! 「也是你的。」不过是些俗物罢了。 「我的……」成清宁有些发傻,咯咯咯的直笑。 「我留给你的麒麟玉佩是王府主子的象征,你只要把它系在腰上就等同是我,王府之人都得听你号令行事。」 他当时只想回报她一二,希望她有难时可以寻求他的帮助,没想到玉佩一送却也定下自己的缘分,真是始料未及,她注定该是他的妻。 原来……她心虚的不敢说玉佩早就不知被她扔到哪个箱底了,她得尽快找回来。「咦,这红木剔漆镶八宝座榻我要送我姨娘,哪天我回娘家去就能坐在榻上泡茶。」 「好。」这座榻怎么会摆在这里?不是早要人扔了。 「还有两面珠翠联琅镶嵌小手镜、铜胎三足莲花灯、白釉官瓷花瓶、双麒麟护灵芝紫玉花盏、广彩青花撒金棋盘、犀角雕玉簪竹茶具……」她一口气点了二十余件,件件都是极品,每一件都能当传家宝。 但是成清宁环顾了库房一圈后,发现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堆积如山的宝贝像刚收成的庄稼,堆得满满当当。 「宁儿,喜欢再取,一下子拿太多,咱们的屋子放不下。」反正都是她的,不怕长脚跑了。 成清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是回门礼,我出嫁的陪嫁物事全登记在册,若拿回去送人,你的面子还要不要?」 面上一愕的皇甫桓失笑的指了一些,「那这些也当回礼吧!我真忘了有这回事,只当人去就好。」 「桓哥哥,你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我是你不可或缺的贤内助。」她得意地自吹自擂。 看她眼中一亮的小张狂样,皇甫桓心口一柔地顺着她的话道:「是呀!幸好有我的宁儿,本王才能无后顾之忧。」 两人相视一笑,淡淡情意流转。 站在一旁的两根人柱是直叫苦,他们不想看王爷、王妃浓情密意的眉来眼去呀!此时这对眼中只有彼此的夫妻看不见旁人的存在,但哪一天想起来呢?还不把他们往死里整。 「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千岁……」 备妥了回门礼,皇甫桓偕妻同往宁平侯府,平民百姓是三日回门,大明朝的律例是皇家媳妇五日回门,因要先拜见皇上、皇后、太后,而后要到宗庙上告祖先,最后载入玉牒才算礼成,过程繁复而琐碎,历时数日。当足足五大车的秦王府马车车队到了宁平侯府门口时,宁平侯成平城已带其三弟成平许偕同府内家眷出府相迎,包括董氏和仍自视高人一等的成清仪在内,都得跪迎王爷夫妇回门。 给王爷请安时,后院女眷声音宏亮有力,但一到了王妃这边,就显得稀稀落落,不情不愿的张口却无一丝声响发出,很明显地是瞧不起庶出的成清宁,认为她能成为秦王妃是因为宁平侯府的缘故,内心的鄙夷自然而然地显露于外。 尤其是成清仪,她根本不把这个三妹妹当王妃看待,仍当她是得看人脸色的庶女,她一个眼色庶妹就得照办,不得违抗,当了王妃仍改不了庶出的事实,即便她已寄名在嫡母名下。 「王妃不需请安吗?你们的规矩何在?」看到女眷们的轻蔑神情,脸色一沉的皇甫桓冷声如刃。 「王妃是我们宁平侯府的女儿,自家人讲什么虚礼……」跪完王爷就要起身的董氏一脸假笑,看都不看已为王妃的成清宁一眼。 「放肆——」他一喝。 董氏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连忙重新跪下。「王爷,我可是你亲姨母,你这是……」想吓谁呀!胳膊肘往外弯。 「先论君臣,而后家礼,你敢蔑视皇室礼法是看不起我秦王喽?认为本王废了,连带着本王的王妃也要受你羞辱,宁平侯夫人好大的体面。」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 董氏闻言心肝颤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解释,「妾身并无此意,只是见自家女儿回门,一时过于开怀……」本来就是废人还怕人不知道吗?端什么王爷架子。 「看你毫无悔过之意,你就偕同一干女眷在这儿跪着吧!等你想通了错在哪里再令人回禀本王。」不见棺材不掉泪,真以为是太后堂妹就能无视礼法,横行无阻? 短视的后宅妇人。 第二十八章 「什么?!」董氏身子一软,差点倒地不起,脸上的错愕和惊慌交织着青白两色,不敢相信该叫她一声姨母兼岳母的秦王竟然不顾太后的脸面,让她像个傻子似的跪在人来人往的宁平侯府门口。 这个脸她丢不起呀!而且她也不能跪,这一跪她还有什么脸在高门大户间走动,她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崔姨娘起身,免跪。」宁儿的生母,他的岳母。 微微一惊的崔姨娘看看左右,她瞧见女儿挑眉一笑的神色,心下一喜地站起身,退到众人身后。 看到崔姨娘起身,恨在心里的董氏银牙暗咬,她握紧的手心指甲扎入肉里都不觉得痛,暗暗想着一会儿看她怎么整治这一对不要脸的贱人母女,沾了她的光还想往她头上踩。 「宁姐儿,母亲把你当女儿疼爱,可没一丝对你不好,王爷这番动作是在打你脸呀!」嫡母丢脸,庶女有什么好名声,两相不得好,更何况她现在名义上已算是她女儿。 「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就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难道母亲会对大姊姊说‘我是把你当女儿疼爱’?!」真心和虚情一言便知,女儿是自个儿生的亲,旁人的孩子与她何关,给吃、给住、给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董氏老脸一臊,怨怼庶女的不贴心。 「王爷,还是让母亲和众女眷起来吧,终归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让妾身日后无娘家可回。」逗弄逗弄她就够了,别太超过,我姨娘还要在她手底下过日子呢! 收到自家王妃的「眉目传情」,皇甫桓面色和缓的扬手,「起来吧!看在王妃为你们求情的分上,本王且饶你们一回。」 「谢王爷。」众口一致。 被打脸了还要谢恩,董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有呢?」皇甫桓声音一冷。 本来不把成清宁当一回事的女眷又满脸不甘的福身。「谢王妃。」 看你得意到几时!嫁个丑丈夫有什么好风光的,看到戴着鬼面面具的秦王,以及他用来代步的轮椅,妒羡成清宁走了好运的女眷心里发酸,忍不住要腹诽几句,见不得别人好。 其中的成清贞更是嫉妒到两眼发红,原本她也有机会当上秦王妃,偏偏上头有个三姊姊,嫡母又不待见她,要不今日一身珠光宝气、金镶玉砌的贵人便是她,曾经折辱过她的人都得向她跪地叩首。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她恨,即使是个残废她也愿意嫁,因为秦王妃头衔。 「不用谢,自己人嘛!我以前还在府中的时候,多蒙各位的照顾,如今我已贵为王妃,自是有所回报,来,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待会儿一一送到各房手中。」 说句实在话,因为抱对大腿的因素,她在府里的待遇还算不错,虽然不及嫡姊,但正是她所要的不咸不淡。 「是的,王妃。」整齐划一的宏亮喊声穿透云霄。 八匹马拉着的青鸾纹饰缀宝珠镶红华盖马车原本坐着王爷、王妃,第二辆马车则是服侍王妃的丫头、婆子,其余三辆莲花纹镶裴翠珠子的马车则载满令人眼花撩乱的回门礼,马车车门一打开,满满的礼盒都快掉下车了。 有些显摆的意味,有秦王陪同更是声势浩大,王府一共出动一百名红衫铁甲侍卫一路护行,若说不是刻意地都无人相信,大大小小的礼品一共九十九件,就在大门口搬送,让路人都能瞧见秦王妃的受宠,也让董氏非常没面子,原先这份令人羡慕的荣耀是她亲生女儿的,如今却被一名包藏祸心的庶女劫了去。 王爷、王妃在宁平侯爷的招呼下已经入府,而回门礼尚未搬完,秦王临进府前特地对她吩咐了,得好好看着这些回门礼,万一少了、磕碰了可就对不起王妃的一番心意,让得核对礼单的董氏不好走开,只好恨得牙痒痒地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而她一个当家主母却像管事婆子似在门口收礼,脸臊得都不敢抬起头。 等收完礼,进入正堂,所有人都入座完毕,王爷、王妃坐在上位,陪坐的侧位分别是宁平侯和崔姨娘,竟然没有她的座位,秦王妃像是没瞧见她的只顾着和生母闲话家常。 「咳!崔姨娘,见过王妃后你可以下去了,今日的场合姨娘不宜见客。」到底还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才该是座上高堂。 哟!她还在呢,就这么当她的面使唤她姨娘,这董氏是脑子进了水还是被门板给夹了,这般没眼色。成清宁一掀翦翦羽睫,眨呀眨地好不天真无邪,恍若雪莲开在冰池中。 但深知她脾性的人都知道她不快了,而惹恼她的人通常下场都不会太好。 「是的,夫人。」崔姨娘缓缓起身,妖娆多姿的一屈身。 成平城出声阻止,「不必,坐着,你陪王妃聊聊,母女俩好生亲近亲近。」两张相似的面孔凑在一块,十分赏心悦目。 董氏气得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直颤,「侯爷,妾身才是王妃的母亲,一个妾坐大位于礼不合。」 「无妨,家礼而已,本王看王妃甚为愉悦,就让她们说说话好了。」皇甫桓摆出王爷的气势压人。 「是……」这一对狐狸精,老的、小的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她真是小看她们了,一样善于勾引男人。恨到说不出话的董氏找不到自己能坐的位置,见她走来走去晃得人生烦的成平城便让香姨娘起身让座。 明媒正娶的嫡妻坐到侍妾的位置是多么大的奇耻大辱,很不想被让座的她瞪了不知深浅的香姨娘一眼,满腹怒火的走到侯爷身侧,她只站不坐,垂目视地,维护元配的尊严。 她以为此举能为自己挣回面子,可是在场的包含董氏的两个儿子,没人注意到她是站是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不时打趣说笑的秦王夫妇,他们自然和谐的对话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不像新婚夫妻,倒似老夫老妻,秦王说完上一句话,王妃无缝接下一句话,王妃一个眼神轻睐,秦王便晓得她要什么,两人好得宛如一个人,叫人看了惊异不已。 说着说着,就到了用膳时辰,期间每个人都能和王爷、王妃搭上一、两句话,唯有董氏、成清仪局外人似的默默无言,不是她们不想开口,而是插不上话,两母女有意无意地被晾在一旁,如同活摆设。 就在侯爷吩咐传膳,男女各一边以十二幅红珊瑚碧玉楠木屏风隔开之际,门外传来尖细的嗓音—— 「太后懿旨到,宁平侯府接旨。」 「咦,是小马公公……」 太后寝宫有两位姓马的太监,大马公公是总管太监,管慈恩宫大小太监,小马公公是负责宣旨、跑腿的,油水也最丰。 「肯定是太后姊姊给我撑腰的……」眉开眼笑的董氏拉着女儿的手,眼露得意的抬起尖酸刻薄的下颚。同样暗喜的成清仪也以为她的婚事有着落了,因此太后才挑这个回门的好日子双喜临门,当众宣布喜讯。 两人刚开始还很高兴,什么容貌端丽、温顺谦恭、仁孝才敏……到最后就琢磨出异味了,直到那个被遗忘已久的名字崔言真从公公口中念出,母女俩僵若石人。 「……贤良敬上、怜小惜幼,故而封四品恭人,赐于宁平侯爷成平城为平妻,所生子女亦为嫡出……」不等小马公公念完,董氏疯了似的冲上前,想抢下金凤懿旨,她认为凤旨是假的,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太后一向最宠爱我,不可能下这道懿旨,一定是你这狗奴才假传懿旨,退回去!我不接,是假的,别想来糊弄我,本夫人可没那么好骗……」 「别抢呀!侯爷夫人,这是太后懿旨,你若毁损了是滔天大罪。」记得全部内容的小马公公快速的念完懿旨,然后趁董氏强抢之际塞入欣喜若狂、两眼含泪的崔氏怀中。 突然被馅饼砸到头的崔氏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抱着小儿子成弘武哭得泣不成声。 「贱人、贱人,你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我是出身卫国公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小小知县的庶出女儿,你有脸当平妻?」董氏扑过去要捶打崔氏,被她一双儿子拉住。 「侯爷夫人,不要心急,还有一桩喜事,是关于府上大小姐的婚事,一样出自太后懿旨。」小马公公又拿出另一道懿旨。 第二十九章 一听到和女儿有关,暂时先放过崔氏的董氏稍稍理理发鬓,喜出望外地道:「太后给我女儿相中哪户人家?」 「郑国公府……」 才听闻「郑国公府」四个字,董氏乐得快飞天了,眼巴巴地睁大双眼,等着好事降临。 「郑国公府嫡三子郑克南,择日完婚……」 郑国公三子、郑国公三子……郑国公三子是谁? 「娘,我不嫁……」成清仪「哇」地哭出声。 「太后娘娘还让奴才传话,她说:你们母女俩看不上哀家生的秦王,嫌弃秦王身有残疾又毁容,哀家的儿子你们不要,哀家就赐给宁平侯府嫡长女四肢健全,容貌端正的郑国公三子,愿你们夫妻和顺,白头偕老,永不和离。」 「不——」 成清仪尖叫一声,昏倒在地。 【第九章 要让夫君好起来】 「你别尽顾着笑嘛!好生的给本王妃说道说道,为什么一听到郑国公嫡三子,大家的脸色都变了?」简直跟老虎下山吃人一样,每个人的脸上就像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 「啧,还本王妃,敢在本王面前摆谱,三天不打都要上房揭瓦了。」皇甫桓作势要严惩她的以下犯上。能屈能伸的成清宁很快地软了甜嗓,好不娇嗔地贴上他胸口,「桓哥哥,好不好嘛!告诉我,人家好想知道。」 「美人计……」温香软玉,暗送春情。 「那你吃不吃?」还逗她呢!真坏心。 在回程的马车上,秦王被她的王妃迷得团团转。 「吃。」他笑着吻住朱红唇瓣,品味美食般地细细辗磨。须臾,两人都有点喘。 「便宜都占了还不说。」媚眼如丝、双颊晕红,眼波一挑的成清宁美若出尘仙子,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本王亲自己的王妃叫什么占便宜,你本来就该伺候本王。」他大手由她衣襟探入,摸挲着浑圆软物。 「桓哥哥,你欺负人。」她嘤咛一声,反击地的咬上他指头,编贝般白齿咬得他双眼一暗。 「你在玩火。」这磨人的小妖精。 「桓哥哥,把我惹火了你也不好受,我有腿,能跑,你有腿却只能干瞪眼。」她龇牙地朝他一威胁。 他先是恼怒,继而发笑,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腿疾。「好了,不敢得罪我家王妃,我们秦王府王妃最大,秦王只敢当老二……」 他接着为爱妻解释起来,五年前,郑国公府只有两名嫡生子、一名嫡长女,等到貌美如花的嫡长女长到十五岁,他才换上男装,对外宣称郑克兰乃男子郑克南,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原来在郑克南刚出生不久,便生了一场怪病,一名云游在外的师太来到郑国公化缘,见众人为幼子的病忧心忡忡,遂为其子批了个命,指称他福薄命浅,恐是短寿之相,若要他避过生死之劫,十五岁以前必须以女装示人。 说也奇怪,郑克南一穿上小女娃的衣服,他的病就不药而愈了,而且一日比一日康健,与常人无异。见他身体好起来了,大家更笃信那位师太的话,扮姑娘好逃过鬼差的追缉,郑克南平安地活到十五岁。 好笑的是居然没人告诉郑克南他不是女子,他身边的人都以为别人说了,到了他要换装之际,他整个人傻眼了。 当了十五年的小姐,他的心态已偏向女子,一直不相信自己是男子还吵着要嫁人,甚至把自己和喜欢的表哥关进屋里一整夜,两个男人居然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异声。 隔日,表哥说要迎娶表妹,声称他们已做了夫妻的事,但郑国公府不同意,以验明正身之举令那表哥知难而退。 此后郑克南变了一个人似,忽男忽女的装扮,有时出入小倌馆,与众男厮混终宵,有时到秦楼楚馆召妓,一夜数女,放浪形骸地与女同欢,乐不思蜀。 此后的几年他的屋子也有人了,却是有男也有女,乐在其中的他只热衷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的斗鸡走狗,靠着一张俊秀面容睡遍他看上眼的男男女女,尚未成亲已有多名庶子庶女。 「咳!咳!母后这是有多恨大姊姊呀!