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妻入宅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安阳长公主怒气冲冲地回到公主府,正巧驸马孔陵轩在院里逗鸟,见妻子满脸怒容,含笑过去扶了她的手进屋。 孔陵轩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容貌身材极符合这时代对男子的审美标准,当年也是位翩翩美男子。脾气也十分的宽厚温和,仿佛能包容一切,正好与安阳长公主张扬火爆的脾气互补。这些年来,夫妻俩感情甚笃,未红过脸,堪称皇室恩爱夫妻的典范了。 「你今日不是进宫么?怎么了?谁惹得你生气了?」孔陵轩柔声问道,细细地抚摸着她的后颈安抚。 安阳长公主怒道:「端王不识好歹,竟然瞧不上咱们昭华!」 孔陵轩惊讶地道:「你真的去和皇上说了,让昭华嫁予端王为妃?」见妻子面罩寒霜,蹙眉道:「安阳,此举是你冒进了,你何须在皇上面前提这事情?透过皇后和贵妃去说不是比你出面好?不过端王素来是个知礼守礼的,又有皇上做主,只要皇上答应了,怎么会拒绝?」 安阳公主余怒未消,气道:「别和本宫说皇后贵妃,她们巴不得端王娶的是蒋家和安家的姑娘为妃,如何会看得上昭华?还有那端王真是不识好歹,今儿皇兄宣他过来询问,没想到他一口便回绝了!我的昭华有什么不好?他竟然瞧不上昭华,迟早有他后悔的!」 孔陵轩听得心惊,问道:「皇上竟然宣端王过来亲自询问?这……皇上莫不是想要像对待秦王一般,让端王也自己选择?」 「不可能!」安阳长公主一口否定,「皇兄没这般糊涂!而且你瞧着罢,秦王的婚事应该很快也有着落了,恐怕由不得他自己选择。」她最是了解皇上的性格,自然会过问一下秦王的意见,但却不可能真的放手让他自己去挑。 孔陵轩想起先前秦王频频对公主府问好,现在自己妻子又透露想将大女儿嫁予端王,恐怕两边都要得罪了,不禁叹道:「你先前没有直接拒绝秦王,现下又弄出这等事情,秦王估计要恼你了。」 安阳长公主不以为意,哼道:「那又如何?今日端王给本宫的耻辱,本宫一定会讨回来,他日教他后悔莫及!」说罢,见丈夫眉宇被忧虑代替,笑道:「你怕什么,我皇兄现在还好好的呢,他日那位子谁坐可说不准。」 孔陵轩眉头仍是锁起,看了眼自信的妻子,到底不好说什么。 正说着,便听说了宫里来了人,是皇后派来的内侍总管,笑容可掬地过来给长公主夫妻请了安后,又送了一堆东西过来,都是内务府出的精品。 安阳长公主面容稍霁,皇后会送这些东西过来,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如此一想,心情果然好多了。 待得内侍离开后,孔陵轩便叹道:「昭华的年纪渐大了,再留下去就要留成仇了,这些日子你好生谋划谋划,为她挑门称心如意的婚事罢。」 说到女儿,安阳长公主脸色被慈爱代替,同意了丈夫的话,心里开始琢磨着还有什么好人选,端王那里既然拒绝了,或者秦王也不错。只是她也明白,若是秦王有骨气,恐怕在得知她先前做的事情后,不会再想要结这门亲事了。若是他不计前嫌,依然想要娶昭华,她又要担心这男人的功利心太重,连这点都忍得下来,将来若是他登上那位子,恐怕女儿没什么好下场…… 既想要尊贵的女婿,又想要女婿待女儿好,安阳长公主一时间陷入了为难之中。 诚如安阳长公主所想,当秦王得知了安阳长公主做的事情,脸色铁青,气得挥手砸了书案上的东西。 今儿皇帝斥责端王一事,少有人知道原因,就算知道的,也怕得罪了安阳长公主而当作不知道,更不会多嘴地说出去。所以除了皇家,外面那些人心里惶惶然,只以为端王做错了什么事情,遭到皇帝的斥责,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秦王目眦俱裂,英俊的脸微微扭曲,咬牙彻齿道:「本王哪里比不过他?为何人人都只看到他?父皇如此,朝臣如此,现在连个无知妇人也如此!!他有什么好?!」 书房连续响起了砸东西的声音,守在门口的小厮知道主子此时生气,都缩着脑袋不敢吭声。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歇,方小心地探头进去,便见主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混乱不堪的书案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进来收拾!」秦王冷冷地道。 小厮如蒙大赦,赶紧麻利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忙又退出去。 秦王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开始琢磨着自己王妃人选。诚如长公主所说,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他先前如此殷勤地讨好长公主,却没想到被生生打了脸,让他再娶昭华郡主是没可能了。不过安阳长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胞妹,若是有她在中间周旋,于他未来也是好的。可是,若他依然还想要娶昭华,恐怕长公主也不会放心将女儿嫁过来吧。 所以,秦王妃只能在勋贵圈中挑选了。 过了几日,秦王去给母妃淑妃请安时,却不想承平帝也在,而且他正和淑妃一起看一堆仕女图,秦王见罢便知道这些都是秦王妃的人选了。他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不可能再拖下去,选了妃也好。 「小九有什么人选,尽管和父皇说罢。」承平帝心情不错地道。 秦王面上含笑,颊边露出一个酒涡,对皇帝道:「全凭父皇作主,只要父皇为儿臣挑的,儿臣都是喜欢的!」 承平帝听得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你的王妃可是要陪你过一辈子的,若是你到时候不喜欢,可不能说朕挑的不好!」 淑妃在旁笑嗔道:「皇上放心,臣妾相信,只要是皇上挑的,栾儿没有不喜欢的。」 秦王忙腆着脸笑道:「母妃说得是。」 承平帝又是一阵笑。 话题告一段落时,承平帝突然道:「过几日便是靖安公府重孙成亲的日子,一转眼老靖安公便已经走了五年了啊……」面上是无限感慨。 秦王心中微动,笑道:「老靖安公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难得靖安公府又有喜事,明日儿臣便去凑凑热闹,回来也好与父皇说道说道,说不定能攒些做新郎官的经验呢。」 承平帝和淑妃都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便到了靖安公府严长松成亲的日子。 从进入八月份起,京里的气氛就一直透着紧张,接着是一阵急风暴雨,连平时那些爱喝酒游湖骑马射箭的纨绔子弟也不敢再随便出门,可谓是憋了一股子的气。原本以为就要风平浪静了,谁知道偏偏打胜仗归来端王不仅没有得到什么赏赐,竟然同样遭到了皇帝的斥责,令其在家闭门思过,使得原本有缓和的气氛又一次紧绷起来。 幸好,接下来几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了。正巧在这种时候,靖安公府也要办喜事,听说皇帝还曾在后宫中同嫔妃提过一嘴这事情,便得那些正欲好生表现的朝臣勋贵们都极重视这事情,纷纷送礼过来祝贺,将这桩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阿竹牵着胖弟弟的手围观了下婚礼过程,唯有一个感想:「好热闹啊!」这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感觉都是来蹭吃蹭喝一般,连她娘亲和几位夫人都被拉去当壮丁了。 胖弟弟缀着胖爪子,蠢蠢欲动,不过被阿竹镇压了。 「姐姐,去玩啦,禹哥哥……」 「他不会来了!」 「诶?」 阿竹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胖胖不要闹,也不要和人说他,你要乖乖的,说不定哪天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估计胖弟弟也不记得他了,正好。 小胖子又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姐姐明明说只要他乖乖的,以后能去找禹哥哥玩的,现在却告诉他,不能去和他玩了,再也不能爬墙飞高高了。 昭萱郡主和严青梅等人过来,见到胖弟弟扁着小猪嘴,都忍不住笑起来,捏捏胖脸逗他,在昭萱郡主舍了一个玩具匣子后,胖弟弟终于又重拾笑脸。 同龄的姑娘们都到花厅里去说话,气氛十分热闹。 今天来了很多喝喜酒的人,严青梅等几个姑娘都负责招待同龄的姑娘们。 阿竹牵着胖弟弟和昭萱郡主坐在一起低声交流着,「你姐姐今日不来么?」 「不了,她心情不好!」昭萱郡主叹了口气,说道:「端王拒绝了母亲提议的婚事,虽然端王被皇上斥责禁足,但她心气高,面子受损,就算没几个人知道这事,恐怕也不好意思见人。」 阿竹眨了下眼睛,一脸意外之色,一时间,她也不知道陆禹在想什么了。 第二章 美轮美奂的端王府内,因为主子被皇帝勒令在家思过,使得整个王府的下人连脚步都轻了几分。 不过,王府主子所居的延煦堂那儿,那些伺候的下人却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他们都是整个王府的心腹之人,最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情况,如往常般做事,并未露出分毫异样神色。 何泽抱剑靠着门口,无聊地看着院外的天空,此时已经进入九月份,天气已经凉了,太阳也稀薄得紧,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萧瑟的秋意。 也不知道为何,今日觉得特别的无聊,不似以往那般,只要沉下心来,他可以在一个地方站上一天不动弹,甚至潜伏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无聊之余,又转头看向屋子里坐在临窗的炕上闲适地挨着引枕看书的主子。他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也不知道那毒什么时候能完全清除干净,虽然外表看着没什么,其实他现在的身体比常人还要虚弱些,若是不小心养着,以后恐怕会留下病根。 何泽并非正规的侍卫出身,甚至也不是京城人氏。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家乡在哪里了,在他五岁那年,家乡发生了瘟疫,家人皆死在了瘟疫之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随乡人一起迁徙。当时他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欲望跟随着乡人一起远离家乡。 后来在路上,同乡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又遇到了肆虐作乱的流寇匪盗,他差点惨死在路上,幸得经过的何叔相救。何叔是大内侍卫,从端王五岁时便被皇上赏赐给端王作侍卫,便一直跟在端王身边,深得端王信任。何叔救下他后,便将他安置在皇上赏赐给端王的庄子中,让人教他武功及各种技能。何泽习武的天赋极好,方能在那些孩子中脱颖而出,被挑选为了端王的贴身侍卫。 十岁那年他被选到端王身边,跟着他到现在,已有十个年头。端王虽是主子,却不是个苛待人的,甚至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端王给予的,称为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何泽事他如主如兄,知道他所有的秘密,有时候不免要为自己的主子急上一急。 想罢,何泽又换了个姿势。 这时,甲三拎着食盒过来,见何泽守在门口,不禁抿唇笑道:「何侍卫,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她将另一个较小的食盒递过来。 何泽眼睛一亮,笑道:「那就谢谢甲三姑娘了,不过先放着罢,等我有空再吃。」 说罢,便让开身子,让甲三进去。 屋内,陆禹正翻着《水经注》,他身后是一片长势良好的湘妃竹,风起时竹影婆娑,清风绿影,浓缩在雕花窗口中,静谧而美好,更衬得靠窗的青年俊雅灵秀,宛然入画。 何泽亲自端出还热着的山药卷等点心,对陆禹道:「王爷先吃些点心再看罢,仔细伤了眼睛。」 甲三又沏了绿茶过来,便躬着身子离开了。 何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陆禹吃了几块山药卷,又喝了一盏清茶,便接过何泽递来的湿帕子擦试干净手。 可能是发现某人今日心神不宁,陆禹难得开口询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免得自个憋得累。」 何泽被他说得俊脸微红,不过有他这话,他便直言了。 「王爷,您为何要拒绝安阳长公主的婚事?听说昭华郡主其实挺不错的,无论家势或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何苦拒绝了,直接得罪安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可是最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若是她因此忌恨,以后在皇帝跟前上眼药便得不偿失了。 陆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本王不想娶个辩不清容貌之人,她与你有何区别?」 「……」 何泽觉得这一刻主子真是太恶毒了,竟然讽刺昭华郡主跟个男人没区别,或者是讽刺他跟个女人没区别。难道在主子眼里,辩不出长相的人,连性别都可以忽视了么?若是他非要娶一个自己能辩得出长相的姑娘,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何泽又忧心忡忡起来,「王爷,总不能如此拖下去吧?就像这次,皇上能给你的时间不多,若再有一次,下次就没这般幸运了。」皇子在未能坐上那位置时,靠的便是帝王的宠爱信任,若没了帝宠,可以将你直接打入尘埃中。所以这种时候最不能惹的便是皇帝了。 陆禹又翻了一页,似乎没有听到一般。 「王爷……」 陆禹难得耐心极好地回他一句:「过一辈子的人,自然要娶个辩得清的容貌的,不然和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天天对着个陌生人,你能放心么?放心,父皇曾经答应本王,若是本王不愿意,他绝对不逼本王。」 咦? 何泽到底不是笨蛋,这些年来跟在陆禹身边看的东西多了,也多少具备些政治目光,突然发现,这次皇帝斥责他,并未只是单单因为他拒婚一事,恐怕还有什么吧?或者是为了保护他这点不能明说的怪癖? 不过何泽还是不能放心啊,忧心忡忡地想着,若是他一辈子都遇不到个能辩识容貌的女人呢?真的要打光掍一辈子?想想就不现实?所以他便问道:「主子真的没有能辩得清容貌的人么?」 「有。」 「哦,有啊,真是……」等何泽明白这话时,顿时惊喜了,迅速地道:「是哪家的姑娘?太好了,马上去下聘吧!咱们府里也该有位女主子了。」 陆禹见状不禁有些好笑,继续道:「你也认识!」 「……严三姑娘?」何泽再次惊悚,下意识地道:「不是因为她长得比较胖,所以好认么?」 虽然辩不出人的长相,但对于陆禹识人却没有什么阻碍的,他可以从一个人的身高体态、气质、穿着打扮来识别他人。一个人再如何改变,却不能改变极气质和身高胖瘦。至于那种气质大变之人,没事,陆禹身边的随从又不是吃干饭的,也同样能提醒主子啊。 陆禹这回懒得回答他了。 何泽纠结犹豫了很久,委婉地道:「王爷,严三姑娘太小了!」而且你不是当人家是女儿么?这也太丧德了吧? 「嗯,本王知道。」 「所以……」 「没有所以。」 「……」 何泽坐回门口的位置,边咬着他爱吃的山药卷,边纠结地看着秋日的天空。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今日是严府的长孙严长松大喜之日,今儿一大早,王爷还特别吩咐管家送了份贺礼过去,他本人因还在闭门思过中,并未亲自到达。这算不算是王爷上心的一种表现?不用人提醒,便自动记起关于严三姑娘身边所有的事情? 婚礼很热闹,中途秦王竟然带着一群王公贵族家的弟子跑去闹洞房,将严长松弄得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宾客都送走后,靖安公府无论是主子或是下人都觉得今日真是累得慌。 严祈华微微蹙眉,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挂在廊下的红灯笼,橘红的色泽透着一股喜气。 「大哥,你还没休息啊?」严祈文拎着壶酒过来。 严祈华又微微皱了下眉,斥道:「纵酒伤身,你少喝些。」 听得出他严厉的斥责中的关心,严祈文洒然一笑,摸出两个杯子斟酒,笑道:「喝一点没关系。今日是长松的好日子,弟弟来陪你喝两杯庆祝庆祝!」一口饮尽后,又叹道:「一晃便过了这么多年,都不容易啊!」 严祈华目光微滞,然后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兄弟俩在书房中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不一会儿,一壶酒便见底了。 严祈华有些微醺,却没有醉,反而是严祈文已经有五分醉意,拉着他的手道:「大哥啊,我知道你不容易,难得的大喜日子,你就别憋着了,一起喝个尽兴吧。老头子都老了,指不定过几年便要将爵位传给你了,再也不会……你就放心吧。老头子不喜长松,没事,咱们先让长松带他儿媳妇外放煅炼个几年再回来……」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严祈华拍拍他道。 严祈文却不放手,嚷嚷道:「今儿秦王来喝喜酒,老头子明显是想要投靠秦王,一定要阻止他。咱们严家的姑娘不要再嫁皇室了,去告诉二叔和三叔,绝对不能听老头子的劝,将西府的姑娘卖了。幸好咱们东府的姑娘都还小,我可不要我的小阿竹将来也像筹码一般被人胡乱地嫁了……」 第三章 严祈华眉头一皱,又缓了下来,说道:「秦王今儿确实是透露出想要拉拢咱们之意,不过周王妃是严家的女儿,皇上不会糊涂地再为秦王择娶严家女儿了,你就放心吧。而且阿竹还小呢。」 严祈文仗着有五分醉意,赶紧顺杆爬,「说得是!还有我的阿竹是个没什么大志气的,只要夫婿听话上进便行,什么世家公子之类的,那种通房丫鬟一堆的,我的阿竹不会挑选,大哥你就应了弟弟这回吧……」 「胡闹!」严祈华眼角微跳,不再理会他的撤泼打滚,扬声叫来外头的小厮严顺,将严祈文给架回五柳院。 回到五柳院后,柳氏忙端了醒酒汤过来,待服伺候丈夫喝完汤又洗漱过后,柳氏坐在床边,扯了被子盖住他。 严祈文并没有睡着,拉着柳氏的手道:「惠娘,咱们阿竹以后会嫁给她喜欢的夫婿。」 柳氏微微一笑,心里却叹息。若是阿竹的婚事有可以利用的,大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可以说,家里的四个姑娘的婚事,都是具有一定的联姻意义,就如严青梅,是为了修补严家与张家的关系而定下的,所以才会提前让他们培养感情。将来严青兰、严青菊都一样。 不过这些也不能怪严祈华,他是老公爷教养长大,自幼所承庭训一切以家族利益优先考虑。再加上现在的老太爷是个糊涂的,没了老公爷的镇压,严祈华的压力也大,他要在即将到来的夺嫡风云中,尽量保住严家。 柳氏坐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方上床歇息。 第二日,是新妇拜见姑舅的日子。 新妇是泾州百年世家阮家的姑娘,这阮家祖上曾出过三朝元老,荣极一时。虽然现在荣光已不在,但阮家以治家严谨着称,他们府里的姑娘自幼承庭训长大,礼仪规矩、女红针黹、主持中馈、管家理事都极为厉害,人人称道,是最适合不过的宗妇。 严长松是长房嫡子,将来要承爵,这长媳要担起重任,便得慎重挑选。最后挑来挑去,老太君终于一捶定音,挑中了阮家的姑娘。 一大早,靖安公府的主子们无论大小都齐聚到春晖堂中,严长松带着他的新婚妻子阮氏过来给长辈们行礼敬茶。 阮氏是个体格高挑丰满的姑娘,脸盘儿微圆,但轻抿唇一笑,却带了几分亲切甜意。头上梳着飞仙髻,赞着步摇凤钗,身上穿着浅蓝色高领内衣,烟霞粉色对襟绸缎短袄,大红色提花长裙,喜气洋洋。 阮氏脸上带着新妇特有的羞涩,一一给长辈们敬茶,同平辈们见礼。 敬完了茶后,便一起在春晖堂用膳,阮氏伺候老太君等用膳。老太君只让她夹了几筷子意思一下,便让她坐下一起吃了。其他人见老太君照顾这重孙媳妇,也不敢多说什么,老夫人倒是有些发酸,忍不住刺了两句。 阮氏恭顺地站起身,老太君便说了句:「安心用膳,公府的规矩虽严,但只稍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成。」 阮氏柔顺地应了声,又坐了回去,可却将老夫人气坏了。 其他人都安静用膳,阿竹吃着丫鬟给她布的点心,瞄了眼低眉顺眼的阮氏,心说这姑娘懂得拿老太君当挡箭牌,脑子转得快,挺不错的。 早膳后,严老太爷便带着儿孙们离开了,他面上无喜无怒,给新妇准备的见面礼也是规规矩矩的,因为老太君在场,他倒是没有因为不喜长孙而给新妇难堪。 严长松随父亲出去,离开前看了阮氏一眼,阮氏朝他眨了下眼睛,又恭谨地低下头。 这一幕只有几人瞧见,阿竹心里有些惊奇,看来这位堂哥的审美观不同啊,阮氏明显不是那种娇小玲珑又纤细如柳的姑娘,倒和大伯母有些相似。 老夫人心里泛酸,见一群孩子围着阮氏说话,特别是见阿竹拉着她孙女青兰一起,更是气得心口疼。这些年来,严青兰和姐妹们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处得极不错,老夫人有心将她们分开,但是姑娘们都是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怎么可能分得开?最后发现,这孙女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大嫂做的这个荷包好看,这针法很特别。」阿竹摸着阮氏挂在腰间的荷包道。 听到她的话,其他三个姑娘也好奇地凑上去看,纷纷点头表示阿竹说得不错。 阮氏原本有些拘谨,不过她素来是个稳得住的人,见这群小姑子都是年幼的姑娘,亲小姑严青梅也不是个爱争强好胜的,她们亲近自己,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当下便道:「这是泾州那带的一种绣法,你们若想学,改明儿便来我院子,我教你们。」 阿竹笑嘻嘻地道:「那真是多谢嫂子了,只要长松哥哥不嫌弃我们打扰你们相处的时间便成。」 一句话逗得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阮氏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阮氏是阮家大房的嫡次女,她与嫡长姐不同,生得高挑丰满,不符合时下女子的美姿仪。虽说阮家的女儿不愁嫁,但母亲却一直担心她嫁人后,丈夫不喜,使得婆家也不看重。不过昨晚……丈夫似乎还是挺喜欢她的,婆婆是个宽厚之人,小姑们也都是好相处的好孩子,看来这桩婚事是极好的,比大姐嫁去的陵安伯府好多了。 家里有了位大嫂,姑娘们平日消磨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便是严长松和阮氏的松涛院,阮氏有一手极精湛的女红,姑娘们没事都爱过来请教她。 阮氏进门不久,天气便开始冷了,很快便进入了十一月份,入冬了。 刚下了场雪,好不容易雪停了,院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下人忙着将雪扫起来堆到一起。 阿竹带着丫鬟一起穿过回廊,到了母亲柳氏的屋子,刚掀开帘子,迎面便是一股热气扑来,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娘,我回来了。」阿竹接过丫鬟弄好的暖炉抱着坐到柳氏旁边,却见她眉头微锁,似乎有什么恼人的事情发生一般,不禁问道:「怎么了?」 柳氏摸了摸她的发,叹道:「先前我去你大伯母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桃丫头难产……去了。」 阿竹懵了下,等醒悟过来「桃丫头」是谁时,惊声叫道:「桃姐姐她——孩子呢?」 「孩子倒是无事,不过还未足月,生来有些体弱,是个哥儿。」柳氏叹道:「桃丫头可惜了。」 周王妃去逝,周王府很快便挂起了白幡,然后是布灵堂,请道士做法事,一切井井有条。 雪已经下了一天,似乎还要下个几天的趋势,将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也让前来敬香的宾客感觉到一种森寒的冷意,特别是那一片肃穆纯白的灵堂,更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冷。 有人在哭。 前来上香的宾客听得出那是女子哀怨无限的哭声,在灵堂侧边白色布幔之后,不过因为隔着布幔,没有看到真容,只见到隐约几道跪着的身影。转眼一想,便知道这些女子的身份了。周王府没有侧妃,但却有侍妾,这几个女子应该是周王府的侍妾了。 周王站在一旁迎接着每位来敬香的宾客,神色木然,脸上有着深深的悲痛。他穿着寿衣,白晰俊秀的脸上一片惨白,眼窝布满了青色,北风贯堂而入,吹动了寿衣的下摆,更衬得他的身体单薄,仿佛这个男人因发妻的死而痛苦削瘦。 正在这时,突然有穿着素服的嬷嬷慌里慌张地走过来,扑嗵一声跪下,叫道:「王爷,不好了,小主子又发烧了,奴婢、奴婢……」 那一瞬间,周王身体晃了晃,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一根木头突然有了生气,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像要裂瞪出眼眶一样,神色狰狞,然后僵硬地抬脚踹开了那嬷嬷,往后院而去。那嬷嬷却顾不得疼,擦着眼泪,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周王离开后,王府管家接替了主子的位置,迎接前来敬香的宾客,并致以歉意。诸人皆了解,听说周王妃是难产而亡,且孩子还未足月,虽然平安降生,却是个体弱的。众人面上带着哀痛,心里却琢磨起了下任周王妃的人选起来。 严家这次舍了个女儿,只留下个外孙,不知道会不会再送个女儿过来作继室。若是严家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中,将来又会轮到谁。 众人正暗忖着,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惊呼起,很快便见一名穿着素淡长袍的青年缓缓走来,那俊美苍白的面容,清冷的神色,不是端王是谁。 对于正在闭门思过中的端王会来此,众人皆表示惊讶,在周王府的管家小心地迎过去时,端王问道:「七皇兄呢?」 第四章 管家恭敬地行礼,说道:「小主子有些不好,王爷先前过去查看了。」 陆禹点头,说道:「本王带了一名太医过来,你让人带过去罢。」说罢,便走进了灵堂,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点燃的香,在灵堂上鞠了一躬,然后将之插在香炉之中。 见他上完香后,那些同样来敬香的官员忙过来寒暄。陆禹淡淡地应着,神色越发的冷清,也使得那些本想在他面前露个脸的官员顿时被吓退了,不敢再上前叨扰他。 陆禹让管家通知一声后,便由一名小厮引领着,往后院行去。 在陆禹前脚刚走时,后脚秦王等人也过来了。 自从八、九月份,魏王、齐王被圈禁,端王被斥责后,秦王俨然已经成为了皇帝跟前最宠爱的皇子,特别是在皇帝为其择娶镇守西北的定威侯之妹叶氏为秦王妃时,众人不免又多想了些。 众人看罢,除了被圈禁的魏王和齐王,其余的皇子都来了,四皇子和六皇子早夭,现下有大皇子康王、二皇子靖王、八皇子平王加上秦王等,正是皇室的皇子都来了,看着便是兄弟情深,纷纷来探望。 大皇子康王一来就嚷嚷着:「老七呢?怎么不在这里?他身子骨弱,不会像老二一般晕倒了吧?这也太不中用了!」 「……」 所有人皆知康王是个蠢笨如猪的,长得得也像头猪一样肥胖。而且更让人诟病的是,他还有一张口无遮拦的嘴,张嘴就能喷粪,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这性子的,明明教导皇子们的先生都是世家名儒,可是偏偏康王硬是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看起来就像是套上了身锦衣的杀猪屠户一般。 二皇子靖王由着小厮揣扶着,他生来体弱多病,走几步都要喘上一喘,连皇帝都要担心这儿子会不会夭折了,谁知道他却硬是拖着这病体顽强地活到了而立之年,虽然毛病不断,但估计还会继续活着。这会儿,靖王走到这里,那脸色和灵堂上的白幡有得比了。 平王自从摔断了腿后,走路一跛一跛的,便不爱出现在人前,深居简出,平时有什么聚会,也是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不说话。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开腔,所以现场便只有康王的大嗓门了,其他来上香的官员顿时缩起脑袋,免得被康王捉住又要听他那种让人想要死一死的粗俗戳心的话。 「七皇兄呢?他没事吧?」秦王抓着管家问道,面上情真意切的关心。 管家心中腹诽,这会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晓得来关心他家王爷了。不过面上仍是恭敬地回答了先前的答案。 秦王听得更是大急,马上问道:「可宣了太医了么?这可是七皇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有什么差错。皇嫂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应该节哀顺便,保重好小侄儿方是正理。本王也知道七皇兄和皇嫂伉俪情深,想必他此时定然十分难过。」 管家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端王殿下已经带了太医过来了。」 秦王顿时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抱怨着端王过来也不叫上他们之类的。 叹了会儿,秦王等人上了香后,同样往后院跑去了,美其名日去探望生病的小侄儿。 这些都是祖宗,管家一个都拦不住,只得看着秦王带着几位王爷也去了后院。现在后院都没个女主人,姬妾什么的也在灵堂中哭灵,过去也不会冲撞到,便也不再理会。 陆禹刚踏进后院不久,便听到周王充满怒意的声音,声音嘶哑,与他平日的斯文从容天壤之别。 陆禹走近后院的大厅,便见到地上跪了几名丫鬟嬷嬷,周王手撑着桌子而立,脸庞因为怒意而涨得通红,更衬得眼睑下的青色可怖。看到的人估计都觉得他为了妻子的去逝十分伤心。 陆禹敛手站在门口,看着周王朝那群奴才发火,然后那群跪着的奴才都被人拖了出去。这时,周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瘪了,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充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的承尘。 看了会儿,陆禹走进来:「七皇兄。」 周王好一会儿才机械地转过头,看到他到来,目光微闪,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叫道:「十弟,你来啦。」 陆禹点点头,冷眼扫过周围,唤人沏了热茶过来,亲自端给周王,说道:「无论如何,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侄儿还小呢。」 周王一口将热茶灌下,其间因为太烫而咳嗽起来,咳嗽到最后满脸眼泪鼻涕,忙不迭地举袖擦试,袖子久久未放下。 陆禹依然冷眼看着,并未挑明他的动作,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半晌,周王放下了袖子,眼睛红肿,但那种机械呆滞的神色好了许多,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想来自从周王妃去逝的消息传来,他便憋着一股子的气了,直到现在,才借着这缘由发泄出来。 「十弟,谢了。」 陆禹低首用茶盖刮着茶盏里的茶叶,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对周王如何整治周王府后院没兴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聪明的、愚蠢的、中庸的,既然做下了,就不要后悔。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念旧情,或许周王妃也不会死得这般憋屈而干脆了。 安静了会儿,秦王终于带着一群兄弟进来了,看到陆禹在这里,秦王故作佯怒道:「十弟过来也不告诉哥哥一声,好有个伴。」 端王淡淡地说道:「诸位皇兄莫怪,弟弟现在可是被父皇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可是偷偷溜过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父皇啊,不然弟弟思过的时间又要加长了。」 众人听了,脸皮抽搐了几下,面上却一派哈哈哈地附和着笑,心里却有些鄙视他。别人他们不知道,但是这位小时候做出众多忤逆之事,也没见有多严重,老头子对他可真是放纵得紧。所以,现在即便他被斥责在府闭门思过,但众人仍在观望中,想瞧瞧这回他会如何翻盘,却未小瞧于他。 这会儿,他私自出府,就算他们不说,他们那皇父也会知道,届时怕是直接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这回事罢。所以,对他这话,所有人皆没当回事。 众人无视了陆禹,纷纷劝慰起周王来。 除了不爱说话的二皇子靖王和八皇子平王,其他人都拍着周王的肩,让他节衰顺便,康王更是道:「七弟啊,听哥哥的,天下何处无方草,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必为个女人如此伤心难过,这也太没志气了……」 众人:「……」这是来安慰人的呢,还是来拉仇恨的呢? 周王已经够伤心了,被这么安慰,他脸色更苍白。他是个长情的,续娶的如何比得过原配?也因为他的长情,方会间接地害死了自己妻子,让他更是抑郁难受。 「大皇兄。」陆禹开口道。 康王听到这声音,肥硕的身体抖了下,对上陆禹那双清冷的双眸,又抖了下,马上正色道:「听皇兄的,为了小侄儿,你也要振作起来!」 其他人见康王竟然对陆禹畏惧如鼠,心里都有些鄙视,亏得他还是他们大哥呢,竟然如此胆小,被个最小的兄弟欺得不敢吭声。 秦王不甘示弱地道:「大哥说得对,小十你也别太严厉。」虽然打从心底瞧不起大皇子,但仍是要做做面子功夫。 陆禹当作没听到,倒是大皇子一脸感动道:「小九真是个好弟弟,不枉大哥平时疼你。放心吧,明年你成亲,大哥会禀明父皇,带领神机营的儿郎们帮你迎亲……」 秦王顿时脸都绿了,艰难地道:「大皇兄,不用了……」 「怎么不用,不用客气啊!兄弟嘛!虽然我是蠢笨了点儿,但也懂得孝悌的道理!」大皇子笑得豪迈,厚肥的手掌拍到秦王背上,拍得他几欲吐血。 幸好,很快便有下人过来救了秦王一命,只听得小厮道:「王爷,靖安公府的几位夫人们到了。」 周王面色微微一变,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待她们上完香后,将她们迼去后院小主子那儿罢。」 小厮躬了躬身子,又离去了。 阿竹跟着母亲柳氏过周王府,跟着大人们一起敬香。 看着那香案上的牌位,阿竹心里闷闷的难受,严青桃今年才十九岁吧,放在现代就是个大学生的年龄,却没想到就这么没了。再看旁边被人揣扶着的大堂伯母,在府里听闻这个噩耗时,已经昏厥了好几回。她这次会强撑着过来,也是为了去瞧瞧刚出生的小外孙,特别是听说外孙生病时,再也呆不住了。 第五章 严青桃之父即阿竹的大堂伯昨日已经过来一次,回去和和妻子嘘唏了一顿,说周王如何为女儿之死而伤心欲绝。不过男人和女人的看法不同,大堂伯母也伤心于女儿的去逝,但更关心留下来的小外孙。 旁边有若有似无的哭声传来,阿竹瞄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大堂伯母那种噬人的眼神,恶毒地瞪着白幔后的人。 似乎有什么明白过来了,阿竹低首,为严青桃感觉到难过。她那样柔和干净的人,根本不适合这个复杂的后院生存,更不适合当个皇家媳妇。只能说,严青桃的死亡,除了人为外,她自己也要负些责任。 大堂伯母最终克制了自己,在王府内院嬷嬷的引领下,去了王府内院。 周王亲自过来迎接,其他几位皇子早已避开了。 大堂伯母脸上硬扯出个笑容,面上带着悲凄,却关怀地道:「王爷看着不太好,可要保重身子。是王妃没这福份,无法陪王爷白首携老,还请王爷不必为她过于难过,糟踏了自己身子……她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也会为王爷担心……呜……」 似乎是克制不住哭了出来,大堂伯母赶紧别过脸,用帕子将脸捂住,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周王又是一阵难受,叹道:「是本王没有好好待青桃,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大堂伯母赶紧戳断了他的话,将话题往严青桃身上揽,只道她没福气,将周王说得越发的愧疚。 不过短短一会儿时间,阿竹便见识到古代的影后是如何炼成的,可谓是出神入化。大堂伯母心里明明愤怒女儿死在周王府后院,怒恨周王在女儿怀孕时惹她伤心生气,还放纵那些姬妾气她,但是为了刚出世的小外孙子,她只能按捺下所有的怒气及怨恨,为外孙谋划一翻。 首先,要挑起周王的愧疚之心,为外孙未来的地位争一席之地。只要有周王的愧疚,那么将来就算是继妃进门,也不敢苛待先王妃留下的孩子,而且这孩子将来还能继承爵位。她要保住的便是外孙以后的世子之位,直至他子承父业。 大堂伯母明明悲痛欲绝,却仍要细心地安慰女婿,关怀女婿的身子状况,情真意切,果然让周王越发的愧疚和难过了。 阿竹惊呆了,然后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男尊女卑,女人没有能力和男人争什么,那么只能另辟蹊径,用另一个法子控制男人,得到自己想要的。如同那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堂伯母是真影帝!真宅斗大家!膜拜之! 阿竹跟在母亲柳氏身后,一行人跟着大堂伯母和周王一起去了后院的正院,周王将儿子安置在后正院中与自己同居一院照顾,由此可见他对这儿子的重视。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婴儿的哭声,在场人都被那种猫儿一般微弱的哭声弄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屋子里,奶娘抱着个被包在襁褓里的婴儿焦急地踱步轻摇着,低声哄着,可是那猫儿一般的哭声仍是不停,而那小婴儿已经哭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涨得通红,声音也虚弱无力。 周王怒道:「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就让他如此哭?」 奶娘忙要抱着孩子跪下,大堂伯母已经过去熟练地抱过小外孙哄了起来,又让人打来热水和干净的毛巾,和柳氏等人打理起小外孙。 周王看几位女性长辈熟悉照顾孩子的模样,也不好留在此地,便到外间,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都叫过来问话。只留了奶娘在里头,大堂伯母要询问她孩子的情况。 「太医说小主子未足月,身子本就弱,须得好生将养着。小主子不知怎么地,昨晚明明已经退烧了,可是刚才又烧了起来,丫鬟已经去煎药了……」奶娘满头大汗地说,指天咒地地发誓自己是全心全意地伺候小主子,绝对没有偷懒。 大堂伯母神色冷淡,为孩子换了尿布后,抱着他轻轻地晃动着,轻哼着小曲。 柳氏和其他几位堂伯母冷眼看着那奶娘,外头是周王叫人将那些丫鬟打板子的声音。阿竹站在柳氏后头,听得心惊肉跳,虽然知道跟来后会看到很多,却没想到会这样。 奶娘听到外头响起周王的声音,叫人将那些伺候的人都拖去打板子,顿时更急了,惊恐地跪下不断磕头,不一会儿,脑门便开了花,血滴在了地板上。 二堂伯母冷声道:「别弄脏了地毯,小孩子眼睛干净,可见不得血。」 奶娘顿时身子一软,赶紧拿帕子捂住额头。 幸好这时,丫鬟端了药过来了,奶娘如蒙大赦,飞快地道:「小主子该喝药了,太医吩咐这药要趁热喝,不然小主子会哭坏了嗓子的。」 三堂伯母旁边一名婆子上前端过那药,低头嗅了下,朝三堂伯母报了一系列的药材名字,知道确实是适合小孩子的药性,便端过去喂孩子了。 