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妻入宅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时值十一月份,江南一带虽已入冬,雪却未见着多少,气候还算温润。 弯曲绵长的官道上,两边的草木已然显露出冬的萧瑟,叶片泛出了漫天枯意,唯有叶根仍残留着些青色,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山林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雾。 雾霭沉沉中,一队车马慢缓缓而来。 马车车壁呈暗红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流溢着琥珀色的光泽,却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之色,名贵清奇。半开的车窗被厚重的绣金线盘花窗帘遮掩住,教人看不清马车里头坐的是何许人物。 马车后面共有二十名骑着黑色神骏大马的侍卫随行,侍卫皆是穿着黑底银边玄衣的彪悍男子,腰带佩剑,气势外放,顾盼间透着一股沉凝冷酷之色,似是经历过血腥洗炼的老练侍卫,看起来便是极不好惹。 车夫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面容平凡,看不出什么特色,而车夫旁边坐着的少年倒是唇红齿白,极为漂亮,笑起来自有一种伶俐。然而这样的队伍虽然低调,侍卫也不多,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一路过来,让那些想要在年前干上一票的山贼劫匪们也有些迟疑。 车队看起来并不急着赶路,至少以这种平缓慢悠的速度,在天黑之前,能抵达下一个城镇落宿。 突然,车夫紧紧拉住缰绳,原本因为车子速度并不快,所以极容易便停下了,并未造成什么意外。不过仍是惊动了车里的人,便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道:「何伯,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何伯、唇红齿白的少年何泽皆瞪着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滚出来的小东西,听到主人的问话,何伯迅速地答道:「公子,从旁边草丛间突然出现个孩子,看起来冻得不轻。」 车里沉默了下,然后道:「丢掉。」 「……公子,这可不行!」何泽极委婉地说道:「看穿着打扮是个女娃娃,约模四五岁,看她身上穿的衣料倒是好的,应是官家姑娘。而且……她身上有血渍,看起来好像受伤了。」料想如此小的孩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刺客。 正说着,便见滚到他们马车前的小孩儿突然抬起一张冻得青紫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何伯年纪大了,容易心软,当下被那双眼睛看得心软了,连原本有些戒备的侍卫们同样也放了心。没有人会戒备这么个懵懂稚儿,特别是在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的时候。即便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十分可疑,但明显冻坏了的稚童仍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半晌,车里又传来了声音,「带她上来吧。」 何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利索地跳下车,将冻得发紫的孩子抱起。 这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衣服沾了很多泥巴草屑,头上双丫髻也歪了一个,另一个头发散了,碎发掉了下来,显得毛茸茸的。她的左脸蛋上有一块已经发紫的青肿状块,使得两边脸一大一小不匀称,也让她的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异常的黑亮,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忍不住心软。 何伯抱起那孩子时,并不敢随便送进车里,直到车子里的主人出声,何泽才小心地打开车门,撩起车帘,让何伯将那孩子送了进去。 马车里的空间十分大,铺着毛毯,足可以并躺上两个大男人有余,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布局摆设,无不精奇雅治,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是适合居家旅行之物。而且马车下隔着热板烧了炭,打开帘子时一阵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淡淡的清香让人不由精神一震。 马车里,坐着一名穿着藏青色锦袍的少年,约模十四五岁,眉眼俊秀精致,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稚气,周身流溢着一种高贵清华之气,看起来清贵雅治,让人无端地肯定他定然是出身高贵的皇公贵族之子,方能有如此的底蕴气质。 何伯将那孩子放在车里的一块毡毯上,正好可以包裹住她的身体,发现她先前是拼着一口气,现下被温暖了,心弦放松下来,已经呈现半昏迷了。何伯检查了下,恭敬地对少年道:「公子,这小姑娘受了冻,怕要发烧了,恐怕要先找个大夫给她治病。」 少年垂眸看了眼昏迷的孩子,那张冻得发紫的脸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懒洋洋地道:「嗯,你看着办吧。」 何伯极为欣喜地应了一声。 因为有病人,车速终于快了很多,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一个热闹的城镇——青罗镇。 青罗镇正是南北必经之路中的一处城镇,每日客流量极大,使得这小镇发展得十分繁华,方进入小镇,狭窄的青石板路上车来车往,街道上各种食物及酒的味道弥漫,混杂在一起,极为诱人。 一行人到了小镇里最好的客栈前,店小二极有眼力见地过来招呼,很快便包了下客栈里最清幽舒适的一个院子,然后又让人叫了大夫。 大夫到来之前,一群大佬爷们对着昏迷中的小姑娘束手无策,虽然只是个小娃娃,但也是个雌的,总不能让他们帮她换衣服吧?但是不换的话,她身上的衣物又湿又脏,而且小姑娘的脸蛋已经烧得通红,恐怕不用大夫来,这条小生命就没了。 最后还是请了客栈老板娘来帮忙换衣服,因是刚落脚住宿,也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小姑娘穿的便是老板娘七岁女儿的新衣裳,过大的衣服套在小姑娘身上,说不出的好笑。不过众人却笑不出来,因为老板娘给小姑娘换衣服时,发现她身上有多处的青瘀擦伤,也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这么伤害个小姑娘。 一通忙碌后,众人安顿下来。 少年坐在隔壁最大的一间厢房里的暖榻上,喝着热汤暖身,听下属报告探查的情况:「属下去附近查看了,发现树林后面的山沟里,有一些坠毁的马车和尸体,看起来应该是遇到了流寇了,不过属下发现很多痕迹已经被清理了,无从得知那小姑娘的身份。」 少年并不出声。 侍卫陆壹接着又道:「大夫说那小姑娘冻坏了身子,想来应该是先前在冻天雪地里躲了很久,在大冷天中冻了半天了,若不好生养着,恐怕以后会留下病根。她现在烧得厉害,大夫留下药,等她喝了药,明日退了烧便没事了。」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说道:「今晚便叫那老板娘和大夫照看她,明日去买个丫鬟回来。」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命令,侍卫也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翌日,少年休息得极好,眉眼清俊,眼神清亮。吃完早膳后,方想起了昨日救的小姑娘,听下属说那小姑娘在早上时终于退烧了,便带着何泽施施然地到了隔壁。 少年到来的时候,小姑娘还没有醒,老板娘正好在收拾东西,见他过来,将收拾好的脏衣服装在木盆上,朝他施了一礼便离开了,不敢打扰这位看起来很高贵的公子。 少年踱步到床前,低眸看了看,床上的孩子小小的,安静地躺在被褥中。烧果然已经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左脸上青肿之处的瘀血被处理过了,昨日被冻得青紫的脸蛋也露出了些许容貌,肉乎乎的有些可爱。 少年看了会儿,伸出手戳了戳左脸上还带着瘀血的红肿处,没轻没重的力道将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孩子弄醒了,猛地一侧头,张嘴便叼住了那只恶劣的手,像只凶狠的野兽一般,眯着眼睛死死地叼住少年的手腕,仿佛恨不得要啃下他一块肉一般。 何泽看得一愣,继而又一惊,正想上前去解救自家主子时,少年的速度更快。 砰的一声,床上的孩子连人带被摔了下来,脑袋重重地磕到地上。 何伯正好端着药和早膳进来,听到声音忙加快速度,刚好看到自家主子站在床前,何泽站得有些儿远,而那孩子身上还带着被子,脸朝下趴在地上,心里一惊,顾不得多想,忙过来拎起趴在地上的孩子。这孩子身体虚弱着,可经不起折腾了。 将她拎起时,何伯才发现这小姑娘额头磕出了血,满脸血糊得极可怕,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衬着惨白的脸色,看得十分碜人。 何泽看得心虚,忍不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道主子真是好狠的心肠,一个小女娃罢了,何必如此。 少年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公子,您怎么……」何伯叹息,想说些什么,又因为身份不好说。心里却越发的怜惜这倒霉催的小姑娘,瞧瞧这情形,果然是遭到他们家主子嫌弃了,前途堪忧啊。 第二章 大夫又被急哄哄地请了过来,看到高烧刚退、却又磕破了脑门的小姑娘,麻利地为她处理了伤后,叹息道:「磕得太惨了,恐怕以后会留下些疤痕,不好办啊……」 确实不好办,女子毁容以后说亲就难了,即便夫家不嫌弃,可也架不住世人那张嘴。 何泽顿时低下头,而何伯眼中暗露指责地看向自家主子,却没想到自家狠心的主子根本不当一回事,等大夫处理好那小姑娘的伤时,默默露出了自己手上的伤,示意大夫顺便帮包扎。 看到那泌血的牙印,何伯顿时一惊,同时有些明白了,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向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心里自然偏向了自家主子。只是,若是你家主子不那么恶劣地戳人伤疤,恐怕也不会遭这罪了。 而大夫也证实了,这小姑娘高烧刚退,意识不太清醒,只是凭本能做事,大概是先前感觉到有人要对她不利,所以……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罢了,何至于如此惊弓之鸟,怕是昨日经历的事情让她弄浑了,以为他们都是要伤害她的人。 少年接受了大夫的解释,十分坦然,并不觉得自己恶劣地戳人有什么不对。 三日后,可怜的小姑娘终于能坐起身了,头上包着白布,身上穿着白色软棉衣,衬着惨白惨白的小脸,看起来就像颗可怜的小白菜。而消去青肿瘀血后的小脸终于露出了全貌,五官出奇的清丽秀致,隐约可见长大以后是何待倾城绝色。 少年敲着桌子问道:「可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没有。」侍卫队长陆壹羞愧地道,「那儿很多痕迹被抹除了,只追踪到一些蛛丝马迹,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更让陆壹羞愧得无地自容,主子明显是鄙视他们情报的速度。不行,他们还要多煅炼,一定要让主子满意不可。 不理会突然志气熊熊燃烧的侍卫,少年又施施然地去隔壁探望已经醒来的小姑娘。他这种行为,何泽自动翻译成了主子救下了一只小猫,每天都去逗一逗才开心。 少年进屋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而那个每天都昏昏欲睡养伤的小姑娘终于清醒了,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少年,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脑门上的伤是被少年弄的,朝他露出一个软软的讨喜笑容。 「大叔说,是公子救了我?」小姑娘坐在床上,小身体靠着软枕,软绵绵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必然相报!」 明明只是五岁的小豆丁,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嚎。何泽和何伯都埋着头笑了一下。 少年看了她很久,久到小姑娘都有些不自在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竹。」小姑娘迟疑了下,又小声道:「娘亲说,女子的闺名不能随便告诉外男。」 「……」 噗——不知道谁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又忍住了,只有何泽背过身,双肩抖个不停。 少年微微眯了眯眼,这让阿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觉得他这种眼神就像只狐狸一样,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当然,阿竹也觉得这少年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容貌俊美,气质清贵端方,翩翩少年,如诗如画。 「原来是只胖竹筒。」圆乎乎的三头身,可不是像竹筒么。 阿竹呆呆地看着他,发现他说的是自己时,不禁鼓起了两颊,就像只小青娃一样,十分可爱。 嗷嗷嗷,可以咬他么? 又过了两日,阿竹的身份终于查明了。 「此女名为严青竹,乃是靖安公府二老爷严忻文之女。靖安公府的老太爷去逝,严忻文携妻柳氏回京奔丧,却不想女儿在半途生病,不得已之下,便将她留下,托付虞州城亲友照顾一二,直到严姑娘病好,便安排回京。却不料严姑娘的车队在路上遇到流寇,只有严姑娘一人生还,其余家丁侍卫奶娘丫鬟等皆已丧生。」 陆禹挨坐着厚软的毛毯,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听完属下的报告后,漫不经心地道:「哦,我记起来了,严家老太爷三个月前传来了讣告。」 「是的。」侍卫陆壹回答道。 陆禹突然道:「严家车队遇袭……恐怕不是流寇那么简单,让人继续去查清楚。」 「是。」 查明白了阿竹的身份后,陆禹并不急着回京,因大夫说,阿竹冻伤了肺腑,唯恐将来受罪,须得好生将养着些日子,便继续在客栈住下。 何伯等人听闻他们家主子的决定,便觉主子如此体谅那小姑娘,估计是愧疚自己伤了小姑娘害得她破了相,方想留下来让她养身子。 如此补品不断,不过几日,小阿竹的恢复情况不错,只因着先前在野外受了一翻罪,精神不太好,脸色仍是苍白得厉害,额头的伤也一直上药,终于结疤了。阿竹摸摸自己额头的伤,意识里觉得,好像并不是在遇袭时受伤的,怎么恢复意识后,脑袋也受了伤? 嗯,或许是当时她已经被冻懵了,所以没有注意到。 阿竹不知道自己破相的由来,何伯何泽等人也不会多嘴说这些,所以阿竹仍是一无所知,也不曾知道自己将救恩命人咬得鲜血淋漓,留下了一排牙印。 「大哥哥也是回京么?要送阿竹回家?」阿竹忍不住确认道。 陆禹坐在旁边喝茶,听到那软绵绵的童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小女娃自从醒来后,一直不哭不闹,和他那一群闹腾的侄子侄女们截然不同,倒不太反感救了这么个小东西。只是,这小女娃遇到如此之事,又亲眼所见护着自己的家丁侍卫奶娘等被流寇杀死,却能如此平静,莫不是天性冷漠之人? 阿竹不知道阿禹心思,见他冷淡地点头,不禁露出个笑容,乖巧地道谢。等丫鬟和何伯端来了药,也不嫌苦或叫要糖吃,皱着眉咕噜噜地喝下了,朝何伯乖巧地道谢,漱了口后,便爬上了床,自己躺下睡觉。 陆禹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目清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青罗镇停留了近十天,陆禹得到了个消息。 「那些流寇是荆王的私兵?」陆禹倚在榻上,摩挲着大姆指上的板指问道。 「是。」陆壹答道,「属下让人一路追查,结果皆指向荆州的荆王殿下。据那附近的人说,偶尔会有从东北一带来的流寇在这一带抢劫杀人,官府几次围剿都让他们逃脱了。估计他们会袭击严家的车队,应该是临时起义,正好严家车队经过,便动了手。至于其他的,属下还未查明。」 陆禹突然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笑容分外谦雅,「查不查明并不碍事,荆王可不会承认。你派人去盯紧荆州一带,不放过一丝动静。」 「是。」 侍卫下去后,一旁的何泽忍不住道:「公子,您怀疑荆王殿下他……」未完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何泽不好开口。 陆禹微微一笑,少年的面容清俊秀雅,眼中一片深邃:「本王这王叔素来心比天高,这等不臣之心谁人不知?不过是等着他几时动手罢了。」 何泽顿时不说话了,这些并不是他能说的。如此说来,严家姑娘倒是白白地遭了罪,挺可怜的。 陆禹站起身来,吩咐道:「明日回京,你们去准备一下行李。」吩咐完后,便朝隔壁屋子行去。 刚进屋,便又见穿着素淡衣裙的小姑娘正在丫鬟药儿的伺候下喝药,药儿今年十四岁,是在城里临时买来伺候的阿竹的,手脚颇为伶俐,行事也体贴,因为陆禹并未带女眷丫鬟同行伺候,多了个生病的女娃娃,便买了这么个丫鬟伺候着。 药儿见陆禹进来,赶紧行礼请安。 陆禹让她出去,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左看右看一会儿,方道:「明日便回京了,路途遥远,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回京?」 阿竹点头道:「自然和公子一起,麻烦公子了。」 小小的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逗趣。 陆禹即便不怎么喜欢孩子,也觉得这小姑娘很省心,不像其他那些小孩一样惹人心烦,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摸摸那柔软的头发,觉得这小女娃也不是那么讨厌。 陆竹抿着唇让他揉,大眼睛眨啊眨的,虽然因为病了一场,圆嘟嘟的小胖脸瘦了一圈,但仍是个萌娃,可惜陆禹却不懂欣赏,将她的头发玩了下,方施施然离开。 阿竹目送他离开,用胖乎乎的小手将被揉乱的头发抓了抓,方躺下来。 第三章 睡到半夜,阿竹突然睁开眼睛,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却满头盗汗,嘴里咬着被角,将呜咽声止住,并未吵醒一旁睡着的药儿。 她又梦到那一场屠杀了,奶娘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就倒在她藏身的草丛前,鲜血洒得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她几欲呕吐。两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面,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那个平静的法治社会了,离开了这辈子的父母,她什么都不是。 抱着脑袋,她闷闷地哭起来,她想爹娘了,虽然他们年轻得让她开始消极抗拒,但五年的相处让她极想念他们。 哭泣中,阿竹终于糊里糊涂地睡下。 翌日,阿竹睡得昏昏沉沉中被人抱上了马车。 等她终于醒来时,发现已经日上三竽,而她睡在行驶的马车中,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抬头便看到旁边半倚着软枕看书的少年。 陆禹发现她醒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清润的声音道:「胖竹筒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说罢,在旁边的车壁敲了下,一个暗格出现,拿出了一个食盒,里面有热腾腾的包子和甜汤,用特殊的法子热着。 阿竹心说自己心理年龄比他大,不和个中二少年计较,乖巧地爬起身,用旁边壁桌上放着的毛巾擦脸。那毛巾也是热乎乎的,想来是放在那儿等她醒,虽然让自己一个小孩子打理自己,但阿竹并不觉得不对。 清理好自己后,阿竹伸出小胖手去接过少年递来的包子,只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又喝了几口甜汤。 「吃得太少了,你是怎么长这么胖的?」陆禹指尖扯着她散落的头发,怀疑地问道。 阿竹虽然与他并不熟悉,但却觉得这少年清贵俊美的表象下并不简单,便软软地道:「还生病,不想吃。」 陆禹便不再说了。 接下来的时间没事可干,陆禹在看书,阿竹不敢打扰他,便打量车子,连车窗帘子的花纹都研究了一遍,得出结论:这位禹公子非富即贵,绝对不简单。 陆禹移开书,说道:「你现在身子还未好,多休息。」 没事可干的小孩子听话地躺下,翻滚了几下,不一会儿便呼吸绵长了。 陆禹发现她睡着了,不禁轻笑,果然是个小孩子。而这个小孩子在他看书时,不知不觉已经滚到了他身边,原本心里有些不耐烦,正欲将她撩出去,却不想一只小胖手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臂,软绵绵、胖乎乎的,那种触感一下子蹿到了心头,仿佛有只小奶猫用嫩嫩的爪子在挠着他的心一样。 陆禹放下书,也跟着躺下去,发现小姑娘随着车子的震动滚到了他怀里,伸手抱了下小小的幼儿,胖乎乎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果奶香,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虽如此想,但却忍不住伸手抱住,随便玩了会儿,方抱着她一起闭目休息。 从青罗镇出发往京城,快则半月,慢则一个月。 陆禹并不急着回京,马车慢慢地在路上行驶,慢得阿竹心里都有些急,不过不敢表现出来,每日与陆禹在马车里相视无言,让她极度无聊。 陆禹出身高贵,虽然好享受,却又不喜带着一大串的人马跟着碍事,是以马车只有一辆,为了照顾下属,每日天未黑,便在驿站或城镇停下歇息,绝对不多赶路。阿竹作为个小孩子兼未愈的病人,有幸得以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至于原先买下的丫鬟药儿,自然是给了工钱留在青罗镇了。 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有个丫鬟伺候,很多事情都是阿竹自己动手,幸好她并非懵懂无知幼童,方没有手忙脚乱。这般懂事乖巧,还能生活自理,没有要人费心照顾,倒是让陆禹理所当然地更不需要丫鬟伺候了,有些时候反而指使起她来,将她当成了个小丫鬟,也不想想她才五岁。 阿竹忍下了,权当作还他车钱便是。 似乎将所有带在路上解闷的书都看完了,陆禹闲来无事,便开始教阿竹读书习字。 阿竹今年五岁,早已经启蒙了,这会儿在读女则,虽然她不喜欢,不过在娘亲柳氏的盯稍下,她认真地读了。娘亲的话是这样的:这世间有些东西咱们都知道它很憋屈、对它不以为然,但世人却颇好这虚名,所以咱们心里可以不屑,但却不能不懂它。看陆禹如此难得有兴致要当回先生拿她逗乐,阿竹也想多认识些这世界的文字,便也跟着他读书认字。 陆禹从未教过小孩子读书,他的侄子侄女很多,可是从未亲近哪一个,更不用说要教他们了,会想要教阿竹也是心血来潮,等发现阿竹认字极快时,有些惊讶,不过也并没将她当成天才儿童,古人早慧,在五岁时认得千字的孩童也并非没有。而且他也教出了些乐趣,阿竹做得好,他便揉揉她的脑袋奖励,做不好,便捏捏她的脸作惩罚。 感觉自己成为他养的小猫小狗了,为了回家,阿竹继续忍了。 何叔和何泽坐在车辕外,听着马车里传来的读书声,一个教,一个跟读,何泽忍不住小声地道:「阿爹,公子他是不是将严姑娘当成玩具了?」 「别胡说!」何伯一脸严肃,那可是靖安公府的正经姑娘,哪里能被主子当成玩具。就算是,他们也应该当作不知道。 何泽撇嘴道:「我可没骗你,昨儿歇息前我听到主子说,不想将严姑娘还给严家了,他自己养着好了,权当养个女儿以后好送终。」 「……」 何伯差点喷了。 这是什么话?何叔嘴角抽搐,公子再厉害也不能十岁便生个女儿吧?也只有他们主子那浑不吝的性格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若是教京里的人知道,还不吃惊死,又要觉得主子性格怪异了。不过小阿竹确实乖巧得让人心疼,而且也长得玉雪可爱,看着就可人疼。只是他们主子那种怪癖……能分辩得清楚人家小姑娘长什么模样么?难道他不担心认个女儿,反而认错了人? 两人窃窃私语没影响车里的两人,一人教一人学,其乐融融,让阿竹觉得这位禹公子还算是个好人,虽然他有众多怪癖,不过等她回到严家,说不定以后就难见他了,不必太计较。 上午读书习字,中午膳后午休一个时辰,下午学棋,阿竹的日子还算丰富,漫长的旅程也不觉得无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阿竹也和陆禹熟悉起来,越发的看不透这少年,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独自在外飘泊,仿佛那些游山玩水的大家公子,惬意极了。可是有哪家的十五岁少年如他这般悠闲惬意的? 而陆禹第一次和个孩童能和平相处如此久,发现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小魔星或者早熟懂事到会耍心眼的,让他颇为满意,确实也生出了将小阿竹当成女儿养的念头。只是这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知道严家定然不会肯的,便遗憾地放下了这念头。 车子缓缓前行,有规律的震动下,阿竹缩在毛毯下沉沉入睡。 陆禹本也闭目养神,谁知突然旁边的小丫头蠢蠢欲动,等他将覆盖着小丫头的褥子掀起,发现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只刺猬一般,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探手将她抱了过来,发现她正闭着眼睛流泪,神色间满是惊恐,不禁有些明白了。 这小丫头还是怕的,只是她平时太乖了,所以让人看不出来。 拿起旁边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却未想没控制力道,小丫头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一双被眼泪浸染过的大眼睛湿湿润润的,还有些恐惧未退,翘翘的眼睫挂着水珠。 陆禹淡定地收回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阿竹揉着眼睛,摸到一手的泪,小嘴抿了抿,默默地背过身去。 陆禹嘲笑道:「小人家的,哪里那么多眼泪,过来擦擦!」 阿竹乖乖地转过身去,小手接过那帕子,自己擦眼泪,然后脑袋又被一只手使劲儿地揉开了,阿竹心知他这是安慰的意思,下垂的嘴翘了翘,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从暗格里拿出一直暖着的甜汤给她,陆禹支着脸道:「昨日在驿站见着严家商铺的管事了,已让人给严家传了消息。」 阿竹有些欣喜,咧着嘴笑起来,软软地道:「多谢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么?陆禹玩味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将小丫头拖过来蹂-躏起她圆嘟嘟的小胖脸,手感真好。 第四章 下午陆禹继续教阿竹下棋,这是最适合消磨时间的方式了,所以陆禹强迫性地让阿竹学,学不好,等着惩罚。所以学棋的时候,是阿竹被捏脸最多的时候,苍白的小脸都被他捏红了,倒是多了些血色,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萌娃一个。 因在别人的地盘上,阿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原本以为这少年会有几分心软,谁知道却变本加厉地蹂-躏。阿竹觉得,这少年不会是萝莉控吧,那种忍不住将个萌娃蹂-躏的心情,她也曾有过。 陆禹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吃了她十子,懒洋洋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公子,本公子可是记得你咬起人来有多凶悍。」说着,抬了抬手,下滑的衣袖间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上面有个浅浅的牙印。 阿竹死不承认这是她咬的,不过晚上到驿站休息时,她偷偷问了何伯,得到何伯肯定后,顿时有些羞愧,对于他继续逗她为乐的事情,只好继续逆来顺受了。 阿竹处于羞愧状态中,却未发现何伯看她的眼神也很羞愧,都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说你额心那道疤痕还是狠心的公子留下的。 如此过了一个月,腊月中旬时,终于抵达了京城。 阿竹十分激动,连陆禹教她念书都心不在蔫,一心盼着进京后便去见父母。 陆禹发现了她的状态,有些不高兴,将瘦了一圈的小姑娘扯了过来,用一根手指头戳着她软绵绵的脸蛋道:「记着,爷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教了你如此久,也算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你可要懂得尊师重道。」 阿竹:「……」 又被搓揉一通后,陆禹从格暗里拿出了个帖子丢给侍卫,说道:「去靖安公府。」 阿竹又欣喜起来,不过怕小心眼的少年计较,只能抿紧了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直挺挺的,然后又听到耳边传来了嗤笑声,循声望去,便见少年一双流光四溢的丹凤眼斜挑着看自己,虽然那姿态慵懒富贵之极,却看得她心惊胆颤。 不会真的要她视他为师为父吧?她可没个十五岁的爹! 老实说,被他救下后到现在,阿竹都不知道他是谁,众人都叫他公子,对外也称禹公子,其他的一无所知。阿竹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擅自作主,一切有父母。反正她现在只是个五岁幼童嘛。 车子到了靖安公府前时,门口已有一群人候在那里,阿竹被陆禹抱下车时,小小的身体挨着少年的怀抱,让她吓了一跳。不仅阿竹自己吓了一跳,那群人也同样吓了一跳,用一种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清俊雅治的少年抱着个孩童下车。 这……和传言不符啊…… 「阿竹!」 一道激动的叫唤起响起,阿竹抬头望去,便见到面容俊雅斯文却憔悴的男子激动地看着自己,甚至已然忘记了贵客到来,直接扑了过来,从陆禹怀里将她抢了过去,紧紧地抱着她,若非是在人前,早已心肝儿肉地叫起来了。 「阿爹!」阿竹也伸出小胖手搂紧了她这辈子的帅爹爹,同样激动不已。 陆禹视线滑过那对已经妄形的父女,眸色清冷,然后望向门前的人,视线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上停顿,敛手站在那儿,清淡如斯、高贵从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门前的人好生尴尬,忙上前请罪。 「还请王爷原谅臣的弟弟思女心切。」靖安公府大老爷严祈华上前赔礼道歉,忙又让人呈过来几个锦盒当谢礼。这当然远远不够的,改日还要登门送上份厚礼方行。 阿竹听到自家大伯带着家里的男丁们呼啦啦地过来请安叫王爷,吓了一跳,双目瞪得大大的,没想到相处了一个月的少年竟然是个王爷,这可是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啊。然后又有些心惊肉跳,这位王爷的脾气貌似有些怪,她没有得罪他吧? 陆禹垂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眼阿竹,见她将脑袋垂下,便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王爷!」 陆禹无视他人,直接上了马车。从此至终,他的脸色淡淡的,清雅从容,却显得颇为高傲,虽说皇子不宜与朝臣结交,但这位厉王也太清高了,据说他从来不主动打招呼,一般都是傲慢地等人凑过来。 目送厉王的车队消失在街道转角后,严祈华方对身后的人道:「天气冷,先回去吧。」 阿竹被父亲抱着一路走进靖安公府,走在最前面的是靖安公府的大老爷严祈华,其次是她爹,后头还有几个靖安公府的男丁,阿竹长这么大,第一次回京城的家,这些人自然没有见过,看年龄想来是公府的几位老爷了。 进得二门,便见二门中几个妇人正引颈四望,其中一名容貌昳丽、脸色苍白憔悴的妇人被丫鬟揣扶着,在寒风中仿佛摇摇欲坠,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十足的欣喜激动。 除了那位妇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容貌中等、气质端庄的妇人,便是靖安公府大夫人高氏,余下跟着的还有三夫人钟氏、四夫人汪氏等。而那名容貌清丽却憔悴的妇人便是二夫人柳氏。几位夫人后头还有一些管事婆子媳妇跟着。 今日靖安公府接到了厉王府的帖子,靖安公府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厉王要过来拜访,忙兴师动众地出来迎接,却没想到接迎了个原先半途失踪的小儿回府外,厉王依然行事清高,喜欢摆谱,不屑入府。也因为事前没有得到通知,如此,倒是显得全家人为了迎接个小儿回家而特地过来一样,让一些人心头难免有些抑郁。只是再抑郁,面对的是厉王,却不好说什么。 「阿竹……」 柳氏看到丈夫怀里抱着的女儿,眼泪刷的便流了出来,扑过来抢了过去抱着。这种抢人的举动,夫妻俩如出一辙,看得几位老爷眼睛有些抽搐。 阿竹也眼眶发红地伸出小胖手回抱母亲,软软地叫了声「娘亲」。 一阵寒风吹来,眼见天色灰蒙蒙的又要下雪了,大老爷严祈华便道:「竹丫头刚回来,想来舟车劳顿,又受到了一翻惊吓,二弟你和二弟妹先带她回你们院子去歇息,顺便让厨房煮碗安神汤给她。夫人,你拿帖子,去请个太医过来给竹丫头看看。」 大夫人笑道:「应该的,竹丫头一路受了苦,现下回来了,我们也放心了。」 余下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嗡嗡声十分吵杂,严祈华冷硬的眉宇有几分不耐,大夫人极有眼力界地忙让众人回各自的院子里歇息去。 严祈文自然想要带女儿回去休息,不过却有些踌躇道:「太夫人和老夫人那边……」 严祈华挥手道,「厉王未进门,想来那边也已得到了消息,就不打扰太夫人和老夫人了,待得明日你们带竹丫头过去给老人家磕头请安便成。」 严祈文听罢,便憨厚地应下了。其他人看了看这两兄弟,眼里明显有些嘲讽,却也不吭声,大夫人道:「竹丫头这小脸都白了,想来是路上吃了苦头,二弟和二弟妹快点带她回去吧。」 柳氏温顺地应了声,便抱着阿竹小步地跟着丈夫回他们院子。 过了转角,见没了人后,严祈文马上回身自己抱了女儿,对妻子柳氏道:「你身子骨还弱着,阿竹我抱着吧。」 阿竹探头看着母亲,忧心道:「娘亲生病了么?」 柳氏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笑道:「是啊,娘亲病了,不过看到阿竹回来,娘亲很快便会好的。」 老太爷去逝,他们作孙辈的要守孝,原本就吃不好睡不好,先前哭灵、做法事时每日都熬着,却未料这时候,突然得知驿站的管事传了信息过来说正在回京路上的女儿失踪了,久候了一段时日并不见他们的车队,柳氏差点疯了。 她与丈夫成亲有十年,只得这么个女儿,若是女儿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幸好过了半个多月,又有消息传来,阿竹被贵人救下,正往京城来,方缓解了些煎熬。可是也如此,还是让柳氏熬出了病。 阿竹虽然未听父母亲详说,但也知道父母定然日日为自己担忧,心中也愧疚无比,更依恋地挨着柳氏,小胖手摸摸她的脸,想让她好起来。 柳氏窝心无比,可是看着三个月前明明白白胖胖像桃寿包子一样可爱的女儿瘦了一圈,心里十分难受。她对女儿素来养得精细,方能将她养得如此白嫩可爱,却不想一次分别弄成这样。 第五章 回到了柳氏房里,下人已经端上暖胃的热汤过来了,柳氏亲自接了喂女儿,严祈文也坐一旁,满足地看着妻女。 刚喝完热汤,太医已经到了,给阿竹把了脉,摸着胡子道:「令媛先前受了寒冻,脾胃虚弱,得好生养着,其他的倒是无碍。」已过了一个多月,原本的那些擦伤也已痊愈了。 送走了太医后,阿竹腻在柳氏怀里,和父母叙说自己这一路的事情,「……奶娘将我藏在一处草丛中,让我不能发出声音,方瞒过那些流寇。我听奶娘的话,躲了很久才出来,后来又走了很久,见着了禹公子——就是厉王殿下的车队时,方得他们相救。可是,奶娘他们都死了……」 虽然说得简单,但仍是教柳祈文夫妻听得心惊肉跳,心疼得难受,柳氏又抹起了眼泪,心疼女儿遭了这罪。严祈文忙将女儿搂住,拍着她幼小的背,同样心疼不已。 柳氏一味难过,严祈文却不免多想了些,并不相信袭击了女儿车队的是那些到处逃蹿的流寇。他们离开时,留下了足够的人手,柳家亲友那边也拨了些侍卫护着,即便遇到流寇也能抵挡一二,且走的又是官道,理应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何至于只留下个稚儿逃过一劫。 刚用过晚膳不久,天色已经黑了,阿竹刚被娘亲柳氏亲自为她洗了个热乎乎的热水澡出来,便见到前院的管事婆子过来。 严祈文也在房里,正听那管事婆子说话:「二老爷,那几箱子东西放哪里?」 「什么东西?」柳氏抱着女儿走过来问道。 管事婆子一见到她们,马上堆了满脸笑,准确地说,还有些谄媚,忙道:「二夫人,是厉王殿下让厉王府管家送来给咱们三姑娘的一些东西。」 「厉王?」柳氏更惊讶了,下识意地抱紧了女儿。 阿竹被她抱得有些疼,不过没吭声,乖巧地窝在娘亲怀里。 严祈文已经反应过来了,便笑道:「厉王殿下如此慷慨,也是阿竹的福气。你们先将它们抬到三姑娘的房里,明日等夫人过目后,再让夫人将它收妥吧。」等管事婆子指挥人去搬东西后,又问道:「对了,厉王殿下突然使人送东西来,太夫人和老夫人可是知晓了?」 「太夫人已歇下了,大老爷让奴婢们不要去打扰,倒是老夫人那边已经知会了。」 严祈文听罢,让人给管事婆子和那几个搬东西的下人打赏,等他们离开后,脸上止不住的喜意。 柳氏也很快明白其中的关联,面上也有些喜气,将阿竹放到床上哄得她睡后,夫妻俩坐在床边说起悄悄话。 「虽不知厉王此举何意,不过阿竹还小,想来倒是让人不敢看轻她,反而能让家里的人高看她一眼,如此甚好。」严祈文拍着柳氏的手道,「惠娘,苦了你了。」 柳氏笑道:「我不算得什么,只要夫君和阿竹好好的,要我折寿十年也甘愿。」 「别胡说!你知道我不爱听这种事情。」 「知道了,我不过是被阿竹这次的事情吓着了。」 阿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这辈子的父母又开始黏黏腻腻起来,翻了个身,继续淡定入睡。 趁着她睡着,柳氏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阿竹额头正中央的那已经愈合的伤痕上,虽然细碎,但近了便能清楚地瞧见,如此正中央,想要忽视也不行,以为这伤也是女儿遇袭时留下的,当下又悲从中来。 严祈文安慰道:「无碍,让刘嬷嬷取了剪刀来,给阿竹剪些浏海遮着便行。」 柳氏却道:「阿竹额头浅,头发都梳了才好看,留了浏海,哪里自在?」 「谁说的,就算留了浏海,咱们女儿也是最好看的,就像你一样。」严祈文一本正经地道。 柳氏被丈夫逗得卟哧地笑起来,倒也不希望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女儿,寻了刘嬷嬷,亲自为阿竹剪了可爱的齐眉浏海,遮住额头上的伤疤。 阿竹在父母的被窝里放松而满足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便看到铮亮的黄铜镜里自己额头上那一溜齐眉浏海,整个人就跟那年画上的胖福娃一样,看得她有些抽搐,又有些沮丧,这浏海虽然衬着她这五短身材让她看起来像个软糯糯的萌娃,但等长大了,五官长开后,就不好看了。 严祈文和柳氏看到她趴在镜前,皆忍不住好笑。严祈文将她抱了过来,拿梳子为她梳头,亲自为她梳了两个丫髻,用素色的彩绳绕着两个丫髻,彩绳从耳畔垂下,缀着一朵扎成的淡色小花,添了几分俏皮。 阿竹很满意帅爹爹的手艺,觉得这位真是中国好父亲,在他俊雅的脸上亲了一下,严祈文抱着她傻笑呵呵的,又被柳氏嗔怪了。 早膳后,阿竹便被父母带到太夫人的春晖堂去了。 由于先严老太爷去逝,严家子孙皆丁忧在家,所以现在每天早上去给长辈请安时人都挺齐全的。 严家现在是四代同堂,三月前去逝的便是先严老太爷,阿竹的曾祖父。 现下严家的人口相比那些百年世家来说,并不算多,据阿竹所知,曾祖辈的有位太夫人,然后祖辈共有三位老爷,除了祖父外,还有两位叔祖父,不过已经分家了,住在靖安公府不远的胡同里的西严府中,东严府的父辈又有五位老爷。 阿竹爹是排行第二的严祈文,大伯父严祈华和严祈文是同母的亲兄弟,而下来的三老爷是祖父续弦——大钟氏所出,余下两位老爷皆是庶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嫡出的姑姑,和若干个庶出的姑姑。 阿竹是父母在外地上任时出生的,这辈子长到五岁才回京城严家,对严家所知道的东西都是父母说的。听完了父母的介绍后,虽知与其他世家比起来不算多,但对她来说,感觉这人不是一般的多,头都有些大了。 到得严太夫人那儿,已经挤了一屋子人了,大的小的都有,这等仗势莫说阿竹,就是严祈文夫妻也有些惊讶。 严太夫人坐在上首,严老太爷和严老夫人坐在下边,下来便是几位大老爷,边上坐着自各的夫人,还有许多和阿竹同辈的孩子,最大的已有十岁,最小的三岁。 人口十分齐全,齐全得柳氏和严祈文心口狂跳,严祈文忍不住看向自己大哥。 严祈华如往常一般,脸色沉凝冷静,自有一种严厉之感。 阿竹随着父母上前请安,小小的孩童,跪在软垫上给曾祖母和祖父母磕头请安后,严太夫人眯着眼睛道:「这就是竹丫头?上前给我瞧瞧。」 阿竹上前站到了脚踏上,严太夫人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阿竹嫩嫩的脸,手撩起了她额头上的浏海,仔细端祥着。 旁边好几人都看到了阿竹额心间那道细碎的痕迹,严老夫人垂着的眼中滑过一抹幸灾乐祸,严老太爷惊讶道:「哎呀,伤着了,可惜。」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在意。 阿竹瞪大眼睛瞅着自己祖父,不说话。 严太夫人瞪了严老太爷一眼,拍拍阿竹的肩膀,和蔼地道:「这次竹丫头得端王亲相救,又得他亲自送回来,也是竹丫头的造化了。」 屋子里除了少不更事或者蠢笨的,其他人已经听明白了严太夫人话中之意。阿竹得了当朝端王另眼相待,所以太夫人也高看她一眼,虽然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未来不知是什么造化,但可以保留。 有些人心里并不怎么舒服,这其中便有三老爷严祈贤和三夫人钟氏了。 这时,严祈华便附和地笑道:「可不是嘛,昨儿过了傍晚,端王府的管家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说是端王殿下指明送给竹丫头补身子的,难得他如此上心,我都担心折了竹丫头的寿呢。」 严老太爷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还有这事?」届时看向阿竹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严老夫人绞了绞帕子,看了眼三儿子身边坐着的六岁孙女严青兰,垂眸未说话。其他人听罢纷纷附和,心里却有些明白今天这阵势原来还是给端王面子来着,也是有些好奇阿竹,不然阿竹一个二房所出的小丫头,哪会让全家都过来给她认。 严老太爷顿时对这小孙女十分感兴趣,拉着阿竹的手笑道:「咱们的竹丫头也是个有福的,和祖父说说,端王殿下如何?当时怎么遇着他的?」 阿竹回头看了父母一眼,便将她遇险到得端王相救的过程说了一遍,听闻了她遇险时的凶险,严祈华皱起眉头,其他人惊呼连连,不过接下来,他们又被厉王对阿竹做的一切而有些惊愕。 第六章 「端王殿下教你读书识字?」严老太爷错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那位清俊骄傲的少年会对个女娃娃另眼相待,做到如厮程度。 阿竹萌萌地瞅着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端王闲得没事干,才会做这种事情的,并非真的是对她另眼相待。嗯,她是好孩子,要给父母在长辈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及印象分。 这时,严太夫人又道:「好了,竹丫头还小,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莫要再将这些事说一嘴,免得折了她的福气。」 然后又说了些话,让阿竹给长辈们都见了礼,又叫认了平辈后,终于散去了。 严老太爷原本是想到书房去赏画的,被母亲太夫人瞪了一眼后,咳了声,对几个儿子道:「你们随我过来。」 严老太爷带着儿子孙子去了外书房,严太夫人留下几个孙媳妇,阿竹被带到隔壁去和几个姐妹见面玩耍去了。 严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子到书房,又让几个孙子到隔壁静轩去学习后,对大儿子道:「竹丫头遇险一事,端王派来的人怎么说?」 严祈华道:「据说是竹丫头的车队遇到了流寇,竹丫头被奶娘藏起来饶幸逃了一劫,幸得端王车队经过,方救了竹丫头一命。后知道竹丫头是咱们靖安公府的姑娘,也是顺路,便送竹丫头回来。」 严老太爷又看向二儿子,严祈文忙道:「昨儿儿子也问了阿竹,她小小年纪的,受了一翻惊吓,所说的也与大哥无二。」 严老太爷了解了事情经过后,见没什么事,便让几个儿子离开了。 严太夫人那儿也正和几个孙媳妇说这事情,柳氏将昨日阿竹说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听得凶险,但没有身临其境,也不是自己女儿,其他人都十分平淡。 严老夫人含笑道:「老二媳妇,竹丫头受了惊,你可要好生照顾她,二房只有这么个姑娘,可不能出什么事。」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微紧,温驯地应了一声。三夫人钟氏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就算得丈夫独宠又如何,还不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大夫人高氏道:「祖母,娘,竹丫头既然回来了,等出了孝便安排她和姐妹们一起学习吧。不过女孩儿便多了,等她们守完他们曾祖父的孝,不若多请个嬷嬷回来放到她们身边教导如何?」 严太夫人眼皮微撩,淡淡地点头允了。 隔间里,阿竹面对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姐妹们,不知道和她们说什么。 最大的严青梅今年八岁,大房嫡女;其次是六岁的严青兰,三房嫡女;阿竹行三,二房嫡女;下来是四房庶女严青菊,恰好和阿竹同龄,也是五岁,五房没有姑娘。一房一个姑娘,十分公平,不过相比前面梅兰竹,严青菊父亲是庶出,她又是庶出,身份便低了个头,人显得有些怯懦。 阿竹瞅了眼,觉得这梅兰竹菊四君子之名套在她们四个人身上,好像没有一个符合的,严青梅端庄老成,严青兰活泼好动,严青菊胆小懦弱,阿竹自己知自己斤两,哪有什么梅之傲世、兰之清雅、竹之气节、菊之淡泊。 严青兰好奇地看着阿竹的额头的浏海,老气横秋地问道:「三妹妹,你怎么留那么厚的头发,好难看。」 阿竹不和她一般计较,说道:「我阿爹说好看。」 严青兰顿时有些不服气,她爹可从来没有夸过她,便道:「二伯不是女人,一定是弄错了。」 「我爹自然没错的,二姐姐难道对我爹有意见,所以坚持我爹错了?」 严青兰被她呛得一时无语,又不好说是严祈文错了,这可是不敬长辈的,只能狠狠瞪了眼阿竹,转身拉着严青菊玩翻绳,坚决不和阿竹这讨厌鬼玩。 严青梅作为长姐,本要调和下面姐妹们的关系,不过她却只是冷眼看着严青兰耍脾气,在严青兰拉着青菊玩翻绳后,便对阿竹道:「阿竹和二叔在江南时读了什么书?」 阿竹知道这个家里,大伯和自己爹是同胞兄弟,也是祖父原配所出,关系比较亲近,也乐意和大房打好关系,便道:「阿爹教我读了三字经、千字文,阿娘教我读了女则……」掰着小指头,一一数过去。 严青梅微微惊讶,没想到阿竹如此小的年纪,读书的进度却是不错的。 阿竹和姐妹们联络感情后,成功地和大姐姐严青梅打好关系,因为严家旧时的那笔烂账关系,严家三房天生和大房二房不对盘,没有掐起来算好了,严青菊身份比不得梅兰竹,有些怯懦畏缩,谁都可以欺负,被严青兰死死地把持着,四个姑娘倒是分成了两党。 等太夫人房里的人终于散了,柳氏过来带阿竹离开。 阿竹笑眯眯地和大家挥手道别,严青兰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她也不以为意,拉着娘亲的手离开。 路上,柳氏为阿竹拉紧了毡衣,笑道:「阿竹和姐妹们相处可好?」 阿竹抬头看她,故作天真地道:「极好的,大姐姐照顾阿竹,二姐姐说阿竹的浏海不好看,可是阿爹说是好看的。四妹妹一直不说话,被二姐姐拉着玩翻绳。」 闻言,柳氏心中微哂,严青兰小小年纪的,便学了严老夫人,视大房二房为仇敌呢,看来老夫人和钟氏这对婆媳没少在兰丫头耳边说两房坏话。 阿竹回京时已经腊月中旬了,很快便到了过年。 因还要为先严老太爷守孝,所以严家这个年过得十分平淡,戏乐之声皆无,如此很快便过了正月。 阿竹自从回到严家后,便被母亲柳氏拘在身边,片刻不得离开她的眼睛。想来是上回遇袭吓坏了她,女儿若不在眼前,便急急让人去找寻。幸好现下严家都在守孝,不宜生事,不然柳氏这种状态,又不知道会让喜欢拿捏大房二房的严老夫人说道了。 回来一个多月,阿竹也基本弄清楚了靖安公府的情况。 严太夫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太管束儿女,每日儿孙们请了安后,便让他们离开了。其次是严老太爷,据闻生性好那风月字画,年纪一大把了,每日不是抱着名家字画品赏,便是红袖添香,喜欢鲜嫩的丫头伺候,若非现下为父守孝三年,恐怕早就拉着丫鬟到书房去红袖添香了。 接着是严老夫人,这位是严老太爷的继室,也是个不安份的,一直敌视着原配夫人留下的两个儿子,巴望着自己儿子严祈贤能继承公府,可惜严祈贤上头还有两位嫡出的兄长,如何也轮不到他,反而被老夫人养得喜欢争强好胜。 说来,阿竹以前年纪小还不曾知道,这次回到靖安公府,倒是从母亲那儿理清楚了严家的一笔烂账。先不说严太夫人,据闻已去逝的先老太爷是个精明能干的,偏偏长子——即是现在的严老太爷却是个扶不起的,性格也乖张,先严老太爷为了让其稳稳当当地继承公府,为他择了门好亲事,出身侯府的姑娘,端庄稳重,持家有道。可惜严老太爷不喜欢父亲的强势安排,连着也不喜欢原配妻子,待得原配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难产去逝后,过了孝期,马上依自己的心意娶了现在的继室夫人——大钟氏。 对此,阿竹暗暗地评了下自己祖父:渣男! 严老夫人身为继室,自然百般看不惯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想要让自己生的三老爷严祈贤继续这国公府,若不是有先老太爷拦着护着,恐怕严祈华也坐不稳这严家大老爷的位置,严祈文也未及弱冠就要「意外」去逝了。 也因为长辈们的态度,使得下面的几房暗地里不怎么友好,严祈华、严祈文兄弟俩抱成团,严祈贤有严老夫人顶着,排行第四的严祈安这庶子却是最得严老太爷喜爱的。严祈安是姨娘所出,据闻严祈安生母年轻时,颜色极好,可是严老太爷的真爱,那时也极护着严祈安,只是当这真爱年老色衰后,便成了旧爱,然后又多了一个真爱。严老太爷的真爱是完没完了的。 所以,这个家最渣的原来是祖父。 待到柳树抽芽,春意渐浓,转眼已到了二月份,阿竹这一辈的都算是出了孝。 阿竹这一辈的严家弟子作为先严老太爷的曾孙,只需要守满五个月的孝便成,出孝后,阿竹便开始和姐妹们一起跟嬷嬷学规矩了,男孩们都到族学读书,而东西府的姑娘们却是各自在府里请了教习嬷嬷教导规矩。 东府现下只有四个姑娘,梅兰竹菊聚在一起,也添了几分的热闹。 第七章 养了一个冬天,阿竹终于恢复过来了,因为柳氏严密地看着,小厨房天天汤水补着,生生又将她催肥了一圈,小脸圆乎乎的,本来继承了柳氏清丽五官的脸庞往一种萌发展,完全不见什么美丽姿色。 奶娘乔妈妈牵着阿竹到了静华斋,便见到几位姐妹已经到了,坐在暖房里吃点心,旁边候着些婆子丫鬟们。 阿竹迈着槛杆走进去,奶娘在后头帮她拎东西,三个小姑娘都盯着她看,待阿竹朝几位姐妹们抿唇一笑,露出颊边的酒涡时,严青兰嘟嚷道:「这一定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哪有这么胖的姑娘?」 