她只是不想嫁你而已。」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视觉上的美丑是一大决定关键。 「我也不想娶她。」皇甫桓特意强调,修美的长指抚过她清润软嫩的朱唇。 心口一暖的成清宁绽出浅笑。「那不正好,男无意,女无心,劳燕何须双飞,各自觅伴去。」 「但我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我的不全已够让她肝肠寸断了,还有人火上加油的戳她伤口,你想她忍得下去吗?」没人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嫌弃,那是拿刀在戳一个母亲的心。 董氏母女太不识时务,纵使不想要这门婚事也要循序渐进地向太后求情,说出自己的委屈动之以情,趁太后心软之际提出退婚的要求,也许太后嘴一松,她们就能称心如意了。 可是两个自作聪明的人却挑了最糟的一种,以代嫁的方式掉包,挑懿旨的漏洞欺瞒太后,让知情后的太后很是愤怒。 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叫人意外,欺骗皇室之人能有好果子吃吗?没夺诰命贬为庶民已是太后的仁慈了。 「大姊姊是自作自受,谁叫她瞧不上你,我不同情她,她不知道你有多好。」笑嘻嘻的成清宁眼中只有让人动容的浓浓爱意。 皇甫桓抚着绝美娇颜,眼泛柔光。「我都这样了,也只有你觉得我好,宁儿呀!我的王妃。」多狡猾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心。 「我识货嘛!抢手的时候轮不到我,等你从神座上落下来,我运气好拾个正着。」她笑得小有张狂,但狂得可爱。 「你知道嫁的是我?」她摇头。 「不知道还敢嫁。」真是个傻丫头。 「嫁谁不是嫁,身为庶女,我嫁得好与坏都捏在嫡母手中,于是我想赌一赌。」她目光如闪闪的火花,燃烧着炽狂。「可老天爷还是心疼我,祂让我遇到好看的大哥哥。」 「我不好看了……」他偏过头,一手放在鬼面面具上。 「在我心中,没人比你更好看,你是那高洁的雪莲花,生在冰天雪地中仍不减颜色,雪寒冷冽天,你却胜雪三分,傲然独立。」为了证实她所言不虚,她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这狡黠成性的……皇甫桓墨瞳中波光闪闪。「就算你用谎话骗我,能娶到你,我这一生也值了。」征战沙场十年,他最大的收获是身边的这个丫头,她让他觉得这世间没有白来一回。 「皇甫月湖,你看着我。」成清宁忽地强势地捧住他双颊,一手按住鬼面面具,不准他扭头,只能与她平视。 「宁儿……」看着薄得像是透光的芙蓉娇颜,他心里既欢喜又旁徨,唯恐会在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嫌恶、失望。 「看到我眼中的真诚吗?我没骗你,我不需要骗你,你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的依靠,你若不好好看清自己,以后谁来护着我?」明明如蔺草韧如丝,她却表现得有如风中的一朵小白花,娇弱可怜地任风摧残。 「你……」他心中一涩。 「所以,我们去治脸吧!」秋水般的眼眸一转,黯然、惆怅、落寞刹那间被风吹散,换上明媚春光。突如其然的转变让犹自想着该怎么怜惜妻子的皇甫桓为之怔然,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骤然,他低笑出声,声音雄浑有力。 「差一点又被你糊弄过去,说吧!你脑子里又转了什么主意?」她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的事。成清宁水亮的眸子轻轻眨动,无邪地照着碧海晴空。「我想要拿掉你的面具,看看你的脸。」 「不行,宁儿,我怕吓到你。」连他自己看了都想摔镜子,凹凸不平的疤痕像爬了十几条蜈蚣,肉翻皮掀。 「我的芳疗馆就在前头。」她引诱着。 「你早有预谋。」不用掀开车帘,他已了然这条路不是返回王府的,而是驶向热闹的街道。 她咯咯直笑,「麒麟玉佩真好用,我只在你那些兵眼前一晃,他们就乖乖听命,直呼:是,王妃。」 看她得意非凡的飞扬神采,皇甫桓的心软得像塌了一块,无法抑止地想去宠爱她,满足她所有要求。「治不好的,你别白费功夫,都过了三年,早就回不到从前。」 第三十章 「那就让我试试又何妨?当作我们夫妻间的闺房情趣。」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起床笫事。 「闺房情趣?」他唇畔一扬地挑眉。 显然他被挑起兴趣了,男人都非常热衷房中术,尤其是多年未开荤的旷男,一闻到肉味便欲罢不能。 「桓哥哥,你不让我试我不甘心,也许哪一天忍不住下药迷昏你。」嗯!可行,他对她毫无防备。皇甫桓面一凛,拉过妻子在她臀上轻拍。「横了呀你,连本王都敢威胁,给你太多的宽容了是吧!」 「桓哥哥,疼……」她呜呜地发出低泣。 他一听,面有慌色,「我下手很轻,哪会痛……」 「你是习武之人,又是皮粗肉厚的大男人,你的轻轻一下对我来说很重很重,你把人家打疼了,呜呜……我的细皮嫩肉,我这白菜被猪拱了[注1]……」打人的猪狗不如,家暴。 注1:白菜被猪拱,白菜指的是女子,猪指的是男子,意思是好女孩都被坏男人糟蹋了。 皇甫桓好笑又好气的揉着她的「嫩肉」。「好好好,算我出手重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一副「老子有钱」的财大气粗样,任她买遍一条街。 「真的什么都可以?」她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豆大的泪珠还挂在扇子似的睫羽上,要掉不掉的惹人疼。 遇到凡事不讲理的小蛮妻,皇甫桓被她磨得没有脾气。「成,你说什么是什么,不许再掉眼泪了。」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这……还打手印,她三岁呀! 看着妻子伸出柔白小手,小指勾小指,珍珠般可爱小指朝他摇了摇,哭笑不得的皇甫桓只得以粗厚的茧指一盖。 成交。 「好,到了。」她的骄傲。 「到了?」面对她的变脸功夫,他只能用惊叹不已来形容,为达目的她不惜装小扮弱。 「不要再挣扎了,王爷,我会很温柔地、细心地呵护你,绝对不会弄伤你,你要相信我。」成清宁的手覆在丈夫手背上,尝试地拉了他一下,他有些抗拒地略显迟疑,随后失笑了。皇甫桓反握妻子的手,笑道:「我的王妃,你还真无所不用其极。」 她傲娇地一扬鼻,「那当然,我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你要再不从我都要霸王硬上弓,让你试试我的最后手段。」 「喔!什么手段,说来本王听听。」她还有更无赖的? 成清宁把手放在他受伤的腿上,似有若无的轻抚,顺着大腿抚向大腿根部,在某个容易亢奋的地方画圈。 「秘密,说穿了就不值钱,王爷请下车。」她收手了。 这才要命吧!挑起男人的欲火却不负责灭火,一溜烟地下了马车,丢下某个正在兴头上的王爷,让他独自面对消退不去的昂然欲望。 真是造孽。 「王……王爷,王妃命我等接王爷你下车,轮椅已备妥。」马车外传来罗佑东颤抖的声音。 「让我听见谁笑了,杖三十。」这女人……被他宠到无法无天了,连他也敢捉弄。 「是。」忍住、忍住,不能笑。 直接被抱下车的皇甫桓由赵走西推着走,他身后还站着八名膀粗腰圆的精悍府兵,稍微落在后头的罗佑东一手抱住肚子,肩膀一上一下抖得非常可疑,他走得很慢很慢。 进了芳疗馆,一群只会打仗的大男人顿时哑然无语,整个人像被石头砸到般的僵住,目瞪口呆。 堆积如山的死尸吓不着他们,血流成河视同寻常,一脚踩过,可眼前的情形让人手足无惜,不知该把双手摆放在哪里,从来没笑过的脸硬是挤出叫人莞尔的僵笑。 「这……这是什么?!」皇甫桓面色怔然。 两排穿着改良式宽袖旗袍的美丽女子体态婉柔的一福身,娇声若莺地齐声一唤,「欢迎贵客光临。」 贵客当然是王爷,站立两侧的姑娘们身形一致,高度一致,衣服、鞋子、发妆都相似,个个柔白纤细,窈窕多娇,丰胸、细腰、小俏臀,眼神清澈明亮,恍若碧海明珠。 她们都是成清宁花了半年时间从各地买来的孤女,有的还出身青楼,她像夫子上课般传授美容知识,教她们如何接待,如何认识穴道和揉按,用多少力道推开紧绷的肩颈。 她用奖励的方式鼓励这些女子去做良性竞争,看谁的表现最令客人满意,谁又让客人宾至如归,每个月底有排行榜单,前三名能获得十两、五两、二两的奖金,以及东家亲手所做的美白雪花霜。 后者才是她们动力十足的主因,为了让自己变美,女人可是会很拼命的,尤其是千金难求的护肤圣品。 「我们的女伙计呀!芳疗馆只接待女客,男宾止步,你们是头一批入内的男人。王爷,你是贵宾,由本馆的东家亲自招待,有没有感到无上的荣光?」 成清宁一扬手,容貌端正的姑娘们鱼贯的走入内室,铺着红地毯的交谊厅顿时变得宽敞了许多。 「脸不臊?」他得量量厚几寸。 「臊什么?我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这芳疗馆,光这地方就花了我五千两才买下,将我肉疼得好几夜睡不着,把我二哥哥拉出来揍一顿,我怕不能回本,怕二哥哥的本钱也赔进去。」她边说边和赵走西换手,把皇甫桓推进一间光线明亮的包厢。 按摩床、高脚椅、工具车、成排的架子,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油和香药,袅袅升起的熏香弥漫一室。 「成弘文也有入股?」没想到她和侯府老二倒是感情不错。 「我缺钱嘛!而他手边又刚好有些银子,那我就又磨又耍赖的向他借钱,他不借,只说要给我,我不好白拿人家的银子就让出两分利了。」想想真后悔,得不偿失。 借了钱好还,顶多加点利息,可入了股是月月分红,她二哥哥笑得嘴都阖不拢,直说下回缺钱再找他。 「我不是给了你麒麟玉佩,提领个几万两不成问题。」皇甫桓不快她没想到他,更不喜她和成弘文走得太近。 他的妻子怎能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即使那是他的大舅子。 成清宁比了比人宽的窄床,要他自个儿上去,正面向上,不要逼她使出狠手段。「那时我和你不熟嘛!怎能随便用别人的银子,要早知道你是我将来的夫婿,我何必辛苦开铺子。」还不是想赚钱,银子生银子。 不悦被安抚了,他半是无奈半是苦笑的看了妻子一眼,即使双腿不便,他双臂一撑,仍身手矫健的上了床。 「宁儿,还是不……」他大手按住她欲取下面具的手。 「进了贼窝还想脱身?你身残志不残,很有骨气,但是遇到我辣手摧花魔,谅你插翅也难飞。」他只有任她摆布的分,山大王似的成清宁按住他双肩,眉扬眼笑。 「占山为王了?」这架式……还真适合当土匪。 成清宁水眸清亮的一眨,「桓哥哥,强抢人夫我演得好不好?」皇甫桓眼皮子抽动了一下。不用抢,我本来就是你的。 「桓哥哥,墙上的渔翁垂钓图是我画的,不用画纸直接画在墙上,以油彩上色……啊!罗将军,你怎么满脸是血……」 「什么?!」 正看着墙上画作的皇甫桓很是惊叹画工的精湛和鲜明的色调,听到是出自妻子之手,不禁与有荣焉的多看几眼,冷不防耳边传来成清宁惊恐的叫声,他上臂一施力撑起上身,将爱妻护在身后。 蓦地,他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面上顿然轻了几分。 「也没多难看嘛!害我以为是半张脸血肉模糊,结果不过是一条横过面颊的粗疤罢了,也就我手指大小,你在害什么臊呀?大男人还介意一条疤?」若用现代雷射手术能完全消除,淡到有如新长的嫩肌。 古人太重视容貌,一点点瑕疵都视为重大伤残,遮遮掩掩地怕人知晓,其实像一般的胎记也能用医美技术还以自然肌色,可惜此时的医术不够先进,还没法做到,只能赖以药草和针灸小规模的调整,淡化陈年老疤。 「面具……」皇甫桓抚着脸,神色木然。 没等他说完,成清宁像哄孩子似的将面具放在他手上。「就说你太大惊小怪了,男子身上有点疤算什么,那是为卫国保民所留下的荣耀,瞧!胆小如鼠的我半点惊色也没有,反而觉得这才是真正大明朝的好儿郎。」 第三十一章 「宁儿,你……」她还胆小如鼠? 皇甫桓不自觉地想笑,眼眶一阵发热。 「躺好,不许动,让我借点仙水点化你,你要相信本仙姑的道法,不出一年能让你好上七、八成。」首先要软化角质,做脸部推拿,将隆起的肉疤往两侧推平,以指压方式促进血液循环…… 瞄了一眼,成清宁已在心里做好一连串治疗计划,软化角质的香药早晚一次,以精油两滴滴在净面的水里,洗净后以热巾敷面,三日做一次面部推拿,柔化疤痕。 睡眠是重要关键,不能让他再纵欲过度,毫无节制的深耕勤播,男人的精血充足也是活化肌肉的要素…… 「痛……」她确定是在揉按,而不是把他的皮肉割开再缝合? 小手往他脸上一拍。「像个男人行不行?死都不怕了还怕痛,会痛表示你筋脉堵塞住,多按按疏通了就不痛。」 她竟然打他的脸……麻痛感不断传来,皇甫桓抿着唇,直视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臂的妻子,原本想喝斥的声音在看到那张全神贯注的小脸时,顿时烟消云散。 但是,他真没想过会这么痛,明明她的力气并不大,纤纤葱指看似轻柔地在脸上揉搓推按,可是却有针刺般的痛感,感觉那块疙瘩似的肉疤在她指间一点一点被搓平、拉直、搓平、拉直、搓平……不断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等一下我会给你抹上淡化疤痕的香药,它本身带有微香,不浓,一、两个时辰内不许擦掉,等入睡前我再为你抹一次,三个月后你的皮肤就会变得很滑嫩。」那时再换另一种香药,涂抹再加蒸疗法,把瘀血排出,让硬疤变软。 「宁儿,我不是女子。」在脸上抹香脂像话吗?他要怎么带他那些兵,一人分给他们一瓶香膏,告诉他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成清宁不理会他,兀自把双掌擦热,贴在他留疤的面颊以全身的重量按揉。「桓哥哥,你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吗?若是你腿上的毒解了,是不是就能行走自如?」 桓哥哥,你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吗?若是你腿上的毒解了,是不是就能行走自如? 成清宁的这几句听来叫人鼻酸的话,不断在皇甫桓耳边回绕,好似她身上淡淡然的幽香,一波一波勾着他的神智,想克制又忍不住靠近,捕捉那唯有她才有的独特味道。 不是浓重的香气,而是若有似无的气味,想去嗅闻时,它如风隐藏,若不经意一呼吸间,又飘了出来。他真的不能站吗? 皇甫桓将手放在三年里从未站直的右腿,似怀念又似苦涩的来回抚摸,感受它曾有过的强健。他想站吗? 这是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事,马上征战的男儿谁不想双腿健步如飞,一个跨步便能诛杀敌人于长枪之下,让敌军避走黄沙荒漠。 可是他的愿望并非当权者所要的,他的伤残令人安心,萎靡不振更是上位者所喜,若是无后,那一位便高枕无忧。 如果他的王妃是成清仪,无后又何妨,他碰都不想碰她,这样的结果肯定令那一位满意,貌合神离的皇家夫妇。 但是他的小狐狸肯定是要孩子的,从她对成弘武的宠爱看来,她是喜欢小孩的,想当娘。 「罗三。」 罗佑东在家里行三,上头两个哥哥是种田地的庄稼汉。 「王爷,你喊属下有什么事?」没瞧见他很忙吗?要帮王妃做什么蒸馏器的。 「去把君无恙找来。」他要用他。他一怔,「君神医?」 「能解了我的毒才是神医,反之是庸医。」当年他也说有点难度,宫中流出的秘药少人能解。 「王爷要治你的腿了吗?」罗佑东喜得跳起来,军人的直率展露无遗。皇甫桓面色沉如水的一点头,「也该是时候了。」 他退让的也够多了,不能一直处在挨打的情况,该是奋力反击的时刻,他不能辜负一直跟着他的将士们。 「嘿嘿!王爷是因为王妃吧?她老在你耳边嘀咕着,还说要做什么四脚拐杖让你复健用。」复健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但他看得懂王妃画的图,若能以四根木柱拄地,王爷便能自个儿向前移动,不必依靠轮椅。 皇甫桓不能动的是右腿,而他的左腿其实没事,弯曲、伸直都没问题,当初他把毒逼到右腿封住,因此他的腿从大腿以下到足踝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和冷热,彷佛是死物。 可是经过这些时日成清宁的精油按摩和热敷,他的腿居然有微微的感觉,虽然一样虚软无力,但他能感受到烫,以及一股热流在小腿处环绕,缓缓地流动。 