等周王进来,孩子已经被喂了药,安静地在大堂伯母怀里睡着了。 周王到底不能呆太久,处置了那些伺候不周的下人,又陪大堂伯母一起看了儿子后,见他终于睡着了,便又去前院灵堂。 周王离开后,大堂伯母的脸色便又淡了,其他几位堂伯母也神色淡淡的,众人坐在屋内,一时间除了外头北风吹过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气氛压抑而伤感。 半晌,脾气爽利的三堂伯母道:「大嫂,怎么办?」 所有人都明白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作为严家人,他们没一个对周王放心的,这孩子有他们严家的一半血脉,自然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是他又是周王现在唯一的血脉,而且还是嫡长子,严家再关心,也不好越过界去。 大堂伯母抱着孩子,眼眶又红了,再也压抑不住悲伤。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便是件极为哀戚之事,大堂母伯却只能一直忍着,不能太露哀容。 二堂伯母叹了口气,说道:「幸好周王殿下十分孝顺,只要惠妃娘娘发个话,这孩子将来也不用担心。届时叫娘娘指派个得力体贴的嬷嬷过来帮着照顾孩子,想来有娘娘的人在,那些下贱的玩意儿也不敢将手伸得太远。」 三堂伯母撇了撇嘴,心说女人的手段千万,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么?周王是个糊涂的,若不是他惦念旧情,纵容那些从宫里就跟着他的老人,何至于时时给王妃罪受,使得她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变本加厉,终归没福气,难产而逝。 现在好了,人都没了,他又开始伤心起来,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早先干嘛去了? 大堂伯母用帕子试了试泪,便道:「等桃儿出了头七后,我便给宫里的惠妃娘娘递个话罢。」 就这么说好后,一时间便又无话。 阿竹一直未吭声,等大堂伯母将睡着的孩子放下,她坐到床边打量着已经睡着的孩子。她见过胖弟弟出生时的模样,虽然也红通通的像只小猴子,但比起这只皱巴巴的脆弱的小猴子,胖弟弟才像正常的婴儿。 孩子看起来很小很脆弱,阿竹根本不敢伸手碰他,那张小脸她一个巴掌都盖得住,肤色红中泛黑,一点也不好看,再无知的人也看得出这孩子身子不好。这般脆弱的小团子,让她几乎害怕他能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特别是在这个不安全的周王府里。 阿竹看得心头难受,兼之室内的气氛压抑,便起身禀明了柳氏,带着丫鬟走到门外的廊芜下吹吹冷风醒神。 严青桃的芳华早逝于她而言,刺激颇大。毕竟是认识的人,还曾经一起说笑打趣过,虽不是时常见面,但每回都得她细心照顾,俨然一位合格的姐姐,心里头如何不难受? 阿竹在廊芜下站了会儿,便沿着廊芜行走,冷风吹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寒气一阵阵地袭来,终于让她感觉好了许多。 「胖竹筒!」 阿竹僵硬地抬头望去,便见廊芜的尽头有个人站在那里,他穿着素色的长衫,披着黑色的斗蓬,斗蓬边上镶了灰鼠皮子,扣子是镶着的宝石,眉目清冷淡然,却不知是否因为寒冷之故,使得他的脸色比之往常要苍白倦怠。 阿竹远远地站着,与他有十步距离远。丫鬟翡翠沉默地跟在她身边,虽未见过端王,但是能出现在这里的,还有那等气度的男子,想来不会是什么平凡人,是以并不说话。 陆禹踱步过来,低首看向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似乎被冻得僵硬了,不悦道:「天气冷,你在此做什么?即便伤心,也应该顾好自己的身子。」 第六章 阿竹伸出被冻得冰冷的手揉了下脸,勉强问道:「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侄儿。」陆禹瞄了眼不远处的厢房,心知严家的女眷还未离开,也不过去,靠着廊下的柱子,眼神落到她身上,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有那么多为她伤心的了,你便不必为她伤心坏了身子。」 「……」 阿竹看了他好一会儿,慢吞吞地道:「我也不全是为桃姐姐而伤心,而是……」想到他的身份,便闭嘴不言了。 陆禹却聪明地明白了她掩下的话,问道:「是为了周王府之事伤心么?」他突然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道:「你还小,须知这世间之事并非是绝对的黑或白,还有无法触摸的灰色。七皇兄纵然不对,但是七皇嫂的性格也不对,若是无法依靠别人,那么便应该明白只能靠自己的道理。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方不会再受到伤害。」 阿竹又闷闷地应了声,小声地道:「若是他尊重桃姐姐,就不会明知道她身子虚弱,还在她怀着孩子时,做出那些惹她伤心的事情了。桃姐姐是他的发妻,难道那些不相干的女人比得上的?」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懂得自强自爱的道理,若是明知道她这种性格,还放纵旁人气她,这种男人…… 陆禹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他现在受到惩罚了,他将会伤心半辈子。」 阿竹真想呵呵一声,伤心半辈子有毛用啊,人都死了才来伤心,简直假得不行!周王是个长情的,但他若是在失去后才开始长情,有毛用啊!更讨厌的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和男人的劣根性,才会造成女人如此悲哀,果然还是不嫁人比较好,不然想想要和那么多女人共用一根黄瓜,她都想吐了。 似乎是发现她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倔强,陆禹又道:「你还小,别乱想了!以后你若嫁人了,你的夫婿一定不会是这般待你,不然本王为你出气如何?」 「……」 阿竹满脸黑线地看着他,觉得他又将自己当小孩子哄了。不过被他这般打岔,心情确实好了很多。阿竹真心实意地朝他施了一礼,说道:「谢谢王爷,时间不早了,伯母她们可能要回府了,就不打扰您了。」 陆禹也不强留,目送着她往回走,进了屋子。 何泽从旁边闪了过来,小声地道:「王爷,康王等几位殿下已经离开了。」 陆禹嗯了声,想了想,又道:「将周太医留在周王府里罢,让他好生照顾孩子,等父皇再派个太医过来,让他再回来罢。」心里琢磨着太医院专攻儿科的太医有谁,看刚才胖竹筒的神色,似乎极重视这孩子,若是孩子有个什么,估计她又要伤心了。 那太医明明是皇上派到端王府里为他调理身子的,这般送到周王府里……何泽心里虽然觉得太医不在很麻烦,但是他习惯性地听令,也不再多说,便叫人去通知太医一声,让他驻守到周王府中。 从周王府回到靖安府里,阿竹脑袋仍有些迟钝。 刚回到五柳院,却不想丫鬟过来告诉她,梅兰菊都在她房里等着她了。阿竹略一想,便明白她们的心思,同柳氏说了一声,直接回房了。 屋子里的三个姑娘正相对无言地坐在暖炕上,她们都换上了素色的衣服,神色低落,连平时最爱玩闹的严青兰都像朵蔫掉的兰花一般,无精打采的。 见阿竹回来,严青菊跳下炕就扑了过来,碰到她冷冰冰的手,吃了一惊,忙吩咐丫鬟去打来热水和毛巾,又拉着阿竹让她坐在薰笼上,将自己的暖手炉塞给她。 严青兰是个急性子,忙问道:「孩子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周王殿下么?」 「急什么?让三妹妹缓口气再说。」严青梅斥责道。 严青兰撅了撅嘴,见严青菊像个小丫鬟一般围着阿竹转,又撇了下嘴,窝回了炕头上,靠着迎枕,冷眼看着阿竹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喝了半盏热茶后,阿竹方道:「我们刚到的时候,小外甥哭得很可怜,看起来像小猫一样,比胖胖当初刚生下来时小了一倍。」 三个姑娘被阿竹这种说话吓了一跳,这么小,真的好养活么?想到严青桃就这么撒手人寰,留下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几个小姑娘都有些难过。 半晌,严青兰气道:「以后我的夫婿若是敢在我怀孕时给我气受,看我不弄死那些贱人再弄残他!」 「……」 见姐妹几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严青兰心中微怯,然后又挺了挺平坦的胸脯道:「你们看我作甚?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你们能看着自己被人如此作贱不成?我可没有桃姐姐的好性儿,谁惹了我,我非磋磨死他不可!」说罢,抬起了下巴,十分的骄傲。 严青梅脸色有些难看,觉得严青兰真是太凶残了,平时知道她霸道,却不想她竟然养成了这种性格。而阿竹纯粹是欣赏这姑娘的勇气,不过也太粗暴而简单了些,会吃亏的。 唯有严青菊愣愣地看着她,问道:「二姐姐为何不说,以后挑个一心一意的夫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然后又转头对严青梅道:「还有,我相信张晏公子一定不会是这种人,以后会对大姐姐很好的。」 严青兰一愣,终于找到了重点,握拳击掌道:「对啊!只要以后找个贴心又好驯服的,总比嫁个喜欢搞三搞四的强哎!」 严青梅涨红了脸,瞪向严青菊又瞪向严青兰,可惜两个小姑娘已经找到了人生目标,没功夫理会她。 阿竹已经缓和了,抱着手炉爬到暖炕上,严青菊这跟屁虫自然也跟着爬上去,紧紧地挨着阿竹。阿竹对严青兰的话表示了赞许,不过提醒她手段太简单粗暴了,会得适反效果,而且说不定还会弄得自己没了名声。 严青兰素来被老夫人宠得像个小霸王,只会横冲直撞,极少会动脑子,根本没想过别人为何要忍让她的事情。被阿竹这么一说,愣愣地道:「哪个奴才敢多嘴编排,就将他发卖得远远的不就行了?」 「你能堵得住所有的人的嘴?隔壁有耳这道理你应该懂吧?就不怕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将你的名声给败坏了不说,还要往你身上泼脏水,脏的臭的都往你身上扯,将你传成个恶妇。众口铄金最是可怕了。」阿竹拍了下小姑娘的脑袋,真是太单纯了。 严青菊便笑道:「所以三姐姐的意思是,咱们要暗中下手,扫干净痕迹,没有证据,谁能说什么?」 「……」 梅兰两人同时瞅向这笑得腼腆柔弱的小菊花,发现以往只会柔柔弱弱地给人欺负的小妹妹原来一肚子坏水。不过这主意很好哎,与其败坏了名声,不如让人有苦难言。 阿竹被这几个姑娘弄得哭笑不得,青菊越来越有往腹黑小白花方向发展了,严青兰这个一根筋又霸道的还拼不过她呢。严青梅倒是风光霁月,但是架不住几个姐妹们挑唆,思想开始歪了。 几个姑娘经过这次谈话,终于开始长歪了。至于以后会如何,阿竹不负责任地想,反正她们不会比严青桃过得差就是了。 周王妃的头七过后,宫里的惠妃便派了个教养嬷嬷到周王府里镇着。 周王看着瘦弱的儿子,叹了口气,便也同意了这安排,甚至将周王府的后院交给那教养嬷嬷打理。 周王府的女主人没了,其他女人不是妾便是通房,周王就算再无知,也不会将王府里的事务交给这些女人主持,免得王府成了京城的笑话。所以长辈赐下来的教养嬷嬷便是个好人选,不过听说这事情,京中那些因为周王丧妻而有所心动的勋贵,顿时又有些迟疑了。 要说周王有哪点不好,便是太孝顺了,也太温吞了,虽不至于糊涂,但那性格也不够果断,才使得周王妃死得这般干脆。现在京中谁不知道周王妃虽然是难产而死,但是在怀孕期间,没少被周王府后院的那些女人气过。更绝的是,周王虽然在惠妃的提醒下生气过,不过也只是简单地将人关禁闭,时间一到还不是将她们放出来蹦跶?这手段也太绵柔了,说出去人家都不好意思说他了。 现在周王妃终于去了,却留下个嫡长子不说,还弄了个教养嬷嬷帮打理王府,若是以后继王妃进门,这教养嬷嬷该放哪儿?恐怕周王也不乐意这长辈赐的嬷嬷被亏待吧?继王妃想要接管王府,岂不是要束手束脚的? 想罢,所有人决定再观望,反正周王要守孝一年,不急。 第七章 丧事过后不久,天气越发的冷了,很快便到了腊月。 进入腊月后,宫里却传出了太后身子不好的事情,使得整个京城的气氛又有些紧张起来。 承平帝是个孝子,侍母至孝,自从太后身子不好,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未能起身后,他便处于一种随时火山爆发的状态中,每回大小朝会,那些朝臣都不太敢再啰啰嗦嗦一大堆话惹得他心烦,每回都是简言意赅,直接禀报了事。 乾清宫里,又有一本奏折被拍飞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承平帝的咆哮声。那些朝臣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挨训,丝毫不敢反驳,免得又刺激到皇帝的某个爆发点。 等承平帝终于挥手让他们下去后,众位大臣如蒙大赦般,说了几句恭敬的话,便打揖离开。 承平帝揉揉疲倦的眉心,乾清官的内侍总管太监王德伟端了袪火的药茶过来,轻声道:「皇上,刚才皇后娘娘派人来说,太后娘娘想念端王殿下。」 承平帝一怔,神色莫测地问:「太后想念小十?」 王德伟忙道:「是的,慈宁宫里的江内侍亲口说的,太后先前和几位娘娘说话,突然就提起端王殿下了。」 承平帝敲了敲御案,半晌方道:「既然太后惦记他,便宣端王进宫罢。」 「喳。」 慈宁宫里,除了若有似无的安神香外,还有浓郁的药味。 皇后、贵妃及四妃皆坐在太后寝宫里,太后难得精神好了一些,靠着一个大迎枕而坐,一双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但是没人敢不仔细听,皆提起精神,以免自己错过了什么。 「禹儿好久未来哀家这儿了,可是生病了?」太后问道。 陆禹被勒令在府闭门思过一事,所有人皆瞒着太后,一是因为太后这一年来身体不好,需要安静修养。二是其中牵涉到安阳长公主,一边是亲女儿一边是喜欢的孙子,总不好让老人家为难。所以连安阳长公主也没有拿这事来烦她。 皇后笑道:「母后放心,禹儿现在在宫外,很快便会过来了。」 安贵妃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也奉承着:「禹儿素来知道母后疼惜他,所以近来只要有时间都会为母后抄佛经祈福,只盼着母后能长命百岁。」 太后笑了笑。 这时,德妃和贤妃同样心中一喜,她们分别想起了八月份时被圈禁的魏王和齐王。魏王为德妃所出,齐王为贤妃所出,两人为母亲,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就因为犯了事被他们皇父就这般圈禁在府里?所以若是想要让他们出来,唯有太后能说得上话了。只是,这话不该由她们来说,得寻得稳妥的人才行,不然这痕迹太重了,皇上生起气来她们都遭殃。 两位妃子心里飞快地琢磨着,面上却不显,依然一副恭敬地聆听的模样。 很快陆禹便被宣进宫了。 几位妃嫔避到一旁,陆禹坐到床前,温和地笑望着太后,将一串佛珠套到太后布满老人斑的手腕上,柔声说道:「祖母,这是孙儿派人去南海特地寻来的佛珠,已经拿去给寺里的高僧开过光了,愿这佛珠能保佑祖母长命百岁,要孙儿做什么都行。」 太后摸着佛珠光滑的珠身,珠子呈现紫色,最为妙的是,每颗珠子上有着天然的白色纹路,仔细看罢,仿佛可见佛陀的模样。入手透着微凉,但很快地又感觉到一种温润的暖意。太后慈爱地笑道:「辛苦你了,可别累坏了自己。祖母活到这把年纪了,该享的福也享够了,什么都看过了,已经知足。」 阿禹轻声道:「可是孙儿只有一位祖母,只要祖母一直安好!这些日子以来,孙儿虽然在外面,但一直惦记着祖母,前阵子孙儿与诸位皇兄去探望七皇兄时,皇兄们还提起了祖母呢。」 这话说得朴素,却让太后极为欢喜,不过又有些疑惑道:「对了,哀家很久没见魏王和齐王了,这两个孩子呢?」 陆禹便不说话了。 贤妃和德妃互视一眼,同时低下头,按捺住心里的喜意及复杂。她们没想到会是端王主动提起,他到底想干什么? 乾清宫里,承平帝听说太后想见魏王和贤王,顿时一愣,仔细问道:「怎么回事?端王提的?」 王德伟不敢乱说,便将江内侍的话重复了一遍。 承平帝背着手,在殿内走了几圈,方道:「去宣魏王和齐王进宫!等探望完太后,就叫他们滚回自己的府里。」 王德伟「喳」了一声,躬着身体退出乾清宫。等出了殿外后,迎着冷风,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忖刚才皇上的声音里似乎没有多大的怒意,应该没有生气吧? 不说朝廷中的风云,只说快要过年时,阿竹却生病了。 原本只是感染了小风寒,却没想到会由小风寒变成了来势冲冲的高烧,可将柳氏和严祈文给急得嘴上都冒泡了。 阿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脑袋里一会儿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建筑,一会儿是满地血腥断肢残体的冬日树林,一会儿又是父母家人交错的笑脸,甚至还有各种自己幻想出来的妖魔鬼怪扑倒她……各种画面在脑袋里翻转不休,仿佛要将几辈子的记忆都轮翻地回想一遍,撑得她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生病了,而且是高烧,脑子都有点儿烧糊涂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么多的往事。 这种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她模糊地听到了母亲低低的啜泣声,还有胖弟弟嚎啕大哭,方恢复了正常的思绪,勉强睁开眼睛。 「娘……胖胖……」 抱着儿子坐在床前抹泪的柳氏听到这首虚弱的唤声,顿时惊喜地看向床上,却见床上脸色惨白的女儿半睁着眼睛,涣散的眼睛似乎在看着自己。 「阿竹!你醒了?」柳氏惊喜地问道,伸手摸了摸她瘦了一圈的小脸。忙将怀里的儿子放到一旁,叫来丫鬟端了白开水过来扶她起身,喂她喝些水。 正窝在一旁哭的小胖子好一会儿才发现母亲已经将自己放到旁边了,泪眼朦胧地看过去,见到姐姐正被母亲扶着喝水,顿时嘴唇微抖,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爬上床扑到阿竹怀里。 「呜哇哇,姐姐……」 阿竹本来就虚弱,脑子一团糊涂,刚醒来还分不清东西南北,被个小胖团这么一扑,顿时觉得自己又要升天一回,难受得紧。连带柳氏喂她的水也洒了些在她衣襟上,急得柳氏手忙脚乱。 旁边候着的碧草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抱起小胖团,安抚道:「少爷,姑娘身子正弱呢,您不能压着她,她喘不过气来了。」 小胖子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泪,呜呜咽咽的,看到姐姐虚弱的样子,又扁了下嘴,不敢再扑了。 一会儿后,柳氏让人拿了干净的衣服帮阿竹换上,见她恹恹地躺在床上,半睡不醒的样子,嘴唇苍白干躁,起了一层死皮,心疼得不行,赶紧又叫干鬟去倒杯温开水过来,用干净的棉布沾水为她滋润干躁的唇。 「姑娘的药煎好了没有?」柳氏边照顾女儿边问道。 旁边捧着盆具的钻石忙道:「夫人放心,翡翠说已经快煎好了,一会儿就会端来。」 阿竹觉得自己很想再睡一睡,但看到母亲憔悴的脸色,还有像个小动物一样还在呜咽中的弟弟,赶紧打起了精神来,声音自干涩的喉咙挤出来:「娘,我没事……胖胖,不要哭了……」 柳氏嗔怪道:「还说没事,你已经连续昏睡了三天了知不知道?总是反反复复地发高烧,时睡时醒,太医都说若不下猛药,温度降不下来……」说罢,眼泪又落了下来。 阿竹脑子还迟钝着,一时间没有理解她的话,见她掉眼泪了,越发的急,而胖弟弟也像小动物一样呜呜咽咽的,伸着胖手过来求抱抱求亲亲求摸摸。 幸好,翡翠这时也端了药过来了。柳氏忙止住了泪,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见还有些烫,便放凉一些,再喂她喝药。 阿竹迟钝的脑子终于在要吃药时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先前感冒发烧了。若是搁现代,只需要去打个点滴很快便生龙活虎了,但是这里是一个小风寒都可以要命的古代,这种风寒发高烧,而且还是来势汹汹,可不将所有人都吓一跳,急得不行么?而且再这么烧下去,真的要烧坏脑子了。 第八章 药的味道又苦又怪,阿竹嘴里淡得没味,但仍是被苦得差点吐了出来。她是个健康宝宝,只除了五岁那年遇袭被冻坏了身子喝了一个月的药外,其他时候都是健健康康的,连药丸都不用吃一粒。可是现在,这场病来势汹汹,真是应验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的说法。 阿竹看了眼柳氏红肿的眼睛,换了好几次气,终于将那碗药汁喝完了,赶紧就着钻石端来的清水漱口。 柳氏用帕子为她试试嘴边的水渍,又喂她喝了一些稀粥垫垫肚子,方将她扶到床上,柔声道:「这药有安眠成份,你若是想睡便继续睡。」 阿竹的眼皮有些睁不开了,仍是道:「娘你去休息吧,有齐妈妈和钻石她们在这里伺候着就行了。胖胖乖,不要哭了……」她头晕目眩地撑起来,在小胖子脸上亲了下作安抚。 终于求得亲亲的小胖子又窝回娘亲怀里,不再像只小动物一样求亲亲求摸摸了。 不过一会儿,阿竹便又睡着了。 柳氏摸摸她仍有些烫人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作娘亲的错觉,只觉得女儿那张圆嘟嘟的胖脸都瘦出尖下巴了,心头更是难过。 「夫人,您在这里守了几天了,也去歇歇罢。」刘嬷嬷心疼地道。 柳氏苦笑一声,说道:「养儿方知父母恩!没有生他们两姐弟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这么两个小人儿会活生生撕扯着我的心,见不得他们有丁点的不好。阿竹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真是要撕坏我的心肠似的。」说罢,想到阿竹这几天昏昏沉沉地睡着,又想掉眼泪。 刘嬷嬷红着眼,其他丫鬟也偷偷地扭头抹泪。 刘嬷嬷又劝了会儿,在太医过来检查,说阿竹已经开始降温了,柳氏方放下心来,同时也感觉到满身疲惫,让人将儿子带去歇息,她为床上的女儿掖了掖被子,扶着丫鬟的手起来。 这时,丫鬟掀起帘子,高氏和方嬷嬷走了进来。 方嬷嬷是代老太君来探望阿竹的,高氏倒是每日都会抽个空过来看一眼。这也不容易了,正是年底最忙碌之时,她要主持靖安公府的中馈,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能挤出时间过来一趟,让柳氏心里极为感激。 「听说竹丫头刚才醒过来了?」高氏欣喜地问道。 柳氏憔悴的脸庞因为女儿的清醒而振奋了几分,笑道:「是啊,刚喝了药吃了些东西,又睡着了。」 高氏听罢,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方嬷嬷也喜道:「人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老太君也能安心了。」 柳氏愧疚道:「为了这事惊动老太君,我们真是过意不去。老太君年纪大了,实在不应该如此再劳心劳神。」 又说了会儿的话,高氏和方嬷嬷到床边探望了眼阿竹,便相携离开了。 腊月二十七,宫里终于封玺了,各大衙门也开始放年假。 吏部衙门里,严祈文和几位同僚说话整理着案桌上的文件,正准备下衙离开时,这时他们的上峰吏部侍郎陶幕走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青山,听说令府姑娘生病了,现在可是好了?」 青山是严祈文的字。 严祈文愣了下,虽不知道上峰为何突然关心起他家女儿来,仍是回道:「刚才府里打发人过来,说小女早上已经醒了一回,只要醒来,太医说没事了。」说罢,近来略带憔悴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颜。 其他的同僚早已知道严祈文爱女如命,也知道这几天靖安公府的三姑娘得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为此他愁眉苦脸了几天,现下听他这么一说,自然纷纷恭喜他。 等众人离开后,陶幕便对严祈文道:「令千金是个有福的,方能如此快地恢复。」 严祈文心中打了个突,不过仍是感谢了上峰的关心。 当衙门正式下锁后,严祈文忙带随从回家。刚回到家里,便听到下人说妻儿都在女儿房里,又马不停蹄地赶向女儿的院里。 进了屋,便见妻子正在喂女儿喝药,儿子紧紧黏着床前的地方不放,仿佛又怕姐姐像前几天一样睡着不醒。 见到他,阿竹的眼睛亮了亮,叫道:「阿爹!」 严祈文见她虽然精神虽不好,但声音却亮堂,心里高兴,哎了一声,便坐到床前,摸摸她的头,心疼道:「才不过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阿竹精神不太好,仍是笑着,伸手弹了下弟弟的额头,让他离开远点,免得将病气传给他。 喝了药不久,阿竹又开始昏昏欲睡了。严祈文见状,便吩咐她好好休息,抱起不肯离开的儿子,带着妻子一起离开了。 刚回到正房不久,外院的管事王嬷嬷让人搬了个箱子过来,还有一人手上拎着个用黑布罩着的鸟笼,一时间有些不解。 王嬷嬷脸上堆着笑,说道:「二老爷、二夫人,端王府管家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给三姑娘,这里还有两只惯会学舌的鹦鹉,可逗趣了,说是给三姑娘解闷儿。」说着,一脸与有荣蔫的模样,仿佛端王府给她自己送东西一样。 严祈文和柳氏都愣了愣,柳氏若有所悟,严祈文则是想起了今天上峰陶幕打听阿竹病情的事情。 「端王殿下怎地会给阿竹送东西?」柳氏仍是习惯问一问。 王嬷嬷谄媚地笑道:「听送东西来的端王府的人说,端王听说三姑娘病了,便送些补品过来给三姑娘。又担心三姑娘养病时无聊,便送这两只鹦鹉过来给三姑娘解闷儿了。端王殿下先前救过三姑娘一命,倒是没想到会对三姑娘如此上心……」话里话外,极为恭维。 严祈文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柳氏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如此,先让人抬到库房去罢。这鹦鹉就送到三姑娘的院里。」然后让人拿了些银子赏赐他们后,便将人打发了。 等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柳氏绞着帕子,抿着唇不说话,严祈文也拧着眉头,一时间无话。直到碧草过来询问可要摆膳时,两人方反应过来。 严祈文叹息一声,便道:「摆膳罢。」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夜话。 严祈文对柳氏道:「惠娘,不管端王是什么心思,咱们就权当不知道罢。或许端王也只是因为先前救过阿竹一命,与阿竹有缘,方才会关心一些。」 柳氏踌躇道:「公公和大伯那边……」 严祈文温雅随和的眸子顿时微利,说道:「父亲那边有大哥看着,不用担心。倒是大哥……端王现在已有二十,恐怕这一两年间也会成亲了,与咱们阿竹无关。而且咱们严家的女儿不会给人当妾,就算是皇子侧妃也一样。」然后又补充一句:「大哥明白我的心,断不会拿阿竹作筹码。」 柳氏沉默了会儿,方道:「妾身信得过大伯,大伯尊重夫君,断断不会惘顾夫君的意愿。但是……若是端王执意呢?」想到这里,柳氏身子都有些轻颤。她想起夏天在庄子时的事情,那时便觉得端王对阿竹十分上心,现在更觉得他好像在时刻关注着自己女儿一样。 柳氏与丈夫一样,并不奢望让女儿将来嫁得多高贵煊赫的人家,除了阿竹那性子不适合外,第二也不想女儿嫁给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以后受委屈。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阿竹每次看着他们时,双眼亮晶晶的,仿佛他们夫妻二人才是这世间的夫妻模范,其他人都是污辱了夫妻这词一般。她隐藏得再好,柳氏也能看出她对世间男人三妻四妾这行为极端的厌恶,厌恶中又带了点倔强,仿佛若是不合她的心意,她宁肯做出什么事情来…… 每每一想,柳氏便惊得魂飞魄散,心里越发的肯定,不要女儿高嫁,只需要嫁个能与她一生一世的良人,就如同自己的丈夫一般。 严祈文也同时想到了这点,顿时也没话了。若是端王执意,恐怕最先低头的是靖安公府,倘若阿竹及笄后,端王依然如现在一般受帝王看重,恐怕区区一介靖安公府不能阻止他。 半晌,柳氏又勉强道:「或许,端王只是关心阿竹罢了。以后的事情还远着,他们年岁相差得大,阿竹又胖乎乎的可爱,端王应该只是将阿竹当成个晚辈看罢了。」 严祈文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安慰之意,但现在也只能如此想了。 第二日,柳氏一大早去看了女儿,见她仍在睡,虽然仍有些低烧,但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怖,便没有惊动她,又去了春晖堂给老太君请安。 第九章 严家的女眷都在春晖堂里,柳氏刚给老太君请了安,严青兰便蹦了过来,拉着她问道:「二婶,三妹妹怎么样了?我们今天可以去看她了么?」因为阿竹生病,怕病气传给其他姑娘,所以几个姑娘只去探了一次都被拦下了。 严青菊怯怯地拉着柳氏的另一边袖子,柔柔地道:「二婶,我想三姐姐了,呆会和你一起去看三姐姐吧。」 严青梅也在旁道:「昨儿听说三妹妹醒了,我们也去看看罢。」 柳氏见三个姑娘围着自己,便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阿竹也盼着见你们呢。不过那儿药味重,怕薰着你们,过几日等她好了再过罢。」 老夫人怕孙女被阿竹过了病气,忙不迭地点头,将严青兰拉了回来。四夫人和五夫人肚子都六七个月大了,坐在一旁抱着肚子不说话,四夫人陈氏瞥了眼怯生生的庶女,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捂了下嘴。 老太君笑呵呵地看着几个孙女围着柳氏,询问了下阿竹的情况,知道她没再发高烧,脸上欣慰无比,然后对高氏道:「咱们家的姑娘还是太少了,怨不得她们姐妹几个能如此要好。」 高氏笑着点头应是。 四夫人和五夫人也陪笑着,心里却嘀咕着老太君这话是何意,不会是觉得家里的姑娘小,想让她们都生姑娘吧?这么一想,顿时想要啐上几下。即便她们都生过儿子了,但儿子总是不嫌多的,比以后嫁出去的女儿好多了。 「对了,昨儿傍晚,好像听前院说,有人来给竹丫头送了很多东西。」老夫人一副不经心的语气问道:「是不是安阳长公主府的昭萱郡主又给阿竹送东西了?」语气酸溜溜的。 昨儿端王府送东西来时已经晚了,是高氏和管家亲自接待的,没有叫人声张,加上高氏管束下人极为严厉,是以众人也不太清楚晚儿是谁送东西过来。 老太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是端王府送来的。」目光在下面的女人脸上环视一圈,又淡然道:「端王救过阿竹一命,又曾教导过竹丫头读书识字,想来是将竹丫头当成了个可亲的晚辈看待了。此次竹丫头生了病,他派人过来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见老太君一口咬定如此,其他人心里再有想法也不敢说什么。当然,还是因为阿竹过了年也才十一岁,还要等四年才及笄,时间还长着,说什么都是虚的。 不过,老夫人仍是心里泛酸,再看了一眼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老太君的孙女,发现她竟然不嫉妒不生气,觉得这孙女越来越与她离心了,忍不住瞪了眼钟氏,都是这侄女将她的孙女孙子都教歪了。 离开春晖堂后,柳氏正往五柳院行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见严青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腼腆地道:「二婶,菊儿正要给母亲肚子里的弟弟绣件小衣服,有些东西不懂,想要请教你。」 柳氏挑了下眉,仿佛没有发现小姑娘游移心虚的眼神,笑道:「好啊,一去走罢。」 严青菊高兴得小脸都亮了,忙理了理头发衣服,跟上柳氏。 快要到五柳院的院时,旁边的假山又蹿出一个人影,朝她们招手道:「二婶。」她跑过来,不高兴地瞪了严青菊一眼,埋怨道:「四妹妹原来在路上就截下二婶了,也不叫上我,害我在这儿吹冷风。」 面对霸道的严青兰,严青菊永远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柳氏又笑了笑,牵着她们进了五柳院。 刚到正厅,便又见严青梅带着丫鬟捧着件说做给胖弟弟的小衣服过来,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两个妹妹,见她们亮晶晶的眼睛,严青梅顿时脸有些脸红了。 阿竹正倚着大迎枕喝药,便见自己母亲带着三个位姐妹进来。而那三个姑娘貌似神色有些不太正常,反而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进来,不禁有些好笑。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挂在窗前不远处的案上的鸟笼里,两只色泽艳丽的鹦鹉在三个姑娘进屋时,便拉起嗓子叫起来,将刚进到房里的梅兰菊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在鸟笼里的两只鹦鹉。 「哪来的八哥?」严青兰好奇地道。 「是鹦鹉!」严青梅纠正道。 严青菊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跑到床前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仰头看着正在喝药的阿竹,一脸虔诚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看观音菩萨。 柳氏摸了摸阿竹的额头,拧眉道:「还有点低烧。」 阿竹笑了笑,说道:「娘,我感觉好多了,比昨天精神多了。」至于低烧这种事情,阿竹捂了捂被子,她也没办法,病去如抽丝嘛。 这时严青梅和严青兰都凑了过来,三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询问阿竹的身体,阿竹一一地应了。 柳氏坐了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忙,便离开了。离开前吩咐几个姑娘道:「你们也别呆太久,免得过了病气自己受罪。」 梅兰菊三个姑娘都乖巧地应了一声,起身送柳氏离开后,又凑到床前,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严青梅道:「三妹妹先将身子养好罢,落下的功课也不用急,等你好了,咱们帮你补上。」 严青兰道:「鹦鹉是端王送来的么?端王对你可真好,你难道真的是他的学生?太便宜你这家伙了!」 严青菊道:「三姐姐,你快点好起来,这几天又下了雪,院子里的梅花都开了,咱们去院子里赏梅花吃烤鹿肉喝梅花酒。」 阿竹精神仍有些不振,不过看到这三个小姑娘围在自己身边,看她们如花一般的小嫩脸,心里也高兴,豪气地道:「放心放心,我很快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放鞭炮玩儿。」 严青兰马上啐了她一口:「不跟你这野蛮人玩!」 严青菊怯怯地道:「二姐姐,秋天时你还爬树去摘榛子呢。」所以说野蛮,这只也不差。 见严青梅瞪着自己,阿竹也歪着迎枕笑看着自己,严青兰又怒瞪向专注拆台一百年的小菊花,假装扬起拳头要揍她,吓得严青菊利索地爬上床,滚到床里头,怯生生地看着她,看得她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 这朵小菊花真是越长大越会作戏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将她如何了呢!天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她了! 说了会儿,见阿竹面露疲惫,严青梅制止了两人打闹,站起身道:「好啦,咱们明儿再过来吧,别打扰阿竹休息了。」然后又对阿竹道:「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方是,省得二叔二婶他们为你担心。」 阿竹也点头道:「你们应该是偷溜过来的吧?快回去吧,不然让人发现,你们要受罚了!」 「讨厌鬼,还不是为了你!」严青兰叉腰道:「若是被罚,都是你的错!」 对她的蛮不讲理阿竹已经习惯了,反正她从来占不到便宜,便笑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严青兰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嘻嘻地道:「若是我们被罚了,你多宝格上的那盒田园山水奇石就送我吧。」 严青梅怒道:「好啊,原来你是又想来三妹妹这里诓骗东西了!绑也要将你偷偷绑回去!」 严青兰以为她说真格的,吓得马上蹿了出去,等回头看到严青梅唇边带笑,顿时发现自己被这位正经严肃的大姐给耍了,气得直跺脚。 「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两只鹦鹉在她们出门时,又尖着嗓子叫起来,毫无防备之下,严青兰吓得差点踩空。没办法,鹦鹉的声音太尖了,猛地一响起,还真是寒碜人。不过,进来出去这两趟,这两只鹦鹉的反应极为醒觉,也让人看得有趣,知道是端王送来的,严青兰看得再心动,也不敢向阿竹讨要,只能说,小时候她被阿竹吓唬怕了。 送走了三个姑娘,阿竹也被丫鬟伺候着躺下休息了。 摸了摸还有些烫的额头,精神又萎缩起来,脑袋仍是晕晕沉沉的。阿竹用微烫的脸蹭了下被子,心说这次的病可真是来势汹汹,她没有被烧成傻子真是庆幸。无法想象自己就这么晕睡了三天,温度每每要降下,然后又升了起来,反反复复的,直到今天,终于降下来了。 耳边似乎又听到两只鹦鹉在叫着什么,想起钻石说,这两只鹦鹉是端王送过来给她解闷儿的,阿竹脑子里不禁又忆起了在夏日荷花池边恍然入画的俊美男子,虽然觉得他此举有些不正常,不过得找个空得谢谢他…… 第二天,梅兰菊三个小姑娘听说被老夫人都拘着读书做女红了,阿竹心里稍微愧疚了下,便又放开了。原以为今日不会再有人过来,没想到昭萱郡主倒是顶着风雨上门来探病了。 第十章 钻石和翡翠忙端茶上点心,昭萱郡主由丫鬟伺候着解下狐狸皮子做成的斗蓬,坐在丫鬟搬来的薰笼上,和她抱怨道:「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听到端王表哥说,我还不知道哩。」 阿竹一怔,「端王?」然后又瞄向案下的那两只花花绿绿的鹦鹉。 昭萱郡主双手捧着热茶,一脸惬意,说道:「对啊!这些天里我在宫里陪太后娘娘,恰巧见到端王表哥也在,后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听到他说你生病的事情。今儿出宫,便直接往你这儿来了。」 阿竹笑道:「你进宫陪太后娘娘可是大事,我不过是生场小病罢了,便不让人告诉你了!」 昭萱郡主啐了她一口,直道她不将她当朋友。 两人随意地聊了会儿后,阿竹又问道:「你和端王的感情很好?」昭华郡主都被拒亲了,她不是应该和自己母亲姐姐一起同仇敌忾,恨死端王才对么? 「我有这么蠢么?」昭萱郡主又白了她一眼,凑近她说道:「我爹其实不同意母亲的行为,闹得姐姐现在里外不是人。现在好啦,终于可以放心地为大姐姐挑选夫婿了,凭我们的家势,大姐姐一定会嫁得极好的,不是皇子妃更好呢,不用卷进那一团乱七八糟的事情去。虽然端王拒了婚,但母亲也不能拿端王怎么样。你瞧,就像现在,不过是太后娘娘一句话,端王表哥便结束了闭门思过,皇帝舅舅也没有再说什么,母亲心里再恼,也是个明白人,面子上仍是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 皇室中人,即便暗地里撕杀得你死我活,面上仍是要端着笑脸,狭路相逢,还要满脸笑容地打招呼。所以昭萱郡主根本当先前的事情没发生,该如何便如何。也因为她这种率直活泼的性格,太后方会极疼这外孙女儿,有空便招她入宫陪伴。 「驸马如此想也没错。」阿竹肯定了孔驸马的行为,她见过孔陵轩,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男子,和安阳长公主站在一起,一张扬一温雅,极为搭配。 昭萱又撇了下嘴,说道:「你别看我姐姐是个有志向的,其实她的性格比较像我爹,也和我爹比较亲,有些优柔寡断,她没嫁给哪位皇子表哥,我还开心呢,将来她也不用太受罪。」 阿竹听得又是一笑,心里倒也认同她的话。昭华昭萱这俩姐妹,除了长相外,性格真是一个像父亲一个父母亲,而且让人喷饭的是,昭华明明性格像孔驸马,是个比较温和随性的,却又具备了长公主的野心;而昭萱郡主像长公主率直张扬,但却像父亲一样喜欢闲云野鹤,没有执着于要嫁个权势滔天的夫婿,只想嫁个自己喜欢的,即便平凡些也不要紧。 