这时代以瘦为美,就算是些小萝莉们,在大人的言传身教下,也知道要保持纤柔的体态,少有像阿竹这般,吃得像年画里的福娃一样的。当然,阿竹觉得自己是小孩子,现在这种肉肉的状态是一种萌,可在这些姐妹眼里,她胖过头了。 旁边的几个看护的嬷嬷听罢笑了起来,严青兰的奶娘耿妈妈道:「二姑娘可不能说这话,三姑娘因先前生病体弱,后来被二夫人拘着补身子罢了。」 「补成这样子的?」严青兰眼睛一转,笑嘻嘻地道:「二婶好厉害,曾祖父的孝期,也能……」 「二妹妹!」严青梅唤了声,一脸严厉地看着她。 阿竹突然撅起嘴,委屈地道:「二姐姐为何这么说?难道二姐姐说母亲没有好好守孝?这种话传出去,整个公府都要吃罪的,祸从口出二姐姐难道不知道么?我爹娘都是国公府的人,罪及家人,一个不慎整个国公府都要吃罪的,到时候二姐姐也不能坐在这里吃甜甜的豌豆黄了。」 严青兰手里还捏着一块豌豆黄,被她一翻话说得微微张大嘴巴,眼里明显有着惊吓,抬头看向自己奶娘。耿妈妈正要说话,却见阿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跳都漏了几拍,一时间竟然迟疑住了。 阿竹很满意耿妈妈闭嘴,凑到严青兰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阴测测的声音道:「二姐姐,端王殿下可是教过我,祸从口出很可怕哦。」 「端王殿下?」严青兰像鹦鹉学舌一般。 「对,年前我回家时,不是端王殿下送回来的么?端王殿下可说要收我作学生呢。只可惜我太小了,又是姑娘家……」一脸遗憾的表情。 端王是当今的十皇子,深得皇帝喜爱,身份高贵,严青兰从未见过,却也听人提过他,都是一副恭敬小心的语气,让她心里觉得那是一个高贵不过的人,和他们家是不同的。现下阿竹这翻话,自然将她唬了,再也不敢乱说,连眼里都有些恐惧,生怕端王怪罪。 两人挨得近,又是在说悄悄话,没人听见,以为两姐妹好,便不干涉。等巩嬷嬷进来时,便见到屋子里的四个小姑娘都十分的安份听话,不由得有些惊讶,往日闹腾的二姑娘竟然会这般安静。 巩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习,据闻伺候过宫里的太妃,很多贵权人家都想将她请回家里教导自家女儿,若不是严太夫人与巩嬷嬷有些交情,恐怕也请不到她到靖安公府教导姑娘们。巩嬷嬷在府里待遇极高,只是每隔两日便到静华斋教导姑娘们半日,可见严太夫人对她的敬重。 阿竹回京后,第一次和巩嬷嬷学习,她以前跟在严祈文在外地,柳氏溺爱她,教导得比较松泛,所学规矩、待人接物之类的事情与姐妹们便差了一些,一个上午时间过去,阿竹觉得自己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习。 巩嬷嬷是个和蔼的妇人,但若觉得她和蔼得可以欺负便错了,至少几个姑娘若是撤脾气,她也有法子治,加上严太夫人力挺她,就算严老太爷也不敢对巩嬷嬷不敬。 中午下了学,阿竹便回父母房里。 刚进得屋子,便见柳氏眉带愁绪地坐在临窗前的炕上绣着件小衣服,阿竹眼睛转了转,便知道柳氏又在伤怀什么了。当然,阿竹更认为,一定是有人在柳氏面前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多年无孕之事难受,恐怕会有人拿柳氏无子为由而逼严祈文纳妾呢。 「娘亲,阿竹回来了!」阿竹叫了一声。 柳氏放下针线,露出温婉的笑容,待她洗净了面后,让丫鬟端来一碗桂圆汤喂她,笑问她今日和巩嬷嬷学了什么,听得女儿口齿伶俐地回答,心里的焦灼减了许多。 母女俩说了会子话,严祈文便回来了。一回来就抱起阿竹转了转,父女俩的笑声传出房门外,正去传腾的柳氏听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阿竹坐在老爹怀里,揪着他下巴的美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爹,娘刚才在给阿竹做衣裳呢。」 严祈文笑容微淡,拍拍女儿的脑袋,眼睛一转,便道:「阿竹,下回太夫人传阿爹过去,你也陪阿爹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好不好?」 阿竹一见老爹这种表情,便知道老爹要耍无赖了,伸出小胖手道:「我答应了阿爹,那阿爹也要答应阿竹一个条件才行。」 严祈文有些牙疼,但也知道小丫头想干什么,想了想,便道:「行,等天气好,阿爹带你出去逛京城。」 「阿爹最好了~~」 「谁最好了?」 柳氏走进来,看到腻在一起的父女俩,忍不住笑起来,特别是见女儿圆乎乎粉嫩嫩的小脸,心里十分有成就感。 阿竹在江南出生,这辈子是第一次回京城,对京城可是好奇得紧。只是她一个小女童,没有人带出去,哪里可能一人出去?家里的那些堂兄们她不熟悉,见面只问个好,而且都要去族学上课,时间安排得紧,唯有自己爹是最闲且能带她出门的人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严祈文终于兑现诺言。 正是春光融融之时,微风煦和,阳光明媚。 用完早膳后,严祈文便让人套了马车,带阿竹从侧门出去了。柳氏原本不赞成丈夫带阿竹出门的,不过阿竹用她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在柳氏怀里蹭来蹭去一翻后,架不住她那股撒娇劲儿,只得无奈放行。 阿竹其实也有些纠结,过了年她就六岁了,但个子不长,肉却长了一身,确实是个胖竹筒。纵观家里其他三个梅兰菊,青梅端庄秀丽、青兰俏丽活泼、青菊弱柳扶风,都是十分正常且有些纤弱身材的女童,就她长得胖乎乎的,而且个子也比正常的孩子矮一些,让她担心这辈子的身高。 「阿爹,你抱得累不累?」阿竹体贴地问道,她爹是个文人,估计没有那么多力气抱她。 出了门,到了北定街上,严祈文抱着阿竹在街上逛着,让马车停在街头一处专门停放马车的梧桐树下。 严祈文笑道:「再累也抱得住我的小阿竹。」 阿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小胖手,认真地道:「我虽然吃得多,但每天都坚持着消食运动,可是就是长这么胖。阿爹,我是不是很矮,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她对这辈子的身高好担心,生怕自己长得比普通人还要矮,这就悲催了。 严祈文低头看着阿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喷笑道:「是矮了点,不过没事,你娘亲小时候也是这样,又矮又胖。不过等长大一些就会抽条儿了,届时会变成好看的大姑娘了,到时……」也该嫁人了。 如此一想,心中怅然。 他和妻子柳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柳氏是恩师的女儿。父亲不喜他们生母,连带的也迁怒上他和大哥二人,除了老四严祈安外,根本不管他们这些儿女,唯有祖父不偏不倚,但祖父最看重的唯有大哥严祈华,他反而是夹在后面顺带的。他自幼由祖父领着拜在恩师柳翰林门下,与妻子柳氏相识,后来恩师去逝,留下孤儿寡母,待得柳氏及笄后,他便排除万难娶了柳氏。虽然家人最后同意这桩亲事是因为他此举赢得了好名声,在士人中颇有声名,不忘恩师,但在他心里却是真心实意想娶柳氏,夫妻俩也算是情投意合。 他们成亲至今已有十年,却只有一女,心里说不盼个儿子是假的,只是无论和妻子如何努力,也不见消息,便也有些泄气,将所有的宠爱倾注在唯一的女儿身上。可是也因为无子,便要受到家人的责难,往他身边塞人,他却是不乐意的。 因严祈文身上还有孝,倒是不好带女儿去逛热闹的市集,带她走了两条街后,便又回到马车上。马车在那些热闹的街上慢慢驶过,只让阿竹偷偷掀车帘过个眼瘾,然后车头一转,便将她带到了香山的净水寺。 第八章 净水寺香火并不旺,平时香客也并不多,不过这里的素斋却十分有名,严祈文今日便带女儿过来尝尝斋食,也算是对小丫头有个交待了。阿竹虽然更喜欢热闹的市井,但也知道老爹身上还有孝,还是谨慎些儿的好。 严祈文自幼在京中长大,对这里可谓是熟门熟路。小厮严顺早已派人去寺里打了招呼,待他们到了净水寺时,便有小沙弥出来引他们入寺,直到一处桃花开得正好的院子里,来到一间简朴的香房中。 香房里已经摆好了素斋清茶,正好是午时,肚子有了些饿意,父女俩饱了个口服。 净水寺的素斋素来有名,阿竹原不懂素菜能做成什么天下美味,但当吃了净水寺的素斋后,由衷地佩服古人的智慧及手艺,花样百出,是她所难想象的,倒也算是开了回眼界。 「这笋子是取山上最嫩的春笋,春雨之后长得正适合的时候,便让人挖出来。」严祈文为女儿科普,「净水寺的大师用了特殊的法子将春笋腌制保鲜,既保留了春笋的鲜,又添了些别样的味道。还有这道春雨如丝,用的是十种素材……」 阿竹听得认真,这些都是见识和学问,是她急需要学习的。古今文化差异太大了,并非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就能横行异世,若不仔细点,说不定哪天说错了话,徒惹笑话,特别是她这种出身,更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了。 用完膳后,便有一位小沙弥告诉他们,住寺静圆大师请严祈文去讨论佛道。 阿竹并不奇怪,她爹还是个佛门信徒,虽然未出家为僧,但每每沐休时,都会去寺里大师讲佛或与那些大师论佛,如此也造成了他在女色上的清心寡欲。 严祈文见阿竹先前吃了个小肚子突突的,怕带她去听不懂又无聊,便让严顺带阿竹去桃林里看桃花消食,净水寺素来安全,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阿竹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个小孩子让父亲有点养孩子的乐趣吧,于是乖巧地和严顺去逛桃林去了。 进了桃林,阿竹果然被那芳菲满人间的景致给吸引了,来到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所不能想象的风景可以欣赏,这是让她最感动的一件事情。 阿竹走在桃林中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一路张望着,却不料前头来了个人,差点撞了上去。 「胖竹筒!」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这特殊的称呼让阿竹想到了一个人,仰头看去,果然看到穿着一袭便衣的清俊雅治如唯美的风景般的少年。 她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她还以后,自那次分别之后,自己这辈子估计会很难再见他了,就算见到,也因为身份之别、男女之别,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会在这净水寺里瞧见他。 原本清俊淡漠的少年不知怎么地,一下子便笑开来了,仿佛吹皱了一池清水,笑得极清新雅治,瞬间从高冷男神范儿变成了亲切大哥哥模式,眉眼乌黑如墨,更衬得他肤色如美玉般润泽。 阿竹有些紧张,也有些僵硬,特别是这少年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时候,总觉得那种眼神怪怪的,下意识想要后退,发现自己一条麻花辫子不知何时被对方揪着,头皮吃了一痛,不敢动了。 陆禹放开她的小辫子,然后捏了捏她白白嫩嫩的小胖爪子,笑道:「走,本王带你去喝桃花酒。」 阿竹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拎着走了,只能苦逼地回头看向严顺和何泽等人。严顺得知眼前清贵的少年是端王后,便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何泽抬头望着桃花,心想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看,明年估计会有很多桃花酒,严姑娘您就牺牲一下自己吧。 到了桃花林间的凉亭,那儿已经备上了净水寺特有的素斋和酒水,桃花酒算不得酒,只能称得是特制的花酿,味道如青桃般清香,入口微甜。 陆禹亲自给她倒了杯桃花酿,像大灰狼一样引诱她。阿竹好汉不吃眼前亏,很听话地喝了一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抬头便见少年支着下巴看她,那眼神怪怪的。 「胖竹筒这些日子在做什么?」陆禹倚着栏杆端着酒杯自饮自酌,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关心个晚辈。背后是漫天桃花纷飞,清俊秀雅的少年宛然成了这满天桃花中的点晴之笔,竟然美得如梦似幻。 如此视觉之美,自然极让人饱了回眼福。不过想到他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阿竹就有些蛋疼,她正牌的爹就在隔壁香房和净水寺住持论佛呢。不过自己的日常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将守孝的日子说了一遍,连她自己都觉得凡善可陈,没啥乐趣。 偏偏陆禹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方道:「胖竹筒,本王虽与你无师徒之缘,却也教导过你些时日,若是谁欺负你了,给本王狠狠地打回去,若打不回去,你可不要说你认识本王。」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阿竹腹诽道,哪有人会教个小孩子打架的,更不用说她还是个女孩儿,传出凶悍名声可不好。她爹娘会哭的,真的会哭的! 「乖啊,需要本王给你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作打手么?」 「……不用了。」他以为他是黑社会么? 果然,她的拒绝得来的是一只玉质般雕琢而成的手捏住胖脸,捏得她泪眼汪汪。 阿竹小心地蹭了下屁股,离他远一点,没话找话说:「王爷今日怎么在这里?」 「嗯,来找静圆大师蹭吃蹭喝,和胖竹筒一样呢。」 才不一样!阿竹对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没辙,想也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如此简单,便闭嘴不言。 严祈文过来寻阿竹时,陆禹已经给阿竹灌输了一番暴力学离开了。 阿竹木着脸,决定陆禹先前教她的那些还是不要告诉父亲了,父亲希望养个萌娃,可不想要个凶残萝莉。 高顺倒是如实地向主子禀报了刚才遇到端王之事,严祈文对端王极有好感,这好感是建立在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之上,是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问了下,知道端王叫阿竹去吃了些茶点后,便放下了。高顺很想和主子说一说端王要将姑娘教成凶残萝莉的事情,只是看到严祈文的不在意,阿竹也频频向他使眼神,只得闭嘴不言。 父女俩在净水寺门前买了些小玩意儿,便坐车回府了。 刚回到府,恰巧遇到也方拜访友人回府的严祈华。 阿竹对这位看起来很严厉的大伯有些亲切,盖因这些年来,她爹娘能安安稳稳地到江南富庶之地上任,也全赖于他在京中打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或者说,严祈华对这位胞弟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严祈文生平最是敬重于他,使得阿竹对这位大伯也十分敬重。 「大哥。」 「大伯安。」阿竹笑着请安,声音是孩子特有软糯。 严祈华看向阿竹的目光微缓,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严祈文道:「你们方才出去?」 「是啊,去净水寺与静圆论佛。」 严祈华颔首,想到想又道:「下个月是西府二叔的寿辰,虽说因为孝期问题并不大办,但咱们晚辈也不能失了礼,你便过去送份寿礼过去吧。」 严祈文忙应下了。现在东府严家虽然严老太爷还顶着靖安公的身份,但却是个不喜庶务的,先老太爷去逝后,便由严祈华当了家。这也是先老太爷和严太夫人嘱意的事情,幸得严祈华得先老太爷的精心教养,虽然事出突然,家族的庶务也极快上手。 辞别了严祈华后,两人正欲要回院,又被春晖堂的方嬷嬷叫了过去。 方嬷嬷是严太夫人的心腹嬷嬷,伺候了严太夫人一辈子,严家上下对她都十分敬重,听得她来传严太夫人叫严祈文过去时,严祈文也不推托,牵着阿竹的手过去了。 「二老爷这是带三姑娘去哪儿呢?太夫人好一阵子前就唤人过来找您了。」方嬷嬷笑问道。 严祈文笑道:「去了净水寺。祖母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方嬷嬷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儿天气好,老夫人与太夫人说了些话,太夫人想起二爷了,叫您去说说话呢。」 方嬷嬷这不似回答却似回答的话让严祈文冷了脸,接着便无话。 到得春晖堂,严老夫人并不在,只有严太夫人。 父女俩请了安后,严太夫人将阿竹唤到跟前,抚了抚阿竹的脸蛋,满意地对严祈文道:「竹丫头的脸色好了许多,柳氏将她养得好。」 严祈文只是笑了笑,说是应该的。 第九章 然后严太夫人又问阿竹这些天和嬷嬷学了什么,喜欢什么,今儿去了哪里,阿竹软声软气地答了,严太夫人让人拿了些窝丝糖,让丫鬟带阿竹去隔间玩耍。 阿竹却抱着窝丝糖,像只肥兔子一般蹿到了她爹身边,一副孝女的模样道:「阿爹,吃糖。」然后怯生生地对严老夫人道:「曾祖母,阿爹也一起吃。」 严太夫人和蔼地点头,便见着那肥肥嫩嫩的小曾孙女直接窝在她爹怀里,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边吃糖边瞅着自己。想来一个刚到六岁的女孩儿也不懂什么,严太夫人便歇了让人将她带去隔间。 严太夫人询问了严祈文的生活起居,宛若关心孙子的慈祥祖母。祖孙俩说了会子话后,严太夫人感慨道:「你们兄弟几个我都不操心,唯有操心你,眼瞅着你们也很快出了孝,届时便让老大走动,将你调回京里罢。」 严祈文听罢忙道:「回不回京孙儿并不急,倒是在外边也历炼了一翻,见识不少,方知道以前在京里只有死读书,很多世间事不懂。」 「你这孩子,咱们严家也不只靠你一个,在外八年时间也足够了,是该回来帮你大哥了。」 严祈文想了想,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面上笑了笑。 严太夫人年轻时骨子里是个要强之人,现在年老了,又经了许多事情,菱角已经磨圆了,看着他和蔼可亲,但那种强势却仍是留在骨子里,见他听进了她的话,心里十分满意,又看了眼边吃糖边瞅她的阿竹,说道:「你膝下只有阿竹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 严祈文不说话了。 严太夫人也不说话,端过方嬷嬷递来的茶慢慢喝着,一时间祖孙二人竟是无语。 半晌,严太夫人突然问道:「竹丫头,想不想有个弟弟?」 阿竹天真无邪地道:「娘亲会给阿竹生弟弟的。」 严太夫人瞅了眼表情平静的孙子,终究没有说什么,便让他们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后,方嬷嬷拿美人捶为严夫人捶着腿,笑道:「二老爷是个至情至性的,二夫人也是个有福的。老夫人只是他们继母,也管不着二房去,姑娘何必去趟这浑水?」 方嬷嬷一辈子未嫁人,从幼年时期就跟着严太夫人至今,也唯有她方会在私底下唤严太夫人一声「姑娘」,有什么话也是直说,从未避讳。 严太夫人道:「我自是不想管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老大媳妇(大钟氏)是续弦,又是个急性子,与其让她冒冒然出面去惹毛了祈文,不若我作个姿态。祈华和祈文自幼不得他们父亲看重,母亲缘又薄,这兄弟俩极好要,祈文稍有委屈,祈华便不动声色地折腾那些欺辱祈文的人,爱护非常,我可不能让老大媳妇又去自讨苦吃,弄得这个家乌烟瘴气的。」 「姑娘如此想极好,怕只怕他们皆不能体悟姑娘的苦心。」方嬷嬷心疼地道,自从先老太爷去逝后,太夫人也算是没了主心骨一般,每日没滋没味地活着,让她看得极是惊心,就怕严太夫人哪天想不开随了先老太爷而去。 严太夫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阿竹以前就知道母亲一直未孕是父母心头的一桩沉重事,为此柳氏不知道试了多少生子偏方,可是就是没有消息,有一次折腾得狠了,吃了那什么土方法的生子偏方,竟然一下子折腾得药物中毒,吓得严祈文再也不敢对妻子怀孕一事流露出任何的表情,反而将阿竹更加疼爱,一副有阿竹就满意了的模样。 阿竹觉得,父亲虽然未死心,但对于妻子再孕也没了想法,若只有一个女儿,也将她疼到骨子里。所以他不纳妾不畜婢,连通房都没有,后院干干净净,堪称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 只是以前他们都在外地,一家三口十分简单,那里没有长辈,由着夫妻俩自己作主,现在回到京以后,又导致了问题重演。 阿竹叹了口气,小手用力握了握父亲的手,无方言地安慰他。 两人回到了他们院子,便见柳氏房间的庑廊前站着两个长相标准妩媚、体态风流婉转的年轻女子,虽然是丫鬟打扮,但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轻佻味儿。 严祈文的脸色有些黑,目不斜视地抱着阿竹进房,全然无视了两个丫鬟的请安。 屋子里,柳氏正在与刘嬷嬷安排今晚的晚膳菜单,看到父女俩回来,便笑着让丫鬟端来桂圆汤给他们。 父女俩仔细看了柳氏,发现她面色红润,心平气和,方放下心来,同时喝起桂圆汤来。 「那两个丫鬟是老夫人打发过来的。」柳氏轻描淡写地道:「老夫人说,咱们匆忙回京,伺候的人手不够,先安排两人过来服伺。」 服伺什么?恐怕是等她爹除服了,马上就让他直接收房了吧?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 阿竹喝了汤后,嘴也不抹,噔噔噔地扑到柳氏怀里,嫩嫩地问:「娘,咱们这儿已经有很多丫鬟伺候了,少她们两个也不要紧。如果收了她们,是不是要用咱们的银子养她们?还是不要了吧,养了她们,阿竹以后的嫁妆又要薄了。」 严祈文差点喷了,桂圆汤呛到了鼻孔里,咳得他惊天动地。 柳氏吓得忙拍他的背,手忙脚乱地为他顺气。 阿竹无辜地看着自己家老爹,对了对手指,决定以后还是说话矜持一点儿,免得老学究的父亲又要呛到。 待严祈文顺过气后,柳氏第一个训斥阿竹:「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说这种不知羞的话,吓着你爹怎么办?外一传去出,倒要说咱们不会教女儿了……」 严祈文见阿竹委委屈屈地缩着肩膀,顿时又忘记先前自己呛着的事情,忙护着阿竹道:「这可不对了,咱们阿竹先前说得对,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都往咱们房里放,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呢,就算她们的月例是从公中出,可是这也是张嘴吃饭,老夫人赐下的,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苛待了她们,怪没滋味的……」 喋喋不休地一翻解释后,柳氏啼笑皆非,反而被这对父女弄得好笑又好气。 最后,柳氏问道:「那夫君您说,如何处置她们?」 「先晾着,反正我要为祖父守孝一年,老夫人也不能逼着我吧?等出了孝后,便寻个理由将她们领回去给老夫人。」 这不是活生生打严老夫人的脸么?柳氏有些迟疑,阿竹却暗暗拍手叫。 在严祈文的一通偏帮下,柳氏忘记了阿竹先前的举动,等以后再想起时,阿竹已经有了借口如何忽悠她了,倒也不是问题。 过了一个月,已到了暮春之时,天气转暖。 到了西府二老太爷的寿辰,严祈文带了阿竹去给西府二老太爷祝寿,这是阿竹第一次去西府,西府的人丁比东府兴旺,单是与阿竹同辈的严家子弟便有五六十人,阿竹认人认得眼花缭乱。 因在孝期中,只是简单的全家人吃了个饭,也没有什么席宴或者请戏班子来唱戏,甚至连酒乐也没有,严祈文过来,仿佛只是带阿竹过来认认人的,如此倒也不用担心落人口实。 严祈文在前厅与西府的男丁们叙话,阿竹被带到了后院,一堆女人围着,拉着她说话,得了一堆见面礼。 西府中身份最高的女眷便是西府二老夫人,阿竹要叫二祖母。等阿竹磕了头后,二老夫人便拉着阿竹的手说话,和蔼地问她平日吃了什么东西,读了什么书,身体怎么样了。 西府的人都知道年前她遇袭时生的那场大病,养了一个冬天,养了一身肥肉。 「这孩子长得真是壮实,不像我们府里的那些姑娘般羸弱。」 听到严二老夫人的话,在场无论是年轻的或是中年的媳妇,都忍不住捂着帕子笑起来。阿竹心里无奈,到底有毛好笑的,她这样才健康,那种为了什么弱柳扶风之美,硬生生地节食、一副亚健康的女人才是傻瓜。而且她以后会抽条儿,会变瘦的! 不过严二老夫人却极喜阿竹这胖萌胖萌的样子,搂着她不放,比对她亲孙女还要亲。阿竹觉得这原因一定是严二老夫人骨架比较大,已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可是看着却比同龄的妇人要高大许多,无论她如何节食都没办法像普通的姑娘一般纤弱如风。 于是阿竹也待严二老夫人十分亲热,糯糯地说着:「二祖母,娘亲说,要多吃些才能健健康康,能吃就是福……」 第十章 「对对对,能吃就是福,咱们竹丫头说得在理。」然后对坐在她旁边的一名女童道:「鹊丫头,你三姑姑说得对,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不吃那样不吃饿着自己了。」 那女童比阿竹还要大一岁,辈份却小了一辈,听到严二老夫人的话,下意识就看向室内的女眷,发现众人的表情,心里也不以为然,不过仍是笑眯眯地附和道:「知道了,曾祖母说得对,鹊儿以后会吃多多的,陪曾祖母吃很多饭。」 一席话说得既孝顺又不落人口实,逗得二老夫人笑呵呵的,连带阿竹也多瞅了她几眼,小姑娘回眸看她,抿着唇笑得斯文。 见二老夫人笑呵呵的,一副开心的样子,其他人互觑了一眼,同时笑了笑,待阿竹十分亲切。 阿竹在内院哄着严二老夫人,外院中严祈文与西席的堂兄弟们以茶代酒喝着聊天,却没想到会听到西府的一桩隐而未宣的喜事。 这事西府是想要告诉东府的,不过因为还在孝期中,不宜声张,两位老太爷素知东府严老太爷的德行,更不好派人去说了,今日严祈文过来,恰好与他诉说。 「陛下嘱意桃丫头为周王妃?为何如此突然?」严祈文吃惊地道。 严二老太爷和严三老太爷互相看了眼,面上有些尴尬,还是严二老太爷说道:「这事还是宫里的惠妃促成的呢。」 严祈文所说的桃丫头是西府三老太爷嫡长子所出的长女严青桃,是阿竹同一辈的堂姐,去年已经及笄,二月时曾孙辈的出了孝,也正好可以说亲了,而惠妃则是严二老太爷嫡长女。西府人丁兴旺,与严祈文同辈的堂兄弟就有十来个,更不用说与阿竹同辈的兄弟姐妹了,严祈文想了很久才理清桃丫头是哪个。 惠妃在平承二年时入的宫,在先严老太爷还在时,靖安公府也极为显赫,惠妃一朝进宫,即被封了嫔,在一段时间内深得皇帝宠爱,很快便又晋升为四妃之一的惠妃。只是帝王之爱却是不长久,加之她进宫至今已有十八载,未曾诞下皇嗣,虽然封了四妃之一,却不显眼,现在只抱养了个皇女在膝下抚养着。 严祈文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说道:「娘娘是何意?咱们严家并不再需要出个皇子妃了。」 严二老太爷不禁道:「这事说来凑巧,新年的时候,宫里的贵人们凑到一起说话,娘娘只是提了下,没想到皇上会听进去了,真的考虑咱们家丫头。娘娘心里也后悔,但也不好说什么。」 严三老太爷道:「咱们家姑娘都是好的,若不是东府的姑娘年纪还小,指不定这王妃之位就出自东府了,倒是有些可惜。」虽说着可惜,但面上却有些得意。 东西两府分家也是这十年间的事情,暗地里隐隐地较量着,特别是严老太爷不着调却能继承靖安公府,两位老太爷心里都不服气,觉得他们父亲偏心,奈何当时他们父亲以礼法为由,上了折子直接将爵位传了严老太爷,让他继承靖安公府。 严祈文暗暗观察两位叔父的表情,心中一叹,明白了祖父曾经的担忧。严家经过百年辉煌,已经不宜再卷入皇家那笔烂账去了。 「圣旨未下,也不好声张,上回你二婶进宫探望娘娘,才得娘娘暗中透露的。」严二老爷道:「过些日子,娘娘指不定会宣咱们家姑娘进宫,娘娘打算给养在她身边的福宜公主寻个伴,想在严家挑个与福宜公主同龄的姑娘。」 严三老太爷又笑道:「祈文啊,我们先前也听说你家竹丫头回京路上遇袭一事,幸亏碰到了端王相救,不然她一个小娃娃,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竹丫头今年六岁,和福宜公主正好同龄呢。」 听出他们言下之意,严祈文脸色有些僵硬,嗯嗯啊啊地应着。 在西府一直呆到了未时,严祈文方携阿竹回东府。 方回府,严祈文让人送阿竹回柳氏那儿后,自去寻严祈华说话了。过了一会,兄弟俩便又联袂去了春晖堂。 严老夫人听到那兄弟俩非早非晚的去探望太夫人,瞬间雷达全开,也携了儿子柳祈贤跟去了。心里同时有些惴惴不安,先前她以二房人手不足为由,弄了两个丫鬟过去给柳氏使唤,一是为了膈应柳氏,二是安插自己的耳目,三是想要败坏严祈文的名声,可惜二房却一直未有动作,那两个丫鬟还真是在那里当起了粗使丫鬟来,让她既无奈又十分可惜,觉得柳氏果然是个蠢鲁的。 阿竹不知道春晖堂今日又有一场好戏可看,可惜大夫人高氏手段了得,硬是将靖安公府整治得妥妥当当,以她一个小娃娃,并不需要掺和进去。 阿竹刚回到母亲房里,和她说了西府的见闻,待稍晚一些,便又见春晖堂的丫鬟笑着过来,请了安后说道:「听说三姑娘回来了,太夫人正念着三姑娘呢。」 柳氏听罢,忙帮阿竹打扮一翻,让人带她去春晖堂。 阿竹来严太夫人房里几回了,对这里十分熟悉,严太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她的屋子里总是准备着小孩子喜欢吃的饴糖,府里的孩子都喜欢过来给她请安。阿竹虽然并不那么爱吃糖,但也欣然接受太夫人的好意。 春晖堂很平静,只有太夫人一人。阿竹给太夫人请了安后,太夫人便拉着她笑道:「竹丫头今日去西府好玩么?见了什么人啊?和姐妹们相处可好?」 阿竹伶俐地一一回答了,没有丝毫隐瞒。 等她吃了两块松子糖后,严太夫人终于让人将她送回柳氏那儿。 阿竹摸摸荷包,觉得这些大人拐弯抹角地问个小孩子话也真累,直接问不好么? 不过这种感叹在晚上睡觉时,她听父母壁角的时候,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惠妃娘娘想要让阿竹进宫给福宜公主当伴读?」柳氏压低的声音有些惊慌。 严祈文的声音也有些抑郁,「恐怕是的。端王先前送阿竹回府一事并未隐藏,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你也知道端王是皇子中年纪最幼的,十分得皇上喜爱,难有皇子出其风头。皇后无子,人人皆盯着这太子之位,不管那位置将来是谁的,都能让那些皇子斗成乌鸡眼,端王虽非嫡非长,却占着宠爱,难保皇上不会……」 「这……这,阿竹若进宫的话,岂不危险?」柳氏十分着急,骇然道:「娘娘难道也想给严家弄个从龙之功不成?」 严祈文不说话。 室内长久的沉默,让阿竹有些装不下去,偷偷翻了个身,柳氏听到声音,忙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背。 半晌,又听严祈文道:「就怕不只是如此!」 「咱们只有阿竹一个孩子,妾身并不赞成她进宫给公主当伴读。」 严祈文也道:「我也不赞成。不过这事情还是先观望一下,看看大哥怎么决定再说。你先不要透露出去,特别是老夫人那边。」 她也晓得其中轻重,忙应下了。 然后严祈文又有些不高兴地道:「今日老夫人又去太夫人那里闹了一场,后来太夫人叫了阿竹去问话,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难道……」声音越发的不高兴了。 老夫人惯会来事的性格柳氏也知道,没有搭腔。 阿竹坐在绣墩上,支着小胖手看着院子里那一丛开得正灿烂的玉兰花,身后是严青兰欢快的笑声,丫鬟婆子们守在旁边伺候着。 严青梅正在看琴谱,她最近和府里请的一位琴娘学琴,颇有心得,若是专攻此道,将来成就不凡。严青兰原本也闹着要学的,钟氏溺爱她,但那琴娘是大夫人高氏娘家送来的,还用了个极正当的名头,不好开口,便闹到了严老夫人那里,大夫人高氏便让琴娘将四个女孩都教了,结果严青兰又怕疼,不肯再学了,最后坚持的只有严青梅。 阿竹回京途中被陆禹蹂-躏过一阵子,不知怎么的,便也研究起棋来,她觉得自己若不学好棋,以后估计会很惨,这种直觉让她对学琴没什么兴趣便没有再学了,整天有空就捧着棋谱来看,为此严祈文为她找了很多稀有和棋谱。 严青菊是个小透明,严青兰自己不学琴,也威胁着她不许学,最后只能含泪地应下了。 阿竹看到严青菊那副小白花受气包的样子,实在是想叹气,看不过眼时,便也随便搭把手不让严青兰将她欺负太过,倒是让那小姑娘私底下十分仰慕她,偷偷和她示好了几回。 只有四个姑娘的靖安公府还是很平静的,不过等过些日子,宫里传来消息后,估计会平静不下来吧。 第十一章 正想着,却见静华斋伺候的婆子领了管事嬷嬷进来,告诉正在学习或玩闹中的几个姑娘,让他们去春晖堂。 严青兰一听,欢呼一声,叫道:「是不是曾祖母那里又有好吃的糖了?」 严青梅秀眉一拧,说道:「二妹妹注意言行。」 严青兰朝她扮了个鬼脸,哼了一声。 她对这位端庄又老成的大堂姐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连带和她较劲都觉得无趣,原本以为阿竹回来多了个可以欺负的,但在上回被阿竹刺激过一次,不知怎么地,反而畏惧起她来,只有严青菊才是最好欺负的。 「嬷嬷,是不是家里有客人来了?」严青梅慢条斯理地问道,见阿竹要爬下秀墩,忙伸了手扶着她,免得她短手短脚的,不小心摔着。 阿竹甜甜地笑着道了声谢,虽然这位大姐姐很严肃,但只要摸清她的脾气,是位极好相处的姑娘。 「是啊,老夫人和三夫人的娘家嫂子来了。」 严青兰更是听得眼睛发亮,忙要朝春晖堂跑去。 严老夫人大钟氏出身伯府,是永定伯府的姑奶奶,而三夫人小钟氏同样也是永定伯府的姑奶奶,当初严祈贤的婚事,是严老夫人一力要求娶娘家的姑娘,先老太爷和太夫人被她闹得不行,最后聘了小钟氏。 到了春晖堂,发现这里十分热闹,严家几位夫人都在。 此时,太夫人正和一位五旬妇人说话,妇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媳妇,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丁香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玉佩,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眉眼和顺,看着就是个性子温和的小公子。 「哎哟,这就是府里的四位姑娘么?都是俊俏的可人儿。」那五旬妇人笑呵呵地说,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不过看到一身肉乎乎的颇有份量的阿竹时,顿了一下。 四个姑娘依次和客人见礼后,严青兰早已欣喜地跳过去,搂着那中年妇人的一边手娇笑道:「外祖母,您来看兰儿么?」 永定伯夫人笑呵呵地抱着严青兰,而大夫人高氏也笑着对梅竹菊三个姑娘道:「这是永定伯府的公子祺哥儿,也算得上是你们表哥。」这是特地为阿竹介绍的,阿竹并未见过他。 三个姑娘都叫着表哥,小正太钟祺赶紧回礼,认认真真的模样,极讨人喜欢。 很快孩子们又被叫到隔间去玩耍吃点心了,四个女孩子加一个长得漂亮的男孩子,这组合实在是怪异。 阿竹坐在严青梅旁边,小肥腿无法着地,在凳子上一晃一晃的,悠然地看着严青兰熟稔地拉着那男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心说这倒像是青梅竹马的组合,也不知道严青兰长大后,小钟氏会不会将她嫁回娘家。 「兰妹妹,这位是你们家的妹妹么?以前没见过。」钟祺笑问道。 严青兰没什么兴趣介绍阿竹,只道:「这是三妹妹,三妹妹年前刚和二叔他们回京,你自然没见过。」然后凑近他,压低声音霸道地道:「不准你和她说话!她那么胖,压都压死你!」 钟祺今年已经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早已晓些事儿了,严青兰那句「压都压死你」让他一张白晰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偷偷地看了阿竹一眼,见她胖乎乎的,却显得憨然可爱,也不知道为何严青兰不喜欢她。不过他脾气素来极好,只是笑了笑,没将严青兰霸道之语放在心上。 因钟祺到来,严青兰连跟班都不要了,便拉着他到旁边玩耍,严青菊腼腆地蹭到阿竹身边,怯生生地唤道:「大姐姐、三姐姐。」 严青梅朝她点头让她坐下,询问道:「听四婶说,你近来开始学画,学得怎么样了?」 严青菊腼腆地道:「还在学基础,先生说,要先练好基础才行。」 严家女孩子虽然不用去族学,但所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少,除了跟教习嬷嬷学规矩及礼仪外,还请了位女先生教她们琴棋书画,闲时还要跟母亲学习管家女红等,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 严青梅小小年纪却是个博学的,当下便和她讨论起丹青来,给她指点了一些学习的诀窍。 阿竹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偶尔插口几句,三人一时间聊得容洽。 等永定伯夫人和其媳妇携钟祈告辞离开时,严青兰依依不舍,拉着钟祺的手几翻叮嘱他有时间要到家里来玩,钟祺好脾气地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要忙着学习呢,哪有时间陪着个女孩子? 其他人看着不由好笑,倒是严老夫人暗暗皱了下眉头,看了眼三夫人钟氏。钟氏正看着女儿笑,没有发现婆婆的眼神,大夫人高氏看到了,尔后一想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怕是嫌弃自己娘家现在式微,并不愿意将来将兰丫头嫁到永定伯府吧。 三房现在有三个孩子,两个嫡出一个庶出,严青兰是唯一的姑娘,又是嫡出,长得也端丽,严老夫人希望这嫡亲的孙女将来有个好前程,最好将大房二房的梅竹都压下去,自然瞧不上眼自己娘家的侄孙了。 阿竹见没自己什么事,便也辞别了姐妹们,柳氏一起回去了。 待得晚上,听父母的壁角才知道,原来今日永定伯夫人带孙子上门来,是想要将钟祺送到严家族学里学习。这倒是无可厚非,严家虽是京中的勋贵之家,祖上却是耕读传家,历代族长都重视子弟的学业,使得严家族学在京中一带颇有声名。 知道不关自己的事情,阿竹淡定地将那位钟表哥的事情放下了。 过了两天,阿竹便在自家花园里见到了被严青兰硬拽到花园里玩耍的钟祺,便知钟祺已经住到严家来了,现在已经在严家族学里挂了名。 虽然有钟祺转移了严青兰的目标,严青菊便成了个没人管的小可怜,反而成了阿竹的跟班了。阿竹对着那小媳妇的脸,顿时有些胃疼,很想让她去当严青梅的跟班,但看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又算了,权当多照顾个小屁孩。 阿竹正领着严青菊吃着柳氏让人给她们做的奶油松酿卷酥时,前院伺候的管事婆子来了,抿唇笑道:「二夫人,宫里来了位内侍大人,大老爷让三姑娘到正厅去。」 柳氏脸色微变,很快便笑道:「知道了,我给她们洗漱下,便让人带过去。」 等嬷嬷离开后,柳氏忙指挥着丫鬟给两人漱口洗脸,又整了下衣服,便让刘嬷嬷领他们去了大厅,对阿竹一直拽着严青菊的行动视而不见。 严祈华夫妻正在接待着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二十出头,声音尖尖的,正是宫里来的内侍。 那内侍见到阿竹牵着严青菊的手走进来,便笑起来了,恭维道:「贵府的姑娘都是好的,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妹妹了。」 大夫人含蓄地笑了笑,阿竹比严青菊还长几个月,可是却矮她半个头,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等大夫人介绍完了两人后,那内侍有些诧异,多瞧了阿竹两眼,又笑道:「是个可爱的姑娘,娘娘十分挂念三姑娘呢,年前听说三姑娘回京遇袭之事,急得不行,后又因姑娘们都有孝在身,不好召进宫去,现下看三姑娘如此康泰,娘娘也放心了。」 严祈华说道:「让娘娘挂心了。」 那内侍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严祈华去送他,大夫人看着两个女孩子,见青菊怯生生的,不禁有些头疼,再看阿竹一副肉包子打狗的淡定样,更头疼,便道:「宫里的惠妃娘娘十分挂念你,过两日会让人带你入宫。」 阿竹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并不吃惊,却有些淡淡的担心。 这下子她家帅爹爹估计真的要跳脚了。而且,去了宫里,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端王。 宫里的惠妃娘娘派内侍过来要接阿竹入宫的事情很快便在靖安公府传开了。 严老太爷在书房里逗着一只八哥,听罢又确认了一回,然后抚须笑道:「阿竹是个好的,你拿我库房里的那匣子寿山石挑几个给她玩耍。」 管事笑着下去了。 严老夫人房里,钟氏正在小意伺候着老夫人,婆媳俩听到这事,皆忍不住一愣。 老夫人吃惊地道:「娘娘不抬举西府的人,怎么会抬举东府的一个小丫头?」说罢,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咱们兰丫头可比竹丫头有出息多了,也不怕竹丫头那模样进宫伤着了贵人的眼睛。」 这是赤果果地讽刺阿竹胖呢。 倒是钟氏脑子比较灵活,想了想,忍不住道:「莫非是因为年前的事情?」 「什么?」 第十二章 见老夫人一脸糊涂样,钟氏心里叹息,这位姑母兼婆母,人看着精明,实则是个糊涂又无用的,斗了一辈子,也没捞着什么好处。若非定伯公府式微,父亲也不会将她嫁到靖安公府来,而且凭她的才貌,随便嫁个勋贵之家作宗妇也是使得的。 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面上仍是和顺地道:「自然是竹丫头遇袭之事,后来得端王相救,亲自送回来,这事谁人不知,都说竹丫头得了端王另眼相待呢。宫里的惠妃娘娘怕是以为端王真的对竹丫头另眼相待,所以想要讨好端王呢。」 老夫人听罢,心里也一阵不舒服,觉得外头那些人也是听风就是雨,也不瞧瞧情况,若端王真的抬举一个小丫头,何至于都快过了半年,也未见他同谁提起过阿竹? 想了想,仍是不甘心地道:「明日我去太夫人那儿,看看能不能换兰丫头进宫,给公主当伴读也是一种殊荣,竹丫头那么胖,已经攒够福气了,换咱们兰丫头攒些福气好了。」 「……」 钟氏差点喷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夫人,敢情阿竹被养得太好了也是一种罪? 傍晚,严祈文访友回府时,便听说了宫里来人,及自己女儿还被带去相看的事情,顿时一肚子火气地跑到严祈文的书房,和他抱怨起来。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就算关心阿竹遇袭受伤,这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太迟了?若是惠妃娘娘要抬举严家,西府的姑娘多得是,用得着挑我的阿竹么?」 阿竹那么小的孩子,进了宫还不是给宫里的那些人吃了?而且进宫后,便住在宫里,一个月才回家住那么两天,这对于个女控爹来说,实在是太糟心了。 严祈华淡定喝茶,由他像只跳蚤一样在书房里蹦蹦跳,灯光下,脸上的法令纹为他添了几分严厉,不见丝毫柔和。直到见他跳累了,方道:「阿竹进宫是不容改变的事情,明日让巩嬷嬷多教她一些宫中的礼仪规矩。你也别在她面前随便说,小丫头聪明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你去胡言乱语。」 严祈文暴躁的心被这一席话直接泼了个透心凉,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说道:「她还那么小,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若进去了,还不给人吃了?」 「让娘娘多照顾罢。」 「呵,娘娘多照顾?」严祈文嘲讽道:「不过是才听个风声,就马上以为要下雨了!不利用个彻底都算好了,还想要让宫里的人照顾?」 严祈华看了他一眼,为了家族,必须有所牺牲,这是他从小与祖父所学的庭训。不过这道理是无法用在严祈文身上,也幸好严祈文并非长子,不用挑起宗祧之任,方容得他任性胡来。 在自家大哥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严祈文恹恹地离开了。 刚回到房里,便见妻儿正等着他用晚膳,小阿竹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进房。严祈文心情复杂,见柳氏眉宇间也有轻愁,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 夜晚夫妻夜话,阿竹继续装睡听壁角。 严祈文安慰道:「你也莫担心,先看看宫里的娘娘之意,想要让阿竹进宫也不急于一时。等咱们除服后,你便随二婶入宫拜见娘娘,看能不能争取娘娘同意,换个人进宫。当然,我也去让大哥想想法子,将阿竹换下来,相信惠妃娘娘更愿意抬举西府的姑娘。」 柳氏突然说道:「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年前阿竹回来时引起的,关键还在端王身上。而且我也担心老夫人,她素来疼爱兰丫头,止不定也想让兰丫头进宫,若是认为咱们阿竹阻了兰丫头的福份就难办了。」 柳氏与他对视一眼,夫妻俩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以老夫人那种惯会来事的性格,也许会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嫡亲的孙女进宫吧。 阿竹激动了,她家娘亲是想要祸水东引?或者是放长线吊大鱼? 不管大人们如何想,第二日巩嬷嬷加紧了给四个姑娘讲解宫里的规矩礼仪,特别地给阿竹开了小灶。 严青兰可能真的听到自己母亲或祖母提过这事了,看着阿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怨怼的模样,几次想要说什么,都因为巩嬷嬷盯着,只能自己生起闷气来。 阿竹原本不想理她的,可谁知在傍晚巩嬷嬷授完课离开后,严青兰拦下了她,气呼呼地道:「别以为能进宫就了不起,你长这么胖,指不定会吓着宫里的贵人呢。说不定你明日去见了姑姑,姑姑可要被你吓着,再也不想见你了!」 严青梅拧起了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阿竹道:「二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我知道了,二姐姐是妒嫉我,我不会和二姐姐一般见识的。况且这是娘娘的恩典,我们领了便是了。」 严青兰涨红了小脸,气得就要抓她。阿竹只是长得肉乎乎的,却算不得胖子,小身子灵活无比,一下子蹿得老远,严青兰动作有些大,反而自己载了个跟头,摔得有些懵了,又见阿竹在前方正得意地看她,又气又委屈,哇的一声直接哭了。 众人一下子被她哭懵了,那些丫鬟婆子生怕被责骂,忙过去哄她,可是严青兰不依,坐在地上哭着道:「我也要进宫,我也要进宫……」 严青兰这一哭闹,直接闹到了太夫人那里。 严老夫人抱着抽泣的严青兰对太夫人道:「娘,您能不能给宫里娘娘递个话,明日让兰丫头一起进宫算了?」相信凭着兰丫头的伶俐和模样,可胖胖的竹丫头惹人怜爱多了,若是得了宫里哪位贵人的另眼相待那便更好了。 「闭嘴!」太夫人严厉地道:「宫里只说要接竹丫头进宫,没说要接她,难道她哭闹着要进宫,就让她进?这等娇纵脾气,若不好好改改,进了宫也只有被送出来的命!」 太夫人一向是和气的,或者说是懒得和蠢人计较。严老夫人嫁到靖安公府时,太夫人年纪已经大了,脾气收敛了很多,严老夫人作媳妇没被婆婆刁难过,所以在太夫人面前也有话直说。可是今天,太夫人这话却是生生打了她的脸,在这些媳妇面前被如此斥责,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钟氏脸色也有些发白,大夫人高氏和柳氏坐在旁边不说话,阿竹窝在柳氏怀里,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这一切。 太夫人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没什么事情就回你们的院子去歇息。」 严老夫人嗫嚅道:「娘,竹丫头先前害兰丫头摔了一跤,竹丫头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敬姐姐,若不好生教着,这性子左了,以后可怎么办?」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是为孙女教养担心的祖母。 柳氏沉默地抱着阿竹,没有出声。钟氏拧起眉,欲言又止。高氏冷眼旁观,心知此时沉默是最好的,心说柳氏倒是精明。太夫人最看重颜面,家和万事兴,老夫人这种明显是低级上眼药的话,自然让她不高兴,若是接了她的话辩驳,给太夫人留下坏印象,那才是蠢的。 太夫人目光犀利地看着老夫人,沉声道:「闭嘴,我不想听到这种话!」 老夫人被吓得马上闭嘴了,连带原本还在抽泣的严青兰也吓得忘记了哭,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见她吓着,心中微软,忍不住又看了眼乖巧地依在柳氏怀里的阿竹,说道:「伺候的婆子也说了事情经过,兰丫头作为姐姐,如此和妹妹计较,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说不懂爱护妹妹。以后你也别总是在兰丫头面前说三道四的,省得好好的孩子被你教坏了!」 老夫人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的,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又不敢吭声,只得灰溜溜地揽着也同样被吓得忘记哭泣的孙女离开。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高氏朝太夫人福了福身,带着钟氏柳氏等妯娌一起离开了。 阿竹乖巧地抓着柳氏的手,回头看了眼太夫人,心说太夫人是个明理的,希望她活得长长久久的,也好压制住不着调的老夫人,不然这个家还真是要乌烟瘴气的了。 晚上,严祈文夫妻俩夜话,严祈文听了这事,冷笑道:「她素来是个不省心的,却又没什么手段,也不知当初父亲为何硬要娶她进门。想来经过这事,她会有一段时间消停了。」 这话说得太不孝了,可见严祈文心中对同样不着调的父亲也是有怨气的。 柳氏拍拍他的手作安抚,不好评论长辈行事。 很快便到了阿竹进宫的日子。 第十三章 除了阿竹外,进宫的还有西府的二堂姐严青桃。原本她们应由二老夫人带进宫的,只是二老夫人身上有孝,怕冲撞宫里的贵人,便只能作罢。 一大早,阿竹便被柳氏精心打扮了一翻送到了西府。二老夫人笑呵呵地摸摸阿竹脑袋上的双丫髻,瞧了瞧后,让大堂伯母拿了串惠妃娘娘赏赐的珠花过来,插到双丫髻上,珠花缀着粉色的流苏,沿着她的脸颊伏贴而下,明润的珍珠衬着她嫩红的脸蛋,可爱非常。 「桃丫头,到了宫里,你可要照看好竹丫头。」二老夫人说道。 严青桃年方十六岁,正是少女最美好的花样年华,不用特意上妆便能展现她最好的颜色,一张瓜子脸配上羞涩的笑容,纤姿袅袅,亭亭玉立,如一朵风中摇曳的桃蕊,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十分符合这年代的审美潮流。 「祖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竹妹妹的。」严青桃牵了阿竹的手上了马车,声音温柔,嚼字斯文。 阿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捏了下自己的手腕子,这么柔弱的姑娘她怕自己胖胖的和她坐在一起将她挤出去了。据说这位三堂姐是西府所有姐妹中颜色最好的姑娘,而且性情柔顺温婉,谦恭贤淑,所以才会被惠妃看好。 「阿竹怎么了?」严青桃见她突然嘴角抽动,关怀地问道。 阿竹摇了摇头,睁大眼睛瞅她,软软地道:「没有,只是不知道惠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有些担心,若是说错话了,会不会被惠妃讨厌?」一副担心的模样。 严青桃掩唇笑起来,为她理了下立起的领子,说道:「不用担心,惠妃姑姑最是慈和不过了,她待咱们这些晚辈极亲切。瞧,知道你受伤,她心里一直挂怀着你呢。」 阿竹被她说得腼腆地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惹得严青桃又掩嘴笑起来,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堪比娇花。 阿竹突然觉得好心塞,她长大以后也要像堂姐这般么?更心塞了。 在这种心塞中,马车到了宫门,然后又换上了宫里的轿子,往惠妃所居住的昭阳宫行去。到了昭阳宫前,便见有一名内侍守在那里,是个机灵的二十出头的太监,见着严青桃领着阿竹下轿,赶紧上前作揖,笑道:「两位姑娘总算是来了,娘娘在里头等着你们呢,请随奴才来。」 严青桃抿嘴笑了下,拿了碎银子打赏他,携着阿竹往昭阳宫里走。 阿竹看着严青桃进退有度的举止,堪称大家风范,便知她应该是时常被惠妃召进宫的,所以对这宫里也比较熟悉。 进了昭阳宫的正殿,殿内除了伺候的宫女嬷嬷外,便有一名瓜子脸的柔美女子笑盈盈地坐在上首,旁边正襟危坐着一名纤纤弱质的小萝莉,穿着大红色的宫装,使得有些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红润。 又是一通见礼,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秀珠亲自携了两人起来,端了绣墩坐到了惠妃下首的位置。 惠妃拉住阿竹的手端详,笑道「这是祈文家的竹丫头吧?长得珠圆玉润,看着就让人心宽。不像我们福宜,瘦瘦弱弱的,本宫真担心她哪天被吹来的风吹跑了。」 「母妃!」