一度,他的脚指头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错觉,但已经令他欣喜若狂了,他不是全然没希望。 「话多。」和王妃无关。他欲盖弥彰。 「不多、不多,全是实话,自从王妃入府以来,咱们王府有人气多了,不再像以前鬼气森森似的,如今走在府里常听见笑声,还有跟花一样好看的婢女……哇!王爷,你干么用纸镇扔我。」还好他闪得快,不然准砸出个包。 「本王让你来看女人的?」选进府的奴婢、婆子不算多,可还是吵,以前安安静静的多好。 罗佑东挠着后颈干笑,「不看白不看,好看呗!王妃说了,美的事物让人心情愉快,有机会欣赏就欣赏,不要错过大好时光。我书读得不多,当然要听王妃的。」 「你听王妃的就不听本王的?」皇甫桓否认他在吃味,王妃在府里的人缘好过他,一有事几乎人人向她询问。 妻子太能干显得丈夫很无能,皇甫桓「无所事事」已经很久了,王府的修葺,王妃让人找工匠,园子里要植花种木,王妃列表画草图,买婢买仆,王妃决定,甚至五百侍卫的伙食、衣服、日常所需……王妃一并接手。那王爷做什么呢? 做脸、蒸脸、治脸,一声不吭的任由王妃摆布,还要泡澡,每日一回在加了精油的紫檀木澡桶待上一刻。剩余的时间他便看王妃蒸馏精油,萃取香药中难能可贵的精华,那些弯弯曲曲的管子看得他很好奇。然后读点兵书,午后睡个觉,再做个腿部按摩,一天就过去了。 王爷很悠闲,逍遥似神仙,王妃很忙碌,忙到天黑还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做完,两人的角色互换。 于是乎府内各人不论大小事,都不由自主的找上好说话的王妃,只要王妃点头的事,王爷从不说不。罗佑东面讪的颈子一缩,「也不是这么说,属下两个都听,可是王爷呀!连你都听王妃的,属下不敢不听。」 「谁说本王听她的,本王只是不想和妇道人家计较太多……」皇甫桓的强词夺理有些气弱,他又闻到熟悉的草药味了。 「桓哥哥,我用苍耳、半蹄草等给你熬了鸡汤,内喝外敷,你的毒没解也去了一半,快趁热喝,一滴也不准剩下。」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常趁她没注意时偷偷倒掉。 家有悍妇,管得真严。「这些汤药不用喝了,我已经决定找大夫来看我的腿,你的偏方怕会影响药性。」愣了一下的成清宁让人把鸡汤放下,目光沉静如山中深潭。「你不怕那一位又找你算命?」 算他能活到几时。 皇甫桓挥了挥手让罗佑东出去,书房外的老槐树碎影叠叠。「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只要有银子赚就知足常乐,顾好我的小家便余愿已了,其他国事天下事,我管不着。」但她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她管不了的事便是他的责任。 「那一次我中了毒躲到京城外的小庄子,那时我便怀疑是他下的手,我的警觉性向来很高,不是信任的人近不了我的身,可是苦无证据,无法证明是他指使。」所以他只能吞下暗亏,更加防范身边的人。 一山难容二虎,双龙在天必有一伤。 「就算证实了你又能拿他怎么样?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至高的权力,无上的力量。 皇甫桓沉目,冷诮道:「他不敢要了我的命,至少在明面上。我在军中待了十多年,无人能及的声望始终在百姓心中,少了我,他掌控不了边疆百万大军,西南、西北、南蛮都有我的人在,我一死,边关就乱了。」 第三十二章 「因此他让你成废人。」这一招挺有心计的,既能稳定军心又可以铲除异己。 「是我权衡之下所做的结果,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又不想兄弟阋墙让母后为难,所以暂且退避一时,消弭其戒心。」 他的毒没解,宫里的那两位轮流派太医来诊治,一个是不想他好,在药里加料,让他体内的毒更加难解,一个是真心盼着他好,想让他重新站起来。 皇上与太后,亲母子无误,但母子不同心。 「桓哥哥,是我拖累了你,你是为了我才想奋力一搏吧?」她觉得很愧疚,原来她也是红颜祸水。 皇甫桓失笑地将她拉进怀中,让她坐在他腿上。「我想要你和我的孩子,我的儿女不能活在亲爹的窝囊里。」 「你想太远了,我的癸水才过不久,你要当爹还得再等等。」她也不想太早生,这年代生孩子风险太大,稳婆的接生技术太落后。 「总要未雨绸缪,做长远计划,凡事想得越周全才不会措手不及。」谁也不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成清宁静默了一会才开口,「京城我们不能待了是吧?」 「宁儿,又要让你受委屈了。」他对不起她。 她轻笑的摇头,双眸明媚似朝阳。「庶女的命很坚韧,哪里都活得下去,只是要乐坏我二哥哥了,我好不容易开起来的芳疗馆就要让给他,还有我攒了好几年才置下的地,不知又要便宜谁。」 想给自己留点银子傍身,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住。 「你是钻进钱眼了不成?想事情想傻了,没有你制的精油,芳疗馆也开不久,而且你亲娘已是平妻,你一向宠小舅子,几百亩地给他当日后的家业又怎样,有董氏在,他也分不了多少家产。」董氏最痛恨的应该是他们母子仨了吧!不可能会善待。 秦王府在,董氏不敢轻举妄动,人家有个秦王妃女儿当靠山,她再恨也得忍住,做做表面功夫。 可是夫妻俩一旦离京,后头有卫国公府的董氏不会再顾念什么脸面,她以前受过什么气都会一一讨回来。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我就是舍不得我的银子。」一说到银子她就心疼,像割肉一样。 皇甫桓好笑地轻咬她雪兔般的玉耳。「我的银子不就是你的银子,到时地底库房里的那些全部带走,够你用几辈子了。」 「真的?」原来可以带走,而非留给下一任主人。 「瞧你一提到银子就两眼发亮的神情,真是个财迷,不过有一件事你要牢牢记住,在地底库房中有七条通往外面的暗道,四条在城内,三条直接出城,你看门上的浮雕以做识别,麒麟是内,狻猊朝外……」 这三年的足不出户并非一事无成,他暗中派了人挖了地道,军队出身的侍卫效率极高,原本他只想挖三、四条地道足以逃生就好,没想到他们一口气打通七条暗道,倒让他有了意外之喜。 怕她没记牢的皇甫桓特意将撒金宣纸铺平,画下一目了然的简图,标示出每一条通道的出口处和附近街道,以她的聪明才智只需多看两眼便能记住全图,而后他整幅烧毁。 换言之,除了几名全程参与挖掘地道的亲信外,就他二人知晓所有地道,其余众人只知其一,不解详情。被接二连三的暗算后,皇甫桓对人的信任度大为降低,除非他信得过的人,否则他宁可先小人后君子,同时这样也是在保护其他人的安危,因为知道得越少命才活得长久。 「桓哥哥,你的毒能解吗?」要是有像现代毒物检验之类的技术就好了,抽出一管血做检查,便能查出所中何毒,再依毒性用药。 皇甫桓被她问住了,能不能解不是他说了算,要看号称「百毒圣手」君无恙。「我不确定。」 「那你请来的大夫医术好不好?」能让他看上眼的肯定很不错,但术业有专攻,也许所有医术里最不擅长的便是解毒。 他想了一下,「应该还可以。」 其实这样说是含蓄了,岂止还可以,君无恙治不了的病,天底下无人能治,他解不了的毒,中毒者只有一死,出身神药世家的他一出生就接触药草,天下无他不识的药材。 而他的师父神机老人活了一百零七岁仍健在,无病无灾活似七旬老者,发不染霜黑亮得很,齿不动摇眼不花,十足的老康泰。 「既然是还可以就把鸡汤喝了,双管齐下,在他未为你解毒前先喝些排毒的汤水,多少减轻你身子的负担。」还好鸡汤的油很厚,不怕它凉掉。 喝到有点腻胃的皇甫桓脸色微青。「宁儿,你要忙的事太多,不要累着了,以后这种小事就交给下人去做。」 「为了让你的身子早点好起来,我再累也值得。」当起贤妻的成清宁端起白釉瓷碗,细心地拨去浮在上层的油膜,一匙舀满轻吹了两口,温柔体贴的送到他唇边。 「宁儿,我自己来……」照她的喂法,只怕他要喝很久。 她不让,语气很轻,「桓哥哥,我不喜欢生离死别,你要活得比我久,哪怕只有一刻,可是我又很怕孤单,你要快点来陪我,奈何桥下摆渡口见,我们一起渡河……」 皇甫桓觉得面具下的脸火热热的烧着,她到底想他多活几年还是早点死? 【第十章 逼着王爷上战场】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边关又开战了,这次是东凉国代战公主率军攻城,听说她力大无穷,骁勇善战,仅用三万兵马就攻下五万人防守的凉州,堪比用兵如神的秦王……她会不会兵临城下呀?」 大街上喧闹不已,面有慌色的百姓奔相走告,前方有战事传来,兵荒马乱,战事告急,几十万大军压境,恐难抗敌,低迷的士气无法提升,眼看着城池就要不保,落入敌人手中。 原本还有个战无不克的秦王能出兵迎敌,他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一柄红缨枪一挥,敌军死伤遍野。 可是自从三年前中了埋伏后,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失去往日的雄姿,他上不了马,挥不动长枪,消声匿迹地一蹶不振,除了浑浑噩噩度日外,什么也不做的形同废人。 大明朝的良将何在? 满朝的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回答得出。 他们过去太依赖从无败绩的秦王了,以为几近灭国的北夷已无力再奋起,其余几个小国不足为虑,因此没了秦王也无所谓,几名小将还是能担起大任,戍守住边关要塞。 谁知没没无闻的东凉国竟在短短数年间崛起,还出了个年仅十六的悍勇女将——东凉国二公主,她出兵奇诡,不以正规战术交战,反而屡出奇招袭击。 代战公主萨瓦琳一战成名,她与大明朝的战国将军皇甫桓相提并论,是新一代的女战神。 「这是你要的?」 酒楼靠窗的二楼雅座,一名相貌俊逸的男子抚着下颚,面色淡漠的俯视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他并非悲悯世人,无喜无怒,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三界红尘外的旁观者。 「看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另一名锦衣男子手握酒杯,修长的指头白嫩柔皙。「这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又不得不为,上位者安逸太久了,该让他晓得何谓民生疾苦。」 他也痛心,痛心朝廷的无能为力,费心养了一群将才,给予最高的荣耀,只要不犯大过,在岗位上驻守几年便能回京加官晋爵、封妻荫子,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却没想到居然会连一个小丫头也打不过,不战而逃的将凉州拱手让人,还让她因此役而扬名天下,成就一代名将。 虽然早知道会败,但真没想到会败得这么狼狈,以后这局面他要收拾起来会很麻烦,己方的兵一听到她的名字便气弱三分,士气不振还打什么仗? 「你用百姓的性命为自己铺路,良心可安?」一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其中最无辜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不,你错了,我所做的事才是拯救万民。」他不做,死的人会更多,在位者总是以己心揣测人心。他蔑视道:「强词夺理。」 轻笑出声的皇甫桓将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敬了一杯。「你可知我边关有多少将士?」 「别说是为了他们,我会更鄙视你。」他以为他一个人就能呼风唤雨,以人为棋地下起天下局。 第三十三章 「我承认我也有自私的一面,为了不让我的妻子担心受累,我得为他们留一条后路,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西北兵权不在我的掌控,那些我带出来的将领会有什么下场?」谁都知道那是他的人,放眼整个大明朝有谁敢用? 男子不语,陷入深思。 「皇上会想办法把他们打散,将我的兵分到他信任的人营里,重新编册抹去过去的战功,以新兵之姿再入军队,而后这些人会被打压,慢慢失去锋芒,成为生锈的刀。 「最终有两种结果,一是引起兵变,西北军旅自成一团,占据西北山区与朝廷对立,一是卸甲归田,再也不肯奉旨从军,一旦兵祸再起,有谁能拿起刀剑再冲锋陷阵……」 战祸连连是人祸,少了西北军的边关是挡不住南蛮、西羌、东凉三国联军,若再加上想分一杯羹的北夷,大明危矣!到时离乡背井逃避战乱的百姓将会数以万计,而大多数人会逃不过,一路奔波的缺衣少食,路有饿死殍。 男子长叹一声,「还是你看得透彻,是我短视了,忘了帝王的多疑历来皆有,少有例外。」 君臣相忌最要不得,尤其是带兵在外的武将,身为帝王该信之、抚之,而不是疑心他拥兵自重,逼宫入朝。 「我也不想和他闹得连兄弟都没得做,还得远远的避开,可他一再踩我所能容忍的底线,为了自保,我也只好搏一条生路。」皇上不仁在先,别怨他不义在后。 其实与东凉国这一战,皇甫桓自始至终没插过手,由着东凉国逐渐坐大,势逼大明朝。 这也就是因为他的袖手旁观,加上他喝令他的手下不得多事,因此无人向朝廷示警,底下的人不说,皇上又怎么会知情,于是出现了军情漏洞。 以往传递军情一事是由秦王负责,好让朝廷尽快筹措粮食因应即将到来的大战,将士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可是秦王已经不管事了,皇上曾派几拨人想接手他让出的兵权,但铁桶般的西北军不接受外人,仍奉秦王为主帅,无功而返的人马不肯再请缨前往,因再无战事了,皇上遂也懒得管这群狂军,渐忘了西北军情的重要性。 「那些人还在等你回去是吧?」简直是一群蠢夫,一个不能追敌的将军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等待的,盲目的崇拜罢了。 一想到并肩作战的边关同袍,皇甫桓嘴角轻扬,「你有几分把握能治好我的腿?」腿好了,就能走了。 「不是有王妃为你排毒吗?要我做什么,锦上添花不成?」口是心非的神医君无恙不屑的撇嘴。 「她是她,你是你,她对我的在意出自关心,而你只想拿我来试药。」他伤的是腿而非脑子,还能分辨其中的不同。 「怎么?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这么护着你的小妻子,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大的能耐,能把硬如铁板的大将军化为绕指柔。」女人不都是一个样,还是秦王妃有三头六臂? 「一会儿你就会见到她。」只怕他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的那一个,明知她说的是歪理还反驳不了。闻言,君无恙大感疑惑,「什么时候王府的女眷能自行出府了,你就放任她满大街乱走?」 「你试着向她解释何谓妇德,本王会十分感激。」妻子的话要听得,妻子出门要等得,妻子花钱要舍得,妻子打骂要忍得,她振振有词的强调这才是女子四得。 他听过后一笑置之,可是后来他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被「教化」了,只要妻子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丢过来,他的心就化了,她说什么就只有「对」、「好」、「可以」。 舍得花银子宠老婆,等她等得再久也甘愿,她说的话全是对的,他不敢不听,因为后果会很严重,她若不高兴给她数落两句、掐个两把也没什么,花拳绣腿的也弄不痛人。 「王爷,你是不是太纵容王妃了……」蓦地,他的目光停在酒楼下方做少妇装扮的女子身上,他看的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她的动作,她正向一名逃走的偷儿丢掷……木瓜? 还丢中了,正中后脑杓。一会儿,女子不见了。 这……这女人也未免太大胆了,区区弱女子竟也敢撼动大树,那名偷儿的大腿都比她的腰还粗。 「桓哥哥,你来评评理,我叫老罗帮我摘花,他居然说那是女人的活儿,他一个大男人不做娘儿们的事。娘儿们又怎样,他以后不娶老婆了吗?长得五大三粗的,我真怀疑有哪个瞎了眼的姑娘会瞧上他……」 她都没摆谱,他敢给她摆谱,真是猫儿不挠人就忘了她有爪子了。 「坐,喝口茶消消气,和个脑子没拳头大的大老粗计较什么,不是平白的气苦自己。」