将自己弄得暖和了,昭萱郡主抱着肚子直叫饿,说她出宫便直奔靖安公府来了,根本没吃东西呢,又让丫鬟们去给她弄些吃的。等丫鬟端来了一盘梅花酥,边吃边盯着阿竹看,咦了一声,说道:「怎么见你好像瘦了?这脸都尖了。」 阿竹摸摸自己的下巴,没有镜子也看不到,便道:「许是咱们有一个多月不见面了,所以你产生了错觉。」 昭萱郡主又看了她一会儿,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过了年再见时,发现根本不是她的错觉。 阿竹这一病,便病了半个月。让人头疼的是,她有时候低烧不断,身子也软绵绵的无力,整日不是睡就是喝药,终于过了一把林妹妹的瘾。 等她终于完全康复时,已经过了正月。 过了正月,严长松要带着新婚妻子去江南上任了。 靖安公府极为重视严长松这位嫡长孙,在严长松成亲后,严祈华便和老太君商量,为他在江南谋了个县令,让他去历练一翻。君子之泽,五代而斩,严家承爵子孙的教育极为严苛,省得像其他勋贵之家的子孙一样,因蒙祖荫,五代而衰。 临行前的几日,阿竹等几个姑娘都跑去阮氏那儿与她饯别。 阮氏乍然见阿竹,又吃了一惊,拉着她道:「三妹妹,怎么几天不见,你又瘦了?」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完全没了年前的那种圆润可爱。若说年前的阿竹还是一团的孩子气,那么现在的阿竹已经具备少女的娇俏了。 阿竹厚脸皮地道:「大嫂,我这是要女大十八变了,要长大了呢。」 阮氏噗地笑了起来,严青兰在旁吃着果子,和阿竹抬杠道:「自吹自擂,真不害臊!」 严青梅倒是欣慰道:「三妹妹长得像二婶,以后会是个美人儿。」 严青菊这小马仔点头如捣蒜,附和着:「大姐姐说得是!」 「只要是好话,你什么都说是!」严青兰戳着她,「应声虫,没救了。」 严青菊双眼水汪汪的,仿佛一眨眼就要流水一般,小眼神幽幽的,让严青菊顿时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在欺负弱小一样。不过等回神后,又气急败坏了,觉得严青菊分明是耍诈,她都没说什么呢。 阮氏笑看着一群小姑子在打闹着,丫鬟过来请示她收拾的箱笼行李等东西。 严青梅等人也乖觉,纷纷起身告辞。 临行前,阿竹盯着阮氏的肚子道:「大嫂,希望下次你们回来,给我们带回几个侄儿啊!」 几个姑娘一愣,纷纷点头赞同,盯着阮氏的肚子的眼神极为热切,将阮氏闹了个大脸红,那微圆的脸庞儿含着羞怯的笑,更添了几分甜意,让人忍不住心也跟着甜了。这又是另一种女人风情,姑娘们都还小,虽然不懂其中的女人破蚕成蝶的韵味,只觉得极为好看,心都跟着甜了。 几个姑娘愣愣地看着她,连严长松回来都不知道。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呢?」严长松严肃的脸见到几位妹妹时,微微缓和了些。 阿竹特大胆地道:「看着大嫂呢,突然发现大嫂长得真好看,将我们都迷住了。」 严青梅脸蛋微红,严青菊是阿竹的脑残粉,阿竹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附和,严青兰这愣头青也道:「对啊,我现在才发现嫂子真好看,便宜长松哥哥了!」 阮氏已经羞得低头含胸了,严长松看了她一眼,面上也闪过些许羞赧,严肃的脸差点儿崩不住,低咳一声,嘱咐阮氏好生招待妹妹们,忙不迭地去书房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儿。 「长松哥哥害羞了!」阿竹继续一本正经地道。 几个姑娘一脸恍然大悟,阮氏快要给这群姑奶奶跪下了,只求她们快点走,不然她的脸都要着火了。 告别了阮氏后,四个姑娘走了一段路,然后发出轰然笑声。 「哟,几位姑娘笑什么呢?我老远就听到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 笑声嘎然而止,四人同时望去,便见到通向内花圆的垂花门口,两个穿着淡粉色长袄、橙色提花长裙,各有不同花纹的女人相携走过来。 严青梅面容肃然,端庄地道:「原来是董姨娘和洪姨娘。」 董姨娘看起来三十来岁,芙蓉脸,一双眼睛又柔又媚,脉脉含情,是严老太爷的小妾。而洪姨娘嫩生生的,就像一朵迎春花般,看起来才十七八岁,是严青菊的父亲严祈安的姨娘。她们共同点是,都是现在得宠的小妾,正是张狂的时候,所以方敢在四个姑娘笑得正欢时,出声打扰。 两人今日相携在内花院里赏梅,不巧会遇到从松涛院回来的四个姑娘。有些敷衍地行了礼后,董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道:「几位姑娘是刚从松涛院出来的?遇到什么好事儿了?难道是大少奶奶有什么喜事了?」 「不劳董姨娘关心。」严青梅淡淡地道。 严青兰素来不喜欢小妾这种生物,打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哼得两位姨娘都脸色有些变化,心里恼得不行,但也知道严青兰是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儿,将她宠得像严家的小霸王,最好不要招惹她。 严青菊低下头,她的亲生母亲生下她后不久就死了,虽然抱到陈氏那儿养大的,但陈氏有自己的孩子,根本不太搭理她这庶女,随随便便养大便是是。父亲严祈安那些小妾以前还会欺负她,后来阿竹回京后,有意无意地去她那儿坐坐,做什么事都带着她,这种事情才少了一些。 阿竹也一脸正经之色,面对外人,她正经乖巧,已经形成一种保护色了。 两位姨娘脸色都不太好,严青兰挥挥手道:「你们要去哪儿便去,别来打扰我们!」 第十一章 「二姑娘这话可不对了!」洪姨娘忍不住道:「董姨娘好歹是长辈,你们应该叫她一声董姨奶奶才对。」 「哼!」严青兰再次使出了她用鼻孔哼人的技能,可将两位姨娘气得心口生疼。 「算了,她们都是主子姑娘,可比不得咱们命薄。」董姨娘用帕子按眼角,一副迎风泪流的模样,「幸好有老太爷怜惜,才有我今日罢了。」 「董姨娘说得是。」 「……」 严青兰气坏了,这两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敢拿祖父来压她们。双眼冒火地瞪着她们,待她们袅袅婷婷地走过时,她伸出了腿。 董姨娘走在前头,洪姨娘扶着她落后一步,那脚正绊住了洪姨娘,洪姨娘哎呀一声,扑着董姨娘一起往前栽去。倒霉的董姨娘在前头磕着了地上的路石,摔得不清,几个跟着的丫鬟惊得忙推搡着上前揣扶。 在她们摔倒时,严青兰突然也摔到了地上,不可思议地看向阿竹,愤怒地瞪着她:你这坏蛋,为毛要推我! 严青菊已经一把扑了上去,在严青兰一脸懵然中抱着她哀哀切切地哭道:「呜呜呜……二姐姐,你没事吧?外一摔坏了怎么办……呜呜呜……我要告诉祖母,二姐姐受委屈了……」 严青梅:「……」 众人:「……」 两个姨娘跌倒的时候,在场诸人都惊了下,而且后头跟着的几个丫鬟也亲眼见到严青兰的行为,想要狡辩也不行。但是,事情来了个神转折,当严青兰也同样摔倒了,严青菊抱着她哭得那般伤心,众人都懵了下。 有些事情,要由特定的人来做,才能显示出效果。 例如:有着小白花一样柔弱可怜外表装备的严青菊,这般一哭,便会让人觉得旁人欺负了她,她是多么可怜多么无辜多么无助,而这让她流泪的人是多么恶毒多么残忍多么无情! 洪姨娘懵了下,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压着董姨娘一起摔了,她可是知道董姨娘是个难缠的,为防自己被迁怒,甚至丧失现下的一切,下意识地叫道:「是二姑娘绊倒我的!」 董姨娘平时仗着严老太爷的宠爱,平时没少在靖安公府里兴风作浪,虽然不至于敢到老太君面前兴风作浪,但是在这些姑娘面前,她倒是不怕。这会儿吃了个大亏,她自然生气不已,直接一把推开了压着她的洪姨娘,也不管她摔到地上的狼狈样子,跳起身来就高声叫道:「好啊,几位姑娘长大了,竟然做出如此没教养的事情,妾身虽然卑微,但也能在老太爷那儿说上几句话的,你们——」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一旁丫鬟惊恐的叫声,转头一看,却见洪姨娘捂着肚子倒在一旁,脸色苍白得可怕。 洪姨娘疼得冷汗涔涔,痛苦地叫道:「我、我的肚子疼!」 有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要揣扶她起身,就在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时,突然又有丫鬟盯着她后面的裙子叫道:「啊,是血!」 众人看罢,却见洪姨娘那条橙色的长裙上沾上了点点暗色的色泽,一看便是血色,众人顿时便慌了,特别是梅兰菊三个姑娘也慌神了,毕竟极少遭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没了反应。 唯有阿竹当机立断道:「还不快扶洪姨娘回去,你快点去找个大夫过来给洪姨娘瞧瞧!」 被点名的丫鬟脸色苍白,她是伺候洪姨娘的,此时听了阿竹的命令,第一时间便拎着裙子飞快地走了。 阿竹这时又对董姨娘沉声道:「董姨娘,方才你为何要将洪姨娘直接推开?」 董姨娘一听,差点气歪了嘴,指着阿竹正欲开口,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已经响起了,哭道:「董姨娘,洪姨娘虽然是您的晚辈,但是她也不是故意摔到您身上的,您何必那般生气地将她推了呢?呜呜呜……洪姨娘好可怜……」 严青兰傻愣愣地被严青菊抱着,她已经被洪姨娘身下流血的事情给惊着了,虽然她先前只是为了吓唬她们,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即便洪姨娘是让董姨娘推的,但也是她间接害的。想到这里,脸色又是一白。 这时,严青梅已经反应过来,极有长姐风范地说道:「先看看洪姨娘如何了,你们都散了吧。」 阿竹忙去拉严青兰,和严青菊一起将这吓懵的姑娘扯了起来。 严青兰的身体在发颤,差点站不住脚,平时再凶,那也只是小孩子天真的霸道,却从来没有想过害谁的。直到阿竹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温暖柔软的手心让她回过神来,用力地反扣住阿竹的手,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这姑娘吓坏了! 阿竹微微皱眉,她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能和严青菊一起半是揣扶着她。 「二姐姐别怕!」阿竹拍拍她的背。 「大姑娘,这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董姨娘哼了一声,便焦急地往四房洪姨娘住的院子去了。 阿竹想了想,也道:「咱们去瞧瞧。」 严青梅看了眼脸色苍白,有些魂不守舍的严青兰,便点了点头,顺便让自己的丫鬟去通知高氏一声。 众人到了四房,四夫人陈氏的大丫鬟绿珠奇怪地过来,其他人并不理她,跟着董姨娘一起去陈氏的院子。钻石便伶俐地上前与她说明事情,绿珠惊呼一声,用帕子掩住了嘴。 「绿珠姐姐,四夫人现在正怀着身子,几位姑娘的意思是不想惊动四夫人的,你去和四夫人说一声,派个嬷嬷过去看看情况便行了,不要让四夫人累着。」钻石又道。 这话正是绿珠爱听的,忙感谢了一翻,便回正房去了。 陈氏正皱着眉喝鸡汤,见绿珠回来后,蹙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绿珠忙道:「夫人,先前洪姨娘被几个丫鬟扶了回来,看她的模样,似乎极为痛苦。过了一会儿,老太爷那儿的洪姨娘和家里的四位姑娘也一齐过来了,听说是洪姨娘不小心摔着,见红了。」 陈氏一顿,惊讶地道:「洪姨娘有了身子了?」等反应过来她见红时,不由得扯起嘴角讽刺道:「竟然隐瞒得这般好,怎么这般不小心,竟然见红了。事情是怎么样的?」 绿珠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三姑娘身边的钻石姑娘没有仔细说。」 陈氏眼睛一转,便笑道;「咱们府里就四个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着的,除了菊丫头,其他三个姑娘哪个都惹不得,不论这事是谁做的,恐怕洪姨娘这亏都得吃下去了。」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淡声道:「哎呀,我这肚子的月份大了,实在是不宜见血,绿珠你便过去帮我看看情况,若是几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你便都应下罢。」 待绿珠下去后,陈氏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便解气地道:「该!平时让她张狂,以为巴上董姨娘了不起了,就算是老太爷身边的,那也不过是个妾,府里的哪个姑娘不比她身份高贵,由得她作贱的?现在遭报应了吧?」 大抵正妻身边伺候的人都极为讨厌小妾这种会分宠的生物,特别是个惯会使手段的受宠的小妾。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个小妾巴上了老太爷身边的姨娘,那姨娘只要在老太爷枕边吹吹风,再由老太爷出面说说儿子,又有洪姨娘提供的信息,使得洪姨娘很快便能抓住时机,进而成为了严祈安身边的得意人。 一会儿后,绿珠又回来了,报告道:「夫人,奴婢打听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今儿董姨娘邀请洪姨娘去内花圆赏花,没想到会遇到四位姑娘,听说四位姑娘是从松涛院回来,却不想二姑娘突然绊倒了洪姨娘,洪姨娘正好扶着董姨娘,董姨娘摔在地上被洪姨娘当成了垫底的,董姨娘一时生气,将洪姨娘推倒在地,洪姨娘便叫肚子疼了,然后便见了红。」 奶嬷嬷兴奋地问道:「洪氏难道不知道她怀了身子么?还敢到处乱跑。」 绿珠却笑道:「她应该也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吓懵了她身边的丫鬟。」 陈氏吃了口蜜饯,问道:「情况怎么样了?大夫请来了么?」 「大夫还未来,不过大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都过来了。」绿珠又道。 陈氏慢慢扶着腰起身,绿珠和嬷嬷赶紧一人一边扶住她,便听到她道:「洪氏好歹是四房的人,我还是去瞧瞧罢。」 陈氏一行人刚到洪姨娘住的地方,便听到了董姨娘呼天抢地的声音:「几位夫人,你们给我评评理,哪有作姑娘的这般恶毒,竟然想要谋害自己的弟弟!这可是四老爷的骨肉,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四老爷会多难过啊?老太爷也同样盼着四老爷多给他生些孙子呢。」 第十二章 陈氏脚步一顿,目露晦涩。 绿珠有些不满,董姨娘这话可真是诛心,说得仿佛老太爷只期待四老爷所出的孩子,其他几房的孩子都不喜欢似的,这不是特地给四房拉仇恨么?到时候难办的还不是四夫人? 这时,大夫人高氏的声音响起,说道:「董姨娘,请慎言!」 钟氏略高的声音同样响起:「我的兰儿素来乖巧善良,董姨娘莫要乱说,须知这话一出口可是收不回来了,若是败坏了咱们公府姑娘的名声,小心老夫人不饶你!到时连老太爷也帮不着你!」 柳氏也说道:「大夫也说了,洪姨娘这孩子算是保住了,以后还是小心些方是!有了身子的人就得小心一些,外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她周围十丈之内的人都要负责么?」 董姨娘顿时不说话了。 陈氏走了进来,笑道:「几位嫂子过来了!真不好意思,出了这等事情,请恕妹妹来迟了。」说罢,扫了眼室内,并没有见到梅兰竹菊四个姑娘,而董姨娘站在一旁脸色极为难看,那双妖精似的娇媚的眼睛危险地眯着,看她的样子,似乎不肯吃这个亏呢。 高氏缓和了脸色,说道:「你的月份重了,还是小心一些。」 「就是,省得像某人一样。」钟氏不屑地道。 陈氏发现平时跟在老夫人身边像个木头人一般的三夫人此时充满了攻击性,不过略一想便知道原因了。为母则强,钟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董姨娘将「恶毒」这名声按在自己女儿身上。 陈氏询问了情况,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笑盈盈地道:「大夫正在给洪姨娘施针,孩子算是保住了。」 这时,大夫出来了,诸人避到屏风后,丫鬟接过大夫开的药方子,又听了大夫叮嘱的一些注意事项,便让管来给了诊金送大夫离开了。 高氏站了起来,带着妯娌们一起进了内室探望洪姨娘。 隔壁房里,四个姑娘分别坐着。严青梅拧着眉,严青兰脸色依然苍白,阿竹也抿着唇,严青菊怯生生的看着众人。 钻石滑溜地跑了进来,笑道:「姑娘,大夫说洪姨娘肚子的孩子没事。」然后又将几位夫人过来后,如何三言两语地打消了董姨娘要告状的心思一一道来。 大伯母、三伯母、娘亲威武!阿竹在心里给几人点赞,这事情本就没什么,能平息便平息,省得董姨娘真的要拿这事情去和祖父说嘴,这后院之事扯上男人这种不分是非黑白的,感觉就麻烦了。毕竟祖父那种渣男,阿竹可不相信他。 严青兰明显松了口气,瘫坐在椅上,这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天会谋害了个新生儿,刚才那种恐怖可想而知。 得了这个消息,室内的几个姑娘都明显放松了许多,严青梅训道:「二妹妹,以后别太莽撞了,免得真的发生什么憾事。」 严青兰这次吓得够呛,但又觉得自己原本没错,都是董姨娘将洪姨娘推开才害得她差点小产的。不由得嘟嚷道:「也不是我的错,谁知道会这样?而且她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还跑到外头到处逛,怪谁呢?」 阿竹拍拍她道:「这次是个教训,以后做事时先过过脑袋。」 严青兰顿时不爽了,怒道:「你的意思是我没脑子么?」 阿竹按住她的肩,看向严青菊,这位脑残粉的小菊花马上怯生生地补充道:「二姐姐别生气,三姐姐的意思是,你做得太明显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到时不管出什么事情,大家都会认为你是存心的。就像先前董姨娘,要将事情都推给你,让你顶下所有的责任一样。出头的橼子先烂,二姐姐不会想要做这出头的橼子吧?」 严青兰听懂了,犹豫道:「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她们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威胁咱们?」心里越发地讨厌小妾这种生物了,特别是这种不安份的小妾。 「那二姐姐可以暗暗地来,寻到时机,一击即中!别再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教所有人都看清楚便是。」严青菊继续道,说完看了阿竹一眼,见阿竹挑了下眉头,顿时甜甜地笑起来。 严青梅咳了一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也不可无!」阿竹接道,笑眯眯地看了眼严肃端庄的严青梅,发现她似乎不太拒绝严青菊灌输的这种厚黑学。 严青兰被这些人搞得懵了下,然后抱着脑袋苦苦思索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道严厉的声音,屋内的四人一听,惊讶地发现是老夫人的声音。 「祖母怎么来了?」严青兰惊讶地道。 一会儿后,钻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焦急地道:「不好了,老夫人要将董姨娘送到老太君那儿主持公道,还让人去将老太爷一起叫去了!」 四人:「……」不是说好将它压下来了么? 阿竹顿时抚额:这位惯会来事的老夫人又来了个神转折了!捅到了老太君那儿……为毛她会有种这事情的后果会变得很微妙的结果? 很快地,便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她们出去,梅兰竹菊四个姑娘整了整仪容,便依次走了出去。 原本不过是四房的一个姨娘差点小产的事情,并不会惊动到家里的几位夫人,但是因为涉及到了未出阁的姑娘,大夫人等几位夫人方会过来瞧瞧情况,尽量将所有可能败坏未出阁姑娘名声的事情摁死的摇篮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没想到老夫人会得到风声跑过来了。 这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老夫人的性子,她是个惯会来事的,但没什么手段,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蹦跶出什么个事儿,可以说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就是这位战斗力不咋样的老夫人,突然将老太君和严老太爷都一起扯下水了。 屋子里,老夫人满脸怒容地坐在上首,高氏等几位夫人坐在她下首位置,董姨娘站在中正央,姿态虽然看似卑微,实则有些瞧不起老夫人的意思。 当四个姑娘进来后,老夫人怒容微缓,朝严青兰招手道:「乖孩子,过来。」 严青兰虽然越来越与老夫人离心了——主要是被阿竹教歪的三观和老夫人的三观严重不合后,决定还是遵循与姐妹们的三观——但是心里还是很尊敬这位疼爱她的祖母,见她满脸慈爱,想到先前受到的惊吓,顿时也有些委屈,红着眼睛投到老夫人怀里。 「兰儿乖,不怕,祖母为你作主!」拍着孙女的背,老夫人像是终于逮着了董姨娘的小尾巴,哼道:「董氏,平时老太爷护着你,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姑娘们都是娇客,岂是你一个姨娘能指责的?莫说她是无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你也只能受着。」 简直是强盗逻辑!不过看到董姨娘那张娇媚的脸上滑过怒火却只能生生地忍着,其他人突然觉得老夫人这一刻的理直气壮,还是挺让人舒心的。 与全天下的正妻一样,老夫人也是极为讨厌小妾这种生物,特别是董姨娘这种惯会在丈夫面前作戏的,将老太爷勾引得服服帖帖的,使得她没少因为董姨娘而受到丈夫的责骂。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揪住了董姨娘的错处,不往死里打压她,还真对不起自己了。 老夫人将董姨娘训斥了一顿后,方询问了洪姨娘的事情,得知洪姨娘保住了孩子,撇了撇嘴,起身携着严青兰,说道:「走,去老太君那儿!」然后恶毒地看了眼董姨娘,今天不让董姨娘剥一层皮,她就不姓钟。 董姨娘现在巴不得去老太君那儿,只要老太爷出面,她绝对要将蠢笨的老夫人再打压下去,让老夫人成为纯粹的摆设——还是没什么用的那种。 高氏等人无奈,看老夫人折腾,她们这些做儿媳妇的哪儿能撒手不管,只得跟上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春晖堂而去。陈氏因为大着肚子,被留了下来。 春晖堂里,老太君地坐在炕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面容淡然,眼皮耷拉着,仿佛万事不动摇。见到一群人过来,她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在董姨娘扑嗵一声跪在老太君面前想哭诉一翻让她为自己作主时,老夫人已经扯着严青兰扑了过去,叫了起来:「娘,你可要为兰儿作主啊!哪有作主子的姑娘要被个没规矩的姨娘指责的?这传出去,还说咱们府里的姨娘都是些下作玩意儿,搅家精,专门挑事儿的,败坏自家姑娘的名声。」 第十三章 严青兰瞄了眼阿竹等人,见阿竹比着手势,严青菊也同样泪眼朦胧,马上暗暗地插了自己一把,也泪眼朦胧地哭起来,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叫道:「曾祖母,呜呜呜……」 老太君:「……」 董姨娘差点儿气厥了过去,她第一次发现,老夫人还是个大愚若智的,恶人先告状什么的,上眼药什么的,不是她们这些小妾的事儿么?她怎么抢了? 老太君看着这一老一小的,顿时有些头疼,方嬷嬷忙过来给她揉揉太阳穴。老太君抬了抬手,看向高氏,问道:「怎么回事?」 自从老公爷死后,大老爷严祈华接管了靖安公府的庶务,高氏也管起靖安公府内院,老太君基本上已经不管事儿了。所以事情发生后,高氏严厉地将当时所有的下人都看管起来,是以老太君这儿还未得到消息。 高氏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孙媳妇也不太清楚,丫鬟说洪姨娘和董姨娘一起摔倒,兰丫头当时也同样摔了,后来董姨娘又将洪姨娘推了,才使得洪姨娘差点儿小产。」 董姨娘接着道:「大夫人可要明察秋毫,很多人都见着二姑娘故意绊了洪姨娘,二姑娘此举可不是大家贵女该有的行为。」 老夫人马上叫道:「我的兰儿分明是被你们绊倒的,倒是怪上兰儿绊倒你了!」 「……」 一时间,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老太君摆了摆手,让方嬷嬷不用再揉太阳穴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正欲开口将这事了结了,突然丫鬟来报,说严老太爷带着四老爷严祈安过来了。 老太君看向老夫人,心里不禁叹息,明明是个蠢的,为何每次吃过亏后都不长记性呢?这种事情若扯上个不辩是非的男人,便会没完没了了。 董姨娘和老夫人同样面露欣喜,两人都为严老太爷的到来高兴。 董姨娘向老夫人得意地投去一眼,她仗着自己年轻有资本,正是女人三十一枝花,成为熟女最有魅力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颗成熟透了的水蜜桃儿,根本不将年老色衰的老夫人放在眼里。不过当发现老夫人同样恶毒地看了她一眼时,顿时心中微惊,觉得这次似乎是自己疏忽了什么了。 严老太爷带着严祈安走了进来。 阿竹和几个姐妹站在各自母亲身后,看了眼门口走来的两人,无论看几次都觉得祖父和这位四叔长得真像,而且他们不仅长相相似,性格更是相近,莫怪严老太爷最疼这四子,其他的儿子都得靠边站了。 严祈安虽然是庶子,但从小到大有老太爷的关照爱护,还真没受过多少委屈。幸好他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最大的愿望也只是靠着靖安公府做个富贵闲人,平时听听戏曲玩玩小妾,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去逛逛青楼,最大的缺点便是喜好女色罢了,他的姨娘通房是府里几位老爷中最多的。 众人纷纷起身给严老太爷请安,严老太爷坐到老太君下首位置,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董姨娘用柔媚的小眼神委屈地看着他,正要说话,老夫人已经抢先开口了:「四房的洪姨娘怀了身子,今儿逛花园时摔了一跤,差点摔没了,幸好保住了!」 严老太爷惊讶地看着她,严祈安也十分惊讶,然后瞥了眼老太爷,低头看着丫鬟呈上来的茶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董姨娘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但她来不及细想,扑到老太爷面前,哭道:「老太爷,您可要为妾身作主啊!今儿妾身邀洪姨娘去逛内花园,却不想遇到了四位姑娘,没想到姑娘们一言不合便要害洪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老夫人还说,就算二姑娘是故意的,妾身和洪姨娘也只能受着……呜呜呜……妾身自知命薄,幸得老太爷怜惜,才有今日,就算给主子姑娘作贱也是妾身应该受的……」 说罢,便半掩面而泣,哭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边哭边用那种妖精似的眼神投向严老太爷,严老太爷被她看得骨头都酥了,董姨娘虽不是最美貌的,但那种媚骨之姿,少有女人能比得上,这也是老太爷宠爱她的原因。 严老太爷下意识便要个伸手将她扶起来时,老夫人突然怒吼道:「董姨娘慎言!咱们家的姑娘是你一个姨娘能说嘴的?」然后不满地看向老太爷,说道:「老太爷,咱们府里的姑娘可都没有出阁呢,您难道就由她这般胡说败坏她们的名声?」 严老太爷被她噎住了,顿时将手缩了回去。 老太君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其他人也十分惊讶,往日老夫人对老太爷可是畏缩中带着讨好的,少有如此硬气的时候。此时正应证了那句话:只要利用得好,废材也可能变成大杀器! 董姨娘一时间也忘记哭了,吃惊地看着一改以往蠢笨的老夫人,心里打了个突,那种怪异之感越发的鲜明了。 这时,老太君接着对老太爷道:「你媳妇说得没错,董姨娘不守规矩,挑是生非,便将她禁足抄写佛经罢。」 董姨娘顿时急了,老太君都没给个时间,难道要将她关一辈子不成?不由得幽怨地看向老太爷,急道:「老太爷,事情不是这样的,若是您不信,可以问几位姑娘,她们当时都在场。」 严老太爷心里也是舍不得董姨娘的,听到母亲说的话,也有心想到为董姨娘求情,便顺势看向站在几个儿媳妇身边的三个孙女,说道:「你们都过来同祖父说说。」 老夫人想的阻止时,严老太爷投去一眼,习惯性地将她的勇气给打散了,又本能地畏缩了下。不过想到自己的底牌,又挺直了背脊,见董姨娘看过来,恶毒地朝她笑起来,笑得董姨娘心底又有些不安。 严青梅带着两个妹妹站了出来,沉稳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祖父,我们并未看清楚,只见两位姨娘摔倒时,二妹妹也摔着了。」 阿竹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二姐姐摔得可疼了!」一脸心疼的表情。 严青菊双眼含泪,小小声地道:「二姐姐好可怜……洪姨娘也好可怜,被董姨娘推了,小弟弟差点没了……」这绝对是上眼药! 严青兰也跟着啜泣,被老夫人抱着,这时也含着泪看向老太爷。 严老太爷的视线一溜滑过四个孙女,顿时发现了有些不同,除了大孙女青梅依然是个端庄沉稳的外,二孙女青兰活泼淘气,看起来就像个小机灵;胖胖的三孙女青竹不知何时竟然瘦得脸都尖了,身条儿也抽长了,眉目如画,看着就是个小美人儿,可以说是四个孙女中最漂亮的了;而四孙女青菊像朵风中含羞带怯的无瑕百合花,惹人怜爱。 突然发现四个孙女竟然都长大的老太爷心情不禁有些微妙,不由得抚须道:「都长大了……」 高氏、钟氏、柳氏三人见到老太爷的那模样,心里打了个突,最怕女儿被不着调的老太爷惦记上了,到时胡乱给孙女们定亲就惨了。 高氏正准开口时,老夫人又跳出来刷存在感了,只听得她道:「老太爷,您也听到几个丫头的话了,并不是她们的错,而是董姨娘自己看差了。还有,老太爷,洪姨娘有了身子这件事情……」 老夫人拖长了声音,冷笑地看了一眼严祈安。 严祈安突然心虚地低下了头,看得在场的女性眉心一跳,顿时觉得有什么意外要发生了,特别是今儿老夫人如此强势地要将老太爷叫过来,更让她们觉得老夫人似乎又在折腾什么了,而且这次不像以往那般好解决了。 老太君直起身子,当机立断地对高氏等人道:「你们先带四个丫头回去。」 高氏柔顺地应了声,便和柳氏、钟氏一起将梅兰菊竹四个姑娘都带了下去。阿竹也觉得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心里好奇得紧,但长辈的话不能不听,只得乖巧地跟着母亲离开了。 出了春晖堂,柳氏和钟氏皆同高氏道别,带着各自的女儿回自己院子了,而严青菊自然跟着阿竹走了。 一路上,柳氏都皱着眉头,阿竹眼睛转了转,决定这种敏感的时候,还是先不要和柳氏说什么了,免得母亲又用那种愁人的目光看自己。 快到五柳院时,阿竹便道:「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和四妹妹去静华斋看书了。」 柳氏看着两个女孩子,严青菊一切以阿竹马首是瞻,而女儿虽然笑得自然,但作母亲的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便道:「去罢,不过不准带你妹妹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十四章 阿竹一脸被冤枉了的表情,发誓道:「我真的只是和四妹妹一起看书罢了!」 辞别了柳氏后,两人往去了静华斋。 静华斋中有个小书房,藏书虽然比不得公府里的大书房,但数量也是惊人的。两人到书房后,随便挑了本书便坐到靠窗的书案前,丫鬟们候在门外。 两人随便地翻着书,不一会儿便从窗口看到严青兰也带着丫鬟过来了。见到阿竹和严青菊站在窗前朝她招手,忙拎着裙子跑了过来。 「你们来得真快!」严青兰叹气道:「我娘差点不给我出来呢!」 严青菊为她斟了杯热茶,说道:「也不知道大姐姐来不来?」 正说着,便又见静华斋门口出现了个人,正是严青梅也过来了。不过她皱着秀丽的眉头,显然心事重重。 严青梅过来后,四个姑娘坐在书案前,一时间无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洪姨娘有了身子有什么不对么?祖母这次可真是硬气,竟然敢和祖父叫板呢。」严青兰一脸惊叹地说。 老实说,老夫人这种性格便是欺软怕硬的,虽然她爱折腾,但是老太爷瞪只眼睛,她便萎了,乖得像只老鼠,夹着尾巴做人。人们常说继室不好当,老夫人这些年来倒是活得滋润,原因除了她没有自知之明外,也有老太爷不拿她当事儿,使得她折腾不起来,其他人都不将她当回事,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全由她在自个院里折腾,掀不起风浪,老太君也乐得护她一护,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靖安公府现在的格局。 不过今日,老夫人明显是要发狠劲了,似乎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管老夫人要做什么,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严青梅严厉地看着三个妹妹。 阿竹面上乖巧地应了,严青菊怯生生地看着她,只有严青兰满不在乎,抓心挠肺地想弄明白春晖堂中的事情。可惜打发去的人都被拦下了,今日的春晖堂连大夫人的心腹丫鬟都没办法靠近一步。 四个姑娘在静华斋呆了会儿,最后发现什么都没结果,只能各自散了。 翌日,阿竹早上起床洗漱时,钻石偷偷过来说,「姑娘,奴婢刚才听人说了,洪姨娘没了。」 阿竹惊得手中的帕子掉到了盆里,由着翡翠用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水,问道:「怎么回事?昨儿不是好好的么?」 钻石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也是刚听扫地的婆子说的,洪姨娘是昨儿三更时没了的,这事已经禀报给大夫人了。奴婢也是听了一嘴,似乎是说洪姨娘昨儿一更时肚子又疼了,折腾到三更时,人终于没了。」 阿竹蹙眉,怎么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呢。 打发了钻石再去留意这事,阿竹将自己打理好,便跑到母亲那儿了。不过柳氏面上十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当她想要开口问时,柳氏淡淡地扫了眼过来,让她知道,这事儿似乎不是她该问的。 抓心挠肺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整天,阿竹都被柳氏拘到身边跟她学习管家看账,明显是不给她到处乱跑。阿竹不想让柳氏为她烦恼,乖巧地当作什么都都不知道。 却不想到了晚上,阿竹听说严青兰病倒了,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丹冠掀起帘子走进来,却见自家姑娘已经醒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黄铜镜里的自己,一双秋水翦眸仿佛眨一眨就会说话一般,但在配合着主人五官特有的神韵,总会不觉添了一种惹人怜惜的神韵。 丹冠忙领着两个丫鬟端着具器进来伺候她洗漱打扮,边笑问道:「姑娘今儿起得挺早的呢。」 严青菊垂眸看着梳妆匣子上的首饰,淡淡地应了一声。 丹寇见她不多话,抿嘴一笑,用梳子为她梳好头发,利索地挽了个时下未出阁姑娘流行的发髻,问道:「姑娘今日想要簪哪个钗子?」 素白柔软的手滑过首饰匣子,严青菊挑了一支镶玛瑙的垂珠凤钗。 丹寇为她插上凤钗,那璀璨的红色珠子从如云的黑发垂落,更显风拂弱柳的风姿,俏生生地坐在那儿,宛若晨曦中走来的清雅少女。丹寇笑道:「这凤钗实在是适合姑娘,奴婢记得它是三姑娘送给姑娘的罢?三姑娘眼光真好!」 严青菊抿唇一笑,说道:「三姐姐眼光自然好!」 丹寇明显发现主子的心情好了许多,似乎只要涉及到三姑娘的事情,主子都会心情极好。 收扮好自己后,严青菊拂了拂绣着金菊的马面裙,婷婷袅袅地站起身,带着丫鬟去正房给嫡母陈氏请安。 陈氏今儿身子不适,卧在榻上神色恹恹的,听到丫鬟禀报后,便见一名以柳为姿的柔弱少女迎着晨风走进来,每一步都仿佛计算好了一般,裙摆伏贴着,身上佩戴的环佩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俨然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端庄又娴静。 在庶女请完安后,陈氏问道:「今日好像是要去静华斋读书?」 严青菊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唇角含笑,温顺地说道:「先去三姐姐那儿,然后一起去瞧瞧二姐姐。听说二姐姐昨儿烧退烧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陈氏神色微动,因为怀孕而圆了一圈的脸庞生生扯出个笑容,说道:「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兰丫头如何了。既然如此,你便过去瞧瞧她,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只须听你三姐姐的话便是了。」 严青菊有些惊讶陈氏今日的叮嘱,不过仍是温顺地应了。 待严青菊离开后,绿珠端了杯柠檬水过来,微酸的柠檬水能解些不适感。见陈氏脸色稍缓,绿珠便道:「夫人,现在让四姑娘去二房好么?洪姨娘前儿个才……听说二姑娘是给吓的……」 「没什么好不好!有些事情,咱们就当作不知道!」陈氏淡淡地道:「记住,洪氏不过是小产去了!一个姨娘罢了,与姑娘们有何干系?」 听出陈氏话里的严厉警告,绿珠不敢再开口。 严青菊到了五柳院,阿竹正和父母一起用早膳,见到她到来,丫鬟自动去添了副碗筷。 阿竹拉着她坐下,给她夹了个炸得酥脆的春卷,说道:「你一定还没吃吧?来,跟我们吃些。」 严青菊又起身有礼地感谢了严祈文夫妻,方挨着阿竹坐下来。 胖弟弟用汤匙吃着芙蓉蛋羹,瞅了瞅桌上的那笼小笼包,叫嚷道:「姐姐,肉包包!」 小笼包摆放的位置距离严青菊比较近,她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得到小胖子一个可爱无比的笑脸和奶声奶气的道谢。 「你别理他,吃自己的,免得他吃几口这个又吃那个,最后剩下一堆像狗啃过的食物,糟踏了粮食!」阿竹对严青菊道,然后又严厉地批评了胖弟弟喜新厌旧的性格。 严青菊抿着唇笑,点头应了一声。 用过早膳后,严祈文便去衙门了,胖弟弟被送去了前院与堂兄弟们一起跟着武师父晨练了,阿竹和严青菊一起去了二房。 出门之前,阿竹想了想,又叫玛瑙提了那两只鹦鹉过去。 路上又遇到严青梅,她的脸色有些沉,姐妹三人看了看彼此,便相携往二房而去。 到了二房的院子,二夫人钟氏闻声过来招待她们。钟氏的脸色十分憔悴,想来是为了照顾女儿,这几日皆休息得并不好。 「你们是来探望兰儿的?让你们费心了,她已经退烧了,不过精神不怎么好,还有点儿低烧,怕是要将病气传给你们,改天再过来罢。」钟氏温和地道。 阿竹当下便道:「三婶,我们只呆一会儿就离开了,不碍事的。」 梅菊两人也忙跟着点头,钟氏拗不过她们,便点头应了,让丫鬟带她们到严青兰住的院子,又吩咐她们不要呆得太久之类的。 进了房,空气有些闷。现在还是料峭的春天,屋内烧着地龙,门窗关着,加上飘散的药味,空气实在是不好。 「二妹妹可醒了?」严青梅问伺候的丫鬟柳絮。 「姑娘还未醒,几个姑娘不若先坐坐罢,奴婢去瞧瞧。」柳絮进了内室一会儿,又转了出来,笑道:「姑娘刚醒了,知道你们过来了,极为开心呢。」 听罢,三人一起进了内室。 严青兰被丫鬟扶着正在喝水,见她们进来,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可怜兮兮的笑容,见玛瑙拎着的鸟笼,心情似乎好了几分,笑着对阿竹道:「你怎么将两只鹦鹉拎过来了?送给我的?」 第十五章 「想得美哦!」阿竹让钻石将鹦鹉放在窗前的案桌上,说道:「给你解闷儿的,等你好了可是要还回去的。没办法,这是别人送的,就算我想送给你,也不好意思拿别人的心意送吧?过两天我管家去街上买两只回来给你逗着玩。」 