福宜公主嗔了一声,不依地撤娇起来,「福宜有吃很多饭的。」 「是谁昨天还叫嚷着不吃饭,说自己太胖了?」惠妃调侃道。 福宜公主脸蛋一红,撅着嘴道:「是十一姐姐说我吃太多会变胖,到时就不和我好了。」然后眼角瞄着阿竹。 阿竹很坦然地给她看,心说这时代的女人追求一种病态的柔弱美,真是太可怕了,她还是继续正常地胖下去吧。 惠妃目光微闪,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十一姐姐是说笑的,吃多点才健康。你瞧你竹表妹,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和别人都不同呢,健康了才不用吃苦苦的药。竹丫头,是不是这样啊。」 阿竹笑嘻嘻地道:「回娘娘,是的,阿竹都不用吃苦苦的药呢。」 福宜公主好奇地看着阿竹,朝她露出柔软而善意的笑容,阿竹赶紧回她一个微笑。 惠妃见两个孩子都朝彼此微笑,有心让她们一起玩,便道:「秀珠,你们带公主和阿竹到外面去玩,仔细看好她们,不要让她们到危险的地方玩耍。」 秀珠笑着应了声,温婉地道:「公主、严姑娘,请随奴婢来。」 阿竹和福宜皆起身,向惠妃行了礼后,便随着秀珠出去了。 福宜公主的脾气很好,没有丁点公主的架子,拉着阿竹的手和她低声说话,所问的皆是一些十分幼稚的问题,阿竹这伪小孩答得滴水不漏,让一旁的秀珠和几个内侍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据阿竹所知,如今的承平帝序齿的子女有十子十三女,子嗣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其中活着的有七子十女,余者除了早夭外,也有前些年病逝的四皇子、六皇子。福宜公主虽然不算最小的皇女,但因自幼身子不好,大多时间都是拘在昭阳宫中避门不出,连玩伴都少,惠妃娘娘心疼她,与其说是找个伴读,不如说是找个玩伴。 阿竹不想入宫,但是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惹人讨厌,实在做不出来,只能陪着只小萝莉玩儿。 福宜公主今天十分高兴,苍白的脸蛋浮现了朵红晕,拉着阿竹的手道:「表妹,咱们去御花园看鱼,那里养了五种颜色的鱼,像彩虹一样,可有趣了。」 阿竹看向秀珠,见秀珠点头,方笑着答应一声,声音软软的,加上矮墩墩的个子,糯米团一样软糯的一团,连福宜公主都忍不住脸红红的想要蹭蹭她。这是一种对软萌萝莉所没办法拒绝的诱惑。 两只小萝莉手牵着手一起在宫侍的带领下去御花园了。 还未走到御花园,便见到前方两名穿着锦衣的少年走了过来,阿竹瞄了一眼,当看到走在前头的穿着烟青色锦袍的少年时,心弦一震,顿时有些迈不开脚。 阿竹下意识地看向拉着自己的福宜公主,却见她脸上滑过些不自在,原本欢快的笑脸已经收了起来,拉着阿竹走到一旁,秀珠等人也避到栏杆外。 阿竹眨了下眼睛,这是要避开的意思了?为什么? 心里虽然疑惑,不过也低了头,在两个少年走过来时,福宜公主行礼道:「见过八皇兄、十皇兄。」 阿竹和秀珠等人也纷纷行礼。 八皇子是个英俊的少年,约模十八、九岁,爽朗地笑道:「是福宜啊,很久没见你了,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呢。这是惠母妃给你找的玩伴么?是个可爱的姑娘。」 福宜抿着唇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八皇子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等等。」 原本漫不经心的清俊雅治的少年目光突然落到阿竹身上,等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他时,懒洋洋地道:「胖竹筒,你怎么进宫来了?」 「……」 昭阳宫里的正殿,惠妃趁着严青桃到偏殿更衣时,询问心腹嬷嬷:「今日端王可是进宫了?」 童嬷嬷笑道:「娘娘放心,李公公得了讯,端王今日确实进宫,皇上还留了他在乾清宫用午膳呢。」 惠妃眸色微动,然后满意地点头,修长的手指抚过金色的指甲套,轻声道:「端王今年也有十六了,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婚事,也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姑娘有幸成为端王妃。」 童嬷嬷道:「陛下如此疼爱端王,想来会精心细选地挑一挑,没有一两年内是挑不出来的。听说皇后今日又召了武安侯府的十三姑娘进宫陪伴。」 惠妃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方会挑中今年二十岁的周王,是排行第七的皇子,不然以严青桃的才貌,配端王也是使得的。不过听到皇后也召了武安侯府的姑娘进宫,忍不住抿唇一笑,原来那位也坐不住了么? 阿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而且这种熟稔的语气算什么? 八皇子乍听之下有些愣,等发现他注意的人是福宜公主身边的女童时,忍不住看了阿竹一眼,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肉乎乎的挺可爱的,和时下的小姑娘有些不一样,但这声「胖竹筒」太形象了,让他忍不住喷笑出声,英俊的面容如阳光般俊朗飒爽。 阿竹脸皮抽动了下,方露出笑容,软声回答道:「回王爷,阿竹今日和姐姐一起进宫探望惠妃娘娘的。」 第十四章 福宜公主和秀珠皆吃惊地看着阿竹,秀珠多了个心眼,见端王如此自然地叫出严姑娘,不像待其他人,总是一副清冷矜傲的模样,而且还叫出如此亲昵的别名,可见他待这位严家姑娘是十分特别的。 八皇子突然道,「咦,十弟,这位就是你年前回京时救的那位严家姑娘么?原来这么小啊,看起来比福宜还要小吧,胖竹筒这怪名儿,不会是十弟你取的吧?这对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陆禹瞥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地道:「不然八皇兄以为她有多大?」 八皇子神色一凛,忙笑道:「听说严姑娘之父是靖安公府的二老爷,曾在安定府任知县,颇有才干,曾经还听父皇随意提起过一次呢。」 「是么?我没听父皇说过,原来是这样。嗯,听说中秋过后胖竹筒的爹就要除服了吧?」 「……」 怎么又扯到她爹身上来了? 阿竹听着两人说话,脸皮又抽动了下,觉得这两位皇子面上一派兄友弟恭,说话却颇有深意。再看福宜公主,低着头,安安份份地站在那儿,明显不想引起这两位皇子注意。 「好啦,你们是要去御花园玩吧,小心点儿。」八皇子和蔼地对福宜公主说道,又看了眼阿竹,笑道:「严姑娘第一次进宫,福宜可要好生照顾人家。」 福宜赶紧笑道:「知道了,谢谢八皇兄、十皇兄关心,我们会小心的。」 陆禹不置可否,不过却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伸出尊贵的手拍了拍阿竹的双丫髻,施施然地离开了。 阿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福宜频频瞄着自己的目光,让她想忽视也不行。 到了御花园,他们来到东北方向的弯月湖,来到建在湖之上的湖心亭里,秀珠让人取了饵食过来让两个小姑娘喂鱼。 湖里的鱼果然像福宜公主说的那样五颜六色的,而且极有顺序地在湖中成群结伴游过,就像天边雨后新晴时挂着的彩虹,也不知道养着这一池特别的鱼耗费了多少功夫。 阿竹和福宜公主挨着栏杆喂鱼,秀珠和几个内侍候在身后护着,福宜边喂鱼边对阿竹道:「竹表妹,你怎么认识十皇兄的?你真厉害,这还是十皇兄第一次对人那么好呢?」 被拍个脑袋就是对人好?阿竹见她一脸好奇,也不隐瞒,将年前得端王相救回京一事说了,省得又被误会了,特别声明了端王对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有救命之恩罢了。 福宜公主听罢仍是一脸好奇,小声地道:「是这样么?可是我瞧十皇兄好像待你很不一样。」 「公主见笑了。」阿竹一副腼腆的模样,笑道:「端王殿下也是可怜我先前受了惊,难免会温和一些。」 福宜公主到底年纪还小,又因为身子不好被惠妃保护得比较单纯,听罢也不再纠结这事。 喂了鱼,又逛了下御花园,见时间差不多了,秀珠便带着两人回昭阳宫。 殿中已经准备好了茶点,而且还来了位客人,正是过来给惠妃请安的周王。 周王长相斯文端秀,单眼皮,肌肤白晰细腻,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挂香囊和玉佩,端坐在那儿,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斯文贵气,让阿竹无端想起了前世那种穿着和服的总透着一种弱受气息的单眼皮日本男人。 听说周王的母妃早逝,后来被送到惠妃身边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七岁时搬到了东五所。周王视惠妃为养母,每有空闲皆会过来请安问候,有孝顺之名。 阿竹和福宜上前行礼,惠妃笑着对周王介绍道:「这是靖安公府的三姑娘。」 周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表妹。」 这声表妹听得阿竹牙疼,再看向旁边斯斯文文地坐着的严青桃,若非给惠妃面子,且看在靖安公府的面子上,恐怕也不会这般亲热叫表妹吧。这一男一女将来会是夫妻,而且都如此的斯文弱质,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相处。 周王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等周王离开后,惠妃看着阿竹和福宜公主吃点心,笑道:「福宜今日气色好多了,多亏了阿竹。」 阿竹可不敢接这话,忙道:「阿竹今日第一次入宫,多亏了公主带阿竹去看鱼呢。」 惠妃笑盈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若不是你,福宜哪肯出昭阳宫去走动?以后有空就多进宫,宫里和福宜同龄的公主少,而且福宜体弱多病,少有玩伴,你们是亲表姐妹,要多亲香才对。」 阿竹假装没听懂她的暗示,笑眯眯地应下了。 吃了茶点后,时间差不多了,惠妃便谴了内侍送她们出宫。 当马车离开皇宫一段路程后,阿竹感觉到一直正襟危坐着的严青桃明显松了口气,柔软的身子也松懈下来。阿竹忍不住抬头看她,严青桃低头朝她笑了笑,说道:「看来福宜很喜欢你呢,你今日做得极好,真是个好孩子。」 阿竹也笑道:「福宜公主很好,阿竹愿意和她玩。不过皇宫好大,而且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感觉有些闷呢。」 听她说得娇憨,严青桃掩嘴而笑,觉得自己多心了,阿竹才六岁,又一直在江南长大,能懂什么? 姐妹俩正在说着话,突然马车停耳来。 「怎么了?」严青桃询问道,因在大街上,不好掀帘查看。 车夫人声音响起:「姑娘,是端王府的车架在前方,端王府的侍卫过来了。」 严青桃瞪大了眼睛,吃惊极了,下意识地看向阿竹,迟疑道:「你问问有什么事?」 接着便听到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车子里的是靖安公府的严三姑娘吧?我家王爷有请严三姑娘到车上问话。」 阿竹记得这声音,分明是陆禹身边伺候的小厮何泽。 严青桃微蹙眉,含蓄地道:「不知端王殿下叫舍妹前去有何吩咐?」 「无他,不过是正好遇见严姑娘的车架,王爷与严三姑娘有师徒之谊,多日不曾见,恰巧今天偶然遇到,想见见严三姑娘。严姑娘不必担心,我家王爷定会平安将三姑娘送回靖安公府。」 何泽这话让严青桃再次吃了一惊,也让阿竹呆滞了,陆禹竟然真的承认了与她有师徒之谊,这算什么啊?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与个小姑娘有师徒之谊,谁会相信,怕只会啼笑皆非地觉得真是胡闹吧?难道就因为教了几个字就有是师徒了?那天下真是无不是师徒了。 阿竹这一刻觉得那矜贵又难以看透的少年有耍流氓的天赋。 严青桃却是颇为吃惊,听得这小厮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要将阿竹叫去很久,稍会会亲自送阿竹回靖安公府。只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严青桃也不好阻止,而且那位是当朝最受宠的皇子,正常人都不会与他交恶。且阿竹还小,那位端王又口口声声师徒之谊,将一切借口都堵住了。 「既然如此,三妹妹便过去吧。」 阿竹被随行的丫鬟抱下了马车,便见前方一辆华贵清丽的马车停在那儿,待她走近了,一只白玉般的手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来人脸上噙着清浅的笑容,无视那丫鬟突然惊艳的眼神,探手就将车前正准备要爬着脚凳上车的阿竹掳上了马车。 这流氓一样的行动力…… 等端王府的马车离开了,那丫鬟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回去复命。 阿竹被拽上马车,还未坐定,便落到了一个透着淡淡灵犀香的怀抱,脸颊压着那柔软的宫稠,凉凉的气息极好闻,也曾经闻过。 「胖竹筒好像又胖了,真是幸福的孩子。」 清润的声音笑道,阿竹便感觉到一只手将她肉嘟嘟的脸往中间压,五官挤在了一起,嘴巴嘟成了猪嘴,不必说,这模样一定是滑稽又搞笑。 叔可忍,婶都不能忍了!忍无可忍……还是要忍! 阿竹没胆冲撞一位受宠的王爷,怕给自己家族带来危险,只能木然地坐在他怀里让他将自己当成玩具一样搓揉,直到他心满意足,方连滚带爬地坐到他对面位置。 陆禹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心情极舒畅,眉宇间一派风光霁月,全无先前在宫里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淡。 「不知王爷叫阿竹来有什么事?」阿竹正襟危坐,一丝不拘地问道。面对这种骨子带着流氓天赋的人,就要有装b的技能,以正经严肃破流氓技能。 陆禹支着脸,宽大的袍子滑下手腕,露出白晰无瑕的肌肤,不过阿竹眼尖地发现上面有个淡淡的牙印,顿时心虚地低下头。 第十五章 发现她的目光,他笑得更欢快了,低低地道:「突然发现……胖竹筒真是个神奇的孩子呢。」 那双狐狸似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扫得她背脊发寒。 阿竹毛骨悚然,这种发现有趣玩具的语气算什么?她可不想沦落成一个不能反抗的封建特权阶级的玩物。此时有些恨自己为毛年纪太小了,不能以男女七岁不同席来拒绝他的邀请。而且再多了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徒之名……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果然,就听得他道:「咱们虽未正式行拜师礼,但也有师徒之谊,自然关心一下胖竹筒这些日子学了什么,可有被人欺负了?」 「没有!」阿竹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有人欺负,她自有父母作主。 「胖竹筒不和本王说说最近过得怎么样么?」他依旧笑盈盈地道,宛若一位长辈关心着晚辈。 阿竹没辙,只好将自己近来的日常说了一遍,都是最近吃了什么东西,学了什么东西之类的,一个六岁的孩子的生活十分简单。 马车缓缓前行,偶尔有丝燥热的风拂过,吹起了车帘,阿竹瞥了一眼车外一晃而过之景,心里头有些不安,好像并不是回靖安公府的大路。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好谋的,他堂堂当朝皇子,想要巴结他的人无数,如此行为不过是因为有趣罢了。 如此一想,阿竹也淡定了。 「要不要和本王手谈一局,看看你的棋艺怎么样了。」陆禹说道,似乎在听说她在琴棋书画四艺中选择了专研棋艺时,眉宇间更加开阔闲逸了。 阿竹直觉拒绝:「时间不早了……」 未待她说完,陆禹已经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玉色的棋盘,黑白的棋子也用两种黑白色泽的玉石所制,入手温润清凉,被打磨得极为光滑润泽,光是一粒棋子,怕费的心思就不少,更不用说要制造出一套了。 阿竹不由得多摸几下,这一套棋具,虽然不是什么古董,却比古董更价值万金,将她一个土包子震住了。 「喜欢么?」陆禹笑盈盈地道:「若是你输了,就送你。」 阿竹满脸黑线,让她输还不容易?难的是让她赢吧?当下摇头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眉宇间突然弥漫的清冷给打断了,不由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本王让你十子。」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阿竹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他的脾气有些喜怒不定。抬眸见他面色清淡地执着颗白子在手心间把玩,玉白的棋子与他美玉般的肌肤相辉相映,美得炫目。 阿竹伸出肉乎乎的手执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你来我往,一炷香不到,阿竹就输得一败涂地。即便对方让了她十子,她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再来一盘。」 「……」 随着时间流逝,阿竹已经感觉到马车停了,但外面却没有声音,仿佛已经遗忘了车里的人一样。阿竹坐立难安,很想回家,但又没胆说什么。 陆禹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极为感激,也想报答。可对方贵为王爷,又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她区区一个公府二房的姑娘,根本无以报答,若是硬要凑上去,止不定还要被人说她借着救命之恩攀上端王,爱慕虚荣,最好的法子便是静观其便,将感激放在心中,他日再报。 可是,撇除这些之外,阿竹又对他莫名的生出一种敬畏之心,只想敬而远之。 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坐立难安,陆禹手执着棋子,漫不经心地道:「今日进宫好玩么?想不想以后都到宫里玩?」 阿竹雷达大开,谨慎地道:「惠妃娘娘让阿竹有空就进宫,这自然是极好的,只要不耽搁学习就好了。」她孩子气地皱着小鼻子,「姐妹几个都和嬷嬷们学习规矩礼仪,还和先生们读书,我的基础太差了,不想落在姐妹之后。」 陆禹轻笑,「宫里有更好的教习嬷嬷,还有天下最有名的大儒教导皇子公主们读书,若你进了宫,你一定会比你的姐妹们学得更好。」 「可是这样一来,阿竹就难见到爹娘了……」 陆禹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将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盒里,说道:「胖竹筒是不是饿了?何泽。」他扬声唤了一声。 外头的何泽应了一声,马车又动了起来。 阿竹嘴巴微张,然后慢慢地闭上嘴,反正自己人小言微,根本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马车行了一刻钟左右便停下来了,车门打开,车帘被人掀起,何泽漂亮的脸孔出现在车门前,唇角噙着笑,肃手请他们下车。 陆禹撩起长袍,踏着脚凳率先下了车。阿竹正想爬下去时,却被他伸手过来亲自将她抱了下去。 阿竹刚站定,便见到周围肃手而立的侍女嬷嬷,环视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青色大气影壁,但知道这里是个宅子,若不出意外,应该便是端王府了。 据闻端王极为受宠,十三岁之龄便被封了爵,而且他那时还住在宫里,皇上已经命吏部拨款、工部精心营建端王府,可谓是皇子中独一份的极致宠爱,其余皇子皆只能在弱冠之龄方被封爵,之后才开府出宫。 阿竹顿时又有些心塞,端王一举一动皆受到瞩目,也不知道这一顿饭后的后果会如何。 陆禹心情极好地牵着她的手,说道:「走吧。」 「……」 端王府果然美轮美奂,但阿竹却无心思欣赏,被那些美貌的侍女像伺候公主一样,更让她不自在。至于用膳是和陆禹同桌而食,先前在回京路上,她已和他同桌而食过一个月,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那时身边没有那么多貌美又会伺候人的侍女。 如此浑浑噩噩地用完了膳后,阿竹终于忍不住道:「王爷,天色已晚,阿竹想回家了。」 周围还有端着茶点的侍女,听罢眸光微动,隐晦地看了阿竹一眼。 陆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回并未再有其他让人心塞的动作,叫了何泽过来送她回府。 阿竹松了口气,怀里抱着被陆禹强行塞来的那套棋外加一本泛黄的棋谱的孤本,被塞进了马车,怀着一颗纠结的心回家了。 待何泽送完人去陆禹面前复命时,何泽忍不住纳罕地道:「王爷为何对严姑娘如此另眼相待?」难不成真的当养个女儿不成?想要养女儿,以他的年纪,可以自己生嘛,何必去抢人家的女儿来养? 而且陆禹如此做法,虽说是抬举靖安公府,却也容易造成误会,没人会蠢得认为端王真的会收个小姑娘为徒,只会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莫不是端王也想要拉拢靖安公府?只是靖安公府自从现在的老太爷袭了爵后,在勋贵之中的地位一日不比一日,若是一下辈再无作为,恐怕不过二十年,便会退居三流勋贵之家,被挤到京中权贵圈外。 陆禹看着外面的暮春的柳絮,良久突然笑道:「她长得挺有趣的。」 等明白他的话时,何泽悚然一惊,忍不住将脸晃到他面前,巴巴地问道:「王爷,属下呢?属下长得如何?」 「一般。」 「……」明明大家都说他男生女相,长得太漂亮了,恨不得抓花他的脸。 何泽终于确认了,他家主子的怪癖仍是没有好转,只是严三姑娘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竟然能让主子说她长得挺有趣的……莫不是她与其他姑娘不同,太胖了? 阿竹回到靖安公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刚下车,却不想父亲严祈文带着公府的总管严如荣亲自接她,阿竹高兴地朝父亲扑去。 严祈文抱住阿竹,然后对何泽客气谢了一翻,绝口不提其他事。何泽笑眯眯地道:「严大人客气了,既然令媛已送到,在下也该走了。」说罢,又将端王送给阿竹的那套棋具递给跟着严祈文的严顺。 严祈文眼力不错,一眼便能看出那棋套做工非凡,暗暗吃惊。何泽不等他说什么,已从容地离开了。 严祈文望着何泽翻身上马离开,半晌后,神色冷峻地牵着阿竹的手正要回房,严如荣却道:「二老爷,大老爷说三姑娘若是回府,请她到书房。」 严祈文神色有些不好,不过仍是牵着阿竹去了严祈华的书房。 「大伯安!」 进到书房,阿竹便对坐在书案前执笔练大字的严肃男人甜甜地笑着请安。 严祈华严肃的神色微缓,摸了摸阿竹的脑袋,让她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待小厮奉茶上来后,方和蔼地问道:「今日去了何处?」 第十六章 阿竹知道自己被端王半途叫走之事,严青桃一定会让人如实禀明家里的大人,对他的问话也不奇怪,当下便将今日下午陆禹将她半途劫走后的事情一一赘述出来。 听到端王留了阿竹用晚膳,严祈华神色微动,严祈文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心里顿生出一种危机感,待阿竹说完后,忍不住道:「那端王是何意?虽说他对阿竹有救命之恩,却也不必为阿竹做到如此程度。」这种谆谆教诲、巨细靡遗地相询爱护,简直是对女儿一样。 父亲的意识让严祈文忍不住洞脑大开了。 严祈华却深思起来,他在殿前行走时见过这位少年王爷几回,那少年看起来就像位矜贵清傲非常的皇子,却又极得皇帝喜爱,甚至恩宠太过,无一皇子能出其右,也将他架在风浪尖一般,成为所有皇子的目标,众矢之的。按理说端王的处境理应是十分危险方是,但他却偏偏每次皆能化险为夷,除了为人比较清高倨傲外,并无其他让人垢病之举,甚至各方面皆是极优秀的,有成为太子的资格。 皇帝年事已大,大皇子年纪已有三十来岁,为了社稷之事,应该早早定下太子方是,人人皆道皇帝如此疼爱端王,定然会封其为太子。可这也只是众人猜测,皇帝一直将提议封太子的折子留中不发,甚至为此而发落过几位朝臣,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再提这事,但大多数人心里已经认为皇帝心中的太子人选定然是端王。 想罢,严祈华不禁叹了口气,看了眼眨巴着眼睛,神色清明而纯稚的阿竹,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既然端王殿下送了你棋具和棋谱,你便好生收藏着,别弄坏了。」 阿竹被自家大伯难得的笑容惊到了,小心地应了声是。 「好了,阿竹今天出去了一天,应该也累了,祈文你带阿竹回去歇息吧。」严祈华直接赶人了。 严祈文见他脸色又恢复了严厉,虽然还有些话想要和他抱怨一下,但见他端茶了,只能恹恹地带阿竹走了。 「阿爹,我累。」阿竹叫道。 严祈文便将阿竹抱起,肉乎乎的,还泛着果香味儿,心里一片柔软。 阿竹扯了下他的美髯,附到他耳边道:「阿爹,兴许阿竹不用进宫了呢。」 严祈文微讶,却见女儿朝他笑得灿烂,转眼便想到了端王今日莫名其妙的举动,若有端王横插一杆,指不定阿竹确实不用进宫陪伴福宜公主了。随着皇子们年纪渐大,而且因为皇帝对端王非一般的宠爱,皇子间开始互相倾扎,皇宫是去不得的,他们严家并不需要趟这浑水。 莫非端王也赞成阿竹不进宫? 回到柳氏那儿,阿竹蹦蹦跳跳地扑到柳氏那儿,让人将端王送给她的棋具呈给柳氏瞧,说道:「阿娘教我学棋,咱们一起手谈。」 柳氏被她蹭得心都软了,笑着应好,见那棋具精美非常,竟然是用温润的玉石所制,惊讶极了,听得是端王相赠,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夜晚,阿竹因为一天时间都绷紧了精神,累得倒头便睡,没有听父母壁角。也不知道夫妻俩夜话了什么,第二日起床时,柳氏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之态,神色如常地打理着父女俩的起居,没有任何异常。 阿竹扼腕,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她睡过头了,以后等孝期一过,她被移出父母的居室,想要这样听壁角的机会就没了。 用过早膳便去给太夫人请安,屋子里又坐满了人,连一直躲在书房里赏画逗鸟的严老太爷也来了,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和乐融融。 「竹丫头快给祖父说说你昨天进宫的事情。」严老太爷笑呵呵地拉着阿竹说道,「听西府的人来说出宫时你们还遇到端王的车驾,和祖父说说端王殿下叫你去干什么?说得好,祖父送你几副前朝大师的丹青如何?」 连他最爱的丹青笔墨都舍得拿出来,可见老太爷对昨日阿竹的行踪极感兴趣的。 「能干什么?」太夫人却悠悠地道:「估计端王是因为救过竹丫头一命,恰巧遇着了,便叫她过去询问下她的身子情况罢了。她小人家的,没在端王面前出了错就是极好了,还能如何?」 严祈华和严祈文敛首坐在下方,并不插话。 阿竹瞧得分明,也听出太夫人那话的推脱之意,略一想便知道端王昨日虽有惊人之举,但这事除了端王府和严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太夫人的意思并不欲将它传扬出去,便用话截了严老太爷的话。想来西府那边也只是知道她被端王叫走,其他事并不得知,严家知情的恐怕便只有严祈文夫妻、严祈华和太夫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了底,当下便将昨日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严老太爷再追问端王的事,阿竹也只是道:「端王殿下问了阿竹最近在学什么,知道阿竹学棋,便送了套棋具。」 严老太爷却十分高兴,连连摸着阿竹的脑袋,正要夸赞阿竹两句时,又被太夫人岔了过去,只听得太夫人道:「好了,竹丫头还小,你莫要乱说误了她。」 严老太爷虽然行事不靠谱,但还是敬重太夫人的,闻言讪讪的,嘟嚷了两句便离开了。 太夫人也露出疲惫之色,其余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 今日又要去和巩嬷嬷学习礼仪,离开春晖堂,柳氏亲自送阿竹去静华斋,谁知老夫人也牵着严青兰的手一块去,大夫人高氏和四夫人陈氏不好离开,也跟着将严青梅和严青菊一起送去青华斋。 到了静华斋前,严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摸了下阿竹的脑袋,「咱们竹丫头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 严青兰有些憋屈地看着阿竹,心里十分不快活,发现自从这位堂妹回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一再地下降,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放在她身上了,让她心里产生一种危机感。严青兰年纪小并不懂得隐藏,愤恨的视线看着阿竹,倒是教柳氏看在了眼里。 柳氏谦逊地道:「母亲说笑了,阿竹年纪还小,若非年前回京时遭了罪,也不会……」说着,眼睛便红了,哽咽地道:「我倒希望阿竹像她几个姐妹一般,平平安安地。看兰丫头如此活泼,就觉得还是母亲会调-教人。」 严老夫人噎了一下,看柳氏弱柳扶风的优美姿态,心里止不住地腻歪。柳氏生得清丽貌美,有扶风弱柳之姿,十分符合时下的审美观,纤柔的腰肢一点也看不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妇人,反而像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深得严祈文敬重喜爱。常言道娶妻娶贤,娶进这么个貌美的狐媚子,时时把持着丈夫,实在是家门不幸。 严老夫人这一辈子最厌恶的便是严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张氏,连带的也厌恶张氏留下来的两个儿子。严祈华兄弟已经长大了,并不是内宅妇人可以左右的,便想要可劲儿地折腾起两个儿媳妇来。可惜高氏出身百年豪族的高家,有太夫人护着,而柳氏虽然家势不显,但也是个有几分精明的,只能拿她们没辙,幸好柳氏还有「无子」这项可以拿捏。 严老夫人正要再说几句时,高氏对旁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送姑娘们进去。母亲,巩嬷嬷稍会来了,您可是要与巩嬷嬷说两句?」神态恭敬而谦逊地请示道。 严老夫人又是一噎,她自诩出身伯府,身份高贵,瞧不起那些作奴才的教习嬷嬷,对巩嬷嬷也只有面子情,根本不屑理会。见着巩嬷嬷就要过来了,只得对柳氏道:「你随我来。」 阿竹和几个姐妹被送进了静华斋,没办法看母亲和老夫人打擂台有些遗憾。不过柳氏面上谦恭温婉,却是个精明的,倒不用担心她被老夫人欺负。 接下来的日子,阿竹每隔几天便被惠妃接进宫去陪福宜公主玩耍。 严祈文和柳氏两人提心吊胆,生怕惠妃将阿竹留下做福宜公主的玩伴,直到进入夏天时,惠妃都未提这件事情,方让他们松了口气。 很快,府里迎来了皇后的懿旨,钦点西府的十五姑娘——严梓鹊为福宜公主的伴读。 严梓鹊便是阿竹第一次去西府时陪在二老夫人身边那个说「陪曾祖母吃很多饭」的小姑娘,是严家梓字辈的姑娘,比阿竹小一辈,年龄却比她大一岁,性子沉稳持重,又不失灵敏。 对惠妃娘娘会挑中严梓鹊,东西两府都有些奇怪,盖因先前惠妃透露的意思是想要阿竹进宫的。后来严祈华使人去打听了,方知道这其中有周王的原因。 第十七章 周王在昭阳宫养过一段日子,侍奉惠妃至孝,待福宜公主也极是上心,对惠妃说若是要给福宜挑个伴读,须得比福宜大一些才好照顾福宜。有周王提醒,惠妃也知道阿竹比福宜公主还要小一个月,而且长得比福宜也还矮小,看起来反而像是福宜在照顾她了,便熄了这心思。 严祈文忍不住和柳氏说道:「我就不信先前惠妃会不知阿竹的年龄,且阿竹几次入宫,该问的她都问过了,周王的劝说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柳氏极欣喜惠妃改变了主意,让她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什么倒是不想追究了,只道:「鹊丫头我瞧过,是个沉稳持重的孩子,若是有她进宫陪伴福宜,于她将来说亲时也是极好的。至于咱们阿竹,妾身只愿她嫁个如相公一般的夫婿,这辈子妾身也满足了。」 一席话说得严祈文眉飞色舞,握着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咱们阿竹不必嫁与那种煌赫的世家勋贵,只需要嫁个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婿便可,我也会仔细地为她挑一挑的。」 「如此甚好。」 ……好什么好啊?她才六岁啊!! 听壁角的阿竹在心里吐槽着,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听父母壁角,睡觉去。 嗯,阿竹觉得,周王会出面劝说惠妃这事有点儿古怪,那周王看着不像是个会插手别人事的人,莫不是陆禹也插了一脚?那时陆禹问她可愿意进宫时,她觉得他应该不是无聊问的吧?所以阿竹对这个结果挺淡定的。 严祈文夫妻和阿竹都很高兴,但在一些人眼里,阿竹却是个被西府姑娘挤下去的可怜虫,严青兰并不放过这个机会,好好地嘲笑了阿竹一把。 阿竹捧着棋谱,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姑娘,对于她专注找茬一百年的坚韧心态十分佩服。她佩服的方式便是狠狠地将这位小堂姐欺负得泪奔而去。 严青梅无奈地看着阿竹,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又将她气哭了,小心老夫人生气。」 严青菊也紧张地点头,有心劝说阿竹不要和严青兰一般见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什么。 阿竹一把搂住严青梅的手臂,挨着她嗅了嗅小姑娘身上淡淡的梅香,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怕她呢!她要来,我便和老夫人讲道理,阿爹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都要做讲道理的人!」 严青菊再次狠狠地点着她的脑袋瓜子,一副阿竹说得对。 严青梅忍不住也笑了,碰了碰阿竹的额头,对她的强词夺理无可奈何之余,又暗暗好笑。家里的四个女孩,就数阿竹最为精怪,小小年纪的,人看着又软又萌,偏偏有时候能将人气哭,歪理一大堆。 可能老夫人也觉得严青兰不占理,所以直到下课都没见她派人过来。 晚上严青梅回去和大夫人高氏说这事,高氏唇角逸出抹淡淡的笑容,说道:「以后你兰妹妹和竹妹妹再起争执,你不必理会。」 严青梅疑惑道:「这样子好么?她们都是靖安公府的姑娘,若是让人知道她们姐妹们不和……」 「哪个敢乱嚼舌根,便不用在这个家里呆了。」高氏轻描淡写地道,然后摸摸女儿的脑袋,说道:「你和竹丫头可是最亲的姐妹,你们要好好相处,三房那边要怎么作随她们,不必理会。」语气间有些不屑。 严青梅若有所思,她和阿竹是最亲的姐妹,和青兰、青菊便是隔了一层么?母亲说父亲和二叔是同母兄弟,是最亲的。三叔四叔他们一个有祖母护着,一个有祖父护着,以前父亲那儿还有曾祖父,现在曾祖父去逝,太夫人又是个不管事的…… 半晌,严青梅抬头对母亲说道:「娘,我明白了。」 高氏摸摸女儿的脑袋,微微一笑。 翌日,严青梅去找阿竹一起看花样子学刺绣,阿竹发现这位老成持重的大姐待她更好了,不仅十分耐心地指点她的女红,而且对她有种难言的包容,让她实在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家大堂姐是个天生的圣母,对谁都如此好么? 炎炎夏日过去,转眼便过了中秋。 中秋过后,东西两府的老爷们都除服了,而赐婚的圣旨也在此时到达严家,严青桃被钦点为周王妃,于明年三月成婚。 这桩婚事原本便已经内定了,由惠妃透露给西府的两位老太爷,他们又通过严祈文透露给东府的太夫人和严祈华,知道的人不多,是以等圣旨下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吃惊过后,便是满心欢喜,觉得这赐婚圣旨乃是皇帝依然眷宠严家的表现,让东西两府的严氏子弟都有些飘飘然起来,还是太夫人直接将三个儿子叫到房里训斥了一顿,才让东西两府的风气恢复往日的低调平静。 太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并不看好这桩婚事,对严祈华道:「咱们严家已经比不得先帝在时了,特别是现在太子未明,也不知道皇上如何想法,冒然卷进去皇家之事,于严家不利,娘娘怎生如此糊涂。」 严祈华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安慰道:「周王殿下行事内敛平和,想来也不想卷进那储位夺嫡风云中,若是他安份守已,将来不论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亏待他,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太夫人脸色稍霁,也明白此时只能说这些来安慰自己了。 严府虽然分为东西两府,但在外人眼里,却都是靖安公府,圣旨下来后,亲朋好友同僚等纷纷送礼过来庆祝。且在严祈华这一辈的子弟除服后的几日,又有几名严家男子起复的旨意,职位虽然有所调整,但和他们丁忧前的官职无甚变化,甚至严祈华还因此升了一级。 种种迹象,让人觉得靖安公府余威犹在,又有宫里的惠妃娘娘看着,可保靖安公府下一个二十年荣华。 这些阿竹皆不知道,因为父亲除服,靖安公府热闹起来,阿竹随母亲去西府给堂姐严青桃祝贺。 严青桃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长衣,衬得面如桃蕊,人比花娇,满脸羞红中又止不住的欢喜,羞涩地接受着姐妹们的祝贺。 阿竹到来的时候,正有几位年长的堂姐边道贺边揶揄,严青桃正羞得满脸通红时,见着阿竹进来,赶紧一把将她捞到了身边,说道:「竹妹妹来啦,过来和堂姐坐罢。」然后又吩咐丫鬟去拿茶点过来。 阿竹一一笑着和这些堂姐妹们见礼,满屋子的如娇花般的姑娘,看得她眼花缭乱,个个皆有扶柳之姿,反衬得她又矮又胖,却软萌萌的,被那些堂姐们一通的捏手捏脸。看来萌萝莉无论到哪里都是吃香的,即便知道这不符合潮流,但那种萌点还是直戳人心。 最后还是严梓鹊将阿竹拉了出去,才逃离了那群堂姐们的捉弄。 严梓鹊见阿竹抹着额头的汗,笑道:「三姑姑长得真可爱,若是再瘦点就和二伯祖母一样漂亮了。」 阿竹猛点头,得意地笑道:「我以后一定会长得像娘亲的。娘亲说,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胖胖的,等过了十岁,就会长个儿了,这是我舅舅那边的家族遗传。」 严梓鹊听得又是一笑,暗暗地打量她,想起了前几日进宫时福宜公主和她悄悄咬耳朵时说的话。 福宜公主挺喜欢阿竹的,对于阿竹不能进宫有些伤心,和她悄悄说:「大家都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瞧见了十皇兄和七皇兄说竹表妹年纪太小了,不能照顾人,所以七皇兄才会去和母妃说这事。」 这才知道,原来是端王提了下这事,周王才会去与惠妃一说,将人选给换了。 阿竹爹除服后,阿竹果然被移出了父母的居室,虽然仍未离开父母身边,却被移到了隔壁的厢房里,结束了她听壁角的生涯。 不过为了让父母生弟弟,阿竹很有礼貌地没有在夜晚打扰父母的夜生活,晚上到了时间就安份睡觉,基本一睡到天亮。 严家祈字辈的老爷们出了孝期后,严家接二连三的有喜事,让整个严家一片喜气洋洋。而在严祈华的走动下,为严祈文谋了个吏部的差事,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吏,却是掌握实权。严祈文本意是想趁着这几年到外头再历练一翻,却未想严祈华的行动如此迅速,为此心头有些不愉快。 柳氏劝道:「大伯也是一片好意,过几年阿竹就要大了,留京里也能好为她相看对象。」顺手将女儿拿来当了挡箭牌。 第十八章 果然,提起唯一的女儿,严祈文倒是迟疑了,琢磨着过了年阿竹就七岁了,若是等阿竹长大后再为她相对象,未免迟了些,不若从现在开始相看,不吝什么世家大族,寒门士子也使得,只要品行端正,不纳妾不蓄婢不豢养娈童,家风清正,婆母姑舅慈和…… 因为柳氏劝慰的一句话,严家老爹脑洞大开,一翻思虑过后,终于安安心心地留在京城里任职顺便开始相看女婿,并且深谙女婿要从小抓起——例如当年他岳父对他的考核便是从小抓起,他对妻子的心可昭日月。 阿竹对自家老爹的心态一无所知,过着自己伪小孩的愉快生活,直到重阳节过后,舅母何氏带着儿子进京。 对于娘家嫂子的到来,柳氏又惊又喜,正在书房里练大字的阿竹被柳氏打发来的丫头叫到偏厅里拜见舅母。 阿竹是严祈文夫妻在江南上任时怀上的,自出生到现在,一直未见到母亲娘家人,对于舅舅一家,也只是听得柳氏偶尔唠叨上几句。 舅母是个富态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左右,因为连续的生产,使得她的身材严重走形。而且舅母最厉害的便是连续生了五胎,都生了儿子,当阿竹知道舅母其实只比母亲大上三岁时,阿竹瞅瞅舅母圆盘一般的脸蛋,再看看母亲柔美清丽宛若二十岁头的少妇,顿时无言以对。 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啊! 「这是你舅母,这是你三表哥柳昶。」柳氏介绍道。 阿竹又看了眼坐在舅母身边约模七八岁的男孩柳昶,发现这是个眉目十分漂亮的孩子,一双眼睛生得极有灵性,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活泼。 「这是阿竹么?过来给舅母瞧瞧。」舅母何氏和蔼地道。 阿竹先是给何氏和表哥柳昶行了礼后,方朝她笑得欢快,软软地叫道:「舅母,三表哥!」 何氏一看阿竹这模样便笑了,爱得不行,将她搂住揉搓了会儿,又香了下她的小肉脸儿,笑着对柳氏道:「一瞧她这模样儿,我便想起你和你哥哥小时候也是这般,又矮又胖,胖墩墩的,让人心都软了。」说罢又忙忙让旁边的随行嬷嬷将准备的见面礼呈上。 柳氏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显然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阿竹亮晶晶地看着她,问道:「舅母,那阿竹以后也会像娘亲一样长高高的么?舅舅以前也像阿竹这样么?」 何氏笑着点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爱得不行。她连续生了五个小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丈夫怕她熬坏了身子,小儿子才刚满三岁,年纪又大了,以后估模着也不会再怀了,为此颇感遗憾。 柳家原是坂珑县的望族,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人丁凋零,渐渐的嫡系便只剩下了柳家这一房。柳老爷子官至翰林,还未来得及拼博,于柳氏十岁那年便去了,留下孤儿寡母,又因唯一男丁柳城要守孝兼回京参加乡试,便将京城的房子租赁出去,一家子人回了坂珑县。 后来柳氏远嫁京城时,柳城也携着妻儿到西北上任,相隔不知几千里之遥,难得再见上一面。何氏出身坂珑城的望族,与柳氏曾是闺中手帕交,两人感情极好,柳父去逝后,何父不嫌弃柳家式微,将掌上明珠许与柳城为妻。何氏嫁入柳家后,照顾丈夫,生儿肓女,孝顺婆母,主持中馈,柳家能有如今,也有何氏的功劳。 自从柳氏随夫到江南上任后,便有近十年未见娘家人了,直到何氏来京,方得一见,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书信能说得完的,两人情绪皆极高昂,问候了母亲兄长的身体情况后,又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及当年的闺中之事。 两个大人聊得高兴,阿竹坐在一旁喝茶果,柳昶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见阿竹看他,朝她抿嘴一笑,原本漂亮的眉目宛若艳阳耀目,差点让人眼睛都炫花了,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只草编的蚱蜢送给她。 「这是在路上无聊时编的,你应该没见过吧?童心的手艺可好了……」 童心是柳昶的贴身小厮。 阿竹看着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收下了。 柳昶心里十分高兴,觉得这位胖墩墩的小表妹脾气很好,不像母亲娘家的那些表妹一样不是风一吹就倒便是娇纵得厉害,不由升起了一种为人兄长的骄傲之感,喋喋不休地将自己来京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这小表哥是个话唠。 阿竹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耐心地倾听着,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母亲和舅母的聊天,从中知道舅母这次进京,一是来探望柳氏和她,二是年底柳城要进京述职,想要先在京城里安排好住房,等到年底再和丈夫一起回去。 柳氏嗔道:「这些事应该让人给我说一声便行了,我也好为你们安排房子,省得你来到京里,水都没得喝一口又要忙碌起来。我那四个侄儿呢?」 何氏笑道:「许多未见,莫说婆婆和你哥哥,我对你也是十分想念,想要给你个惊喜,也不想让你费那个心思,且京里的房子也在,不过是使人提前扫扫就能住了。那四个小子留在西北,有婆婆照顾着,我也安心。」 柳氏听罢,心知嫂子不愿意惊动她,省得给她惹麻烦,便也不再劝说。 姑嫂俩说了会子话,何氏突然压低声音道:「婆婆一直念着你,现下你公公的孝期结束,你和妹夫还年轻着,总会有消息的。」 这已经是柳氏的心病了,听罢不由红了眼眶,低声道:「菩萨求过了,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可就是没消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加上有个不知所谓的老夫人时不时地刺上几句,心放得再宽心里也是难受的。 何氏拍拍她的手安慰,目光望向正和儿子一起说话的阿竹,笑道:「阿竹是个乖巧又听话的,你都能生出阿竹来,想必不是你们不能生,宽心些,总会再有消息的。」 柳氏只当是安慰,笑了笑不提。 柳氏留了何氏午膳,直到用完午膳,何氏才携着儿子离开。 离开之前,柳昶对阿竹道:「表妹,家里还放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下回我再拿过来给你玩儿。」 阿竹笑着应了声好,又见小男孩双眼更加晶亮了,衬得那张小脸像发光一样,差点让她觉得眼睛都要被戳瞎了。 这男孩长得真是奇特,明明五官看着也不怎地出色,但一笑起来却像要发光一样。 柳氏见两个小孩儿的互动,和何氏相视而笑,笑过后又想起丈夫念叨着女婿要从小抓起,不禁心中一动,看着柳昶的目光顿时有些不一样了。 阿竹无知无觉,对别人的好意客气收下了,送走了笑容奇特的表哥后,便又回书房去练大字了。 晚上严祈文回来,得知舅兄即将进京心里也极为高兴,让妻子派人去帮衬何氏些采买的索事,说道:「已有七八年未见舅兄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舅兄是个有才干的,这些年若非得舅兄指点,我也不能有今日。」说罢,便想着等柳城进京后,要同他好好地喝一杯聊一聊。 过了几日,何氏又过府来,去拜见了太夫人和老夫人后,便对柳氏道:「听说鹤山的枯潭寺的送子娘娘是极灵验的,改日咱们也去拜拜吧。」 柳氏知道嫂子一直想要生个女儿,听罢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去拜过几回了,也就那么回事。」以为何氏是想要去沾沾枯潭寺的佛气,便笑着和她约好三日后去枯潭寺上香。 何氏心里无奈,她此次回京,也是奉了婆母之意,瞧瞧这位小姑子的情况如何,看看能不能再有个消息,除了送些方子外,也去求求菩萨,心诚则灵。女人没个儿子作依靠,腰板实在是硬不起来。 知道娘亲和舅母要去枯潭寺上香,机不可失,阿竹自然强烈地要求捎带上自己。 没办法,古代女子能出门的机会太少了,特别是她现在这种年龄的女童,机会更是少有,所以就算是出门上香的机会,阿竹也不想错过。虽然她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去拜送子观音,但拜下佛给家人祈求平安也是使得的。 在她一翻痴缠撒娇下,柳氏只得无奈地答应带上她。 翌日请安时,柳氏便将与娘家嫂子约好去枯潭寺上香之事顺嘴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挂怀二房的子嗣问题,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吩咐高氏从公中取出一百两让柳氏带去添作香油钱。倒是老夫人忍不住酸了两句,可惜在场的人除了钟氏觉得丢脸之外,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根本当她不存在。老夫人被众人的反应弄得脸皮涨红,可惜有太夫人在上头镇着,只能讪讪地笑着,心里却诅咒着太夫人老不死的,活着挡路。 第十九章 太夫人如何看不出老夫人的模样,只是现下柳城官居六品,已是一方知州,是个有才干之人,柳氏已不同于刚嫁入严家之时,现下也有几分体面,可不能教老夫人再随意拿捏。 等众人散去,老夫人带着钟氏回到自己院子,怒气冲冲地对钟氏道:「佛也拜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没见她怀上,浪费这香油钱。」心里到底是心疼那一百两银子。 钟氏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也不知道老夫人如何养成这性子,对那黄白之物如此看重。伯府虽然在她父辈时式微,但老夫人这姑奶奶出嫁时,伯府还是拿得出一份像样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轮到她这侄女出嫁时,据娘亲说,她的嫁妆根本不及老夫人当年的三分之二。 老夫人见她像个闷葫芦一般不吭声,心里就有气,不禁讽刺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是你姑母,你不向着我倒是去帮旁人,哪有这道理的?若不是为了祈贤,你以为我会计较这些?若是这个家将来是祈贤的,我如何会……」摇了摇头,又吩咐道:「你去拿那册子过来,我要查查陈安家的这一年收回的银钱有多少。」 钟氏眉头又是一蹙,忍不住道:「姑母,这印子钱到底不好,您少沾为妙。」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又不是用靖安公府的名头去干这事。」 不用靖安公府用什么? 钟氏有些糊涂,看着老夫人仔细地翻着那册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了解这个姑母了。这印子钱她也是偶然得知,老夫人用的人是她的陪房,瞒得紧,连太夫人都瞒过去了,想来老夫人放印子钱这事情是极少人知道,就算知道,也算不到她身上。 如此一想,钟氏心里琢磨起那个很久以前就有的疑问,到底谁在帮老夫人搂钱?难道是永定伯府?然后又摇头,若是永定伯府,她娘亲不会不告诉她一声的。 就在钟氏沉思时,严祈贤的贴身小厮严实过来禀报道:「老夫人,三爷让奴才来向您支一百两银子。」 钟氏脸色有些难看,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丈夫向婆婆要银子了,而她这姑母通常只问了句干什么用,知道是去会友,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会什么友?真的是正正经经的会友的话,晚上回来何以会带着满身的脂粉味儿? 钟氏心里不舒服,但婆婆素来溺爱丈夫,使得她想劝说丈夫却从未成功过,眼瞧着连女儿青兰和儿子青玠也要被婆婆教养得越发不成体统,心里又多了几分苦意。 果然,晚上严祈贤醉醺醺地回来,钟氏伺候他更衣时,又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儿,气得差点将他摔出去。 严祈贤醉得已经分不清眼前之人是谁了,一把将她搂住,心肝儿地唤着,一双手极不规矩,狎呢调笑,简直将她当成了那等风月女子。 钟氏气得发抖,看着严祈贤酷似严老太爷的脸,心说这爷俩儿倒是一样的货色,她娘家当年为何要将她嫁过来?气极之下,竟然突生一股子力气,将他掀开了。 严祈贤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嘟嚷了几句,抱着被子胡乱地睡着了。钟氏坐在床边脚踏上,心中一协和乱七八糟,看着桌上的八角宫灯,竟一夜无眠。 很快便到了去枯潭寺上香那天,柳氏带阿竹去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后,便让人套车出发。 从靖安公府出发,须得一个时辰方到鹤山脚下。 路上阿竹还有些兴奋,这是她回京以来第三次出门了,小心地趴在窗边掀着帘子偷看外面,柳氏出不阻止,笑盈盈地看着她,只叮嘱道:「别磕着了,小心被人看到。」 阿竹快活地应了一声,依然伸着小胖爪攀着车窗往外瞧,直到过了闹市后,方意犹未尽地趴回柳氏怀里,开始闭目养神。 跟着同来的还有刘嬷嬷和丫鬟碧草,都是伺候柳氏的心腹,也知道阿竹私下是什么德行,见柳氏不阻止她,并不说什么。 鹤山在城东,因那山峰同一只仰起脖颈的优美仙鹤,故有鹤山之名。