皇甫桓眉头一挑,被骂得像孙子、垂头丧气的罗佑东赶紧让人送上王妃爱喝的香茗。 「去去去,别在我身边晃,看得都扎眼,我是王妃呐!你竟敢不听我的话,桓哥哥,你替我骂骂他。」皮痒了,不臭骂上几句他怎知道她多想抓、花、他。 「好,我替你骂他,但我得先晓得发生什么事。」皇甫桓看向他派在王妃身边的武婢明叶。「罗大头做了什么?」 武毅将军多了个外号——头大无脑。 才跟着王妃不久的丫头在情感上比较偏向罗佑东,他们好歹认识几年,有几分交情,而且她也认为王妃有几分无理取闹,太任性了,但她的主子是王妃,说不说实话都是为难。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好避重就轻的挑字拣话了。 「启禀王爷,王妃看上一户人家院子里的丁香,她一时惊喜不已的嚷着要炼成花油,让罗将军花十两银子把开满整棵树的丁香摘下来,一朵也别剩下。」以势压人非秦王府做法。 「但对方不肯卖是吧?」皇甫桓似亲眼目睹似,丝毫不以王妃的作为为忤,反而投以安抚神情。 「是的,王爷。」明叶回答。 「罗统领,回府后领军棍五十。」 不仅罗佑东愕然,明叶也惊讶的侧目,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何要受罚? 罗佑东同时是王府编列在册的仪卫司统领,赵走西是副统领,两人管着五百名王府侍卫。 「错的人不用罚?王爷,太偏宠王妃会为人所诟病。」本想作壁上观的君无恙忍不住出言讥诮,他瞧出此女正是适才在楼下捉贼的蠢女人,本来对她有几分特立独行的好感在此时崩落。 「桓哥哥,这个管闲事的人是谁?」长得还不错,就比她家王爷差上一点点而已,二号美男。配角。 「君无恙。」一言带过。 「他是干什么的?」不正视人的斜睨叫人很不愉快。 「大夫。」 成清宁水眸闪了一下,不痛不痒的轻「喔」一声。「帮你治腿的那一位吧!他成吗?看起来像来骗银子的庸医。」 太年轻了,才二十出头,若不是穿越的,这年纪的人能学到多少精湛医术,除非他有医学天分。 「哼!你可以不让我治,当一辈子残废。」君无恙恶毒的说着,从不因对方位高权重而留点口德。 「桓哥哥你瞧,他根本没本事,明摆着是江湖术士,怕医不好你露出马脚,随便找了拙劣藉口就想搪塞过去,这人太无耻了。」成清宁一脸鄙夷的轻哼三声。 这一声声轻蔑的哼声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神医变了神色,眸色沉沉,「谁说我治不好他,易如反掌。」 「别说大话了你,我也能治好他呀!十年、八年用药养着,早晚有一天清掉余毒。」用她的方式可行,就是耗时,要一点一点的拔毒,还要持续推拿、复健,避免肌肉萎缩。 换他一哼,「就你那烂偏方,治上一百年也断不了根,他中了是‘蚀骨毒’,毒都侵入骨子里了,没下猛药以毒攻毒逼出旧毒,他这条腿是废定了。」 「牛鼻子老道也很会说呀!也没见他捉出一只鬼来,光说不练谁不会,谁看过蚀骨毒了,就你嘴上说说,唬唬外行人,好掩饰你医术不佳的事实。」欺世钓誉。 「你说我是假道士?!」他目光沉如深渊。 「虽不中亦不远矣!医道本一家,若你真有本事就来赌一赌,看你够不够胆。」 成清宁的眼神让人很不痛快,像在看一件被抛售的瑕疵品,价钱一时喊高了怕吃亏。 第三十四章 「赌什么?」一开口,他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却想不出有谁敢算计他,眼前「无脑」的王妃吗? 「赌你几日内能治好桓哥哥的腿,一年会不会太为难你了?」她一脸假情假意的轻视道。 「不用。」君无恙眯起眸,冷言冻人。 「半年?」 「太长。」 「三个月?」 他火大的一喊,「你到底要不要王爷好起来?」 成清宁悠悠哉哉的撇嘴,「本王妃不想太高估你,万一你解不了毒岂不是砸了神医的名号?」 「十天,给我十天,我保证还你行走自如的王爷。」他原本预估要一个月,用缓和的方式解毒。 「三天,本王妃要看看你有没有真能耐。」猛烈一点的药无妨,只要主爷的双腿能站立。他咬着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行,太赶,七天。」 「四天。」她退一步。 「……五天。」他讨价还价。 「好,成交。」她很满意的天数。 成清宁一松口,君无恙顿时脸一讶,有些不敢相信刁钻的王妃会妥协,而非蛮横不讲理的逼他。 「桓哥哥,他真的是神医吗?怎么激他几句就上钩了?我还以为神医都是高风亮节的神仙人物,医者父母心,不因外力而改变初衷,没想到他会笨成这样。」让人大失所望。 「她用激将法?」恍然大悟的君无恙面色难看。 皇甫桓宠溺的看着妻子,轻握她小手。「王妃向来淘气,君大夫莫怪,她就是受不得气。」 原来他还得罪她了,女子的小心眼。「难怪她用十两就想买下人家的丁香花,想必是太娇气了。」见不得人说妻子一句不是的秦王将罗佑东叫到面前,「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这……「属下不知。」 「不知?」他冷笑。「让你待在王府太屈才了,才几年没上战场,你这把刀就钝了。」 「王爷……」罗佑东惶惶然屈膝一跪。 「小罗罗,本王妃来告诉你错在哪里,不教而杀想必你也不服气,你自个儿说说你在王府是做什么的?」王妃要立威。 「王府仪卫司统领。」他声音宏亮。 「职责为何?」 「护卫王爷、王妃的安危。」每一次出行皆护卫在侧。 「那么不论本王妃做的是对是错,身为王府统领只能听令执行,但你做了什么?你抗令不从,若在战前,你敢对王爷所下的命令产生质疑吗?军令如山,身为前方将士你只能服从。」打他五十军棍还算轻了,忤逆犯上是死罪。 「属下、属下……」他额头冷汗直冒。 「说穿了,你们并没有把我当王妃看待,心里想着那不过是宁平侯府的庶女,要不是走好运嫁入王府,哪能高攀上神人一般的秦王。」她的亲和作风也是原因之一,让人以为她没脾气,是个没多少威仪的王妃。 「属下不敢,王妃是秦王府的主子。」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莫敢不从,绝无二话。 成清宁笑笑地一撩碎发,「是的,秦王府的王妃,享王妃尊荣,却不是战神的妻子,你们认为我们并不相配。」 沉目不语的皇甫桓始终握着妻子的手,不时给予支持。 罗佑东不再开口,心中默认她是有些配不上王爷,她太爱财了,市侩又功利,把纪律森严的王府搞得像闹市似,很多兄弟都不习惯过于安逸的日子。 「你只看见我强买强卖,却不知一年前我与我姨娘,喔她已是我爹的平妻,本王妃和崔氏到庙里上香,路经那座宅子,那时我正想开间芳疗馆,瞧这地点不错,便上前询问宅子卖不卖。 「可你知怎么了吗?宅子里住的是卫国公府陈管事的外室,当时陈管事就在屋里,他认出我娘就是侯府的崔姨娘,便想着替我嫡母教训姨娘,不仅不卖屋还叫人打我和我娘,好几个人棍棒齐下,甚至高喊着要打折我娘的腿……」 「王妃,属下并不知情……」他真做错了。罗佑东愧疚不已,他不晓得王妃在宁平侯府过得这么辛苦。 「我为了护着娘被打了几下,荷叶为了护住我被打破了头,一个国公府的奴才就能欺我至此,难道我不能还以一二吗?我只是要了他的花可没要了他的命。」还算仁慈。 「属下甘愿受罚。」王妃好可怜,她真是心地善良。 只会带兵而无智谋的罗佑东毫不知晓王妃早就报了仇,就像秦王说的受不得气,没隔两日就花银子请了几名闲汉将陈管事暴打一顿,折了他一只胳臂,还让人往宅子丢进上百条拔了牙的毒蛇,把那外室吓得花容失色,边跑边尖叫,不慎跌断了两颗牙。 「去,给他们一百两,把住在里面的人全赶出去,那间宅子王妃要了。」皇甫桓冷冷地道。 「是,王爷。」 罗佑东一起身便往外走,真要以一百两银子强买人家价值五、六千两的宅子。 「桓哥哥,我们算不算仗势欺人?」不见难过的成清宁笑得像三月里盛放的桃花,好不娇艳。 「咱们秦王府算是仗势欺人吗?一没欺男霸女,二无圈地自肥,身为皇亲国戚不张扬几分,人家还当我们秦王府只是摆设而已。」敢动他的王妃,杀无赦! 「嗯,桓哥哥说的都对,我听你的。」成清宁小鸟依人的朝他肩头一靠,柔若弱柳的任由夫婿喂食。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变得太快,太会装了,简直集阴险于一身。嘴角抽搐的君无恙决定远离祸害。 「你真的是秦王妃吗?你若是秦王妃,就不会逼我用激烈的方式解毒,用药太猛会伤了他的身子。」原本他想用温补的药先调理身体,等状况允许了再辅以针灸逼毒,虽慢,但对身子无碍,还能增强筋骨。 成清宁忍住溢向喉头的苦味,「但王爷等不了,他是秦王。」 「秦王又怎样,治病养伤能急于一时吗?」太过急于求成反而欲速则不达,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 「他再过几天就要带兵出征了。」他不能不去。 闻言,君无恙倏地扭头,面露「你疯了」的神情。「他那个样子怎么带兵,让人背着奋勇杀敌吗?」 「是呀!你也晓得他那个样子怎么带兵,可是他不去,谁能振奋边关将士的士气,这些天来你也看到百姓脸上惊慌的表情,他爬也得爬去。」他是定海神针,安邦卫民。 「皇上不会允许。」那是他兄长,亲的。 她笑了,笑得令人心疼。「君神医,是你太天真了,还是对人性了解得不够透彻?你以为以王爷的身手会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中了暗箭?皇上会点头的,为了他的天下,为了他的社禝家国。」 就算秦王不提,皇上也会加以暗示,他已经箭在弦上了,不得不发,牺牲一人以换他的皇位坚不可摧,他何乐而不为? 亲生儿子都不信了,还信羽翼已丰的兄弟。 「你是说……」皇上要让秦王去送死? 成清宁面色平静。「所以我只能请求你尽快医好王爷的毒,让他有自保能力,我不希望一代英雄折于那双腿,他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林间奔跑的猛虎,不能蛰伏在弹丸大的京城,受制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你比我懂他。」他汗颜。 她轻笑,「我们是夫妻呀!朝夕相处,同床共枕,连我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就枉为人妻了。」她是秦王妃,要做好王妃的本分。 「但我认识他十年,他肩上的刀伤是我上的药。」他和师父出外云游,一名小将浑身是血的被抬到他们面前。 当时的秦王伤得很重,他以为没救了,但是秦王像死不了的九命怪猫,命硬得很,连发了三日高烧后居然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他便对秦王的身体起了极大的兴趣,一有机会便在他的身上试药,试试他的承受力和疗效,秦王是他试过最满意的「药人」。 「相知不在时间长短,对一个人的了解也不是三言两语,人越在高位越显得高深莫测,明明在发呆也会被人认为在忧国忧民,深思国家大事。」多么苦逼的人生,只能装模作样的做别人要他做的样子。 「秦王也会发呆?」他扬眉。 「王爷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也要吃饭喝水,穿衣睡觉,而非神坛上受人膜拜的泥塑神只,只吸供香就足够了。 君无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缓缓抬起清逸俊秀的面容。「先把东西准备好,我这两天就为他祛毒。」 「好。」她可以放心了……吧? 第三十五章 与此同时,皇甫桓正在宫中问政殿里,他是在酒楼用膳时被奉旨前来的内侍叫走,临走前特意嘱咐君无恙「务必」要平安地送王妃回府。他不信皇甫褚,当今圣上。 但是皇上召见他不得抗旨,即使他贵为亲王仍是皇上臣子,帝王召见他能说不吗? 面对面色沉静的皇兄,他内心五味杂陈,还正年轻的他虽不良于行但还算身强体壮,而日夜为国事操劳的皇上已见老态,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嘴角两侧的颊肉微微下垂,眼眶四周浮肿。 他老了。 「朕老了,比不上年轻人,做起事来力不从心,老是觉得容易疲累,一批起奏章都快看不凊楚上头的字喽!」到了他这年纪,不服老都不行,过了五十也算进入老年了。 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秦王,以及半张鬼面面具外的俊美面孔,容貌渐老的皇甫褚还是羡慕皇弟的正值青年,秦王的年轻对比他的年老,那份不甘和妒恨不免油然而起。 不是说皇上万岁万万岁吗?为什么他才活了四十几个年头便不再年少,少眠多梦,皮肤暗沉,从御书房走到内殿就气喘吁吁,腿脚也开始使不上劲,上下阶梯要人搀扶。 皇帝是天子,应该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统领万民,千秋万世的传承,寿与天齐才是。 容貌体力大不如前的皇甫褚已经开始害怕变老,不甘心受死,只想长命百岁,屠尽兄弟才占上的皇位他谁也不给,谁敢心生觊觎他便让谁死,唯有死人才不会有图谋天下的野心。 「皇兄是太劳心,老为国事操劳,事有缓急,别赶在一时处理完,累了就休息,让太医开点滋补的汤药让你补补身,皇兄是一国之君,要为社禝百姓保重身子。」这是集权的必然结果,什么都想一把捉而不肯放权。他谁也不信,自是什么事都得自个儿来,铁打的壮汉都会倒,何况是日理万机的皇上。 「朕也想歇一歇,可是事儿实在太多,一下子江南水患,水淹万顷良田,一下子川地出现鼠疫,咬了庄稼不说还会传人,还有蝗虫肆虐……唉!朕都烦得夜不成眠。」天灾造成的粮食缺口要如何补上?今年的税收又得短缺不少。 皇甫褚烦恼国库没钱,国库没钱表示他的私库入库银两不多,身为国君怎能比臣子穷呢?那岂不是大大地打脸。 他想要找钱,而且看上了秦王妃的芳疗馆,树大招风,她的铺子太赚钱了,短短时日赚进数十万两银子,早就让人眼红的想独吞,要不是她运气好嫁给秦王,铺子不知早就转了几手。 若是芳疗馆变成他的私产,他就不愁没银子了,若再以君王之意下令开遍全国,那他想多造几座骊山行宫都不成问题,内务府那些阉货和工部蠢货也不会哭穷的喊:银子不够,不够银子呀!皇上。 可困难的是,他不能讨要皇弟媳的「嫁妆」,且还有个秦王在,他想暗动手脚都不行,目前他们兄弟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皇兄太过竭尽心力了,于国不利,倒不如让几个皇子来帮个手,你有十三名皇子,成年的有十名,还愁没人帮你分忧吗?」皇甫桓不卑不亢的推举几位在民间声望较高的皇子,皇上用不用则是他的选择。 一说到他那些外表忠厚,内心奸狡的皇子们,皇甫褚还算不错的气色顿时多了阴霾。「他们不行,还太生嫩了,整天只知道吵吵闹闹,争这个要那个的,叫朕烦心。」 「皇兄,不放出去磨练磨练怎知有多少本事,你也年岁渐高了,总有管不动的一天,何不趁这机会让幼鹰学飞,说起来皇长子都比臣弟年长几岁,还不能担起重任——」 不让他说完的皇甫褚举手一挥,「别提这事了,朕心烦。听说你很宠新娶的秦王妃,为了她都肯出府走动了。」 在此前三年,不论他怎么召见,皇甫桓都以「面丑,不宜见人」为由婉拒,他也好些年没见到自个儿兄弟。拜秦王妃所赐,龟缩在王府的秦王终于会陪王妃出门,或回门,或逛街,或陪同到自家铺子转转,不少瞧过秦王夫妇的人都说他们看起来很恩爱,鹣鲽情深。 这倒引起皇甫褚的不解,他是见过秦王妃,美则美矣,但还不致美到倾城倾国的程度,怎会让生性孤僻的秦王为之倾心?他以前也赐过比秦王妃更美的美女给秦王,他看也不看一眼的悉数退回,只说丑。 难道是脸毁容的缘故吗?心境也改变了,不再是大明朝第一美男子的秦王懂得迁就,只要乖巧温顺,姿色尚可便成。 「臣弟没有新娶的王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王妃。」皇甫桓强调秦王妃只一人,他不会另娶或续弦。 听到他的「情深意重」,皇甫褚呵呵地笑出声,「好,好,是朕说错了,能让你娶亲也真不容易,太后用心良苦了。」 「太后的慈母心臣弟感念在心。」阴错阳差地,他娶到合心意的妻子,的确该感谢母后的玉成。 「既然感激就多带你家王妃到宫里走走,陪太后聊聊王府的事,她一直不放心你,想多知道你的近况,身为人子要以孝道为先,不可老做些令人担忧的事。」皇甫褚语带试探,试探皇弟有无不轨之心。 聊王府的事?是刺探王府的动静吧!他在心里冷笑。「皇兄也听闻宁平侯府姊妹易嫁之事,臣弟的王妃乃庶出,对宫中的规矩不甚了解,等她背熟了宫规臣弟再带她进宫。」 「呵呵……自家人何必见外,弟妹的规矩不学也罢,朕允她不规矩总成吧!」秦王妃年纪不大,想必还很孩子心性。 