严青兰扁嘴道:「可是那些鹦鹉可没有这两只精怪,一教就会了,还会说很多俏皮话儿。」虽然很眼馋,但想到这两只鹦鹉的原主人,严青兰也不敢要。 正说着,那两只鹦鹉已经扯着嗓子叫了起来:「美妞美妞,病好了跟我玩吧~~」 梅兰菊:「……」 阿竹满脸黑线,说道:「这句可不是我教的!」 柳絮端了药进来,听到那两只鹦鹉拉着嗓门叫「美妞」,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药碗。她时常听姑娘回来羡慕地说三姑娘的两只鹦鹉有多精怪逗趣,以前不觉得,现在方明白它们确实精怪有趣。 严青兰见到那黑漆漆的药汁,便苦了脸,只喝了几口就撒脾气不喝了,闹得柳絮等丫鬟都要给她跪下了,最后只能求助地看着阿竹。在她心里,唯有三姑娘能制得住自己姑娘的泼脾气。 阿竹直接端了过来,递到严青兰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喝吧,不要让我摁住你的四肢灌你!」 严青菊马上道:「三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摁住二姐姐!」 严青梅当作没听到,望着两只鹦鹉研究它们身上羽毛有几种颜色。 严青兰怒目而视,恨恨地喝了半碗药汁,然后说什么都不喝了。阿竹不再勉强,柳絮已经感谢天感谢地了,喝了半碗也算好了,不然若是老夫人在这里,指不定哄三哄四的,也不见得她喝一口呢。 喝了药,严青兰漱了口后,让所有的丫鬟都退下去,只留了几个姐妹在屋子里,苦着脸对阿竹说:「我还在做恶梦,觉得好可怕,好像洪姨娘的冤魂晚上还要来找我!我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胡说八道!」阿竹斥道:「洪姨娘是自己不注意才去了,关你什么事儿?」 严青兰仍是情绪低落,不知怎么地,眼泪又掉了下来,捂着脸呜咽道:「若是我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绊她们了。谁知道董姨娘会将她推了呢?谁又知道洪姨娘正好怀了身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几天都梦到洪姨娘和她的孩子来找我索命了……」 严青梅赶紧抱住她安慰。 阿竹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会这般认为。心说洪姨娘死得蹊跷,关她什么事情?那天的事情,阿竹心里总觉得违和,有种洪姨娘是被人为和谐了的感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洪姨娘非死不可的事情,再细想那天老夫人揪着这事不放,老太爷和四老爷的神态……阿竹打了个哆嗦,觉得是不是自己脑洞太大了,竟然想到了那方面去,想想就觉得恶心。 至于严青兰,完全是在听到洪姨娘死讯时,自己吓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后,又吹了风,便着凉发烧了。真是个单纯到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女孩子,平时那副霸道凶悍的模样其实却是只纸老虎,都没有严青菊这小白花坚强。 严青梅还在安慰道:「没事了,等你的病好了,咱们陪你去寺里求几张驱邪的符佩戴着,就没事了。」 严青兰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决定相信佛祖的法力无边,一定会驱除邪恶的。 阿竹啼笑皆非,不过如果这样能为她解开心结也是好的。洪姨娘之死是个迷,但是大人们显然都将之捂得死死的,不会让她们知道其中的内情,估计会捂得这般死,应该是不宜让她们知道吧。如此一想,脑洞又要大开了。 几人接着又安抚了阵,严青兰的情绪终于恢复了,虽然仍有些精神不济,但没有前几天那种精神失常了。 严青菊挨着阿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见严青兰终于不哭了,方细声细气地道:「二姐姐,以后做事听三姐姐的,别再鲁莽了。」 严青兰马上啐了她一口,指着她道:「啊呸,我是姐姐,她听我的还差不多!谁都像你一样啊,像只应声虫一样,三妹妹说马屁是香的,你也会说是香的!指头鹿说是马,你也会面不改色地说是马!想让我变成像是这样没出息,没门!」 听她活力四射的声音,外头守着的丫鬟终于露出笑脸,偷偷地去给钟氏禀报。 钟氏正和老夫人说话,听到丫鬟来报说女儿恢复生气了,顿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老夫人不满地道:「那几个丫头,又要教坏我的兰儿!」 钟氏当作没听到,这些年来的事情证明,与其将女儿给老夫人教养,不如让她跟着姐妹们学习玩耍,如此还正常一些,免得真的跟老夫人一样爱折腾个没完,却又没什么智商手段。不过,没什么智商手段的老夫人却在这次干了一次大的,想到已经被禁足——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佛堂里老死的董姨娘,钟氏心中便是一凛。 老夫人询问了孙女的病情,知道她今日好了许多,心里也放心了,不过仍是气道:「都是那两个贱人害的,若是这一次不是她们挑事在先,兰儿也不至于吓到。明儿去寺里请个高僧进府来做场法事,为她收收惊。」 钟氏忙劝道:「娘,这事儿不妥!咱们府里刚没了个姨娘,马上又请高僧进府做法事,教外头的人如何想?」见老夫人仍有些不以为意,硬着头皮道:「而且,这次的事情……老太爷似乎很生气。」 想到当日丈夫恨不得掐死自己的表情,老夫人顿时缩起了脖子装鹌鹑。她刚嫁过来时,心里挺得意的,丈夫也宠爱了她好一阵,谁知道后来严祈安的姨娘会夺走了丈夫的目光,很快便将她丢开不管了。丈夫是个贪花好色的,老夫人恰巧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只要丈夫大声一点,她便萎了,实在是不敢在丈夫面前闹。 这次的事情,也是老夫人碰巧遇见了这等丑事,虽然心里又惊又怕,不过仍是决定抓住了这个把柄,一心想要将董姨娘和严祈安这贱妇生的庶子打压下去,可是没想到会吓到了自己孙女。 「生气就生气……反正他气性再大,也气不了几日了,到时还有得他气的。」老夫人嘴硬道。 钟氏惊讶地看着她,难道老夫人这次的战斗力终于要厉害一回了? 老夫人又得意起来,说道:「你看着吧,很快便知道了。」然后又吩咐儿媳妇道:「这几日让祈贤安份一些,别到处乱跑,省得老太爷将气发泄到他身上。」 钟氏有些不安,不过仍是温顺地应了。 果然,过不了几日,便听说了老太爷上了折子要将爵位传给长子严祈华,皇上已经批准了。 钟氏惊呆了。 钟氏是知道的,严老太爷认为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根本没有传爵给儿子的意图,虽然旁人劝过他,但他一直没当回事,享受着靖国公的头衔带来的好处,甚至连老太君提过这事,也被他岔过去了。可是这回怎么会乖乖听话了? 丈夫严祈贤却十分高兴,晚上回来偷偷地对钟氏道:「听说这次的事情,张阁老还在背后推了一把,父亲被逼不得已才会上折子明言传爵给大哥。哎,虽然得益的是大房,可是咱们这房怎么说也得捞些好处不是?」 钟氏拧眉,问道:「有什么好处可捞的?」 严祈贤嘿嘿笑着,低声道:「你以为娘会这般凑巧地捉到父亲和老四的把柄?还不是我在背后帮着的?我可是收了西府两位叔父的好处,要仔细盯着父亲,尽量揪出他的错处,好让他将爵位传给大哥。」 钟氏有些明白了,吃惊地问道:「两位叔父真的给了你好处?」怨不得最近丈夫都没有向老夫人伸手要钱了。 西府的两位老太爷一直不满东府的严老太爷,钟氏却没想到他们会暗中拉拢严祈贤对付严老太爷。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只是为何会挑中严祈贤,钟氏略一琢磨也明白了,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德行,花钱如流水,永远处于没钱花的贫困线上,有人给他送银子,早就乐死了,更不用说丈夫心里也不喜欢老太爷只将严祈安当儿子的德行,能将严祈安给坑一把,自然乐意。 再想想东府五个大老爷的性格,严祈华是个大家长,是被已逝的老公爷教导得最成功的继承人,西府两位老太爷还真不敢和他说这种事情。严祈文也自有主张,不好拉拢;严祈安更不用说了,和严老太爷一个德行,两位老太爷恶心死了;五老爷严祈俊是个没存在感的,根本毫无拉拢的意义,最后只有爱财如命的严祈贤最好拉拢了。 第十六章 严祈贤虽然不喜欢两位兄长,但也知道除非严祈华和严祈文都死了才会轮到自己继承靖安公府,可让他除去这两位兄长……老说实,他纨绔了一辈子,还真是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 钟氏将前因后果想明白,脸色变得晦涩,见丈夫仍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西府的两位叔父给了他多少好处,心里如针钆似的,以他这种性格,害怕以后女儿青兰的婚事要被他拿来换好处,隐隐担忧起来。 阿竹听说自己大伯即将要承袭靖安公府时,也有些呆了。 靖安公府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她还以为老太爷会占着靖安公的名头到死呢,没想到这般快就要传爵了,一旦传爵,严老太爷很多事情就要受到限制了。 不过这件事情却让整个靖安公府的很多人都极高兴,严青梅端庄的表象下也隐藏着雀跃。 圣旨很快便下来了,到了五月份,严祈华正式袭爵。 靖安公爵位交替,严祈华作为新上任的靖安公,在府中大肆宴请宾客庆贺他袭爵。 这是必要的宴请,京中众多与靖安公府交好的勋贵官员纷纷上门来祝贺,就算不方便上门的,也会派人送了份贺礼过来。 相比之下,严老太爷所居的庆暿堂显得无比寥落。 庆暿堂居东,历来是靖安公府的主人所居,不过严祈华为表示对父亲的尊重,并没有让他迁居出来,依然让他住在庆暿堂中。但严老太爷依然不开心,连和鲜嫩的丫鬟红袖添香的兴致都没有了,气得将书房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都扫到了地上。 名贵的太湖香墨砚砸到地上,滴溜溜地滚到了书房门口,走进来的严祈安没注意到,一脚踩上它,直接滑倒了。 「嗷——」 「老爷!」后头的小厮见到严祈安滑倒,忙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等严祈安被扶起来,众人才瞧见他刚才滑过不小心脸门直接磕到了门框,从右眼斜过鼻梁至左脸出现了一条红肿的痕迹,偏生他养尊处忧惯了,肌肤比普通男人还要苍白一些,远远看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脸上用胭脂画了一条红杠,肿得真有艺术感。 严祈安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严老太爷也没想到这儿子会这般倒霉,吓了一跳,赶紧让人去找大夫过来。 忙碌了一通,严祈安没有撞歪鼻梁,就是脸上的痕迹起码要过阵子才能消失了,大夫开了消瘀化血的膏药给他涂抹,但那张脸白惨惨的,配上这条红痕,太刺激人眼球了。 严老太爷一时间有些愧疚,他是真心疼爱这儿子的,严祈安也是这么多儿子中长得最像他的,虽然他不至于昏聩到想要将爵位传给严祈安,但绝对不是被人如此逼着传爵,让他没法为这儿子谋多一些东西。 严祈安声音有些含糊地道:「爹,宴席就要开始了,很多客人都来了,您也出去吧。」 严老太爷哼了一声,怒声道:「那个不孝子,现在指不定如何得意了,竟然联合外人将老父逼着传爵予他,哪家的儿子有像他这般不孝的?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爹,你还在为这事生气啊?」 严老太爷又哼了一声,表示他依然对此事怒气难消,恨不得见不到大儿子那张严肃冷硬的脸方好。长子那张脸长得像已逝的老公爷,甚至连神态也极为相似,不愧是老公爷手把手教出来的继承人,每每让他见了,有种老鼠见到猫的感觉,心头极不喜。 严祈安倒是没有严老太爷的生气,毕竟被人逼着传爵的人不是他,只不过他依然气愤自己被人给算计了,说道:「爹,这事情很奇怪,大哥那个人……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定然是有人私底下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才会知道洪姨娘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是三哥?」 至于为何不怀疑其他人,盖因严祈华被老公爷教导得太成功了,不会用这等下作手段对付自己家人,而且他也不会像老夫人这般没脑子,一个不小心公府的名声就全没了;而严祈文那是个清高的,不屑与他们为伍,也有些儿女情长,同样不会干这种事情;严祈俊是个隐形人,众人都没将他当一回事,那么只有严祈贤了。 「他敢!」严老太爷气得一拍桌子。 严祈安虽然混了些,但也没有笨到底,琢磨道:「爹,你想想,张家这几十年来一向不理咱们家的事情,这次却帮着逼您传爵给大哥,这事情也太凑巧了。儿子听说,三哥这一年来时常往西府跑,和二位叔父喝酒……」 严老太爷脸皮抽搐了下,目光阴鸷,怒道:「好啊好啊!我的儿子,却一个一个地勾结着外人,偏帮着外人设计老父,这等不孝子,看我不拿家法伺候他们一顿……」 见老太爷冲动地拎起挂在书房墙上的那柄做工精良的戒尺,忙制止了他,劝道:「爹,现在事情已经定局了,您再生气也没用!而且今儿是大哥的大喜日子,听说连几位王爷都过来了,若您在这种时候闹开,旁人还以为您容不下大哥,对皇上的旨意不满……」 见将人劝住了,严祈安赶紧道:「宴会就要开始了,到时候爹你一定要使劲儿地笑,让大家知道爹你是很欣慰地将爵位传给大哥的,而不是被人逼的。」严祈安可不想老太爷去闹了宴会给严祈华难堪,他心里对这大哥也有些发悚,能不对上他就尽量避免,不然对自己还真没啥好处。 严老太爷脸皮又抽搐了下,半晌叹了口气,颓然道:「儿大不由人啊!竟然伙同外人欺辱自己老父。」 严祈安眼睛一转,又道:「爹,儿子刚才听说今儿有好几位王爷都来了,康王、周王、秦王、端王……」 严老太爷眼睛又是一亮,叫人进来为他整理了仪容衣冠,笑道:「我虽然传爵给你大哥,不过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走,咱们去见见几位王爷。」 到了前院客厅,便见已经来了许多宾客,其中坐在上首位置的还有几位王爷,其他人都坐在旁边巴结着他们。 见着严老太爷过来,众人尊重他年事已高,纷纷给面子起身相迎。 严祈华和严祈文也过来相迎,众人见到严祈安脸上的那条红痕时,不由吃了一惊,在严祈安陪笑说不小心撞的时,嘴里纷纷关心问候,但心里怎么样的便没人知道了。 严祈文皮笑肉不笑地道:「爹你先前不是说身子不适需要歇息么?」 严老太爷差点忍不住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到这不孝子脑袋上,按耐住怒气,慈爱地说道:「今儿是你大哥的好日子,就算再不适也要出来看看,见到你们兄弟兄友弟恭,为父心中也欣慰开心。」 什么兄友弟恭,指不定在心里骂他们是一丘之貉吧。 严祈文又刺了他两句,在兄长警告下,终于闭嘴了。不过见严老太爷在众多宾客前敢怒不敢言,便觉得神清气爽。 突然一旁的秦王赞道:「本王看,老公爷的身子还硬朗着,却没想到是个不恋权柄的,听说老公爷上书父皇时,本王还吓了一跳,和人称赞老公爷呢。」 严老太爷笑呵呵地说:「殿下谬赞了,臣老了,比不得年轻人了。虽然年轻人难免心急了一些,但臣也觉得臣的大儿子这些年来行事稳重,是个靠得住的,传爵予他,老臣心里也放心。」 严祈华面色不变地听着,偶尔谦虚几句。 其他人如何听不出严老太爷的话里言不由衷之意,再看他那副挤出来的笑脸,顿时都有些明白了。谁家没有几件糟心事呢?大家都理解的!再想想这些年来严老太爷没有什么建树,反倒是严祈华在朝中越来越说得上话,又有些明白了。 秦王今儿十分建谈,又拉着严老太爷说了好一会儿话,将在场的几位严家老爷都赞了一遍,直到康王突然叫嚷起来肚子饿了,方打断了秦王与严老太爷的对话。 「大皇兄,咱们是来作客的,给主人些面子罢。」秦王笑呵呵地劝道,虽然话中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却也不由得让人多想了。 康王一无所觉,白白胖胖的脸上同样笑呵呵的,摸着肚子道:「难道客人就要忍着肚子饿?」然后用手肘撞了下旁边坐着喝茶的端王,问道:「小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俊美清贵的青年放下茶盏,清润的声音道:「客随主便是正理!不过大家都知道大皇兄是经不得饿的,还望老公爷和靖安公见谅。」 第十七章 虽然他一副冷冷清清的神色,但语气温和从容,矜而不骄,倒是让人生不起什么反感,加之众人都明白他惯爱清高摆谱的做派,比起秦王的过度热情好对付多了,心里都松了口气。 严祈华赶紧道:「端王殿下客气了,梨园已经摆好了宴席,还请各位殿下随臣过去。」然后又请示严老太爷,让他作主带人过去,处处显示了对严老太爷的尊敬。 严老太爷觉得自己被这儿子恶心得不行,但也知道此时不宜再说什么,只得憋着气在前带路。 内院里,梅兰竹菊四个姑娘也陪着那些随同长辈过来的各府的贵女们游园玩耍,严青梅颇有长姐风范,带着几个妹妹,将各家姑娘招待得十分周到。 阿竹和昭萱郡主走在最后,因昭萱郡主的脾气不好相与,其他人没见她叫唤,也自觉不凑上去。 昭萱郡主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凤凰花,对阿竹道:「听说你家老太爷是被逼着传爵的,可有这事?」 阿竹虽然心里有些惊讶昭萱郡主的消息灵通,不过面上却一派正经高冷,「此事不是咱们这些做晚辈可随便揣摩的,你问我也没办法。」 昭萱郡主同样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起来,拈着火红色的凤凰花,在夏日的阳光中笑得花枝招展,人比天空的艳阳还耀眼娇媚。她将凤凰花插到阿竹的髻边,低声道:「好吧,我也不自讨没趣,反正你家老太爷吃了个大亏便是了。我还听说张阁老也在这其中推了一把火呢,看来靖安公府也是个热闹的地方啊。」 这个八卦精!阿竹望了眼天空没吭声,不管外面如何看,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伸腿绊了个姨娘摔倒引起的,这算不算是一个姨娘引发的血案? 逛了会儿,昭萱郡主又道:「对了,下个月是我大姐姐的出阁的日子。」 阿竹听说安阳长公主夫妻挑挑选选半年,终于为大女儿昭华郡主定下了定国公嫡长子,昭华郡主今年已经十八芳华了,比定国公嫡长子齐曜还长一岁,不过女大男小这种事情也不必太计较,特别是对方还是霸道张扬的安阳长公主时,就算大上个四五岁也没人敢说什么。 阿竹笑道:「那真是恭喜了。长公主和驸马也可以放心了,接下来便要愁你了!」 恐怕也只有阿竹敢开她玩笑了,昭萱郡主也笑了起来,嗔道:「我才不要他们愁呢,我自己挑,不拘门第,只要一心一意待我好便行!原本我是极喜欢柳昶的,但也不知道他如何想,这都过去几年了。」不由得有些明媚忧伤。 阿竹又噗地笑了起来,打趣道:「恐怕你这尊大佛柳家迎不起。」 昭萱郡主笑脸敛了起来,叹气道:「你说得对!我见过柳夫人,她太客气了,考虑太多,恐怕不会选我作儿媳妇的。」然后又有些生气地掐了阿竹一把,嗔道:「你非要打击我才行么?」 「不,我是让你看清楚现实罢了!」阿竹一本正经地说。 昭萱郡主看了她好一会儿,无趣地道:「你越来越爱假正经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个严肃无趣的人呢。你瞧瞧这张小脸儿,多水灵啊,作什么喜欢板着呢。」她摸了阿竹的脸一把,不禁感叹阿竹曾经一句话说得对:时间是把杀猪刀啊!不过短短半年,小肥妞也长成了窈窕淑女,害得她差点认不出她来。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一道笑盈盈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人在这里躲懒么?」 两人同时望去,便见婷婷玉立的英国公府二姑娘石清溪站在前方笑盈盈地看着她们,那双以秋水为眸的眼睛顾盼神飞,如点晴之笔,使之小小年纪,便已绽风华。 昭萱郡主哼了一声,说道:「石头,你莫不是也来躲懒的?所以才会注意到我们有没有躲懒。」 石清溪忍不住就和她抬杠起来,「谁叫你这般大的个儿,想要忽视也不行。」她走过来,伸手比了下昭萱郡主的身高,才十二岁,身高就能与十四岁的姑娘比肩了,想来将来不会长成什么娇俏可人的模样。 阿竹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听到石清溪询问她们方才说什么,便道:「在说昭华郡主的婚事呢。」 谁知石清溪突然冷了脸,冷笑着看昭萱郡主。 阿竹突然感觉到气氛不对,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确实有内情,安阳长公主在将女儿嫁入皇家的计划失败后,只得在勋贵中挑选女婿,以她的野心,自然是要挑个有权有势有圣宠的,放眼望去,英国公府不作他选。英国公世子石策小小年纪便在御前行走,在皇帝面前时常露脸,得皇帝称赞的有为少年才俊,且英国公府素来不参与皇室的事情,是纯皇派,将来无论哪位皇子上位,英国公府的地位皆不会变。 但是安阳长公主相中英国公世子,但英国公夫人可不乐意自己长子的婚事让安阳长公主拿来作筹码,便委婉地拒绝了,谁知这又惹毛了安阳长公主了,幸好英国公夫人当机立断向宫里的皇后递了信息,让皇后请皇帝出面,不然两府又要交恶了。 石清溪听说了安阳长公主强势地逼迫自己父母,想要将昭华郡主嫁给自己的兄长,心里像吃了只苍蝇一般,虽然这事儿最后因为皇帝的干预不了了之,但安阳长公主的强势仍是让她觉得恶心,也对昭华郡主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的,她原本还有些欣赏昭萱郡主,现下也看她不顺眼了。 等石清溪走开后,昭萱郡主便将前因后果告诉阿竹,苦着脸道:「这事情实在是丢脸,我也不好和你说,没想到她记恨成这般。」昭萱郡主也知道自己母亲霸道,但那是她娘亲,世间最爱她的人,子不嫌母丑,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批评自己母亲。 阿竹也知道她的为难,拍拍她的手作安抚。 「娘亲这次又被驳了面子,心里也挺生气的,不用说,和英国公府已经交恶了。幸好很快便将大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不然真不知道我娘亲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昭萱郡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阿竹被她逗乐了,安抚道:「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很快便会过去的。你瞧,刚才石二姑娘还向你打招呼,证明她并不是气你。」 「知道,她气的是我大姐姐。」说到长姐,昭萱郡主就一副牙疼的模样,「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大姐姐在想什么,性子怎地这般让人发愁。先前她为了端王表哥说什么也不嫁,后来发现端王表哥那没戏后,又凭我娘作主,挑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犹犹豫豫的,让我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阿竹听了一会,发现好像安阳长公主怎么像个没头脑的一般在前面冲锋陷阵得罪了不少人,而由来便是自己的大女儿呢?再看昭萱郡主,有一半的原因都怪到了自己大姐姐身上了。 阿竹又拍拍她安慰,便听到昭萱郡主感叹道:「若是端王表哥没拒绝就好了,直接将大姐姐塞给他,我娘也不会做出这么多得罪人的事情了。」 阿竹点头,为了好姐妹,同仇敌忾道:「是啊,端王也太不给面子了!」 昭萱正感动她的安慰时,突然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惊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你们两个小丫头说什么呢?也让本王听来乐一乐。」 阿竹僵硬地看着从旁边假山走出来的俊美男子,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顿时脸色十分精彩。 阿竹僵硬地看着从旁边假山走出来的俊美男子,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顿时脸色十分精彩。 她下意识地先瞧了瞧周围环境,顿时有些悲愤了,明明这里是她家啊,而且这里还是花园东北角,十分清净,两个姑娘边走边说悄悄话,怎么会想到路旁的假山中藏了个人呢?而且他堂堂个王爷,怎么会跑到这里呢? 天不怕地不怕的昭萱郡主也打了个啰嗦,脑袋懵了下,忙挤出笑容问道:「端王表哥怎么在此地?」 她们先前说话的声音小,他应该没有听到吧?两个姑娘同时如此想着,心存侥幸。 陆禹的目光慢吞吞地滑过她们的脸,最后定格在阿竹脸上,看得她都觉得脸皮很痛,便听到他淡然地道:「看风景,假山上凉快!」 尼玛要凉快的话在屋子里有冰盆子不是更凉快?阿竹已经对这位王爷无语了。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正巧是老太君的生辰,他扛着她一起去假山偷窥那些贵女打架的事情,顿时觉得这位王爷没有那般的高贵了。 第十八章 昭萱郡主平时是个活泼的,而且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大胆,但是不知为何,对上这位表哥,她素来觉得气短,想到他刚才可能听到她们埋怨他拒婚的话,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了阿竹也不知道说什么啊,但是自诩心理年龄成熟的阿竹只得硬着头皮顶上,正欲开口时,对面的人已经开口了。 「胖竹筒,你好像变瘦了。」他又慢慢地道,眼神十分专注。 阿竹顿时又有种被什么阴冷的冷血动物盯上的感觉,十分的惊悚,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奇怪,强忍住后退的冲动,恭敬地施了一礼,笑道:「劳烦王爷惦记了!年前生了一场病,加上长大了,自然瘦了。」想了想,又道:「还未多谢王爷在臣女生病时送来的礼物,让王爷破费了,臣女一直过意不去,不知如何报答王爷才好,在此感激不尽。」 说罢,又施了一礼。礼多人不怪,阿竹对他特别客气。 「哎,端王表哥认得出阿竹?」昭萱郡主顿时又忘记了先前的窘迫害怕,顿时有些好奇地道:「你瞧阿竹就像蜕皮一样大变特变,先前我都快认不出她呢。端王表哥的记性真好!」说到了最后,不禁有些讨好地称赞着,指望他快快忘记先前的事情。 随着昭萱郡主这话,跟在陆禹身后不远处的何泽顿时脸色古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 只有何泽知道,自己主子那慢吞吞的语气中,有种莫名的确认笃定,难道真的像主子说的那般,只认辩得清严三姑娘的容貌,所以无论严三姑娘变成什么样,他都认得出来么? 何泽又偷偷地瞥了眼阿竹,心说虽然长开了让人惊艳了一把,但是还是个小姑娘啊,几时能长大?如此一想,顿时有些忧郁。 陆禹矜持地颔首,并未多说。 阿竹和昭萱郡主互视一眼,又有些尴尬了,正准备同他告辞偷溜时,陆禹突然道:「等等,先前你们说的话……」 「端王表哥误会了,我只是埋怨一下罢了,没有特指什么。」昭萱郡主忙道。 陆禹偏首看向阿竹,见她板着张脸,顿时心里不愉快了,对昭萱道:「你先下去。」 「诶?」 昭萱见他神色冷淡,识时务地决定妥协,说道:「那我到旁边好了。」马上带着丫鬟跑到十丈之外的回廊,没法听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这样也不算不规矩。 而这时,她看到陆禹抬起手,然后曲起了手指,将阿竹髻间那朵凤凰花弹飞了。 昭萱郡主瞪起眼睛,觉得这一刻端王真是过份,竟然敢将她送给阿竹的花弹飞。阿竹现在脱胎换骨,没了先前那种萌萝莉的软萌可爱,五官精致,清丽柔和,生动自如,那朵凤凰花簪在她鬓边,火红的色泽,仿佛整个人都鲜活明艳起来,如同清风明月中婷婷玉立的如画佳人,连她都爱得不行,方会有此举,可是…… 阿竹同时也吓了一跳,后退了步,瞪大眼睛看他。 陆禹又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长大了呢。」 这举动透着一股子的亲昵,大慨是太久未见他了,觉得他气度比以前越发的内敛,让她觉得陌生,使得这种动作反而显得有些不恰当。听到他带着笑意的话,阿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王爷说得是。」 果然,便又听得陆禹道:「还记得去年在溪花村的庄子时你答应本王的事情?」 「什么?」阿竹下意识地问道。 陆禹的心情似乎很开怀,那双凤眸也点染了笑意,在这炎炎夏日中,显得格外的生动妩媚,听得他道:「你说,若等你长大了,改变了模样,本王若是仍认得出你,你便应允本王一个条件。」 阿竹啊了一声,顿时苦逼地看着他。当时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然后便被他强迫性地一句「届时本王若认得你,胖竹筒可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给坑了,拒绝不得只能答应。不知道这时候耍赖行不行? 「王爷是想要臣女答应什么条件?」阿竹有些忐忑地问道。 陆禹却含笑不语。 这姿态真是位遗世独立的翩翩浊世公子,周围的人或景都成了他的陪衬,宛然入画,如同那用最清晰美好的笔触绘下的画中之人,无一不完美,夺人眼目。 阿竹见他这姿态,顿时期期艾艾地道:「王爷,臣女什么都没有,身份地位财物等都是家族父母给的,连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也不是自己亲手挣得的,好像没法给你什么东西呢。」 所以,无论他提出什么条件,她都很遗憾地没办法给他了。 陆禹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推托之意,也不恼,只道:「本王现在还没有想到,到时候想好了会告诉你的。放心,本王不要你无法应允的东西,不会让你愧对父母家族。」 他这么说,她更不放心了肿么办? 陆禹显然心情极好,望着她,看到她努力板着脸装正经,一双眼睛却不安份地转动着,添了几分可爱的小狡黠,心情不禁又大好。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抬手扶了下她髻上的玉钗,便洒然而去。 等陆禹离开了,昭萱郡主跑了过来,捉着她道:「你几时和端王表哥这么好了?他竟然特地支开我和你说话,说了什么?」 阿竹苦逼地看着她,说道:「你忘记啦,我五岁时回京遇袭,还是他救了我呢。」 她不说,昭萱郡主还真是忘记了这事了,毕竟都过了好几年了,而且一个是当朝王爷,一个是养在深闺渐渐长大的姑娘,两人似乎早没了交集,谁还会去关注以前的事情啊?「所以,端王表哥一直这么待你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些随意的亲昵。 「是啊,他好像都没怎么变呢。」看了看周遭,这次阿竹要确认周围没有有隐藏人的建筑后,方同她咬耳朵,「而且我觉得端王殿下好像越来越可怕了,不太好相与呢。」 昭萱郡主听了大大地点头,仿佛找到了知已一般,激动地说道:「原来不是我爱乱想,我也有这种感觉!其实很多人都说端王表哥是清高了点儿,爱摆谱了点儿,但人还是不错的,不骄不躁,不会随便发脾气,深居简出,和其他的皇子都不一样,只要不惹到他,最好相处了,极少会给人难堪,且一言九鼎。可是我却觉得他的眼神很冷,身上透着一种疏离冷淡,有种很难走进他心里得到他认同的感觉。」 阿竹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一语道出陆禹的本质,她也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她以前一直以为昭萱郡主虽然心理成熟了点儿,却仍是个正常的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不像她再世为人,看事情更理智。只是,昭萱郡主的心理成熟度感觉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知道这般是好是坏。 「所以啊,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恩情到现在都没有还呢。」阿竹顿时叹道,古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虽然端王的身份地位不用她报,但放在心里积得也难受啊。 昭萱郡主挽着她的手往回走,开玩笑地道:「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天仙绝色才能让他上心,有点想看看他为情失措发疯的模样耶。」那样清冷又淡然的表相破裂后,想想就开心。 「……还是不要了吧!」阿竹木然,这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昭萱郡主笑嘻嘻的,又路过了先前的那丛凤凰花,伸手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凤凰花别在阿竹的鬓边,心里哼哼的,他能弄走一朵,她不会再摘一朵么? 两人说了会儿,便将端王的事情放在脑后了,去寻那些贵女说话。 而另一边,端王慢慢地走在靖安公府的外花园里,除了遇到几名守园的仆人,外花园很安静,其他人现在应该还在梨园中喝酒拉关系,或者去听戏。 何泽跟着他,见他分外悠闲,反而显得他像在做着侍卫的工作操着太监的心,极为苦逼。但是他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儿,忍不住道:「王爷,严三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属下刚才都没有认出她呢。」 陆禹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 何泽想起自己干爹何伯的交待,顿时想要仰天长啸一翻。何伯在端王五岁时就跟着他了,虽然尊卑有别,但何伯一生未成亲,心里却是将自小看着长大的主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见他年纪一大把了都不成亲——就算主子天生有脸盲症,但也不影响他娶个姑娘生儿育女这种事情,所以见他就要成为宫里皇子中唯一的剩男了,心急得不行。 第十九章 何伯是个守规矩的人,心里将主子当成自己孩子看待,甚至能为他付出自己的性命,但是却不会多嘴干涉自己主子的任何事情。于是做不出来干涉主子事情的何伯只好将义子推出去了,想着年轻人嘛,应该比较好说话,而且主子明显很是纵容何泽的性子,就交给何泽办吧。 何泽心里已经知道主子对严三姑娘不一样,但是没得到个确切的准信,他也不敢多嘴说什么,对于干爹的逼迫,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王爷第一眼就能认出严三姑娘,可真是厉害!王爷是如何认出来的?」何泽好奇地问道。 这回陆禹倒是没有沉默,说道:「很简单,其他人都是一张脸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只有她不一样。」 「……」 何泽差点喷了,谁不是「一张脸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若是多出一张嘴或少一个什么,那才叫不正常的吧?而且严三姑娘也是一张脸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啊,根本没什么区别。 「她不像你们所有人,看着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脸形没什么差别,而是独一无二的。」陆禹总结道。 何泽顿时心塞,他长得这么漂亮,见过他的人都要骂他一句男生女相惹人厌,和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主子嘴巴依然很毒! 「那王爷有什么想法?」何泽继续问道。 陆禹慢慢地穿过花园里的池塘,伸手拂开岸边的柳丝,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喃喃道:「还要等几年罢。」 何泽顿时有些小激动,这是等严三姑娘及笄了就马上叼走的意思么?王府终于要迎来女主人了么?心里有些感动的侍卫马上又想起了另一个可能,鼓起勇气问道:「王爷,若是在严三姑娘及笄之前,您又遇到一个能让您辩认得清容貌的姑娘,而且身份与您匹配,您会娶她为妃么?」 陆禹脚步一顿,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似乎有些怜悯,看得何泽好生纳闷,正准备再问时,通向池塘另一边的水上拱桥走来了几个人,其中走在前面的正是满脸油光的康王,同时康王的大嗓门也打断了他们的话。 「小十,你怎么在这里?快过来,陪哥哥喝两杯。」康王抖着满脸的肥肉,就要来拉陆禹,不过被他避开了,正要再抓他,见他递了一眼过来,顿时讪讪地将手伸了回去。 陆禹拂了拂衣袖,笑道:「大皇兄可不要喝醉了,咱们是客人,在主人家里撒酒疯可不妥。」 康王呵呵地笑着,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说道:「放心,我的酒量可好得很,小九都不是我的对手哩!倒是小十你,看起来像个弱鸡一样,得多喝些酒啊,男人就是要大口喝酒才爷们。」 陆禹笑而不语,随康王一起穿过拱桥,往梨园行去。 回到梨园,便见秦王和好些勋贵的弟子拼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人缘极好。不过他此时俊脸已经红了,看起来喝了不少,眼神都有些飘了。 靖安公府的二老爷、三老爷在旁陪着,大老爷严祈华也在旁与其他年长的长者或官员敬酒。 康王马上挤了过去,跟着喝了起来,叫嚷道:「本王将小十叫回来了,来来来,再一起喝,就不信喝不倒你们!」 这话刚落,众人便敏感地发现气氛有些凝滞,唯有康王蠢得什么都不知道,还拉着大伙继续敬酒。 陆禹目光滑过众人,对上秦王时微笑道:「九哥可是喝高了?」 秦王放下酒杯,理了理衣襟,朗声道:「不过是一点酒,哪里会醉?倒是大皇兄你别喝太多,小心伤身子。」又对陆禹道:「听父皇提过,你的身体还没好,喝酒伤身,去旁边饮些清茶方是。」又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厮好生伺候端王。 陆禹并不拒绝他的好意,也不欲留在此地和这些人胡乱喝酒,随着小厮到旁边去了。 自上回宴会过后,阿竹和昭萱郡主虚惊了一场,而阿竹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时间长了,觉得自己还小,又被养在闺阁之中,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心,好像也没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很快便将它放下了。 不久便到了昭华郡主出阁的日子。 昭华郡主添妆那天,安阳长公主府格外热闹。昭华郡主作为安阳长公主的长女,且亲舅舅又是皇帝,京中谁人不给面子?除此之外,孔驸马所在的孔家也重视这嫡出的孙女,孔家老太君让人送了份丰厚的嫁妆过来,又有长公主府准备的,还有宫里的帝后添上的,可谓是十里红妆,数年内无人能出其右。 阿竹听着旁人赞叹着昭华郡主的嫁妆之丰厚,人群中的安阳长公主笑容满脸,难掩得色,驸马孔陵轩眉眼含笑,温文尔雅。回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昭萱郡主,低声劝道:「别生气了,你以后的嫁妆应该也不输你姐姐太多的!」 「谁在乎这个?」昭萱郡主面色不善,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红润的下唇,眼神阴沉,将和来长公主府看热闹阿竹拉走了。 回到了昭萱郡主的萱雨院,她将奉茶的婢女都赶了出去,甩掉了鞋,鼓着腮帮子坐在炕上生闷气。阿竹同样没什么形象地隔着铺着针织彩垫的小炕桌而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觉得不甚满意,又叫人进来换了果茶上来。 昭萱郡主自个生了会儿闷气,见阿竹不理自己,不满地道:「你还是不是好姐妹了?都不安慰一下?」 阿竹无奈道:「我刚过来,连你为何生气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开始她还开玩笑地说了句昭华郡主的嫁妆,却没想到她进行将她拉走了。 昭萱郡主闷闷不乐地道:「早上我和姐姐吵架了,心里不愉快!」