枯潭寺座落在鹤山山顶,乃京城四大名寺之一,寺庙并不特别宏大,香火却极胜,盖因其送子观音极灵验,很多盼子盼女的妇人来此上香后得偿所愿,使得其名声远扬。 枯潭寺前后有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三身佛等,东侧是钟楼,西侧是鼓楼。 何氏也已经到了,两家的马车在殿前汇合,何氏也带了柳昶一起来,两人寒暄两句,便有年老的知客和尚亲来迎接。 进了山门殿,柳氏便捐了那一百两的香油钱,何氏也随之捐了些,两人便在知客和尚的引领下,从大雄宝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开始燃香磕头。 寺里都是妇孺,阿竹看到了很多妇人也带了孩子来给佛祖磕头,待磕完头后,又去给观音大士磕头上香,比之对佛祖更加的虔诚。这个阿竹懂,送子的是观音嘛,自然要更加虔诚了。 阿竹和柳昶都是小孩子,不必和大人一般虔诚礼佛,柳昶好奇地看着香案上的签筒,有些跃跃欲试。 「表妹,要求签么?」 阿竹摇头,她现在还是个小不点,不用求婚姻不用求学业也不用求前程。 柳昶奇道:「难道表妹不想试试?」再见阿竹很淡定地摇头,越发的觉得阿竹和舅家的那些表姐妹们极不同,又因阿竹一路上都乖乖的,让他也有几分带妹妹的乐趣。想罢,又朝阿竹笑了笑。 阿竹顿时又有种眼睛被炫花之感,赶紧闭上眼睛,这时听到旁边一声惊呼声响起,转头望去,见到一个穿着鹅黄色的掐金丝禙子的心型脸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昶,不同于时下那些娇娇柔柔的女孩,她的脸蛋是健康的粉桃色,见两人朝她望去,顿时甜甜一笑,颊边出现两个酒涡。小姑娘身边跟着几个丫鬟和嬷嬷,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富贵之家。 阿竹也回了个笑容,却并未将这小姑娘放在心上。 上完香后,柳氏和何氏被请到一间香房喝茶,这里已经坐了几个穿着华衣的贵妇,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一些女人的话题,不好让小孩子听见,便打发了阿竹和柳昶到隔壁厢房去玩耍。 「你们也是来上香的么?」 刚出了门,便听到一道甜软软的嗓音响起。 阿竹和柳昶看去,却见是先前那个圆脸的可爱小姑娘,只见她眯着眼睛朝两人笑得像个甜姐儿。 这小姑娘看起来也才七八岁,年纪并不大,却十分稳重。阿竹也笑着回道:「是啊。」 「我姓孔,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我姓严。」阿竹客气地道。 孔小姑娘甜甜地唤了一声「严妹妹」,然后又对柳昶唤了一声「严哥哥」。阿竹听罢马上道:「这位是我表哥。」却未告知姓甚名甚。 孔小姑娘笑得更甜了。 阿竹心里顿时涌上一种古怪的感觉,这老成持重的姑娘并不是想认识她,而是想要认识柳昶罢了。 果然,没几下,孔小姑娘便和柳昶搭上话了,她笑得甜美,声音又软和,让人极有好感。阿竹又窥了眼旁边伺候的丫鬟嬷嬷们,发现她们只守在旁边,并不阻止这小姑娘搭讪的行为。柳昶却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样,客气有礼地和那孔小姑娘寒暄着。 说了会子话后,孔小姑娘便道:「听说枯潭寺的金菊开得很好,咱们不若去看菊花罢。」 柳昶看向阿竹,极照顾阿竹的情绪,问道:「妹妹喜欢看菊花么?」 阿竹正欲摇头,便见那孔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点了下头,看向跟来的碧草道:「若去看菊花,娘亲会不会找不着我们?」 碧草笑道:「不过几步路罢了,姑娘若去也使得,让个小沙弥去告诉夫人一声便行。」然后叫来路过的一个小沙弥,让他去香房告诉刘嬷嬷一声。 得了肯定答应,一行人便往后院行去。 其实枯潭寺里最有名的是梅花,可惜现在不是梅花盛开时节,而这金菊却是寺里的和尚特意为应和时节而培育的,因为年年此地的菊花都比其他地方的菊花开得晚,又是大团金菊,使得这金菊成为了秋日枯潭寺的一景。 去看金菊的香客很多,有一群丫鬟嬷嬷护着,倒是没什么大碍。孔小姑娘是个健谈的,和柳昶讨论起了菊花的品种来,言之有物,很快便吸引了同样博学的柳小正太的目光,阿竹跟在他们后头,心里止不住的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奇怪。 第二十章 正奇怪着,突然一名低着头女子匆忙走过,与阿竹擦身而过。 阿竹正好抬头瞧见了她低垂的脸,突然眼睛一瞪。那女子也正好见着抬起脸的阿竹,平静的美眸里也露出了几许异样,竟然低下了身,伸手揽住了阿竹,笑道:「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可教奴婢好找。」 碧草心中一惊,有个不认识的漂亮的女人抱着她家姑娘亲热地唤着「姑娘」,让她直觉这女人来者不善,正要说话时,阿竹已经飞快地朝她摇手。碧草素来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下意识闭上了嘴,但也因此错失了良机,就见那姑娘竟然飞快地抱着阿竹与她们错开,往人群而去,几下便当没入了人群之中。 阿竹小脸被压在那女人的胸脯里,鼻尖闻到一股好闻的幽香,而且这软绵绵的触感——比她娘亲还有料耶! 枯潭寺香火鼎胜,来往皆是有身份有权势的官家女眷,是以守卫也森严,以免惊扰到来寺中上香的贵客们。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巡逻的青壮和尚,每一道门都有面容肃穆的知客和尚看守。来此上香的客贵,一般不会放任下人随意乱走,不然要被那些青壮和尚拦住查问。但是若带着个小女孩的婢女就另当别论了,并不会太惹人注意。 阿竹乖巧地窝在那女人怀里,走出人群后,便离开了开满金菊的院子,院门中守着的知客和尚施了一礼,那女人抱着阿竹还了一礼,方从容而去。 阿竹趴在她怀里,视线往后探去,发现后头有一个青壮和尚尾随而来,原本以为只是她的错觉,当这女人穿过鼓楼,往枯潭寺中为贵人礼佛斋戒时所居的后院而去时,那和尚竟然也加快了脚步跟随而来,突然明白了这女人为何要伪装成她的婢女,想来如此一来能自由在寺中行走,二来也是一种伪装。 只是现在伪装似乎不成功,已教人发觉。 枯潭寺颇为清幽,穿过一条游廊,便是建在后山的那清幽的后院,今日院门口竟然无人看守。 阿竹沉思中,突然发现那女人加快了速度,只觉得两耳生风,抱着她的女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虽不知道她欲去何处,却也安份地不发出声音。 走到一处庭院,此地密植花树,两边花树重重叠叠,人与人对面看着,几步之遥也不一定能看清楚对方。是个极好隐藏的地方。 周围很安静,阿竹正待细耳倾听动静时,身后一道疾风拂来,阿竹发现这女人的身体动了,她被抛了起来,整个人正好落到了不远处一株梅树的枝桠上,小身体卡在了树叉中。 发现自己正在树上时,阿竹僵硬住,梅树树干有人的大腿粗,但仍稍显过细,幸好阿竹还是个幼童,只要不动弹,那纤细的枝桠倒是不会不堪负重。下意识地抱住旁边的树干,阿竹仍有余瑕将目光往下看,见到抱她过来的女人正和一个和尚打了起来,两人在浓密的花树中你来我往,拳来脚往,拳拳到肉,听到那拳声,阿竹都感觉有些痛,顿时为下面那个漂亮女人担忧起来。 那和尚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那么漂亮的女人也能下得了手……唔,错了,在他们眼里,色就是空,不过是红颜枯骨,自然没什么下不下得了手的。阿竹暗暗为那女人担心。 目光一转,阿竹观察起自己所在之地,发现前方便是寺院的后山中的一溜房舍,却奇特的没有什么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正观察着,下方胜负已分,那女人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到了那和尚身后,一个肘击,直击那和尚的后颈,和尚瞪着赤红的眼睛,终于不甘心地扑倒在地上。 女人直接将那和尚拖到了旁边的花丛中掩饰了他的身形后,便探手将树上窝着的阿竹抱了下来,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恭谨地说道:「严姑娘,得罪了。」 阿竹也露出腼腆的笑容,问道:「他死了么?」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摸摸阿竹的脑袋,又抱起了她,往那群房舍行去。 阿竹趴在她肩膀上,看着被灌木丛遮住了身体的和尚,心知那和尚可能凶多吉少了,看刚才两人的架势,定然是你死我亡,不会留活口。如此,又让她猜测起这女人来枯潭寺的目的。 正胡思乱想着,女人来到一间厢房,三长两短地敲了五下,里面传来了一声清朗的男声:「是甲一姑娘么?进来。」 阿竹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而房里的人在看到那甲一姑娘抱着阿竹进来时,同样也惊呆了,吃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了,顿时看向甲一的目光有些不满。 甲一放下阿竹,漂亮的脸庞上依然温驯恭谨,就像个训练有素的婢女。 阿竹笑嘻嘻的,说道:「何哥哥也在这里呢?」然后压抵声音道:「王爷是不是也在?」 何泽直接指了通向内室的门,那门被青色的纱帘挡住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清雅的厢房,一应物什虽然简,却处处透着精奇,一看便觉得和寺院不相符。阿竹脑袋有些懵,她没有听说端王来枯潭寺礼佛吃斋啊,而且那个少年看起来不是个会信佛的人。 阿竹的声音压得再低,室内的人仍是听到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谁过来了?」 一只如玉的手撩起了帘子,清俊雅治的少年走了出来,目光在阿竹脸上一转,原本清冷的脸庞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胖竹筒也来上香么?」 阿竹笑嘻嘻的点头。 何泽有些惊奇,心里纳罕,主子怎么一下子又认出严三姑娘了? 这时甲一已经上前行跪礼,恭敬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呈了过去,低声道:「王爷,奴婢先前幸得遇严三姑娘帮忙,方得摆脱那些和尚。」说罢,又含含糊糊地将事情交待了一遍。 何泽接过信呈给陆禹。 陆禹并未急着打开,而是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甲一埋着头不敢抬起。半晌,陆禹走过来拍了拍阿竹的双丫髻,坐到了靠窗的炕上,又探手将旁边进退不得的阿竹捞了过去,撩起她的浏海看了下她额头上的那淡淡的疤痕,笑道:「胖竹筒好像又胖了。」 阿竹嘴角抽搐,忍不住道:「等我十岁以后,我会抽条儿,到时会瘦的。」 陆禹不置可否,又道:「刚才害怕么?为什么跟着甲一过来?」 阿竹想了想,摇头,在去年回京时,她已经见识过屠杀,奶娘用她的性命换她逃过一劫,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至于为何跟这位甲一姑娘过来,不过是认出了她的身份罢了,上回她被陆禹拐带去端王府时,在那些亲自迎接陆禹归来的美貌丫鬟中,甲一赫然在例,后来甲一还伺候她洗漱用膳,这样细心又美貌的婢女,她自然不会忘记了,因此方会配合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如此,也算是还了陆禹一个救命之恩罢。 陆禹微微一笑,弹了下她的额头,又道:「你就不怕她是别人的探子,要对你不利么?」 阿竹又摇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少年不简单,想必也不会蠢得将个探子放到身边贴身伺候起居吧?而且她相信就算她当时拒绝配合甲一,以甲一的身手,也能极快地将她制住带走作掩护。 陆禹一直知道阿竹不像普通的孩子,现下见她这翻表现,应了心中的猜测,微微笑了笑,方展信而看。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对阿竹道:「胖竹筒,还记得你去年遇袭的事么?那并不是流寇,而是私兵。」 阿竹悚然一惊,很想问是谁的私兵,但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 陆禹又拍了下她的双丫髻,问道:「胖竹筒想要为他们报仇么?」 阿竹捏了捏拳头,她自然想要为奶娘他们报仇,可是私兵比流寇更麻烦,并不是她一个公府二房的小姑娘能面对的,她没有人脉没有帮手,报仇什么是空谈。不过,她很乐意见那些人倒霉。 这时,一名穿着素色衣衫的丫鬟沏了茶过来,阿竹瞄了一眼,又是个极美貌的丫鬟,那身气度与官家小姐相比丝毫不逊色。不过听到何泽唤这丫鬟作「甲二」时,阿竹满脸黑线,这般漂亮的婢女,竟然有这种毫不经心的宛如编号一般的名字,可想而知他们的主人是何等的不经心。 再看了还跪在那儿的甲一一眼,阿竹微微蹙眉,仍是不太习惯这个世界的尊卑,动不动就下跪这种毫无尊严的行为。仿佛不忍视之一般,将目光调回了双手捧着的茶盏里,看着上面的浮叶发呆。 第二十一章 陆禹仿佛遇到老朋友般和阿竹一起喝茶聊天,何泽带了甲二下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笑嘻嘻地对陆禹禀报道:「王爷,住持被惊动了,现下很多和尚都要暗中搜寻枯潭寺,属下已经将痕迹抹去了。」 陆禹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阿竹又有些坐立难安,不知道陆禹要干什么,竟然惊动了枯潭寺的住持,可看他安然闲适地坐在那儿品茗喝茶,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会压着他的模样,让人的心无端也放松了几分。 「胖竹筒的棋学得怎么样了?今日得了闲,不若本王检查一下你可有偷懒。」说罢,又吩咐甲一去拿棋具。 阿竹抬头看他,少年的丹凤眼中一片清冷,仿佛不近人情,但配上那如神秘贵公子般雅治俊美的面容,轻易地掩住了那一抹清冷,处处透着一种极致的雅与美,连微微勾起的唇角也让人如沐春风。 她依然看不透这少年的心思,也不想看透。 当柳昶和碧草来到时,便见阿竹和那名贵气雅治的少年正在手谈聊天。 太过随意的气氛让他们顿时呆了,同时也有些懵然,先前来报的端王府的婢女不是说,是来枯潭寺为太后斋戒的端王有事将阿竹请走么?眼前这个少年应该就是端王了,可端王怎么会待一个小女孩如此和善?而且碧草并不认为,当时那种情况下,那婢女是听令将阿竹带来,说掳人还比较可信一点。 「见过王爷。」 碧草有些慌乱地上前行礼,便是柳昶小小年纪,气度超然,不慌不忙地上前施礼,然后关怀地看着阿竹,笑着道:「妹妹可安好?」 阿竹汗然,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者无畏,柳昶这是当着端王的面询问她有没有受伤呢,这不是怀疑端王对她行事不轨么? 阿竹担心陆禹生气,忙要爬下炕,只是她个子矮,炕头太高了,竟然挂在了半空脚不能着地,那姿势要有多熊就有多熊,看得陆禹忍俊不禁,在她红着脸想要直接跳下去时,终于好心地伸手托了她一把。 阿竹觉得没脸见人了,忙施了一礼,直到柳昶面前,笑着叫了声「表哥」。 碧草踌躇一会,恭敬地道:「王爷,夫人正在寻我家小姐……」 陆禹也没挽留,挥手让他们离开。 阿竹和柳昶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柳昶牵着阿竹一起离开了,表兄妹们相亲相爱,看起来感情极好。 陆禹看着那手牵着手一起离开的两个小人儿,面容淡淡的。何泽凑到他身边,笑道:「王爷,您瞧,这柳家公子是何三姑娘的表哥,这表哥表妹的最是亲近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将来若是结为夫妻,还可以亲上加亲呢……」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叫着,陆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得了,你以为本王真的是她爹不成?还是你想本王以后送她出嫁给她添份嫁妆?」 不,我只是觉得王爷你对严三姑娘简直就像对女儿一样耐心,担心你去抢人家的女儿养,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罢了。 何泽知道欲速则不达,便不再提这话,开始报告起枯潭寺外面的信息,守在外面的甲一隐隐只听到几句模糊不清的词:「……荆王不日将会有行动……恐怕明年……」 三人方离开了后院的地带,碧草便重重地呼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方放下来。 碧草说道:「姑娘,柳少爷,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夫人那里罢。」 柳昶看了下天色,很懂事地点点头,对碧草道:「辛苦你了。」 阿竹自己是个伪小孩,懂得审时度势,一般时候很乖巧,但柳昶不过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何以如此懂事听话?除了初见面时,柳昶拿出草编蚱蜢给她时话唠了点儿,今日却是一副小大人样。 正想着,柳昶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压抵了声音说道:「表妹,那位王爷是今上最宠爱的皇子么?看起来不简单呢,你与他相处时可要小心一些,沾上皇家之事……不太好。表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些事情慎重些方好……」 话唠又开始了。 阿竹眨了下眼睛,觉得要重新审视这位小表哥了,突又觉得能说出这翻话的他聪慧得不可思议。再看碧草,她也是一脸吃惊,估计没有想到他会说出如此之言。 碧草可是清楚在自家姑娘被人抱走时,她心急如焚,正要禀报院中守门的僧人帮忙去拦那女人时,却是柳昶第一个发现阿竹不在的,马上辞别了那位孔小姑娘,先是沉稳地询问她阿竹为何不见了,待听得碧草说起经过,第一时间便道:「既然表妹阻止你,那姑娘应该是表妹认识之人,切勿声张。」 碧草一腔担忧让这表少爷的推理给噎在了胸腔,然后柳昶又说:「若那姑娘是认识表妹,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表明身份,反而要自称是表妹的婢女,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声张。咱们先去找找,再看情况。」然后便带着她去询问守院门的僧人。 最后自然不是问僧人得知,而是端王身边伺候的丫鬟过来通知他们,端王殿下在枯潭寺为宫中凤体有恙的太后斋戒礼佛,端王得知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也来枯潭寺上香,便请她去一叙罢了。端王去年回京时救了阿竹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对这事并不奇怪。 也幸好他们没有声张,不然若误了端王的事情,碧草不敢想象他们的下场。她只是个小小婢女,原本以为国公爷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了,没想到一朝还能见着当朝亲王。 不过比起见着端王,让碧草心中叹服的是柳昶,遇事不慌不忙,沉稳从容,能从一点蛛丝马迹得出端王无端在此不同寻常,远非寻常小儿难比。 等柳昶唠叨得差不多了,阿竹乖巧地道:「表哥,我知道了。」 柳昶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窘然地道:「表妹别嫌我啰嗦,只是担忧表妹罢了。」 「我省得的。」阿竹继续微笑。 柳昶方松了口气,又牵着阿竹的手往前面香房行去,说道:「这事就不必告诉母亲和姑母她们了,省得他们担忧。」 「好的。」阿竹应了一声,瞅了眼碧草。 碧草忙道:「这可不行,你们从后院中出来,很多香客都见着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后院中住着谁,不过能在枯潭寺后院礼佛的必不是寻常人物。」 「那就提一提吧。」至于怎么提法,就看个人了。 正说着,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柳氏和何氏正好出来了,正在询问个小沙弥金菊园的去处,见着他们时,方打发了小沙弥。 「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柳氏弯腰为阿竹理了下身上的秋衣说道。 阿竹乖巧地点头,又看了柳昶一眼。想来今天的事情让两人都有了共同的经历,柳昶心里与阿竹多了几分亲切感,见她望来,不由抿唇一笑。 这笑容自然又炫花了阿竹的眼睛,连柳氏都忍不住闭了闭眼,对何氏笑道:「大嫂,阿昶这孩子可不得了啊,古人所说蓬荜生辉便是这个理。」一时间便开起了玩笑,乱用了下成语了,不过却是最恰当不过。 何氏听得好笑,也知道儿子的特别,摸了摸柳昶的脑袋,说道:「也不知他小人家的,何以一笑便生辉。」 说说笑笑间,便已出了枯潭寺,柳氏和何氏道别后,分别携着各自的孩子登车而去。 马车上,阿竹扒着窗口看了眼柳家的马车,马车在后头,自然看不到什么。 柳氏见她一副对柳昶心心念念的模样,心里好笑又好气,才六岁的小人儿难道就懂得什么了么?虽说女儿一直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也有自个主意,但在所有母亲心里,无论孩子多大,皆是需要母亲爱护的孩子。 「娘亲,今天阿竹在枯潭寺见着端王殿下了……」 柳氏听罢吃了一惊,等听阿竹说端王在此为太后斋戒礼佛,又是一愣,说道:「太后身子有恙?」 阿竹眨了下眼睛,看向碧草,碧草赶紧道:「奴婢问了端王府的姐姐,她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柳氏听罢,便没放在心上,只以为太后凤体有恙并未透露出来,端王殿下一片孝心,暗中来到枯潭寺为太后斋戒礼佛罢了。至于为何太后身子有恙没有消息传来,这也简单,应该是宫里不想张扬出去,太后又是个严谨端肃之人,并不想兴师动众,不然众多皇子公主,哪个不会告知天下去为太后斋戒礼佛,这也是在皇帝和天下人心中刷好感度的一种孝举。 第二十二章 柳氏便不放在心上,询问起阿竹金菊好不好看之类的。 回到靖安公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下了车,柳氏携着阿竹去太夫人那儿请了安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回来不久,严祈文也下衙回来了。 柳氏牵着阿竹迎了过去,柳氏伺候外面归来的丈夫洗漱更衣奉茶,阿竹像只小胖狗一样围着她爹转着,转得严祈文夫妻都有些忍俊不禁,心知阿竹这模样是有话说的表现,打从她能说话起,每次都这般表现。 待严祈文将她抱起后,阿竹忍不住问道:「阿爹,你知道端王殿下在枯潭寺为太后娘娘斋戒礼佛么?」 严祈文听罢一愣,忍不住道:「端王殿下的枯潭寺?」 柳氏见他神色有异,忙将今日阿竹遇到端王的事情说了,严祈文听罢笑了起来,解释道:「入秋后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不过却不是什么大碍,宫里也没传出来,我也是从上峰那儿得知,端王殿下心忧太后娘娘凤体,便自动请缨,去寺里为太后斋戒念佛,祈求太后凤体安康。端王此行颇为隐秘,盖因皇上不欲人去打扰端王斋戒,没想到端王原来是在枯潭寺。」 柳氏听罢,笑了笑不疑有他,阿竹却沉思起来。 斋戒什么的,她一个子儿都不信。嗯,或者说太后凤体有恙是真的,端王只是趁着斋戒的目的大行方便罢了,至于为何挑选枯潭寺,想也知道枯潭寺女眷居多,不惹人注意,也方便传递消息。 可是,端王想要传递的是什么消息呢?是他自己的私人目的,还是皇上的命令?是和去年袭击她的人有关么?那追着甲一的僧人又作何解释?是寺里的僧人,还是有人伪装的? 真是一团乱麻,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太糟糕了。 一只大手盖在她脑袋上,就听到她爹温雅的声音:「阿竹在想什么呢?小孩子多思多虑可长不大哦,难道你要永远像现在这样又矮又胖?」 「……阿爹说什么呢?」阿竹拍开他的手,然后伸出小胖手抓住他,瞄了一眼正在吩咐丫鬟晚膳菜单的柳氏,凑到他耳边道:「阿爹,今日阿竹帮了端王一个忙哦。」 严祈文神色一禀,将阿竹抱了起来,对诧异看过来的柳氏道:「惠娘,我带阿竹去书房检查一下她的字,稍会就回来和你用膳。」不待柳氏应声,抱着她出了房,往书房而去。 秋意渐深,京城已经泛起了深秋的冷意,早上晨起时,还可以看到院中枝头上的秋霜。 卯时刚过,阿竹就醒了,小胖手揉着眼睛,很快被奶娘乔妈妈抓住她的手,用醺了清水的帕子给她揉眼睛。 等乔妈妈带着丫鬟帮她整饬得差不多后,阿竹也清醒了。 今天和以往没有多大区别,去上房见了父母后,陪他们吃了点早食,送严祈文上衙后,柳氏便携着阿竹去春晖堂给太夫人请安。 所有女眷都到了,老夫人携着严青兰坐在太夫人下首位置,钟氏恭顺地坐在旁边,高氏坐在太夫人另一边,几人正和太夫人说着话。 「你娘家的昶哥儿学问不错,昨日去族学旁听时,请教族学里的先生问题,先生赞称他小小年纪,便能举一反三,见解精辟。」太夫人含笑着对柳氏道。 柳氏心中欢喜,面上却仍是谦虚地道:「他小人家当不得如此称赞,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还需得多读些书方好,断不能称赞太过,免得心生骄傲。须知学海无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过是他现在的见识太少罢。」 太夫人又点头,肯定道:「不过以昶哥儿现在的年纪也是难得了。」 高氏携着女儿坐于一旁,面上含笑,端庄稳重,并不搭话。倒是老夫人心中泛酸,忍不住道:「听族学里的先生说,祺哥儿的学问做得也不错,待过几年,便让他下场试试本领。」 「嗯,祺哥儿确实不错。」 严青兰听到太夫人称赞这一句,眉眼飞扬,得意地看了阿竹一眼。你有表哥,我也有表哥,我表哥也能得先生称赞。不由附和道:「老祖宗,祺表哥昨日还写了一篇经义拿给祖父看,祖父说不错呢。」 太夫人面上一哂,并未搭腔。 请安过后,梅兰竹菊便在丫鬟奶娘的护送下去了静华斋读书,教他们的是一名姓元的女先生,她出身江南的望族,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皆有造诣,是难得一见的全才。然而,却因一些事蹉跎了婚事,后来因年纪大了不好再嫁人,也不欲给人做填房,便在家人的支持下,索性给家里的姑娘们作启蒙先生,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靖安公府能请她来教导自家姑娘们才学,也是托了关系,据闻来靖安公府坐馆已有三年时间了。 四个姑娘给先生行礼后,便依次落座。 早上学的是《四书》,稍后练书法,下午便是姑娘们可择自己喜欢的学,不拘于琴棋书画、医占星相等。 世人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却并不如何正确,女子读书明理,大户人家却是多主张女子读书的。读书之余,琴棋书画便也要熟知,这是闺阁中与诸家女眷交往时必作交流的技艺,也容不得忽视。为此,除了元先生外,还特意请了琴娘,而书、画、棋三样以三个姑娘现在的水平,无先生的水平完全可以教导,待她们稍大一些,再依她们情况请些各方大家回来教导。 阿竹伏在案桌上,一笔一画认真地描红,碧草在旁伺候着笔墨。当听到细碎的声音响起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见静华斋外站了两个男孩,一个带着孩子气的漂亮,一个如翩翩小儿郎的清俊斯文,皆含笑而立,并非打扰静华斋中认真描红的姑娘们。 严青梅年纪较大,手腕有力,字已有风骨,速度比几个姐妹较快。最后一笔收起,旁边的一名丫鬟在她搁笔时,适时地捧起她的手腕子轻柔适中的按捏。另一名丫鬟则端了温茶过来让她润喉。 严青梅浅抿了口茶,抬头同样看到静华斋外的两名男孩,因一个七岁一个八岁,又都是亲戚,所以也没有什么妨碍,严青梅走了出去,请他们入室一观。 等严青兰等人同样描红完搁笔,看到出现的两名男孩,都有些高兴,严青兰抓着钟祺的袖子,有些娇娇地道:「表哥怎地来了?」 钟祺好脾气地道:「今日先生放半日假,我听阿昶说要过来探望三表妹,便过来了。」 柳昶微微一笑,室内的人只觉得眼睛一亮,忍不住闭了闭眼,听得柳昶说道:「若是打扰诸位姐妹,在此陪不是了。」 自然没有打扰,而且还是难得的交流机会,严青梅客气地请他们到花厅里坐下,让丫鬟上了茶点,四女两男依次坐下,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柳昶今日确实是想要来探望阿竹的,因为随母亲来京,使得他停止了上学,柳氏怕他功课落下,便以旁听生的方式让他每日跟着去严家族学听课,若有什么不懂也方便询问严家坐馆的夫子。何氏初时对这安排有些犹豫,后来听得太夫人也同意了,便让儿子每隔两日去严家族学听课,在严家住上一晚,省得在路上耽搁时间。 柳昶确实聪明好学,甚至远比同龄人还要聪明伶俐上几分,总有自己不同的见解,让严家族学的先生们又惊又喜,十分乐意他来旁听,甚至因为柳昶的出现,使得族学中的弟子多了些危机感,更认真读书,严家族学里读书的风气更好了。 说话其间,钟祺对柳昶的才学十分推崇,听得严青兰小嘴嘟了起来,心里十分不舒服,再看阿竹抿着嘴朝柳昶笑,眼睛一转,便凑到柳昶那儿道:「柳家表哥,前几日先生教了我们一个典故,我仍是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请教柳家表哥。」 柳昶微笑道,「自然可以。」 那笑容自然又让严青兰闭了闭眼,心里泛起嘀咕来,怎么他的笑容总是这般刺眼呢?怪哉。可是看旁边的人似乎并无不妥,以为只是自己的原因,便不提这事,开始说起先生今日讲的典故来。 「有书孔文举……」 当严青兰开口,严青梅便拧起眉毛,严青菊也觉得不妥,唯有阿竹无聊地想:这小姑娘又欠抽了,竟然拿孔融来说事,不正是嘲讽柳昶「小时了了,大必未佳」么? 柳昶微笑着倾听,钟祺已然讶异地看了眼自家表妹,心说表妹怎么拿如此白痴的问题问人?莫非是与柳昶不对付? 「表妹,你问这典故也太浅显了,不必阿昶说,我自可答你。」钟祺将话题揽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严青兰的脸色顿时像吃了只死苍蝇一样憋得不行,瞪着钟祺,心里恼怒,平时看他进退有度的,现在却蠢成这般,她再也不跟他玩了! 小孩子间的官司不必理会,午膳时间到了,柳昶和阿竹一起到柳氏那儿用午膳,却不想何氏也来了,正和柳氏说话。他们进来时,正听到何氏对柳氏说:「……先服用五日,届时再看效果……」 不会又是什么生子偏方吧?阿竹脑子亮起了个疑问。 「你父亲还有五日便到京城。」何氏对柳昶道:「届时他可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可要跟着严家的夫子好生学习,别随便闹事。」 柳昶笑着应了一声,并不如何将母亲的话放在心里。 阿竹蹦了过去,小胖手攀着炕头,「舅母,舅舅要到了么?」 何氏笑着将她小胖身子抱到怀里,抚了抚她可爱的小肥脸,笑着点头。 用过午膳,阿竹带柳昶到她的小书房去玩耍看书。她将柳昶当成弟弟看待,知道他喜欢读书,恰巧她爹括写了很多孤本放到她的小书房里,正好可以让柳昶翻阅,柳昶果然如想象般的那样惊喜不已。 柳氏望着两个孩子在丫鬟簇拥下离开,犹豫了下,说道:「大嫂,这些日子我观阿昶行事有度,又是个好孩子,心里真是越看越喜欢……」 不必她说完,何氏已经知道她说什么了,便道:「说这些还长着呢。我也喜欢阿竹这孩子,但你还年轻,说这些尚早,很不必如此。阿竹将来未必不会有个兄弟依靠,你就宽宽心。若阿竹真的和阿昶有夫妻缘,我自待阿竹如珠如宝,虽不是长子媳妇,却能让阿竹过上她喜欢的轻松日子。」 柳氏被说得心中松阔了几分,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她会让柳昶进严家族学未必没有放在身边观察的原因,柳昶除了不是长子外,无论是从外貌气度才学等方面,可观端倪,将来必是不凡。她只有阿竹一女,自然要为她打算。 不过何氏的话也在理,虽然她想为阿竹打算,但这一切还得看阿竹的意愿。虽说婚姻之事由父母决定,但若是阿竹不喜欢,他们也不会勉强。 于是在阿竹不知道的时候,柳昶已经成为她的未婚夫后备人选之一了。 小书房里,柳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双手中捧着一本括印的孤本,态度端正又严谨,仿佛他手中捧着的是绝世珍宝。 阿竹正在练字,娟秀的簪花小楷因为她的腕力不够,反而变得软趴趴的,没有丝毫的风骨。俗话说,字如其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风骨的人,无论如何,她绝对要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无须人催促,她便自觉地苦练不辍。 旁边伺候阿竹笔墨的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名叫钻石。钻石是柳氏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在三岁时便被买进了府里,特意地让刘嬷嬷调-教好了,拨给阿竹当心腹用的,名字也是阿竹取的。阿竹打算组个宝石婢女队,还给其他一些小姑娘取了玛瑙、翡翠等名字。所以第一个贴身伺候的心腹丫环便得了金光闪闪的钻石这个名字,以后让钻石作大丫鬟,统领下面的所有宝石。 钻石有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儿,端的清秀,不过性子却不怎么小家碧玉,反而有些泼辣,更难得的是忠心,就算阿竹指鹿为马,她也会附和。只要忠心,其他的缺陷也无须计较太多。 钻石刚磨好墨,便见碧草拿了食盒过来,赶紧过去接了。 「姑娘,夫人让奴婢给您和表少爷送甜汤过来掂掂胃。」碧草说道。 阿竹收起笔,将笔放到笔架上,就着钻石端来的清水净了手,望了眼心无旁骛地看书的柳昶,没让人打扰他,自己接过了碧草呈上来的甜汤先喝了。 碧草看了眼柳昶,突然小声地对阿竹道:「姑娘,奴婢刚才听说端王自枯潭寺礼佛回来了,回来便进了宫,到现在都未离宫。」 阿竹喝了半碗甜汤便放下了,钻石忙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嘴。 思索了会儿,阿竹便道:「端王深得帝宠,虽然已开府,不过听说皇上时常让他在宫里留宿,宫中还留着他以前居住的宫殿。」虽然说是帝宠,但在阿竹看来,简直是架在火上烤的小鸟一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烤熟了。 端王为太后斋戒礼佛半个月,回来便奔皇宫,而且在宫里一呆就是几天,恐怕他在枯潭寺的行为是皇上授意的了。一个未及弱冠的皇子,除了帝宠,看起来也没什么势力,甚至比不得已经参与朝政的七皇子周王,倒不怎么引人注意。 阿竹咬了咬唇,她一直想查明白自己去年回京时遇袭的事情,不是要报仇什么,只是想弄个明白,也省得奶娘和那些侍卫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她现在没有人手,碧草能告诉她这些,还是她爹授意的,不然她就是个睁眼瞎。 上回从枯潭寺上香回来,她将在枯潭寺遇到端王的事情与父亲说后,严祈文也重视起这事情来。只是端王在枯潭寺一呆就是半个月,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正思索间,柳昶已经看完了手上的书,碧草和钻石忙伺候他用甜汤。 柳昶用完了甜汤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会儿,又去看了下阿竹练的字,点评了一翻。 阿竹笑眯眯地看着他,柳昶的话唠不仅表现在日常生活上,还表现在对喜欢的事物上,点评她的字的语气精辟又刻薄,虽然是事实,但这实话实说也太伤人心了。幸好阿竹心胸宽大,自诩心理年龄大,不然若是严青兰,非得要爆发不可。 就像有一回,严青兰又想来作弄柳昶,趁着柳昶在看书时,故意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泼到了柳昶手中的书上。柳昶当时愣了下,然后急忙忙地用袖子汲了水,又将那书拿到阳光下晾晒。等做完这一切,见严青兰若无其事的喝茶和钟祺说话,便走了过来,开启了他群嘲的技能,语气刻薄得能让个大人羞愧,严青兰自然被他说得泪奔而去,事后见到他都绕道而行。 柳昶眉眼精致,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并非如何出色,充其量只能说是斯文清秀,但与那奇特的笑容组合在一起,便形成一种奇特的魅力,比起出身伯府、样貌俊秀的钟祺还要出色几分。 柳昶正点评着阿竹的字时,前头又有丫鬟过来,笑容满面地道:「姑娘、表少爷,柳家舅老爷进京了,稍会便会到府里来,夫人正唤你们过去呢。」 听闻父亲进京了,柳昶依然不慌不忙,只有眉宇间的喜气流露了他的心情。 两人忙去了柳氏那儿,柳氏正和何氏派来的婆子说话,见着两人过来,拉了柳昶的手道:「昶哥儿,你父亲今日进京,面圣完后便到府中来接你一同回家去。」 柳昶抿着唇笑,乖巧地坐在一旁。 阿竹腻到柳氏怀里,仰着头问道:「娘,舅舅什么时候到?阿竹都没见过舅舅呢。」 知女莫若母,一看阿竹这娇腻腻的模样,柳氏便气定神闲地道:「你又想起什么幺娥子?也不怕你表哥笑话你!」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柳氏这话……为毛有种打趣的意思?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再作态了。 柳昶却笑道:「表妹乖巧听话,天真烂漫,是难得的真性情,我不会笑话表妹的。」 柳氏听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阿竹顿时有种被黄蜂蛰了屁股的感觉,坐卧不安。她是知道柳氏怕她以后没有兄弟依靠,打从她五岁起,就开始忧上她的未来了,柳昶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可是……突不破心理那关,只将他当小弟弟看待肿么破? 见到阿竹乖觉了,柳氏便和柳昶说起话来。 时间在聊天中过得飞快,很快便听守门的婆子说下衙回来的严祈文带着亲家舅老爷进门了,他们先去拜见了老太君和严老太师,然后又见了严祈华,方到严祈文夫妻所居的五柳院。 柳城身材颀长,面容俊雅,沉稳持重,整体看起来颇有风骨,长相身段皆极符合这时代对男子的审美,已经是三十有三的中年大叔了,但若是与何氏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反而像相差了十岁的姐弟。 这悲催的世界!男人竟然保养得比女人还好,女人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生儿育女,不过短短几年,便成了黄脸婆,男人反而还是四十一枝花。在她所见的这世界的几对夫妻中,似乎都是这种情况。 在阿竹跑神时,柳氏已经激动地叫了声「哥哥」,差点落下泪来。柳城看着十年未见的妹妹,也眼睛湿润,过了许久方将那激动情绪压下来。 第二十四章 阿竹上前给未谋面的舅舅请安,得到了舅舅大人给的丰厚的见面礼。 「这就是阿竹吧!」柳城将手盖在阿竹脑袋上摸了下,严肃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容,阿竹这副胖墩墩的模样是柳家的遗传,自然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欢喜,又道:「我进京时带了些西北那边的毛皮,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明日便让人送来给阿竹做几件衣裳。」 柳城所任下的城市正是贯通西与北的必经之路,很多到西域经商的商队在那儿停留,西域的诸多特产品和毛皮在那里比京城便宜了近半的价格。先前何氏进京时,已经给阿竹带了几箱子礼物,现下柳城又给阿竹带了,此举虽说是疼爱妹妹及阿竹的一种表现,却也是告诉严家,他们柳家对姑奶奶的看重。 严祈文并不推辞,知道舅兄有意给妻子和女儿做脸,他也乐得接受。 看时间差不多了,严祈文夫妻热情地留柳城用过晚膳,还多饮了两杯清酒,方告辞离开。 严祈文亲自送他出了大门,揣扶着喝了两杯酒的大舅兄上马车时,柳城突然压低声道:「西北胡人那儿近两年来并不太平,镇守武将几翻调换,恐怕要生事,这几年你在京时小心一些。」 严祈文一愣,不知怎么地便想起了刚从枯潭寺回宫的端王,笑着点头,送了他上车,又叮嘱了柳昶道:「你父亲喝了几杯酒,虽然不碍事,不过也有些疲乏,你好生照看着。」 柳昶认认真真地道:「姑父请放心,侄儿晓得。」 见他如此稳重,严祈文更满意了,不知不觉已经用了看未来女婿的眼光看着他。 天色稍晚,陆禹从校场回到寝宫里,内侍早已备好干净的衣物及洗漱的水。 眉目清雅如画的少年踩着柔软的地波斯地毯走进澡房,几名宫女肃手而立,待他张开手后,上前为他退去了身上的佩饰及外袍,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偌大的澡池里热气升腾,水面上飘浮着新鲜的花瓣,扑面而来的热水飘来了一种西域进贡的灵犀香精,是他素来用惯的香料。 他蹲下身,伸手撩了一把水里的玫瑰花瓣,神色清淡,似乎并不将这些艳丽的花瓣放在眼里。玫瑰花在丰台暖房中种植了不少,不过想要如此奢侈地拿来泡澡,放眼整个皇宫,也唯有皇后、贵妃了。 正伸手弹了片花瓣,水中悄无声息地倒印出一张绝色的容颜,肤如凝肌,眉如远山,一双大眼睛如秋水般盈盈欲滴,身上穿着的青纱裹不住成熟的女性曲线,一股暗香在鼻端暗动。 「王爷,让奴婢来伺候你吧。」柔媚的女声说道。 「退下!」 他轻喝一声,那宫女有些迟疑,然而不过几秒,便有两名同样美貌的女子出现,一左一右将她架了出去。那女子有些惊慌,忙道:「王爷,奴婢是贵妃娘娘派来伺候您的,您不能……」 声音嘎然而止,想来是被架着她的两个女子堵住了嘴。 没有发现周围再有陌生的气息后,陆禹终于脱去身上的内衬,下了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隔壁的厢房里,甲二和甲三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身上仍是那袭若隐若现的青纱装,而且因为被绑的角度,使得那对浑圆的玉兔几欲要跳出来,可谓是□□撩人。可惜这里没有欣赏的人,周围不是女人便是去了根的内侍,任她可怜兮兮地挑逗着所有人,却无一人产生怜惜之心。 两女研究了下她的样貌身材,甲二低语道:「这姑娘是贵妃派来伺候王爷的,若是贵妃生气……」 「自有王爷顶着。」甲三毫不犹豫地道。 甲二:「……」这就是她敢将人捆了的原因么? 于是两女无视了那女子由可怜化为愤怒的目光,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到澡堂前候着,待听得里面传来了声音,忙进去伺候已经洗澡好、穿上内衫的主子更衣,一人拿了干净的帕子为他绞干那头如丝绸般的长发。因为离得近,两女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散发的灵犀清香,又混着淡淡玫瑰的味道,醇厚之极。 刚更衣妥当,便又有宫侍过来,禀报道:「王爷,陛下和贵妃娘娘请您到凤藻宫一起用晚膳。」 时间卡得真是太好了! 陆禹不置可否,在两个侍女为他打理妥当后,便带着内侍往凤藻宫而去。 到了凤藻宫,早有凤藻宫的总管内侍汪明守在殿前等候,见他到来,谄笑着迎过来,说道:「王爷可算是来了,娘娘一整天都盼着您呢。」 陆禹连拿眼角睇他一眼都没给,旁若无人地走过去,端的清高无比。汪明早知道他的德行,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随行其后,殷殷地将他迎进了凤藻宫的正殿。 正殿里,穿着一袭明黄色便服的承平帝和雍容华贵的贵妃坐在炕上说话。承平帝已是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宛若四十出头般,不过也有了养尊处忧的中年男人发福的特征,看起来有些胖。 安贵妃出身怀恩侯府安家,因其姿色妍丽,一朝选在君王侧后,便被封了妃。直至后来生下唯一的儿子陆禹,便升为了贵妃,虽未能掌管凤印统御六宫,但因皇后无子,又是个贤淑不过的,不愿意理事,便让贵妃协理后宫,可谓是皇后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承平帝见到陆禹过来,不待他行礼,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让他坐于身旁的位置上,问道:「朕听说你今日去了校场,怎么,对朕的那些金吾卫有意见?」 若是其他皇子听了这话指不定诚惶诚恐了,但陆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父皇,儿臣不过是见他们在校场上比试,一时手痒,也想去试试儿臣的拳脚功夫罢了。事实证明,儿臣不过是因为身份,他们皆让着儿臣罢了。」 安贵妃嗔怪道:「你这孩子,若是他们不慎伤着你怎么办?」一张宜喜宜嗔的容颜带了点嗔意,真真是风情无限,也让承平帝看得心生涟漪。 陆禹的容貌遗传自安贵妃,却又比安贵妃多了份清澈,眉间少了那份属于女子的柔媚,多了份男子的阳刚,却不失昳丽。 陆禹只是淡笑不语。 安贵妃又看得叹气,对承平帝道:「皇上,您瞧他,过了年就十七了,也该找媳妇了,却仍是这般……」想到先前她派去儿子身边的那些宫女的下场,顿时抑郁不已。 说他不爱美色吧,但瞧他选在身边伺候的那些侍女侍从,无不美貌天成,丽质天生,拱卫着他,不知京中多少世家子弟艳羡不已,直道端王会选人,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出现他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是平凡的。但若说他爱美色吧——作母亲的哪里不知道他对宫里安排的教习宫女是如何处置的,可怜那些内务府精选细选的宫女,落得那般下场。 然而安贵妃依然如往常般只能唱独脚戏,陆禹和承平帝对视一眼,承平帝便打断了安贵妃的唠叨,让宫人摆膳。 膳毕,安贵妃伺候父子俩净手喝茶解腻时,又想要旧事重提,承平帝不容质疑地道:「小十的婚事朕自有主张,总不会亏待了他。」 安贵妃表情僵了半秒,又笑了起来,说道:「臣妾自然知道陛下疼他,可也不能任由他这般游戏人间。俗话说,男子成家立业,不成家,何以立业?只怕他想要为陛下分忧,世人还道他嘴上无毛,信不过他呢。前儿长公主进宫,同臣妾说,想要举办冬宴,邀请京中勋贵家的姑娘去玩,顺便为昭华介绍些玩伴,届时会有许多姑娘前去。」 承平帝笑道:「安阳确实是个喜欢热闹的,届时便让小十去凑个热闹。」 陆禹无不可地应下了。 安贵妃面上也露出了笑容,温柔地陪着父子俩说话,一时间凤藻宫中气氛容洽。 待时间稍晚,陆禹跪安后,只剩下承平帝和安贵妃。安贵妃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沮丧,对承平帝道:「皇上,禹儿他让人将颦心绑起来了。」 颦心是安贵妃特地去内务府挑选的教习宫女,承平帝在凤藻宫中见过几次,确实是个绝色,长得极为不俗。对于安贵妃的做法,承平帝自然知道为何,不过他也想瞧瞧儿子的毛病什么时候会好,一直不制止,现下看来,似乎仍不是为他挑选王妃的时候。 「即然小十不喜欢,便让人将她送走罢。」承平帝随意地说。 安贵妃听得捏了捏帕子,正欲要说什么时,承平帝已经起身,说道:「朕还有些奏折未看完,爱妃先歇息罢。」便让人摆架去乾清宫。 第二十五章 安贵妃送着皇帝出了凤藻宫后,想想仍是意难平,召来了心腹嬷嬷,问道:「颦心现在如何了?当时情况如何?」 嬷嬷答道:「王爷宫里的内侍说,颦心姑娘还被绑着。至于当时,王爷在沐浴,只有他和颦心,发生何事并不得知。不过颦心仍是完壁之身,时间又短,想来没发生什么事情。」 安贵妃有些挫败,在正殿中走了会儿,又道:「武安候的十三姑娘仍在宫里吧?你派个人仔细看着,别让她接近端王。」然后眉色微冷,哼道:「端王妃岂是这么好当的?要选也选怀恩侯府的姑娘。」 陆禹回到寝宫,值守的侍卫何泽跑了过来,摒退左右后,递了信给他,压低声音道:「王爷,荆州那儿有消息了。据闻西北的胡人有些异动,似是荆王让人去游说了那些胡人,想要将京里的目光引到西北去。」 陆禹接过信,在灯下看完后,丢到火盆里烧了,略微思索,又道:「年底有一批官员回京述职,听说其中有应州知州柳城。」 何泽一听,将柳城的生平资料在脑中回想一遍,忍不住笑起来,「这柳大人还是靖安公府二夫人的亲兄长,也是严三姑娘的嫡亲舅舅呢。」然后又瞄了眼自己的主子。 陆禹恍似未觉,只道:「过几日,给柳城下帖子。」 「是。」 醉仙楼位于城西景德街最繁华的地段,三层楼宇高,从楼上雅厢的窗口可以将下方城中河收入眼中。 醉仙楼的梨花白也是京中酒楼中有名的,虽未能与御用的梨花白相比,却自有一种别致的味道,很多文人骚客喜欢来此一聚,为的便是品尝醉仙楼的梨花白。 柳城正襟危坐于醉仙楼三楼的一间雅厢中,从窗口可以看到下方的街道及内城河停泊的画舫,虽已入了冬,天气寒冷,但作为大夏政治经济中心的京城,仍是难掩它的热闹,画舫中传来靡靡之音,遥遥而来,变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无论外面有何声响,皆不能让他移了分毫的注意力,此时所有的心神皆已经在对面的少年出现在这里时,化为了一种专注。 端王乃是今上最宠爱的皇子,生母为安贵妃,是所有皇子中生母份位最高的,未尝没有一拼太子之力。且又因皇后无所出,虽说立嫡立长,但若无嫡,大皇子又是扶不起的烂泥德行,那么立谁为储君,便只看皇帝的心情了。 柳家人丁凋零,柳城在无家族的支持下,能走到今日这地步,凭的或许是运气,但更多的还是他的实力及那份敏锐的洞察力。 所以,他知道端王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下帖子请他来此喝酒,恐怕有别的目的。甚至,可能与这几年西北镇边将领频繁调动有莫大的关系。西北有定威侯,且定威侯满门忠烈,固然不用担心,但若是现任的这位年轻的定威侯有了私心呢? 如此一想,柳城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面上依然沉稳从容,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柳大人,来尝尝醉仙楼的梨花白。」一名样貌分外漂亮的少年侍卫热情地为他们斟酒。 柳城见对面的少年神色清淡,由着那侍卫动作,便道了声谢谢,端起酒盏浅抿了一口。 陆禹端起了酒,敬了他一杯,说道:「柳大人不必拘束,今日本王请柳大人来此,只是为了与柳大人聊聊天,以解心中一些疑惑罢了。」 他说得淡然随意,柳城却在心中苦笑连连,恐怕聊完后,他走出这酒楼就脱不开干系了。 正想着,突然又听陆禹道:「说来,本王与柳大人也算是有缘份。去年本王回京,恰好遇到了柳大人的外甥女严三姑娘,三姑娘性情乖巧可爱,天真烂漫,本王极为喜欢……」 这实在是个极会挑话题的人,柳城严肃的神色因为提到了唯一的外甥女而变得柔和,不可否认,疼爱的妹妹所出的唯一的女儿让他极为疼爱的,这些天来阿竹时常到他面前卖萌,乖巧与软萌皆让这位舅舅吃不消,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是越发地疼爱起这外甥女。 有了阿竹这胖竹筒当润滑剂,气氛变得容洽。 终于收敛了光芒守在主子身后的何泽边倾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打机锋,边想着被拿来当了一回润滑剂的严三姑娘,心中忧郁,主子似乎越来越爱将那严三姑娘挂在嘴边了,真的不是当成了女儿来关注么? 等柳城离开了醉仙楼后,心中莫名地一松。刚才与端王的谈话,让他见识到了这位十六岁少年的机敏、心胸、政略,若是这帝国未来交给他,也是位雄才大略的英主。 想罢,柳城对车夫道:「去靖安公府。」 今日正好是严祈文休沐在家,柳城来寻他原本是想告诉他端王对西北局势变化的猜测,却不想刚进靖安公府,便见管家严如荣一脸喜气。 往五柳院行去时,严如荣满脸笑容地对柳城道:「柳大人,我们二夫人有喜了。」 柳城听罢同样欣喜不已,妹妹只有阿竹一个孩子素来是母亲的心病,没想到他回京述职,还能听到如此好消息,心里也为妹妹高兴。 刚到五柳院,便见妻子何氏也在这里,正陪着妹妹在花厅里坐着聊些孕中的索事,妹夫严祈文傻了吧唧地坐在那儿,神游天外,外甥女阿竹窝在他爹怀里,拿着芙蓉糕掰了往他嘴里送,而严祈文机械地咀嚼着,看起来真是傻得让人不忍睹目。 柳城素来满意严祈文这妹夫,虽然做兄长的对娶了宝贝妹妹的男人不太有好感,但这些年来,严祈文对妻女是好得没话说,柳城的不满也变成了极为满意。 见到柳城到来,柳氏脸上止不住笑容,就要站起身来时,被何氏制止了,笑道:「你哥哥也不是外人,就不用行这虚礼了,你好生保重身子方是。」说罢,又笑盈盈地看着丈夫。 柳城咳了一声,面上一派严肃,对妹妹道:「你嫂子说得对。」然后又看了眼严祈文,实在看不下他那蠢样,招来外甥女,摸摸她的脑袋道:「舅舅过几日就要回西北了,阿竹可要好好照顾你娘亲和弟弟。」 阿竹脆生生地应着,拿来桌上的那盘芙蓉糕,孝顺地道:「舅舅吃糕。」 柳城果然大为受用,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等舅舅回去,再给你寻些西域的香精香露等东西给你玩儿。」那些东西在京中虽然昂贵,但西北那边只要有门路,轻易可以弄到一批,给他家外甥女一天用一瓶都使得。 舅舅真是个大好人!阿竹笑得更甜了。 这时,严祈文终于回过神来,嘴里被阿竹塞的芙蓉糕未咽下,差点呛着了自己,阿竹赶紧端了杯茶递过去,让他灌了杯茶后,方缓解了很多。 「舅兄来了。」严祈文满脸的喜气,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乐得像个傻瓜,然后起身朝柳城长揖了一礼,正色道:「这次多谢了嫂子和舅兄了,先前若非嫂子,我还没发现惠娘的异状,实在是惭愧……」 柳城过来时也听严如荣说了,何氏今日过来寻柳氏说话,没想到柳氏走得急了一些,一脚踏空,若非有何氏扑过去垫着,恐怕她已经摔着了,肚子里这孩子可能保不住。