皇甫褚想的是庶女的见识终究不如嫡女,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宫里都是人精,挑几个伶俐的内侍去套话,铁桶似的秦王府也就有了裂缝,他能从中得到不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皇兄不如拟个旨,臣弟的王妃向来蠢笨,要见到实物才肯相信。」 这当然是反话,成清宁要是笨,天底下没有聪明人了。 皇帝气笑了,本来想套秦王反被他套进去,给秦王妃多了一层保障。「你这精明的小子,倒是会在朕这边讨便宜,可见你是真心疼宠秦王妃。一会儿朕便拟旨给她恩宠,这下你满意了吧?」 「谢主隆恩。」跪不下去的皇甫桓拱手一揖。 「朕给了你恩泽,你也得给朕回报一二,这次的战乱你看如何是好,该派何人挂帅?」他有意无意的瞟向皇甫桓的腿,眼中闪着复杂的神色。 如果秦王的腿未残就好,他就不用发愁边关无人。 可是秦王不残,他又担心危及自己的皇位,残与不残都进退两难,他真是把自个儿困住了。 皇甫桓不语的抚着狰狞面具,薄唇抿成一直线。「皇兄不该问臣弟这件事,臣弟都这样子了,还能指望臣弟为皇兄杀敌吗?臣弟连上床都要人搀扶,更遑论马上征战。」 「月湖,你别气恼,朕没那个意思,只是你征战多年累绩不少实战经验,朕才向你询问询问,好找出应敌之策。」 皇帝一慌就叫出秦王的小名,赶忙安抚,而秦王忿然的神情更让皇帝相信秦王的腿的确是废了,不能再如寻常人行走。 心,安了,可以放出去了,不会起什么大乱子。 皇甫桓苦笑的一摇头。「皇兄,臣弟这些年对上的是以剽悍着称的北夷,他们的作战模式和想法臣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故而能挑出他们最弱的一环予以痛击,可面对东凉国却是束手无策,他们出兵奇诡,擅长打野战,只怕——」 「只怕什么?你快说,别吊朕胃口。」他急得都长口疮了。 「只怕不太乐观,臣弟已三年未接触战事,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局无法推测,除非到了阵前一窥究竟,否则臣弟也给不了皇兄什么好主意。」东凉人往往打了就跑,十分无赖的打法,叫人想回击都无处下手。 「那你就去……呃,朕的话说快了,是随军同往,当个参将,不用你上战场,只在后头出谋划策就好。」当军师。 面色凝重的皇甫桓语重心长道:「皇兄,臣弟刚娶王妃,还在新婚当中,让王妃空闺独守,臣弟于心不忍,何况朝中没人吗?居然连个残废也派上场,皇兄很想臣弟死吧!」 皇甫褚一僵,神色不太自然。「皇兄对不住你,若不是为大明百姓,皇兄也不想你身陷险地。」皇帝动起亲情攻势,想令秦王念及兄弟之情,顺了他的意。 第三十六章 「皇兄,臣弟能力有限……」皇甫桓一手放在中过箭的腿上,似在说:臣弟已经不良于行了,皇兄勿再相逼。 「你若去了,朕派人接秦王妃入宫与太后作伴,皇弟大可放心前往边关。」他暗示以秦王妃为人质相胁。皇甫桓的手一紧,「王妃不喜拘束,宫里规矩太多,怕她不习惯,臣弟愿为皇兄再战沙场,请让王妃留在王府,替臣弟打理府中诸事……」 【第十一章 陪你一起疼】 「这针扎下去会不会疼呀?」 她在中医诊所做过针灸治疗,细细长长的针跟毛发差不多大小,怎么这位不跟狗谈笑的庸医……神医,他的针盒一拿出来里头有一百零八根针,长短不一、粗细不均。 那长针的长度能将人脑给穿透吧!这一扎下去还有命在吗?不会就此一命呜呼哀哉?!要不要先喊暂停一下,确定有无致命之虞再说? 那么粗的针……吓!恶寒。 「不痛。」君无恙很忍耐的回答身边喳呼不停的麻雀。 「你当然不痛,扎的不是你的肉,大可一脸老僧入定的神情,此身已坐化。」不痛不痒。 「我还没死。」她不能安静点吗?吵得他无法静心。 「等你死透了我给你上香,此人死于医术不精。」三脚猫功夫连自己也救不了,枉负盛名。 君无恙的眉头一抽,再抽,连三抽,把脉的手指都有些不稳。「王妃娘娘,小民尚未开始医治。」她的聒噪胜过千军万马。 「我知道呀!我替桓哥哥疼,谁知道你的医术是不是神乎奇技,要是中途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很难看?」她是为了他的声誉着想,凡事要慎重再慎重,以防大家不想要的「万一」出现。 「除非断了气的,若还一息尚存,小民想救就救得了。」你可以闭上嘴了吗?少在耳边念叨。 这年头说大话的人真多,现代医学都救不了癌症末期,他能开刀取出肿瘤吗?「麻沸散有没有?一帖下去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忍到极限的君无恙「啪」地把脉枕甩向一旁。「麻沸散没有,但有效果相似的安息散,不过以王爷目前的情形,就算小民在他腿上插满了针他也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听到他近乎刻薄的讥诮,成清宁不满的一瞪眼,「你,不是好人。」 「小民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他只是不常做坏人而已。 「你是大夫。」她指控。 「医者也有草菅人命的黑心大夫。」为了赚钱不管不顾,什么亏心事都做得出来。 「你这个黑心无良大夫,男人长得太好看真的不太牢靠。」靠脸吃饭,蛊惑世人。他反击道:「秦王有大明朝第一美男子之称。」好看之人不只他一个。 「他毁容了。」啦啦啦……她赢了。 「……」君无恙无言。 他们旁若无人的斗嘴,眼里有没有他的存在? 被冷落已久的「苦主」皇甫桓好笑的轻咳两声,提醒两人他还在,他再大度也容不下妻子和别的男人把他视若无睹的聊天谈笑,即使他们之间火药味浓浓。 「很高兴本王的面丑取悦你们,要不要再继续?本王给你们斟杯茶。」希望他们喝得下去。听到他既冷且酸的语气,两个人的战火暂时平息了一会儿。 「桓哥哥,人家是担心你嘛!你看那针又粗又长的,真的不痛吗?」她光看就觉得好痛,痛到肝疼。 「就算痛又如何,你说能不治吗?」比起不能走,这点痛又算什么,他在战场上受过更重的伤。成清宁一听,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泫然欲泣。「桓哥哥,你怕不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他低笑地抚着她白玉芙颊。「你出去,别待在屋里,你会承受不住的。」 她再聪慧也只是一名刚及笄的柔弱女子,他怜惜她,不想她担惊受怕,祛毒的过程太冗长,她的体力吃不消。 「小看女人的人通常会吃大亏,我一个庶女能在嫡母的手上讨生活,还能闯出一片天,你敢小看我?!」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连在车祸现场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打电话叫救护车。 成清宁认为她的心脏很强悍,能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但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垂死的鱼痛苦挣扎时,她的心一扎一扎的抽疼,很想大声的狂喊:不要做了,就这样了,残一辈子我也跟着你! 「宁儿,听话。」他轻声的哄着。 「我不,你不许赶我走,夫妻是同生共死的鸳鸯,缺一不独活,不能让我只分享你的富贵,却不让我为你分担身体上的痛楚。」那种夫妻很表面,不能交心。 「宁儿……」面对妻子的固执,皇甫桓抑郁在心。 明明他贵为亲王,却管不住一名老往他头上蹦的小女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生的哄着,否则她耍起横来没人消受得了,软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让人钝疼钝疼地,却拿她没撤。 成清宁小人得志似的捂住皇甫桓的嘴,挑衅地扬眉又挤眼。「咱们沟通沟通,我讲你听,只能点头,不能摇头,我可不跟你客气,你现在是想跑跑不了,全在我的掌控中。」 正在准备针灸器物的君无恙闻言眉头一挑,微露出鄙夷,像秦王、秦王妃这般的夫妻,他见都没见过,一个太娇气,仗着受宠老使性子,一个太傲气,却又老是被妻子牵着鼻头走,夫纲哪去了,能纵容为妻者无法无天吗? 「……」手放开。 皇甫桓指指她的手,她不放手他没法开口。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你说不说话都一样,除非你把我打晕了,否则我绝不离开。」成清宁张狂地一扬鼻,好不骄纵。 一只大手听了她的「建议」,在她细嫩玉白的后颈上轻抚,似在考虑朝哪里往下劈才不会伤到娇人儿,但是…… 还有下文。 「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我醒来后的后果,本王妃一向有点小脾气,你被狐狸咬过没有?包管你一生难忘。」当她是纸糊的呀!想拿捏就拿捏,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恃宠而骄指的便是成清宁这种人,在她还是宁平侯府庶女的时候,她多么低调做人,谨小慎微,尽量把自己缩成小纸团般不让嫡母注意到她,一方面又伏低做小的讨好嫡姊,寻求她一点小小的庇荫,夹缝中把日子过得平凡又无趣。 那时的她根本不敢对人高声,服膺明哲保身的原则,不该管的事绝对不管,一有点不对劲赶紧开溜,除了弟弟弘武还能得到她一点关注外,她连自己姨娘的死活也不当一回事。 说是无情,其实是冷漠,从现代穿越到大明朝的她并无融入感,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冷眼旁观世局的变化,凭着穿越人的聪慧,总有一天会扭转逆势。 可是她嫁人了,成了某个人的妻子,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骤地感受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时空继续做某人的妻子。 没想到皇甫桓的宠爱让她沦陷,她被宠得无法无天、百般包容,不由得恢复原本张扬的性子,毫无负担接受皇甫桓对她好和纵容,同时她也放开自己的心接纳他,两人结同心,恩爱两不疑。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来?再拖拖拉拉的,本神医就不治了。」管他五日之约,他说过他不是好人,没必要遵守诺言,毒不解也死不了,还能活好些年。 讨厌的嚼齿科生物,真该压在水里淹死。「我有阻止你动手吗?王爷的腿现在归你了。」 难道还能把他切三段,一截下身、一截身躯、另一截剩下一颗头颅?两个男人同时在心里叹息,王妃真是妙人儿。 「下针包含整条大腿,请王妃回避,小民要为王爷宽衣。」你一个女人看男人脱衣服不好吧? 「该看的我都看过了,王爷不必害羞。」她本来想说睡都睡过了,秦王上下哪一处她没摸过,还避什么讳,不过古人太含蓄了,只做不说,因此她也矜持了些,没讲得那么直接。 是你该害羞好吗?我们是为了你着想!皇甫桓眼中流露出歉意,君无恙则眉心一颦,两人互视一眼,眼底或有包容或是莫可奈何,君无恙眼中还多了一抹诮意。 瞧!你宠出来的女人,她的脸皮有多厚呀!居然连这种事也不在意,你再宠呀!宠到无边,看她会不会踩在你头上? 第三十七章 我宠我的女人我乐意,没人可宠的你少在一边发酸,知道你吃味我容忍,但别太过了,我家宁儿可不许你弄哭她。 男人的眼力较劲。 「既然王妃不避开就搭把手,帮小民将王爷的裤子脱下。」他就不信她敢做,女人还是躲回绣阁绣花吧。谁知成清宁二话不说立刻动手,把笃定她会退开的君无恙吓得差点一针扎在自己手上,惊愕不已。 她……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呀?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用不着这么……落落大方。 「脱了。」然后呢? 幸好戴了面具,不过皇甫桓另半张脸已是红的,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无妨,但还有妻子在场,那就叫人没法坦然面对了。 他,臊了。 「不用全脱,我只要一只右腿。」中了毒箭的那条腿。 「早说嘛!你害我白忙一场。」成清宁拿起干净的布巾,盖住丈夫……呃,胯下以上的身躯。是王妃你脱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对夫妻的床笫事一定很和谐,秦王对王妃才会百依百顺,瞧她的双手多熟练,三两下就把王爷剥得一干二净。 「宁儿,你到一旁坐着,别妨碍君大夫下针。」怕妻子累着,皇甫桓出声让她坐到能伸腿的罗汉榻上。她摇头,「说陪你就陪你,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不分离,你的大手我握住了。」 望着彼此交握的手,内心一软的皇甫桓不再言语,她要握就让她握吧!不能否认地,她手心传来的微暖让他心一定,整个身子也跟着回暖,像是浑身沐浴在阳春三月的暖阳下,令人身心舒畅。 「一开始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一刻钟后会有微麻的酸涩感,随即你胸口会像被只无形的手掐住,痛到无法呼吸……」腿无感,但其他的地方将痛彻心扉。 心口一揪的成清宁连忙追问,「你不是说不会痛?」 「腿不痛。」他未有虚言。 「但痛的是五脏六腑?」葱白纤指微微一颤。 君无恙冷笑,「是你急着求成,若按我的方法用一个月来调适,让人痛到想死的疼楚会减轻不少。」 「皇上要王爷七天后随军起程。」他根本等不了一个月。 「七天?!」这么快! 忍住夺眶而出的泪花,她数给他听,「五天内解毒,我还有两天时间替他推拿筋络,就算不能立即站立,但起码他的腿能动,多让人扶着练习走路,到了边关时他应该能自己上下马了吧!」 也许还不能奔跑,做太过激烈的动作,但缓步慢行还是可以的,时日一久也就行走自如了。 沉默半晌,君无恙叹气后道:「我要下针了。」这一对夫妻呀!真叫人气到肝发疼又恨不起来,让冷情冷性的他都动容。 他取出一只朱红色瓷瓶,将十八根长短银针浸泡在瓷瓶里,一会儿银针的末端全部变黑,表示有毒。以毒攻毒有极大的风险,但他自从秦王中了毒箭后,便精心研制解药,还在人的身上试药。 虽然那人死了,不过他有把握王爷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一下子用药太多,王爷的身体得承受极大的痛苦,寻常人绝对忍受不了。 「痛……」 「我才下第一针,而且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喊什么痛?」好在他手稳,不然一针下错了可就全完了。 「我替桓哥哥痛。」喝!一针扎下去还捻针,真的没感觉吗?完全不痛的皇甫桓轻拍妻子小手,安抚她,他没事。 「一会儿你再替他喊痛,因为他会痛得发不出声音。」君无恙脸色不佳的恶言恶语。 在成清宁暗骂他是坏人时,他又连下三针,皇甫桓的腿上已插了九根银针,原本只有针尖变黑的银针渐渐地整根全黑,皇甫桓的额头不断冒出细汗,很微小地像是染了霜气。 但他的腿还是不觉得痛,就是身体由丹田处慢慢地热起来,然后那热气一丝丝、一缕缕的往上爬,停在跳动的心口,那股热气越来越热,几乎是烧烫了,快从他的喉头喷出火。 「啊——」 痛,被火烧灼的痛! 五脏在翻搅,身体在燃烧,体内像有只着火的凤凰东窜西撞,急于要破胸而出,飞向九霄云外。 「桓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听到野兽般的狂吼声,面色坚毅的成清宁迅速握紧丈夫的手。 「有点快……」毒发得太早了。 「有点快是什么意思,你快帮帮桓哥哥,他看起来很难受。」他到底会不会解毒? 「我的针才刚下完,照理来说相生相克的两种毒不会这么快发作,他的筋络堵塞太久了……」不应该是这样…… 「和我常帮他推拿、揉按有没有关系?」他的大腿原本绷得像石头,她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硬块揉开。 「推拿、揉按?」 君无恙让她把手势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双目亮如火炬。 「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断推挤揉压而有所松动,顺着汗水排出体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齐齐往胸口流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除了针灸外还能用香药推拿,把药藉由揉按的方式渗入体内…… 哈!