然后一拍桌子道:「你知道么,今儿早上宫里送了份嫁妆单子过来,是皇帝舅舅添给姐姐的嫁妆单子,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姐姐竟然说我没教养嫉妒她!啊啊啊,她怎么越来越讨厌了?」 看着抓狂的小姑娘,阿竹继续淡然喝茶,等到她噼哩叭啦地说了一堆,脾气发泄得差不多了,终于好了。果然是急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给她发泄,不积在心里,永远不会生气太久,或者去记恨一个人。 昭萱郡主端起果茶喝了口,然后嫌弃地道:「就你喜欢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阿竹脾气极好地笑道:「里面放了柑子,并不算太甜,挺好喝的。」又喝了口,满足地道:「你身边的几个丫鬟就是心灵手巧,总能泡出我爱喝的果茶味道。」 「那送你好了!」昭萱郡主豪爽地道。 阿竹赶紧摆手,「那是长公主特意调-教好拨来伺候你的,就怕你受委屈了。她们也是你使用惯了,我要走了算什么?长公主可是要生我的气了。」 见她已经恢复平常的模样了,阿竹方道:「你平时脾气不会这般坏,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昭萱郡主背靠着炕上的迎枕,望着上方的承尘,想了想方道:「大概是突然觉得大姐姐太过份了,将娘亲当猴子一般耍吧。连我都看出来了,可是娘亲愣是不理会,让我心里很生气。我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大姐姐及笄说亲开始,也由着姐姐胡闹耍脾气,将我娘当枪使,也不劝劝她,让我心里都替我娘不平了。」 在昭华郡主的亲事上,安阳长公主确实得罪了很多人,但却也是安阳长公主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为了爱女,所以她可以忽略周围所有的人及环境,一心一意为她打算。阿竹劝慰道:「长公主是爱女心切,她疼爱你们姐妹,就算以后你也像你姐姐这般,她依然会为了你得罪所有的人。」 「我才不会像我姐姐这般将人当猴耍。」昭萱郡主断然道,要她像姐姐这样端着性子装清高,仿佛所有的人都是白痴的样子,她宁愿当个泼妇。 正说着,外头守着的丫鬟来禀,长公主夫妻携着昭华郡主过来了。 两人赶紧起身,整理了仪容,一起到萱雨居的花厅拜见。 长公主夫妻坐在花厅首位上,昭华郡主端庄淑女地坐在他们下首位置,正含笑着同父母亲说话。昭华郡主姐妹俩长相肖似母亲安阳长公主,和父亲倒是不像,不过昭华郡主身上那种闲淡雍雅的气质像孔驸马,冲淡了她眉宇间的骄傲,使之看起来极为可亲,这也使得她在京中贵女圈子中人缘极好,不像昭萱郡主,人缘便有些欠妥了。 阿竹随昭萱郡主过来给长公主夫妻请安行礼,又和昭华郡主见礼。 第二十章 见阿竹也在,孔驸马温和地笑道:「三姑娘也在啊,今儿辛苦你了,萱儿脾气不好,让你多担待。」 阿竹忙道:「驸马说笑了,郡主是什么脾气阿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性格开朗大方,爽利可爱,阿竹得她多照顾,是郡主多担待方是。若不然,倒是显得阿竹不识好歹了。」因时常来长公主府,所以阿竹说话也随意了些。 昭华郡主在旁笑道:「萱儿脾气暴躁,阿竹温和善言,正好能包容萱儿的坏脾气,有她在萱儿也不会乱发脾气。」笑赞着阿竹几句后,拉过昭萱郡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还和姐姐生气啊?姐姐明天就要出阁了,以后你想和姐姐生气也没机会了。」 昭萱郡主眼圈一红,到底舍不得姐姐,心里早就没气了,不过仍是嘴硬道:「以后你不许再这样了,娘亲和我的脾气一样,不小心又要得罪人。」 安阳长公主被小女儿说得好气又好笑,到底窝心过多,又将她拉到怀里搂着,笑道:「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的就爱多想,为了你们姐妹,就算要娘亲挖出心肝来也愿意!姐妹哪有隔夜仇,你姐姐今儿不过是说你一嘴,你便和她吵起来,都是多大的人了,过两年就要找婆家了,届时怎么办哟?谁敢娶你?」 「我自己找!」昭萱郡主叫嚷道。 「真是不害臊!」 孔陵轩见母女俩又说笑起来,便含笑道:「好啦,客人还在呢,免得让三姑娘笑话你们了。」然后又对阿竹歉意地道:「让你见笑了!萱儿脾气不好,幸亏今儿有你,才没有让她闹起来。」 阿竹赶紧连说不敢,见孔驸马含笑地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中带点温暖带点清润,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忧郁,实在是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美大叔。 安阳长公主笑盈盈地看着她,同样将她拉到面前,眼神含着善意,心里极是满意女儿找的这个手帕交。小女儿自小就是个能折腾的,偏偏她不是个能管教的,什么事情都能说出一通歪理,安阳长公主只能顺着她的脾气来。直到她和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交好后,发现女儿竟然十分乐意听靖安公府三姑娘的话,收敛了许多,让长公主不禁留心起来,经过几年的审视观望,她心里也极乐意女儿与阿竹交好。 「竹丫头长得越来越好了,快像个大姑娘了,每次见面我都认不出来了。」安阳长公主也赞了几声。 阿竹赶紧摆出腼腆害羞状。 逗留了会儿,见天色差不多了,阿竹便提出了告辞。 谁知刚要出门时,便见公主府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过来了,禀报道:「公主、驸马,宫里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先前昏倒了。」 安阳长公主霍地起身,诧异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宫里还有什么消息?」 管家摇了摇头,宫里只传出这个消息,其他的现在还不知。 昭萱郡主正要送阿竹出门,趴在门前偷听到了这两句,然后拉着阿竹飞快跑了。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健康,这些年来一直茹素,也没有什么恶疾,怎么会晕倒了呢?」昭萱郡主显然有些苦恼,「明天是姐姐出阁的日子,希望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大碍才好,不然……」 阿竹拍拍她的手,她进宫探望惠妃时见过皇后几次,不过每次都隔着人群,皇后的面容看得不太清楚,只记得皇后威仪而尊贵,即便满殿鲜嫩如花的女子,也压不过她的风姿仪度,那种气度风彩并不因她的年纪而有所折损,反而使她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无人能掩她的风彩。 阿竹以前就觉得一个人的容貌再好也拼不过气质这等摸不着的抽象东西,再美的容貌也有凋零老去的一天,但气质却是伴随着你终身,使你变得独特而美丽。而且在见过蒋皇后,更让她确信如此,蒋皇后无需要任何的华衣华彩装饰,单单坐在那儿,便让人感觉到舒服。 听过蒋皇后各种贤惠之事,阿竹心里也觉得她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简单,简直是个伟大而能忍的女人,极得皇帝及后宫女子敬重,也不知道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会不会要重新立后? 一会儿时间,阿竹的脑洞已经越开越大,止也止不住了。 揣怀着一种事不关已的心情,阿竹回了靖安公府。 第二日,昭华郡主出阁,阿竹随家中长辈及姐妹们一起去定国公府喝喜酒。 定国公府今日极为热闹,定国公世子齐曜穿着一袭大红色新朗官服,衬得英俊的面孔更添几分喜色及英气,被前来祝贺的宾客们纷纷恭喜打趣。 阿竹跟着长辈一起去了定国公招待女眷的内院,安静地跟着长辈姐妹,暗中打量周遭及在场人的神色。众人言笑晏晏,说着衣服首饰或者儿女经,拉着家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估计应该是大伙还不知道昨儿皇后出了事情,宫里大概也封锁了消息。至于安阳长公主府的消息能如此灵通,应该也是安阳长公主时常进出后宫,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其实也不奇怪。 得知这件事情,因为又不能宣诸于口,阿竹只能憋在心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婚礼进行得差不多,席宴开始后,阿竹随着众人一起去摆宴的园子时,突然发现前方传来了些躁动,很快便有人过来禀报,原来是宫里来了内侍,皇上突然召今儿过来参礼的端王回宫。 连席宴都没吃就将人宣召走,让人觉得宫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众人不由得纷纷揣测起来,然后不由看向还留下来的几位王爷,见他们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表示,倒也琢磨不透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凤翔宫里,皇后躺在深色的被褥之中,闭目沉睡,脸色苍白。 明黄夹秋色花纹的床幔被放下,只有一只纤手的手伸出帐幔之外,一名老太医坐在床前仔细地把脉。 承平帝脸色难看地坐在床前不远处,目光阴沉沉地盯着老太医,极具威胁性。老太医只觉得一股子的阴寒从脚底往上蹿,若是接下来他敢说句不好的,恐怕下一刻他就要脑袋搬家了,让他心中暗暗叫苦。 这时,王德伟过来,小声地道:「皇上,端王殿下进宫了,正在凤翔宫外。」 「宣他进来!」 王德伟应了一声躬着身体出去了,很快便跟着穿着藕荷色锦袍的男子进来。 陆禹脸上有些焦急之色,进来后便同皇帝行礼,焦色地问道:「父皇,母后身子如何了?」 承平德沉声道:「太医还在看。」见他脸上的急色不似作假,便道:「不用紧张,皇后不会有事的,你且先坐下来等着罢。」 陆禹眯了眯眼睛,看向老太医,他认不出这太医长什么模样,但这老太医头发胡子花白,想来应该是太医院里的几名妇科圣手。 王德伟小心地搬来了椅子,放在承平帝下首位置,陆禹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过了会儿,太医终于收回了手,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温太医,皇后如何了?」承平帝沉声问道。 温太医年纪有些大了,走路也慢吞吞的,他来到承平帝面前,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这脉相……有些奇特。」 「如何奇特?」承平帝眉心皱得可以夹死只苍蝇了。承平帝一直以来极满意蒋皇后的贤惠及手腕、公正,除了她没办法给自己生个嫡子外,觉得皇后再合格不过了,他从未有要换皇后的想法。而且夫妻如此多年,感情自然有,并不是其他女人能取代的。 温太医没法像昨日那几个为皇后诊脉的太医那般说话,窥了承平帝一眼,目光移到了旁边的端王,心中一凛,便道:「皇上,皇后娘娘这似乎是滑脉,也是喜脉。」 「……」 温太医深深埋下头,不敢看承平帝那张呆滞的脸。 事实上,在温太医开口时,整个内殿的气氛都凝滞了,似乎众人已经没有了反应。幸好这内殿中除了皇后的心腹,便只有皇帝和端王、内侍总管王德伟,倒是无外人在。 半昨,承平帝的声音响起:「昨日的几位太医可不是这般说。」 温太医又跪下伏拜,说道:「皇上,老臣确信是滑脉,妇人只要未绝天癸都有怀孕的可能。皇后虽然年事已大,但未到天命之年,一切皆有可能。」 承平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方道:「温太医,你便留在凤翔宫为皇后调理身子,对外便说皇后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宫务先交给贵妃。」然后又看了内殿伺候的宫婢内侍,严厉地道:「你们好生伺候皇后,若是皇后出了什么差错,朕绝不轻饶!」 第二十一章 一群宫女内侍赶紧跪下表忠心。 承平帝又留了会儿,直到温太医去给昏睡的皇后施针,皇后悠悠醒来后,得知自己的脉相,同时也有些惊愕,蹙着眉道:「昨儿几位太医可不是这么说。」 不过帝后二人皆知这宫里的太医皆有一种保命法则,轻的要往重上说,重的要往死里说,不能保证的,便吊起书袋子,让人极为郁闷。皇后昨日昏倒了一次,原本以为是近日累着了,谁知道今儿又晕倒了。 说着,皇后的目光落到了床前不远处的陆禹身上,含笑道:「禹儿怎么进宫来了?现在定国公府的席宴才刚开始吧?」 承平帝面上有些尴尬,摸了摸颌下美髯,说道:「朕以为你会惦记着小十,便将他宣回来了。」 陆禹也笑道:「母后身子不适,儿臣理应在床前侍奉,反正又不是新郎官,不在场也无碍。」 皇后被他逗笑了,嗔道:「你这孩子,若是你愿意的话,早就可以做新郎官了,何须羡慕旁人?」 陆禹但笑不语,承平帝面上的尴尬一闪而逝。 又说了会儿话后,承平帝便带着陆禹离开了。 皇后看着父子俩离开,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不禁叹了口气。 过了中秋节不久,宫里传出了一个消息:皇后怀孕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美军在小日本广岛投放原子弹一样威力惊人,整个京城的权贵圈顿时为之一惊,然后又为之一滞,最后京城的气氛有了一种诡异的变化,无论是前朝后宫,似乎皆会因为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有所改变。 早在七月份时,宫里便传出皇后身子不适的消息,不过当时只说皇后侍奉病体缠绵的太后累倒了,皇帝体恤皇后,便下旨让她在凤翔宫休养,免了宫妃及命妇的请安,连宫务都交由由贵妃管理。如此,也因为承平帝当时的话,众人只觉得皇后应该是累倒了,并没有作其他想法。 到了中秋节,宫中举办中秋之宴,皇后终于出现了,众人虽然觉得皇后脸色有些苍白,但人却丰腴了许多,但是女人中年发福这种事情不奇怪,也没有想歪。可谁知道,中秋过后不久,会传出这个炸弹一样惊人的消息来呢? 此事是承平帝亲口所说,货真价实,没有丝毫的作假。 原本宫里的皇子就这么几个,对了,加上年前出生的十一皇子,但因其才一岁,没人放在眼里,对于未来谁会登上那位置,这些年来宫里宫外都紧紧地盯着,各有猜测。虽然因为承平帝一次雷霆之怒及去年中秋大刀阔斧地处置了一批人,使得众人并未敢站队,但是在魏王和齐王统统被圈禁后,秦王和端王两位王爷隐隐有角逐之势,众人心里都以为左不过是这两人罢了。 可谁知,皇后都这把年纪了,竟然传出了身孕来,一时间炸得人头晕目眩。 若是皇后这胎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又或者是男婴,那么他便是承平帝的嫡子,妥妥的太子啊。当然,若是位公主的话,事情原本咋样的便咋样吧。 凤藻宫里,安贵妃听到这个消息时,失手摔了自己最爱的青花瓷盏,傻愣愣地看着来禀报的玉蕊。 「娘娘?」玉蕊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安贵妃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又确认了一遍,当从玉蕊这儿知道这消息是皇帝亲口承认的后,安贵妃脸皮抽搐了一下,心里顿时慌了,猛地起身。 「娘娘,你要做什么?」心蕊紧张地扶着她,同时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下,免得安贵妃又说了什么话传出去就不好了。 安贵妃捉住玉蕊的手,急道:「皇后若是这胎生下男孩,可就是嫡子了,本宫的禹儿怎么办?那女人是个狠心的,恐怕会觉得禹儿妨碍了她的孩子,说不定会将禹儿赶尽杀绝……」然后猛地打了个哆嗦,低声说了句什么。 玉蕊靠得近,当听到她说什么「……明明当年被下了绝育药……怎么会怀上呢,难道药效没了……」之类的,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娘!」玉蕊又唤了一声,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担心她再说下去,自己可能就没命了。 安贵妃回过神来,也发现自己惊慌中不小心透露了当年的事情,紧张了下后又淡定了。当年的事情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不小心看到罢了,也非是她动的手,皇后就算知道也不会拿她如何。 而且,她总觉得,以皇后的聪明,她应该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想来皇后会知道是谁下的手,完全与她无关。 如此一想,便定下心来,在玉蕊的揣扶下坐回了榻上,绞着帕子皱眉思索起皇后怀孕这件事情的利弊,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无作为了,得为唯一的儿子谋划一翻。以前她什么都不做,也是因为皇后抚养端王一场,无论如何,皇后为了武安侯府的传承昌盛,都会选择支持端王。可若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还会一心一意为个养子打算么? 玉蕊重新沏了茶过来,拿着美人捶为她捶着腿道:「娘娘,皇后的肚子才两个月左右,而且也不知是男是女,并不需要太过着急。」 安贵妃愣了下,刚才太过吃惊,第一想法便是「外一皇后生下嫡子」怎么办,完全没有想到外一皇后生下的是公主呢? 安贵妃侧首,看向镶嵌在榻上的一面小黄铜镜,从打磨得光滑的镜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再怎么保养,也出现了老态。皇后比她还年长一些,这把年龄,若是生产,恐怕生不生得出来都难说,就算生出来了,外一孩子是个体弱的呢? 这其中有无数的可能,只要冷静下来的人,都能罗例出皇后此番怀孕的各种可能性来。 想通其中的关键,安贵妃顿时神清气爽,脸色也恢复了先前的雍容华贵。 玉蕊见她慵懒地卧在软榻上,知道主子已经想清楚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便笑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子,恐怕娘娘要继续管宫务了,听说四宫里的那些娘娘极眼馋呢,主子要不要挑个时间去探望皇后娘娘?表一表心意?」 安贵妃点头道:「必须去的,让人去凤翔宫问问情况,若是不打扰的话,咱们就过去看看。反正等皇后生下这孩子之前,只要没个结果,宫里宫外都不会有什么异动,咱们也要做足了面子,可不能教人说了去。」最重要的,她怕皇后秋后算账。 玉蕊笑着点头。 安贵妃能想通这事情,其他人照样能想通,并且比安贵妃想得还要深一些。所以,在初时的震惊过后,众人很快便将之放下了,该干嘛就干嘛。 所有人皆知道,未来的变数可大着,皇后终究输在了时间上,不管现在如何,将来的事情还真是说不准。 阿竹同样目瞪口呆,然后暗搓搓地琢磨着皇后的岁数,得出一个结论:皇后老蚌生珠啊!皇帝依然龙精虎猛! 不过,很快地,阿竹同样也有些纠结担心了。 首先,担心的是端王陆禹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毕竟是救命恩人嘛,第一时间想到他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而阿竹觉得,皇后若是有了嫡子,而且承平帝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那么他这养子或许没什么用了,到时皇后会不会视他为自己孩子的绊脚石将他除了?或者是皇帝宠爱的皇子换另一个,同样放弃了他? 其次,皇后都快五十岁了,这么高龄的产妇——现代医疗那么发达都有危险,何况古代这个高危世界,感觉很不妙啊。她和皇后无冤无仇,作为个旁观者,自然不愿意见发生这等惨事的。 「三姐姐,你在想什么?」 柔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竹抬头便见到像无骨的小白菊一样挨着自己的严青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在萱纸上用拼音乱七八糟地组着字,例出皇后怀孕的利弊和对陆禹的不利因素等。 「三姐姐,这是什么东西,有点像画符?不过那些符又不是这样的。」严青菊继续好奇地问道。 画符什么的……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估计会污蔑她心怀不诡想要行巫蛊之事吧。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发现拼音实在是不安全,以后还是少弄它吧。想罢,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打算呆会让钻石拿去烧了。 严青菊静静地看着她动作,倒也没再问她什么了,转移了话题,「三姐姐,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好,你要不要一起去赏菊?」 「是二姐姐的主意?」阿竹了然地道。 第二十二章 严青菊抿唇一笑,娇娇怯怯的,单薄的身子骨使她看起来更像朵小白花了。「嗯,二姐姐使了丫鬟过来,说突然想要去看看菊花,让我来叫你。」 「怕我不答应,所以先扯上你吧?」阿竹拍了拍她的脑袋,站起身道:「既然四妹妹来叫,自然去了。」 严青菊的眼睛又亮了亮,三姐姐这语气仿佛是因为她才答应去花园赏菊,让她脸蛋都有些发红,捏了捏帕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阿竹今儿在房里看了一个上午的棋谱,坐得也有些累了,也想出去走走,便答应她一起去花园赏菊,顺便叫上严青梅。 到了内花园摆放秋菊的东南方向角落,那里搭起了架子,摆放着满满的菊花,品种繁多,姹紫嫣红,难得的盛景。因为中秋已经过了,原本摆放到各处观赏的菊花便又全部都搬到了这儿来。 阿竹带着严青菊溜达了下,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严青兰。至于严青梅,先前她使了丫鬟过来,大房来了客人她得留在那里作陪,没办法过来了,让她们玩得愉快。 等严青兰到达时,阿竹和严青菊明显发现这姑娘状态不好,不仅脸色有些苍白,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儿伤心。 阿竹勾住她的肩膀,凑近了发现她身上的香味儿真重,不会是无知地将香料都往自己身上涂了吧?不过怕伤了她的少女心,阿竹什么都没说,将她往旁边的亭子带,问道:「怎么了?谁惹咱们二姑娘生气了?说出来,咱们组团去灭了他!」 严青菊让丫鬟将点心端上来后,看了看丫鬟沏来的茶,顿时眉稍微蹙,对丹寇道:「去沏壶果茶过来。」 严青兰抽了抽鼻子,看了周围一眼,直到阿竹将那些丫鬟撵到亭外后,方道:「我生病了,好难受!我觉得我要死了!」 阿竹惊讶道:「你胡说什么?生病了就去看大夫嘛。看过大夫了没有?」见她摇头,继而淡定道:「这不就是了,大夫都没有看,你怎么知道自己生病了?放心,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严青菊也很惊讶地看着她。 见两人只是惊讶却一点都不担心,严青兰顿时悲从中来,指着她们道:「我就知道你们不关心我,我不要理你们了!」最后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哽咽了,就要起身离开。 哎哟喂,姑娘你以为你几岁啊?动不动就要绝交什么的真的不好啊! 阿竹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真的如此认为,心里惊讶了下,方慎重道:「你怎么会觉得自己生病了?若是生病的话,总有个症状吧?你和我们说说,也许咱们知道一些呢。」 严青菊也附和道:「对啊,三姐姐一定知道的,长槿弟弟出生那会儿,三姐姐不是看了很多医药典籍么?」 阿竹望天,当时她只看有关妇人怀孕的医书,而且只是自己摸索,很多都是半懂半不懂的。 严青兰瞅着两人,眼眶红红的,见姐妹们安慰,心里又酸了起来,边抽泣边道:「一直流血的话,血会流空吧?没了血是不是会死?我从前天开始就流血了,我不敢告诉旁人,我怕他们会说我要死了……呜呜呜……」 严青菊大惊道:「二姐姐一直流血?怪不得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是哪里受伤了?一直流么?不能止血?」 「止不了,原本只有一点,然后它渐渐地大了,都流了一天一夜了……呜呜呜……以后我死了的话,你们要想我,逢年过节时要给我上香,一定不能忘记了我……」 严青菊眼睛也红了,情绪极容易受到影响,旁人一哭,不管关不关她的事,她都会未语泪先流。 「……」 阿竹满脸黑线地看着这两个无知的小姑娘,为什么这种姐妹生离死别的悲伤时刻,她只想要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呢?严青菊你这朵小白花不要太入戏啊,旁人看了只以为严青兰在欺负你,根本忘记了严青兰自己也在悲伤呢。 「咳……别、别哭了……我……哈哈哈——」 原本想要劝说的话变成了嚣张的笑声。 严青兰顿时怒目而视,边哭边道:「我都要死了,你竟然笑成这样,我讨厌你!」 严青菊有些犹豫,三姐姐笑成这样,她要不要一起跟着笑呢? 阿竹笑得肚子疼,但看到严青兰这小妞快要气得泪奔而去了,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止住了那种捧腹大笑的冲动,伸出颤抖的手按住小姑娘的肩膀,边笑边道:「你放心,你绝对死不了,听我的准没错!」 严青兰心里浮现起了希望,但阿竹笑成这样,又让她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般,顿时又生起了闷气,觉得阿竹果然讨厌。她觉得自己都活不久了,想和姐妹们道个别的,才约她们来赏菊,谁知道阿竹这讨厌鬼竟然还笑。 阿竹好不容易压下笑,喝了口严青菊端来的果茶,然后凑到她耳边道:「你流血的地方是不是那里……」 严青兰脸蛋轰的红了下,害羞地点头,那种地方,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摸的,被阿竹这么明白地点出来,霸王龙也要害羞一下。 阿竹又问了一些,然后确认了,说道:「这不是什么病,而是你长大了,女人每个月都要流一次血的,医书上称为天癸。」 「什么东西?」两个姑娘同茫然。 阿竹打量严青兰,这小姑娘发育得不错啊,虽然仍是平胸,但是以未来发展的眼光来看,她以后的夫君一定很性福。发育得早,所以这月事也来得早,让她想到上辈子自己每回大姨妈来时的惨痛,暗暗地摸着自己的平胸,衷心期望还是再推迟几年再来吧,她也怕哎。 阿竹觉得这两个小姑娘都必须要受一次教育才行,她解释了下,两人终于半信半疑了,不过在询问了严青兰小姑娘,得知她现在流着血乱跑,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阿竹脸色有些黑,火速地将她打包送回二房交给钟氏。 钟氏知道女儿来了天癸,顿时惊喜不已,不过当她得知了女儿所做的乌龙事,脸色也和阿竹一样黑了,特别是得知女儿从前天晚上开始流血时,竟然将所有弄脏的衣服被单都自己塞进箱笼里锁着不给丫鬟碰时……钟氏几欲绝倒。 她怎么生了这么蠢的丫头? 阿竹再次笑得不行,她就说那么多丫鬟伺候着,怎么没有人发现呢,原来严青兰这姑娘想到这么个绝妙的主意,换下的脏衣服自己拿了箱笼来锁住不给丫鬟碰,脏的被子什么的一起锁起来,做这事情的时候丫鬟都赶出去,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腥味,还将香料一股脑地往身上倒,这时间太短了,谁会察觉出来? 等严青兰终于被母亲教育过,并且换上干净的衣物,也懂得怎么用月事带后,顿时觉得没脸再见人了,特别是当阿竹对着她嘿嘿地坏笑时,那朵小菊花同样跟着笑,更是恼羞成怒。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总有一天,轮到你时,说不定你比我更丢脸!」严青兰恶毒地诅咒她。 阿竹不痛不痒,觉得无所谓。她是个有经验的人,到时候难道会和严青兰一搞出这种乌龙么?不过可能她笑得太无良了,所以当她遭遇到久违的大姨妈时,她也同样出了个大丑,并且出丑时的旁观者还是某位王爷。 严青兰闹出了一回乌龙,在阿竹回去告诉柳氏后,柳氏却突然盯着她猛瞧,瞧得阿竹毛都要炸开了。 「娘,你看我做什么?」阿竹警惕地问道。 柳氏看她那小样儿,不由有些无奈,将她拉到怀里抱了抱,真是细细瘦瘦的,像抱着块小香玉一般软绵绵的,但也证明她开始长身体了,指不定过个两三年,便成为大姑娘了,到时该说亲了吧。可是养得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该嫁到哪家好呢?这世间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自己丈夫一般洁身自爱,她就怕以后的女婿有了别的女人后,她这倔强的傻女儿会一辈子不快活。 以前还担心她以后没个兄弟依靠,现在却又要担心她会和夫婿不睦。虽说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儿,但柳氏从来不屑这等说法,男人自己若是不想,别人能逼着他三妻四妾么?岂不知洁身自好的男人那才是一种美德,史书中也有名臣只娶一妻的例子,一切不过是世人给男人找的诸多借口罢了。 「阿竹长大了……」柳氏揉着她的小细腰道。 阿竹痒得连忙跳开,自己捂着小腰,恼怒道:「娘做什么呢?我最怕痒了!而且我才十一岁,哪里长大了?该发育的地方都没有发育呢。」 第二十三章 柳氏见她那小模样,顿时爱得不行,又将她捉回来一翻揉弄,笑道:「以我的过来经验,只要两年,你该长的地方都会长了。别害羞,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娘亲要提前跟你说一些,免得你像你二姐姐那般折腾自己……」说到严青兰干的乌龙事情,柳氏也笑得不行。 阿竹满脸黑线,上辈子虽然死得早,但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只是看柳氏难得的伤感,阿竹只能故作无知,倾听柳氏的生理教育。 好不容易严祈文下衙回来了,阿竹忙不迭地拽着胖弟弟跑了,让严祈文有些惊愕,小丫头跑什么? 柳氏掩唇笑道:「咱们家丫头长大了,不好意思了。」 严祈文满头雾水,不过却赞成道:「阿竹跟你一样,过了十一岁就开始猛长个儿了,或许再过个几年,就要出阁了吧……」想到养得娇花一般的女儿届时不知道会被哪个臭男人娶走,心里顿时不快活了。 柳氏伤感起来,她比丈夫要担心的东西多,或者这属于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她总怕世人眼里的良人,于女儿而言仍是让她不快活,不若给她找个清清白白的夫婿,不纳妾不蓄婢。可是却比找个世人认同的良人还要困难。 「夫君,你说我大哥何时能回京?」柳氏忍不住问道。 严祈文愣了下,直觉想起了妻子娘家的侄子,那柳昶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几年不见了,还是得仔细观察一翻。 「这个说不准,还得看朝廷的考核,届时若是大舅兄能补六部的职位,也是京官了,岳母也能跟着回来……」说罢,严祈文突然拍了拍额头,对妻子道:「你放心吧,以大舅兄的才干,不出两年,大舅兄应该就回来了。届时靖安公府再帮忙走动一翻,大舅兄定然能留京。」 柳氏自然满心高兴,若是大哥一家能回京,届时她要好好地看看柳昶,为阿竹谋划一翻。 女子来了月事,也算得是大事一件,证明已经可以成亲生娃了。当然,一般人家的姑娘都会在及笄后才会成亲,这也是有各方面的原因在。 严青兰被家中的女性长辈们都送了礼物,严青梅也特地过来恭贺了她一翻。可能是先前自己做了乌龙事,严青兰并没有高兴,反而脸色很黑,每位女性长辈送礼给她,好像都在提醒她先前做的蠢事一样,感觉太糟心了。 更糟心的是还有两个讨厌的坑姐的妹妹在旁偷笑,严青兰决定不和她们玩了。 如此吵吵闹闹的,一年又到了头,很快便到年底了。 除夕那天,严家的东西两府都聚集在靖安公府中陪老太君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后去给长辈们磕头拜年,得了一堆红包后,小孩子们便去院子里放鞭炮了。 严青兰早就和西府的一些堂姐妹们玩到一块儿了,严青梅跟过去看着,俨然一副长姐风范。阿竹没兴趣和一堆的小姑娘玩,正准备和跟屁虫的小菊花去放鞭炮野一野时,严梓鹊过来叫住了她。 「三姑姑、四姑姑。」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十分端庄得体,俨然就是个模范标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严梓鹊当年被选为了福宜公主的伴读,这些年来大多数时间是在宫里陪伴福宜公主,每个月只有几天回府里住。原本还有些天真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越来越像模板刻出来的一般,虽然贵气端庄,却让人感觉有些无趣。 阿竹微笑道:「鹊儿看起来像大姑娘了呢。」虽然严梓鹊比她们年长,但辈份摆在那儿,阿竹摆着长辈的谱也没什么。 严梓鹊同样微微一笑,说道:「我很久没见姑姑了,姑姑陪我说说话可好?」 阿竹看了看周遭,确实太吵了,便道:「咱们到花厅去罢,那里清净。」 三个姑娘很快便移驾到花厅,这儿确实清净,只有几位西府的年轻媳妇坐在那儿说话磕瓜子。见到她们进来,皆纷纷起身行礼,这些年轻媳妇同样也是阿竹的晚辈,年纪小辈份大,有时候也挺吃香的。 阿竹和她们聊了两句后,便带着严梓鹊到靠窗的一个暖炕上坐着,丫鬟上了茶点后便退下了。 严梓鹊看了眼像无骨动物一样挨着阿竹坐的严青菊,想到她只是四房庶女的身份,倒也没放在眼里,亲自斟了茶,随口聊了几句,方道:「年前我从宫里回来时,见到周王府的小世子了,身子有些弱,惠妃娘娘很担心呢。」 阿竹唔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惠妃在其中起了作用,或者是周王心怀愧疚,年前在孩子满周岁后,便请了旨,将嫡长子封为了世子。此举靖安公府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对以后进门的继王妃来说,一定觉得糟心极了。 「小世子没事吧?长多大了?」 「会爬了,爬得可快了……」 严梓鹊微笑着将周王府世子的事情同阿竹细说,因周王时常将儿子送到宫里给惠妃照顾,所以严梓鹊见到周王世子的机会也比较多。等她说得差不多后,见阿竹脸上带着微笑,却看不出其他情绪,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桃姐姐去逝有一年了,周王殿下也出了孝,估计过了年后,他的婚事又要提上议程了。」严梓鹊慢慢地说着,「不管周王妃是谁,只希望她能疼爱小世子,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 阿竹又唔了一声。 等严梓鹊离开后,阿竹伸了个懒腰,继续去玩鞭炮。 噼哩叭啦的炮竹声音中,严青菊歪着脑袋看阿竹,见阿竹唇角噙笑,便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严青兰跑了过来,欢快地笑道:「三妹妹、四妹妹,今年元宵咱们一起去看花灯,我已经和莺儿、鹂儿她们约好了,你们也去吧。」 去年阿竹一场大病使得她几乎是在床上过的年,自然也没有去看什么花灯。不过阿竹自小看到大,每年都看这么一回,身边跟着一群人,也觉得有点腻了,去不去都无所谓。便回头看向旁边的小菊花,问道:「四妹妹想去么?」 严青菊眨巴了下水盈盈的大眼睛,说道:「三姐姐,我想去。」 阿竹马上对严青兰道:「既然四妹妹想去,那咱们就去吧!」 阿竹这模样简直就是为了严青菊去一样,严青兰顿时朝她哼了一声,觉得阿竹真是恶心得腻人。反倒是严青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阿竹,仿佛阿竹就是她的信仰她的上帝她的整个世界。 只能说,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阿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严青菊开始盼着快点到元宵节,每天跟着长辈们走亲戚拜年喝酒看戏实在是无聊。 很快便到了元宵节,因为姑娘们要去看花灯,高氏忙安排人手保护她们。 胖弟弟得知姐姐要去看花灯,自己不能去时,简直是晴天霹雳,瞪大了眼睛,小胖爪子指着自己姐姐道:「姐姐太坏了,不带胖胖去,胖胖要伤心坏了!」说着,捂着自己的胖胸脯,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 阿竹发觉自家的胖弟弟越来越逗比了,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看了他一眼,随口道:「等你长得像姐姐这么高时,姐姐便带你去。」见胖弟弟仍是一副伤心坏了的模样,阿竹将他拉过来抱了抱他,笑道:「胖胖长得这么可爱,到了外面万一被坏人看上想要抢回家,姐姐就吃亏了。所以胖胖乖乖在家里,姐姐会给胖胖买花灯,乖啊!」又在他可爱的小胖脸上亲了几下。 胖弟弟终于被安抚好了,阿竹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将他塞给柳氏,直接跑了。 府里已经套好了车驾,随行的除了贴身的丫鬟婆子,还有家丁护卫,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出行。 所以说,这么一大群人束手束脚的,而且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的,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阿竹年纪渐大,越是对这种节日没什么兴趣。 东西两府的姑娘加起来有十个左右,实在是太热闹了,下了马车后,姑娘们便被丫鬟婆子护着到街道旁边早就订好的客栈的雅厢去了,不要说亲自去猜灯谜什么的,连花灯都没有摸到一个。想要花灯,自有下人去买,大家就坐在厢房里吃吃喝喝,从窗口可以将整条街市尽收眼底。 「那家的花灯好看,去买几个过来。」严青兰指挥着丫鬟去买她看中的花灯。 严梓莺、严梓鹂等活泼好动的姑娘们也指挥着丫鬟买她们看中的花灯,厢房里一阵叽叽喳喳的,大多女孩子都挨着窗口往下张望,满脸兴奋。 第二十四章 这种热闹中,一名丫鬟打扮的俏丽姑娘过来,有礼地给各位姑娘请安后,方笑道:「我们郡主知道严三姑娘在这附近,吩咐奴婢们叫三姑娘过去聚聚呢。」 阿竹认出这是昭萱郡主身边的丫鬟星枝,便让人拿了些糖果给她,笑道:「你们郡主在哪儿?没想到她也来看花灯了。」 星枝笑道:「就在隔壁的客栈雅厢中,先前见到靖安公府的马车经过,便叫奴婢过来瞧一瞧。没想到严三姑娘真的在呢,真是太巧了。」 既然是昭萱郡主来邀,阿竹自然要过去的,同姐妹们一说,大家纷纷都谅解,唯有严青菊默默地坐在那儿,小心地揪着她的袖摆,用一种被抛弃的小狗狗眼神瞅着她。 阿竹:=__=!为毛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小白花的威力又上升了。 「行了,一起去吧!不过若是昭萱骂人,你要担待一些。」阿竹摸摸小白花的狗头,先给她打预防针。昭萱郡主虽然与她好得像亲姐妹,但是与梅兰菊三人却没什么交集。 严青菊怯怯地道:「为了三姐姐,我会担待的!」 阿竹:「……」 星枝:「……」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当阿竹看到门口守着的侍卫时,忍不住眨了下眼睛,迟疑地道:「何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何泽怀里抱剑,行了一礼,笑道:「陪主子出来看花灯,郡主和主子在里头,三姑娘进去吧。」 这话的内容挺多的,阿竹一时间有些难消化,昭萱郡主是几时和端王扯在一起的?若是如此,安阳长公主还不高兴坏了? 门后的雅厢比靖安公府所订的那个还要宽大雅治,装演或者是摆设都高档了不少,屋子里两边分别有美貌的丫鬟肃手候着,昭萱郡主挨着窗口兴致勃勃地往下张望,俊美的青年坐在不远处的榻上慢慢地喝茶。 见她们过来,昭萱郡主笑着招手唤她们,不过看到严青菊时,确实有些不高兴,幸好没有说什么。 阿竹朝她微笑,然后一板一眼地同端王行礼,严青菊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束手束脚地跟着阿竹行礼,脑袋垂得低低的。 「先前到这里时,不巧遇到了表哥,没想到这些客栈的房间都被订完了,便厚脸皮来沾一沾表哥的光了。怎么样,这间厢房是不是视野比较好?