先前柳氏也不知道自己有孕的事情,原本大夫是为了何氏叫的,何氏顺嘴让大夫给柳氏看脉,却没想到诊出了柳氏有孕的事情,只有一个多月,脉相虽然浅,但已经能证实了。 这下子,严祈文可乐坏了。阿竹听到消息,直接从静华斋跑了回来,便看到自己老爹犯傻的事情。 谢过柳城后,严祈文的智商终于回来了,奇怪地道:「舅兄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柳城方想起先前的事情,便道:「咱们去书房说罢。」 阿竹耳朵竖得高高的,小胖爪子马上抓住了她爹的一只手,随着严祈文一起去了他的书房。 柳城看了眼乖巧地坐在一旁摸着孤本的外甥女,见严祈文并未让她回避,想了下,便不再理会,将端王给他下帖子邀请他去醉仙楼一聚的事情说了。未了,便道:「若如端王所说,定威侯与荆王有了协议,恐怕荆州那边很快便会出事。不知端王是否是听令探查这些事情,总归荆王将会有大动静……」 严祈文见他眉头蹙起,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不由得道:「莫不是今上想要对付荆王?」 柳城的神色严肃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是咱们这些臣子该干涉的事情。不过……」 第二十六章 「不过舅兄此时是应州知州,若是稍微不慎,便会被牵连。」严祈文接了他的话,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在书房中转了会儿,又道:「当然,端王今日能和你说这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咱们若是承了他这个情,以后若是出什么事,有他在皇上身边说项,也能避免些遗憾。怕就怕……」这不过是那个少年王爷的便宜之计罢了。 两人与端王接触不多,但端王虽然年少,给人的感觉却颇为从容,虽说少年人是有些清高,但没有什么劣迹,比起前头的几位皇子,这位十皇子龙章凤姿,一言九鼎,还算是不错的。 两人商议了一阵,最后只能相信端王今日的诚意。既然柳城要配合端王的计划,那么端王也应该会护他一二。只是,柳城素来心愿做纯臣,并不想选择站队,免得将来被人抓了把柄。这次的事情虽然是皇上命端王暗查,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却不愿意打上了端王的标志,让人以为他是端王的人。 「舅兄放心,我在京中会注意着这事。」严祈文安慰道,心里已经琢磨着,如何能将柳城摘出来。这事得和兄长商议一翻。 阿竹旁听了会儿,心中惊了下,终于明白了在枯潭寺时陆禹的话,忍不住又咬了咬唇。 仗着年纪小,阿竹听了父亲与舅舅的谈话,心里不免揣怀了些心事,如此过得几日,却不想阿竹又遇着了端王。 时隔七年,柳氏再度怀孕,虽是喜事一件,却也将严祈文和阿竹惊得够呛。 当然,靖安公府对二房有喜的反应也不一,严老太君是极欣慰的,严老太爷一句知道了就不理会了,大房夫妻都很高兴,老夫人和三房则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眉头都耷拉起来。其他四房五房,倒是有点儿与他们不相干的样子,该干嘛就干嘛。 除此之外,西府的二老夫人、三老夫人都使了媳妇带礼物过来探望,还有严祈文的同僚家的女眷,纷纷带礼物上门贺喜。 热闹了三天,终于没人再登门了,严祈文赶紧让人将院门关了,让柳氏安心养胎。不如此不行,柳氏开始害喜了,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要抱着盂盆吐个稀哩哗啦的,吃什么就吐什么,整个人都苍白柔弱了不少,将严祈文和阿竹都吓得够呛。偏偏太医和大夫都说这是正常现象,使得严祈文有火也无处发。 为此,老太君免了柳氏的请安,让她安心呆在五柳院养胎,何氏也每日过来探望,变着法子弄些干果腌酸梅等过来给她食用,看看能不能止吐。 「这一定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严祈文对着妻子平坦的肚子恶狠狠地道,然后捞来自己的胖女儿,摸摸她的小肉脸,叹道:「当初怀阿竹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平平安安到孩子呱呱坠地,果然咱们家阿竹生下来后,就是个乖巧又孝顺的孩子。」 阿竹拿脑袋去撞了下自己老爹的手,孝顺地道:「阿爹你放心吧,阿竹一定会孝顺你和娘亲的。弟弟以后不听话,我来教训他!」心里已经磨刀霍霍地决定,弟弟生出来后,要将他教导成为一名允文允武的绝世好男人。 至于会不会是妹妹——阿竹下意识地不去想,这多不吉利啊! 并非是阿竹重男轻女,而是这个时代制度问题,唯有男孩才是子嗣,才叫有后,她的父母有了儿子,才不会教人瞧不起,甚至她娘亲才能在亲戚妯娌面前挺起腰杆,她以后才有兄弟依靠……种种原因下来,阿竹自然也希望有个弟弟。不为自己,也为让母亲别再为这事而露出愁容。 一席话说得严祈文心里熨帖极了,果然是他的乖女儿。 因为柳氏害喜严重,使得阿竹放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一意地跟着她爹一起想法子减轻柳氏的害喜症状。 除了严祈文父女,同样忧心的还有柳城夫妻,为此,柳城还打算让妻子留下来照顾妹妹,不过被柳氏拒绝了。眼看天气冷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如何能将嫂子留下来?而且何氏中秋后出发进京到现在,估计也想念家中的孩子们,自然不能阻了人家母子团聚。 为此,柳城只得将起启的时间延后几天。当然,除了柳氏有孕外,还有靖安公府老太君七十五岁的寿辰就要到了,柳城也打算一并给老太君祝了寿后再回西北。 十一月二十是靖安公府老太君七十五岁寿辰。 虽然不是整寿,但严氏子孙孝顺她,皆想要为她大肆操办寿宴庆祝一翻,兼之老靖安公的孝期也过了,正是要热闹热闹,老太君想想也没再制止,高氏便给亲朋友好友广下帖子。 靖安公府的老太君的寿辰自有一翻热闹,那天一大早,整个靖安公府便热闹起来,待到了时间,靖安公府大门大开,宾客盈门。 阿竹被奶娘好生打扮了一翻,浓密的头发梳成了两个丫髻,用青竹色的头绳扎紧后,又簪上了竹叶形状的珠花,上身穿着淡青色镶紫边的禙子,下身是绣着竹子的粉色折裙,脖子上戴着缨珞项圈,小肉脸红扑扑的,齐眉浏海,看起来就是个胖萌胖萌的软萝莉。 柳氏脸色苍白地倚在榻上喝柠檬水,见到阿竹被奶娘带过来,也不由被她这软萌的样子喜得捏了两把,骄傲道:「我们家阿竹果然是最可爱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那些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哪有自己女儿这般软萌可爱? 阿竹抽了抽嘴角,萌萝莉果然是大杀器,甭管这时代是不是以瘦为美,但萌点却是共同的,萝莉大多是女子无法抗拒的萌物。 又为阿竹整了下头上的珠花,柳氏终于起身,牵着阿竹一起到春晖堂去拜见老太君。 春晖堂里不仅有老太君,还有很多勋贵之家的老夫人和媳妇,坐在一起喝茶说笑,至于跟随父母来祝寿的那些小姑娘们,都被引到了内花园里的暖房去说话玩耍了,若是看对眼的,说不定还能交个手帕交。 因柳氏有孕,且害喜严重,所以老太君并没有让她全程陪同,而是让她歇息好再过来。所以阿竹也并未第一时间和姐妹们过来与这些身份尊贵的夫人们见面,反而迟了一步,等她们到来的时候,春晖堂里已经没有和她同龄的小姑娘了。 阿竹给老太君磕头祝寿后,很快便被一群老太太和大妈们拉起来捏脸捏手了,整个人像傀儡一般被捏过来捏过去,原本红润的脸更是被捏成了猴子屁股一般,让她感觉到了一种火辣辣的疼痛,简直就像被蹂-躏的苦白菜一般。 「这就贵府的三姑娘么?和姐妹们不一样呢,看着壮实。」一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笑道,她约模四十,容貌明媚,笑容爽利,身上有一种养尊处忧的尊贵气质。 阿竹只偷偷瞄了一眼,便觉得这妇人的身份不简单,不然也不能在她家曾祖母面前如此随意说话,而且其他人还只能含笑恭顺地倾听她说话。 果然,便听到老太君含笑道:「正是三丫头青竹。三丫头,这是安阳长公主。」 安阳长公主可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妹妹,与承平帝的感情极好,所挑选的驸马是书香世家子弟,据闻有状元之才,貌比潘安。婚后夫妻俩琴瑟和鸣,极为恩爱,已育有两女。 阿竹又上前给安阳长公主行礼,安阳长公主拉起阿竹揽到怀里,捏着她的小胖爪子,对柳氏笑道:「你们家竹丫头真是个可爱的人儿,只比我家萱儿小一岁,以后你们这些姐妹们有空,可要到我府里玩啊。」 老太君笑道:「她小人家的,如何能与昭萱郡主比?昭华郡主和昭萱郡主那般标致的姑娘,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可难见几个,也是公主才有这般福气。」 安阳长公主忍不住笑起来,作母亲的自然爱听旁人称赞自己的儿女。然后又捏了捏阿竹的小胖脸,说道:「好啦,三姑娘去玩吧。」 老太君便示意丫鬟带阿竹到花园去找那群勋贵家的小姑娘玩儿。 阿竹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离开之前看了眼坐在高氏旁边的柳氏,见她脸色依然苍白,却又忍着不流露出异样以免失礼,心里有些担忧。陪着老太君的都是京中有权有势的勋贵家的夫人,品级都是超品或一品,身份尊贵,柳氏即便难受,也只能忍着。 引她出去的丫鬟碧灵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笑道:「三姑娘放心,二夫人现在身子贵重,过会儿老太君便会使人送她去歇息的。」 第二十七章 听罢,阿竹方放下心来,对碧灵道:「碧灵姐姐,不用你送啦,我自己去暖房找姐妹们就行了,你回去伺候曾祖母罢。」 碧灵又是一笑,叮嘱了碧草几句,便折回了花厅。 阿竹带着碧草往暖房行去,其间忍不住问道:「昶表哥来了么?」几天不见柳昶,阿竹不由有些想念——别误会,她只将柳昶当弟弟,想念的不过是柳昶耐心陪她练字时,会指点她的书法。 虽然被个八岁的孩子指点有点丢脸,但谁让她技不如人,就算重生一回,习字问题也只能一步步来,苦练不辍,万万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柳昶点评时是毒舌了点儿,却总能给出正确的见解,让她能及时纠正。 碧草笑道:「表少爷自然来了,几位少爷和钟少爷拉他去陪来府里祝寿的那群少爷去游园了。」 小孩子都比较活泼,也不能拘着他们在屋子里陪大人们说话,何况小孩子也坐不住,所以便分为男一拨女一拨让他们各自去玩,吩咐下人们看紧了便是。 正说着话,走过游廊拐弯的时候,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当然,煞不住车的是阿竹,谁让天气冷,她又穿得多,圆滚滚的一团,差点儿就滚了过去,还是来人好心地伸出一条高贵的腿,轻轻地撩在她的腰间,卸了她的冲势。 阿竹挂在来人伸出来的腿上,抬头便看到一张俊美雅治的脸,还有那双看似妩媚实则清冷的丹凤眼。 陆禹低眸看着蠢乎乎地挂在他腿上的胖萝莉,忍俊不禁,说道:「胖竹筒,你好重。」 阿竹:「……」 听到那句「胖竹筒,你好重」时,阿竹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种微妙升起的暴躁感压下。 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不会为这点儿小事生气,更不会与一位王爷生气。所以她很淡定地掂着脚站好,将肚子收回来,并且恭恭敬敬地朝他施礼,一本正经地道:「多谢王爷援手。」 陆禹也收起了脚,但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蹲下-身,揉了一把阿竹的脑袋,笑道:「很久未见了,胖竹筒有没有想本王?」 「……呵呵!」 陆禹不以为意,握住了她一只小胖爪,说道:「走,本王带你去看好戏!」 「……」 阿竹忍不住回头看向碧草,碧草已经惊呆了,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位少年王爷似乎特别稀罕她家姑娘的模样,每回见面都是温煦和雅,全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般清高傲慢。 等她回过神来,正欲开口时,跟随着端王的一名漂亮的小厮拦住了她,笑容可掬地道:「这位姑娘,王爷素来与严三姑娘投契,今儿还是特意过来寻严三姑娘一起说说话呢。」 碧草无限纠结地看着他,这是要她闭嘴么?何泽又朝她灿烂一笑,心说他家王爷特意过来看「女儿」,谁能阻止? 阿竹被人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半晌发现他没有放开的意思,不禁道:「王爷也是来给曾祖母拜寿的么?春晖堂不走这条路。」还特意好心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路。 对于端王会出现在自己家里,阿竹开始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理解了。老太君可是宫里的惠妃娘娘的亲祖母,且靖安公府在京中的权贵圈子里也颇有威势,这些皇子公主们自然要给些面子了。 「本王先前已经见过老太君了。」 正说着,阿竹发现他拉着自己去的地方是内花园,不禁有些奇怪。靖安公府有内外两个花园,中间用假山隔开。现在靖安公府的几位少爷们正陪着那些勋贵家的公子们游外花园,而靖安公府的姑娘们也陪勋贵家的姑娘们在内花园的暖房玩耍。 陆禹带着阿竹直接登上假山,碧草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们,何泽笑眯眯地随行,万事不操心的模样,让碧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很快被少年那样漂亮精致的容貌惹得满脸通红。 假山上有一座凉亭,站在凉亭里可以将内外花园尽收眼底。 已经入冬了,虽然没有下雪,但天气也极冷,走到假山上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阿竹冷得哆嗦了下。很快便被少年抱住,拉开身上的斗蓬将她圆滚滚的身体裹住,只有一个脑袋探在外面。 少年的体温温暖了她的身体,但……说不出的怪异,阿竹都不知道自己几时和他好成这样,被他像抱孩子一样抱在臂弯里。如果在她前世的世界里,她只会觉得这位少年真是个好哥哥,会照顾小孩子。但陆禹是位王爷,尊贵非常,并不需要他做到如此程度。 陆禹将她抱住后,腾出一只手指着下方道:「快看!」 阿竹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发现了一群十几岁出头的少女在游园。在一片萧瑟的冬景中,那群少女身上穿红戴绿,为这个单调的世界点染了鲜活的色泽,远远看去,那些穿着剪裁精美丽、色泽搭配极为讲究的衣服首饰的姑娘们就如同这个世界最亮丽的一景,环肥燕瘦,极为养眼。 阿竹顿时一脸古怪地仰头看他,你这是在偷窥人家姑娘?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禹的视线在下方扫了下,目光掠过那群大冬天里不呆在暖房反而跑出来吹冷风游湖的姑娘,嗤笑了声,低头发现她奇怪的眼神,抬头敲了她一下,说道:「胡思乱想什么?」 阿竹嘀咕道:「事实胜于雄辩!」 说完,便被掐住了脸。脸蛋上一坨软肉被他掐着,就算他控制了力量,阿竹仍是觉得一阵生疼,顿时泪眼汪汪,觉得他一定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了。果然还是个中二少年,平时端得再清高,不也是个中二病未愈的? 这时,何泽这位救苦救难的小天使过来了,说道:「王爷,属下发现这里有个位置能听到她们说话。」 「带路。」 陆禹手臂夹着个胖娃娃跟着何泽跑了,碧草呆滞地看着他们,发现他们就要在假山群中消失时,赶紧跟上去,但还是跟丢了他们,心中不禁大急。 阿竹很快便知道陆禹想要干什么了,此时两人正窝在假山一处缝隙间,正好可以将内花园里那群游园的姑娘尽收眼底,同时也能听到风中传来的娇声软语。 阿竹顿时用一种看色狼的目光看着他,此时的陆禹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贵公子的高冷范儿,反而是个猥琐的偷窥狂,竟然跑到她家里偷窥这些来游园的姑娘,难不成他想要在这群姑娘中挑个作王妃不成? 如此一想,突然又理解了。过了年就十七岁了,正是少年人慕艾的时候,平时他一副清高又孤冷得要死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空档,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女音:「……贵妃娘娘说了,端王殿下的婚事自有陛下作主!而且就你这熊一样壮的样子,你以为端王殿下会瞧上你?」 「安嫣然,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哪里过份?你用镜子照照自己就知道了。你以为你们蒋家有皇后娘娘撑腰就了不起了?若没有皇后娘娘,凭你们蒋家行伍出身,如何配得上端王?」 「你……」 「好了,嫣然、蒋婕,你们别吵了,没必要为这点事情伤了咱们姐妹情份。」 阿竹努力探头,目光在吵架的两个姑娘身上滑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音最尖锐的安嫣然长得娇小玲珑,一张瓜子脸儿颇为柔美,只是眉宇间略有些娇纵,所以才敢直言坦白地说将婕「熊一样壮的样子」。再看那蒋婕,确实比在场的姑娘们都要高出半个头,可谓是鹤立鸡群,身条儿并不胖,却也不算苗条,反而发育得极好,凹凸有致。但在这个以瘦弱、娇小为美的时代,她不够平胸,长得太高太壮了,不愧是以军功起家的武安侯府的姑娘。 最后是劝架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北风太冷,吹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红苹果一般,阿竹突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什么姐妹情份?我可没有这样不知羞的姐妹!」安嫣然不屑地道:「谁不知她恨不得长住在宫里,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好能时常见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端王殿下。」 蒋婕脸色难看地道:「你不也时常进宫找贵妃娘娘说话?我为何不能进宫探望皇后姑母?」 「你敢说你对端王没心思?」安嫣然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道。 这话越来越过份了,那劝架的姑娘眉头一竖,斥道:「嫣然!说的是什么话呢?!」 第二十八章 蒋婕脸色涨得通红,攥紧了手,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巴掌煽了过去。在场的姑娘们都惊呆了,安嫣然被人呼了一巴掌,双眼喷火,顿时也不吃亏,同样扑过去,一巴掌煽了回来。 两个姑娘终于撸起袖子为了男人而战,拳打脚踢,没有形象可言,扯头发扯衣服。其他的姑娘只是愣了下,马上加入了拉架,同时周围伺候的婢女们也去拉架,刹时间,场面一阵乱糟糟的。 阿竹:「……」 阿竹内流满面,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姑娘温驯谦恭、柔弱如林妹妹么?为毛这群小姑娘如此彪悍?围观了一群彪悍少女为男人而战的戏码,阿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三观又一次被刷新了。 最后一群少女拉拉扯扯地离开了,阿竹看到带领这些勋贵之家小姑娘游园的堂姐严青桃一脸苍白,摇摇欲坠,被丫鬟揣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想来这彪悍的场面吓着她了。心里不禁有些安慰,瞧,这里还是有个正常的古代闺阁温顺可人的姑娘的。 等那群姑娘离开后,陆禹也抱着阿竹离开了。 阿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陆禹,发现他面无表情,那双妩媚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就像一只狐狸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一时间有些同情,又有些明白他偷窥的举止为何了。 安嫣然是安贵妃的侄女,蒋婕是皇后娘家侄女,听说皇后的娘家武安侯府和安贵妃娘家怀恩侯府一直在较劲,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渐渐地变成了不对付,关系极其紧张,甚至可谓是仇视。家族的恩怨自然也会影射到子女身上,使得宫里的皇后也和安贵妃在较劲,她们较劲的方式已经由男人延伸到了下一代,端王陆禹的婚事便是她们较劲一项内容,两人都想将自己的侄女嫁给端王作正妃。 端王虽是安贵妃的亲子,但其实却是承平帝放在皇后身边养大的,与安贵妃并不亲近。不要说堂堂贵妃为何没能养自己的儿子,皇帝脑抽起来谁也没法制止。总之端王确实是在皇后的凤翔宫长大的,与皇后也有几分母子情,才会让皇后动起将侄女嫁给端王的心思。 最重要的,所有人都在猜测,端王如得得帝宠,身份又高,估计会是下一任的储君,在他长大成人后,他的婚事便是一块香饽饽,谁都盯着端王妃的位置。如此,也导致了宫里宫外都紧张起来。 等阿竹想明白了这一过程,顿时对陆禹同情起来。 可怜的孩子,婚姻不能作主,反而还要夹在两个大人物中间受气,无论是娶了武安侯府的姑娘,还是娶了怀恩侯府的姑娘,后果都不会太美妙。 所以,阿竹突然也有些时白他会跑过来偷窥这群小姑娘的原因了,八成是想要看看这些姑娘在私底下的举止吧,却没想到会这般彪悍。阿竹以前只听人家说,皇家的姑娘们被养得比较娇纵,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小胖手摸了摸下巴,她家也是皇亲国戚,她以后也能这么彪悍么? 「又想什么?」一只手敲了下她的脑袋。 回过神来,阿竹发现他们已到了一处凉亭,亭子上摆放了炭炉,一个美貌的丫鬟正在煮茶。见着他们,忙上前施礼,等两人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贴心地送来了两个手炉。 碧草已经归队了,看到那陌生的婢女时,又是一阵错愕,再看她娴熟而神奇地将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不由得满脸羞愧,觉得自己这婢女作得不合格,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在冬天里给自家姑娘准备好暖炉。 阿竹抱着手炉,抬头看向陆禹,发现他面上噙着笑,似乎并不生气的样子,忍不住道:「王爷不生气么?」 「本王为何要生气?」他气定神闲地反问。 既然不生气,先前干嘛去做那种事情?阿竹心里嘀咕着,却不敢多嘴问什么了。 待那丫鬟沏好了热茶,肃手站到一旁后,陆禹看着对面用小胖手抱着一个掐丝珐琅暖炉取暖的小姑娘,突然笑道:「胖竹筒,你说本王的王妃由谁来当比较好?」 「胖竹筒,你说本王的王妃由谁来当比较好?」 你的王妃是谁关我什么事?就算我说哪府的姑娘好,皇上不同意也没办法吧? 面对这句看似随意、却足可引起整个京城轰动的话,阿竹唯有沉默以对。 相比阿竹面上正经内心反应无能,碧草同样无语,十分纠结地看着端王,那是你未来的王妃,问个六岁的女童真的可以么? 主仆俩同样纠结不已,唯有何泽兴致勃勃,心说主子果然看重严三姑娘,挑王妃都要过问她的意见,这简直就是父亲要继弦了,特意询问女儿,你想要哪个后娘比较好嘛!不过——何泽偷偷瞥了眼陆禹,又有些纠结,王爷难道不是因为觉得那些姑娘其实都长得一个样,没啥区别,根本没法选择,才会问个小姑娘的吧?如此儿戏真的不好吧! 何泽也被自己的想法弄得纠结了,唯有陆禹是最淡定的,仿佛现在说的并不是他的终身大事。端着甲三沏好的茶抿了一口,见对面的小女童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问道:「怎么了?」 阿竹正着脸色,委婉地道:「此事自有皇上为王爷作主,阿竹自是不知的。」 不知为何,一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陆禹就有些手痒,长臂一探,将她掳到了怀里,揉搓着她的小胖脸,声音清润含笑道:「胖竹筒还记得去年回京时本王教你读书识字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有半个师徒之谊,胖竹筒应该对本王的王妃上上心。」 这话说得满亭子的人都错愕不已,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阿竹黑线,感情这位王爷真的将她当女儿来看了?怨不得会这般放诞不羁。 想明白这点,阿竹也轻松起来,伸出手抓了抓他衣襟上缀着的宝石,笑道:「王爷这话可不妥当,王爷十岁时可生不出臣女这般大的女儿。」 少年的眉宇果然又舒阔了几分,似乎心情极好,自不在意她这点随意,摸摸头,摸摸脸,又掐掐肥脸,将她当成了有趣的玩具一般,或者说是宠物比较妥当。 等陆禹心满意足后,阿竹连滚带爬地跑开,坐得离他远远的。 陆禹手端茶盏,含笑地看着她,眉目精致秀美,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极致的雅治及精贵,突然问道:「胖竹筒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可有什么人生目标?」 这话问得真奇怪,阿竹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有些游离的双眸,突然想到他虽然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深得帝宠,但那帝宠却让他犹如被架在火上烤的小鸟一般,也不是那般的安全无忧,前头还有七位皇子都对他虎视眈眈,宫里宫外无不盯着他,不是想扳倒他,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稍不慎,便会万劫不覆。自古以来,能登上皇位的,从来不是最受宠的皇子。 想了想,阿竹说道:「我的人生目标呢,自然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然后带着满意的嫁妆,嫁个不美不丑不凶不懦弱有担当的男人,成亲后生两个孩子,第一个是男孩,第二个是女孩。等长子能独当一面,女儿也顺利出嫁后,将管家中馈诸事交给儿媳妇,就做个万事不管的太夫人,每天过着养花弄草、下棋喝茶的悠闲隐居生活,然后比夫君要早老死……」 「……」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严肃但侃侃而谈的小姑娘,连肃手站在一旁伺候没表情的婢女甲三都忍不住露出了一脸傻样。 这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该定的目标么?怎么这么的……没志气?或者心太宽了?她想太多了吧? 陆禹愣了下,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又将阿竹拖了过来揉着胖脸,笑意将眼中仿佛万年不化的清冷覆盖,整个人如春风佛柳岸边的美少年,漂亮剔透、姿容秀色。 「不是嫁个出身煊赫的夫婿,一路荣华?」陆禹忍不住问道。 阿竹摇头,她可不想嫁个身份煊赫却三妻四妾的男人,会恶心的。不若傍着靖安公府,嫁个家世不如她的男子,压得他不敢有异心,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当然,能不嫁最好了,但那些是不可能的。 「没出息!」 阿竹十分坦然地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非所有人都有一样的野望,王爷又安知世间女子的人生目标都一样?」 原本只是当她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但当见她神色认真,并非说笑,陆禹不禁也认真以待,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点头道:「确实如此!」 第二十九章 阿竹顿时抿唇笑起来,第一次得到这少年的认同了,连吹在身上的冷风都不觉得有多冷了。 旁边伺候的碧草再次惊呆了,她素知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但却没想到会说出这翻话来,若是她再大点儿,听到这话的人要说她不知羞了,但——那矮墩墩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天真不谙世的小孩儿,实在是当真不起来。 一阵北风吹来,亭外有几株含苞待放的梅花,在枝头中微微颤抖。 不远处一名小厮疾步过来,见到凉亭里的两人,便笑着上前行礼道:「王爷,我家少爷请您去松涛院一叙。」 阿竹眼尖地发现这小厮是大堂哥严长松身边贴身伺候的书童,严长松是长房嫡出,今年十五,过了年就要为他看对象了。不过他是靖安公府长房嫡孙,老太君和严祈华对他的婚事都极为慎重,并不急着给他相对象。 此时严长松的小厮会在这里,让阿竹意识到,端王能如此自在地在靖安公府行走,恐怕有自己堂哥帮忙的结果。只是,她从来不知道,那位与大伯一样严肃谨慎的堂哥会做这种事情,他又如何与端王有这等交情的? 陆禹起身,又拍了拍阿竹的脑袋,说道:「本王今日极高兴,下回再见时可是要考核你的学习棋技,不准偷懒!」说罢,似乎对阿竹呆滞的表情极为满意,洒然而去。 阿竹站在凉亭目送着陆禹离开,面上有些纠结,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碧草,说道:「我阿爹都不管我呢,他干嘛这么上心?」 严祈文对阿竹真是疼入心坎里,阿竹喜欢下棋便为她寻来孤本,有空陪她下几盘,以引导她的乐趣为主,根本不会想要考核什么。相比之下,这陆禹未免也太负责任了? 碧草同时无语,她也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那般上心,难道真是像他戏言的那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老爷听到这话,绝对会哭的! 半晌没答案,阿竹不再理会,便往内花园行去。 到得内花园暖房外,阿竹又想起了先前在院子里见到那群彪悍少女打架的事情,顿时心塞。今天这一幕,给了她莫大的启发,她要学习像堂姐严青桃那样弱柳扶风的女子好呢,还是学习那些彪悍的勋贵姑娘好呢? 暖房外守着几个婆子,见到她纷纷行礼,便有丫鬟掀了帘子出来,发现来的是阿竹一个小孩子,目光微转,便在旁边人提醒下上前来行礼。 这是安阳长公主所出的昭华郡主的婢女,待阿竹进了暖房后,那婢女亲切地拉着碧草,寒暄一翻后,笑道:「这位姐姐,你们一路过来可有见到什么人么?」 碧草心中一突,笑道:「没有,老太君吩咐我家姑娘过来寻姑娘们玩耍,姑娘刚从老太君那儿出来,就直接过来寻几位姑娘玩儿了,倒没有遇到谁。」 那婢女笑了笑,便不再说话,挽着她的手一起进了暖房。 掀开帘子,一阵混和着清淡香气的热气扑面而来,仿佛连心都要暖化了,身体一阵暖洋洋的,呼出的气也蒸腾成雾气。 暖房里坐着一群十几岁出头的少女,与暖房相连的旁边花厅里倒是一群与阿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在玩耍吃东西,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更衬得这儿的少女们都有些安静,气氛也沉闷。 阿竹的到来正巧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这位是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么?」一名面如出水芙蓉、眉稍凌厉的姑娘含笑问道。 阿竹认出了这姑娘,正是刚才在花园里劝架的姑娘,近看了发现她长得极像安阳长公主,所以才觉得她眼熟。这位应该就是安阳长公主的大女儿——昭华郡主了。 严青桃柔柔地笑道:「正是舍妹。阿竹,这位是昭华郡主,这位是武安侯十三姑娘蒋婕,这位是怀恩侯七姑娘安嫣然,这位是镇国公府大姑娘纪飞花……」 一屋子的姑娘都是出身显贵,将阿竹给镇住了,从这里可见未来的京中权贵圈子的雏形,她们将会嫁到那些公侯之家,或者与皇家联姻,会是数一数二的贵妇人。 阿竹不敢待慢,忙上前去行礼。自然她这胖萌萝莉的模样又得到了少女们的喜爱,都捏脸捏手的,其中捏得最狠的要数蒋婕,她似乎极为喜欢阿竹,估计是觉得阿竹和她一样,一个胖一个高大,都不符合这时代的审美,有种亲切感。 阿竹偷偷看了眼蒋婕和安嫣然,两人已没有了先前打架时的狼狈,收拾得妥妥当当,连脸蛋上都未见那巴掌印,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仿佛先前打架的人并非是她们一般。这等做戏工夫,让人好生惊叹。 「蒋姐姐,你捏疼人家小姑娘了。」安嫣然嘲笑道:「你也不能因为人家生得胖乎乎的就搂着不放,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指不定人家长大后会是个娇小可爱的美丽姑娘呢。」 蒋婕脸上涌现怒气,很快又按耐下来,摸摸阿竹被捏红的脸蛋,倒是有些怜惜,说道:「安妹妹何出此言?我不过是看严三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心里喜欢罢了。可不是谁都能像安妹妹这般,看只狗都觉得是脏的。」 「你说什么?」安嫣然眉锋一蹙,眼看又要生气。 昭华郡主又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别为点儿小事吵架,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然后温和雍容地对阿竹笑道:「三姑娘去玩吧,那边有很多小姑娘定然想要认识你。」 阿竹伶俐应答一声,便随着丫鬟到旁边花厅去了。 等阿竹一走,蒋婕和安嫣然便互相瞪了一眼,不理会对方,各自去找旁边的姑娘说话,唯有严青桃坐在昭华郡主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在阿竹被引去花厅时,一个婢女走进来,到昭华郡主耳边轻声道:「郡主,奴婢问过人了,并未见到端王,倒是靖安公府的少爷陪着那群来拜寿的少爷去游园。」 昭华端着茶的手一顿,淡淡地颔首,那婢女极有眼色地退下去。 其他人虽然在说话,但却一直关注着昭华郡主,见那婢女出去,顿时有些明白了什么,心里纳闷儿,到底是哪个混蛋给这种假情报,说端王殿下今日会来给靖安公府老太君拜寿,并且会和那些勋贵家的公子一起去游园的? 不过,又有些庆幸,幸好当时端王没来,不然看到她们当时的样子,形象全没了。 想明白了什么,在场的气氛顿时又恢复过来,一派其乐融融。 阿竹被引去花厅时,便看到这里玩耍着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姑娘,其中严青梅像个合格的主人一般照顾着那些小的,和几个同龄的小姑娘说话。严青兰和一些小女孩围在一起,正在玩翻绳或者九连环,严青菊像个小媳妇一般坐在旁边,明显被那些出身高贵的小姑娘排斥着。 今日来靖安公府的都是各府的嫡女,少有像严青菊这般庶出,莫怪那些姑娘听到严青菊的名字时,便很快划分起了地盘来。 阿竹走进来的时候,严青菊正好看到她,眼睛一亮,顿时那张小媳妇一样的脸上也仿佛亮了起来,忙跑了过来。 看到这长得像小白花一般柔弱却乖巧的小姑娘像只小狗一样蹭过来,阿竹心里好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得到小姑娘一个灿烂的笑容。倒是严青兰看到自己的跟班又被阿竹抢去了,顿时不高兴地撅起嘴。 阿竹的到来吸引了花厅许多小姑娘的注意力,严青梅笑着对她们介绍道:「这是我三妹妹严青竹,你们可以叫她阿竹。」 阿竹笑着一一和那些小姑娘见礼,很明显她这副矮墩墩的胖萌萝莉模样没法戳中同龄的姑娘的萌点,这回再没有人捏她揉她了。不过,阿竹一眼看到了一名很眼熟的小姑娘,她认人的本事极强,很快便认出是上回在枯潭寺时遇到的孔小姑娘。 「这位是昭萱郡主。」严青梅介绍道。 昭萱郡主笑得十分明媚,朝阿竹眨着眼睛,「真是太有缘了,原来严妹妹是靖安公府的姑娘。」 阿竹也笑起来,软软地道:「是啊,没想到孔姐姐是昭萱郡主,刚才在春晖堂,我家老太君正拉着安阳长安主称赞了两位郡主龙章凤姿,少有人能及呢。」现下细看,突然发现昭华、昭萱两位郡主都长得像安阳长公主。而且据说安阳长公主的驸马确实姓孔。 见在场的小姑娘们都好奇地看着她们,纷纷询问缘由,昭萱郡主笑道:「先前和严家妹妹在枯潭寺上香时遇到,就一块儿去看枯潭寺的金菊。」然后等那些小姑娘又去玩耍时,凑到阿竹面前,明丽的脸庞露出了几分好奇,问道:「那位柳公子呢?今天在不在?」 第三十章 阿竹无语地看着她,七八岁的小姑娘应该不懂得什么男女之情吧?虽是如此想,仍是道:「表哥在前院陪大老爷们说话呢。」然后故作天真地道:「郡主又想请教表哥学问了么?」 「是啊!」昭萱郡主落落大方地点头,「柳公子真是个奇怪的人,而且学问很好,我很钦佩他哩。」 「……」 阿竹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一遍,发现以往自己着相了。明明身边就那么多彪悍的妹子,什么恭顺、贤良、温柔、病弱……尼玛都是口口相传做给外人看的,或者说只是世间男子稀罕这种类型,所以才会变成潮流,私底下便是各花入各眼,只有身在其中,才明白个中滋味。 昭萱郡主明显是个思想比同龄的小姑娘们都成熟的,而且说风就是雨,根本不耐烦呆在这里陪这些幼稚的小姑娘玩耍,抓着阿竹的手道:「走,咱们去找柳公子。」 阿竹迟疑道:「这不好吧?」 确实不好啊,如果昭萱郡主真的看上柳昶,她舅母一定不会同意的,先不说两家门庭相差太远,舅母应该不想三子媳妇身份比长子媳妇显贵,然后压得长房势弱,家宅不宁。 不过昭萱郡主的力气极大,不容阿竹拒绝地抓着她扯离了绣墩,笑眯眯地对严青梅道:「我和阿竹一见如故,想到阿竹那儿玩去。」 既然是在内院,那便没什么顾忌的,严青梅点头应了,叮嘱阿竹好生照顾好客人。 昭萱郡主说谎不打草稿,忽悠完了严青梅后,又拉着阿竹到暖房那里,继续忽悠那些少女。 严青桃是个性子柔顺、不愿意将人性想歪了的姑娘,自然不知道昭萱郡主撒谎了。但昭华郡主却有些不好忽悠,点着她的眉心,怀疑地道:「你不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吧?这里可不是家里,给我省心点!」 昭萱郡主搂着她姐姐的胳膊一阵撒娇歪缠,旁边的安嫣然一阵吃笑,说道:「昭华,你就允了她吧。咱们昭萱妹妹素来乖巧伶俐,不过是想和新朋友一起玩耍罢了。好啦,昭萱妹妹,你安姐姐我应了,去玩吧。」 昭萱郡主马上顺杆爬,拉着阿竹飞快跑了,几个丫鬟忙提着裙子跟上,嘴里惊呼连连,让她们别摔着了。 出了内花园,昭萱郡主便理所当然地对阿竹道:「你快使人去将柳公子请过来。」 这小姑娘真是太有主意了,阿竹心里直叹气。而且除了有主意外,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力气大,拖着她一路跑都不见累,北风吹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就像红苹果一般,双眸灿亮若星辰,真的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姑娘。 嗯,就是脾气大了点儿,不听人劝。 阿竹转头看向跟着来的碧草,对她道:「你去请表少爷去五柳院。」 知道阿竹这是妥协了,昭萱郡主笑得极欢快,双丫髻上缠着红色细绳和红色垂珠簪,红色的珍珠流苏一阵晃动,显得十分的俏皮可爱。 到了五柳居,已经回五柳居歇息的柳氏自然被惊动了,刘嬷嬷迎出来,看到自家姑娘带了个陌生的小姑娘回来有些吃惊,不过以她的眼界,也看出昭萱郡主出身不凡,忙上前来行礼。 得知柳氏有孕,身子不适正在偏厅歇息,昭萱郡主极有礼貌地去探望。 柳氏听说阿竹带安阳长公主府的昭萱郡主过来,同样吃了一惊,待得见到昭萱郡主,听说了是上回在枯潭寺认识的,便放下心来,温柔地和昭萱郡主寒暄,心里也极乐意自己女儿有个郡主手帕交,便吩咐阿竹道:「你好生招待郡主。」 阿竹无奈地看了眼言笑晏晏的昭萱郡主,点头答应了,便带昭萱郡主到花厅去玩。 柳氏坐在炕上,嘴里含着干柠檬,稍微缓了些难受后,端着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一会儿后,刘嬷嬷掀帘进来,禀报道:「夫人,柳少爷过来了,碧草带他去了花厅,据说是咱们姑娘叫他过来的。」 柳氏眉稍微蹙,说道:「阿竹是个懂事的孩子,断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叫昶哥儿到院里来玩,恐怕不是阿竹的主意罢。」说罢,又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让阿竹与昭萱郡主相交正不正确了。 不管柳氏如何想,柳昶已经到了五柳院的花厅,原本以为阿竹找他有什么事,当发现在场还有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时,有些吃惊。 「柳昶,又见面啦!」昭萱郡主笑眯眯地道。 柳昶礼貌性地颔首笑了下,那笑容依然奇特,昭萱郡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会,直到男孩白晰的脸微红,方笑道:「上回在枯潭寺,听了你的话,回家后,我也养了几盆菊花,有白玉珠帘、胭脂点雪、草舍如篱、玄墨、二乔等几个品种,都是按你说的培养的,放在暖房里,这几天开得不错,改天带过来给你瞧瞧。」 柳昶一愣,没想到这位郡主会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在家里见祖母伺弄的那几株菊花,当时便顺口一说罢了,便道:「郡主客气了!多谢郡主的美意,只是我过两日要随父母回西北,恐怕看不到了。」 昭萱郡主大失所望,明媚的脸蛋都蔫了,默默地坐到阿竹身边。 阿竹淡定喝茶,见柳昶朝她使眼色,只能挑了下眉,表示自己爱莫能助,真心不知道这位郡主是何意啊。总不能直白地说,这位小郡主过于早熟,对男女之事开窍了吧? 不过,昭萱郡主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没关系,明儿我便使人送盆过来给阿竹,到时阿竹转交给你就是了。」 柳昶的脸真的红了,精致的眉宇都灿烂起来,正欲拒绝,昭萱郡主已经不容他拒绝,拉着阿竹道:「阿竹妹妹,我见你这儿有棋盘,你平时喜欢下棋么?前儿我也和宫里的女先生学了一些,咱们来手谈吧。柳昶你也一起。」 面对反客为主的昭萱郡主,阿竹顿时对柳昶求救的眼神爱莫能助,这位郡主估计也是个彪悍的,只希望等柳昶回西北了,久不相见便忘记了他。 丫鬟沏好了香茶,又去厨房端了刚出炉的点心过来。 三个小朋友坐在暖炕上,边下棋边聊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寿宴结束,宾客们纷纷告辞。 昭萱郡主似乎有些依依不舍,离开前对阿竹道:「下次我下帖子请你到我家玩,你可不许拒绝。」 矮墩墩、绵乎乎的阿竹一本正经地点头,保证道:「放心吧,不会的!」 那胖萌的萝莉脸配上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反差太大了,旁边的女眷们看得直发笑,安阳长公主打趣道:「萱儿这么快就和三姑娘交上朋友了?可见三姑娘真是个可爱伶俐的人儿,让我家萱儿都舍不得了。」 昭萱郡主眉眼飞扬,笑嘻嘻地道:「那是!娘亲,我和阿竹一见如故呢!」 不,一见如故的恐怕是柳昶吧!阿竹清楚知道自己不过是附带的,是中间搭线的红娘。但也没有揭露小姑娘的心思,笑着点头。 果然,听话乖巧又软萌的阿竹惹得在场的女眷们又是一阵喜欢,安阳长公主搂到怀里搓揉了几下,说道:「既然如此,三姑娘有空便去公主府玩吧。」 旁边送客的老太君、高氏等人皆笑起来,嘴里说着谦虚的词,唯有老夫人和钟氏面上有些抑郁,严青兰本也陪着来送客,见安阳长公主如此喜欢阿竹,甚拨下头上一根含珠凤头钗簪到阿竹头脑,面上一阵不高兴。幸好现场人多,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情绪。 终于将客人送走后,热闹了一天的靖安公府将大门关了起来。 夜幕降临,靖安公府点上了灯,靖安公府的大老爷严祈华将长子叫到了书房。 严长松长得并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高氏,反而像严祈文。不过若是见过严老太爷已逝的原配张氏的人,会知道这叔侄俩的长相都是遗传自张氏,这点也使得严老太爷特别不待见这位嫡长孙。至于严祈文,严老太爷早就当这儿子不存在了= =! 虽然祖父不喜,但严长松并未因此而忧愤长歪,也没有当年严祈文成长时的艰难,反而越长大性格越像严祈华,都是个严肃内敛的性子,那脸板起来,使得严老太爷每次一见这嫡长孙,便有些心塞,心情更不好了。 「父亲,您叫我有什么事?」严长松边接过小厮沏的茶端到书案上,边问道。 严祈华坐在书案前看着一份宗卷,身上披着一件青灰色的鹤氅,衬得英俊的面容越发严肃,连那法令纹也越深了。 第三十一章 严祈华的目光从宗卷移到长子身上,看到面容仍稍显稚嫩却已经越发行止有度的长子,心里是满意的,不过面上却不显,指着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后,方道:「今日端王来给老太君拜寿,后来在咱们府里失踪了大半个时辰。」 严长松虽然心理素质极好,这些年来也严格要求自己,看起来颇有风仪,但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父亲这句随意询问中,不禁有些冷汗涔涔,小心地道:「父亲,端王殿下只是去花园里呆了一会罢了。」 严祈华盯了他一会,直到长子脸皮抽动时,方道:「守园的小厮看到了,不过后来也见到你三妹妹跟着出来。」 严长松大汗,同时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父亲对靖安公府掌控如此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祖父在靖安公府经营那么久,父亲不过是接手靖安公府一年时间,且还未承爵,多少有不便。 不过,听到父亲后头的话,又有些迷茫,问道:「三妹妹怎么了?端王殿下去年救过三妹妹,对三妹妹另眼相待,来府里自是想与三妹妹见一见的。且三妹妹还小,也不虞外人会说什么。」 谁知严祈文却是眉宇微蹙,看着长子的眼神有些失望,看来儿子还是太嫩了。想罢,转移了话题,又问道:「你何时与端王有如此好的交情,还特意为他安排?」 严长松冷汗又冒了出来,没想到父亲会知道今日他安排的事情,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父亲,儿子素日与端王并无交情,今日是他找上儿子,让我帮个忙。」 听罢,严祈华心中微动,沉吟半晌,表示明白了,叮嘱道:「以后这种事情能应下就应,但切莫传扬出去。」 严长松自然没有不允的,忙点头。以他的本意,也确实如此,现在太子未定,虽然大家心知肚明端王最有可能会坐上那位子,但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还是谨慎些较好。 翌日,安阳长公主府使人送了三盆菊花过来。 那三盆菊花开得正好,大朵的金菊,在这萧瑟的冬日精神抖擞,想来能在这时候还绽放得如此艳丽,应该是在暖房中精心护理的,为这冬日添了份明丽的色泽,但也显得有些意义不凡。 高氏接待了送菊花过来的婆子,那婆子笑眯眯地道:「这是我们昭萱郡主特地命奴婢们送来给贵府三姑娘的,昭萱郡主说了,这是昨日她和三姑娘约好了的。」然后又吹嘘着她们郡主平日是如何爱护这些菊花,又是如何为了严三姑娘特特送过来,连其他府的小姑娘也难得一盆之类的。 听这婆子的话,不免能感觉到昭萱郡主对阿竹的重视。安阳长公主是承平帝的嫡亲妹妹,又得承平帝看重,这些年来在京中风头无两,巴结她的人无数,连带的两位郡主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与宫里的公主丝毫不差。阿竹能得昭萱郡主看重让高氏有些惊讶,不过面上却未露出丝毫的异样,客气地道谢了一翻,封了那婆子一个大红封。 让人将那三盆菊花送往五柳居后,高氏回了正房,见女儿青梅坐在炕上和嬷嬷学习针线,便让那嬷嬷先下去,查看了下女儿的针线,说道:「这里歪了。」 严青梅将绣架举远一点察看半晌,不由有些脸红,点头道:「娘亲的眼力极好。」 高氏看她端庄的小脸难得露出窘态,心里有些怜爱,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道:「咱们这等身份,也不拘如何熟悉这等物什,能做得几样便行了,不然针线房用来干嘛?」 严青梅听罢,心知母亲变相地告诉自己,女红针线并不需要下苦功夫,不由又点头。 点评了女儿的作品,高氏方问起昨日寿宴时的事情,昨晚因时间太晚了,她也没有仔细问女儿什么,却不想今日安阳长公主府会让人送几盆菊花给阿竹。 「昭萱郡主以前就和三妹妹认识了,听说她们一见如故,昨天一起去玩了很久。」严青梅解释道,脸上也未有嫉妒之色,只觉得有些好笑。那昭萱郡主是个活泼又自我的,幸好阿竹虽然有主意,却是个正经又规矩的姑娘,方能迎合昭萱郡主的脾气。 高氏听罢笑了笑,说道:「既然昭萱郡主与你三妹妹交好,也是她的造化,怕只怕你二妹妹心里又不高兴。」 严青梅想了想,笑道:「娘亲放心,还有曾祖母呢,二妹妹不会闹起来的。」 高氏不由嗔怪道:「我不过说一句,你便想那儿去了!」虽然如此,却满意女儿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上面去。 五柳院里,阿竹看着摆在暖房中那三盆开得金灿灿的菊花,送黄菊代表祝对方飞黄腾达,看来昭萱郡主对柳昶的期盼很大啊。 柳氏走过来,和阿竹一起欣赏了会子菊花,奇怪地问道:「郡主怎么会送你菊花?」 不用她试探,阿竹便诚实地道:「哪里是送我的,分明是送给柳表哥的,昨天昭萱郡主就说好了,这是要我转送给表哥呢。」 柳氏面露惊讶,第一个反应是——有郡主和她女儿抢未来夫婿!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盖因柳昶的身份,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来安阳长公主不会同意将心爱的小女儿嫁给个六品知洲之子,且还不是长子。当然,若是未来柳昶能有出息,金榜提名,前途无限,又另当别论了。但是,到时候这般好的金龟婿,她不定给自己女儿,也太没天理了,哪容得旁人抢去? 柳氏一时间陷入了浓浓的危机感中,觉得女儿与昭萱郡主交好不太美妙。 阿竹却没有想那么多,观赏了会儿那三盆菊花,便对柳氏道:「阿娘,你叫个人将这三盆菊花送到表哥那儿罢。既然是郡主送给表哥的,总要有个表示。」 柳氏考虑到以后阿竹还要在这京中的勋贵圈里混,与昭萱郡主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便允了这事。 早上将三盆菊花送到柳家在京中的宅子,不想午后何氏便携着柳昶过来了。 何氏今日来是与他们辞别的,后天他们就要出发了,明日要忙着收拾行李,估计没有时间过来。柳氏心中极不舍,这几天也让人准备了很多京中的特产让柳城带回去,还特特为柳母也准备了许多用得上的补品。 何氏和柳氏在暖房里说话,柳昶到花厅里找阿竹,对阿竹道:「也不知那郡主是何意,这菊花我可带不到西北去,决定将它们留在京中的宅子,让老仆帮照看着便是。」 阿竹瞄了瞄他,见他面上一脸正气,显然没法体会个早熟的小姑娘的情意,不由得喷笑,说道:「那是表哥仪表堂堂,学识不凡,让个小姑娘心生仰慕,送几盆花聊表心意!」 柳昶一张白晰的脸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声音不禁高了些,「表妹!」 阿竹马上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大眼睛眨呀眨的,看起来很萌。 柳昶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她肥脸上掐了一把,不过想到后天就要离京,顿时心头涌上浓浓的不舍,说道:「表妹,我后天便回西北了,以后估计很难再见了。你可要给我写信。」 阿竹心里翻白眼,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柳昶瞪大了眼睛,顿时有些受伤了,这些日子他都将阿竹看成重要的小妹妹了,她竟然拒绝给他写信,真是太不孝顺了。 阿竹笑眯眯地道:「以舅舅的才干,估计舅舅很快就能调回京城了。而且你以后不是也要走科举的路么?到时你要进京赶考,不就能见得到了么?」 柳昶没想到她会想这么远,顿时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头道:「还是表妹想得远,是为兄着相了。」 这小不点的,就以兄长自居,一副老成的样子,让阿竹实在想喷笑。不过对柳昶的离开,阿竹心里也是不舍的,少了个能一起学习的玩伴,实在是种损失。至于父母所翼望的未婚夫婿什么的,她还小,不必考虑这种事情。 待何氏携着柳昶离开时,柳氏让人送上程仪,并且亲自送到二门。 何氏握了握她的手,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她一些孕中注意事情。柳氏眼睛有些湿润,抓着她的手,差点眼泪要流出来,吓得阿竹赶紧拉住她另一只手,满脸担忧地道:「阿娘,舅舅以后会回京的,大家都会回来的,很快就能见了呢。」 第三十二章 何氏也忙附和道:「就是,又不是不能见了,赶紧擦擦泪,仔细以后生个泪包出来折腾你。」然后又欣慰地摸摸阿竹的脑袋,笑道:「咱们阿竹是个孝顺又乖巧的孩子,我都舍不得她了。惠娘,你就放心吧,阿竹的事情我会考虑的,若是他们彼此喜欢,我会将阿竹当成亲闺女来爱护。」 「……」 柳昶一脸迷惑,阿竹顿时露出一副想要死一死的表情。不是依依惜别咩?为毛又说到这事上来了? 过了两日,柳城一家终于起启回西北。 没了柳昶时常过来一起读书,阿竹的生活也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天气渐渐冷了,很快便进入了腊月,然后转眼便过年了。 