他懂了,还能这么用。 君无恙欢喜又学到一种新疗法,走火入魔的当场演练,完全无视已经痛到无法开口的患者,浑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从水里捞起似,身下垫的被褥都湿透了。 「君疯子,他还要痛多久?」大量流汗会造成脱水,成清宁一口一口喂着夫婿补充水分。真是疯了的君无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挥,「三个时辰。」 「什么,三个时辰?!」那人还不痛死了。 「该说他因祸得福,还是命大走运,你给他用的那些香药确实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蚀骨毒上是剧毒,可是你又用蒸疗法将毒素强行蒸出,他体内的毒性被淡化,并未产生致命的危险。」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变化。 「请说些我听得懂的人话。」一下子有毒,一下子无毒,他何不干脆点说个明白。 全身剧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乱捉,他只想捉住什么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继续撑下去。 不断流下的汗水滴落他双瞳,模糊了他的眼,隐约看见晃动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边随即传来低柔的女声—— 「桓哥哥,我陪着你,不怕,我们会熬过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数以万计的边关将士更需要你的带领,我们绝不会输给那个臭皇帝。」让他抱着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么臭皇帝,他没听见,这位秦王妃也太胆大包天了,胆敢辱骂皇上。收着药箱的君无恙装聋作哑,但嘴角扬起一抹颇为欢快的笑意。 早就该有人骂骂刚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权就忘了君为轻,社稷次之,百姓为重,没有百姓哪来的天下? 「这给你,一儿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红就会消散。」看她顺眼,他给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宠若惊的成清宁只怔愕了一下,随后顺手收下。 三个时辰后,皇甫桓的第一次解毒顺利完成,他虚弱得要人从背后撑住才坐得住。 君无恙来取针时,十八根银针黑得像烧过的狗骨头,每根银针还滴落两到三滴的黑血,床下的踏板被黑血腐蚀得冒出气味难闻的黑烟,可见这毒有多猛烈。 「桓哥哥,你还好吗?」他的脸好白,白得像纸。 喉咙干涩的皇甫桓哑着音,显得有气无力。「别……别担心,我没事,就……咳!咳!想净个身。」 「你的腿有感觉了吗?」他流了好多的黑血,看得人触目惊心,但能把毒排出来总是好的。 「麻麻的……」下意识地回答,话一出口他自个儿也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已有酸麻感的大腿抚去。 「这才第一天而已,接下来四天有得他受的,先是酸,而后是酸痛,再来是万蚁钻动的痛,最后你会觉得有几百只野兽在撕咬,一次比一次痛。」将银针放入化毒水的君无恙语气讥诮中带着幸灾乐祸,他是大夫,但不代表他仁善宽和。 「桓哥哥,我们才不怕呢!拥有强大心志的人连刀山火海都敢闯……」啊!好疼。 疗毒完的皇甫桓累到睁不开眼,成清宁手一举握拳时他忽地阖上眼,没瞧见往下一滑的衣袖内露出的藕白皓腕,上面有一圈红得发紫的瘀痕,五根手指的指痕清晰可见。 第三十八章 「三妹妹,你让我叫人加紧赶工的十架蒸馏器完成,哥哥我给你送来了,你看要往哪里摆……」 人逢喜事精神爽,分红分到荷包满满的宁平侯府二少爷成弘文满脸春色,红光满面,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的,看来有几分才子的风流,以及商贾的铜臭,腰上系着兽雕玉佩。 他现在也有闲钱养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他入股芳疗馆的事在宁平侯府里并无人知晓,两兄妹口风都紧得很,因此入了银袋的银子不用上缴,全成了他私人的财物。 董氏几人以为是秦王妃给他的零花,因为以前在侯府时,他们的感情最好,成弘文的功课几乎全是成清宁写的,而平日缺这少那的成清宁则由成弘文补贴,兄友妹恭的两人比同个娘胎出来的亲手足还亲。 当然崔氏和成弘武也受益不少,成清宁光明正大的以王府之名送礼,虽然人人都有,但他们到手的最多,还有偷给的银票,因此成清宁一嫁人后,这两母子的手头反而宽裕了,有个会赚钱又位高权重的女儿,崔氏的底气满满,腰杆也挺直了,不再唯唯诺诺地看董氏脸色过活。 「哎呀!二哥哥,你动作真快,我前儿刚说你就弄好了,你对这事真上心。」亲疏远近一见便知,她这一世若有什么值得宽慰的,那便是有这么个好兄长,耿直坦荡、随叫随到。 个子窜得比妹妹高一个头的成弘文豪气万丈的拍拍胸膛,「妹妹交代的事向来是正事,哥哥再胡混也不会忘了,一会儿你瞧瞧有没有疏漏,都照你画的图纸烧的。」 什么琉璃内管、陶锅瓷桶的,都是精细的活,他跑遍全京城才找到几名工部退下来的老工匠,按照三妹妹的说法让他们一人负责一部分的烧制,图纸不得外流,一旦烧好了便将图纸给烧了。 他也不傻,当然知道独门技艺不能让外人学了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着,直到完成了便连夜运走。 「二哥哥办事妹妹哪敢挑剔,肯定是最好的,你这人是懒散了些,但为人还是很可靠,妹妹以后要多靠你了。」 成清宁语带双关,可性子直到不像文官子弟的成弘文听不出来。 「你这是夸还是贬?怎么二哥哥听来有些不对味。」他没好气的一瞪眼,「懒散」肯定不是好话。 不用人吩咐,已被王妃教得进退有据的荷叶、荷心让守后门的婆子开了门,让载着蒸馏用具的马车驶进王府,力气大的府内侍卫将重物一一搬下车,放入特别整理出的屋子。 前头的两兄妹往花厅走去,两人边走边聊,小时候长得不像的这两个人在最近一、两年越长越像,也不知是何缘故,也许是同年出生又同个爹,难免五官、轮廓相似。 「哪里不对味了?我这是在称赞你,瞧你把事办得多好,比起以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读书,你勤快多了。」他根本不是读书的好苗子,若是好好培养还能当个有品味的纨裤。 纨裤不全是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还有热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才子,美人坐怀毫笔一挥,醉卧桃花树下大放狂歌,呼朋引伴登高去,采得菊花煮酒喝。 只要有钱什么做不到,他不是嫡长子,日后宁平侯府的世子之位没他的分,早晚是分出来的二房,他没有一技之长如何养家,自是要为他寻一条好走的出路,让他一生顺遂。 成清宁觉得自己像老妈子,成天操心这、操心那的,什么也放不下心,不自个儿盯着心就慌,简直是提早衰老的迹象。 「欸!都过去的事还提这些做什么,你别老是揭我疮疤,前些日子我娘还说我一无是处呢!逼着我去求个荫官做。」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家,只能走封荫的路子。 勋贵门第不走科举,也考不上,他们不和一群文人争少得可怜的名额,有别的捷径,跟吏部提一提便能走马上任了,朝廷有不少虚职、空缺便是留给世族子弟,拉拢其家族。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想当官还是做点别的。」他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容易得罪人,若是从商倒是八面玲珑。 可惜董氏不会同意,她一直认为她生的儿女是人中龙凤,只会比别人更有出息,位居更高位,不可能落于人后。 商人?成弘文想都别想,董氏会先打断他的双腿。 脸上微露一丝迷惑,他苦恼地挠耳,「王爷不是要到前线吗?你看我能不能当个掌旗小兵?」他想从军。 「你?」成清宁在心里想着:别逗了,你这身板也想当兵,再说董氏她肯点头吗?「母亲同意了?」 一说到董氏,他沮丧地想仰天长啸。「娘要我入国子监,趁这两年多结交一些官宦子弟,日后好对我的仕途有些帮助,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我做官的念头,不肯死心。」 他是当官的料吗?肚子里没半点墨水,叫他写个公文恐怕手都会抖。 她试探地说着,「你有没有考虑过接手府里的庶务,三叔父他毕竟是三房,以后偌大的宁平侯府是咱们大房的,大哥哥肯定要入朝为官,而四弟他……母亲是不会随便让人管银两的,所以只剩下你了。」 董氏恨透了崔氏母子,绝对不会将府中大权分出去,她只想着怎么辗死他们,不可能让两人好过。 「我来管……」他行吗?成弘文犹豫了。 「其实你可以从芳疗馆试着学起,改日我做精油时你来跟着学几招,若我没空时你好搭把手,不能只领分红不做事吧?你妹妹我快累死了。」她装出疲累的神情。 一听她说累,他马上想到她财迷的个性,不免念上两句。「王府又不缺你钱,干么累死累活的攒私产,少做一些不会少块肉,银子永远也赚不完,慢慢来。」 成清宁敛笑地流露出怅然神色。「王爷又要出征了,他一向将那些兵视为他的兄弟,边关苦寒,他常自掏银子稍做补贴,我若不多赚些银两,他哪来的银子给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有爹娘妻小,一家子要养活。」 「皇上也真是的,王爷都那样子了,他还让王爷上战场……朝廷没人了吗?」成弘文说不出口残疾人士也去作战,皇上的做法太不厚道,有违天理,他只能心里暗暗埋怨。 「不就没人了,有谁在军中的声望能高过秦王,皇上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今日有秦王,明日呢?秦王会老,也会拿不动战旗,那时的大明朝要靠谁守护,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官吗?」 「明天王爷就要走了,你还要做精油不为他打理行囊?」如果自己也能跟着去就好了,跟在秦王后头准有战功捞。 「早弄好了还等你来说,我连冬衣、雪靴都准备了,满满的两大车,他一走我的日子就空闲多了,不如趁这段时日多做点精油香膏,咱们多开几间分铺赚银子给王爷送去……」她流露出一心为丈夫挣钱的模样,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 其实成清宁是打算囤货,精油的保存期约两到三年,她打算一次做足三年的分量,以确保铺子里的货源不断货。 教成弘文做精油是后手,若是她无法及时供货,好歹有他顶上,工序太繁复的精油她不敢指望他,但简单的几样应该可行。 「你还要开铺子?」他咋舌。 她赚得还不够多吗?一年几十万白花银哗啦啦像流水般淌进来,他光抽成就钱多到不知怎么花了,她还会少了不成? 她但笑不答,水眸晶亮。「如果,我说的是比方,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就迅速的接手芳疗馆,有宁平侯府当靠山,其他势力不敢伸手染指,你照样开铺子迎客——」 「等等,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有一天你出事了?你是堂堂的秦王妃,朝廷之中有谁敢为难你。」听出不对劲的成弘文语气一急,打断她未竟之语。 「好好听我说,二哥哥别急,你也晓得朝廷惯例,武将铁甲上身,他的家眷一律留京不得出城,王爷虽声威仍在但腿脚不便,若在阵前有个决策疏失,皇上纵使是君也难堵百官之口,总要有人出来代过。」 「你是说……」他脸一白。 「二哥哥别吓得腿软,我是说万一,不一定会发生,我家王爷是何许人也,哪会轻易被人打败,只是一想到王爷不在身边我就难免胡思乱想得多。」 第三十九章 真的只是她胡思乱想吗?这种事皇上自是做得来,胁家眷以做人质,让前方将士为其效命,征战多年,少年将军白头回,爹娘已不在了,而妻子不识人。 他吁了一口气,「哥哥胆子小,不许吓我。」 成清宁淘气的一吐舌。「未雨绸缪嘛!我总要给自己找条后路,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当然要先叮嘱一番。」 「三妹妹……」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心里头闷得慌。 「二哥哥先听我说完,若我被太后召进宫不在王府,你就帮我多照看几分,那些新园子、新院子刚修葺好,不要让它们长杂草荒废了,母亲和你们有太后护着不会有事,可我怕牵连了我娘和弘武,看情形不妙你马上把他们送走……」 她这是在交代大祸来临前的逃难吗?难道王爷会败? 成弘文想到秦王的残腿,又想到东凉国的代战公主,一男一女两代战神,鹿死谁手尚难分晓,可想想连马都上不了的秦王怎么能大战代战公主,有可能一举挑了她的长枪,技压番女吗?! 他开始担心起来了,大军尚未开拔他已满脸忧色。 「我在城内有座三进宅子,养了一家五口人看宅子,里面备了银两和日常所需,你把人送到了就别再去,等过个三、五个月风声停了再将人送出城,看我娘要去哪里,或是直接把他们送至平沙城,交给王爷……」平沙、落雁、嘉仓是边关三大城,其中以平沙城最大,驻军也最多,平沙城内亦有一座秦王府邸。 为了安排日后的退路,成清宁不厌其烦的仔细叮嘱,她把房契、地契都交给成弘文,再转给崔氏,并把写好的精油方子交由他保管,并告知铺子的钥匙和帐本她会搁在哪儿。 重复再重复地说了一上午,听得成弘文头昏脑胀,他走出秦王府时脚是浮的,有些没力气。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才猛然一惊,有人要对付秦王。 而那个人除了……再无他人。皇上?! 「桓哥哥,你说我做的对不对?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她以为她会了无牵挂,没想到留下这么多牵绊。 花厅旁的小门,一辆轮椅滑了进来,坐在轮椅上的皇甫桓轻握妻子的手微紧两下。「你做得很好,你把所有人都顾虑到了。」 「府里的人要全部带走吗?」成清宁蹲在轮椅前,将螓首往夫君腿上一靠,仰首看他。 「轻车简从。」人一多就难免走漏风声。 「也就是说婢仆们都留在府里,让他们守着王府。」也好,有人看管着才不会败坏太快,这里面有她太多的心血,她舍不得王府变成一座废墟。 「总不能不留人吧!以后还会回来的,用不着太感伤,我只是去打仗,并非一去不复还。」京城,他另一个家,母后还在,他总是要入京瞧瞧。 「不许说堵心的话,我可是让人在京城开了赌局,赌你大获全胜,你不准让我输钱。」什么不复还,贱嘴。 「哈哈——财迷王妃。」这样也能捞钱。 她生恼的朝他腿肉一掐。「笑什么,京城人傻钱多,与其让他们吃喝嫖赌花光了,不如本王妃做点善事收了,日后才能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这是纳福积德。」 「好,王妃说的是。」家有悍妃,不敢驳斥。 「桓哥哥,你的毒真的清干净了吗?」看他脸色还很苍白,连着几天的祛毒他都瘦了一大圈。 感觉双腿有力的皇甫桓笑着撑起上身,试着下地行走。「我能走个两、三步了,再多做练习便能走得更稳……」 他走了两步,一个重心不稳往前一晃,成清宁连忙上前一扶。 「桓哥哥小心……啊!疼……」她的手腕…… 「怎么了,宁儿,哪里疼?是我撞伤了你?」他低头看着扶着细腕的她,一抹淡淡的瘀红露了出来。他拉开她不让人掀的袖口,明显的肿胀让他倒吸口气。 「不痛的,桓哥哥,我只是忙着为你收拾行李才忘了上药,一会儿抹了药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就看起来严重了些而已。 「是我弄的?」他心疼不已。 「比起你受的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撑过来了。」他能上马了,他们将来的路便好走了。闻言,他动容地眼眶泛泪。「我定不负你。」 「我心亦然,君心即妾心,两不相负。」他不负她,她也待以真心,往后的日子携手同行。 