你瞧,都可以在这儿看到内城河呢,整个内城河都挂了河灯,真是漂亮……」昭萱郡主叽叽喳喳地说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阿竹挤了挤眼睛。 阿竹当作没看到。 严青菊被昭萱郡主拽到窗口前看夜景了,阿竹原本也想蹭过去,不料陆禹已经开口:「胖竹筒,过来坐。」 阿竹苦逼地看着他,脚步一转便坐到他前面的位置上,两人隔了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各色点心还有一个青铜色的雕花镂空小香炉,青烟袅然,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淡淡的灵犀香,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王爷,臣女已经不胖了,请别再添个‘胖’字。」阿竹委婉地提醒他,自从第一次见面,他叫她胖竹筒到现在,都没改过口。 陆禹端着茶盏喝茶,听罢微笑道:「一时无法改口!」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怎么好像又瘦了,严大人没给你饭吃么?还是你自己减肥了?」 「王爷多虑了,父亲没少臣女一口饭。」阿竹连忙道,见他好像有些关切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反应有些激烈,又沉默下来。 陆禹却没给她思考的机会,又询问了些日常生活,让阿竹有种面对家长的感觉,心里有些苦逼。她已经有个爱女如命的老爹来管她了,不需要个陌生的男人来管她了。只是端王的好意也拒绝不得,只能敷衍着。 「想不想去游河看花灯?」陆禹观察力何等敏锐,自然能发现她隐藏得极好的那种无趣的模样,不由问道。 阿竹吓了一跳,忙忙摇头,总觉得他好像过份地关注自己了,顿时朝昭萱郡主看过去求助,谁知道那丫头摁着严青菊一起看花灯,甩都不甩她,顿时心里气得鼻子都歪了。这死丫头到底什么意思?还是不是姐妹了? 就在阿竹被这位王爷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时,一名美貌的丫鬟过来,低声道:「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阿竹正奇怪准备好什么时,陆禹已然起身。 昭萱郡主转头看向他,双眼亮晶晶地道:「表哥,咱们去游河看花灯么?」 「对!」 昭萱郡主顿时高兴极了,忙指挥厢房里的丫鬟准备,又跑过来挽起阿竹的手笑道:「咱们今日要沾表哥的光,也去赏赏这京中内河的美景,这是难得的机会呢。」 阿竹发现端王府的下人的准备工作简直堪称完美。 未出客栈门口,便备好了轿子,登上轿子,直接到达内城河边,然后车夫抬着轿子到船舱。从此至终,只需要像个大家闺秀般文雅娴静地端坐着,便抵达了目的地,连个脸都不用露到。 阿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透过纱窗看向外边河岸,两岸上空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岸边的台阶上有人在放花灯许愿,提着花灯的人们来来往往,不时地能看到岸边街道上的各处盛景,有杂耍有戏台有高跷……一路看过来,让人眼花缭乱。 果然坐在船上看此等夜景别有一翻滋味。 船舱里只有三个姑娘,陆禹在隔壁的船舱,虽然说是一起游河,但却仍是分隔开来。阿竹觉得这样很好,也方便她询问昭萱郡主到底怎么回事。 「别看了,告诉我你要干什么?」阿竹扯住凑到窗前猛瞧的昭萱郡主。 昭萱郡主笑道:「没干什么,难得端王表哥如此平易近人,自然要多压榨他一些。你瞧这种画舫,若不是皇子,一般人还真难乘坐一遭。我也是沾沾他的光,他乐意我自然也乐意。」 阿竹认真看了会儿,发现这姑娘真的是纯粹想要占人便宜罢了,没有其他歪想,不禁撇嘴道:「若是长公主知道这事,她非想办法将你塞到端王府不可!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是端王妃了!」 「放心,我不给她知道!」昭萱郡主拍着胸脯道:「就是知道我娘那性子,所以我才不敢对哪个权贵世家子多瞧一眼,免得她老人家以为我喜欢,又要去折腾了。」然后用手肘撞撞阿竹,小声道:「我够姐妹吧,知道机会难得,便将你叫上来了。你也不用太惊讶,端王表哥骨子里可是清高得紧,看不上咱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不过是因为救过你,才会对你关心一些。你别说,他身边伺候的那些婢女每个都万里挑一的绝色,虽然他没娶妻,但他的女人可真不少,怨不得没人会怀疑他身体有问题……」 喂喂喂!这么八卦真的好么? 阿竹嘴角抽了下,终于接受了她的说法,可是,不知为何,仍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严青菊坐在旁边为阿竹剥花生米,见两人凑到一起咬耳朵,外头又有些吵,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外头响起了烟花的爆炸声响,抬头望去,便见京城上空各色的烟花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 昭萱郡主兴致勃勃地拉着阿竹起身,跑到甲板上看烟花。 甲板上已经有人了,披着件黑色斗蓬的端王站在船头,风掀起了他的发稍,和着衣袂在风中飞舞,周围的花灯繁华如厮,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寂寥之感,让人不敢轻易过去打扰。 阿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发现昭萱郡主拽了拽她的手,不敢过去,便明白昭萱郡主似乎对他不若表面那般热情,心里还是有些疏离的。 天上的烟花足足绽放了一刻钟,京城的夜空方恢复平静,唯有星子闪烁,在这寒冷的春夜中,繁华过后,有种冷星依旧之感。而这座皇城中,仍是热闹非凡,远处的喧哗声、丝竹声纷至沓来,交错成一种盛世繁华朝代中特有的迤逦夜景。 昭萱郡主有些意犹未尽,又回到了船舱中继续赏夜景。 阿竹站在船舱口处,扭头看向船头的方向,正巧背对着她们的男子突然回过头来,让她吓了一跳。 周围的光线并不明亮,阿竹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但是对方却能就着挂在船舱前的灯笼将她看得一清二楚。纤细的身姿,清丽的面容,盈盈站在那儿,已初具少女迷人的神韵。 「胖竹筒,过来!」男子清润的声音响起。 阿竹迟疑了下,便踱步过去,跟着他一起到了隔壁的厢房。 第二十五章 厢房里一片暖意融融,摆放的物件无不精奇雅治,四周放着火盆,旁边还搁放了添加湿度的水盆,香炉里燃着香料,让进门的人有种享受之感。阿竹心中赞叹,不愧是位王爷,游个湖都是五星级宾馆的享受,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陆禹解了斗蓬,自有丫鬟接过,然后又端来了清水让他清洁脸和手,干净的帕子拭去水渍,等他倚着软榻而坐时,怀里已经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阿竹也得到了贴心的伺候,怀里同样抱了个更小巧精致的玉色手炉,面前是一盏雾气腾升的果茶。阿竹端起浅抿了一口,顿时有些惊奇。 阿竹抬眼,便见对面的男子目光凝视着她,神色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那双凤眼的冷意却不减,让她又有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感觉。等一杯茶喝完,阿竹见他不出声,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今儿心情不好么?」 等话说出口,阿竹顿时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怎么就管不住嘴巴呢?一定是先前昭萱郡主的胡说八道,让她一下子大意了。 陆禹却笑起来,问道:「你怎么看出本王不开心?」 阿竹眨了下眼睛,淡定地道:「猜的!」 「胡说八道!」他突然直起身,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发现这张小脸虽然瘦了不少,但是依然软绵绵的,摸起来就如上等的美玉,手感不错。 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又蹭了下,阿竹惊得撇开了脸。等做完这动作,赶紧抬眼看他,果然那双凤目里的冷意又深了一些,偏偏他满脸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怎么在意她这种拒绝——尼玛这个男人一定是双重人格,说不定是个阴暗系的,暗搓搓地将仇记在心里以后快准狠地来报复呢。 陆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道:「本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胖竹筒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呢。」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低头认错,「是臣女无状了,请王爷见谅。」 室内一时无声,只有外面隐隐传来的各咱喧哗,更显得此处的安静得诡异。 半晌,陆禹方开口道:「胖竹筒,本王心里确实有些事情无法作决定,你说本王该怎么办才好呢?」 阿竹心里一惊,又抬头看他,见他微蹙着眉,半倚着软榻,神色间有些苦恼。阿竹不免想起了宫里正在安胎的皇后,皇后怀孕虽然是件喜事,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不是喜事。而且皇后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以她现在的年纪生产,还是第一胎,恐怕危险不少。 听说端王是从小被抱到凤翔宫由皇后教导长大,也是唯一能在凤翔宫长大的皇子,与其他的皇子不同,意义非凡。但也因为如此,使得他自小便成为皇子们攻击的对象,以前有皇后护着还好,现在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她会做何选择。 当然,除此之外,端王是由皇后亲自教导长大,恐怕他心里对皇后的尊重不比亲生母亲少,无论皇后是生男生女,他心里都不会快活,因为皇后这胎实在是危险,让他更难选择。 「王爷,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跨过去了,就没事了。」阿竹含糊地道,「就像臣女小时候,那次遇袭,奶娘、丫鬟、护卫不仅被人杀死,还被肢解,臣女当时被奶娘藏在草丛中,亲眼看着亲近之人惨死,整整几个月都无法安然入睡。不过走过了这个坎后,又有王爷白天时劝慰,终于走过来了。」 陆禹听了会儿,不由露出笑容,笑道:「本王当时可是强迫你跟着读书习字下棋,做不好还罚你,哪有劝慰你?」 阿竹也笑了,眨着眼睛道:「就是因为白天有王爷布置的功课才使得臣女再也不会胡思乱想,方能挨过去。王爷大恩大德,臣女一直放在心里,只希望王爷一生康泰,长命百岁!」最后忍不住又一本正经地拍起了马屁。 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陆禹手指又动了动,不过最终没有再像小时候那般将她揽到怀里,心里隐隐有些遗憾她长大了,又遗憾她现在太小了。 敏感地发现他眉宇松了几分,阿竹心头也跟着松了几分,知道自己今日的使命完了,赶紧提出告辞。 陆禹挥了挥手,便有丫鬟过来,带阿竹出去。 阿竹看着这些走路悄无声息的丫鬟,以前她就见识过甲一的身手,指不定这些丫鬟都是编号的。而且她们实在是太过美丽了,也不知道陆禹从何处搜罗这么多漂亮的丫鬟,让她忍不住也差点和昭萱郡主一样,认为这些丫鬟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过…… 阿竹又小心地看了眼倚在软榻上看起来俊美如画的青年,干净而俊雅,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陷入那等色-欲的猥琐模样。 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让脑洞大开了。 陆禹突然感觉到什么,望了眼阿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刚才那小丫头回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虽然无法辩识人的五官,但却有着直觉一般敏锐的洞察力,并不阻碍他对事情的辩认。更何况那小丫头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脸上稍有一些异样都瞒不过他,就不知道她绷着张脸在想什么不着边的东西了。 那小丫头离开了,仿佛空气中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女性馨香。 陆禹手指轻轻地敲着软榻边缘,眉眼敛去了所有的清润温和,显得清冷得过份,他思索了很久,终于在想起那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跨过去了,就没事了」时,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在关心他,他自是懂得。小丫头是个爱胡思乱想的,恐怕她也从皇后怀孕这件事分析过朝中形势了罢,相信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着皇后若是诞下皇子,他会被置于何地,会不会被皇后放弃。皇帝敬重皇后,一般皇后的话能听得进几分,若是皇后真的放弃他,他的下场之艰难,可想而知。 「陆阗,三月之前,本王要见到荀太医的后人。」陆禹突然说道。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回到靖安公府时,夜已经深了。 阿竹和严青菊是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的,靖安公府的人也没有怀疑,谢过了长公主府的人,阿竹和严青菊一起回了五柳院。 「三姐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严青菊怯生生地说,「现在太晚了,我不想回去。」 阿竹一看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就觉得心脏受不住。若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摆这副柔弱的模样,她心里指不住会恶意地揣测那女人是个心机深沉的小白花,但是若是自己带大的妹妹,阿竹又觉得她这小白花装备太好了,简直是正妻的命小妾的技能,还不能将丈夫把得死死的就太没天理了。 于是阿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去拜见了严祈文夫妻后,又将给家人买的花灯奉上,阿竹便带着留宿的小菊花回去了。 一翻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 严青菊挨着她,眨巴着大眼睛道:「三姐姐,端王待你真好呢。」 「嗯,他是救命恩人,当年教过我读书识字,像先生一样!」阿竹义正辞严,将以前用来搪塞大人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严青菊又眨巴了下大眼睛,小声地问道:「三姐姐,如果以后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三姐姐会讨厌我么?」 阿竹瞥了她一眼,为防这朵敏感的小菊花以后会黑化,忙道:「那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了,若是有违道德伦理,那我还真要讨厌你了。」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严肃道:「所以小菊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对吧?」 严青菊慢慢地点头,又蹭了蹭她,说道:「这世界上,只有三姐姐待我最好了,我不会做三姐姐讨厌的事情的!」 阿竹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些受不住,古人不是含蓄的么?这朵小菊花这么奔放让她窝心得要命的同时,又有种鸡皮疙瘩猛冒的冷颤感啊!她自己可以对别人奔放,但是若是有人对她奔放了,她反而受不住。 「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去上课呢。」阿竹拉起被子盖好她,然后翻了个身背对她。 谁知严青菊却钻过来,从她背后抱住她。女孩子软软的身子贴着她,让阿竹的心软得不行,只得转过身来,拍拍她的脑袋,又揉揉那头顺滑的青丝,让她睡了。 时间从料峭的春天走入了夏初。 随着时间的流逝,京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关注起皇宫。 第二十六章 太医确诊,皇后的预产期在五月,自从进入四月份后,无论前朝后宫,都在翘首以待,等着皇后会生下个什么。当然,很多人都觉得皇后年纪大了,这胎指不定保不住,但是在这种猜测中,皇后却顽强地挺住了,中间虽然偶尔传来了些不适的消息,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皇后意外有孕的事情,最高兴的莫过于承平帝和太后。 对于承平帝而言,这将会是他的嫡子或者嫡女。承平帝自己也是嫡子登基,自然崇尚正统,皇后有孕,可能会为他生个嫡子或嫡女,如何不高兴?为此还特意地将乾清宫中的得力内侍谴去皇后那儿听任差谴。而太后甚至因此而身体健康了许多,今年伊始,也不用天天躺在床上喝药了,偶尔还能坐起身来,扶着宫人的手在慈宁宫的花园里转上几圈,使得承平帝对这个孩子更加的期待。 皇帝那么期待,其他人自然不能说扫兴的话,更不能提醒他皇后年纪大了,生产不利,可能会有一尸两命的结果。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如此傻缺地来提醒他的,甚至很多人巴不得皇后来个一尸两命才好。 而随着四月底的到来,宫里宫外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凤翔宫。 就在这种氛围中,皇后提前发动了。 当皇后难产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若是皇后来个顺产,人们还觉得不正常呢。如此说吧,皇后是第一胎,又是高龄产妇,如果她都能顺产,那么那些年轻的妇人生产时的危险不是个笑话么? 皇后难产的消息传来时,太后已经在慈宁宫里拼命烧香拜佛了,承平帝也推了政事,亲自镇守在凤翔宫外,听着太医不断诊断出来的消息,脸色黑如锅底。 眼看着皇后情况不好了,太医、医女、接生嬷嬷、凤翔宫所有宫人都绝望地等着皇后一去,皇上一句话将他们处死时,端王却带了一名年轻的大夫进了宫,直接闯入了凤翔宫。 「父皇,此人是当年的荀太医的后人荀茂,您让他去试试吧!」陆禹跪在皇帝面前,恳求道。 荀……承平帝微微蹙眉,很快便想起了荀太医为何人,有些惊讶,看着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听着静悄悄的凤翔宫内殿,果断地道:「就让他去试一试!」 一天之后,宫里宫外得到一个消息:皇后生了个公主! 正值三月春光明媚之时,柳絮纷飞。 难得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一大早阿竹正准备去书房练下大字,便被胖弟弟缠住了。 已经七岁的胖弟弟像个小胖墩子,蹦一蹦让人感觉到颇有份量,而且是个外人面前会卖萌家人面前会耍赖的可爱小胖子。不过这会儿,他正和自己姐姐卖萌。 「姐姐,姐姐,长槿今天不用去学堂,先生放假一天,咱们去街上玩吧,去景德街,那里有很多墨宝,一起去瞧瞧,给长槿买些墨宝。只要姐姐去请示娘亲,娘亲会答应的。姐姐,你不喜欢长槿了么?去吧去吧……」小胖爪子抱着他姐姐的手,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阿竹低首看着胖弟弟红扑扑的肥脸蛋,不禁遥想当年,她好像也像胖弟弟这般软糯糯胖乎乎的,看起来就像萌娃,特别是胖弟弟鼓着小脸蛋,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看自己的时候,阿竹有些承受不住。七岁的小胖娃看起来就像五岁,远比同龄人看着要小一些,肉乎乎白嫩嫩的,就像年画上的福娃。 阿竹有些理解当年为何那么多大人喜欢将她抱到膝盖上掐脸捏手了,这种萌物,真是让人hold不住啊! 「姐姐,去嘛~~」小胖子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点气势,已经站到小杌子上,将胖身子压过来了。 阿竹怕他摔倒,忙用肩膀顶着他,一只手环住他的小身子。 「少爷、少爷!」钻石惊得不行,赶紧过来撑住阿竹的肩膀,焦急地对胖弟弟道:「少爷快下来,姑娘身子弱,外一摔着了可不好?」然后示意翡翠、玛瑙等过来帮忙。 胖弟弟眨了下眼睛,懵懵地看向阿竹,说道:「姐姐可有力气了,都能抱长槿,怎么会身子弱?」别以为他是小孩子就可以忽悠他,胖弟弟不悦地看着钻石和翡翠等丫鬟。 阿竹也笑道:「你们别担心,胖胖最乖了。」 小胖子见姐姐挺他,又欢笑起来,抓着姐姐不放。 钻石、翡翠和玛瑙三人互视一眼,相视苦笑,觉得她们家姑娘好像从未有那种自觉。在她们眼里,姑娘容貌如出水芙蓉,身姿纤细柔弱,特别是那纤细的腰肢,如柳条一般仿佛一折就要断了似的,好看则好看,却总担心旁人力气大些,就会弄坏她。所以每当看到阿竹和姐妹们玩闹时,丫鬟们都要不自觉地担心一下。 偏生阿竹这个当事人从没那自觉,有时候小腰一扭,噌噌噌地爬山爬树,看得丫鬟们颤魏魏的,真担心她那纤细的身子承受不住。可最后发现,除了脸蛋红扑扑的,仍是活蹦乱跳,没有丝毫的意外。 阿竹探首看了下外头明媚的阳光,想了想,便道:「胖胖,咱们不出去了,你有什么要买的话,告诉娘亲让下人去买好了。今天姐姐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胖弟弟眉头拧着,撅起嘴看了她一会儿,勉强地道:「那好吧,去钓鱼。」说着自己蹦下小杌子,然后仰着脸对姐姐道:「还有,姐姐不要再叫我胖胖了,我以后会变瘦的!」 阿竹抿嘴一笑,伸出手指戳了下胖弟弟可爱的小胖脸,笑道:「可是现在胖胖就很胖啊!」 正说话间,丫鬟已经准备好了钓鱼的工具,阿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便牵着胖弟弟出了院子,直奔花园里的池塘。 丫鬟们准备好饵食之类的东西,摆好工具,阿竹便坐到摆放在柳树下的竹倚上窝着了。胖弟弟倒是专心,虽然平时逗比了点儿,但到底遗传到父亲的性子,勤学好问,能耐得下性子做一件事情,并不需要人如何的敦促。 阳光从柳梢头筛落下来,点点金色的光点跳动着,偶有清风徐来,不冷不热的天气,让人心情也跟着明媚开阔。阿竹伸手挡住阳光,拿着丫鬟切好的水果吃着,什么都不用想,惬意极了。 「姐姐,姐姐,动了!!」胖弟弟的声音传来,既压抑又兴奋,害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将鱼给下走了。 阿竹伸手一捞鱼杆,哗啦一声,一条咬着鱼钩的鲤鱼破水而出,被甩到了地上。丫鬟赶紧过去捉住将它放到旁边的水桶里。 「胖胖真厉害,快点多钓几条,咱们呆会烤鱼吃。」阿竹不吝啬地赞道。 胖弟弟得了称赞,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更是精神抖擞,发下豪誓,忙又开始专心地继续钓鱼。 钓鱼也是磨练耐性的一种方式,阿竹十分乐意用它来磨砺弟弟,免得弟弟又被祖父说过于顽劣,无恒心无担当之类的。阿竹只要想起去年除夕夜严老太爷这般在家族所有人面前评论自己弟弟,心里就觉得恼怒。祖父不喜欢她爹,连带的也不喜欢弟弟,但是不过个孩子罢了,需要在全家族面前这般说自己的亲孙子么?至于她,因为是姑娘家,而且长得也不错,有利用的空间,祖父倒是没说什么,但阿竹觉得祖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件物品。 想罢,阿竹撇了下嘴,心里并不如何担心。莫说老太君还在,而且作为大家长的大伯也不会由着严老太爷胡乱地作主家中姑娘们的亲事。 时间过了一会,阿竹又看了眼坐在旁边专注而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的胖弟弟,眸色柔和,心里徒生几分怜爱。严老太爷当初那话虽然无足轻重,但若是传扬出去,对胖弟弟可不利,幸好大伯母治家严谨,下人不敢往外说什么,就怕某些做主子的心怀怨恨,到外面传扬。所以,她得做些什么,让人瞧瞧祖父才是说错话的那个。 等胖弟弟钓上来了三四条鱼后,阿竹便让人去厨房拿了些炭和调味料过来,又叫来了个厨娘,帮忙收拾了鱼,就在池塘边烤起鱼来。 很快空气中便飘着鱼肉的香味。 「好香啊,你们在烤鱼?」 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抬头便见两个穿着亮丽的春装的少女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过来。其中一名少女容貌娇俏秀丽,眸如星辰,神彩飞扬,看着十分的伶俐飒爽;另一个少女纤姿袅袅,面容秀致,徐徐而来,弱柳扶风,端的楚楚可怜。 「二姐姐,四妹妹,你们怎么来了?」阿竹起身,伸手捋了下被风吹起的鬓角碎发,笑容诚挚。 第二十七章 严青兰一屁股坐到丫鬟搬来的竹椅上,嗔道:「听说你和长槿弟弟到花园里钓鱼,见没什么事情,便过来瞧瞧了。」 严青菊坐到阿竹身边,仰首看她,笑道:「还是三姐姐这边好,总不会无聊。」 阿竹用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笑道:「怨不得你总爱往我这边跑,是怕无聊?」 严青菊抿唇微笑,双目亮晶晶地看着她。 很快的,厨娘便将鱼烤好了,用干净的青花瓷盘装着,第一份端过来给几个姑娘。 严青兰尝了口烤鱼,笑着赞了一声,见胖弟弟仍是专心地守在池塘边,忍不住叫唤道:「长槿,到二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吃鱼。」 胖弟弟不为所动,「我要多钓几条鱼!姐姐们先吃!」 严青兰有些诧异,觉得长槿这也太能忍耐得住了,再想想自己的弟弟长楠,时常和她顶嘴或抢她的东西,一点也不可爱,让她时常想要揍他几下让他听话一点儿。同是作弟弟的,为何阿竹就能将弟弟调-教得这般听话? 「长槿弟弟真乖!」严青菊笑着对阿竹道:「听说长槿弟弟在学堂里学习很认真,先生都称赞他呢。」 阿竹笑了笑,胖弟弟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祖父曾经说过的话,又被其他堂兄弟天真地嘲笑刺激过,自然要发奋图强了。如此也好,严祈文夫妻还怕儿子贪玩怠了功课,现在有个让他发奋图强的理由,自然极好。 严青兰只觉得胖弟弟这般耐心让她惊讶,却没有多想。而严青菊不免想起去年除夕夜祖父的话,看向胖弟弟的背影,觉得这样也好,三姐姐不必太担心。 少女们的肚子小,加之烤鱼太油腻不适合养生,吃了一点便作罢。胖弟弟已经钓鱼上好几条了,终于收了手,欢快地过来吃烤鱼,也不用丫鬟喂,他自己吃,一只手执着筷子,有模有样。 阿竹等人边喝着清茶解腻,边聊天,严青兰突然想起了先前出门时来找阿竹的原因,便道:「刚才我在祖母那儿听说了,张家透出消息,好像过几日便要过来下聘了,张家的意思是想要让大姐姐尽快嫁过去,不过大伯想要再留大姐姐一年。」 阿竹和严青菊的注意力都被这话题吸引了,阿竹大感兴趣地道:「去年大姐姐及笄,张阁老就和大伯说,希望大姐姐马上嫁过去,后来被大伯四两拨千金给拒绝了,大伯想要留大姐姐两年呢。」 虽然女子及笄后就可以嫁人了,但一般人家疼爱女儿,给女儿定亲后,会想将女儿留个一两年再出阁,只有那种不爱惜女儿,或者有什么原因的,才会在姑娘家及笄时就将之嫁人。 「就不知道今年大伯能不能顶得住了。」严青菊咯咯地笑着:「张阁老真有意思,大伯都没办法拒绝他呢。」 恐怕不是有意思,而是无赖吧。阿竹知道自己大伯是个严肃的人,虽然也懂变通,但一遇到老流氓的张阁老,便没辙了。 就在严家的姑娘们想着张阁老时,张阁老这会儿也在户部衙门中堵住了正要下衙的严祈华,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后辈,同时也是他的亲外孙。 严祈华一脸严肃地看着外公,心里简直要暴躁。外人看来,这是外公和外孙凑到一起拉家常,却不知道,这老流氓的外公正在逼着外孙,让外孙将曾外孙女嫁给他的重孙子呢。 「阁老……」 张阁长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慈爱地说道:「我现在是你亲外公,不必拿官场那套敷衍外公。」 严祈华脸皮又抽了下,方道:「外公,您也知道孙儿只有这么个女儿,想要将她再留一年,也全了我们父女情。」 张阁老不以为意地道:「咱们俩家距离也不算远,你若是想念女儿,下了衙直接过来便是。而且,你也知道张晏那小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若不将曾外孙女快点娶回来,他把持不住便宜了别的女人,我这曾外祖心里也会觉得对不起梅丫头。」 严祈华:「……」他可以当作不认识这个口无遮拦的老流氓么? 「来来来,外公和你说,外公已经让人看了个好日子,就在下个月,天气不冷也不暖,正适合出阁,不会让梅丫头冷到或热到,实在是个好日子啊!你也不想大热天的让梅丫头穿着厚厚的嫁衣热得汗流浃背吧?冬天更不行了,冻坏了我的重孙媳妇怎么办?所以下个月不冷不热是最好的……」 严祈华最终败给了厚颜无耻的老流氓外公,冷着脸回家了。 高氏听说丈夫回府,忙带着女儿迎接,却见他冷着一张脸,气势比平时更吓人,丫鬟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个。高氏却是极为了解丈夫,知道他不会无故迁怒人,倒也没觉得什么,如往常般笑着将他迎进了屋子。 严青梅孝顺地给父亲奉茶。 严祈文看着已经十六岁的女儿,虽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也是如花似玉,如珠如宝地捧着养大,虽在她及笄之时与张家交换信物定了亲,却想将她再留个两年的,没想到今日仍是没能抗住压力。 「阿爹?」严青梅看着自己父亲,不知道他如此看着自己作什么? 严祈华接过茶盏喝了口茶,便例行询问了些女儿的功课及日常生活,听着她有条有理地回答,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叹了口气,将她打发了。 「老爷今儿是怎么了?」高氏越发的奇怪。 严祈华叹道:「今天在衙门遇到了张阁老,他老人家希望尽快举办梅丫头和张晏的亲事,连日子都看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八。」想起外公说的那句「年轻男子血气方刚忍不住万一便宜了别的女人」的话,严祈华脸皮又抽了一下,这话就不用同妻子说了。 高氏听罢也有些不舍,不过她也知道女儿是留不住的,万一留成仇对她未来不好。所以她并没有像丈夫一样反对,反而道:「既然如此,就答应了张家吧,反正他们已经连下聘的日子都挑好了,咱们也不用再计较什么了。」 严祈华脸皮又抽搐了下,只得无奈点头。 说完了女儿的亲事,高氏又道:「还有,兰丫头过了五月也要及笄了,她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 严祈华道:「兰丫头有母亲作主,咱们只须帮她过目一下,不让她受委屈便行。」 高氏听罢,哪里听不出丈夫话里之意,怕老夫人是个老糊涂,外一糊乱地给兰丫头定下,不是毁了兰丫头的终身么?家里的姑娘少,每个姑娘都是府里精心培养的,当嫁得世家弟子,作宗妇实在是不差,并不需要将就。 张阁老是个行动派,堵着外孙用老流氓的功夫磨得他终于答应了婚事,隔日便马上让人去靖安公府下聘了。 张家曾经和靖安公府闹翻过,几十年未曾往来,然而严祈华兄弟终归是张阁老的亲外孙,能恨作贱自己女儿的严老太爷,却不能不理可怜的女儿留下来的两个孩子。现在严祈华已经继承了靖安公府,严老太爷只是个摆设,张阁老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自然希望修复两家的关系。 张家下聘那天靖安公府极其热闹,张家送来的聘礼也代表了张家的态度,着实丰厚,让那些上门观礼的宾客吃了一惊。 阿竹等几个姐妹都坐在严青梅的房里,看着她猛笑,笑得严青梅满脸羞红,有点儿抬不起头来。最后觉得阿竹实在是个焉坏的,不禁扑过去要拧住她的嘴。 「张晏一定高兴坏了!」严青兰也笑得没心没肺,然后瞅了瞅四周,小声地说:「前儿个咱们去张府作客时,我听张家的五姑娘说,张晏房里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丫头呢,是个洁身自好的。」 严青菊瞪大眼睛,问道:「二姐姐你几时听说的?咱们一直在一起,都没听到呢。」 严青兰笑呵呵地道:「这是我人缘好,所以张五姑娘只告诉我一个人。」然后轻蔑地看了这朵小菊花一眼,慢悠悠地道:「你还有得学呢。」 严青菊抿着唇柔柔地笑着,没将她的得瑟当回事情。 「啊,张晏公子真是个好男人呢!」阿竹感叹道:「以后大姐姐有福了!」 严青梅已经羞得不行,但是听着姐妹们讨论着张晏的洁身自好,心里又一阵甜蜜,最后实在是受不住,用帕子半遮着脸,赶紧跑到内室去了。 张家下了聘后,很快便选出了吉日,还有一个月,严青梅便要出阁了。 婚期既已定下,靖安公府开始准备严青梅的婚事。 第二十八章 虽然距离婚礼只剩下一个月,但靖安公府却是忙而不乱,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盖因这桩婚事两家早有口头约定,这些年来高氏早就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严青梅的嫁衣也在她及笄伊始便开始绣了,所以一个月的时间其实也够用的。 张、严家两家都满意这桩婚事,两家对婚礼都极为上心,直到婚期越来越近,也没有出什么意外。 阿竹几人虽然打趣即将做新娘子的严青梅,但眼看婚礼在即,她们却是极不舍的。 所以在婚期将近时,阿竹时常带着两个姐妹一起到严青梅的院子里陪她,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姐妹间一起说说话,喝杯茶,也教人珍惜。 自从阿竹五岁回靖安公府,府里的四个姑娘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好事坏事,就算被大人责罚,也一同分担,即便有过争吵,也不过是姐妹间无足轻重的打打闹闹,很快便揭过去了。一直吵吵闹闹,就这么过了近十年。 闺阁姐妹间的感情最为纯粹,特别是她们还是血亲,如此相处了近十年,感情自是不一般。却未想,转眼间姐妹长大了,终于迎来了分别。 阿竹两世为人,依然有些怅怅的。习惯了四个人在静华斋中读书学习,习惯了四人一起笑笑闹闹,一时间没办法适应分别。即便严青梅所嫁的张家不远,但以后却已经不是单纯的闺阁少女了,而是别人家的媳妇,有了自己的家,自己必须相伴一生的良人,想要再像这般玩闹相聚已经不可能了。 到了严青梅出阁那天,靖安公府自然一阵热闹,连宫里的福宜公主也代表了惠妃过来,更不用说京中的王公贵族,纷纷送礼过来祝贺。 看着梳妆完毕、穿着一袭大红色嫁衣的严青梅,严青兰不知怎么的,顿时哭得唏哩哗啦。严青菊见她这么一哭,眼眶也跟着红了,未语泪先流,最后是阿竹,眼眶也有些微红。 严青梅手里捧着个红苹果,小心地坐在梳妆台前,大红色的嫁衣下摆如盛放的玫瑰铺展一来。她突然阻止了为她上妆的全福太太,扭过头去,肩膀有些颤动。 一屋子的人被这四个姑娘弄得有些无语。特别是全福太太,她见过许多公侯伯府的姑娘出嫁,还没有见过像靖安公府里的这般,不是同母同房所出的姐妹,还能因为姐妹出嫁而哭成这样,这感情也太好了吧? 高氏忙得焦头烂额,终于能喘口过来来瞧瞧情况,便见到哭得眼睛都要肿了的严青兰和严青菊,顿时也无语了,忙道:「你们这些孩子,哭什么呢?今天可是你们大姐姐出嫁的好日子,再哭下去,可不吉利了。」 阿竹率先控制住了情绪,然后一手一个将兰菊二人拽走了,将她们弄到隔壁厢房,让丫鬟打来清水为她们重新整理仪容,然后又拿出自制的胭脂让她们上妆,免得呆会不能见人。 严青兰抽泣着说:「明明以前很讨厌大姐姐管东管西的,可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 严青菊被她说得眼泪又开始流了,那最是一低头的哭泣,真真是让人心都被她哭碎了。 阿竹明白她们的感觉,原本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姐妹,突然有一天将离开了这个家,开始了新的生活,而留下来的人一时间无法习惯,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阿竹原本也有些伤感,但这两个姑娘的反应太凄惨了,所以她突然不伤感了。 「好啦,又不是见不着,等大姐姐归宁时就能见到了。而且大姐姐还留在京城,想她的话咱们直接去张府便能见了。」阿竹劝道,接过了丫鬟拧好的帕子,分别盖到了两个姑娘脸上,再粗鲁地揉了揉。那动作,落在旁人眼里,仿佛将两人的脸当了桌子来擦了。 旁边的丫鬟看得都觉得脸蛋一阵生疼,心说明明三姑娘看起来是府里最美貌最有气质的那个,为何她总是会不自觉做出一些不符合她美貌的事情呢? 「痛啊!」 严青兰一把甩下她的手,对她怒目而视,愤愤地自己接了帕子,自己洗脸。正准备征讨一下阿竹的粗暴,却见旁边的严青菊一副逆来顺受的小白花样,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就不能别那么粗鲁么?这是我们的脸,又不是桌子!」严青兰仍是愤愤的。 阿竹笑嘻嘻的拿了胭脂盒过来,手指挑了一点脂粉为严青菊上妆掩饰哭红的眼睛,笑道:「不用力点,你还要哭!瞧,现在不是好了么?」 严青兰有些脸红,嘴硬道:「谁哭了?先前不过是风沙太大了,迷了眼睛。」 这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高,阿竹笑睨了她一眼,一副包容她小孩子脾气的宽容表情,看得严青兰又有些心塞。 等她们整理好仪容后,吉时也差不多到了。 当迎亲花轿来到靖安公府门口,严青梅看了眼屋子里的亲人姐妹,由全福太太盖上了红盖头,被因为妹妹出阁而特意赶回来的严长松背着出去了。 鞭炮声噼哩叭啦作响,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 靖安公府外院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口处,终于过五关斩六将闯进来的张晏翘首望着门里头,恨不得马上能看到大舅兄将他的新娘背出来,对旁人的嘲笑也不以为意。直到看到一群人簇拥着被严长松背出来的新娘时,俊秀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不远处,阿竹和兰菊两人也看着来迎亲的人,张晏今年十八岁,面容有着少年人的干净俊秀,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官衣袍,衬得他英武不凡,如同鹤立鸡群,将身旁所有跟着来迎亲的年轻公子都比了下去。 直到新娘上了花轿,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后,几个姑娘终于松了口气。 「突然觉得,看到张表哥那张得意的脸,就想狠狠地揍他两拳!」严青兰哼道。 严青菊看看她,又望了望阿竹,明智地没有说话。 阿竹望天,能说她刚才也很想将一脸傻笑的张晏揍两拳么?看来她不愧和严青兰是姐妹,暗地里都挺暴力的。 严青梅终于出阁了,三个姑娘都感觉怅然若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严青兰情绪低落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青兰居,坐了会儿,觉得无趣便又起来,去了老夫人那儿。 今儿严青梅出阁,老夫人这作继祖母的也累得够呛,此时正挨坐着炕上,钟氏坐在脚踏上用美人捶为她捶腿。见到孙女进来,老夫人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将孙女招过来。 严青兰给祖母和母亲请了安,接过了母亲手中的美人捶,自己给老夫人捶腿。老夫人哪啥得让她伺候自己,赶紧将她拉起来搂到怀里,钟氏也坐到了旁边,接过丫鬟沏好的茶放到炕桌上。 「乖囡怎么了?」