今年靖安公府年轻一辈都除服了,恰好能过个热闹的年,除了春晖堂和严老太爷的院子,整个靖安公府都用红绸装饰了一遍,挂上大红灯笼,弄得热热闹闹的。 柳氏的肚子已有三个月了,但害喜仍严重,团聚的年夜宴也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又吐了起来。为了不打搅大伙的兴趣,老太君体贴地让她回房去歇着了,连守岁都没让她参加,吩咐她好生休息,保胎为上。 柳氏实在是难受,老太君体贴她,推辞了两下,便顺势答应了。 待柳氏离开,老夫人便阴阳怪气地道:「女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也生过孩子,当初可没她那般娇贵。」然后看了眼正用筷子夹着丫鬟撕成条的羊肉吃的阿竹,又道:「竹丫头倒是长得像二儿媳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遇到像老太君这般好的太婆婆。」 这话说得真是含沙射影的,讽刺柳氏拿肚子里的孩子装腔作势,又讽刺阿竹遗传了柳氏的狐媚子样,以后若是没遇到老太君这般好的长辈,估计得受磋磨了。 严青梅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调羹,严青菊有些懵懂,严青兰一脸兴奋,正想说话便被坐在她旁边的钟氏暗暗制止了。 老太君淡淡地看了阿竹一眼,只说了一句:「咱们公府的姑娘都是金尊玉贵的。」 老夫人心中一堵,正欲说话,发现老太君冷冷地看了一眼过来,顿时心中微凉,想起了自从二房回京后,老太君多次向着二房,心里顿时忿忿不平。她板不动大房,还板不动二房么?可恨二房竟然巴结上老太君,处处得老太君相护,将她儿子孙子置于何地? 没人理会老夫人的情绪,阿竹淡定地吃着丫鬟为她夹的菜,又喝了口汤,觉得这老鸡汤炖得够火候,味道清甜,咂吧了下嘴。 高氏和严青梅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巴动作,顿时觉得这姑娘真是个心宽的。如此也好,不理会老夫人让她唱独角戏才是正确的。 用过年夜饭后,小孩子们便到外头院子里去放鞭炮。阿竹是个大胆的,跟着堂哥们一起去放鞭炮了。严青兰也跟了过去,原本是想在阿竹脚下丢燃着的小花炮吓她,但却没那个胆,反而看到阿竹一个炮一个炮地点着,噼哩叭啦,一副野孩子的模样,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她一般见识。 严青菊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阿竹,明明怕得半死,还要硬撑着,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更像小白花了。 阿竹看得直叹气,拿着桂香,蹲在地上摆弄着孩童玩的焰火,问道:「四妹妹,你既然怕,就回厅里和大姐姐一起坐着喝茶吧。」 严青菊看了看她,缓缓地摇头,固执地道:「我和三姐姐一起放鞭炮。」 「跟着我有什么好?」阿竹纳闷地道,若是她想找个靠山,缠着严青梅不是更好? 严青菊怯怯地笑起来,掰着手指头说道:「三姐姐很好,不会打我不会骂我还会给我讲故事给我吃好吃的……」 看来以前严青兰对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不过也不能怪严青兰,毕竟小孩子的是非观不强,什么都不懂,全凭着喜怒行事罢了,加上严青菊被欺负了,也没人会为她出头,便理所当然将她当成了跟班了。看这小姑娘像苦白菜一样,阿竹拍拍她的脑袋,心说能力范围内,她会多罩罩这小姑娘吧,只要她不长歪,便是好姐妹。 正想着,一道大大的哼声响起,便见严青菊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抬着下巴从她们身边走过。 阿竹两人都没有理会她,又让小姑娘气急败坏,自己跑了回来,要抢阿竹用来点炮的桂香烫人,阿竹绊了她一脚,拉着严青菊跑了,身后是严青兰小姑娘摔倒时的哭声和噼哩叭啦的鞭炮声。 嗯,真热闹呢! 阿竹回京的第二个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 出了年不久,很快便到严青桃出阁的日子。 柳氏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让刘嬷嬷开她的库房取来几个装头面首饰的匣子,她要挑选一套好的头面给严青桃添妆。 严青桃即将嫁入皇家,嫁过去便是王妃了,添妆的东西必须慎重,若是过于寒酸,怕人家嘲笑她这个做婶子的小家子气。 阿竹下学回来,去净了手后,马上窝到柳氏身边,用小手摸摸她的肚子,问道:「弟弟今天乖不乖啊?」 柳氏面上带笑,嗔道:「你日日回来都要问一回,他敢不乖么?」心里却对女儿这话极为窝心,想来是先前她吐得厉害,教女儿吓着了。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因为怀孕对女儿极为忽视,心里又有些愧疚。 阿竹见她面色红润,已无当初吃什么就吐什么的柔弱,太医说胎位也很稳,顿时放下心来,方有心情观看桌上摆着的匣子,发现匣子里的头面首饰都极为精致,甚至有些做工华丽大气,巧夺天工。 「娘,这些是什么?」 「我以前的嫁妆首饰,都是你外婆特意为我准备的。」柳氏摸着匣子里的头面,面上有些怀念。那时柳家式微,家境不富裕,这些嫁妆还是柳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填补上去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阿竹见她又要情绪化了,赶紧转移话题:「娘亲要拿它们来给桃姐姐添妆么?」孕妇是种十分容易情绪化的生物,阿竹在柳氏身上深有体会,应付她已经得心应手了。 柳氏说道:「是啊,她即将嫁入皇家,这婚事极为体面,自然要精心对待。嗯,放心,以后等你出嫁,娘亲这些东西都会留给你的,只要我的阿竹能顺顺利利嫁个良人,我就放心了。」最后,忍不住调侃道。 「……」 阿竹满脸黑线,能不能不要提这个?她才七岁,真的还太早啊。 靖安公府出了个皇子妃是件极隆重的事情,添妆那日十分热闹,让人不由遥想到婚期时会是如何的热闹。 然而,就在靖安公府及礼部紧罗密鼓地准备着周王的婚礼前夕,却未想荆州来了八百里加急报。 荆王谋反了! 周王婚礼前夕,荆王谋反一事爆发,使得这桩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婚事瞬间添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气氛。 只能说,周王这一刻是无比的苦逼的。 先不说承平帝听到这消息时是如何震怒,如何连夜召集内阁大臣进宫商议,宫外的气氛也因为荆王谋反一事而变得严肃,连往日热闹的大街也因为这事而变得冷清。至少在皇上对荆王谋反一事作出决策之前,没有人会傻缺地在这种时候闹事。 于是,这将要举行的周王的婚礼,卡在这种时候不上不下的,估计没有多少人会再关心了。 严老太爷、二老太爷、三老太爷都齐聚在春晖堂中,闷不吭声的,使得春晖堂的气氛极为沉闷。 自听闻了荆王谋反的消息,两位老太爷直觉周王的婚礼会生事端,便忙忙联袂到东府来寻老太君。 严家这辈与其他家族不一样,老公爷还在世时,就作主开宗祠,主持了三个儿子分家,又上书将爵位传给了严老太爷。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被如此打发出府,都认为是父亲偏心,怕他们给不着调的兄长添麻烦,所以才会急急忙忙分家传爵,一直到老公爷去逝,两位老太爷心里那股子气仍是未消的。 老太君手中捻着佛珠,眼皮耷拉着,看起来极为淡定。 半晌,严老太爷受不了这种气氛,说道:「老二、老三,你们作什么态呢?既然这桩婚事是皇上的旨意,你们明日便高高兴兴地将桃丫头嫁出去便是了。荆王谋反是大事,远在千里之外,影响不着京城,总不能因此将婚事推迟了吧?你们俩个急啥呢?」 第三十三章 二老太爷顿时对兄长这种敷衍的语气极不满,那是他的亲孙女儿,而且还要成为亲王妃,能给严家体面的婚事,他不说正经对待吧,也不用这种呼猫喝狗的态度吧?果然他还是不喜欢这个不靠谱的兄长,幸好靖安公府将来要给严祈华,不然迟早得败掉。 和二老太爷一样不满的还有三老太爷,目光幽冷,偏首望向坐在严老太爷下首位置的严祈华,心中微动,若是严老太爷能将这公府爵位传给严祈华也是好的。至少这侄子面上虽然严肃,却是个懂事识趣的,行事也周全,与他爹完全不像,倒是像已逝的嫂子张氏。 想到张氏,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都为她可惜,也因为张氏之死,使得严家与张家交了恶,若非张氏还留下两个孩子,恐怕张家这辈子都不想与严家往来了。 「大哥,明天的婚礼自然是要举行的。只是现下荆王谋反,皇上的心情不太好,恐怕有些东西须得删减些。」二老太爷心中惆怅又苦逼,暗骂荆王挑的不是时候,也暗骂这情报入京的速度太快了,迟上一天也好啊。 老太君方抬起眼皮,说道:「自然如此!不过周王怎么说也是皇子,天下无不是父母,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因此而误了周王的婚礼。明儿你们就按正常程序将桃丫头嫁出去,等婚礼结束后,你们都给我锁紧府门,好生呆在家里。」 三位老太爷都点头,他们身上的孝期未过,想出去干点什么也不行啊。不过这种时候倒是有些庆幸,严老太爷不用上朝,不然若是他又受了谁挑唆,在这节骨眼中惹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来老太君这儿请示过后,三位老太爷都告辞离开了。 严祈华去送两位叔父出门,到得大门前,二老太爷对严祈华道:「不管如何,桃丫头也是咱们靖安公府的姑娘,明儿她要从靖安公府出嫁,你这作叔父的就多担待了。」 严祈华点头,说道:「二叔父请放心,侄儿自有安排。」想了想,为安两人的心,又道:「侄儿已经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手过来帮忙,定不会让些不法份子捣乱破坏桃丫头出嫁。」 两位老太爷听罢皆是惊喜不已,若是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提前警戒,这迎亲也安稳一些。 看着严祈华行止稳重有度,三老太爷感慨不已,拍拍严祈华的肩膀,感叹道:「你爹那样子,真是苦了你了。」 子不言父过,严祈华自不会接叔父的话茬子,只是笑了下,恭敬地送他们同门。 皇宫东五所,周王寝宫内,灯光摇曳。 太监陈廉挑了挑灯芯,焰火一下子明亮起来。将灯罩罩好,回首看着伏案练字的周王,目光落在那宣纸上,上面的字端正平齐,颇有风骨,就是收尾处的转勾生硬,一种气势迎面扑来。 俗话说字如其人,陈廉得周王恩准,识了几个字,自然也看得出周王这字中透露的怒意厌烦,还有些许忐忑不安,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上前柔声道:「王爷,明日便是您的大喜日子,先去歇息罢。」 周王不语,直到整页宣纸皆写满了字后,方停了下来。 周王看了会儿自己炼的字,将它揉成一团,丢到旁边的火炉里,除了眸色略微深邃,面上依然如往昔般平静淡然,不见丝毫的生气。 这时,外头走进来一名小内侍,禀报道:「王爷,端王殿下和九皇子来了。」 周王有些惊讶,不过仍是速度站起身,亲自出去将两位兄弟迎了进来。 九皇子陆栾今年十八岁,并未封爵开府,依然是住在宫里。倒是端王陆禹平时若非皇上召唤,又没什么事的话,并不怎么住在宫里,而是住在宫外的端王府中。今日对他们联袂一同来此,周王诧异之余,瞬间便想到他们来此估计是为了他明日的婚礼。 果然,当宫女奉茶退下后,陆栾迫不及待地道:「七皇兄,明儿是你的婚礼,我和十弟去请示过父皇,届时我和十弟会带领金吾卫主持秩序,定然会让婚礼顺顺利利地结束。」 周王有些吃惊,宫里的人都知道因为荆王谋反一事,承平帝震怒,少有敢去触霉头。与荆王谋反之事相比,他的婚礼变得无关紧要了。而他也担心明日的婚事,在这种敏感时期,谁知道荆王会不会有什么安排,指不定届时会有人趁机捣乱,心里也忧心不已,却不敢拿这事去叼扰父皇。 想罢,周王很快又明白这事一定是陆禹出头,毕竟也唯有他敢开这个口,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激,面上感动地对陆栾道:「九弟,十弟,真是多谢你们了。」 陆栾笑道:「这没什么,几位兄长都挺关心明天的婚礼,不过他们已经开府住在宫外赶不过来,八皇兄腿脚不便,便不过来了,但也是关心你的。哎,你明天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新郎倌,一切教给我们吧。」 陆禹坐在旁边淡然地抿着茶,由着陆栾将话题揽过。 陈廉过来换了热茶,小心地看了眼安然静坐的端王,和阳光开朗的九皇子相比,这位深得帝宠的王爷反而显得过于理智清傲,给人一种清高无尘的错觉。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周王亲自送到殿门口,直到他们消失后,方返回了寝宫,让人伺候着沐浴。 陈廉边伺候他脱衣服边唠叨道:「王爷,这回九皇子又做了好人了,端王殿下仍是喜欢摆谱,做了什么也不吭声。陛下正为荆王谋反一事生气,哪里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怕也只有端王殿下敢开这个口。」 周王闭目坐在澡池里,半晌不语,等陈廉为他冲洗干净头发,方道:「你懂什么?」 陈廉听罢心中一惊,便不再说话。尔后又有几名宫女进来,伺候他洗沐。 待穿上干净的寝衣坐在床前,陈廉躬着身体请示道:「王爷可要召飞霞伺候?」 周王瞥了他一眼,清秀的脸庞还带着些许水气,看起来分外的斯文秀气,但一双黑眸寒光冷冽,「飞霞性子素来拘谨,恐不适宫外生活,明日便不必带她去王府了,留她在宫里伺候贵人罢。」 陈廉发现自己又戳中主子的怒点了,忙喏喏地应着,等服伺了周王睡下,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门外有个面如朝霞的娇美宫女守着,见到他正欲笑唤,却见陈廉板着脸道:「飞霞姑娘,王爷说了,你的性子恐不适合王府,让你留在宫里伺候贵人。」 「陈公公,这不可能……」飞霞听得大急,宛若天都要塌了,忙抓住陈廉的手,恳求道:「王爷素来喜爱我,不可能会将我留在宫里的。是不是有人在王爷耳边嚼舌根?您再去请示王爷,王爷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飞霞的话未完,便被陈廉捂住了嘴,然后示意外头的内侍将她拖下去,省得吵到了主子歇息。等飞霞被人堵着嘴拖下去后,陈廉啐了声,暗忖若非是先前飞霞为了巩固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给他塞银子好为她安排今晚伺候,王爷如何会连他都恼上了? 不过,王爷为何突然会对飞霞如此冷淡呢? 陈廉在殿外台阶上转了一会儿,将今晚之事联想了一遍,九皇子、端王、未来的周王妃严青桃姑娘……对了,听说端王对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与众不同,莫不是今晚端王过来,让王爷想明白了什么,故而事先便想先讨好未来的周王妃? 严青桃出嫁,靖安公府又是一阵热闹,这天阿竹等小姑娘也得了一天的假期。 一大早,阿竹便和几个姐妹们一起去西府看新娘子。 严青桃今日盛装出现,头发全部挽了起来,脸上涂了脂粉,一袭大红色的新嫁衣,且那新嫁衣是内务府定制的亲王妃服饰,远比普通的新嫁衣要华丽,衬得人也无端高贵几分,让一群未出阁的姑娘惊叹不已,眼里流露出羡慕的情绪。 严青桃面上羞羞答答的,端坐在那儿,攥着个大红苹果不说话。 阿竹摸了下那嫁衣的料子,是宫中的贡绸,入手微凉,滑如蝉翼,不管是视觉或者是触觉都是一种享受。 「桃姐姐,这衣裳真漂亮。」阿竹赞叹道:「桃姐姐是个漂亮的新娘子!周王殿下见到桃姐姐,一定会移不开眼睛的。」她一脸正经严肃,仿佛这就是事实,看得周围的人喷笑不已。 严青桃羞得头都要埋下了,嗔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话呢,也不害臊。」 阿竹笑嘻嘻的,一副死猪不开开水烫的模样,让严青桃拿她没辙。 第三十四章 其他人也笑嘻嘻地打趣着,直到喜娘带着一溜的人进来,将这些小姑娘们撵走了,开始为新娘子继续打扮。 直到新娘子被迎亲花轿迎出门后,便没有她们这些小孩子什么事了。 阿竹陪着柳氏坐在西府里一处偏厅喝茶吃点心,等着吉时到来,却不想突然突然听到下人来说花轿刚出了门不久,在永和街上突然冲出一群地痞冲撞了送亲队伍,然后又有一群黑衣人突然跳出来捣乱。幸好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等一起联手将那些捣乱的制服了,方没有误了吉时。 「听说端王殿下也陪着周王殿下一起去迎亲压阵呢。」碧草眉飞色舞地道,「当时有个黑衣人就突破侍卫防守跑到花轿旁,被端王殿下一杆长枪挑了下去。没想到端王殿下也会武艺,而且颇为不俗,当时街上很多姑娘见到后,都往端王殿□上丢荷包和帕子呢……」 柳氏听得饶有兴趣,阿竹低头喝茶,想象了下陆禹那清贵美少年被人砸荷包手帕的模样,也忍俊不禁。 不过,笑过后,又想起今日的婚礼会有人闹事,也与荆王谋反有关,不由得叹了口气。阿竹现在已经能确定前年袭击她的便是荆王的私兵,没想到荆王这么早之前就有行动了。当时陆禹从江南回京,那么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如果他察觉到的话,应该不会没有动作罢? 就在阿竹如此猜想着时,不过几日,荆州局势越发的乱了,荆王带领着他的军队,一口气占领了几个与荆州相邻邦的城池。而且雪上加霜的是,西北草原上的北狄人突然发动战争,无耻地撕毁了二十年前缔结的盟约,南下劫掠。 在这种局势下,已容不得后退,朝中就有了消息传来,承平帝派兵去镇压荆王谋反,并且命端王作为随行官一同前去。 听到陆禹要跟随大军一起去荆州平叛,不仅阿竹吃惊,整个朝廷上下也极为震动。 端王此行离京,怎么都有一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悲剧感。 大夏已经和平了十几年,这样的和平导至战争一夕爆发,京城中那些文人一时间无法适应。 先说荆王,乃是承平帝的幼弟,据闻是先皇最疼爱的皇子,若非承平帝占了嫡长之便,恐怕那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后来承平帝登基,先皇犹在,已成为太上皇,不过几年便让荆王就藩。荆王二十年间一直安份地呆在藩地,连太上皇驾崩也未能回京,一直以来给人的形象是老实而安份的,却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他直接在荆州反了,自立为王。 承平帝未登基之前是极为讨厌这位皇弟,盖因他对自己的威胁性太大。后来登基后,将皇位坐稳了,见荆王又安份,念着兄弟情谊,并没有再打击他,可谁想他的一念之仁,竟然会留下个隐患。所以,此刻承平帝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便不说荆王,再说西北那边的狄人竟然无耻地撕毁了二十年前缔结的和平盟约,生生打了承平帝一个耳光不说,待得知狄人这些年来没少被荆王派去的人游说、私下交易,承平帝直接爆发了,连最心爱的儿子都舍得丢到荆州去,就为了借儿子的手亲自收拾了不孝弟弟。 面对承平帝的怒火,前朝和后宫都噤若寒蝉,也因为承平帝积威甚深,使得众人心中都有种放任感:你要咋地就咋地吧,咱们都听你的话还不成么? 然而就是这种放任心态,当承平帝命端王随军出发前往荆州平乱时,前朝和后宫都沸腾了。 承平帝这是什么意思?端王不是他最疼爱的小皇子么?不是心里已经内定了的下任的储君么?将个未及弱冠的皇子丢到谋反的荆王地盘上,真的不担心端王就像只肉包子一样被荆王这条饿狗给啃了么? 荆王对承平帝的恨意可不比承平帝少,荆王在先皇的宠爱及洗脑下,也认为那皇位是他的,却不想承平帝给抢了,还圈禁了先皇,等坐稳了这位子,直接将先皇给圈杀了。所以,荆王这位亲叔父绝对不会对来荆州的侄子有什么好心情招待。 而后宫的贵妃和皇后听闻这消息后,也同样惊呆了。这两个素来不合的女人在此刻结成了同盟,天天跑到承平帝面前示弱哭诉,欲要阻止这种肉包子打狗一般血本无归的事情。奈何皇帝郎-心-如铁,心意已定,任凭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如何哭闹皆没有用,反而被禁了足。 为此,后宫终于安静了。 总而言之,端王离京这事已经定了。 当然,无论荆州和西北如何乱,对于京城来说,在听闻了这两件事情后的几天,又恢复了原来的气氛。战争离这个城市太遥远了,人们无法感同身受,嘴里嘘唏几句,照样该干嘛就干嘛。 所以,不管外面如何,对于现在还是个孩子的阿竹来说,都与她无关。她最近心情有些糟糕,糟糕的根源是:她换牙了! 小孩子到了七八岁时换牙是正常现象,阿竹已经想不起自己上辈子换牙的事情。但这辈子换牙的印象实在太深刻,让她一时有些萎靡。 说来那天,她在静华斋里陪着梅兰菊一起吃点心,不过是咬着一块炸得酥脆的反沙芋头卷,谁知咯噔一下,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崩了,当下捂着嘴狂奔回了五柳居,然后发现:门牙崩断了一颗。悲剧的是,过了两天,门牙又崩了一颗。 结果,门牙缺了两颗,说话都漏风,着实不想见人。 幸好,在她门牙崩了两颗不过两天,严青菊也崩了一颗下面的牙,而严青兰去年就换牙了,她更没有权利笑她们这些姐妹。 为了以后能有一口美丽的贝齿,阿竹的吃食被严格地监控起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有详细的规定。柳氏因为怀着身子,无法盯着阿竹,便将刘嬷嬷派去盯她。 严祈文知道阿竹换牙后,看她张嘴便露出缺门牙的嘴,乐得不行,抱着她抛了几下高高,然后笑道:「哎呀,换牙了,小阿竹要长成大姑娘了!」 「放窝下来,放窝……下来……」 阿竹被激动的老爹抛来抛去,张嘴漏风,话都说不好了。 而让阿竹崩溃的是,她换牙的事情,端王很快也知道了,并且和她爹一样嘲笑了她。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老太君寿辰那日与昭萱郡主结识,昭萱郡主俨然已将阿竹当成了红娘看待。虽然柳昶已经回了西北,但是没关系,还可以通过阿竹给柳昶写信,也不虞人发现。昭萱郡主虽然霸道强悍了些,倒也不是娇纵无理,懂得规避,不落口实。久而久之,阿竹与她也处得来,不知不觉便成了手帕交。 昭萱郡主是个性子爽快又活泼的小姑娘,虽然先前确实是借着阿竹和柳昶认识,但不可否认,待阿竹也是真心的,时常给阿竹下帖子请她到安阳长公主府去玩,扩大了阿竹的交际圈子。且又有昭萱郡主罩着,阿竹认识了很多勋贵家的小姑娘,与她们的交情都不错。 这天,昭萱郡主又给阿竹下帖子请她到安阳长公主府赏花,昭萱郡主又种了几盆名贵的兰花,邀请阿竹去观赏。 阿竹就是个俗人,即便有柳氏等人薰陶,衣食无忧,但对名花异草的欣赏水平仍是不见多高,只觉得长得好就行,不虞什么品种的花。而对昭萱郡主的邀请,她是可有可无,但是柳氏怕她因为换牙的事情避门不出,心情低落,自然是想让她出门去换换心情。 为了不让柳氏担心,阿竹只好答应了昭萱郡主的邀请。 到了安阳长公主府,阿竹并未见到长公主夫妻,连昭华郡主也不在。以往每次来公主府,按规矩,都要先去给安阳长公主请安的,却未想到这次带路的婆子直接将她引到昭萱郡主的萱雨居。 昭萱郡主邀请阿竹到花房里去玩,那儿设了精致的竹亭,周围是开得盛的花,一片花团锦簇,极为养眼。 等丫鬟们上了茶后,昭萱郡主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退到竹亭外,对阿竹抱怨道:「这日子真是没滋味,娘亲和姐姐总是进宫,就留我一人在府里。幸好还有你能过来玩,不然我真是闷死了。」 虽然荆王谋反和西北狄人南下一事影响不到京城的日常,但接近皇权中心的勋贵之家明显收敛了很多,连酒宴戏乐等级活动都自觉地停止了,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触皇帝的霉头。原本喜欢在家里时常举办个赏花宴的安阳长公主也有十几日未举办了,有空就携着大女儿进宫。至于进宫做什么,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第三十五章 阿竹默默地喝茶,瞥了眼昭萱郡主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心说她不可不能知道她母亲和姐姐进宫做什么。 果然,昭萱郡主并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或者阿竹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让昭萱郡主已经将她当成了好闺蜜。而闺蜜这种存在呢,就是有些心事连父母亲人都不能说却能和闺蜜一起吐槽诉说,这便是昭萱郡主对阿竹的定义。 至于昭萱郡主为何会这么快和阿竹好上,只能说除了阿竹长得软萌又嘴严,最重要的是,阿竹的思想比较成熟,和她说话她都接得下,不像其他府里的小姑娘像个鹧鸪似的,半天接不上话来,让她颇有对牛谈琴的郁闷之感。这对于思想过早成熟的昭萱郡主来说,是极难得的,久而久之,便喜欢和阿竹一起玩了。 「我告诉你啊,我娘也不赞成端王表哥随军去荆州平叛,皇后娘娘和贵妃这段日子急得上火,没办法之下只能召我娘进宫商议,也想让我娘亲去劝说皇帝舅舅。」昭萱郡主摆弄着桌上那竹篮上的插花,停顿了下,突然又道:「而且我娘亲也想将大姐姐嫁给端王为妃,这是个好机会。」 阿竹的表情瞬间裂了。 不过她很快低头喝茶,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昭萱郡主对此并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异样,笑嘻嘻地道:「你说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不是自讨苦吃,竟然想将我娘扯进这事情去,正合了我娘的心意,说不定还会提出条件,让我大姐姐作端王的正妃。如果安姐姐和蒋姐姐愿意,便让她们做侧妃……」 「……」 这小姑娘果然过早地成熟,看问题不是一般的准。 半晌,昭萱郡主道:「可是我觉得,端王好像谁都不喜欢,根本没有丁点选妃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常在宫里见到端王表哥,觉得他长得实在是好看,据说还是京里有名的美男子,和英国公府的世子并称双美呢。哎呀,这回他随军去荆州,如果快的话几个月就能回来了,慢的话,也有两三年,就不知道那些姐姐们等不等得了了。」然后又转头看向阿竹,问道:「你说是吧?」 阿竹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男子年纪大些并不耽搁,照样能娶到贤妻纳上美妾。女子则不同,若过了花信,便很难再找对象了。」 昭萱郡主皱了皱挑俏的小鼻子,有些不愉快道:「就是,这世间对女人就是不公平。」似乎心情不愉快了,昭萱郡主拉起阿竹道:「走,咱们去找武师傅学武功。」然后嫌弃地道:「你的力气太小了,应该多学点,以后打架也不怕!」 「……」 阿竹想起老太君寿辰时,自家花园里那群打架的彪悍姑娘,顿时对她的话沉默以对。 公主府里没有大人,便是昭萱郡主当老大,带着阿竹可着劲儿地折腾。 在长公主府玩到了申时,阿竹手软脚软,方被活力四射的昭萱郡主放她离开。 今天从昭萱郡主这里得知了很多内-幕,让阿竹一时间消化了很多东西,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马车经过一条热闹的大街,阿竹方清醒了一些,想起家里的父母,便让随行的碧草去锦记炒货买了些糖炒板栗及果脯。 阿竹在轿里待着,钻石陪坐在旁边,好奇地掀着帘子往外看,阿竹并不阻止她。 碧草还未回来,便听到了一道带笑的少年声音:「严三姑娘可是在里面?我家主子请你到醉仙楼一叙。」 钻石吓得差点跳起来,然后马上警惕。 倒是阿竹十分淡定,听出这声音是何泽的,自然知道他口里的主子是谁了。先前还在安阳长公主府里和手帕交姐妹八卦了他未来的后院会有多少女人,现下就要亲自见到本人,阿竹顿时有种背后八卦人的事情做不得的窘迫之感。 阿竹撩开车帘,看到站在融融春光中的漂亮少年,不禁笑道:「何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随主子出来了。」何泽避而不谈,笑眯眯地道:「主子在上面等着呢,严三姑娘给点面子吧。」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谁敢不给端王面子?心里有些抑郁,怎么才停个车,就被人认出来了呢? 想罢,阿竹还是决定走这一趟,顺便吩咐钻石在这里等碧草,然后又询问了何泽地点顺便转告给钻石知道,方和何泽一起去了醉仙楼。 距离不远,抬头便能看到醉仙楼御赐的牌匾。据闻醉仙楼幕后的主和皇室有关,有人说是御封的皇商,也有人说是某位亲王,但是醉仙楼对客人的隐私保秘措施也是一流的,使得很多官员若是要聚个会什么的,都会选择此地。 到了三楼的一个雅厢,门口守着一名侍卫,见到肉嘟嘟的胖萝莉嘿咻嘿咻地爬楼梯上来,脸颊红扑扑的,说不出的逗趣,顿时肃穆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下,待何泽过来请示了里面的主子后,躬身为那小萝莉开门。 雅厢里,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个美少年,阳光从窗台溜过,他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黑得发紫,更衬得那人干净而透澈,是一种属于少年的无瑕美好。 「胖竹筒,今日去哪儿了?」他笑盈盈地问道,示意她坐到他身旁位置。 阿竹小心地走近,果然到他手臂所及时,又被少年捏脸了。一不小心,嘴巴微微扯起,露出了牙齿的洞洞—— 「咦,你换牙了?」少年一副惊讶的模样,捧着她的小胖脸,温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得她只能被动地张开嘴巴,露出丑丑的牙洞。陆禹看了会儿,评价道:「嗯,真丑!」 「……放开窝……」 「哎呀,连话都漏风了!」少年笑得阳光灿烂,毫不客气地嘲笑。 阿竹悲愤地看着他,死死地闭上嘴,任他再问什么也不开口。直到何泽端了醉仙楼有名的素八宝点心进来,陆禹正拿着个羊脂玉佩在她面前晃着逗她,玉佩上系着的宫绦在她脸上刷来刷去。而胖萝莉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丝毫不理会少年的逗弄。 何泽默默地看着,心说主子在逗猫还是逗狗呢。 「来,这是醉仙楼有名的素八宝,每日只有十盘。」陆禹将那名贵的玉佩塞给她,又将那盘精致的点心推到阿竹面前。 美味的点心也拯救不了阿竹被伤的自尊心,她坚决不开口,更不用说张嘴吃东西了。 陆禹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道:「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丑的,至少在本王眼里,你还算长得入眼。」修长如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蛋,能精准地描绘出这张小胖脸上的五官,这种感觉极为新奇。 阿竹又觉得自己像被只大型凶犬盯上,背脊有些发寒,不着痕迹地退后一些,极有技巧地开口且不会太露出缺了的门牙,「王爷怎么在这里?听说过两天王爷就要出征了。」 「是啊,过两天就要出征了,胖竹筒不给本王笑一下么?」陆禹不满她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他可是瞧见她对何泽和其他人都很随和带笑的,难道他长得很可怕?嗯,他倒是不觉得自己长得如何。 这话怎么如此像「妞,给爷笑一个」呢?阿竹满脸黑线,不过仍是一本正经地说:「王爷,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今年七岁了!」 「噗!」 顿时两双眼睛瞪向了角落里的何泽,何泽少年默默低下头,不敢再造次。 「真的有七岁么?」陆禹用手比了下她的身高,叹道:「宫里的那些公主们五岁时比你还高点,以后不会长得小矮子么?」他一副好忧心的模样,真的担心她变成个矮子,「到时候嫁不出去怎么办呢?连个不美不丑不凶不懦弱的平凡男人都看不上你,你的人生目标就无法实现了。要不,本王到时候给你多搭份嫁妆,命令那人娶了你罢?」他商量着问。 阿竹差点被他气得吐血,果然这少年面上一派君子之雅,内在实在恶劣,她先前还担心他会被宫里三个女人逼迫娶了三个彪悍妹子,人生悲剧,现在看来,白担心了。 「这不需要王爷担心,阿竹自有父母作主。」阿竹客气地拒绝了,想了想,又道:「王爷出征,阿竹也没什么好给王爷的,这是前些天去枯潭寺还愿时求的平安符,便送给王爷吧。」阿竹丝毫不心虚地将她给父母求的平安符给了他,反正这是多出来的。「祝王爷凯旋归来!」然后迎娶娇妻美妾。 陆禹捏着装平安符的荷包,这荷包的样式一看便是针线房做的,精美有余,却无丝毫特点。这小丫头的心眼倒是多。 第三十六章 将荷包揣进袖里,陆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气氛总算是恢复正常了,阿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见天色不早了,便告辞离开。 陆禹起身牵着她离开,捏了捏她的小胖爪,说道:「听说你与昭萱那丫头玩得好,她是个活泼的,算计人的心眼不算多,倒可以和她玩。嗯,那小丫头的力气也大,打架是个好手,倒是可以和她学习。」 然后好让她去欺负看不顺眼的人么? 对于这位王爷时刻想将她养成个彪悍萝莉的想法,阿竹已经无语了。 陆禹亲自将阿竹送上了严家的马车,面上噙着笑,如临水而立的美好少年,温雅和煦地和她道别。 等马车终于离开后,阿竹心里松了口气,明白这一次见面后,估计很长时间她不会再见到这位少年了,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地从战场归来。 过了两天,端王随同平叛的大军一起出发往荆州。 阿竹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怔怔出了会儿神,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是相识一场,且又曾得他相救,心里自然希望这位少年王爷能平安归来。就算归来后,会导致朝廷后宫的局势变得微妙,仍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归来,再恶劣地唤她一声「胖竹筒」也没关系。 这种时候,阿竹不免要揣测一翻承平帝派端王去荆州的用意,若不是人人都说承平帝极宠爱这小皇子,她都要怀疑承平帝是想要借机除了陆禹了。 就这么揣摩了几天,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且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能知道的,所以最后只能将之当成一个谜。 端王的离开除了后宫及前朝有些影响,于京城的百姓及大部分勋贵之家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日子仍是该怎样过就怎样过。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阿竹很快便收了心,一心扑在了她娘亲的肚子里的弟弟上。 随着天气变热,柳氏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胀了起来,让阿竹无限忧心。这么大的肚子,生产时会很受罪吧?而且古代的医疗条件那么差,又没有剖腹产,到时有个外一怎么办?难道像电视或者小说里的那样,去母留子?或者去子留母? 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阿竹打了个哆嗦,马上跑去大伯严祈华的书房里找了许多本医书来研究。至于为何不去自家老爹那里,盖因她老爹的书房完全对她开放,里面有什么书集阿竹都摸得清楚了,医书自然也有,但是都是外科的多。 而严祈华的书房,据说藏书是靖安公府里最多的,听闻老公爷去逝时,老公爷那里的藏书都留给了他,甚至比祖父那里的还多。所以阿竹的目光自然盯上了严祈华的书房了。 阿竹第一次去找自己大伯时,是趁着严祈华休沐的时候,为了壮胆,还拉扯上了梅兰竹三个小姑娘。 严祈文看到四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到来,严肃的脸上有些惊讶,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严青兰和严青菊都有些畏缩,显然觉得不苟言笑的大伯很可怕,紧跟着阿竹两人。严青梅已经知道自己老爹是什么样子的,平时面对他的时间极多,虽然敬畏,却不会畏缩,温和乖顺地答道:「是三妹妹想来父亲这里借书。」 严祈华听罢有些诧异,问道:「竹丫头想借什么书?」 阿竹上前,仰着头看他,伶俐地答道:「是这样的,阿竹想找些关于内科的医书。」 严祈华略一想,便知道这小丫头想要干什么了,心里有些赞许。孝顺的孩子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让人喜欢,只是,严祈华不得不提醒她:「大多医集医典,皆博大精深,怕你看不懂罢。」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能看得懂么? 阿竹笑答道:「看不看得懂另说,阿竹也只是为图个心安罢。」 严祈华越发的诧异,若是这话是由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他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是若由个七岁的小女孩……又看了眼后头那三个梅兰竹,严祈华最终没说什么,指了其中一排靠墙的书架,让她们姐妹几个去找,顺便派了个专门打理书房的小厮严墨在旁介绍。 阿竹笑眯眯地答谢了大伯,一手拉着严青梅一手拉着严青菊奔过去。严青兰不敢留下来面对严厉的大伯,嘟着嘴跟过去了,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来凑这个热闹。 四个女孩儿在那排书架里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各自抱了厚厚的医书出来。 严青兰嘴巴嘟得更高了,为什么她也要帮着讨厌的三妹妹找书?可是看到青梅和青菊都热心的帮忙,她站在旁边看着也不是个事,只得挽起袖子帮着了——好像有种被阿竹使唤了的糟心感。 严祈华一直坐在书案前看宗卷,也不让小厮丫鬟去帮她们,让她们姐妹四个折腾,不过暗中却一直关注着四个姑娘的相处,梅竹菊三个不用说,青梅是个端庄稳重的,青竹笑眯眯的很随和,青菊有些软懦却不会生事,唯有青兰有些不驯,但总被青竹几句话便呛得说不出话来。 嗯,还算和睦团结。 等她们走出来,严祈华放下宗卷,问道:「你们挑好了么?」 「好了!」四个姑娘皆回答道。 严祈华点头,又道:「以后你们谁想看书便使人来和严墨说一声,自己家里不用拘束。」 四个姑娘都乖巧地点头,行礼道了声谢谢,然后告辞离开。 严祈华从窗口看着四个小丫头从院里离开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心说明儿让人给太医院下帖子请个太医过来给小丫头们科谱一下,免得她们无事折腾,而且还折腾不出个什么事来,那不是白折腾了么? 做事讲究效果的大伯马上有了决定。 阿竹借得书后,趁着下午没有功课,又拉着其他三个姐妹一起在静华斋里研究医书。 严青兰气急败坏地道:「为什么我也要看医书?我不爱看这种东西!」想着就要将那本厚厚的医典给摔了。 「二姐姐,这可是大伯书房的书!」阿竹凉凉地道。 严青兰犹豫了下,还是将医书小心地放回了案桌上。 丫鬟安静地上了茶点后,便退下了。 静华斋里气氛正好,严青兰气呼呼地坐在一旁吃点心,看到梅竹菊三人捧着医书边看边讨论,气氛随和,偶尔发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还能凑到一起笑着讨论,十分热闹。反观她一人坐在旁边,无聊地吃点心,如同被她们排斥一样,又有些坐不住了。 严青兰就像屁股被蛰了一般,坐卧不安,过了一会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凑过去,臭着脸道:「你们说什么?也给我说说……我看还不行么?」 阿竹和严青梅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严青兰脾气急躁,又爱面子,特别不能忍受别人冷落她,最后还不是自己凑过来了? 严青菊也想到什么,抿唇微微笑起来。 很快地,静华斋里响起了小姑娘软嫩的声音:「……文王生而明圣,大任教之,以一而识百,卒为周宗。君子谓大任为能胎教。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啊啊啊,原来妇人有孕还有这么多讲究……」 严青兰大呼小叫着,其他三个青都淡定地无视了她。 守院的丫鬟婆子听到这姑娘的话,直觉皱起了眉头,回头便将这事禀与了老夫人。老夫人听说阿竹折腾这种东西,而且还将她的兰丫头捎带上,生怕阿竹带坏了她亲孙女,忙跑到老太君那儿告状去。 老太君听罢,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她们姐妹间要好,便随她们去!而且她们小姑娘家,以后都要作人媳妇的,懂多点没关系,我还想着,待她们大一些,要请个医女到府里来为她们讲解一些药食相克的医理,不求她们能精通,至少要懂得,以后才不会受罪,没想到她们自个就提前去研究了。」一副心慰的模样。 老夫人听得心塞,忍不住又道:「娘,竹丫头这是为了老二媳妇,将功课都落下了,还将其他三个丫头都拉着一起,也未免太矫枉过正了。」心里就是不爽这四个姑娘为了柳氏而折腾。 老太君不在意道:「没事,难得她们有兴趣,让她们多看点,也多懂些。」想到了什么,老太君警告道:「你别又去和兰丫头说什么,难得她们姐妹玩得好,咱们也省心。」 第三十七章 老夫人差点气得仰倒,这话不是说她惯会挑事生非么? 不管老夫人如何生气,老太君特地叮嘱元生先调了课,让梅兰竹菊四个姑娘聚到一起研究医书,这种态度便滋长了阿竹的气焰,更理所当然地拽着其他姐妹一起研究学习了。 而且阿竹也是有私心的,虽然古代医疗条件差,但是后宅的阴私却是防不胜防,靖安公府还算是干净的,因为上有老太君镇着,老夫人的智商不行,严祈华也被老公爷手把手地教导出来的,更是精明,压得下面的弟弟都不敢对上他。所以靖安公府后院十分干净,但其他的大户人家可没有这般干净。 以靖安公府姑娘的身份,以后多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若是懂些医理,届时也能防范一些。所以,阿竹也乐得姐妹几个多识些医理。 过了两日,府里请来了太医和医女,太医过来给二夫人请脉,医女是老太君特地请来给四个姑娘普及一些简单的医理的,会在府里住些日子。 太医姓秦,是个五十旬的老太医了,精通妇科,是宫里有名的妇科圣手。而医女姓江,倒是年轻,方二十出头,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极亲切。 秦太医给柳氏请了脉后,说道:「夫人脉相平稳,胎儿健康,无什么大碍。不过为了以后生产顺利,夫人每日多动作些好,可以到院子里散散步之类的。」 柳氏笑道:「很多大夫都这么说,我每日都要到院子里走走,并没有落下。」 蹭到一旁的阿竹见太医要离开了,马上问道:「太医爷爷,你瞧我娘亲这肚子好大,会不会有两个娃娃?」 秦太医听罢,愣了下,然后笑道:「严姑娘多虑了,二夫人并无双胎的脉相,只有一胎。至于这肚子大,应该是胎儿营养充足,生得大些,也不是没这种事。所以二夫人最好每日多运动,届时生产也顺利一些。」 阿竹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失望。 接着太医又为阿竹普及了一些简单的孕理知识,本不应该对个小姑娘说这些的,但是靖安公府的大老爷特意让人给他下帖子,让他多与这位严三姑娘说一些,免得她小人家胡思乱想。原本还不信,现下看这小姑娘愁眉苦脸的,终于知道靖安公府的大老爷有先见之明。 等严祈文下衙回来,听说了今日太医过来的事情,刮着阿竹的小鼻子好笑地道:「你那么想要两个弟弟么?以后再叫你娘生就是!」 阿竹拍下老爹的手,不高兴地道:「阿爹说什么呢!我见阿娘的肚子太大,心里担心。弟弟会不会太胖了?」 谁知严祈文一点也不在意,说道:「你娘当年怀你时肚子也是这么大,你出生时肥嘟嘟的,一直肥到现在!」 对一个女孩子说「你真是太肥了」绝对是个打击,阿竹顿时对老爹哼了一声,跑到她娘那里,摸摸她的肚子,说道:「弟弟,咱们不要理坏爹爹,他说你以后也会很肥呢。」 严祈文指着她一阵大笑,工作一天的疲惫烦恼不翼而飞。 第二日,阿竹将太医告诉她和孕理知识与三个姐妹分享,三个姑娘都一愣一愣的,觉得大开眼界了。严青兰和严青菊都有些懵懵懂懂的,但严青梅已从这事中敏锐地感觉到了老太君和父亲的苦心,不由得多花了些心思来记。 接着,便是江医女来给她们上课,第一节课便是教导她们分辩食物相克的部分。后来连严青兰都开始认真起来了,没办法,她娘亲钟氏命令她要认真地学,不然就不给她做新首饰,只好听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炎热的夏天到了。 京城的夏天就像个火炉一般,就算有冰也缓解不了多少,每年这时候,若无意外,靖安公府举家要到京外的庄子里避暑。 柳氏的预产期在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只能留在京里。阿竹是孝女,不看着弟弟出生她不安心,自然没有跟去。 结果是老太君带着三房、四房、五房一起去了庄子避暑,大房二房留了下来。而且老太君特地将她那份冰拨给了留京里的两房,使得今年的冰倒是够用。 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二房开始高度紧张起来。 阿竹每日神思不属,上课都有些晃神,每日唠叨着:「什么时候会生呢?」之类的,严青梅作为最大的受害者,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要静心凝神,有太医、医女、接生嬷嬷等在,一定会没事的。 高氏听说了阿竹的状态,笑赞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就在阿竹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中,七月初七那日,柳氏终于发动了。 听到柳氏要生的消息,阿竹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然后和严青梅一起手牵着手跑回五柳院,高氏早已镇守在五柳院中,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见到两个小姑娘过来,高氏不赞同道:「妇人生孩子哪有你们小孩子的事情?快去屋子里坐着,省得热出病了?」 阿竹和严青梅看了一眼,两人拿过丫鬟的扇子,十分孝顺地道:「大伯母,我们给你掌扇!」 高氏早已热出一身汗,看到阿竹那逗趣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仍是强势地将两个小姑娘赶到了偏厅里。 未到下衙时间,严祈文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回来。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接到消息便从衙门跑回来了。幸好他的上峰是个体谅人的,才能允许他翘班回来,不然准得被御史上一本子批他不敬业。 看到严祈文满头大汗就要往产房冲,高氏忙让人将他拦下来,不悦地道:「二弟,这妇人生产,你一个大老爷们去凑什么热闹?给我在这里等着!弟妹这是第二胎了,太医也说会顺产,你只需等着当爹就行了。」 谁知严祈文却道:「没事,当初阿竹出生时,我也在旁看着的!」 这话可捅到马蜂窝了,高氏严厉地道:「那时你们在外地,没个长辈看着,随便点没关系!现在是在京里,有我们看着,不会有事,你若没事便去书房找大老爷去!」 严祈文还想往产房冲,这时阿竹从偏厅探出身体,朝他招手道:「阿爹,来这里等!」 严祈文马上一溜烟地跑过去,将乖女儿抱起来,站到偏厅门口等,也好过被撵去严祈华的书房。 高氏突然发现阿竹偶尔会那么野,一定是遗传了这位小叔子。看到父女俩眼巴巴地看着产房,顿时只能叹气,由着他们了。 严青梅看着二叔紧张的模样,突然有些儿羡慕二婶。常听家里的下人嚼舌根,说二婶是个厉害的,管得二叔不敢纳妾蓄婢,膝下只有阿竹一个女儿,连个顶门户的儿子都没有,当得妒妇一词了。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一个男人若是真的爱重妻子,如何会纳妾蓄婢惹她伤心? 她今年九岁了,很快便要看对象,届时会怎么样呢? 从天亮到天黑,历经四个时辰,柳氏终于平安诞下一子。 当接生嬷嬷将洗干净的婴儿抱到父女俩面前的时候,严祈文笑得合不拢嘴,阿竹则扁起嘴:因为弟弟确实如她爹说的那样,是个小胖团子! 弟弟你这么胖,以后也是个悲剧啊! 二房喜得麟儿,使得整个五柳院一片喜气洋洋。 新生儿的降生,对于严祈文夫妻来说意义不凡的,这代表柳氏能生,也代表严祈文有后。当然,胖弟弟的出生,对于阿竹来说,同样意义不凡,让她有了责任,心里已经磨刀霍霍地计划着一系列全才儿童培养计划了。 嗯,当然,前提是胖弟弟先会说话才行。 七月份的京城就像个大蒸笼,这种天气无论是坐月子的柳氏还是新生儿,都是极其难挨的,就算去年冬天为了柳氏而多准备的冰块,到头来发现仍是不太够用。为此,阿竹恨不得马上回想起上辈子所知的制冰的化学玩意儿,又开始折腾起来。 严祈文每天不是扑在工作就是扑在娇妻娇儿身上,反而忽略了阿竹。也不叫忽略,该给的关心还是给的,但阿竹觉得娘亲生弟弟辛苦了,所以她有什么事情就不去麻烦老爹了,目光盯上了大伯严祈华。 上回借医书一事,严祈华一系例的行为让阿竹意识到这位大家长的谋略及行动力是杠杠的,心里对大伯比对老爹还要信任了几分。可能也是因为隔了一层,所以阿竹麻烦起大伯来,丝毫不畏惧害怕。若是对着她老爹和娘亲,阿竹还要担心自己折腾太多,会累着他们,甚至让他们失望。至于对大伯,哎哟,大伯的脑筋总转得太快了,和他还比较好说话呢。大不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脸皮厚点就是了。 第三十八章 阿竹在回到严家时,暗搓搓地分析过这个家里的几位长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家大伯对她老爹十分的维护和保护,可能是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大伯对她也有几分纵容。所以这才是阿竹敢去打扰他的原因。 趁着严祈华休沐的那天,阿竹又跑来找他了。 严祈华正好在接见幕僚,知道阿竹来找他时,便让小厮带她去偏厅里等着,直到幕僚离开后,方将阿竹叫过来。 阿竹殷勤地给大伯奉茶,面对那张不苟严笑的脸,心里有几分发悚,顿时踌躇了。 倒是严祈华见小丫头似乎有些犹豫,心下奇怪,面上还是道:「有什么事么?」 阿竹想到刚出生的胖弟弟,以他那吨位,最是怕热的胖子,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受罪呢。作为个合格的姐姐,她要先从改善胖弟弟的生活条件做起。有了能消耗的冰,她就可以奢侈地使用古代版的冰箱——冰鉴了。马上鼓起了勇气,对她家大伯报了一系例的东西。 严祈华奇道:「你要的是焰硝吧?此物是道士用来炼丹居多,你要它做什么?」 阿竹恍然,差点忘记了硝石在古代还有很多种称呼,像火硝、牙硝、地霜,甚至古书上还称茫硝、北帝玄珠之类的。她上辈子是文科生,不太关注这种东西,上网查时泛泛地看过一眼,只记得钾硝石这种称呼之类的。当然,阿竹为了这趟目的能达成,还钻着她老爹的书房研究过资料,知道这时代的硝石一般用来给道士炼丹的多,投入工业生产火药根本没有,甚至玻璃这种更少了,并不流行。不过至少这样说明,能有途径找到。只是这需要严祈华这位大家长帮忙了。 想罢,阿竹表明道:「大伯,我真的需要焰硝,会做很有用的事情,不会胡闹的。」 严祈华盯着她,那双犀利如鹰的双目盯得阿竹好生不自在,正欲要说些什么时,严祈华问道:「可否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也不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阿竹老实道:「我想用焰硝制冰。天气太热,弟弟那么胖,多热啊!大伯应该知道,胖子最怕热的,就像我,也很怕热……」 严祈华心中好笑,这小丫头为了表明胖子怕热,连自己都拿来作例子了。不过在他看来,小孩子还是胖点健康。虽然世人独爱女性那种弱柳扶风的美姿仪,但他却不太苟同,是以所挑选的妻子高氏也非那种体态纤弱之人。想到这小丫头一片苦心皆为了家人,严祈华也不忍打击她,便道:「给你可以,但你能保证没有危险?」 这个,阿竹不能保证,毕竟她只是在电脑上看过,但没有真正实验过,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呢。但面上仍道:「知道了,阿竹会小心的!多谢大伯,阿竹最喜欢你了!」马上拍起马屁来。 严祈华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这般大胆地说「最喜欢你了」,偏偏这小丫头有求于人的时候,嘴甜得紧,将这话挂在嘴边,一点也不害臊。再看她笑嘻嘻的模样,仿佛连阳光都要失色了。 最后严祈华仍是答应了阿竹的要求,不过却派了个稳重的丫鬟和小厮去给她,明面上是说打下手,其实则是保护,免得小丫头自己伤着自己。 严祈华是个一言九鼎之人,过得几日便让人将阿竹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并且还拨了个小院子给她做实验。 严青梅听说这件事后,好奇心也挑了起来。下课后,跟着阿竹去了她做实院的小院子,边走边问道:「真的可以制冰么?你在哪儿得知这种办法?