【第十二章 望君早归】 又是一次的送别,心态全然不同。 站在巍峨高墙上,成清宁泪眼婆娑的俯视城墙下万头攒动的大军,她视线模糊看不清楚前方,只觉得鼻酸,想哭,万分的难舍难分全写在脸上。 泪流两行,风中低泣。 前一次,她送的是战功彪炳的战国将军皇甫桓,身跨黑马,威风凛凛,容貌俊美得令天地为之失色,红缨枪拄地而立,腰佩短刃,全城鼓舞,欢声雷动,将士们身染战意。 那时秦王是大姊姊的未婚夫婿,她含羞带怯,等着良人归来,而她成清宁只用看热闹的心情来凑一脚。而今她含泪相送的是枕畔相偎的丈夫,姊夫变夫君,感受截然不同,人未走远她已感觉到心痛。 「秦王出来了,秦王出来了……」 城墙下的百姓大声呼喊着,但是看到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着走的鬼面面具男子,众人的欢呼声忽地一弱,呜呜的哀泣声幽幽飘出,一声、两声、三声……汇集成一面哭墙。 这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吗? 为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皇上还要让他上战场,他能打仗吗?朝廷对战场退下来的伤兵何其残忍,人都不能走了还往前线送,皇上对秦王有多大的仇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于是,哭声更大了。 城墙内外弥漫令人鼻酸的悲凉,连二十万大军内也有人偷偷拭泪,为他们沦为参军的主帅大感不平。 皇甫桓是将士们眼中的神,他的传奇是不朽的,没有人能超越,更有不少人以他为目标,期盼自己也能缔造不世战绩。 「该走了……」这一刻,终于来了。 扬着手,皇甫桓让人将他送上停在一旁的马车,双腿不良于行的他只能以马车代步。 「委屈你了,王爷。」一名小将眼眶红肿将秦王抱上车,他的双臂是抖颤的,因为那不能平息的哀伤。 「不委屈,能和兄弟们并肩作战,即便战死沙场也含笑九泉。」西北才是他的家,他的天空。苍鹰翔空。 「王爷,我护着你,用我的生命。」他绝对不会让王爷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用他的热血立誓。 「好,好儿郎,你就当本王的亲卫吧!」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清正,是个能培育的好苗子。 「是。」小将欣喜的一应。 在城墙上,一身白衣的成清宁恍若雪地白梅,嫋嫋娇柔得弱不胜衣,风吹动她腰上麒麟玉佩的长绦,裙摆微微扬起,面如芙蓉的娇颜透着霞红,天女身姿摇曳而立。 送行的百姓看呆了,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飘飘若雾,出尘无垢,站在那儿那儿便是幅绝美景色。 一道明黄色身影走近。 「朕倒没见过大军出城居然哭声连天,这是在看衰我们大明朝的国运,还是对朕的决定感到不满?」真是有趣得紧,都三年了,秦王一出现,所有的目光仍是全聚集在他身上,浑然不觉帝君现身。 拭了拭泪,成清宁行了个宫礼,声音微哽地道:「谁无爹娘,谁无亲朋,骨肉离散的伤痛在所难免,看到儿子远行,爹娘泪流满面,丈夫戎甲上身,妻子倚门相盼,若无战事谁愿意离家远赴他乡,有些人甚至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你在怪朕?」因为她的丈夫也在其中。 「不怪皇上,只怪贼儿横行,令我百姓苦无宁日。」国家兴,百姓苦,国家弱,百姓更苦。苛徵重税,贪官污吏,浊海一片民不聊生。 「是不该怪朕,朕也不想派月湖去,可满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熟知蛮夷的作战方式,虽然他不能走,但脑子能运筹帷幄,一策能行千里,朕不用他还能用谁?何况朕的皇子也去了。」表示他一视同仁,并未有所偏颇。 说是说服秦王妃,其实是说服自己,心虚之人总是想着千百个理由告诉自个儿,他所做的事没有错。 第四十章 秦王的腿残了,算是废人,皇甫褚还是不放心,派了太子当监军,一是放出去磨练,二是监控,他要知道秦王是不是雄风不再,有没有可能再一战而起,尽显锋头? 但是秦王以「太子有监国之责,不宜涉险」为由拒绝太子监军,他直言无法负责太子的安危,战场的变化难以预料,以前的他或许能保全太子,如今的他无能为力。 怕死的太子也不肯去,上旨称病推却。 在众多皇子中,只有九皇子自告奋勇愿赴边关,皇甫褚考虑再三便允了,因此皇甫寻也在这次的随军中。 「皇上有十三子七女,子女数众多,一个个排在你面前也不见得都能认齐吧!就算少了一个也不痛不痒,反正后宫的嫔妃还能生。」他不缺儿子。 「放肆!」皇甫褚怒斥。 「皇上,臣妾的丈夫也在里面,他的腿一点感觉也没有,要是敌军偷袭,他只有坐以待毙的分,臣妾发发牢骚也不行吗?要不然你还我丈夫。」他自个儿怎么不御驾亲征,让百姓赞许他是心系家国的好君主。 「你……你好个泼妇,在朕面前也敢耍泼!」她这无赖个性是跟谁学的,市井小民都没她这般无理取闹。 「皇上,臣妾当你是王爷的亲兄长,臣妾的大伯子,才敢直言不讳地向你诉苦,其实臣妾也知任性了,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明天起臣妾就看不到王爷了。」说到这里,她呜呜地哭起来。 听到那一声「大伯子」,皇帝的心软了一半,耳边再传来悲切的呜咽声,他什么气也没了,只觉得眉心一阵抽痛——这也是一名庸俗的妇人,不如想像中的慧黠通透。 「好,朕不怪罪你,你也别再哭了,大军就要起程,你再不看一眼就没得看了。」也许也就剩这一眼了。成清宁抽抽鼻子,接过明叶递来的绣菊帕子拭拭眼角泪滴,哑着音提出要求,「皇上,请允许臣妾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又想干什么? 「送王爷一行。」她要留下惊天绝响。 「送?」他挑眉。她以为她能离京? 「鼓来。」鼓? 在皇甫褚的纳闷中,一面能站十五个人的大鼓被抬上高墙,鼓面是牛皮扎的,鼓身并未上色,以精湛的雕功雕出或跑、或飞、或游、或卧、或站……近百种罕见的奇珍异兽,每一只都栩栩如生,彷佛鼓声一起就会活过来,纷纷从鼓中窜出。 蓦地,成清宁手持腕粗的鼓棒,一击—— 「咚」!震天的声响如雷声,向四面八方散开。 马嘶声静止了,哭泣声消失了,人们的交谈声不见了,连风声也静悄悄。 突然间,缓缓移动的马车内传出刀剑相撞的铿锵声,似在回应秦王妃的鼓声,一长两短。我,等你。 「这声音怎么那么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后的内侍捂着耳朵,小声嘀咕着。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这么一声,随即有人将巨鼓抬下城墙,竖立在人群中,旁边放着一墨砚、一枝笔,朗声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亲人在这次随军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写下想对亲人说的话。 一时间,大鼓四周一阵躁动,百姓们似找到寄托般往前靠近,识字的抢着留言,不识字的请人代笔,鼓面上沾满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写完了。 这时候下了城墙的成清宁来到巨鼓前面,众人自然而然的让出一条路,恭敬而激动的望着她。 「我也来写一句吧!我的丈夫与你们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现在她手中,笔上沾着朱砂墨,大笔一挥,由上而下,写出「望君早归」四个红色大字。 「望君早归……」皇甫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出百姓们的心声,这一刻,秦王妃的声誉不亚于当年的秦王,她体恤民意,了解民心,将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万大军之中。 望君早归,谁不盼着自个儿的亲人早日归来,只要有一丝期盼就不放弃,等着远行的心中人。 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冲掉,不久后有人在此建了鼓楼,将巨鼓围在楼阁内,又有百姓备了香烛来此祈求,保佑在边关的亲人,一缕清香一个心愿,上达天听。 于是鼓楼成了众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炉和塔碑,一进出城门就能瞧得见,举凡家里有人当兵的人家都会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种习俗。 多年后,塔楼跃升京城一景,只要进京的人士都会来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当年那一笔惊人的朱红大字,这一日,她成就了传奇。 这些后话先撂过不提,此时的成清宁惹得皇甫褚大为不快,她看似无心的举动把皇家的锋头压过去,又拉拢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滚水里,全身都沸腾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监拭着泪。「哎呀!秦王妃这字写得真好,那四个字真是深得人心,连奴才看了都感动落泪……」望你早回来……当年他离家时,家里的小妹妹也说过这句话,她哭着跑出来追他。 「你说什么?」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监身子一缩,背一弯,「奴才是说秦王妃——」 「够了,朕听见了。」他不想再听见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对她的呼声还不够吗? 「是的,陛下。」小太监敬畏的往后退一步。 「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是朕的恩泽,秦王妃即日起进宫陪伴太后。」放她在宫外胡作非为,太不妥当。 「是的,陛下。」 于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连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几位容貌秀美的宫女簇拥着入了后宫,与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连连的开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静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气躁,心不平则气不顺,气不顺郁结在心便会得病,你年纪轻轻的,气色比哀家还糟。」 坐没坐姿,站没站相,偏是慵懒一歪又好看得紧,赏心悦目地却叫人想摇头叹气。 「母后,人家都还没说出口呢!你怎么就不让人家说了,人家心里好难过喔!人家——」 太后头痛不已的举起手,不让她说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规矩学哪儿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着无赖的成清宁脸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给儿臣下了诏书,免了儿臣的规矩,圣旨还摆在王府内,母后,要不要儿臣回王府取来给你一阅?」 「免了,哀家还不晓得是秦王特意为你求来的,就知道你没规矩。」 她这么多儿媳妇当中,就她最不像样,王妃没有王妃的样子,行个礼也能叫错人,让她帮忙抄本经书,她直接睡过去,要她学画,她画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经允许把御花园的花全给摘了,说要做皂角,还嫌宫里的熏香太冶艳,不如她制的香精好。 「母后,儿臣真的待不下去了,这宫里规矩太多,儿臣学得头晕脑胀,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头重脚轻身子飘飘地,好像魂儿快被勾走了。」成清宁软泥似的瘫在罗汉榻上,闭着眼睛吃起南边进贡的福字桃。 「小孩子别乱说话,什么魂儿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谁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还是你儿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爷还在京城,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让你抱孙了。」她的言谈间透着对王爷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残疾的皇儿,太后神色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晓得他适不适应?母后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风露宿,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成清宁闻言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儿臣想王爷了,自从和王爷成亲以来,我们还没分开过一天,他总是哄着我,说要好好待我,给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给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对不住你……」她没法为她留住她的丈夫,让她在深宫之中受尽委屈。 「母后,你想王爷吗?」不过你更想当个养尊处优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红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里掉下的一块肉。」 第四十一章 「儿臣也想王爷,想到睡不着,母后看儿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变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儿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宁指了指自己浮肿的黑眼圈,她熬了几夜不睡养出来的。 太后微惊,「又在胡说了,真要睡不好就点安宁香,哀家也常常点,宁神镇心,一夜好眠。」 「镇不了,皇上的龙气太盛,儿臣才是被镇住的那一个,再不让儿臣找点事做,不用等王爷凯旋归来,儿臣已经先闷死了。」她当然只是随便说说啦,皇上想镇她?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镇。 「不是让你抄经……」修身养性。 「更闷。」如果是游记还好,起码还看得下去,但是佛经?她又不吃斋念佛地阿弥陀佛想当尼姑去。 「要怎么你才不闷?」她都在宫里待了四、五十年了,连「闷」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成清宁两眼一亮,像只见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儿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儿臣的芳疗馆……」太后一听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气。「听说赚了不少,让你很是财大气粗。」 她眼眯直笑,「嗯!嗯!儿臣是财迷,最爱数银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银子就来劲。哀家替你向皇上说说,放你出宫赚银子去。」