老夫人摩挲着孙女俏丽的脸蛋,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严青兰素来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率真单纯,让人一目了然。听到祖母的问话,也不隐藏,低落道:「大姐姐出阁了,我有点舍不得大姐姐!」 老夫人听了撇了下嘴,说道:「再过一个月,咱们兰儿就要及笄了,等办了及笄礼,祖母给你找个比张家小子更好的世家子,不用去羡慕梅丫头。我的兰儿长得这般漂亮,又善良乖巧,一定会嫁得比你大姐姐还好!」 严青兰再神经大条,也和正常的少女一般说到婚事有些不好意思,嗔道:「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打趣孙女想嫁人了,说得严青兰跺脚不依,实在是呆不住,直接跑了。 钟氏默默无语地看着这对祖孙,又见识了一次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实在有种对牛谈琴的感觉,偏生当事人两个却能接下去,这也算是奇葩了。钟氏知道女儿是的不舍得青梅出嫁,但老夫人却理解了她嫉妒青梅嫁得好,婚礼排场大。 只能说,祖孙俩的脑线波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偏偏很能聊得开,真是奇特。 见孙女跑了,老夫人也不恼,脸上露出笑容,对钟氏说道:「兰丫头也该相看人家了,前儿个,你嫂子过府来寻我,有意搓和祺儿和兰儿,你看呢?」 钟氏微微一愣,嫂子并没有来跟她说啊?怎么会越过她这做娘亲的,直接同老夫人商量?钟氏心里不舒服,不过仍道:「祺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娘家侄子,是个好的。听说祺儿过两年准备下场试试水,若是能考个秀才回来也不错。」 第二十九章 在京中,没落的贵族府第一大把,那些没落的贵族后代除了靠祖荫混日子外,也有发奋图强想走科举道路振兴家族的。钟氏的娘家永定伯府便有这个打算,方会托关系将生得最灵秀的嫡长孙钟祺送来严家族学,期望他未来能走科举的道路,以振兴永定伯府。 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祺哥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兰儿若是能嫁他,又有你嫂子照顾,我也放心。」虽然老夫人爱折腾了点儿,对儿子孙女都是极爱护的。 钟氏微微蹙眉,虽然钟祺是个好孩子,但是永定伯府可是一团糟糕,而且她大嫂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也不会弄得他大哥的子嗣都是从大嫂肚子里爬出来,连她娘亲都拿大嫂没办法。而且……钟氏窥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未出阁的时候,和她娘亲不睦,姑嫂两人时常暗暗过招,若非娘亲生性有些软弱,也不会让老夫人说服将她嫁给严祈贤。 钟氏太清楚自己娘家是什么德行了,就算钟祺再好,也不太想将女儿嫁过去。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那就是个单纯的傻妞儿,若真嫁回永定伯府,还不叫她大嫂拿捏得死死的?指不定最后还要女儿拿出嫁妆去补贴伯府。 这么一想,钟氏越发的觉得女儿嫁回永定伯府不是个好主意。但是这话她不能直白地说,老夫人当年出嫁时,永定伯府还算风光,在老夫人心里,娘家给她的印象仍是像她作姑娘时的光景,自然觉得自己娘家是好的。 钟氏只能道:「娘,要不要问问兰丫头,她以前虽然爱和祺哥儿玩,但最近几年都没见她怎么叨念祺哥儿了。」 一说到这个,老夫人就来气,拍着炕桌道:「若不是那几个丫头带坏了兰儿,兰儿会不理祺哥儿么?」 钟氏低头不语,心里却觉得幸好有梅竹菊三个丫头将女儿带着一起读书玩耍,不然女儿还不知道被老夫人教成什么样子。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兰儿一定会喜欢祺哥儿的,等兰儿及笄后,再提提这事罢。」老夫人最后总结道。 钟氏心里有些急,面上却只能温顺地应了声。 婚礼过后,靖安公府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婚礼的第二天,严长松又赶回去了。 很快便到了严青梅归宁的日子。 严青梅在新婚夫婿的揣扶中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二门处迎接的管家严如荣。 严如荣笑呵呵地过来给回娘家的姑奶奶和姑爷请安,引他们去了正厅拜见长辈们。老太君也到了正厅,坐在上首的位置,其他的亲人都在。 等夫妻俩敬了茶后,高氏打量女儿红润的脸蛋,心里略略满意,再看小夫妻俩偶尔眼神相交时的那种脉脉情意及默契,心里越发的满意了。 老太君说了些夫妻相处的训话,便扶着丫鬟的手回春晖堂了,众人忙起身相送。 阿竹等人最就守在旁边,等严青梅和高氏叙完了母女情后,赶紧将她拉到了她们读书的静华斋去相聚了。 严青梅俏脸通红,显然刚才高氏例行地询问了出嫁女的夫妻性福生活,让她羞得不行。严青兰和严青菊不知其中关系,只道她嫁人后反而羞涩起来,一定是张晏待她极好之类的,让严青梅更羞得不行。 「以后等你嫁了,看我不笑你!」严青梅佯怒地掐了她一下,又联合阿竹和严青菊道:「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可要记得了,等二妹妹出阁后,你们也要这般嘲笑她,看她还能不能理直气壮地笑话人。」 阿竹笑嘻嘻地应着,严青菊像个应声虫,阿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笑过后,阿竹方问道:「大姐姐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张家的长辈们待你好么?大姐夫呢?可有不长眼的奴才欺负你是新妇?住得可习惯?吃得好么……」 阿竹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两个兰菊也在旁盯着严青梅,仿佛若是她回一句不好,马上撸起袖子去揍张晏一顿,看得严青梅又好笑又窝心。 「放心,公婆妯娌都很好,长辈们待我也很亲切,有张阁老在,没人会说我不好,毕竟这桩婚事是张阁老的意思。夫君待我也很好,张家家风规矩极严,不会有不长眼的奴才欺负我,吃得也不错……」 见她脸色红润神色轻松幸福,兰竹菊三人方放下心来。 聊了会儿后,严青梅拉着严青兰的手道:「二妹妹,再过一个月便到你的及笄礼了,届时姐姐会回来看你。等你及笄时,说不定长辈们就要给你说亲了。」 严青兰顿时扭捏起来,哼哼道:「怎么大姐姐也在说这个?」 听这语气,显然最近很多人都和她提及笄后就要给她相亲的事情了,阿竹忍不住偷笑起来,自然又被严青兰瞪了。 严青梅见她依然天真活泼,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不识愁滋味,不禁叹了口气。姐妹中,她最担心的便是严青兰了,这姑娘实在是个做事不喜经脑子的,性子又活泼单纯,真是让人发愁。再加上老夫人是个不着调的,严祈贤又是个只认钱的,若是他们要拿严青兰的婚事说事捞什么好处,其他人还真是没办法。 「二妹妹,你觉得祺表弟怎么样?」严青梅小声问道。 严青兰眨了下眼睛,说道:「表哥?他怎么了?他挺好的啊,不过就是有些迂腐,越长大越不好玩了。」 这时,阿竹已经明白严青梅的意思了,怕是老夫人已经为严青兰相中了钟祺了。但这姑娘还一副懵懂的模样,又有点嫌弃钟祺迂腐,也不知道严青兰以后会如何。 严青梅看罢,真不知道说什么。这只是个提醒,但若这姑娘不放在心上,她也没办法了。严青梅偏首看了眼阿竹,见她笑盈盈的样子,不禁点点头,还有阿竹在呢,到时让阿竹提点她一下。 如此想罢,很快便掩住话题不提。 姐妹四个聊了很久,直到前头高氏派人来催促她们去用膳了,还意犹未尽。 用过膳后,因为张晏被严家几位老爷拉着灌了一堆的酒,喝得醉薰薰的,只得在严家略作歇息缓缓酒劲,直到酒意退了大半,方携着新婚妻子拜别岳家,登车而去。 严青梅出嫁后,靖安公府里只剩下了三个姑娘,莫说兰竹菊三个姑娘不太习惯,长辈们也有些怅然,特别是想到几个姑娘渐渐长大了、很快便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时,更加的怅然难受。 其中最难受的估计就是严祈文了。 因为,明年阿竹也及笄了,柳氏现在已经在暗地里打探着京城未婚公子的资料了,还登记了一本花名册,除了自己出门应酬时留意着各家女眷及各府后院情况,也让丈夫在外头行走时多留意那些未婚公子的德行及为人。 柳氏虽然想要将阿竹嫁给娘家侄子,但几年不见,现在也不知道柳昶长成什么样了,为了预防万一,也多点选择,自然要做两手准备了。为此,柳氏挑选未来女婿的时候也极为严苛,长辈不慈不善的剔掉,妯娌难缠的剔掉,房里有人的剔掉,结交猪朋狗友的剔掉,长相不雅的剔掉…… 这么剔除下去,人选顿时缩水得只剩下没几个了。 连严祈文看到妻子严苛的挑剔,也不禁暗暗心惊,暗想当年难道岳母挑女婿时,也是这般挑剔的么?他该庆幸自己和妻子的婚事有岳父留下的口头约定,不然要将妻子娶进门还要费一翻功夫。 柳氏听得他这么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他。当年便是对丈夫知根知底,她方没有对未来有太多的彷徨。可是阿竹不同,阿竹没有个青梅竹马,而且也不知道她小人家的为何有时候想法与众不同,柳氏作为母亲,自然要为了女儿的未来多考虑了。 严祈文怕她辛苦,安慰道:「放心,咱们阿竹今年才十四岁,我可是要留她到十七岁再出阁的,还有两三年时间挑选呢。」为了安她的心,又道:「去年舅兄便开始托关系走门路,他的政绩也不错,年底估计能调回京城,届时大舅兄一家都回京,咱们便带阿竹和长槿去大舅兄那儿做做客,也可以考查看看柳昶那孩子。」 柳氏听罢自是不胜喜悦,虽然早就从大嫂来信中隐晦提过这事,但丈夫如此明确说出来,还是教她高兴的。 柳氏笑道:「柳昶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何了,先看看罢。而且明年阿竹及笄时便会有媒人上门了,以咱们府的门第,还有夫君现在的地位,上门求娶的媒人应该会很多。现在开始准备,也算是有备无患。而且也可以为兰丫头和菊丫头择选一翻,咱们阿竹和姐妹们好,想来也不乐意看姐妹们嫁得不好,不过一起看罢了。」 第三十章 听她这么一说,严祈文微微皱起,说道:「虽说长辈做的事情与孩子们无关,但是兰丫头和菊丫头到底有各自的父母,咱们可插不上手。你可以给他们提个意见,但要如何,也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柳氏自然知道这个理,她不过是有备无患,若是有可能,便提上一提,没有便作罢。 严祈文夫妻暗中开始留意起未来的女婿时,阿竹对父母的心态一无所知,正在书房里罗例着今年所认识的姑娘有多少个将要及笄的。 这一年,阿竹所认识的人中,及笄的不仅有严青兰,还有宫里的景宜公主,安阳长公主府的昭萱郡主,英国公府的大姑娘石清瑕、二姑娘石清溪,武安侯府的十五姑娘蒋姝…… 人数太多,阿竹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默默在心里翻着小本本,届时要去给哪位姑娘祝贺,怎么感觉在赶场子一样。 「姑娘,昭萱郡主来了。」钻石走进来,禀报道。 阿竹愣了下,没想到刚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阿竹刚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手,昭萱郡主便直接杀过来了,没有丝毫客人的自觉。不过两人熟悉成这样了,也不爱计较那等虚礼。 丫鬟上了茶点后便退下去了,昭萱郡主坐在小书房靠窗的榻上,暮春的风徐徐吹来,窗外是一丛长得青翠的湘妃竹,浓缩成一片绿影,风吹过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你怎么了?」阿竹注意到昭萱郡主神色有些不好。 昭萱郡主抬眼看了她一眼,抓着茶盏喝了半盏茶,方道:「还不是我娘,又在胡乱地给我相看人家了。」 阿竹不由得抿唇笑起来,「过了八月,你就及笄了。长公主也怕像你姐姐那般,挑来挑去,挑到十八岁都没定下,耽搁了你,所以这回才会提前作准备罢。」 昭萱郡主扁起嘴,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笑话,但是当年姐姐的事情,确实教长公主府极为丢脸的。安阳长公主这回吃过教训,知道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懂得展眼遍览一个森林了,这棵树不成,还有无数棵呢,不怕。 所以,昭萱郡主最近被安阳长公主抓着拘在家里,拿着一堆京中王公贵族及世家子弟的资料画像追着女儿问她喜欢哪个。以安阳长公主的性格,不必说能让她看上眼的都是那种有权有钱的贵族子弟,偏偏却不是昭萱郡主所喜欢的。 母女俩三观严重不合,自然也没法有一致的选择,所以昭萱郡主有种快要被她娘亲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感觉,今儿好不容易偷了个闲,赶紧跑到阿竹这里来透气了。 「你娘亲也是为你好,若不然放在别人家,根本不必询问女儿的意见,定了亲的姑娘都不知道自个未来丈夫是什么模样的呢。」阿竹安慰道,相比之下,阿竹觉得长公主其实是个极开明的家长,会征得女儿同意后,才定下亲事,而不是一切以长辈自己的意思为主。 昭萱郡主无话可说,只能哼哼两声。 阿竹想了想,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喜欢你娘挑选的对象么?其实若是你真有喜欢的话,长公主那么疼你,即便不高兴,最后也会允了你的。不然你将你择婿的条件私底下和你娘说一说,让她从你喜欢的条件中寻找。」 昭萱郡主叹了口气,一副少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说道:「我就是不喜欢那些看起来思想幼稚的世家子,外表看着风光霁月,其实满心诚府算计不说,房里的女人一堆,都不知道被多少个女人用过了……虽然那些通房丫头对男人而言都不过是个玩意儿,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没想到这丫头还有洁癖,阿竹突然觉得好像也不奇怪,毕竟安阳长公主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强悍霸道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孔驸马莫说有妾侍,连个通房都没有,听说他身边只有小厮伺候,没个丫鬟。父母向来是孩子的榜样,这么多年看下来,昭萱郡主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三观,会被这么洗脑不奇怪。 其实在阿竹看来,安阳长公主和昭萱郡主性格都极为相近,宛若盛放的玫瑰,张扬而热烈,追求最纯粹的感情,容不得背叛,否则宁可玉石俱焚。 看这姑娘似乎很萎靡,阿竹少不得安慰她,总会遇到她喜欢的。 「其实……我挺喜欢柳昶的,第一次在枯潭寺遇到他时,我便觉得这个男孩真是太特别了,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呢?」昭萱郡主突然说道。 阿竹给她倒茶,听罢惊讶道:「你那时才几岁?还没忘记啊?」这么多年来,她都以为不过是小女孩儿一时的兴趣,没想到她能念到现在。 昭萱郡主歪首笑着看她,「没办法,柳昶太特别了。有些人便是这样,无需要多么绝色的容颜,却只需要一个笑容便让人难以忘怀。」 阿竹无言以对。 「哎,你说,若是柳昶回京,若我还觉得他不错,那我争取说服我娘吧……你说这样可好?」昭萱郡主问道。 恐怕并不是询问她的意见,而是想要得到旁人的一个鼓励吧。阿竹觉得,昭萱郡主真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十分的勇敢大胆,敢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你喜欢就好!」阿竹慎重道:「只要你以后不会后悔。」 昭萱郡主笑眯眯地说:「若是争取过后仍是不行,那我不会后悔!」 阿竹也笑了,端起茶杯与她碰了碰杯,祝她好运。 转眼便到了严青兰的及笄礼。 严青兰的及笄礼自然没有严青梅的排场大,毕竟严青梅才是真正的公府的大小姐,下面的兰竹菊三人不过是因为公府几位老爷未分家,对外才得一个公府小姐的尊称,但到底与大房嫡出的姑娘不一样。 虽是如此,但来观礼的人依然极多,甚至宫里的惠妃也派了昭阳宫的内侍总管过来,送了及笄礼物,是一支栩栩如生的金凤步摇,凤嘴衔着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惠妃此举分明在抬举严青兰,连西府的姑娘可没几个有如此殊荣,上回严青梅及笄,也不过是个贴身嬷嬷让人送了礼物过来,却没有如此隆重。 所有来观礼的人分明感觉到惠妃此举大有深意,很快便联想到了至今仍是未续娶继妃的周王。 举行完及笄礼,等将来贺的宾客都着送走后,严祈贤跟着钟氏一起回房,兴奋地搓着手道:「你说惠妃娘娘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瞧上咱们兰丫头了吧?」 钟氏心里沉甸甸的,克制住心里的烦闷,说道:「惠妃到底是严家的姑娘,此举不过是作长辈的一点心意罢了,老爷莫要多想。」 「怎么会多想呢?若是惠妃真的相中了兰丫头,兰丫头以后可是亲王妃了。」严祈贤兴奋地道:「比起嫁个没落的伯府,亲王妃可是风光多了,到时候我可是王妃的父亲,王爷的岳父……」 钟氏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晕眩,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什么,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十分冷静,理智地道:「老爷,周王妃去逝已有几年,但周王却一直没有娶,可见他是个长情的。而且还有先头王妃留下来的世子,无论哪个姑娘嫁过去,不过只得个王妃的名头罢了,越不过原王妃。」 「王妃的名头就足够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严祈贤发现妻子并不是那么赞同自己,不禁有些不悦地横了她一眼。 「可是……娘想要撮合兰儿和祺儿……」 「休要乱说,兰儿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小姐,一个没落的伯府公子如何配得上?」严祈贤义正严辞地道,见妻子神色木木的,心里不禁有些腻歪,觉得钟氏越来越无趣了,比不得那些女人的识趣,自觉与她没什么可说的,袖子一甩,转身便去了老夫人处。 钟氏身子软在榻上,奶娘尚妈妈焦急得不行,忙道:「夫人,您何苦和老爷争辩呢?上面不是还有老太君么?」 钟氏眼睛转了转,忙抓着她的手道:「你派个人去打探一下老爷和老夫人说了什么。」 尚妈妈应了一声,叫来两个丫鬟伺候主子,便出去寻人打探了。 而此时,严祈贤已经和老夫人分析起惠妃今儿的举止,言之凿凿地道:「惠妃一定是瞧上兰丫头了,想要兰丫头配与周王作继王妃。」 老夫人摇头,「不妥不妥,兰儿可是要嫁给祺哥儿的!」 严祈贤见老夫人一时转不过脑子来,细细地分析道:「娘,这靖安公府迟早是大哥的,以后若真的分了府,我可什么都不是了!但若是兰丫头成了亲王妃,您可是亲王妃的祖母,我也是亲王妃的父亲,可不比大哥弱。难道你想让儿子一辈子被大哥压着?」 第三十一章 老夫人皱眉,她极不喜欢原配张氏留下的两个孩子,当年弄不死他们,让她极为抑郁,但也知道只要严祈华在,自己儿子最多只能得到公府的一点儿财产,其他什么都没有。老夫人风光了一辈子,如何忍得? 现在听儿子仔细分析,似乎也觉得以后有个作王妃的孙女,是极为风光的。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舅父舅母……」 严祈贤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口头约定,不必理会。」 「周王世子……」 「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身子又弱,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 老夫人最终被说服了,放弃了永定伯府,心里开始期盼着惠妃再有什么指示。 翌日府里女眷去给老太君请安,等兰竹菊三个姑娘都离开后,老夫人便对老太君道:「兰丫头已经办了笄礼,该给她相看人家了。不知母亲有何看法?」 钟氏有些焦急地看着老太君,高氏和柳氏、陈氏等在旁边作陪,因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宜插嘴。 老太君淡淡地道:「是该为兰丫头好好相看了。」便对高氏道,「兰丫头既已及笄,你便多带兰丫头出去转转,好好给兰丫头看看,别误了孩子的终身。」 高氏温和地应了声。 老夫人眼睛一转,便试探地道:「娘,昨儿惠妃娘娘……您说娘娘是不是相中了兰儿?你瞧,周王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呢,正是男人年纪最好的时候,配兰儿也不差。而且兰儿与桃丫头是堂姐妹,算得上是世子的姨母,两者都有血缘关系,有姨母照顾,周王也可以放心。」 「住口!」老太君突然疾颜厉色地道:「谁准许你胡乱揣测娘娘的意思?」 老夫人吓了一跳,顿时缩起了脖子,可是仍有些不服气,她昨儿一晚上都在想这事,越发的觉得有个作王妃的孙女对儿子未来是好的,心里越发的想要将孙女嫁去周王府作继妃。不禁嘀咕道:「兰儿成为王妃有什么不好?」 「此事莫要再提!」老太君连搭理她都懒,厉声说了句,便摆手让她们离开了。 这事很快便传到了严老太爷的耳里,严老太爷眼睛微转,便让人去叫来严祈安。 严祈安是从新纳的小妾房里被挖过来的,昨晚胡闹了半宿,此时眼袋浮重,神色有些呆滞。等听到了老父的话时,突然清醒了。 「爹,你的意思是……想将菊丫头嫁给周王作继妃?」 严老太爷见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不满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与其便宜了三房,不若让你有个王爷女婿,以后也不怕长房压了你。」然后哼道:「你大哥是个蠢的,咱们府里的姑娘作王妃都使得,竟然答应了张家的求娶……」显然极不满意严张两家再次联姻。 「可是菊丫头还没及笄……」 严太爷一扇子敲到他脑袋上,说道:「蠢!自从周王妃去逝后,周王守孝一年,却一直未娶,连皇上都无法逼他,证明他是个长情的。既然他念着已逝的周王妃,对周王妃的娘家人也比较宽容,那么应该能接受周王妃的妹妹进府。比起兰丫头,菊丫头那芊芊弱质的样儿不更像周王妃?只要咱们操作得当,让周王再等一年又有何妨?说不定周王也会喜爱菊丫头呢?」 严祈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严老太爷,问道:「妥当么?那毕竟是龙子凤孙,咱们能做什么?」要设计个王爷,严祈安觉得有难度,万一被人知道了,后果怎么样实在不敢想象。 老太爷差点被这胆小的儿子气死,不过到底疼了他几十年,无法不为他着想,而且他也想借此事翻盘,只得哼道:「这事你莫管,我去安排,到时你只须抓住菊丫头的亲事,不让人多事便成。」 昭阳宫里,正传出一阵欢笑声。 福宜公主拎着裙摆小步地奔跑着,边跑边回头笑道:「佩儿快点,不然姑姑不理你了哦~~」 福宜公主身后是一个三四岁的瘦弱孩子努力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着,后头的宫女嬷嬷们在旁护着,心惊肉跳,担心这两位身子皆同样羸弱的小主子摔着了。 清脆的笑声在昭阳宫正殿响起,惠妃坐在榻上含笑看着,听到内侍过来禀报周王来了,直接让他进来。 周王进来时,便见到福宜公主站在门口不远处微笑着,小小的孩子朝她奔去。不过在看到他进来时,孩子脚步一转,朝他扑了过来。周王担心他摔着,赶紧上前几步接住了他,小家伙忙用瘦弱的双臂揽住他的肩膀,软绵绵地唤了声「爹」。 周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抱着他进殿,到了惠妃面前,放将他放下行礼。 福宜公主已经坐回了惠妃身边,兄妹互相见了礼后,依次坐下。 「这次又劳烦母妃了,让母妃辛苦了,儿臣今日便带佩儿回王府。」周王诚恳地感谢道,看了眼乖巧地坐在一旁、用那双因为脸庞过于瘦弱而显得过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不禁发软。 惠妃摆摆手,说道:「佩儿是皇上的孙子,也是本宫的孙子,有何辛苦的?只要你和佩儿都好,本宫就放。心了。佩儿这几日食欲不错,比往常多食了些东西,秦太医过来瞧过,说只要细心将养着,等佩儿过了十岁,身子便与平常人无异。」 周王听得心中喜悦,再次诚心诚意地感谢了惠妃对儿子的照顾。 说了会儿话后,惠妃便打发了福宜公主将周王世子带到偏殿去吃东西。福宜公主知道母妃这是又要对皇兄催婚了,乖巧地牵着小侄子跟着宫女嬷嬷走了,看着乖乖地跟着她的小人儿,心里头泛起了些担心。 惠妃端着茶喝了口,说道:「转眼佩儿已经四岁了,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快。」 周王笑了笑,望了眼偏殿的方向,语气满含欣慰,「是啊,当初佩儿早产,看着瘦瘦小小的,儿臣还一度担心,幸好这几年虽然小病不断,倒底挺过来了。这也多亏了母妃照顾,儿臣方能放下心来做事。」 惠妃摇头道:「你莫要总是这般说,本宫老了,能帮你到几时?王府总归是少了个女主人,若是有个女主人能帮你照顾佩儿,你也不用辛苦地办差时,还要照顾佩儿。」 周王不语,只是俊秀的脸庞上布满了忧郁。 惠妃看得心里暗暗叹息,又道:「本宫知道你和桃儿是少年夫妻感情极深,担心新王妃不尽心照顾佩儿,所以方不愿成亲。只是你是皇子,如何能如此任性?为着这事,皇上面上不说,其实心里极不高兴。听母妃的话,再续娶个王妃吧。」 周王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松口了,郁郁地道:「母妃可有好人选?」 听出他语气中的松动之意,惠妃终于露出笑脸,说道:「本宫这儿好人选多得是,但还要你喜欢方行。这段日子你自己且看看,若是有喜欢的话,可以来告诉本宫,本宫找皇上给你作主。」 周王默默地点了下头。 这时,童嬷嬷带着昭华宫的内侍总管从殿外进来,笑着给两位主子请安后,方对惠妃道:「娘娘,于公公可回来了。」 惠妃笑着道:「怎么样了?一切顺利罢?」 于公公笑道:「托娘娘的福,自然一切顺利的,靖安公府二姑娘的笄礼来了好些尊贵的夫人,纷纷赞称二姑娘呢。」 惠妃满意地点头,又询问了些事情,便让于公公下去了。 周王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见时间不早了,周王方带着儿子告辞离开。 离开昭阳宫后,周王亲自抱着儿子坐上宫中轿撵出宫门,却不巧在宫门前换周王府的马车时,旁边也有一辆马车正欲离开。周王看了一眼,便抱着儿子上了周王府的马车,马车很快便离去甚远。 另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一张俏丽可爱的苹果脸探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去的马车,问道:「刚才那位是何人?」 车夫是个有眼力的,便道:「姑娘,那是周王府的马车,应该是周王殿下!」 「哦,他就是那位死了王妃的周王。」 「姑娘!」旁边的小丫鬟心脏都吓出来了,小声地道:「那是天家皇子,姑娘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苹果脸姑娘见小丫鬟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撇了下嘴,不以为意,不过心里却记住了先前那男子抱着稚儿上车时的那抹温柔。 自从严青兰及笄后,她便时常被长辈们带出门去交际应酬,去得多了,她便开始烦躁起来,特别是这种大热天的,她根本不想出门。 第三十二章 钟氏趁着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劝道:「兰丫头,听娘的话,别任性,这些事情对你未来有好处。」 严青兰拧眉道:「怎地三妹妹四妹妹又不用去?天天听着那些女人家长里短的,好生无趣。娘,我不想和你们出去了,就让女儿在府里呆着吧。」 钟氏不为所动,只道:「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带我去给那些夫人们相看么?」严青兰理直气壮地道,别以为她真的傻得什么都不知道。 钟氏没想到这傻女儿竟然明白,怜爱地摸摸她的脸蛋,说道:「既然知道,你便乖乖听话,我们会为你挑选个你喜欢的如意郎君。」 严青兰忸怩了下,方道:「可是我都没有见过那些公子,也不知道喜欢哪个……」 钟氏见她难得害羞,不由笑道:「你不是和那些府里的姑娘玩得极好的么?你觉得哪家的姑娘性情好?」 严青兰眨了下眼睛,说道:「她们都是忸忸捏捏的,为了点小事儿就要暗暗置气,又没胆儿大声说话,可真没劲儿。若是三妹妹,打趣两句后就放开了,根本不会这般小家子气。四妹妹虽然有点儿心眼,但她一向听三妹妹的话,也不是个喜欢挑事的。」 钟氏听得叹气,心说那些姑娘娇娇弱弱的,若是成为她们的嫂子,才好拿捏,不会给她挑事儿,怎么这笨女儿就是不懂呢? 这边钟氏在劝说笨女儿上点心,那边的永定伯府中的钟老夫人却在生气。 「我就知道她只会用嘴巴说,却是个出尔反尔之辈!」钟老夫人生气地对儿媳妇道:「瞧你干的好事,还说要为祺儿求娶兰丫头,现在人家公府根本看不上咱们伯府!」 钟大夫人心里也气,恼恨姑母及小姑子,觉得她们都是内里藏奸的,当初说好的事情,竟然出尔反尔!若不是看到严青兰是个直率又无心机好拿捏的,而且公府的嫁妆也不菲,她会想让儿子求娶严青兰么? 钟二夫人幸灾乐祸地看着钟大夫人吃瘪,劝道:「娘,既然人家看不上祺哥儿,那便算了吧,京城里的好姑娘多得是,这家不行再挑别家,总会有满意的。」最好钟祺娶个小门小户却泼辣的姑娘,省得这大嫂又张狂起来。 钟大夫人如何不知道这弟妹的险恶用心,冷笑一声,心里也有些发狠:你看不上我的祺儿,我偏要让祺儿将你公府姑娘娶回来,到时还不是凭她这作婆婆的拿捏。 如此一想,等离开钟老夫人处,便让人去通知一声,若儿子下学回来,便到她那儿一趟。 等钟祺下学回来,钟祺听说母亲叫自己,心里有些奇怪,不过仍是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后,方到母亲院里。 钟氏看着十五岁的儿子,生得钟灵毓秀,少年人特有的纤瘦的身材套着件烟青色的夏衫,面容俊秀尔雅,京中少有公子能及。若非伯府式微,不然这样的儿子,配天家公主也使得。幸好她儿子勤奋好学,将来必定能振兴伯府,是个大有出息的。 钟祺给钟大夫人请了安后,含笑道:「娘,您找我?」 钟大夫人示意他坐下,又让丫鬟端来儿子爱吃的解暑绿豆沙,等他吃了半碗,询问了他的功课后,方道:「转眼间,祺儿也长大了。你可喜欢你姑母家的表妹?」 钟祺俊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吭吭哧哧的,一时间没话。 钟氏抿唇笑起来,不用问了,看这模样便知道了。不过心里却有点儿憋屈,儿子喜欢,可是靖安公府竟然瞧不上她儿子,别怨她将来等兰丫头进门后磋磨她。 「娘,孩儿才十五岁,不急。」钟祺结结巴巴地道。 钟氏扑噗一声笑起来,「怎么不急?兰丫头都及笄了,不快点定下来,可就被别人家抢了。你们可以先订亲,等过了两年再完婚也不迟……」 「娘!」钟祺错愕地看着她,有些吃惊道:「您、您说的是兰表妹?」 钟氏被他打断时惊讶了下,见他神色有异,纳闷道:「自然是兰丫头了,前儿个她不是刚行了笄礼么?」说罢,钟氏微微眯起眼睛,问道:「祺儿神色有异,莫不是心仪的不是兰儿?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么?怎地不喜欢兰儿?」 钟祺脸蛋又红了起来,吭哧了下方道:「姑姑家又不只一个表妹!」然后神色坚定道:「娘,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会金榜提名,届时再去迎娶表妹!」说罢,倏地起身,朝钟氏恭敬地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钟氏呆愕地看着儿子离开,一时间有些傻眼。 钟祺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书房后,觉得脸上还有点儿热。毕竟这事他谁都没有告诉过,现下告诉亲生母亲,多少有点儿难为情,但却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想罢,他伸手抽出一旁放画轴的大花瓶,在众多画卷中抽出一幅,展开看罢,眼里不禁露出些许情谊,淡淡地笑起来,自言自语地道:「表妹,你可知我的心……」 等贴身小厮钟山端着茶过来时,钟祺基本上已经恢复过来了,将画卷放回原处,开始坐下来读书。 阿竹明显觉得最近严青兰这小妞被折腾得有点儿失了活力,但是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只能暗暗祈祷长辈们快点为她定下亲事,省得这姑娘真的要发脾气了。 等夏天快要进入尾声时,严青兰终于不用再跟着长辈们出门到处应酬了,阿竹暗中打探了下,似乎老太君和高氏、钟氏已经看好了几个人选并且也透露出意愿的,就等着再去打探下那些入选公子的为人品性,从中找出最好的,届时便行动。 至于老夫人虽然还想要将严青兰嫁入周王府,可惜老太君发了话,她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按捺下,只盼着宫里的惠妃娘娘给力一点。当然,在高氏进宫一趟后,惠妃突然沉默了,没了下文。 严青兰似乎也隐约有些明白,厚脸皮也被磨成了薄脸皮,感觉有点儿无法见人。不过心里又有些期盼,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哪个。 就在这种时候,突然安阳长公主府传出安阳长公主病倒了的消息。 京中各府听说了这件事情,纷纷带礼物上门探望,不过因为安阳长公主养病中,皆难得见到本人。阿竹听了这个消息,以她和昭萱郡主的交情,自然要带着礼物上府去探望。 到了安阳长公主府,昭萱郡主亲自过来迎接她。 昭萱郡主的脸色很不好,满脸的颓废失意,似乎连头上的毛都没精打彩的,脑袋耷拉着,整个人失了活力。 阿竹拉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长公主……」 昭萱郡主无精打彩地道:「没有,不过是天气热,不小心中了暑气罢了,太医说喝几副药便没事了。」 既然如此,作什么还是这副表情? 阿竹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便到了正院,此时也不宜再问什么了。 阿竹到来时,驸马孔陵轩正端着药喂妻子喝药,神色温柔,耐心地哄着她,仿佛她就是自己的珍宝一般。 听到阿竹过来探望,孔陵轩对安阳长公主道:「三姑娘是个有心的,若是有她劝着萱儿,萱儿指不定会改变主意。咱们女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别再为这事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安阳长公主就着丫鬟端来的清水漱了口,说道:「怕就怕她性子倔,什么人都劝不住!哎,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孽障,真真是要为她操一辈子的心!」 孔陵轩温柔地用帕子为她试去唇边的水渍,温声道:「俗话说,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咱们作父母的只能多担待了。」说得也有些无奈,毕竟那个女儿的性子和妻子一样的烈性,是个有主意的不说,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正说着,便见女儿已经领着客人进来了。 阿竹朝安阳长公主夫妻行礼,孔陵轩含笑地朝她颔首,又拍了拍妻子的手,方出去了。 阿竹看着安阳长公主夫妻的互动,再看孔陵轩一副模范好丈夫的模样,看着就是个懂得疼惜人的,心说不愧是皇室的恩爱夫妻典范。 安阳长公主坐在床上,背靠着大迎枕,对阿竹的问候笑着回道:「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天气热,受了暑气罢了,劳烦你过来了。你来了也好,正好可以和萱儿说说话,她这些日子在床前侍疾,也无聊得慌了。」 阿竹又谦虚客气了一番,见安阳长公主面露倦意,方施礼告辞。 昭萱郡主一直站在原处不吭声,见母亲故意忽略自己,咬了咬唇,满脸委屈地带着阿竹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 阿竹和昭萱郡主去了萱雨居,将所有的丫鬟都赶出去后,昭萱郡主便歪倒在铺着凉簟的罗汉床上,睁着眼睛不说话了。 阿竹将她拉了起来,坐在她对面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昭萱郡主垂下头,低低地道:「我娘想要给我与镇国公世子定亲,我反对这件事情,跟她说想要自己选喜欢的,然后她生气骂我,是不是要像我姐姐那般东挑西拣的,落得十八岁才定亲给人笑话。我不过是顶了几句,娘亲就气病了。」 所以说,安阳长公主并不是中暑病倒,而是被女儿气病的?阿竹怎么觉得这么扯呢?安阳长公主身子好得很,时常骑马打猎打马球,可不是那些娇弱的姑娘能比的,怎么可能会被气病?莫非是为了让女儿妥协装病? 「长公主的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气病?」 昭萱郡主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原本也以为她是装的,后来发现她没有装,真的晕过去了,我当时都吓哭了,不敢再气她。」然后慢慢地将腿曲起,垂下头,将脑袋搁在双膝上,轻声道:「我让人去打探过了,镇国公世子生得英武不凡,可是听说他曾在战场上受过伤,毁了容……而且听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阿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还想起暮春之时,她豪情壮志地说要自己努力一把,争取自己喜欢的,现在看来,却成了个笑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竹对于长公主母女的斗法,觉得一切安慰语言都是苍白的,没有谁对谁错,只有看谁能最先妥协。 而现在看来,显然是昭萱郡主要妥协了。 昭萱郡主发了会儿呆,见阿竹一脸苦憋表情地看着自己,突然噗扑一声笑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日子还不是人过出来的?我会好好和我娘沟通,最后如果仍是不行,便如了她的愿又如何?」 阿竹闷闷地应了声,突然想念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她还是个胖竹筒,姐妹们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静华斋中读书学习、打闹玩笑,她和昭萱郡主时常在萱雨居中偷偷翻墙爬树,笑声传得很远,让来抓包的安阳长公主差点吓出心脏病,然后少不了要被责骂…… 当然,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糟糕,不过是被宠爱的天之骄女一朝之间发现有些事情不如意时,未免会产生一种全世界都和自己不对付的悲催感。其实生活还在继续,还是挺美好的。 昭萱郡主伸手揽住阿竹的肩,又忍不住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叹道:「你一定不要像我这样!你爹娘那么疼你,一定会给你挑一个你喜欢的、而且没有别的女人的夫婿,到时候我负责位高权重,你负责琴瑟和鸣。」 阿竹被她逗乐了,笑道:「你要如何位高权重?说得自己好像个男人一样?不过是个世子夫人罢了,难道要你去打仗不成?」 昭萱郡主却道:「那是你不知道镇国公府的情况,这位世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家里一堆不安份的,闹得日子都不安生,若是我嫁过去,少不得要倚仗着皇帝舅舅的威势来压一压他们,恐怕生活都不得安宁。若是不想以后不得安生,起码得尽快让世子快快承爵方行。不过,镇国公府是行伍出身,在军中的地位不错,在京城的权贵圈中也说得上话,若是以后谁敢欺负你,我罩你了……」 在昭萱郡主心里,阿竹爹娘那么疼爱她,一定会为她找一个极称心的夫婿,但是身份却不会是多少显赫的家庭,估计会往寒门子弟那边挑选。在这个出门都能撞到权贵子弟的京城,身份或许实在是不怎么样的。不过若是有靖安公府帮衬着,谁会知道以后会如何呢?