我只知道夏天用的冰都是在冬天时,从河湖里凿下来,藏到冰窑里,还没见谁能在夏天制成冰呢。」 看到这位老成持重的堂姐一下子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儿童,阿竹心里又骄傲又苦逼,表问一个文科生化学原理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啊。能想到制冰,还是前辈子回乡下老家没事干,看那些堂哥堂姐们无聊玩的。 事实证明,阿竹的动手能力不好,费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而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只得依依不舍地回了五柳院。 第二天,阿竹依然锲而不舍地努力,终于有了眉目。 当看到那小盆冰时,阿竹激动得围着它直转,严青梅也好奇地用一旁的木筷子戳它,一阵凉气迎面而来,发现真的是冰呢。 严祈华虽然任由阿竹折腾,但也关注阿竹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发现真的能制成冰后,严祈华思虑再三,决定让人将阿竹研究过程抄录下来,打算呈给营造司,以后夏天也不虞少冰使用了。 制成了冰后,阿竹第一时间便让人将冰盆子抱进她娘亲的房间,兴冲冲地和柳氏显摆孝心。 柳氏坐在床上,胖弟弟就睡在她旁边,像只小猪崽一样,除了吃就是睡,很少睁开眼睛。柳氏额上勒着一条素色的抹额,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夏衣,含笑地看着阿竹折腾。家里的冰倒是够用了,而且大夫人是个宽厚的,如何也不会亏待了二房,根本不虞冰不够用,但女儿的孝心仍是让柳氏窝心。 知女莫若母,阿竹打从会走路起,便表现出了极大的能折腾的性子。柳氏为此没少操心,后来发现阿竹虽爱折腾,还算有分寸后,柳氏马上改变了教养方针,让阿竹维持本性的同时,又极好地引导她容于这时代的规矩及习惯,不让她表现得与其他的闺阁小姐太过格格不入,至于私底下在家人面前活泼一些,也是允许的。 「娘,弟弟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我想看弟弟!」阿竹对自己的胖弟弟表现出超乎想象的热情。 「等他饿了要吃奶的时候就会睁眼了。」柳氏摸摸阿竹的小肥脸,没有瘦,心里有些满意,看来她坐月子的时候,那些奴才仍是尽心伺候主子。 「那弟弟有名字了么?」阿竹又问道。 柳氏无奈地道:「你爹正在翻典集,说要给你弟弟取个寓意深远美好的名字。」 「那总不能一直叫他弟弟吧?」阿竹凑过去看了眼裹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的胖团子,皮肤仍是有些红嫩,不若她以前看到的那些婴儿一样白嫩嫩的。不过听说两三个月后,长开了,皮肤就会变白了,到时才是个白乎乎的胖团子,所以阿竹并没有嫌弃弟弟现在不好看。想了想,阿竹道:「不然给弟弟取个小名儿吧,就叫胖胖?」 柳氏和刘嬷嬷等人都憋不住,噗地笑起来了。 刘嬷嬷盛了碗炖好的鸡汤给柳氏,对阿竹道:「姑娘,这乳名儿是不是太不雅了?虽说民间的家庭里给新生儿取个贱名儿好养活,但也不是这种随便的名字。」 不过阿竹仍然觉得这小名儿最贴切了,虽然最后柳氏为胖弟弟取了个叫「寿全」的乳名儿,阿竹仍是觉得难听死了,私底下,她仍是叫弟弟做「胖胖」,一直叫到他娶媳妇也没改。 到了七月底,老太君终于带着三房、四房、五房等人回府了。 严青兰和严青菊早就听说阿竹的胖弟弟出生,所以回到府后,第一时间便联袂一起到五柳居探望小胖团子。本来她们也不会如此上心,但那段时间阿竹扯着她们一起研究医书,时常往柳氏那儿跑,跑多了,不知不觉也对这胖团子有了期待。所以,无论老夫人如何不高兴二房生了儿子,也没浇灭严青兰的热情。 四个小姑娘围着婴儿叽叽喳喳地说话,严青兰用小手摁了下小包子的脸蛋,嘟哝道:「红红的,好丑。长楠比他好看多了!」 严长楠是三房钟氏所出的嫡子,也是严青兰的嫡亲弟弟,今年恰好五岁。 阿竹心里可以批评自己的胖弟弟,但是听不得别人说,便道:「你回去问问三婶,长楠弟弟出生时,一定也是这样红红的。再过两个月,他就白了。」 严青兰就爱和阿竹抬杠,哼道:「我不信!」 「不信?那咱们来打赌吧!」不让这小姑娘输得连肚兜都输出去,她就不姓严! 严青兰既便被阿竹坑了很多次,仍是不太长脑子,和阿竹扛上了。「你若输了,你就将你房里的那盆福禄寿宝树送给我。」 严青兰眼馋阿竹房里那盆由西域宝石拼成的宝树很久了,这种金光闪闪的宝石,既美观又富贵,是上回柳家舅舅进京时特地从西北运送过来送给阿竹的,仅只有一盆,严青兰羡慕得紧。 阿竹很大方:「行!到时若你输了,你又送我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严青兰皱起了脸,想起自己房里那多宝阁上的东西,似乎哪一样都不舍,犹豫了下,便道:「到时你去我房里拿,你看上的由你取!」 阿竹顿时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嘿嘿! 其他人听说了两个小姑娘的打赌,只觉得是姐妹间的交流,根本没放在心上。 等过了三个月,胖弟弟果然就像颗发面包子一样,又白又嫩又胖,可爱极了。严青兰自然输得一塌糊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竹像蝗虫一样,将她多宝阁上的东西都卷走了,恨得不行,觉得阿竹钻了语言的空子,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说那句「你看上的由你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西北和荆州常有战事传来,因为两边开战,导致粮饷吃紧。西北情势不好,导至派往荆州的兵力不足,使得平叛大军与荆王军队在荆州一带的荆河边上僵持住了。 也因此,使得原本可以几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硬生生拖了三年。 当阿竹听到街上沸沸扬扬地传来叛王已斩、端王下落不明的消息时,猛然间想起了当年春日的醉仙楼里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干净无瑕,美好之极。 一个在敌营中下落不明的王爷,后果估计不会太美妙。 为此,皇帝震怒,宫里的安贵妃哭晕了好几回,蒋皇后也频频地使央求皇帝派人去探查端王下落。不管如何,皇后也曾将端王当儿子养了那么久,希望都系在端王身上,哪里会让他出事? 安阳长公主再次入宫,到了凤翔宫,便见昔日宫里身份最高却不合的两个女人相对而坐。 原本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安贵妃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亲子的失踪而添上了几分苍白,看起来多了些女子柔弱之感。蒋皇后依然端方大气,脸庞微圆,只有微圆的五官可见年轻时的妍丽。不过蒋皇后此时的精神也不太好,目光有些沉郁。 见着安阳长公主,安贵妃便哭道:「当初臣妾就和陛下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禹儿金尊玉贵的皇子,何需要去战场折腾?可是陛下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禹儿竟然被那些蹿逃的叛军袭击下落不明……」 皇后眼中有些不耐,说道:「安妹妹,这话也不是这么说,陛下也是为了禹儿好!」这话说得极违心,不过仍是要给那位爱面子的皇帝一些面子罢。 安贵妃就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差点没蹦跶起来,怒道:「哪里是为禹儿好?为他好就应该留在京里!」三年的战事,拖得太久了,久得京里的那些皇子们羽翼渐丰,反而是端王除了个亲王身份,什么助益皆无。 安阳长公主怕她没脑子地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忙道:「我们都知道你焦急,禹儿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我们不比你急么?我相信,禹儿定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心里却有些担忧,她的昭华为了等陆禹归来,已经拖到十七岁了。怕陆禹不知何时回来,纪安然和蒋婕都已经定了亲,若是再拖下去,昭华以后也无脸在京里立足了。 想罢,安阳长公主有些发愁。 在凤翔宫里呆了一会儿,安阳长公主便告辞了。她入宫本就是为了探皇后和贵妃的口风,现在看来,她们也是没心情理会这事了。 刚出得凤翔宫不久,在路上遇到了九皇子——秦王。九皇子已在一年前及冠,便被封了秦王,出宫建府。可惜他的婚事现在还没有着落,听说他曾和承平帝密谈过,承平帝也不知道想什么,便压下了他的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姑母!」秦王陆栾恭敬地和安阳长公主行礼。 安阳长公主极满意这些皇子对她的尊敬,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仅喜欢这些龙子凤孙对她毕恭毕敬,也喜欢未来的皇帝对她毕恭毕敬,所以她对大女儿的婚事极为看重,希望她将来能母仪天下。 可惜,在这打了胜仗的关头,陆禹却因为叛军袭击而失踪了。 「姑母今儿怎么入宫了?可是从母后那儿出来?」说着,陆栾露出担忧的神色,说道:「因为十弟的事情,这阵子母后和安母妃忧足了心。本王也极担忧十弟,只希望他平安无事,也省得父皇母后为他担忧。」 安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他,眼睛一转,也同样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咱们都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两人又寒暄几句后,安阳长公主要离开时,陆栾突然腼腆地道:「对了,姑母,听说昭华妹妹喜欢那西洋的琉璃瓶装的香水,本王前儿刚得了几瓶,有薰衣草和玫瑰花味的香水,明儿本王让人送几瓶去给两位表妹玩。」 安阳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便笑道:「那本宫就代昭华昭萱她们谢谢你了。」 陆栾笑了笑,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安阳长公主看着陆栾离去的背影,也离开了皇宫。 翌日,秦王府使人送了西洋香水到安阳长公主府。 今日安阳长公主并未进宫,想来也烦了到宫里看安贵妃没完没了的哭诉,便假托身子不适闭门不出。昭华和昭萱两个女儿到母亲屋子里陪她说话,正巧听说秦王府的管事嬷嬷送东西过来了。 安阳长公主身着一袭素色长衫,额上勒着缀了翡翠宝石的额饰,衬得脸色有些白,不若平日的艳光四射,看在来者眼里,确实是身子不适。 那秦王府的管事嬷嬷来到安阳长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安阳长公主行了礼后,又问候了安阳长公主的身体,关切地道:「我们王爷听说公主身子不适,心里焦急得不行,公主可曾招太医看过了?」 安阳长公主坐在铺着凉簟的罗汉床上,笑道:「不过是天气突然转热,一时间不适应季节变化罢了,倒不需要请太医。」随口便将这事揭过不提。 秦王府的管来嬷嬷也机灵,便笑道:「秦王今儿派奴婢过来,是前儿得了一些西洋香水,听闻两位郡主喜欢这个,便让奴婢送来了。」说罢,从旁边丫鬟那里接过一个用檀木雕琢而成的匣子,上面雕着富贵的牡丹,镶着宝石,看起来华贵之极。 安阳长公主身边的丫鬟接过,将它打开,递给安阳长公主。 只见里面用丝滑的红绒布铺着,上面共有十瓶左右的香水瓶,那琉璃瓶不像外头的琉璃坊所出的那种带有杂质的琉璃,而是一种菱形的透明琉璃,可以看到瓶子里各种色泽的香水。 安阳长公主拿起一瓶观看,她的手修长美丽,肤色玉白,指甲修剪得整齐,涂着丹寇,大红色的丹寇与琉璃瓶相辉交映,映入眼球中,是一种无论抗拒的视觉之美,夺人眼球。 安阳长公主赞叹了一声,笑着对那管事嬷嬷道:「殿下有心了!」 秦王府的管事嬷嬷满脸堆笑,又恭维了安阳长公主一会儿,终于领着安阳长公主赏的红封,恭敬地离开了。 待秦王府的管事嬷嬷离开,屏风后走出现两个少女,一大一小,皆长得明艳动人,脸部轮廓与安阳长公主极相似,特别是十岁出头的少女,心型脸儿,笑起来就像个甜姐儿,惹得人心都跟着甜软了。 两人正是先前避到屏风后的昭华和昭萱俩位郡主。 甫一出来,昭萱郡主便扑到母亲怀里,叫嚷道:「娘,秦王表哥是不是想娶大姐姐?」 昭华郡主听罢满脸通红,嗔怪道:「你这小妮子,没大没小的,这话是你该说的么?」见妹妹笑嘻嘻的,根本不怕她,气得就要扑过去拧她的小嘴。 安阳长公主搂住往她怀里钻的小女儿,脸上不由得溢满了笑容,捏了捏小女儿的耳朵,佯怒道:「你姐姐说得对,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口没遮拦的,小心将来没人敢上门提亲。」 昭萱郡主丝毫没有未出阁少女的羞涩感,哼道:「没人就没人,我自己挑!」说罢,探手抓起罗汉床上的小几上的香水瓶子把玩起来。 安阳长公主被小女儿噎得半死,头疼地拍了她一下,拉着大女儿坐到身边,说道:「近来秦王频频向咱们示好,你怎么看?」 昭华郡主脸蛋仍有些红,不过却理智地道:「娘,就不能等端王回来么?」 「端王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就算他能平安归来,谁知道你们皇上舅舅如何想,真的会给他择妃么?」安阳长公主叹息,不得不承认,她看不透自己那侄子心里在想什么,看起来清清淡淡的,一副清高傲然的样子,仿佛对谁都没放在心上,却也不像其他皇子般,宠辱不惊,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四十章 昭华郡主想起时常在宫里遇到的那名华美贵气的少年,一阵失神。 安阳长公主如何没看出大女儿的心思,她虽然爱权势,也爱自己的两个女儿,她与驸马结缡二十余载,只得这么两个女儿,是当眼珠子一样地疼的。在满足自己的野望的同时,也尽量满足女儿。大女儿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极像她,雍容明艳的外表下,同样对权势渴望,根本不屑将就。至于小女儿,相貌比大女儿还要出色一些,但偏偏大大咧咧的,一团的孩子气,什么话都敢说,像只猴子一般,实在让人头疼。 母女俩一时间沉思起来。 昭萱郡主似乎有些不耐烦,挑了几瓶香水,说道:「娘,你和大姐姐慢慢聊,女儿先出去了。呆会女儿要去靖安公府找阿竹玩儿。」 安阳长公主回神,正欲说什么,小女儿已经拎着裙摆,像只野猴子一般跳跑了,看到那跳脱的背影,顿时一阵气闷。 昭萱郡主回到萱雨居换了身外出的衣裳,让人将她得到的五瓶香水拿了四瓶用一个雕花镶金边的楠木盒子装起来,让人去套车,带着丫鬟嬷嬷出了府。 靖安公府。 正是暮春时节,杨柳纷飞。 静华斋里,一阵优美的琴音响起,绕梁飞扬,宛若清风拂面,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几只黄鹂鸟站在树上跳跃着,随和着琴声发出清脆的鸣声。 待琴声渐息,静华斋安静了一会儿,便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真是太讨厌了,这些鸟整天叫个不停,连大姐姐的琴声都破坏了!」 接着,又有一道柔糯带笑的声音响起:「我倒不觉得,反而这些鸟儿是因为大姐姐的琴音而歌唱,想来大姐姐这琴艺又精湛了。」 「三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觉得!」另一道更柔婉的声音响起。 「哼,你们两个马屁精!不理你们了!」 随着最后一句冷哼,为这场争执划下停休止符号。 静华斋里,十二三岁的端庄少女静坐于临窗的琴案前,案几上金猊香炉上青烟袅然,窗口有湘妃竹的绿影,初得那抚琴的少女犹如时光般,明净静好。 案前不远处的矮桌前,坐着三个同样十岁左右的少女,皆是明眸皓齿,穿着应季的夏衫,挨坐在一起听琴喝茶,一派悠闲惬意。 「几位妹妹真是好兴致。」一道带笑的声音响起。 静华斋里的四个姑娘同时看去,便见门前站着一群男孩子,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七八岁。其中最年长的那名少年穿着圆领青色锦服,腰间一条镶宝石的腰带,系着名贵的玉佩及做工精致的荷包,面容俊秀,含笑站在门口,背后是未凋零的春花,看起来就像个如风般的美好少年。 「张表哥!」 梅兰竹菊四个姑娘纷纷起身见礼,然后阿竹和严青兰使坏地将绷着小脸的严青梅推了上去,直面那名少年。 严青梅小脸羞红,但仍是极力地绷着脸,问道:「张表哥几时来的?」 张晏含笑道:「今儿随父亲过来拜见表叔,一时无事,便和几位表弟一起过来了。」说罢,见在场的小姑娘和扯着自己一起过来的男孩们作怪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晏乃是严老太爷原配张氏娘家的侄孙,早年虽然因张氏一事使得两家差点交恶,但看在张氏留下的两个儿子份上,两府仍有些往来。特别是五年前,张老太爷进内阁后,两府终于消除了早先的隔阂,往来密切一些。 张晏是张家嫡系长房长孙,张阁老与老太君密谈过后,便定下了张晏与严青梅的婚事,两家交换了信物,商议着待严青梅及笄后,便挑个吉日,将严青梅嫁到张家去。 虽然两家亲事隐而未宣,但是家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两家交换过信物,张晏会是他们的大姐夫。所以平时张晏若来府里玩耍,都会将他带到静华斋里,小孩子们便会开始起哄。长辈们也乐于让他们私下多接触一些培养感情,而且周围还有一堆兄弟姐妹们,不虞传出什么,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起哄了。 两个少年少女被这些不孝弟妹们起哄打趣得脸庞发红时,突然一声惊叫响起,便见八岁的严长楠跳了起来,嗷嗷叫着:「松口松口!严长槿你是狗么,还不快松口!」 那些围在门口的男孩子们一阵躁动,扭头便见严长楠身上挂着一个胖胖的小孩子,正叼着他的手咬。张晏忙和其他人一起将那咬人的小朋友拉离,将他抱住,温声道:「寿全,你怎么咬人?」 阿竹听到严长楠叫「严长槿」时,已经跑出去了,见到咬人的小胖团子不正是自己的胖弟弟么,顿时道:「严胖胖,你怎么又咬人了?」 胖团子朝阿竹伸出小胖手讨抱,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蓄着泪,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十分可爱。只听得他奶声奶气地道:「找姐姐,坏蛋!不让胖胖找姐姐!」 阿竹眼神微利,扫过廊芜外的丫鬟,问道:「谁将槿少爷带过来的?娘亲可知道?」 伺候胖团子的丫鬟和嬷嬷忙过来请安,说道:「槿少爷本是去花园里耍的,后来说要找姑娘,自个跑过来,夫人并不晓得。」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小胖子看到静华斋门前围着一群男孩们,就想往里面钻,没想到人太小了,被拦在外头,于是便发挥他凶残的咬功,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堵在正中央的严长楠了。 阿竹抱歉地对严长楠道:「长楠弟弟,真是抱歉,可伤着了?」 严长楠的手被咬了两个印痕,幸好并没有破皮出血,但仍是觉得很疼啊。苦逼地看着阿竹,心里十分生气,正欲说什么时,张晏已过来打圆场了,并且叫来小厮拿了伤药过来。 严青梅也少不得安抚这些挤到静华斋里的弟弟们,和张晏一起,很快便安抚好了这群小正太们,带着他们到静华斋的花厅里喝茶吃点心。 「姐姐,姐姐,去捉鸟儿!」小胖团子窝在阿竹的怀里,像只跳豆一样蹦蹦跳,阿竹差点抱不住他。 阿竹暗暗磨牙,看了眼张晏,发现他并没有在意小胖闭子的闹腾,心里方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吓着未来的大姐夫,破坏了严青梅和他的感情。暗暗地拍了小胖子屁股墎儿一记,警告他安静点,谁知小胖团子根本没体会她的用心,反而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她,嘟嚷道:「姐姐打胖胖屁屁……」 张晏诧异地看了过来,温和地道:「三妹妹,让长槿过来坐罢。」 阿竹一阵干笑,正欲开口,严青兰的声音响起:「张表哥,不必理他,长槿是个坐不住的,小心他闹你。」然后又怜惜地看着弟弟,瞪着阿竹道:「三妹妹,快管管长槿弟弟,怎么能动不动就咬人呢。」 阿竹对胖弟弟的凶残也无语,心说病从口入,咬到脏东西怎么办?但面上仍道:「没事,长槿一般时候不会咬人的,你要相信他是个乖孩子!」 「呸,他哪里乖了!」严长楠心里仍是生气,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他长得像父亲严祈贤,有张英俊的脸,长大后又是个花花公子。 严青兰和弟弟站同一阵线,和阿竹呛起声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绕着严长槿乖不乖的问题辩了起来。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张晏也趁机摸到严青梅那儿,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起日常来,其他的孩子分成几拨,帮腔的,围观的,好不热闹。 结果自然是严青兰又被阿竹气得心口疼,决定再也不理阿竹了。严长楠发现自己姐姐又没用地辩输了,只能郁闷地抓着点心吃,目光转到静华斋中伺候的丫鬟身上,看到漂亮的,眼睛一亮,看到平凡的,不由撇起了嘴。 正看着,突然见花厅门口出现一名清秀的丫鬟,看起来十一二岁,却有着扶柳之姿,穿着浅灰蓝色长衣、外罩翠绿比甲,腰系深绿长带,腰肢细得仿佛要折断一般,在男人看来,那小腰实在是妙趣无比。而且这丫鬟一张脸儿清清秀秀的,虽然不算得出色,也别有一翻滋味。正看得神迷之间,听到阿竹唤那丫头「钻石」,顿时忆起,这不是三姐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么?而且还是个泼辣的,顿时没了兴趣。 「钻石,有什么事么?」阿竹诧异道。 钻石伶俐地给在场的主子们施了一礼,笑道:「姑娘,郡主过来了,夫人使人寻小姐过去。」 阿竹一听便知道是谁了,其他人也知道阿竹与安阳长公主府的昭萱郡主是手帕交,那昭萱郡主时常往靖安公府跑找阿竹,皆见怪不怪。 第四十一章 听到是昭萱郡主来,阿竹只得告辞大家,带胖弟弟回去。小胖子早就不耐烦了,得知要回五柳居,高兴地欢乎一声,拽着他姐姐的手,小胖身子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回到五柳居,柳氏正在偏厅里招待昭萱郡主,满脸笑容。 昭萱郡主时常来严家,早已不将自己当外人了,她长得甜美,一张嘴更是哄得老太君、大夫人高氏、柳氏都喜欢她。 见到阿竹姐弟回来,昭萱郡主一把抱起胖弟弟,掐了把他的小脸道:「长槿弟弟又胖了!」 小包子对胖瘦还没有直接的概念,咧着嘴笑呵呵的,叫嚷道:「萱姐姐漂亮!姐姐也漂亮!」然后凑上小猪嘴去亲昭萱郡主的脸,亲得她眉开眼笑,将自己带来的一些玩具送给他。 这也是小胖子喜欢昭萱郡主的原因,她出手豪爽,时常能寻找到一些有趣精奇的玩具送给小胖子玩。 昭萱郡主耐心地陪着小胖子玩了会儿,方让柳氏带他下去吃东西,她和阿竹去了阿竹的房里。 到了阿竹房里,昭萱郡主便没什么形象地歪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将带来的楠木盒子打开,推给阿竹道:「呐,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这是西洋货,这种琉璃瓶极精贵呢,也只有那些有门路的皇子能弄到。」说着,面上不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阿竹瞄了一眼,心里哼哼的,不就是装香水的玻璃瓶嘛,她上辈子见得多了,一块钱就能买一个,她奢侈地玩一个摔一个都没人说!哪里像这里,都当着宝贝来。 「这香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你若喜欢就自个留着用吧。」然后压低声音说,「这可是秦王殿下拿来讨好我大姐姐的呢。不过他也打着我的名义,所以我不客气地要走了一半。」 阿竹愣了下,挥退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好奇地道:「秦王殿下想要娶昭华郡主?」然后心里估算着这桩婚事的得失,利大于弊,自然是划算的。 「是啊!不过我大姐姐可不喜欢他,大姐姐喜欢的是端王。可惜,端王现在下落不明。」昭萱郡主也颇为端王可惜,心里对于自己大姐姐最后嫁给谁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对好闺蜜道:「也不知道端王现在如何了,若是他真的……就有乐子可瞧了,现在有竟争能力的皇子有好几个呢。」 阿竹点头,和昭萱郡主一起,永远不愁没有八卦可聊,可能是有个强势又喜欢交际的母亲,她的消息极为灵通,又有一种精准的情报分析能力,分析的结果都是八-九不离十,还真是个情报人才。 喝了盏茶,昭萱突然道:「对了,周王妃是你们严家的姑娘,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阿竹耸耸肩,「还不错。怎么了?」 昭萱郡主叹气,「听说她最近情况不太好呢,好不容易怀上了,但是太医说脉相不稳,须得静养。不过周王府里的那种情况,她又是个绵软性子,啧!」 阿竹自然知道那声「啧」是什么意思,当下也沉默了。 交流了一会八卦后,昭萱郡主笑道:「哎,过几日会有一场马球赛,京中很多青年俊杰都参加呢。我弄了几张票,咱们也去瞧瞧。」这才是她今日来找阿竹的目的。 听罢,阿竹顿时想起了第一次应昭萱郡主去看马球赛时的情景,顿时觉得三观又一次被那些彪悍的妹子刷新了。 昭萱郡主在阿竹这里呆了好一会儿方离去。 对此,靖安公府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位郡主现在过府来寻阿竹玩耍,都不用提前递帖子,门房早已认得她的车驾了。同理,阿竹去长公主府也一样。世人皆不懂,为何这两个性格不同的姑娘就能玩得这般好,亲如姐妹一般。 待昭萱郡主离开后,阿竹把玩了会儿那几瓶香水,大概是上辈子再精美的玻璃瓶都见过,反而没什么稀罕感。当下便召来钻石,对她道:「你去寻几个小些的盒子,将它们分别装起来,随我一起送到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那儿。」 钻石伶俐地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不一会儿,钻石和翡翠一起捧着四个比巴掌大些的盒子过来,用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所制,但胜在精巧,用来装这等小礼物赠与姐妹间是最合适不过。 钻石边将香水装盒子边和阿竹道:「昭萱郡主可真是大方,每回得到什么新奇玩意儿,都给姑娘带些过来,听说外面很多贵女们都羡慕姑娘能和昭萱郡主情谊如此贞坚。」 这也是钻石自豪的地方,安阳长公主势如中天,两位郡主金贵无比,甚比宫里的公主,不知道京中多少贵女想要巴结两位郡主。而她家姑娘却被萱昭郡主引为知已好友,京中独一份。 阿竹只是笑了笑,这感情最初还建立在柳昶为媒介的基础上。不过那种小女孩儿初见的萌动,却比不得时间的无情抹杀,长久未见面,三年来只有只言片语,导致后来昭萱郡主已然极少再提柳昶了,反而和她莫名投契,两人也极聊得来,并未因此而淡了交情。特别是昭萱郡主私底下是个爽朗不羁的,思想比这时代的其他小姑娘还有些洒脱及率性,也极合阿竹脾胃,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这交情便深厚了起来。 看了看时间,阿竹带着钻石翡翠一起去了柳氏那儿。 柳氏坐在炕上交待厨房管事姚妈妈今晚的晚膳菜单。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独立小厨房,每月除了固定时间会全家人一起用膳,其他时候,都是在自己院里用膳,如此,也少些事端。 胖弟弟像条坐不定的小虫子一般坐在脚踏上,仿佛屁股痒一般,一刻坐不住,见着姐姐进门,眼睛一亮,飞扑了过来。 阿竹赶紧上前,抱住弟弟胖乎乎的小身子,捏捏他的小肥脸道:「胖胖跑那么快做什么?当心摔倒了,又要哭了。」 「胖胖不哭!」小胖团子奶声奶气地道,又指着她,「姐姐,也胖胖。」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怒道:「姐姐已经瘦了很多,明年就会长高变瘦!」 胖团子缀着爪子,萌萌地瞅着她。阿竹再一次不争气地给这只卖萌的小家伙收买了,抱着他跨进了偏厅,坐到柳氏下首位置。 待管事妈妈离开后,阿竹将胖弟弟放到身边位置,将钻石捧着的一个盒子递给柳氏,笑道:「娘,这是西洋香水,先前昭萱郡主送来给女儿的,共有四瓶。女儿不喜这味道,给您一瓶,其他三瓶女儿送给几个姐妹。」 这西洋香水在这时代还算是新鲜奢侈玩意,柳氏有些爱不释手,喜欢的反而是那透明的瓶子。不过却道:「我年纪大了,如何还用这东西?你自个留着用罢,先前郡主过来时,也给我送了些玉露丸了,倒是个有心的孩子。」 那玉露丸是宫里太医专门为宫妃配置的美容丸,十分珍贵,宫中能用的唯有皇后贵妃及四妃,宫里素来拿它当奢侈物来赏赐。凭安阳长公主的地位,自然也能弄得一些,所以昭萱郡主方会如此出手大方。虽然先前昭萱郡主接近女儿别有目的,但这些年看来,这小姑娘待人真诚,面面俱到,实在是让人很难讨厌。 阿竹笑了笑,然后发挥她痴缠的功夫,磨得柳氏只得收下了。至于剩下三瓶要送给梅兰菊,柳氏也并未说什么,阿竹高兴便好,这等身外之物,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便拿来作人情,也是一门学问。 两人说了会儿话后,阿竹说起昭萱郡主邀请她去看马球的事情,柳氏笑道:「你喜欢便去罢,女子虽然不宜抛头露面,但未出阁之前,这等闺阁聚会却也是应该多参加,方能与那些贵女多交流,混个脸熟,以后自有益处。」 阿竹温驯地点头,柳氏说什么她都含笑地听着,那乖乖巧巧的可爱模样,让柳氏爱得不行,将她仍有些肉乎乎的小身子搂住。 十岁的阿竹显然还没有脱离了幼时的模样,站在同龄的姑娘身边,仍是像个团子一样矮墩墎的,与时下那种或明艳或玲珑或纤细的姑娘极大不同,却透着一种让人喜欢的萌性。不过柳氏并不担心,她当初也像阿竹这般,还让青梅竹马的丈夫好一顿嘲笑捉弄,待她跨过十一岁后,突然抽条儿,整个人都瘦了下来,仿佛整个人脱胎换骨。有一回,她足足有半年未见严祈文,再见时严祈文那种目瞪口呆的表现,让她笑了很久,十分得意。 看到娘亲搂着姐姐,小胖子忙挤进去,也要讨抱,并且对阿竹道:「姐姐,胖胖要看马球!胖胖要去!」 第四十二章 这个自然是被拒绝了,小胖团顿时双眼蓄泪,一副要哭的模样。 两人乐得不行,阿竹刮着弟弟的小鼻子,笑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哪有人像你这般总掉金豆豆的?赶紧收起来!你太小了,等胖胖长得像姐姐一样高,到时候就带你去。」 黑圆的眼睛蒙着水,奶声奶气地问:「胖胖什么时候和姐姐一样高?」 阿竹故作严肃地想了会儿,又道:「起码得胖胖十岁后,所以胖胖要努力学习,不仅要学好学问,武功也不能落下!」 听到武功,严胖胖小朋友顿时小胖脸垮下,抽着小鼻子,不喜欢每天去蹲马步。其实这所谓的武功不过是请家里的武师傅教男孩子们一些防身健体的基本功,严家每个男孩子三岁时都开始练,目的是有个健康的好身体,将来进考场时,才不会撑不下去。 应付了弟弟后,阿竹看了下时间,大概张晏已经离开了,便带着钻石捧着盒子去给姐妹们送香水。 先去大房,严青梅已经回来了,正在房里看琴谱呢。见到阿竹到来,惊讶了下,当看到钻石棒着的东西,便释然了。每回昭萱郡主若给阿竹捎带了什么精奇玩意儿,阿竹总不会忘记姐妹们,都会分给姐妹们。 严青梅正要叫丫鬟上茶,阿竹已经道:「大姐姐,不用喝茶了,妹妹还要去二姐姐和四妹妹那儿呢,你继续忙吧。」 严青梅可是要往贤妻及才女方向发展的全才,她将来会嫁入张家孙作宗妇,必备技能一堆。而且张晏还是个才子,夫妻俩总不能没话题聊吧,所以文化功课也不能落下。如此,倒使得她每天忙个不停,相比之下,下面的兰竹菊三人太怠惰了。 听罢,严青梅也不挽留,亲自将她送出了院子。 接着去二房,钟氏正好从老夫人那儿回来,见着阿竹和蔼地叫她去喝茶吃糖。 虽然老夫人是个惯会来事却又没什么手段的,但是钟氏明显有些自知之明,小事上不爱太计较,只想教好两个孩子,待阿竹等几个女孩子还算和蔼。 严青兰听到下人禀报,直接跑了出来。她还记恨着先前胖团子咬严长楠的事情,见着阿竹先是习惯性地哼了一声,然后看到钻石捧着的盒子,脸色稍霁,嘴里仍说道:「你过来做什么?」 「来给你送好东西啊!」阿竹笑嘻嘻地道。 两人去到严青兰的房间,阿竹将盒子递给严青兰,笑道:「今天的事情是胖胖不对,我刚才已经罚过他了,以后不会再随便咬人的,你就别气了。」 严青兰其实也不是那么生气了,不过对阿竹的话嗤之以鼻,严长槿也不知道性格像谁,急了就爱咬人,真是讨厌。不过今天阿竹带来的礼物她很喜欢,这种西洋的香水果然赢得了小女孩儿的喜欢。 阿竹在一旁忽悠道:「这是郡主送给我的,只给了四瓶,我给了一瓶娘亲后,便分给你们了,一瓶都没给自己留呢。看我对你多好,你怎么舍得生气?」 严青兰被她恶心得不行,但心里又极为受用,决定原谅阿竹了,笑嘻嘻地腻过来,和阿竹挨到一起,大方地道:「难得你送我这般好的东西,我这里你有什么喜欢的,也可挑一样。」 阿竹眼睛一转,便道:「我现在没什么喜欢的,等到下次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阿竹又去了四房。 严青菊所住的小院有些偏僻,即便四夫人陈氏不苛待这个庶女,但严青菊本身也没有上面的三个梅兰竹身份贵重,若不是东府女孩子只有四个太少了,不然这么个庶出的庶出女,早不知道被遗忘到哪儿了。东府也有些奇怪,这几年连续有孩子降生,无论是嫡是庶,但却都是男孩儿,方显得府里四个姑娘有些少。 严青菊对阿竹的到来极高兴,亲自迎接沏茶,待得到阿竹送的香水瓶,激动得眼睛含泪。那泫然若泣的模样,极能挑起男人心中的保护欲,妥妥的圣母小白花装备啊。阿竹心中感叹,长这模样,在这时代也是极有益的,至少以后她若嫁人,那些通房小妾想要走圣母白莲花路线,在她面前都要自形惭秽了。 「三姐姐,谢谢,我很喜欢。」小姑娘喜悦地笑着,含笑带泪的小样儿不要太美好。 阿竹摸摸她的狗头,小姑娘的装备属性注定了,有这般过硬条件,以后就当个独宠的正妻吧。 送完礼物后,天色也黑了。 阿竹刚回到柳氏那里,却见柳氏正神色凝重地和刘嬷嬷说话,胖弟弟不在,估计是跟去找下衙回来的老爹了。 见到阿竹进来,两人突然止住了话。 「娘,怎么了?」阿竹走进去,好奇地问道。 柳氏迟疑了下,突然叹道:「也不是什么事,先前刘嬷嬷去和几个老姐妹喝酒回来,听说了西府的桃丫头的事情。桃丫头现在是王妃了,但是……」镇不住王府里的妾侍不说,身子太弱,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却脉相不稳,现在安胎也不安生,一群女人虎视眈眈。 所以说,嫁个好家势不如嫁个好良人,她宁愿阿竹以后低嫁,也不愿意她也像严青桃这般,身在那地方,步步惊心。 阿竹先前已经从昭萱郡主那儿得知了,心里并没有多少惊讶,面上露出些许担心,说道:「娘,桃姐姐性子贤良恭顺,从不将人往坏处想,也算是绵柔了一些,应该让西府的大堂伯母让人去瞧瞧。」 阿竹五岁才回京,又住在东严府,与严青桃见面不多,感情谈不上多好,但心里却是怜惜那个如桃花般柔弱美好的女子。只是,这个时代,最不需要的便是这种美好的女子,因为她所处的那个位置不容许她如此干净美好,而是需要她拿出王妃的气势及手段,为周王打理好内院,让他无后顾之忧。 柳氏抚了抚她的脸,无奈道:「娘家人哪里能管出嫁姑奶奶的事?而且你桃姐姐嫁的还是位王爷,皇家的事更不好插手了。」 虽是这么说,过了几日,柳氏又听说了大堂伯母和高氏等人给王府递了帖子去探望严青桃,但据说情况更不好了。 周王贵为皇子,虽然未请封侧妃,但妾侍通房并不少,加之周王又是个宽和脾气,是所有王爷中公认的最好说话之人,而且念旧情,对从在东五所里跟着他的老人都极好。而严青桃的性子更不用说,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即便有些手段,但心肠太软和了,使得那些女人仗着情份,都托大起来,不太将她放在眼里。 听说大堂伯母去周王府时,看到几个打扮得妖妖艳艳的侍妾在正妃那儿,差点被这群没规矩的气得半死,再看严青桃自怀孕后,削瘦的模样,更是心疼,气得心口都疼了。于是第二日,便直接递了帖子进宫求见惠妃娘娘,希望借惠妃敲打一下周王。 惠妃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她没想到这侄女会是如此扶不起的,若不是当时与周王同辈且适龄的姑娘只有严青桃一个,她也不会挑上严青桃。严青桃管家理事主持中馈等能力不错,是大堂伯母手把手教出来的,当个王妃也使得。但是有人天生性子不适合那岗位也没办法啊。 惠妃寻了个机会将周王留在昭阳宫里用了一顿饭,与他谈了一次话,至于效果,看周王回府后突然大发雷霆,将那些不安份的女人都禁足了,看来效果是不错的。 周王府的事情暂且放下,过了几日,马球比赛开始了。 大夏马球运动盛行,无论是宫廷或是民间,只要有条件的都会耍上那么两把,特别是世家勋贵,那更是不可缺少的活动。据闻当今皇后和安贵妃等在闺阁时,也是打马球的好手,组成了女子马球队,在京中极有影响。 比赛场在城北的金明池那边,那儿设了一个极广茂的球场,设有专门人管理,提供给权贵公子和女子玩耍,不过门票极贵,有些落魄的贵族根本付不起。当然,若是遇到京中有名的世家弟子的球队,又会出一一票难求的场景。 一大早,梅兰竹菊四个姑娘便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昭萱郡主给的票恰好是四张,意思不言而喻,允许阿竹带姐妹们一起去的。届时还有很多勋贵家的姑娘一起,十分热闹。在这方面,昭萱郡主素来会做人,虽然不太搭理阿竹的那些姐妹,但该有的情面仍是给足。 虽然端王现在仍下落不明,皇帝等人心情不好,但是却与这些宫外的那些未出仕的世家子弟及贵女们没多大关系,该热闹的时候仍是热闹的,只是别在皇帝面前碍着他的眼便成。 第四十三章 想起陆禹,阿竹心里也有几分忧心。过了三年,她对陆禹的印象也淡了,但救命恩人嘛,还是不由关注几分,也希望他平安无事归来的。 靖安公府派了车辆护送四个姑娘去金明池,大伙都有些小激动,连严青梅都好生打扮了一翻,穿着特别定制的骑马装,上面绣着红梅,傲然而绽,衬得小姑娘精神飒爽,颜色生生拉高了几分,也有些飒爽动人。 严青兰和严青菊身上的骑装同样也以兰和菊花图样为主,头发上的钗环珠花同样以各自名字中的花为主,打扮得娇俏可人。阿竹不必说,她娘亲也将她打扮得像个萌萝莉,与姐妹们的娇俏不同,她完全就是一团孩子气。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金明池。 随行的侍卫出示了靖安公府的帖子,守园的侍卫便放马车通过。 马车又行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终于停下来了。打开门看罢,原来马车已经到了球场里的那一排供给客人休息的房舍。 四个姑娘依次下来,直奔休息室中最大的一个大厅,昭萱郡主等人便在那儿。 刚进近休息室大厅,便听到一阵笑声。 大厅外的廊芜,或站或坐着许多丫鬟婆子正在说笑,她们都是随同主人一起来,若是主人有什么需要伺候的,随时在此待命。见到走来的四个姑娘,早有眼睛利的丫鬟赶紧过来请安问候了。 「这是我们靖安公府的姑娘。」随行的一个婆子笑道。 严青梅朝众人微笑,便带着三个妹妹们进了大厅。那些候在廊芜下的丫鬟婆子们也亲热地挽着靖安公府的随行丫鬟嬷嬷到一旁说话了,因为人数太多,也不分什么家族帮派了,聚在一起热闹说笑着。 刚进得大厅,便见到偌大的大厅里摆着的许多名贵华丽的沙发上坐着穿戴华丽骑装的少女,都是十岁出头,十五六岁之下的。那些年纪长的,或是已经订亲了的姑娘,反而不爱来这种地方了,这也是京中默认的一种规则。 昭萱郡主像众星拱月一般坐在最正中央的位置,身边还坐着三个同样身份贵重的少女。她们正在说话,时嗔时笑,似乎关系极好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见到阿竹她们进来,昭萱郡主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朝她们招手。待阿竹几人到面前后,昭萱郡主拉着阿竹的手,对那三名少女笑道:「她们都是靖安公府的姑娘,你们想来也见过了。阿竹,你们来得有些迟了。」 阿竹坦然笑道:「没办法,路太远了,又有些塞车。」一不小心,用了万年受用的理由。 几人自然不介意这点儿时间,能陪着昭萱郡主一起坐的少女身份自然不一般,那三名少女中,穿着一袭火红色骑装,明眸晧齿、气质尊贵的是十一公主景宜,旁边一袭石青色骑装、眸如秋水的是英国公嫡女石清溪,最后穿绿湖色骑装、娇小玲珑的是武安侯府的十五姑娘蒋姝。 严青梅等四人纷纷与他们见礼,除了严青菊有些拘谨外,梅兰竹三人都是落落大方,气度温和严谨,无半丝娇纵之气,让景宜公主等不由赞叹一声靖安公府的教养。虽然她们养不出那种谦恭柔顺的性子,但世间男儿的审美如此,也不妨碍她们追逐,甭管私底下如何娇纵嚣张,在外人面前都要掩饰一二。而且闺阁少女时期也是她们最恣意的时光,待他日嫁为人妇后,种种原因之下,不得不收敛起性子,做位人人称道的仪态万千且贤惠的贵夫人。 互相见了礼后,严青梅等人又被其他府的贵女们拉走说话了,昭萱郡主将阿竹扣了下来,一副谁敢跟她抢就揍人的模样,其他人笑嘻嘻地说笑两声,便作了罢。 景宜公主接过侍女沏的果茶喝了口,对昭萱郡主嗔道:「都是大姑娘了,还不收敛一点,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安阳姑姑可要为你愁白了头。」 石清溪也附和道:「就是啊,若不是有安阳长公主在外头顶着,你的臭名声早就传扬出去了,还是收敛点好。」 昭萱郡主冷笑一声,说道:「石头,你想打架不成?」 石清溪如水的眸子也略沉,面上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野蛮人,不和野蛮人打架。」 蒋姝适时插话道:「你们可别在这里吵,呆会比赛时有得你们争的。到时候你们可以赌哪一队赢,谁赢了就请客去醉仙楼吃席面。」 石清溪骄傲道:「一定是我哥哥会赢。」 昭萱郡主哪容得她得意,又笑了几下,讽刺起来。 阿竹淡定喝茶,昭萱郡主这种骨子里带着霸道豪爽的性子,喜欢她的人不少,但讨厌她的人也不少,极容易得罪人。幸好她有位公主娘亲,不管她私底下是如何的,也没有人会大嘴巴将她的德行说出去。应该说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甭管这些贵女们私底下如何,外头都不会有不利于她们的传言,毕竟若是你哪天大嘴巴说出去了,后脚便会有人直接报复到你身上,每家都要嫁女儿的,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不必做了,到说亲时再暗搓搓地互通有无便成。 吵吵闹闹间,马球赛要开始了,众人方簇拥着到了楼上的看台。 这里的视野极好,可以将整个马球场一览无余。 阿竹想挑个角落的位置窝着,但昭萱郡主已经死死扒住她了,明亮如星辰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小声道:「还是不是姐妹了?竟然想要抛弃我?」 阿竹一脸正气道:「我们是文明人,不打架!」 「今天绝对不打架!」昭萱郡主同样一脸正气,「只要景宜和那块石头不来惹我?而且就算打架,我也护着你!以前哪一次让你吃亏了?」 阿竹叹气,只得跟着她坐一块儿。 很快马球赛就开始了,今天上场的都是京中权贵圈中的世家子弟,大多是纨绔子弟,不过也有真正有本事的且身份高贵的,使得在场的姑娘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几个公子看。特别是看到穿着黄色骑装、策马奔驰的英国公世子时,姑娘们都暗暗抽气,等再见他击进了球,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嗷嗷叫起来。 马球赛,说白了就是场内玩热闹,场外看热闹。跑来这里的姑娘都要细细地看一看这些京中的世家子,毕竟自己以后的夫婿可能就是他们中的某一位,自然要认真地看一看了。 今天比赛的两队分别有八人,穿着黄衣和绿衣以区分球队,其中黄衣队队长是英国公世子,绿衣队的队长是武安侯府的蒋朝。英国公世子石策昳丽俊美,蒋朝英武不凡,皆为京中女子视为夫婿人选,今日众多姑娘也是特地为他们而来的。 昭萱郡主看了会儿,哼道:「英国公世子也不怎么样嘛,比不得端王殿下俊雅及气度。」 石清溪耳尖地听到她这话,顿时双眼喷火,怒道:「端王殿下固然龙章凤姿,少有人能及,但我兄长也是人中龙凤,少有男儿难及。」 蒋姝听得不太乐意了,有心刺道:「男儿本事可不是看的是一张脸,还要看本事!」像她兄长蒋朝,每次马球赛都能拨得头筹,与英国公世子比赛,都是赢多输少。 谁知听到她这话,昭萱郡主、景宜公主、石清溪都大为赞同,并且道:「我兄长(端王表哥/他们)都是有本事之人。」 阿竹心里噗地一声笑起来,这种时候,小姑娘们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下一瞬,她就觉得她们一点都不可爱了,反而很凶残。原因是,英国公世子失手了,昭萱郡主和蒋姝联合起来嘲笑,石清溪一时受了刺激,直接撸起袖子就打人。 一场混战又开始。 阿竹在人群中滑溜地跑着,躲过那些飞来飞去的杯盘碟子,顺手抄起一块坐垫帮好姐妹昭萱郡主挡下朝她飞来的点心。不得不说,这三年被昭萱郡主拖着去训练身手,阿竹的反应能力不错。 后头那些姑娘们都傻眼了,没想到这些身份尊贵的少女说动手就动手,彪悍过头后就是一种让人讨厌的蛮横了。原本那般仪态端方的景宜公主、石清溪、蒋姝,打起架来简直是泼妇。 阿竹趁机拖着昭萱郡主跑了,经过梅兰菊时,顺口叫她们一起跑。 刚跑到外面,却见一名少女带着婢女站在球场前的画廊下,眺望着球场方向。她生得眉目如画,冰肌玉骨,姿态动人,一举一动,仿佛从洛水中走来的神仙妃子一般。 突然听到脚步声,那少女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赶紧上前行礼:「见过昭萱郡主。」 第四十四章 昭萱郡主一脸厌恶的表情,哼道:「你怎么在这里?」目光一转,便见不远处频频有些公子在那儿徘徊,球场上也时常有几匹骑着骏马的公子经过投来一眼,如何不知道她在此地原因,顿时心里有几分恶心。 少女低下头,柔弱地道:「妹妹不喜欢我,我只好……」 刚说着,后头又一阵脚步声响起,回头便见是已经打理好的景宜公主、石清溪等人被一群贵女簇拥着过来。当石清溪看到那名少女时,脸色变得铁青。 昭萱郡主这会儿完全没有了先前和她动手的蛮横,反而面上带笑,亲热地挽着石清溪,笑道:「清溪,你怎么不说她也来了?真是的,让她一个人在这儿,显得咱们气量多小一般。」 石清溪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呵呵,我这庶姐不爱搭理人,时常会误会别人的话,我也没办法呢。」 昭萱郡主拍拍她的手,温柔地道:「真是辛苦你了,出来玩还要遇到这些糟心事儿。石大姑娘,想要看球赛的话,就到楼上的看台吧。走,咱们也去比试一场,若是谁能拨得头筹,我这玉镯子就是奖品。」 那少女听到昭萱郡主暗喻她是「糟心事儿」,表情微变,越发的惨白了。 景宜公主笑道:「那我也增加个奖品吧。」 众女说说笑笑间,往另一边为贵女提供玩乐的球场而去了,若无其事地穿过那绝色少女,将她孤伶伶地抛在后头,显得十分可怜。 严青菊身体抖了下,看着那少女凄楚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脸色有些苍白。 这少女是英国公府的庶女,她姨娘是趁着英公国夫人怀孕是爬上英国公的床,却不想一次便有了消息。后来那姨娘在怀胎七个月时,又不小心早产了,比英国公夫人早一步生下了她,方使得她成了英国公府的大姑娘,其后出生的石清溪反而成了妹妹。 都是庶女,不免会物伤其类。在场的其他姑娘都是家中的嫡女,自然瞧不起庶女,特别是这庶女的姨娘所使的手段,生生打了嫡妻一巴掌,成为京中的笑话,谁会喜欢她? 「四妹妹,过来!」 听到这声软糯如孩童的声音,严青菊眼睛一亮,便见阿竹和严青梅等人站在拐角处等她,面上含笑,但在她眼里却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离京千里之外的一处农庄。 一名面容漂亮出彩的青年坐在农庄的墙头眺望远处,远方唯有青烟袅袅,和平静谧。 看了一会儿,突然见到远处的泥道上一辆马车出现,那青年眼中异彩滑过,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站在门后,透着缝隙看着马车渐渐使来。 当瞧清楚车夫的面容时,青年忙打开了门,笑道:「阿爹,你回来啦!」 车夫见他没在屋子里,顿时有些生气地道:「你不在屋子里伺候主子,跑出来做什么?去,将车上的东西搬到屋子里!」 青年笑嘻嘻地应着,将车上的日常用品都搬进了屋子。 屋子正厢房里,一名穿着淡青色直裰的俊美青年挨坐着靠窗的长榻,看着手下呈来的邸报,微煦的风吹进来,掀起他披散的黑发,衬得那张容颜极为苍白。 车夫和青年进来时,看到俊美青年的模样,呼吸都放轻了。 「何叔,你回来了。」青年露出笑容,温和地问道:「一路可有危险?」 何叔恭敬地行了礼,从怀里拿出一封秘封的信函,说道:「路上有追踪,不过属下将他们都摆脱了。王爷,这是京里来的信,请您过目。」 端王陆禹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眸里滑过几分嘲讽,面上依然温和,笑道:「父皇允我再过两个月方回京。既然如此,何叔,你带人去将京郊父皇御赐给本王的庄子收拾一下,明日便回京。」 何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何泽凑过来道:「王爷,您的伤还未愈,不宜行路,不若在此多休息?」 陆禹往后靠着软枕,叹道:「只怕本王再休息,京里的人要坐不住了,不若回去,也好让那些人安心。」 什么「安心」,恐怕是巴不得他家王爷死在叛军手中吧。何泽有些愤愤不平,「那些袭击王爷的叛军也不知道是谁的人手,将手伸得这么长,也不怕被人砍断!」 对于他的讽刺,陆禹依然心平气和,唯有那双冷清的凤目越发的清寒,笑道:「气什么?咱们不出手是最好的,自有人会为我们出头!」然后笑看着窗外院子里那几只正在啄食的小黄鸡,那圆滩滚滚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让他想到了一个同样圆滚滚的小姑娘,不禁噗地笑起来。 何泽正奇怪他在笑什么时,却听到他问:「你说,三年不见,那胖竹筒会不会变得本王认不出来了?」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了,何泽有些纠结,随口道:「女大十八变,属下也不知道。」心里却怀疑,主子真的能认得清一个人长什么模样么? 陆禹摸着下巴,点头道:「确实有理!」 热热闹闹玩了一天,众人方散去。 回府的路上,四个玩闹了一天的姑娘们皆感觉到说不出的累人,靠着马车壁头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严青兰便直接倚着严青梅睡着了。 严青梅精神也有些不济,她很久没有这样快活地运动了,一天下来,再好的精神头都会萎靡。同样靠着车壁迷迷糊糊地入睡,耳朵却似乎听到了车里小声的说话声,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便听到了严青菊在询问阿竹今儿在球场画廊下的那位石家大姑娘的事情。 严青梅有些不悦,这等事情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打听的么? 阿竹本来也累了想在回家这一个时辰闭闭眼睛睡一觉的,偏偏严青菊这朵小白花揣着心事,没有丝毫睡意,而且还蹭过来拽着她的衣服,期期艾艾地问她。果然是个小孩子,平时再憋得住,也会忍不住。 阿竹伸手将她的肩膀揽住,严青菊虽然比她小几个月,但长得可比她高了半个头,身条儿纤长瘦弱,配上一张清新淡雅的瓜子脸,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美人儿。她在严青菊下巴摸了一把,笑道:「她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石清瑕。」 这是严青菊第一次见到石清瑕,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也不灵通,除了知道她是英国公府的庶女外,其他一切不得而知。可今天众人的态度,让她意识到石清瑕有多讨人嫌。但不可否认,石清瑕那无人能及的美貌,又为她添了十分筹码,恐怕世间少有男人能拒绝这等美貌。 「三姐姐,大家都讨厌她,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女?」说到这个,严青菊又有些伤心,有种物伤其类之感。 「胡说!」阿竹又摸了把她的尖下巴,羡慕她的锥子脸,不像自己现在是双下巴,方解释道:「这话我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免得说咱们搬弄口舌。」 严青菊马上将小身子往她怀里靠了靠,表示自己一定很听话。 「石清瑕的生母原本是英国公夫人在娘家时的好姐妹崔氏,那崔氏家里是个破落户,正巧与英国公夫人有些亲戚关系,英国公夫人怜惜她,便将她接到娘家里住下,与她情同姐妹。后来英公国夫人出嫁后,崔氏也常到英国公府去探望她。只是没想到,英国公夫人怀石清溪时,崔氏过府来探望英国公夫人,会和英国公……咳,后来便有了身子,又有英国公坚持要纳她,只好一抬轿子抬进英国公府,等生下了石家大姑娘后,便抬为了姨娘。」 严青菊呆了,连严青梅也未想到还有这等□□,怨不得石清溪那般磊落的人会这般厌恶石清瑕,其他贵女们也不待见她。虽然石清瑕是无辜的,但谁教她有那样背信弃义的娘亲,罪不及子女这种话是极其可笑的,作为苦主的家属,石清溪自然是与母亲一般同仇敌忾,讨厌崔氏母女。