野地里的杂草,开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萨化身,儿臣给你磕头了。」她当真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一点也挑不出毛病。 此时的太后并不晓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头,以报生养之恩,此后数年,她再也没有见过秦王夫妇一面。皇帝原本也没打算留秦王妃在宫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宫是有定例的,超过时日也会被人诟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气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宁出宫回府,打理私产。 只不过他仍派三拨人日夜监控秦王府,府内的任何举动都需一一回报,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干什么。 日复一日,一天又一天,几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听了都直打哈欠,还道秦王妃怎么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长又送了两车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丝柏入府,臣一整天就闻到各种混杂的香气,时浓时淡,到了傍晚王妃蓬头垢面的冲出来,要成二少爷追加一车橙花,直嚷着橙花油不够用。」整个王府都是香气,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够用?」她想用多少呀? 连着数日也做了几百斤她所谓的精油,就她那几间铺子应该能用到明年了吧?她还能开分铺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还要做香药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断地向外购买材料,听说已堆满两间屋子。」 女人为了变美实在太可怕了,连鸽粪都能拿来入药。大内侍卫一想那一包绿稠物,身子忍不住打摆子。 「她每天就是做这些事?」不与人往来,不参与花会? 「是的,陛下,秦王妃就爱捣鼓香品,以及……赚银子……」大内侍卫在说王妃的癖好时,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真是深以为耻,大明朝怎会有如此不顾颜面的王妃? 一听到王妃爱钱,怔了一下的皇甫褚反而哈哈大笑。「银子好,人人都爱银子,没有银子朕连燕窝粥也没得吃。」 「陛下……」皇上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撤,先撤两拨人回来,留一拨人在府外看守,若有可疑人物入府再来报,一个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小丫头,朕还怕她长翅膀飞了不成。」 大军早就走远了,光凭一个秦王妃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谁说秦王妃不能长翅膀飞了? 她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搞鬼,她直接夜遁。 皇甫桓临走前给他的王妃留下三百精兵,这三百人照成清宁吩咐,三班轮流反过来监视皇上的人,看他们何时换班,何人回禀,前后共几人,在什么地方盯哨,以及府内没被侦测到的死角。 她让侍卫一一记录,再依对方规律的模式做了一番逃脱计划,等着对方疏于防备之际,她好一举脱逃。 于是乎,成清宁每日都装得很忙……不过事实上她真的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似在飞了,她利用忙碌的假象让皇上的人马陷入视觉疲惫,和缓纡压的熏香会降低人的警觉性,身心渐渐放松,重复再重复的事看久了便会不再关注,形成惯性。 惯性便是她逃走的关键。 其实在几次秦王妃出现时,有一、两回不是她,而是身形、面容、语气和她有六分相似的替身,皇甫桓特意安排的死士,她穿着和王妃一样的衣服,披头散发地一副疲惫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乍看之下还真像秦王妃,连真王妃看了都以为娘亲多生了个女儿,她有个孪生妹妹。 「你们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不后侮?」 「不后悔。」 「这一路跟着我会很辛苦,更有可能遭遇危险,你们不怕?」她最不喜欢拖累人,也不想有人死在她面前。 「王妃不怕奴婢们就不怕。」王妃是她们的主子,王妃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 「可王妃我怕呀!虽然本王妃是不受人重视的庶女,但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我怕受不住。」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呢!先怕了再说,省得到时怕得动弹不得。 「王妃……」她们担心得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王妃还有心思说笑话。 「好了,不打趣你们了,荷叶、荷心,你们跟明叶、明心不一样,她们是王府的暗卫,保护我的安危是她们的职责所在,而你们是我的丫头,从小就跟着我,要说没感情是骗人的,我希望你们过得好,不用担忧受怕。」这一走,有可能就不回来了,千山万水,他乡做故乡。 「王妃,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你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主子,奴婢要一辈子服侍你。」荷心跪在地上,表明心志。 「荷叶你呢?」她还有家人在宁平侯府,怕是走不得。 跪在荷心身侧的荷叶朝下重重的磕了个头。「奴婢跟王妃走,没有奴婢,王妃根本不会梳头。」 成清宁闻言面上一窘,她的确没给自己梳过头,古人的发髻太难绾了,她总是盘不上去。「好,要走就赶快,你们的东西都带了没?挑有用的,别把金的银的全带上,太重你们会走不快。」 众人把要带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尽量精简,先出城再说,有欠缺的在路上买就好。 「王妃,请跟属下来。」 一名身材壮实的侍卫托起王妃的箱笼,像是没有重量的往肩上扔,一行人过了桥,下了地下库房,三百名侍卫一个不少的聚集在此,一副急行军的装扮,动作一致的朝王妃行礼。 成清宁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脸上,讶然一呼。 「赵将军,你不是跟王爷出征了,怎么还在这里?」她明明看见他和罗佑东一人一侧的护在王爷马车左右。赵走西咧开一口白牙,笑得有几分腼腆。「王爷说王妃太聪明了,多智近乎妖,他怕你中途又弄出些不好收拾的事,因此命属下全程护送,不让王妃有片刻离开属下的视线。」 成清宁一听气炸了,王爷分明指她贪玩,一遇到有趣的事就想沾手,有把小事弄大的本事进而拖延行程。 「本王妃洗漱、如厕的时候你也要跟着?」 「这……」他看向明叶、明心,意思是她们会盯着。 「哼!暂时先不跟你计较,我们也不弯弯绕绕了,直接出城,就走这一条。」她指向出城的暗道。 「是。」 侍卫先分一百名在前带头,一边以火把打暗号一边让后边的人跟上,另一百五十人殿后,时时警戒,必要时断后,王妃和众女居中,另有五十人负责注意她们状况,随时支应。 情形出乎他们意料的好,王妃在出阁前是拥有数百亩田地的地主婆,王妃和她的丫头们常在地里走动,看起来有些柔弱但其实体力不错,居然能跟上前头侍卫的步伐。 只是毕竟为女流之辈,在地道中行走了近一个时辰后渐露疲色,也有些走不动了,步履蹒跚,好几次差点跌倒。 「王妃,要属下背你吗?」问的人有点迟疑。 第四十二章 「不怕王爷将你腰斩了?」他的女人不许别的男人碰,秦王的醋劲不小。 「……」王爷,你没这么狠吧? 「还有多久到出口?」感觉走了很久,有半座城了吧? 「半个时辰。」 「你的半个时辰还是我的半个时辰?」她的半个时辰可能走不到三里路,而侍卫们已经在十里外。 「……」他又无语了。 「罢了,让脚程快的先行一步,到了地道外看有没有树木、布条,做几顶抬轿再回来抬人。」不然以她和荷叶、荷心的速度,走到天亮都出不了地道。 「是。」王妃果然急智。 不用等脚程慢的女眷,一群人先行出了地道,照王妃的吩咐做了三顶抬轿,这群人再回来居然花不到两刻钟。 这时,一向自以为脚力不错的成清宁十分汗颜,原来真是她拖累他们了,如果不用带上她,如今他们不仅出了城,还走了好长一段路吧!军旅出身的男人的确耐力惊人。 「王妃,前面就是慈云庵了,你可以在庵里住一夜,明天再起程……」有替身在王府遮掩,应该能拖延个两、三天。 「连夜赶路,我们不赌万一,王爷还在路上等我。」她不能让桓哥哥等太久,要赶紧追上他。 「属下怕王妃的身子支持不住。」她太纤弱了,腰肢细得一只手就能折断,她能禁得起马车的颠簸吗? 「我能撑得住,走。」 「是。」 因为王妃的一句话,三百名侍卫护送的王府车队迅速地远离京城,在快到下一个城镇时又化整为零,分批进入,购买所需的物品各自乔装,没过夜又匆匆离开,赶赴下一地点。 因为人数众多,他们伪装成运载香药要到北方贩售的商队,再从北边买齐皮毛回京里卖,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急,几乎没怎么停下来打尖,王妃和丫头们吃睡大多在车上。 明叶、明心还好,她们是习武之人,过惯了这种三餐不定的生活,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习以为常的照常作息。 可是荷叶、荷心就惨了,越到北边水土不服的情况就越严重,一开始只是人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后来上吐下泻,吃不下东西,用了药还是病恹恹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成清宁大概是天生庶女命吧!除了肠胃有些不适、人不太有精神外,倒是没什么不适,就是心急,急着想见到分别月余的丈夫,向他诉说离别之苦,以及相思几斗。 「王妃,看到明月城了。」侍卫兴奋地大喊。 「王爷,他……他在城里吗?」说好了在这里等她,他会不会等不到她就拔营走了? 秦王夫妇从头到尾都计划好了,两人同时离城是不可能的,便让秦王藉着领兵先离开困了他三年的城墙,王妃为饵引开皇上的注意,让他不再关注他认为有威胁的秦王。 他们都料到皇上会以陪伴太后为由头将王妃禁锢在皇宫高墙中,因此先安分几日再以太后为突破口,利用太后的思子之心放王妃出宫,而众所皆知王妃很爱银子,她要赚钱谁敢栏? 一环扣一环紧紧相扣,秦王是唯一的变数,男人若变心了,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任凭女人深情呼唤,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笑拥新欢。 不过,这变数显然也不存在—— 王爷不在城里,他在城外迎接他的王妃。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一个个脸上带笑的侍卫向左右移动,直到最后一个铁塔似的壮汉笑着退开,一名身形昂立的男人朝她走来。 「桓哥哥,你的腿……」能走了? 走得不快,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的皇甫桓走到妻子面前,他神情欢喜地凝视着她,「宁儿,你来了。」 「桓哥哥,我来了。」她眼眶发热。 「说好了等你,你不来,我不走。」他一直很不安,怕她来不了,计划再周详也有可能出纰漏。 「我不能让你等我太久,我日赶夜赶,只想快点到你身边。」见到他,她可以彻底放松了。 「你瘦了。」两颊明显消瘦了几分。 「你也没长三两肉,就身子看起来结实了些。」气色还不错,没有刚祛毒完那时的苍白了,皮肤也黑黝了。 「宁儿……」他低声地轻唤。 「桓哥哥,你想不想我?」北地的风,有点大。 「想。」 「我也想你,不过……你在等什么?还不来抱我,想让我等到天老地荒呀!我快冷死了。」夫妻都当了还装什么矜持男。 「河东狮吼……」听到熟悉的娇嗔声,皇甫桓欢快地笑了。 「你说什么?!」她哪里凶了,分明温柔似水。 男人的双臂张开,抱住娇软身躯,狠狠地像要将她揉进身子里。「我以为我不会想你,但我错了。」 「勇于认错是好事。」鼻子一酸的成清宁反手搂住他,眼中泪水已经泛滥成灾,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恨起我自己,为什么把你留下。」 他应该带她走,没有她在身边,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天想着皇兄为难她了吗?她是不是能顺利出城……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她要当他的影子,形影不离的缠着他。 「好。」都依她。 「你的腿都好了吗?」他能站了,肩直腰挺。 「嗯,好了,不过不能走得太快,得照你说的复健,我早晚半个时辰练习走路,如今我能走上几里路。」再给他一个月就能恢复往日的矫健,上马杀敌、下马数敌人的头颅。 「接下来我只要调理你的脸就好,我一定能把你治好。」她怎么觉得好累,浑身没劲? 「我相信你。」妻子的话要听得,女四得。 「唔,接住我,我想睡……」一放松,紧绷了一路的成清宁顿时软了身子,倒入丈夫的怀中。她不是铁打的,积累了所有疲惫,为了赶路她硬撑着,撑到身体的极限,直到它发出警讯。 「宁儿、宁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回答我,君无恙,马上给本王滚过来——」她生病了吗?还是受了什么伤没说……该死,他竟然没发现她不对劲! 皇甫桓一声大吼,远远退开坐在不远处休息的侍卫们忽地一跃而起,个个面露杀气地紧握腰间的兵器。一名俊逸男子悠然踱步,瞄了一眼便扭头。 「不过是几天几夜没睡罢了,死不了,让她睡一觉就好了。」这个女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麻烦。 「睡着了?」皇甫桓愕然。 「你自己算算,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这里得多拼命,她不是你带的那些兵能日夜行军,撑到现在才倒下已令我另眼相看了。」以女子而言,她有令人敬佩的毅力。 看着妻子眼眶下方的暗影,心疼不已的皇甫桓好不怜惜,一把将她抱起。「好好睡,宁儿。」 「要不要我帮忙抱她,你那双腿还是不要太用力比较好。」他可不想快治好了又变成瘸子,得打断骨头从头治。 「不用。」他抱得动。 皇甫桓怀抱着妻子往黑色骏马走去,他一脚踩在马蹬上俐落地上马,丝毫不曾惊醒怀中的人儿,她嘤咛一声偎向他怀里。 当她睡醒之后,全新而精彩的生活即将展开,她还不知道,自己和王爷又将成为西北的传奇,人人说着:王爷是西北的天,王妃是王爷的天,王爷有了王妃才是西北的王…… 如今秦王双腿能站,战神回归,震慑四方邻国,远在京城的帝王更是鞭长莫及,直到宾天都还后悔着当初怎么把这个弟弟送出京城、怎么让那古灵精怪的王妃逃出掌握…… 但那都已是后话,此时的京城一阵大震动,秦王妃在离开王府十天后,皇上的探子才发现异样,经仔细一查,王府内的王妃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秦王妃去向不明。 皇帝下令,大肆追查。 但是还能查出什么吗?人早就远走高飞了,就剩下一问三不知的仆婢,以及主人不在的王府。那几日,全城戒备,任凭皇上再如何怒不可遏,却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他将时刻惊惧着这个皇弟会如何出招,他的龙椅,还能坐得稳吗?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