特别是崔氏做完这等不义之事,还能安安稳稳地留在英国公府当个姨娘,想来是手段了得,如何教人不厌? 这事情当年很少人都知道,知道的都因为英公国府而闭嘴。阿竹能知道,还得益于昭萱郡主时常和她八卦,京中权贵圈中很多内院的事情也被她八过一遍。 半晌,严青菊若有所思地道:「其实这事情也不算是女人的错,若是男人敬重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如此没脸。」 严青梅已经睁开眼睛,听到这话跟着点头,不由又想起了二叔严祈文,无疑这位是个很好的榜样。即便老夫人总是私底下嘀咕柳氏狐媚子,手段了得,但谁不羡慕严祈文如此敬重发妻,从未想过纳妾蓄婢。 第四十五章 阿竹没想到这小姑娘能看到这层,赞许地摸摸她的狗头,笑道:「你能这般想,很好!」虽说这个时代的小三是合法的,有些女人也不想为妾,但是根源还在男人身上。 严青菊被她赞得不好意思,搂着她嘟嚷道:「先前我还以为那些人讨厌的是庶女,没想到……三姐姐,我以后会听你的话,才不会像石家大姑娘一样,惹人讨厌呢。」今天的事情,她也看得明白,更让她受了刺激。 这小姑娘心思真敏感!阿竹心中感叹,又道:「关庶女什么事情?就像你说的,男人若能管得住自己,哪里会有庶子庶女在?聘则为妻奔为妾,女人若连自己都不自爱,谁会爱你?」 严青菊受教地点头,倒是严青梅已经受不了了,说道:「你小人家的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阿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她。严青菊自然要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一副「三姐姐没错」的表情。 严青梅略气,但也知道阿竹是什么德行,只能伸手在她额心戳了下,不小心撩起她的刘海,看到那抹细碎的伤疤,顿时又有些怜惜。 很快揭过这话不提,车子很顺利地便回到了靖安公府。 太阳落到山的那头,空气变得薰薰的。 与姐妹们分别后,阿竹回到院里就想去洗个澡睡一觉,但胖弟弟又来磨人了。 「姐姐,姐姐,玩儿~~」胖团子搂着她的腰,颠过来颠过去,不让她答应不罢休。 阿竹抚额,「玩什么玩啊?练大字去!」见胖弟弟就要扁嘴委屈,对一旁看着他们闹的柳氏道:「娘,弟弟要去哪里玩?」 柳氏将账册放下,笑道:「天气热了,再过半个月,你爹打算带我们去庄子里避暑。寿全今儿正好听见我说了一嘴,没想到记在心里了。」 原来是想去乡下的庄子玩,在庄子里没有城里那么多规矩,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来说,是个好去处。 阿竹奇怪道:「只有我们?老太君、大伯母和几位姐妹们他们不去么?」 柳氏又笑起来,戳着她的肥脸道:「你忘记啦,八月初你长松哥哥要成亲了,你大伯母自然不能脱身,要在家里主持这事情。老太君也重视这门亲事,今年她要留在府里看着。老夫人说她也不去了,其他人只得都留了下来。原本我也不想去的,不过寿全这两年夏天都热出痱子,老太君体恤寿全,和你大伯母都让咱们带寿全去避暑,只好应下了。」 阿竹明白了,原来还是多亏了胖弟弟。胖子果然怕热,这两年的夏天,胖弟弟都会热出一场病来,所以都必须带他到庄子里避暑的。 等阿竹又听说今年避暑的去处是柳氏陪嫁的一处庄子,在溪花村附近山脚下,而不是去靖安公府的庄子,顿时又乐了。她还没有去过溪花村呢,听说那里青山绿水,河溪环绕,虽然路途远了些,但胜在景致迷人,实在是个极好的地理位置。柳氏之所以能得这么处好庄子,也是当年柳老夫人的陪嫁。 胖弟弟年纪虽然小,但惦记上一件事情后,也会记得极久,每日都要缠着柳氏问一问什么时候去庄子玩之类的。柳氏被他吵得不行,只好将儿子丢给女儿应付,她帮着大夫人打理事务去了。 阿竹应付胖弟弟得心应手,很快便将他忽悠住了。 忽悠了胖弟弟,却没办法忽悠住昭萱郡主,她到府里来找竹说话,听闻阿竹夏天要去庄了避暑,一脸羡慕。 因为端王遇袭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原因,今年承平帝没有心思出京避暑,宫妃及那些朝臣自然也没胆在这种时候去享受,大家都苦逼地蹲着京城这个大蒸笼不能挪窝。而安阳长公主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触自己兄长的霉头了,两个女儿也不能离开。 「我觉得京中的气氛有些怪。」昭萱郡主对阿竹诉说心事,「恐怕朝堂上要有动作了,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最近我娘亲不太爱进宫了,很多消息都得不到!」 阿竹给她沏了茶,笑道:「既然你感觉不对,就安份地呆在家里好了,也别再出门折腾了。」 「我哪有折腾?不过是多走动走动,帮我大姐姐相一下未来的大姐夫罢了。」说到这个,昭萱郡主来劲了,压低了声音对阿竹道:「我娘亲竟然拒绝了秦王的示好呢,没打算将大姐姐嫁给秦王为妃,也不知道大姐姐以后会怎么样。哎,还有,听说宫里一个嫔妃竟然有了身孕……」 阿竹风中凌乱了,你那副「皇帝舅舅雄风不改,还能使宫妃怀孕」这种稀奇表情算什么啊?这种腹诽你的亲舅舅不好吧? 很快地,阿竹便知昭萱郡主在为陆禹不平,她轻道:「皇帝舅舅还说对端王有多宠爱,他现在下落不明,皇帝舅舅却有心情宠爱嫔妃,可见有些事情说不准。还有啊,那嫔妃原是皇帝舅舅在民间带回来的,长得天姿国色,将皇帝舅舅给迷住了,对她肚里的孩子十分看重,也不知道若是生个皇子,会是怎么样的……」 阿竹神色一凛,顿时也有些纠结,心说端王怎么还不出现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再不出现,你老爹就要将你给忘记了。 又好好地八卦了一回后,很快便到了去庄子的日子。 夏天真的来临了,每日到了午时,太阳毒辣的,人们都不爱出门了,各种冰镇的消暑饮品开始出现在餐桌上。 庄子距离京城有约模一百多公里的路,有马车代步,倒也不算远。严祈文正好休沐,骑马陪着妻儿一起去庄子。 天未亮就出发,午时便到了庄子,是个位于山腰的庄子,周围有大量的田野阡陌,四周青山环绕,山脚下还有一些农户人家,远远地便听到狗吠的声音。阿竹撩开车窗往往看去,突然咦了一声。 「娘,那里是不是也有个庄子?谁家的?」阿竹指着不远处一座山脚下,从树林中露出一角墙影,是个庄子,修建得极有气派。 柳氏看了看,便道:「不知道,听说是京里的一位贵人的,可能是皇室的某位贵人的庄子。以前派人去探查过,但却查不出什么。」这结果只有一个,那不是他们该知道的。所以柳氏便让人不用理会那庄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马车进了内院后方停了下来,阿竹自个儿跳下马车,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顺便将急着跳下来的胖弟弟抱了下来。 小胖子一到地头,便撒丫子蹦跶去了。阿竹不放心他,只得拎着裙子跟过去。 柳氏正欲斥责,严祈文已笑呵呵地道:「胖胖在家里也拘得紧了,让他们姐弟俩去玩吧。」 「夫君怎么也跟着阿竹一起叫寿全胖胖呢!」柳氏忍不住嗔怪道,「阿竹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你也跟着她闹,小心儿子以后要怪你。」 严祈文嘿嘿地笑着,扶着她的肩膀进房,早有丫鬟婆子准备好清水茶点之类的,十分妥贴。两人净了手脸,喝了盏茶,到底不放心两个小家伙,而且也到了午膳时间了,柳氏便催促丫鬟去瞧瞧,将两个顽儿找回来用膳。 「我去吧,你歇着。」严祈文体贴地道,袍子一撩,便出了房。 严祈文是在庄子里的荷花池边找到正在玩水的儿女,见女儿也同样脱了鞋袜踩着荷花池边的汉白玉石玩,不由得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斥责她不合规矩。 「阿爹,鱼鱼~~~」小胖子见到老爹,马上鼓起脸叫唤着。 严祈文从丫鬟那儿接过拼命想往水中探的儿子,看了看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的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将扭来扭去的小胖子抱了起来。阿竹已经趁着弟弟吸引老爹注意力时悄悄将鞋袜穿好了,正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地等着他的指示。 严祈文一手抱儿子,一手牵着乖女儿,回去用午膳了。 庄子果然比京城要凉爽,特别是晚上,听着蛙声一片,吹着山风,能睡个好觉。 严祈文一早便离开了,今年承平帝不出京避暑,使得那些朝臣勋贵大多是窝在京中挥汗如雨工作,严祈文也只能每隔几日便去庄子一次,省得来回跑折腾。 没有老太君、老夫人这些长辈在,庄子里无疑是极为悠闲的。连柳氏都放松下来,规矩松散了不少,每日除了处理些事务,还有闲瑕时间去看看书、练练字,或亲自给丈夫儿女做衣裳鞋袜。 第四十六章 阿竹开始了在庄子悠闲的生活,真是吃饭睡觉玩耍,一不小心便成了野孩子,让柳氏愁得不行。有心要唠叨上两句,一看她又变得乖巧听话了,用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人,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干瞪眼睛,觉得这闺女真是愁死人了。 比阿竹更野的是胖弟弟,别看他小小年纪,比当年的阿竹精力还要旺盛,还要会折腾,在庄子里玩遍了,每天都想往外折腾了。 下了一场雷阵雨后,天边的田野上挂了彩虹,正是傍晚时分,雨后的乡间充满了野趣。 胖弟弟又缠着阿竹带他出去玩,阿竹担心还会下雨,便叫人带了伞,知会过柳氏,保证晚膳前会回来,便带着丫鬟们一起出门了。 胖弟弟是个不安份的,一溜烟地便跑了。这地还湿着呢,外一滑倒你就当只小青蛙吧!阿竹气得直跺脚,在后头拎着裙摆追。没想到那小胖子见姐姐在追他,咯咯地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跟着继续跑。 「胖胖,停下来!」阿竹叫着。 小胖团朝姐姐扮了个鬼脸,又咯咯地笑起来,继续往前跑。 「咴咴咴——」 一道马嘶声响起,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小胖子终于停下来了,好奇地看着那辆清贵却低调的马车,没有什么标志,看不出是谁家的马车。赶车的是个看起来极老实的庄家汉,但是车后却跟着几个骑马的侍卫。那些侍卫穿着朴素的长衫,但身上的气势却不容人忽视。 阿竹见马车去的路,便知道这车子是去与他们庄子隔壁的那田庄,忙上前抱住胖弟弟,将他抱到一旁。 「姐姐,车车~~」小胖子指着马车叫道。 「嗯,知道了!乖,别挡路!」阿竹低声道,准备带胖弟弟回去了。 正当阿竹走了几步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带笑的声音:「严三姑娘!」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阿竹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去特别记一个男声,回首看去,却不想看到马车车窗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 「何哥哥?」阿竹迟疑地唤道。 何泽笑着点头,朝阿竹使了下眼色。阿竹心中一凛,便知道何泽的意思,恐怕马车里还有一人,而且是据说失踪了一个月的端王。 一瞬间,阿竹想到了很多,但无疑的,端王悄无声息地出现此地的事情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当下便朝何泽点头微笑,却不想,何泽突然退开,一张更具男性魅力且俊美的脸庞出现在车窗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那双看似温和实侧清冷的丹凤眼滑过一丝异彩。 正当阿竹被那双冷清的眼看得欲后退时,那人却突然微笑起来,仿佛冰雪消融,春花绽放。男性磁性的声音道:「原来是胖竹筒啊!嗯,这个小胖子是谁?」 阿竹愣了愣,讷讷地说道:「我弟弟!」 陆禹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脸,让她有种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的惊悚感。而让她崩溃的是,她家的胖弟弟哟,竟然胆儿十分大地问:「大哥哥是谁?胖胖不是小胖子!」 陆禹忍俊不禁,只道:「想知道我是谁,你和你姐姐可以去那儿找我。」指着山脚树林中的庄子。 小胖子很认真地点头,无知地将自己和姐姐一起卖了。 对于前一刻还听说遇袭失踪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面前,阿竹直觉其中有什么猫腻,或者是不可告人。所以,她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他的身份,跟随她的丫鬟都是经过柳氏调-教的心腹,主子不说,她们也不敢随便猜测询问。 回去的路上,阿竹牵着胖弟弟的胖爪子叮嘱道:「胖胖,今天见到的那个大哥哥,你别告诉别人你见过他,知道么?」 胖弟弟懵懂地看着她,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问道:「娘亲?」 阿竹踌躇了下,又道:「娘亲可以,其他人不准说。若是你说了,以后就不能出来玩,要被关在屋子里天天炼大字哦。」 严胖胖想象了下天天关在屋子里,对着没完没了的纸张和姐姐那张虎姑婆似的脸,小胖身子抖了下,很认真地点头,奶声奶气地道:「胖胖最听话了!」 忽悠完了胖弟弟后,姐弟俩看着天色差不多,胖爪子牵着胖爪子一起回家了。 对于端王陆禹出现在这儿的事情,阿竹原本不欲告诉旁人的,但是她现在年纪还小,也没有什么消息渠道,能直接得到消息的方式只能从父母那儿下手了。所以,告诉柳氏是必须的。 果然,将此事告诉柳氏后,柳氏也极为惊讶,确定道:「真的是端王?」 阿竹挨坐着她,点头道:「端王殿下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女儿如何认不得他?」 柳氏微微蹙眉,她虽然是内宅妇人,但有时候朝堂的事情丈夫也并不避讳与她说一些,使她有个大概的了解,也省得与其他府中的女眷交往时因为无知而行事出了差错。端王遇袭失踪一事,皇帝震怒,听说罚了好些人,还为此而推了今年避暑一事。 可是,桃溪村离京并不算远,约模一百公里那样,距离京城还算近的,端王突然出现在这里,着实教人吃惊。既然端王平安无事,为何他不回京呢?皇帝是否已经知道这事?或者是他的行踪瞒着所有的人? 半晌,柳氏道:「你做得对,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待我问了你爹再说。」然后又叫来今日陪着姐弟俩出门的丫鬟婆子都敲打了遍。 过得几日,严祈文休沐过来时,柳氏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他。 严祈文也有些惊愕,再三确认后,方道:「宫里并未有消息传来,想来端王回来一事,并未有多少人知道。至于皇上知不知道,依我看来,有八成是知道的罢。」回想近段时间朝堂中的细节,严祈文突然一凛,「难道,皇上是想借这事情整顿朝堂。还有魏王和齐王……」 魏王是当今三皇子,齐王是五皇子,两人皆为四妃所出。因为大皇子蠢笨如猪,二皇子病弱,四皇子已逝,使得这两位最年长的皇子俨然成为皇子中的领头人物,在朝堂中极有份量,他们正巧在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对那位子自然有心思。 这两位一直以来互相看不顺眼,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都想要拉对方下马。直到端王横空出世,承平帝表现出给端王无以伦比的宠爱后,使得这两位皇子终于安份下来。只是,谁知道他们是真的安份了呢,还是想要联手先将最有威胁性的敌人——端王除了再斗。 这两位王爷在朝堂中经营许久,特别是三皇子魏王是位勇武的皇子,手中掌握了一定的兵权,悍动不得,连皇上想要处置他,也得先夺了他的兵权方行。 这一琢磨,不禁将近日来的事情联系起来,想到朝堂上将会有一翻动荡,严祈文再也坐不住了,对柳氏道:「我得回府一趟,这次不能陪你们了,你们……」他一脸歉意,一时间觉得对不起妻儿,好不容易休沐,却得提前走。 柳氏嗔怪道:「夫君怎地说这种话?你和我之间何需要如此?」 听罢,严祈文突然洒然一笑,握住她的手,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乐呵呵地道:「知我者惠娘也!真高兴当初岳父去逝前,将你许予了我!」 柳氏笑眯眯地看他,伸手为他理了下衣服,又叮嘱了几句,将他送出了门。 阿竹和胖弟弟刚听说父亲来到庄子,正过去要给父亲请安呢,却见他又要出门了。小胖子忙蹦过去,抱住他的腿,嚷道:「阿爹,去哪?」 严祈文摸摸儿子的脑袋,看他虎头虎脑的模样,心里欢喜,笑道:「阿爹要回京一趟,胖胖要听娘亲和姐姐的话,知道么?」 小胖子顿时委屈了,瞅着他道:「阿爹不走嘛!」 阿竹见状,便知道应该是柳氏和严祈文说了端王的事情,他看出什么了,只得急急忙忙回京。想罢,忙过去拉住胖弟弟,说道:「胖胖乖,阿爹有正事,不能陪你玩,姐姐陪你好不好?」 胖弟弟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下,放开了手。 等将他们老爹送走后,胖弟弟拽着阿竹的手,一只小胖手点着自己的胖脸,萌萌地道:「姐姐,胖胖听话了。」 阿竹又被胖弟弟的卖萌萌得心肝都酥了,掐了把他的小肥脸,温柔地点头,「我们家胖胖最听话了。」 胖弟弟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那胖胖去找大哥哥玩行不行?」 「好啊——不对,什么大哥哥?」阿竹狐疑地问道,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四十七章 小胖子蹦跶着,「就是大哥哥,住在那边的大哥哥。」小胖爪指着隔壁的山头,那里山脚下的树林中有一个修建得极精美的庄子。 阿竹顿时想要修理这只小胖子,原本以为小孩子记性不好已经忘记了,倒没想到他会记这么久。她家胖弟弟是不是被她逼着早晚一杯牛奶,喝得太多了,所以记性比较好? 对于端王,阿竹并不想去打扰他。阿竹感激端王,对他的救命之恩放在心里。但是,却不知怎么地,本能让她与他最好保持距离。当然,现实中,最好也不要接触,毕竟她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女孩儿了,不应该与他这么大咧咧地见面。 小胖子却不理,拽着她的手,晃过来晃过去,最后发现姐姐说话不算话,顿时扁起了嘴瞅着她,一副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表情。 阿竹:「……」胖弟弟你就是生来克我的! 「呜哇哇……姐姐骗我……呜哇哇……」 柳氏听到骂声,走出来便见到姐弟俩在廊芜下,儿子哭得好生可怜,女儿一脸苦逼。 「怎么了?」柳氏走过去,将哭着求抱抱的儿子搂入怀里拍抚。 阿竹苦逼地道:「胖胖想去那边玩。」指着隔壁山头的庄子的方向。 柳氏看那方向,心中一凛,自然明了,也同意了女儿的话,拒绝让小胖子去打扰端王。 小胖子发现娘亲和姐姐都是坏人,竟然拒绝让他去玩,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不过到最后,发现哭闹时没人理自己,自觉没趣,擦擦脸不哭了,但却使上了性子,小身子背对着她们,坐在槅扇前看着天空,一副明媚忧伤的小模样。 阿竹看得喷笑,胖弟弟哟,你才三岁,不是艺术青年啊,就算忧郁地迎着夕阳吹着晚风,也做不了水墨画,只会像q版卡通画一般搞笑。 小胖子年纪小,虽然自我意识很强,成天喜欢往外跑,但架不住他说不上话,家里还有两个虎姑婆镇着,所以最后只能将去隔壁庄子玩的事情放下了。但是有句话说,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阿竹没想到那边庄子会派人接他们过去。 知道隔壁庄子住着的是端王时,柳氏在翌日便派了庄头送了些礼物去给那边庄子的庄头,并没有点明道姓,只是送些平常的礼物交好,表明态度。柳氏也没想过要对方回应,却没有想到,过了几天,那边会派了人过来。 「你们主子想接我儿去作客?」柳氏问得迟疑。 被派来的嬷嬷是个长得富态的中年妇人,打理得十分整齐,虽然五官平凡,但举止投足间却自有一股教人赏心悦目的韵律。她微微倾身,半斜坐在位置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说道:「是的!令公子聪明伶俐,令千金玉雪可爱,我家主子因病静养,想要寻个人去说说话儿。」 听到嬷嬷透露的信息,柳氏又是一愣,她没想到端王竟然受伤了。想到端王曾经救过阿竹,现下他又受伤,若自己再拒绝下去,岂不是得罪了他?而且如此也显得矫情了一些。 心中计较了一翻,柳氏笑道:「原来如此,我儿作晚辈的自应该去探望一翻。」吩咐丫鬟去叫阿竹姐弟后,又和那嬷嬷寒暄着,隐晦地关心了下端王的伤势,那嬷嬷回答得滴水不漏,等到阿竹带着胖弟弟过来,柳氏仍未能从这嬷嬷嘴里探听到什么。 阿竹被带过来时,有些疑惑,听得柳氏说:「这位是耿嬷嬷,隔壁庄子来的客人。」 阿竹顿时了解了,忙带着弟弟上前行礼。耿嬷嬷不敢受,也忙起身回了礼,又笑着说明了来意。 胖弟弟一听,顿时高兴得整张胖脸都亮起来。他虽然长得胖乎乎的,但白白嫩嫩,五官也生得精致可爱,萌态十足,活力四射的模样,正是大妈心中的萌娃宝贝。耿嬷嬷严谨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柳氏为两姐弟打扮一翻,又让人去取了些药材作礼物,便让阿竹他们离开了。 姐弟俩坐在马车上,小胖子欢快无比,阿竹收敛了在家里散漫的神色,端庄又刻板,看起来就像个认真严谨的姑娘。 所以到了端王的庄子时,阿竹从容地下车,小脸绷着,使得原本欢快的小胖子都发觉了姐姐的转变,变成了个虎姑婆了,顿时欢快的气息收敛了不少。 耿嬷嬷和一个美貌的丫鬟引他们下车,往内院行去。 到了正院前,突然从天而降下一位美男子。 阿竹吓了一跳,小胖子一脸崇拜地看着那位美青年,美青年笑嘻嘻地道:「严三姑娘来啦,主子在院里晒太阳。」 阿竹敛衽为礼,笑道:「何哥哥怎么在这里?」而且……这么大的人了,还爬墙不好吧? 何泽见她过份恭敬,反而有些不自在,说道:「严三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在此等你们。」然后又笑着摸了摸胖弟弟的狗头,笑道:「令弟与你挺像的。」 怕是指她弟弟和她小时候一样胖吧?阿竹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院子是仿江南园林修建,引经过庄外的溪水为塘,假山流水,名花异草,可比他们那边的环境高了几个档次不止。阿竹在江南住过,或者是刚出生就在江南,反而喜欢江南园林的玲珑精致,对这院子也极喜欢。 正是六月时节,骄阳似火,院中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荷叶如盘,满眼青翠,初绽的白莲亭亭玉立,粉蝶环绕,水中各色游鱼在根叶间嬉戏,带来一种闲趣。 那临水的亭子里,坐着一位正在撒饵喂鱼的青年,穿着一袭烟柳色的纱衫,束着白玉带,一头乌压压的黑发披散下来,宛若泼洒的水墨,衬得面如冠玉,一双丹凤眼黝黑,如点晴之笔。他倚着栏杆,随意的动作,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不染尘埃。 远远看着,就觉得这是一副极为精美的国画,让人无限心喜,甚至想要占为已有。 阿竹突然有些明白昭华郡主为何拒绝了秦王的示好,一心一意地等他了。若是他这次回京现身,以他的年纪,应该很快便会订亲,昭华郡主是极好的人选,也算是全了她一片痴情。 脑中千回百转,但阿竹面上并无异样。 亭里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头,瞬间让阿竹注意到的是那双清冷如霜的凤眸,无一丝温度,与那温和如风的气质极为不搭。或许世人给他和评价虽然多有傲慢清高,但却无太坏印象,原因便是他那种给人温煦的印象。 可是阿竹每次都觉得,无论他笑得多温和,那双眼睛总是泄露了他的冷情,这便是她不愿意与他接触的原因。 一瞬间,那双清冷的眼睛却染上了笑意,如同满天的星光碎落在他眼中,荡起了阵阵涟漪,整个人更是温雅如华。 「胖竹筒,小胖子,过来!」 阿竹&胖弟弟:「……」 胖弟弟鼓着小脸道:「胖胖不是小胖子,叫胖胖!」 阿竹抽搐地看着他,心说弟弟哟,你怎么这么蠢萌呢?小胖子和胖胖其实都是同义词啊,换汤不换药,都是胖嘛。 小胖子声明了自己不是小胖子后,行了礼后,欢快地跑了过去。亭中有丫鬟伺候着,见状忙小心地将他抱到铺着软垫的石椅上,又给他呈了小孩子爱喝的果汁及精致的点心。 小胖子喝了口甜甜的果汁,笑得整张胖脸红扑扑的,萌死人了,乐颠颠地对陆禹道:「大哥哥这里好漂亮。」 「喜欢么?」陆禹含笑问道,亲切得就像个邻家大哥哥。 「喜欢!」 「那就时常过来玩吧。」 「好哒!谢谢大哥哥!」 阿竹:「……」胖弟弟你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逗完了小胖子后,陆禹看向阿竹,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想起初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正正经经的,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胖脸,说道:「小姑娘家的,做什么摆副老太太样儿?」 阿竹忍住拍掉他手的冲动,肃然道:「王爷,话不可这么说。」不想和他扯些没的,阿竹关怀地道:「听说王爷病了,现在怎么样?」细看之下,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唇色也是一种极淡的樱色,看起来有些脆弱。 陆禹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淡声道:「无碍,再休息个把月就好了!」 「这么久?」阿竹蹙起眉头,有心想问他可看过太医了,又担心说错话,只得闭嘴。 陆禹靠了靠栏杆,并不忌讳告诉她,「当时胸口被人砍了一刀,恰好那刀上有毒,所以拖得久一些。」然后侧首看她,笑道:「看在本王受了这般重的伤,胖竹筒是不是应该笑一笑?」 第四十八章 她笑和他受伤有什么关系?阿竹心中腹诽,不过仍是扯起嘴笑了笑。 「好丑!」陆禹批评道:「笑得太假了!」 阿竹又笑了几次,都笑得不自然,被陆禹折腾了许久,深吸了口气,回想胖弟弟平时做的丑事,终于能露出一个自然的表情。 陆禹突然笑起来,扯了扯她的小辫子,赞许道:「顺眼多了。」 发现自己又成为他的玩具了,阿竹顿时笑不出来。 等小胖子坐不住端着鱼饵到池边喂鱼时,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陆禹将她拉到身旁的位置,摸了摸她的头,细细地看着她,含笑道:「胖竹筒瘦了点儿,不过好像没长多高呢?将来真的嫁得出去么?」 「……多谢王爷关心。」阿竹皮笑肉不笑地道。 哪里听不出她的言不由衷,陆禹似乎玩上了瘾,将她捏来捏去,脸都变了形。因为靠得太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灵犀香,让阿竹一阵不自在,等他一放手,蹦得老远。 等蹦开后,阿竹不小心对上那双变得冷清的双眼,顿时又头皮发麻起来。 自从上回去端王府的庄子坐客后,胖弟弟成了这里的常客,阿竹是附带的。 阿竹第一次知道,原来何泽还是个孩子王,五花八门的玩具都折腾得出来,无论是木制的或者是西域西洋的玩具,都可以不眨眼地抛出来,甚至何泽本身武艺高强,常带着胖弟弟飞天遁地,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弄得就像两个野孩子。如此,胖弟弟待他亲切得就像上辈子的娘亲一样,于是更爱往这边跑了。 阿竹有些吃醋,胖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经不住糖衣炮弹的诱惑呢?白养你了! 「何哥哥,高高~~」 一道欢快的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咯咯的笑声,阿竹有些心神不宁,往外一瞅,何泽正抱着小胖子在花园里的那株高大的榛树跳上跳下,像只猴子一样。阿竹的心都提了起来,就生怕何泽失手将胖弟弟给摔着了。 「你分心了!」 清润低磁的男声响起,然后她的脑袋被敲了一记。 阿竹转过头来,目光对上红漆雕花小案几对面的男子俊美的面容时,又有些闪神。不同于何泽那种雌雄莫辩的美丽,而是一种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的昳丽,五官没有西方人的深刻,却具有东方人那种柔和的精致,反倒显得干净而高贵,宛若从画风优美的风景画中走来的贵公子一般。 微微闪神过后,阿竹视线拉到小几上的棋盘上,然后扁了扁嘴,说道:「我输了。」 「认输得倒爽快!」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不快的声音,他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口,神色淡淡的。 为防他多想,阿竹正经道:「臣女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王爷的对手。」棋盘中自有无数的奥秘,对奕中亦是无穷智慧,阿竹虽然不是个笨蛋,但若按心机谋略,她比之陆禹输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每回棋盘上厮杀,只有被他宰的份儿。 明知道后果会很惨,还要强撑,她又不是受虐狂。 一见她那正经的模样,陆禹手又痒了,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肥脸儿,嘀咕道:「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呢?是不是长不大?」然后又忧心起她以后真的能嫁出去么? 十岁的姑娘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初见少女的娇俏。但偏偏阿竹矮墎墎的团子样,一团孩子气儿,说她七八岁都使得,让人完全没有她是大姑娘的感觉。 阿竹淡定道:「娘亲说,过了今年,我就会抽条儿了,脸会长开,到时候王爷一定认不出我!就像我爹当初也认不出我娘呢……」刚得意了下,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对,阿竹心虚地掩住了话。 若是现代,这些算什么?但在一个男女大防敏感的古代,这话就大大地不对了。发现自己有些放纵过头,阿竹赶紧恢复正经状。 心虚的阿竹低着头,没有瞧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神色,那双凤眸微微眯着,手中的茶杯在唇边,挡住了唇角挑起的轨迹。 他道:「若是本王仍能认出你呢?你该怎么办?」 阿竹眨了下眼睛,坦然道:「咳,不如何办,王爷不必将臣女的话放在心上。」她一本正经地耍起了无赖。 这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陆禹偏不让她如愿,略微一想,便道:「届时本王若认得你,胖竹筒可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当然,这不过是随口一提的话,却没想到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阿竹纳闷了,她一个闺阁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拼爹也拼不过他,他堂堂一介王爷还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吗?阿竹直觉要拒绝时,便又听得他道:「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胖竹筒会守诺吧?」 有点抓狂的小感觉,她什么都没说呢,他便自作主张了。果然这种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些霸道,这让她更坚信了与他拉开距离的想法。想想自己没什么让他可图谋的,阿竹爽快地应下了。 正说着,胖弟弟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回来,直接扑到陆禹面前,举着手中的儿童型弹弓道:「禹哥哥,胖胖打果子给你吃。」 陆禹又是一副亲切温和的模样,摸摸胖弟弟的狗头,含笑地听着他天真稚气的话,童言童语别有一翻妙趣,让人止不住发笑。 阿竹想捂脸,她不认识这个蠢萌的小胖子。 「禹哥哥,风大大,去放风筝。姐姐会做风筝,不过风筝跑了,姐姐说它们私奔了,后来风筝挂树上,姐姐趁人不注意,自己爬上去拿,被虫虫咬了,手上有泡泡,姐姐疼哭了……禹哥哥,姐姐笨笨,不能欺负她……」他条理分明,竟然还能将事情叙述得差不多,虽然有些断层,但对个三岁的孩子也很厉害了。 阿竹:「……」小胖子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何泽笑得不行,又不敢笑出声,肚子都疼了。 陆禹便没这般好的涵养了,直接笑出声,眸里一阵水光潋滟,美得不行。 阿竹开始还被坑姐的小胖子弄得尴尬,后来秉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淡然处之,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儿。 套用那句名言,女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轮到陆禹这儿,她一严肃,他便发笑。 陆禹用力地揉着她的脑袋,她的头发都被他弄乱了,整个人都有些狼狈。偏偏她还要端着一副严肃的样子,更让人笑得不行。他刮刮她的小鼻子,轻声道:「胖竹筒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 何泽笑了一会儿,突然笑容僵住了,又陷入了一种惊悚中。他家主子何曾这般对个姑娘亲近?就算是当女儿养,那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主子会不会太亲近了?然后又安慰自己,没事,主子今年也二十岁了,他的婚事已经拖不得,等回到宫里,皇帝自会为他作主。 在胖弟弟差不多将她的老底掀得差不多之前,阿竹赶紧拎着他告辞离开了,顺便暗暗决定,她再也不带胖弟弟带这里作客了。 陆禹穿着素淡的纱衫,踱步站在廊下,看着阿竹姐弟俩踏上马车离去,直到马车看不到踪影皆没有收回视线。 何泽站在其后,总觉得主子的情绪不对,大着胆子道:「王爷,天气热,您回屋里歇着罢,省得伤口又要发炎。」当初那伤因带毒,使之长久都难以愈合,偶尔还会发炎溃烂。陆禹金尊玉贵的皇子,何曾受过这等致命之伤?让何泽等人对幕后的指使者恨得不行。 陆禹眺望着远处看了会儿,方慢慢踱步回屋子,脸上完全没了先前的温和笑意,而是一片清冷,眼里更是深沉的漆黑。 何泽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早已摸清他的性格,所以方会觉得他待那严三姑娘太过与众不同。因为他无法辩识人的长相,所以他拒绝与人太过接近,甚至连生母安贵妃也保持着一段距离,唯有严三姑娘,似乎每次见她,他的心情都会很好。 陆禹倚坐到榻上,丫鬟已经将茶盏点心之物收拾了,只留下小几上的棋盘,还保留着先前的棋局。陆禹捻起一颗棋子,慢慢地摆放着。 很快便有一名侍卫突然出现在门口,何泽机灵地过去,随后便带侍卫进来。 侍卫跪在陆禹面前,呈上一封信。 自有一名貌美的丫鬟接过,训练有素地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将之打开,恭敬地呈给主子。 陆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将之阖放在桌上。闭目思索起来,半晌说道:「陆壹,你继续派人盯住魏王那边,不放过任何人。至于齐王,不必理会他,将人都撒回来。」 第四十九章 等侍卫离开后,何泽奇怪地问道:「王爷,为何不理会齐王?这次的事情,齐王一定也掺了一脚!」 「哦,一个被拉来平衡各方的挡箭牌,反正板倒了也无趣,便不必浪费工夫了。」陆禹淡淡地道。他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兄弟,他们蹦跶得再厉害,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板倒了两人,还会继续有人站出来,除非他那些兄弟都死了个精光。只是虎毒不食子,他那父皇自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很快要起风了……」他喃喃地道,又看了下棋盘,眸色越发的清冷。 回去的路上,阿竹将坑姐的胖弟弟教育了顿。 小胖子见姐姐又化身虎姑婆,只能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应着,保证以后再也不掀姐姐的老底了。不过仍是道:「胖胖喜欢去禹哥哥那里玩。」 阿竹望了下远处的田野,风吹过来,带着夏日特有的燥热,但是时间却已经快要走到了夏末了。不禁说道:「咱们快回京啦,可没时间再去了。胖胖要听话,回京以后,不要对别人说你见过他,不然胖胖以后再也不能见他了。」 「为什么?」小孩子都喜欢剜根究底,小胖子也不例外。 阿竹这忽悠大能手又开始忽悠起来,「因为胖胖若是对别人说你见过他,就会有坏人要害他,胖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胖子马上竖起胖爪子发誓道:「胖胖很乖,不说!」 又忽悠成功后,阿竹笑嘻嘻地摸摸胖弟弟的狗头,欢快地回家了。 回到庄子,柳氏正坐在罩着凉簟的罗汉床上询问嬷嬷事情,见阿竹姐弟进来,便打发了那嬷嬷,让丫鬟端来清水给两人净脸擦汗。 小胖子欢快地扑到柳氏怀里,将他今儿玩了什么的事情告诉娘亲,然后有些沮丧地说:「姐姐说,不能再去和禹哥哥玩了。」 听到那声「禹哥哥」,柳氏眉头跳了跳,按捺下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笑道:「你姐姐说得对,寿全要听话。」 从娘亲这里得不到支持,小胖子再次化身文艺青年,跑到槅扇前坐下望夕阳了。 阿竹和柳氏都鼓着脸忍住笑,母女俩坐到一起说话。 「娘,刚才那嬷嬷是府里外院的管事王嬷嬷吧?她来这儿做什么?」阿竹认人很准,只要见过几次面的,便能记下了。 「没什么,是你大伯母派她过来和我说下长松的婚礼事宜,再过几天,咱们要回京了。」这么说着,柳氏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儿女时常往隔壁庄子跑,都让她担足了心,生怕儿女一不小心卷进了皇家那些糟糕事情去。现在回京了,在京里规矩大,人多眼杂,不会这般容易见面,方让她放下心来。 阿竹点头,心里不禁和柳氏想到了一块儿去。不过想到这段时间她虽然被陆禹耍来耍去的,却也受了他很多人情,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便决定让人送些庄里产的果疏给他,顺便让人告诉他一声,他们要回京了,接下来就不再去他那里了。 这么一想,似乎她也终于解放出来了,不必再去做陆禹的玩具了。 耿嬷嬷和何泽接待了阿竹派来的人,何泽看到那几筐疏果,满眼古怪,不禁想道:这严三姑娘送的东西还真是朴实哎。虽说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需要她送个亲手做的荷包络子等小物件,但也别这般敷衍啊。 耿嬷嬷待招了客人后,便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厨房去,顺便洗了一盘的青枣送去给书房里练字的主子。 听到这是隔壁庄子的严三姑娘让人送来的,陆禹同样有些好笑,拿了颗青枣咬了口。想到那个胖得可爱又爱装正经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地,心情总是很好,眸里都带着笑。 「王爷,严三姑娘说他们过几日要回京了。」何泽禀道,见主子竟然拿着青枣啃,不禁有些黑线,这太没形象了。 陆禹点头表示明白了,想了想,又道:「咱们也该回京了。」 何泽心中一凛,默默地退下去。 过了几日,严祈文亲自过来接他们回京。 天还未明,便出发了。胖弟弟在娘亲怀里呼呼大睡,阿竹也有些睡眼朦胧,等到天色大亮,姐弟俩相继清醒,马车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回到靖安公府,阿竹还没坐下,姐妹们便联袂过来了。 严青兰掐着阿竹的腰,恶狠狠地道:「讨厌鬼,去庄子里玩得乐不思蜀,都不给我们捎些信息,带些好东西。」 阿竹掐回来,霸气侧漏地道:「你更讨厌,听说你得了老怀王妃的赏赐,一定是好东西,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快快送了我!」 严青兰气得不理她了。 严青菊赶紧挤了过来,瓜子脸上露出柔生生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快要泫然欲泣了,整一个惹人怜爱的小白花样,连女人都要心疼了。严青菊的小白花圣母技能又见涨了,这等功夫,还怕将来男人吃不住么? 严青梅最为淡定规矩,笑看着姐妹们玩闹,等她们闹完后,方和阿竹说起些家里的索事,例如四夫人和五夫人都相继怀孕了之类的,阿竹早已从柳氏那儿知道了,但小姐妹们的显摆嘛,也得给些面子。 第二日,昭萱郡主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昭萱郡主和安阳长公主一样的脾气,行事风风火火,豪爽张扬,是个爱憎分明的磊落之人。这样的性格在这时代是极吃亏的,因为她们眼里揉不得沙子,容易受到伤害。但幸运的是,她们又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庇护,使她们能活出自己的风彩,保留她们性格中张扬随心的一面。 昭萱郡主火速来到阿竹这里,在阿竹房里跳脚怒骂着她娘亲的行为,埋怨安阳长公主耽搁昭华郡主的终身。有些事情,昭萱郡主觉得这世人皆不能理解自己,唯有阿竹总是能说到她心坎上,让她将阿竹引为了生死知交。 「我娘这次发狠了,就要等端王回来,将大姐姐嫁到端王府为正妃。可是她不想想,若是端王真的回来,上面还有皇后和贵妃,她们身后又分别有武安侯和怀恩侯,自有打算,哪能如她所愿?就算皇帝舅舅答应了这桩婚事,那岂不是将宫里两个最大的给得罪狠了?」 阿竹摸摸她,说道:「事情还没那么糟糕,端王不是还没消息呢。」 昭萱郡主突然看她,半晌小声道:「我和你说你别透露出去。好像我娘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端王殿下平安无事。」 阿竹眼皮跳了下,故作一副惊讶的表情。 昭萱郡主拍着阿竹道:「你看吧,接下来,朝廷定会有一翻热闹了。」 阿竹眼皮又是一跳,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果然,八月初,在中秋节之前,端王被皇帝派去的羽林军护送回京,随后皇帝在朝堂上斥责了魏王和齐王不孝不悌,夺了魏王的兵权,勒令他们的府中思过。随后不久,朝中有一部分官员被弹劾落马,一部分被抄家流放,一部分被革职查办,弄得整个朝堂风声鹤唳,京中权贵圈子也人人自危。 这会儿大伙都回过味儿来了,而且也发现那些落马的官员,虽然职位大小不同,但是都与两位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这次整顿朝堂,可谓是一下子将两位王爷这些年来经营的势力去了十之七八,使他们伤筋动骨,再无力挣那位子。 此时,众人方反应过来。恐怕皇帝只是借端王遇袭这事情来敲打朝堂,赤-裸裸地告诉众人,他这皇帝还没死呢,你们就巴不得去奉承新主去了,是不是还想要自己捧出个皇帝来?而两位最年长最有可能争夺那位置的王爷也成了出头羊被宰了一顿,以示警告。 天子之威,不可触动。 接下来,众人以为只要挨过就没事了,谁知道中秋过后,皇帝又突然震怒,斥责了端王,前朝后宫再次紧张起来。 「哗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凤藻宫内正殿里,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很快便出现一地的瓷器碎片。 安贵妃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胸腔起伏不定,那张柔媚的脸蛋上布满了寒霜,一双凤眼仿佛欲要喷火一般,保养得益的玉手撑着红漆小几,崩紧的下颚使得整张脸都有些狰狞。 宫女玉蕊忙扶住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柔声道:「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现下端王殿下还受着罚,您若气坏了,可就没人为他求情了。」劝慰着时,示意周围的宫女赶紧清理地上的碎片,省得伤了主子。 很快地,地上那堆碎片被清理了,桌上也重新沏来了安贵妃喜欢的进贡红茶,红茶那种独有的醇香在空气中袅袅攀升。 第五十章 然而,此时安贵妃却无心情理会,只觉得胸口都气炸了,狠狠地抓着旁边的玉盏就要摔时,玉蕊忙提醒道:「娘娘,那是皇上赏赐的。」 安贵妃动作一滞,慢慢地放下后,跌坐在炕上,任由玉蕊为她抚心口顺气。半晌,她终于将气顺了,咬牙切齿地道:「安阳那贱人在哪里?」 玉蕊低眉顺目地道:「长公主早已出宫。」 安贵妃又觉得心口一阵怒气翻腾,接过玉蕊递来的茶狠狠地灌了一杯后,方按捺下来,霍地起身道:「走,咱们去凤翔宫!」理了理云髻,很快便将脸上的怒容换成了雍容淡雅,又道:「给本宫更衣。」 待安贵妃在宫女打理妥贴后,带着一群宫女内侍呼啦啦地往凤翔宫而去。 宫里人多眼杂,一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暗暗盯着安贵妃。可是此刻她全然不理,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火急火燎地往凤翔宫奔去。 凤翔宫里,皇后得知安贵妃求见,端庄淡然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抹嘲讽,不过很快便道:「让她进来。」 安贵妃搭着玉蕊的手进来,先给皇后请了安,然后抬头时,已经泪盈于睫,泣道:「姐姐,您一定要给禹儿作主啊!禹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自己的父皇如此误会责骂?他何时受到过这严厉的斥责?您也知道他刚回京,才捡回了条命,身子正弱着,若是受了惊……」 皇后沉着脸听着她一通的哭诉埋怨,面沉如水,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皇后一生无所出,不过却是个人人称道的贤后,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养育教导皇子皇女,一视同仁,宽厚公正,极得皇帝敬重,后宫的女人无人敢小瞧她。或许是因为为无子无女,使得皇后近年来开始礼起佛来,如此倒又使得她多了一种淡然的气度,无欲无求。 半晌,皇后终于道:「你起来罢,禹儿这回确实不对。那是他姑母,无论如何,该给的尊重还是得给的,这方是作晚辈的道理。」 安贵妃听到安阳长公主真是恨不得咬死她,气道:「那也只是姑母,哪有姑母逼着侄儿娶自己女儿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昭华郡主嫁不出去了,要强塞回皇家呢。 皇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心说安贵妃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人是越来越蠢了。见她又要哭诉,说道:「皇上原本心里正不快活时,禹儿偏偏要在这当头忤逆,也莫怪皇上会生气了。今儿也是个教训,让他长长心眼,别仗着皇上平日宠他,就不将长辈放在眼里。」 安贵妃哭泣的声音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后,见皇后淡然地看着她,一双不复明亮的双目淡漠地看着自己,顿时打了个寒战。 在安贵妃心里,她今生最大的敌人是皇后,除了皇后抢了这中宫皇后之尊外,还因皇后也抢了她的孩子。即便将她的孩子抱到皇后身边养的人是承平帝,却也无法磨灭孩子被别的女人抢去、叫别的女人母亲的痛苦。可是她也知道,皇后无子,将禹儿养大的皇后对他感情也极深,皇后的后半生依靠是养子,必会扶持亲近她的养子将来登上那个位置。可是,为何现在皇后却似有赞同禹儿娶昭华郡主之意? 「姐姐,禹儿……」 皇后突然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轻声道:「皇上素来疼爱长公主,禹儿今日如此驳她的脸面,自然会生气。咱们要做的便是静观其便,等皇上的心情好些,再为禹儿求情。」 皇后没有说的是,这次魏王和齐王的所作所为深深伤了那位爱面子的皇帝的心,使得他开始对每一位成年的皇子都充满了怀疑,即便是自己疼爱到大的孩子,也能毫不迟疑地斥责惩罚。端王这次打了胜仗归来,本是大功一件,但风头太盛了,正是敏感的时期,皇帝自然要打压一翻,也做给朝臣看,他这皇帝还没死呢,就敢肖想他屁股下面的那位子了。 相信陆禹也明白这点,所以他选择了在这种时候拒绝安阳长公主的拉拢示好。但是世人不知道,自然不明白皇帝为何连自己最疼爱的皇子都舍得责罚,特别是在他打了胜仗受伤归来时,没有赏赐没有荣耀没有安慰,只有责骂。 安贵妃没有皇后想得深,她只知道今儿安阳长公主进宫,私底下和皇上说起陆禹的婚事,有意将昭华郡主嫁予陆禹为妃。陆禹当时正好在场,一口回绝了,使得皇帝当场震怒,不仅斥责了他,甚至罚他回府闭门思过。 已经有三个闭门思过的皇子了……这情形怎么看,都对端王不利。安贵妃作母亲的,如何不心急如焚?更恼恨罪魁祸首的安阳长公主。 皇后又安抚了几句,让她不可妄动,便将安贵妃打发了。安贵妃虽然蠢了点儿,但生了个聪明得宠的皇子,这才是她在宫里立足的根本,不然早就被这吃人的后宫吞得渣都不剩了。 待安贵妃离开后,皇后倚着柔软的大迎枕,默默地想着心事,直到外头响起了内侍高亢的声音。 「皇上驾到!」 皇后不慌不忙地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钗环,搭着宫女的手出门迎接。 不一会儿,穿着明黄色便服的承平帝脸色不好地进来了,皇后跟随其后。待让宫女上茶点后,皇后亲自端了盏茶给他,温声道:「皇上,禹儿的事臣妾也知道了,您歇口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承平帝神色微缓,对皇后道:「小十这次太无礼了,竟然如此和长辈说话,分明是给朕宠坏了。」 皇后察颜观色,发现他似乎只是因为端王当场拒了长公主的婚事让长公主难堪才生气的,并不提其他。心里一琢磨,便道:「这次确实是他做得不对,皇上罚他也是应该的。他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或许是他心里另有人选,才会拒绝了安阳罢,皇上可有询问过他?」 承平帝一顿,没有说话。 皇后观察力何等敏锐,自然捕捉到皇帝那一瞬间的动作,心中微凛,难道皇帝有什么安排不成?想了想,她又道:「这次安阳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她心里定然是不好受,臣妾琢磨着,得给她点表示吧,省得她心里委屈。」 这话妥贴不过,承平帝面色稍缓。 见皇帝的脸色缓和得差不多了,皇后方叹着气道:「说来,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咱们为人父母的,也只有承下这些债了。禹儿虽然不是臣妾生的,却是臣妾养大的,臣妾心里自然是心疼他的,这次他做错了,皇上罚得是,不过听说他先前在战场上受了伤,那伤口还有毒,听说这毒素还未排清,太医说了,恐怕一年内身子都虚着,得好生将养……」 承平帝也皱起了眉头,便道:「你派个太医到端王府守着吧。」 皇后面露喜色,感激地谢了恩。看她一派慈母之心,承平帝心里又是满意几分,握着她的手道;「梓童,幸得有你啊!」 皇后嗔怪了声,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哎呀,差点忘记了!」见承平帝询问,从旁边的炕桌上拿来一本册子,笑着道:「皇上,这本花名册都是京中贵女的资料,臣妾让内务府收集登记的。臣妾这段日子想着,平王、秦王的岁数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便让人造了花名册,正想让皇上也过目一下,好为两个孩子挑选妃子。」 平王是八皇子,秦王是九皇子,两人正好是同年出生的皇子,今年都二十有一了。 说到这两个皇子,承平帝又微微皱眉,平王小时候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皇子,可惜十五岁那年狩猎,不小心惊了马,摔断了一条腿,从此便变得郁郁寡欢,不太爱理事。而秦王嘛,是个脾气爽朗的,极讨人喜欢,却太有主意,竟然敢到他这儿来讨个主意,说将来想要娶自己心仪的姑娘,希望他能成全。承平帝当时心情正好,想着那么多儿子,唯有他是个泼猴一般会玩闹的,便答应了他,婚事由他作主。 想到这两个孩子,承平帝顿时头疼了,对皇后道:「他们是该选妃了,你有什么主意?」 皇后听罢,便知道皇上是想听取她的意见了,当下微微一笑,将花名册打开,和他商议起来。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望妻入宅 卷一》作者:心晴 2、《望妻入宅 卷二》作者:心晴 3、《望妻入宅 卷三》作者:心晴 4、《望妻入宅 卷四》作者:心晴 5、《望妻入宅 卷五》作者:心晴 6、《望妻入宅 卷六》作者:心晴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