只要有上进心有能力的,将来又如何说得准? 阿竹笑盈盈地看着她,能开玩笑了,应该好多了。真不习惯她抑郁的样子,而且昭萱郡主平时吵吵闹闹的,但是对安阳长公主却是极敬重的,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她。 在安阳长公主府呆了好一阵子,在阿竹离开时,昭萱郡主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影了,不若原先的无精打采。 星枝送阿竹出门,感激地对阿竹道:「幸好有三姑娘劝慰郡主,不然奴婢真担心她这样下去身子垮了。」 阿竹道:「郡主不过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很快便会想通的。」 星枝看了阿竹一眼,在送阿竹上车时,小声地道:「三姑娘,郡主心里不快活,从小到大她何曾如此难过?公主突然病了,将她吓坏了,先前大姑娘也从定国公府回来说了她一顿,句句诛心,郡主几乎气哭了,却不想想当初大姑娘做的比二姑娘更甚……」 阿竹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是个忠心的,所以对昭华郡主指责昭萱郡主的话心里有些不平衡,觉得昭华郡主说得太过份了,方敢大起胆子同她说这些。 阿竹上了车后,便道:「我有空便过来陪郡主说话,你也注意一些,别让她什么都积在心里难受。」 星枝笑着应了一声,又恭敬地施了一礼。 阿竹不再说话,放下车帘,离开了公主府。 回到靖安公府,阿竹刚进门便见柳氏满脸喜悦地坐在炕上和刘嬷嬷说话,胖弟弟坐在小杌子上,仰着头看她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 「娘,我回来了!」阿竹拎着裙摆,款款走进门。 胖弟弟见到她,欢呼了一声,像个小牛犊一样跳了起来冲过来,撞得阿竹后退了几步。胖弟弟搂着她的腰笑嘻嘻地说:「姐姐,娘亲说,舅舅他们要进京了~~」 阿竹听得满心欢喜,看向柳氏迭声问道:「真的么?娘,消息可属实?舅舅他们几时要进京?」 刘嬷嬷忙让人去沏茶端刚做好的点心过来,笑道:「姑娘莫急,少爷可不要撞着姑娘。」看着自家姑娘那纤纤如柳的腰肢,真担心胖乎乎的少爷将她撞掀。 柳氏拉着阿竹在旁边坐下,笑道:「今儿个刚接到西北发来的信,信上说你舅舅这几年的政绩不错,年年考绩都是个优,补了刑部郎中,待十月份便会起启进京。不过你外祖母、舅母打算趁着天气适宜时先带着几个孩子回来,免得以后天气冷了路不好走。」 阿竹听得更加高兴了,其实她并未见过外祖母,但是却时常听母亲提起老人家,见母亲高兴,纯粹是为她高兴罢了。柳氏嫁到严家近二十年,路途遥远加诸事在身,已有十几年未见老母亲了,知道她此次回京,以后会住在京里,母女俩可以时常见面,如何不高兴? 只要母亲高兴,阿竹自然也盼着舅舅一家子回来。 「那外祖母他们什么时候到京?」阿竹捧着茶杯喝了口茶后问道。 「听说已经在路上了,左右不过再半个月就到了,中秋过后应该能到京。」柳氏展信又看了一遍,笑容满面地道。 这时,胖弟弟挤了过来,仰着脸看柳氏,问道:「娘,舅舅家里有很多表哥么?胖胖可以去找表哥一起学习么?」小胖子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他就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让柳氏越发的高兴了。 「对,舅舅家还有一个比寿全还小的表弟,到时候寿全可以带表弟一起读书。」柳氏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心满意足。 听到舅舅家还有个比胖弟弟还小的表弟,阿竹脸皮抽搐了下。不用怀疑,那小表弟也是嫡出的,意思是说,舅舅和舅母一起生了六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当胖弟弟出生后不久,阿竹听到西北来信说舅母又怀上了时,她第一个想法是:舅母真勇士也! 听说舅母想要生个女儿,谁知道这胎又是个儿子,就算想再生,有了六个孩子也足够了。柳家在柳老太爷那一辈时便人丁凋零,使得柳老太爷去逝后柳城没个叔伯帮衬。所以到了柳城这辈,便和妻子可着劲地生了一窝的孩子,只要好好教导,也不虞柳家无法振兴。 胖弟弟听到娘亲这么说,笑得胖脸红扑扑的,羞涩地捏着胖爪子道:「长槿一定会做个好哥哥的!」 阿竹似笑非笑地看了胖弟弟一眼,别以为装得正经她就不知道胖弟弟打什么主意,伸手轻轻地掐了他的胖脸一下。胖弟弟鼓着脸看着她,不过仍是乖乖地给姐姐掐,嘴里嘟嚷道:「不和小人和女人计较!」 阿竹乐得直接将他矮墩墩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再次掐掐小胖脸,将胖弟弟掐得挣扎着要跑,直嚷着「姐姐太坏了」。 第三十四章 柳氏笑呵呵地看着姐弟两个闹,刘嬷嬷却有些担心地道:「姑娘看着纤纤瘦瘦的,外一摔着可不好。」 柳氏却没有那般担心,笑道:「嬷嬷忘记啦,我以前也像阿竹这般细细瘦瘦的,但是身子骨比平常那些柔弱的姑娘还要健康,不过是看着纤弱了点儿,却是无碍的。」不然她也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姐弟俩了。 刘嬷嬷一想,倒是忆起来了。不过再看看正坐在一起说话的姐弟,明知道不是这回事儿,但看她细细瘦瘦的,特别是那腰肢仿佛一用力就要折断一般的纤细,莫说男人,就是同为女人都有些看直了眼。这般细瘦,以后嫁人了,未来姑爷一个不小心用力了点儿,可不就要折腾坏了? 这么一想,刘嬷嬷仍是止不住担心,决定要吩咐齐妈妈,要给姑娘多做些汤汤水水补着。 阿竹正考问胖弟弟的功课,抬头便见刘嬷嬷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柳氏笑眯眯的,虽然不知道她们先前在说什么,但凭着直觉却有种恶寒之感,顿时坐卧不安,赶紧拉了胖弟弟去书房练大字去了。 夜晚,阿竹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 钻石为她清洗了头发,将她的头发用干净的巾子包裹住后,便被阿竹挥手让她下去了。 钻石心知她的习惯,笑着将干净的衣物放妥便到外头候着。 阿竹将身上的里衣脱下,自己进了浴桶,将自子泡在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用干净的巾子擦身子时,阿竹低头瞄了眼胸部,用手指按了按,感觉到有些刺痛,发现终于从平胸长成了荷包蛋了……望天,最近奶娘齐妈妈经常给她做很多蛋奶食物,不用说也知道为了什么了。阿竹心说,木瓜牛奶才是丰胸霸主,她要不要也吃一点呢? 洗好了澡,在丫鬟伺候下穿上了衣服,阿竹披着半干的发从净房出来,穿着白色的里衣,系着根腰带,腰肢更显纤细。一路走来,风掀起了衣袂,婷婷袅袅,看得后头跟着的钻石翡翠几个担心她会不会被风吹得不稳摔倒。 事实证明,阿竹走得很稳,而且能勇猛地直接翻墙爬树都完全没问题,但是她就长得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也很无奈啊。本来就长了这副样子,再加上所受的教育,十几年来骨子里已经浸润了那种世家贵族姑娘的教养,行举之间无不优雅婀娜,虽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以纤瘦为美,但是阿竹不知为何仍觉得有些心塞。特别是当回头看过几个丫鬟一副担心的模样,更心塞了。 擦试好头发后,阿竹正准备摸本话本来瞧两眼培养些睡意,突然听到一个尖嗓门大声道:「美妞,美妞,该歇息了~~」 阿竹:「……」 众丫鬟:「……」 阿竹有些恼羞成怒地啪地一下将话本拍在桌上,说道:「拿布蒙着,明天再放它们出来。」 钻石等人想笑又不敢笑,说道:「姑娘,鹦鹉说得对,您今儿累了一天了,该歇息了。」这对鹦鹉是当年端王送过来的,一眨眼时间已经在这里养了几年,丫鬟们都习惯了这两只鹦鹉偶尔逗比的话,让人笑得不行。 阿竹对这两只鹦鹉也是又爱又恨,也不知道陆禹打哪儿寻来的这么一对精怪的鹦鹉,严青兰生病那会儿,她叫人去街上买了好些鹦鹉回来给她解闷,但严青兰却一只都不喜欢,说怎么教都没有这两只的精怪,养着养着便送人了。 这时,翡翠端了齐妈妈做好的牛乳进来,笑道:「姑娘,齐妈妈叫您一定要吃了再睡。」翡翠生得圆圆的脸蛋,没有钻石的伶俐泼辣,却是个沉稳的,平时打理阿竹的吃食。 阿竹嘴角又抽了下,为了尽快长好身子,捏着鼻子喝了。然后赶紧漱了口,见时间不晚了,只得睡下。 在她躺下时,外头又响起了两只鹦鹉尖着嗓子道「美妞,晚安」的话,阿竹拉起被子蒙住脸,只觉得这两只每天都要刷下存在感的鹦鹉似乎时时都在提醒她,它们的前主人是端王似的,让阿竹有种被两只鹦鹉时刻监视着的感觉。 怎么总觉得,好像端王在借着这两只鹦鹉在管着她的日常一般…… 时间过得很快,过了中秋后,柳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及孙子们进京了。 在柳家一行人安顿好后,严祈文便挑了他休沐的一天,带着妻儿一起去了柳家所在的青槐胡同。 这次随着柳老夫人回京的除了何氏外,还有柳家五个儿子,其中老二柳昊和妻子留在西北,届时会和其父柳城一起进京。柳家六个儿子中,老大柳旭和老二柳昊已经娶妻,老三柳昶今年十五岁、老四柳盼十三岁、老五柳昌十岁、老六柳旦六岁,皆没有成婚。 柳城不在,柳旭代表父亲到大门迎接姑父一家。 严祈文和柳氏等先去拜见了柳老夫人,阿竹姐弟也给未曾见面的外祖母磕头请安。 柳老夫人今年已经是五旬开外的人了,看起来有些单薄柔弱,但据说身子骨比平常的老太太还要硬朗。柳氏也是遗传了其母的这种体质,看着身子单薄了点儿,其实身体倍儿棒,少有生病的时候。阿竹觉得自己以后也会像外祖母这般,老了也是个很有精神的老太太,吃嘛嘛香。 柳老夫人看着女儿女婿一家,眼眶有些湿润,特别是自女儿嫁人至今,也不知道有多久未见了,不禁抱着女儿一顿哭泣,旁人纷纷劝慰了许久,柳老夫人方才止住了泪。 「今儿是团聚的日子,娘应该高兴方是。」舅母何氏笑着说。 柳氏也擦了擦泪,笑着附和,又有孙媳妇和几个孩子纷纷劝着,柳老夫人方露出了笑脸,然后又抱着阿竹和胖弟弟不肯撒手,可着劲儿地给姐弟俩塞东西。 一翻相见介绍过后,众人坐在大堂一起说话。 阿竹坐在母亲身边,好奇地看了眼在场的人,赫然发现,她还真是成了万绿从中一点红了,几个表哥表弟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大表嫂云氏也对她善意地笑着。 阿竹最后的目光定在了柳昶身上,发现近十年未见,当年有些老成的话唠男孩此时已经长成了个沉稳的少年,眉目清雅,五官虽没有钟祺的钟灵毓秀,却自有一翻让人亲近的气度。特别是当他发现她在看他时,柳昶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没变,让阿竹觉得自己的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胖弟弟也发现了这个表哥的与众不同,好奇地瞅着他,柳昶又朝胖弟弟微笑,胖弟弟扭头,决定以后不要再看这个表哥笑了,太刺眼睛了。 母女俩久未见面,柳老太太有很多话想对女儿说,但看她面色红润,眼睛透着明亮的色彩,便知道女儿这十几年来过得很幸福,无须再说什么,反而对阿竹姐弟俩十分的感觉兴趣,疼爱地拉着他们说话。 「祖母有了竹妹妹和长槿弟弟,就不疼孙媳妇了。」云氏故作不高兴地嗔道,「都到午膳时间了,孙媳妇可是饿得紧呢。」 听到这话,何氏赞赏地看了大儿媳妇一眼,柳老夫人终于发觉可不是到了午膳时间了么,怕饿着了孩子们,忙让何氏去传膳。 在柳家呆了好半天时间,叙了一翻离别之情后,严祈文方带着妻儿回府。虽然柳氏仍想要仔细观察下柳昶,但到底时间太短了,想着他们以后也住在京里,方便往来,倒也不急。 怀着这种心态,柳氏又看了眼和儿子坐在一起说话的女儿,眼里透着慈爱,越看越不舍,小丫头就要嫁人了呢。 阿竹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眼神,但仍是有些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 总的来说,今天过得不错。 然而,回到府里刚歇下不久,阿竹便听到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安阳长公主去逝了! 安阳长公主去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上回她去公主府探望时,安阳长公主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极好,根本看不出是个短命相。 阿竹呆坐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拎起裙摆,直奔父母的院子。 柳氏也和丈夫正在说着这事情,刚才听到这个消息时,两人也有些呆了,着实想不到,安阳长公主不过四十几岁,平时又是个养尊处忧的,没灾没痛,却不想一场风寒就去逝了。 其实以严祈华的地位,与公主府应该没什么深厚交情的,撇除了靖安公府这一层,柳氏更进不了安阳长公主的贵眼。但是偏偏昭萱郡主一眼相中了阿竹,和阿竹成为了手帕交,两家的孩子交好,作父母的自然也有了交集,面子过得去,只是这交情实在不深。 第三十五章 但无论如何,因为阿竹和昭萱郡主的关系,严祈文夫妻也对公主府的事情关心一二的。而且安阳长公主平时对阿竹照顾得极周到,虽是沾了昭萱郡主的福,却也算是极难得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便见到阿竹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虽然女儿此举实在是不够文雅,没什么形象,但是严祈文夫妻并不忍心责备她,见她小脸发白,心里不禁起了怜惜,柳氏忙将她揽到怀里。 阿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忙问道:「娘,怎么回事?长公主怎么会……」 柳氏摸摸她的发,说道:「听说长公主是病逝的,先前她便中过暑,身子有些不好,前几天听说她感染了风寒,没想到会来势汹汹,今儿午时情况瞧着就有些不对了,皇上派了好几个太医去公主府,可惜没什么用,长公主在申时左右没了。」 感染风寒?阿竹直觉不信,安阳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多得是,又有宫里的太医看着,怎么会给一个小风寒弄得去逝了?由于是个脑洞总是大开、惯会胡思乱想的,一下子便想歪了。 阿竹喃喃道:「先前不是说长公主只是被气着了么?怎么会突然没了?先前我去探望她时,看着还挺精神的……」突然说没了就没了,昭萱郡主不知道如何了。 听到她的话,严祈文惊道:「阿竹,你说什么?」 阿竹看向父母惊讶的脸,突然醒悟起来,这事也只是几人知道罢了,外头应该不知道安阳长公主先前生病是被昭萱郡主气的,对外说是天气热中暑,恰巧那时七月,天气也实在是热,这理由很多人都相信。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昭萱郡主少不得有个忤逆长辈、不孝的名声传出来,于她不好,所以知情的人都瞒着没说。 微微蹙了下眉头,阿竹现在需要父母的帮助,便将三言两语地先前去公主府探病时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她相信自己父母的为人,定然不会道他人长短,去败坏个未出阁姑娘的名声,更何况那姑娘与自己女儿还是手帕交。 听罢,严祈文微微蹙眉,不过却没有责备什么,只道:「昭萱郡主此举虽不孝,但也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他看人极准,不然也不会允许女儿与昭萱郡主相交,否则他作父亲的,即便郡主身份高贵,他也有法子将阿竹与昭萱郡主隔离开来。 柳氏初时听罢也觉得昭萱郡主行为实在是不孝,但听说她是无心的,后来也对母亲妥协认错了,心里有些安慰,觉得还算是个识大体的孩子。父母纵然有不对,作子女的也不应该如此忤逆,另谋他法便是。 怕她多想,柳氏便道:「安阳长公主确实是感染风寒去逝的,应该与其他无关,你别乱想。」摸摸她的脸,叹道:「昭萱郡主定然极为伤心,等公主的葬礼过后,你便多安慰她。」 阿竹默默地点头,心里对这个时代的医术有了个更深切的认知,一个小风寒原来真的可以夺去一个健康的生命。 原来在这个时代,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得知安阳长公主去逝,听说承平帝悲痛不已,不过怕这事刺激到身子一直不好的太后,承平帝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在太后面前提起这事儿,定要将她瞒住。然后又忙命人去安排长公主的丧礼,下了死命令,按品级风光大办。 有了皇帝的旨意,公主府很快便布好了灵堂,整个布局华美大气的公主府变了个样,白幡飘扬,添了几分肃穆哀伤。 作为承平帝宠爱的胞妹,安阳长公主生前极为风光,死后也是极尽哀荣,她的丧礼规模自然也是极为豪奢,前来哀悼敬香的宾格络绎不绝。 阿竹随着家中长辈进入公主府,自与昭萱郡主相识起,她便时常进出公主府,对这府中一景一物颇为了解,此时看着这座依然华美大气的公主府,心里不禁有些恻然。 到了灵堂,阿竹便见到形容枯槁的驸马孔陵轩,昔日俊美成熟的男子此时邋遢得像个中年大叔,丝毫没有了曾经的俊美模样,穿着一身孝衣,呆滞地站在灵前,呆呆地看着妻子的牌位,仿佛整个人都没了灵魂。 帮忙打理丧事的除了宫里的女官,还有孔家的女眷,接待前来敬香的女宾都是孔家的女眷出面。 出嫁的昭华郡主也回来了,穿着一身孝衣,双眼红肿,面色也颇为憔悴。 「阿竹也来了啊……」昭华郡主看到阿竹,想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只道:「萱儿心里苦,你……去劝劝她吧,让她别弄坏了身子。」 阿竹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异样,不过仍是默默点头。 恭敬地上完香后,阿竹低声同母亲说了一声,便绕过供桌,到后面放置死者灵柩的地方,很快便看到了安阳长公主灵柩前跪着的一道人影。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额头上也绑了白色的带子,浓密的头发用白色带子扎起紧紧束在脑后,整个背影毫无生气。 阿竹看得心酸,她知道昭萱郡主有多敬爱自己的母亲,明明那般张扬快活的人,心里再难受,却肯为了母亲而妥协。却不想短短时间,人却如此没了,她如何受得住? 阿竹走到她身边蹲下,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看到昭萱郡主那双明亮如星辰的漂亮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双目死气沉沉地看着母亲的灵柩,面上一片麻木,伤心到了尽头,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唯有僵硬到木然。 昭萱郡主一动不动。 阿竹担心地道:「昭萱,难过就哭出来!公主定然舍不得你如此伤心。」 昭萱郡主依然不言不语。 阿竹又劝了几句,发觉在这样亲人离逝的沉痛事情面前,再多的语言也是苍白,根本传达不进她心里去。阿竹蹲在一旁陪了她很久,见她仍维持着原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反应,眼泪差点儿掉了出来,胸腔难受的像要炸开一样。 她又感觉到了曾经在桃姐姐丧礼上的那种悲痛心情,不过那时候还带点愤怒,此时却是完全的痛苦哀伤,为了这个曾经快活而张扬的女孩哀伤。她知道她以后再也回不到以往的无忧无虑,那个曾经在枯潭寺初见时便大胆地邀请他们赏菊花的、有着甜美笑容的小姑娘不见了。 阿竹蹲得脚都麻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见昭萱郡主身体晃了晃,忙伸手扶住她。昭萱郡主正好倒在了她怀里,脸色惨白,已经没了知觉。 不用阿竹出声,旁边候着的丫鬟嬷嬷们已经快速过来抱起了昭萱郡主,将她送到不远处休息的房间去了。 阿竹自然跟了过来,看着丫鬟嬷嬷安置昭萱郡主,接过丫鬟拧好的干净帕子为她擦脸。已入了秋,天气凉爽,但气候也显得干躁,几日未好生打扮护养,昭萱郡主的脸蛋都脱皮了。 不一会儿,昭华郡主走了进来。 昭华郡主看到床上人事不醒的妹妹,又气又心疼地道:「真是胡闹!难道她胡闹得还不够,想让母亲走得不安生么?」 正拿着药油为昭萱郡主揉擦着双膝的星枝听罢,忍不住道:「大郡主,小郡主她心里也是伤心,都好几天没有食过一粒米一口水了,奴婢也担心她……」 阿竹看到昭萱郡主被人身上撸起的裤管,两个膝盖又黑又肿,那些黑色明显是跪久了的瘀血,也不知道她自虐了多久,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晕倒。 昭华郡主恨道:「我也伤心,但也不能如此作贱父母给她的身体!若不是先前她气坏了母亲……」突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外人,昭华郡主忙敛住了话,看了阿竹一眼,没再说什么了。 阿竹心里有异,不过安静地不作声。 昭华郡主最近都住在娘家里帮衬着母亲的丧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她此举不妥,但是定国公府还真不敢说她什么,又有皇帝发话,便由着她住在娘家里了。这会儿昭华郡主也感觉到有些累,坐到一旁,说道:「请太医了没有?」 星枝忙道:「星叶去请了。」 正说着,太医已经被昭萱郡主的丫鬟星叶拉了过来。这太医是先前便驻守在公主府里的,也不用直接去太医局,来得也快。 太医看过后,便道:「小郡主悲伤过度,又久不食东西,身子过于虚弱,得好生将养,不然年轻的姑娘家落下什么后遗症来,以后可难办了。」又叮嘱了些事情,然后便让丫鬟跟着去抓药了。 昭华郡主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看着星枝星叶拿着药油为妹妹揉擦着跪肿的双膝,本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曾几时这般凄惨过?忍不住流下眼泪,泣道:「傻孩子!傻孩子!」 第三十六章 阿竹也跟着落下眼泪,看昭萱郡主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阳长公主去逝时就如此自虐了。或者,她崩溃了,只想以这种方式来拒绝母亲已经不在世的事实。 哭了会儿,昭华郡主用帕子擦擦眼泪,见阿竹坐在床前默默地跟着哭泣,不由道:「阿竹,我这傻妹妹想不开,连我的话都听不下去了,希望你也多劝劝她。虽然她……若是母亲在天之灵知道她如此行径,定然不开心的!」她低下头,忍住悲痛道:「母亲一生好强,却没想到一个风寒罢了,却因此便去了,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没出息,定然不会开心……」 阿竹点点头,慎重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劝她的。」 等丫鬟煎好了药送过来,昭萱郡主依旧没醒,只能一人扶起她的上半身,一人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喂药。 昭华郡主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道:「这傻孩子,已经跪了好几天了,再这般下去,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星枝星叶,你们好生伺候她,等她醒来马上通知我,别让她再到前头去了。」 两个丫鬟应是。 昭华郡主在看着丫鬟喂完药后便离开了。 阿竹依然留了下来,等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星枝星叶后,阿竹问道:「长公主怎么会走得这般突然?她的身子一向健康……」一时间有些感叹。 星枝星叶相视一眼,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想起阿竹和自家主子的关系,也想让她帮劝下主子,便轻声道:「公主是得了风寒去逝的……不过自从七月份时公主被郡主气晕过一次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要吃药。大郡主说,若非郡主先前气晕公主,公主也不会走得这般突然……」 阿竹瞬间有些明白了,怨不得先前昭华郡主神色间既悲伤又有些怨恨,怕是怨恨昭萱郡主气晕过安阳长公主,然后将安阳长公主的死因都怪在妹妹身上了。阿竹心中微动,又问道:「你们驸马呢?」 星枝低下头,有些难过地道:「驸马、驸马心里也怨恨郡主,那天公主去逝的消息传来时,驸马悲痛之下口不择言,大骂郡主是个不孝的,生生气死了自己母亲……」 阿竹一时间无语,若只有姐姐指责,指不定昭萱郡主还没有这般自责,可是在母亲刚好去逝的消传传来时,她本来就无法承受这个悲痛的事实,然后父亲如此痛骂指责她,简直活生生要了她的命,让她无法承受,所以直接崩溃了。 阿竹心里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坐着不说话。 昭萱郡主一直未醒,阿竹也不好留在这里,见天色差不多,方告辞离去。 按习俗,死者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下葬,这段时间,昭萱郡主恐怕都要哭灵守灵。阿竹怕昭萱郡主身子吃不消,每日都要使人去关心一下,偶尔也偷偷去公主府看看。不过得知昭萱郡主种种自虐的方式,心里既心疼又难过,却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时候,旁人说再多也没用,只有时间才能将所有的痛苦慢慢地磨平。 直到安阳长公主下葬,阿竹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不过这时候又听说孔驸马和昭萱郡主都病倒了。孔驸马失了爱妻,伤心过度,也曾在丧礼上几次失态昏倒,让听者叹息不已,感叹安阳长公主那样张扬霸道之人,生前风光一辈子,死后仍有那么个情深意重的丈夫为她伤心,让许多女性羡慕不已。 昭萱郡主会病倒阿竹并不奇怪,以她那种自虐的方式,不病倒才怪。阿竹实在不愿意见她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怕她再出什么事情,阿竹去禀明了柳氏后,便带着礼物去公主府探望了。 谁知到了公主府,刚进门不久,阿竹却发现公主府有些乱糟糟的,下人脸色惶然,来去匆匆,看着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竹心里皱眉,还没走几步,便被公主府的前院管事嬷嬷将她拦了下来。 那管事嬷嬷没有往常的客气,反而板着脸道:「严三姑娘请回吧,郡主和驸马身子不适,不宜见客,今日实在无法招待您,请见谅。」 阿竹勉强笑道:「我便是知道郡主生病,方才来的,嬷嬷莫不是要拦我?」 「严三姑娘还是改日再来罢!」 管事嬷嬷说什么都不让阿竹进去,并且以昭萱郡主现在身上带孝,不宜见客为由,强硬地叫来几个粗使婆子将阿竹请了出去。 此时已经近十月了,北风有些大,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阿竹脸色有些晦涩,她第一次被公主府的下人如此对待,原本心里有些恼怒的,不过现在却起了疑心。阿竹故作不解地道:「嬷嬷怎地在赶人?昭华郡主先前还让我有空过来劝解下心怀悲痛的昭萱郡主,可你们却不让我进去探望,这是何意?莫不是嬷嬷想让我现在直接去定国公府寻昭华郡主问个明白才好?」 管事嬷嬷脸色难看了下,又道:「我们大郡主现在正在宫里陪伴太后娘娘,恐怕严姑娘无法找她了。严姑娘还是请回吧!」 阿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轰出门的滋味。 钻石陪着阿竹一起被轰出了门,车夫赶了马车过来,问道:「姑娘,看天气就要下雨了,您可要回府?」车夫心里也纳罕,明明每次姑娘来公主府时,马车都可以从侧门进去,可是这回马车竟然被拦下了,公主府下人的态度好生奇怪。 钻石也看了下天气,阴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有一场秋雨将至,实在不宜在外头逗留,便也想劝自家姑娘先回府去。 阿竹皱着眉,对车夫道:「你先将车子停到巷子前的那棵槐树下。」打发走了车夫后,阿竹带着钻石沿着公主府围墙行走,拐到了公主府后院的地方,看着那面围墙。 钻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怀里揣着一把油纸伞,预防呆会下雨。她心里有些忐忑,觉得今儿的公主府太怪了,自家姑娘竟然吃了闭门羹,这可是头一遭,让她不免想到难道公主府又出什么事了? 阿竹看着不到一丈高的围墙,换算成米的单位,约有两米二到两米五左右吧。墙内探出了些树枝,现在已经十月,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叶子都快要掉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青中泛黄的叶子顽强地挂在枝头上。 「姑娘,你要做什么?」钻石不禁问道。 阿竹仰脸看着围墙,一脸深沉之色。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很好,这是公主府后院的一条巷子,平时没有什么人走动,只要小心一些,倒是不怕接下来的事情会被人发现。 「钻石,你会翻墙吧?」阿竹慎重地问道。 钻石听到这话,觉得头皮都要炸了,看向那面围墙,心里已经知道自家姑娘要做什么了,顿时苦逼得不行,实事求是道:「姑娘,奴婢可能翻不过这墙,太高了!」 阿竹叹息一声,幽幽地看着她。 钻石被自家姑娘那张美腻的脸这么直视,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脸上露出几分可疑的红色。她知道自家姑娘容貌不俗,甚至难得的美丽,身子骨更是纤细如柳,行举间婀娜宛转,美不胜收,被她如此幽怨叹息地看着,莫说男人受不住,连同为女人都受不了。钻石的心脏实在是受不住,更受不住的是自家姑娘接下来的话: 「好吧,既然你不行,那我来!记得把风!」阿竹叮嘱她。 看到她在墙面摸索着,钻石差点吓出了心脏病。 这时,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眼看就要入冬了,这秋雨落下来,天气越发的冷了。 钻石忙打开伞,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今儿实在是不行,下雨了,也不要翻墙,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阿竹不以为意地道:「下雨了才好,容易隐藏行踪。你瞧这雨细细蒙蒙的,也不算大,放心,没事的。」看了看墙面,阿竹眼里滑过一抹狠色,拨下头上的银钗,摸索了下墙面,算计着缝隙,直接刺进去,将外面那层腻子剥了下来。 发现她是认真的,钻石只得咬咬牙,发狠道:「姑娘,让奴婢试试吧。」 阿竹见她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很爽快地退开交给她。不过钻石在短短时间内滑倒了十余次的结果证明,这平时泼辣爽利的钻石姑娘不是个会爬墙的。 钻石羞愧万分,陷入了一种自己好没用的错觉中。阿竹摸摸她的狗头,没说什么,决定自己上。 第三十七章 接下来,钻石见识到了她心目中纤细得仿佛风一吹便倒的姑娘是如何化身为女汉子、彪悍地以不符合自己形象的动作像只壁虎一般爬墙的。那么纤白滑嫩得像上好的嫩豆腐般的小嫩手,到底是如何勾住划开砖墙间的缝补,蹭蹭间就往上爬了半丈的?明明先前她爬的时候,根本黏不住,直接滑了下来。 钻石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阿竹很快便攀上了墙头,上半身挂在墙头上,一只脚踩着用银钗刮出来的缝隙,探头看着院子里靠院墙那棵树,默默地计算着距离。她以前和昭萱郡主时常趁人不注意时爬到这棵树上,坐在树岔上看着墙外,对它十分熟悉。不过没想到从外边看进来,原来距离还有这般远。 阿竹看了眼宁静的院落,院中一片颓败的景物,仿佛已经很久没被人清理过了。看着它,不由想起小时候和昭萱郡主瞒着所有人跑到这个院子里爬树翻墙的事情……她对这座公主府实在是太熟悉了,阿竹有自信只要摸进去,能瞒住人摸到昭萱郡主的房里不被人发觉。 仔细观察了下,没有人,很好!想起先前那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心里又发了狠,正欲要将整个身体都攀上墙头跳下去时,突然钻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惊喘声,让她心中一惊,以为她们被人发现了。 阿竹猛然回头,没想到会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他俊美的脸上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一副被她吓到的模样。 半晌,来人收起了那副震惊之色,面容恢复往昔的平淡清华,清润的声音冷戾:「下来!」 阿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何泽也同样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她,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那位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尊贵的王爷已经上前,伸手抱着她的臀部及大腿的位置,硬生生将她抱离了墙头。 钻石再次惊呆了! 阿竹也惊呆了。 自从她七岁以后,除了家中的女性长辈还偶尔因为她生得胖萌胖萌的抱她一下,已经没有男性会这样抱她了,而且还是以这种用胳膊托着她的臀部式的抱小孩子的方式抱她了,这让她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羞耻。 被个不太熟悉的成年男人如此抱着,不管是古代或是现代,都太过了。 「王爷,麻烦你放我下来!」阿竹马上板着脸道。 天上的雨丝丝缕缕的下着,并不算大,但很快便染湿了头发,空气也变得湿冷。他的鬓角间的发丝被打湿后变得有些卷曲,白晰俊秀的脸庞也沾上了湿润的水气,一下子将那副遥不可及的清冷男神拉近成了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大哥哥。 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危险,「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竹挣扎了下,发现他的手像钢筋铁臂一般勒着自己,想来不说明白他是不会放人了。虽不知道他为何语气中带着怒意,但阿竹仍是老实地道:「我想进公主府!」想了想,便将先前自己被轰出公主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咬着唇道:「我担心昭萱,想见见她怎么样了。」 陆禹若有所思,终于将她放下了。 钻石此时方反应过来,忙冲过来,她被吓坏了,直觉捉住阿竹的袖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差点哭了。此时这姑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家姑娘竟然爬墙不说,还被位王爷亲眼目睹给抓了下来,外一传出去……姑娘还能嫁人么?tat奴婢对不起姑娘,都怪奴婢爬不上去…… 陆禹看了眼何泽,何泽忙走过来,先将手里的伞撑到主子头上遮雨丝,点头道:「王爷,属下进去瞧瞧吧。」 阿竹听得大喜,何泽简直是只猴子派来的,丈来高的树对他都没问题,上蹿下跳,灵活自如,当年在庄子里,她可是看到何泽是如何利用脚下功夫将她家的胖弟弟征服的,对他数年念念不忘。 「多谢何哥哥了!」阿竹赶紧道谢,实心实意的。 何泽矜持地拱手,心说主子得到消息时都追到这里了,为了主子的未来,他自然得上刀山下油锅闯姑娘的闺房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了。何泽正要走到围墙下时,突然眼角瞄到了主子淡青色的衣袍,惊道:「王爷,您受伤了?」 陆禹直觉低头,看到了自己袖子上沾着一团晕一的血渍,微蹙眉道:「本王没受伤……」不知想到什么,他看向阿竹。 阿竹一脸茫然,同样皱着眉看他,心说既然受伤了,还跑这儿来做什么? 谁知陆禹直接伸手将她扯了过来,转了个圈儿,便看到她身后衣裙上的那团血渍。阿竹今日要去公主府,因为公主府还带孝,为示尊重,自然不会穿那些颜色鲜艳的衣服过去,此时身上穿着的是素色的百褶裙,那一团血色像在裙子上晕染的大红花一般,可惜那血色是新染上去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血渍了。 「你受伤了?」陆禹微眯着眼睛看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对何泽道:「你去打探清楚情况,本王在杏柳胡同等你!」 阿竹:「……」 钻石:「……」姑娘不仅受伤了,还被个男人抱了,以后真的要嫁不出去了肿么办?qaq 杏柳胡同距离公主府很近,陆禹很快便将人带到了其中一栋宅子,下了马车后,直接又将人扛进了后院一间厢房。 钻石呆滞地跟在身后,心里各种情绪混杂。 一名美貌的丫鬟迎出来,见到主子抱着个姑娘进来,脸上惊讶了下,不过很快便认出了阿竹的身份,见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沾了水,马上吩咐人准备好干净的衣物及热水。 「放开我!」 这句话阿竹重复了不下十遍了。 陆禹终于将她扛进了一间暖意融融的屋子,将她放在榻上,吩咐一旁的丫鬟甲五道:「去请个大夫过来。」 甲五伶俐地答应一声,很快便下去了。 阿竹再次被这位王爷彪悍的行动力弄得无言以对,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很快便收敛了心神,严肃地道:「王爷,臣女没有受伤!」说着,便又起身,然后看到不过是屁股蹭了下,她原本坐的地方,那里垫了一张褥子,竟然也晕开了一团血…… 阿竹:「……」 时隔十几年,已经忘记了某位亲戚的某人惊呆了,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 阿竹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她先前担心昭萱郡主,根本没心思他想,加上陆禹直接将她扛着上了马车,一下子便弄到了这里,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更没有多想。现在……想不多想都没办法了。 钻石已经又惊又喜地看着她了,轻声道:「姑娘,您终于……」想到现场还有个大男人在,钻石不好意思说太明白,但脸上的表情可是惊喜万分的。心里只想呜呜两声,太好了,她家姑娘终于不再是发育不良了。 阿竹木然地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目光瞥到陆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袖袍上的那团血渍,她有一种想去死一死的心情。 「爷,大夫来了。」甲五的声音在外响起。 「别进来!」阿竹厉声道。 陆禹面上浮现些许不悦,说道:「既然受伤了,为何不让大夫来看看?」说罢,他坐在旁边的太师倚上,说道:「让大夫进来!」 阿竹直接蹦下了矮榻,以一种火烧屁股一般的神速蹿到了旁边的屏风后。 钻石傻眼地看着她,陆禹微微蹙眉,也同样走了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屏风后蹲□背对着他的少女,单从背影看,就给人一副弱不禁风之感,若是受伤……他不敢想象这般纤弱的身子,受了伤后会如何。 只能说,阿竹外表给人的印象又一次刷新了纪录。 甲五带着大夫过来时,发现屋子里没人,正纳闷时,很快便发现屏风后的影子。不由有些愣,这是什么情况? 钻石头皮发麻地道:「这位姐姐,能不能先让大夫回避?」 甲五看了她一眼,等着屏风后的主子的吩咐,半晌听到主子的声音响起,只得将那位有些不情愿的大夫请到偏厅里去喝茶。 「你怎么了?乖,听话!」陆禹显然不懂得哄闹脾气的孩子,他用一种自认为很温柔的动作直接将蹲在屏风后将自己抱成团的人拎了起来,然后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身。 她身上的血腥味开始变浓了,连他都轻易可嗅到,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将那张垂着的小脸捏起来看罢,那张心型的小脸也有些泛白,果然是受伤了。 第三十八章 阿竹第一次觉察到男女体格及力量的差异,她像只小鸡崽一样轻轻松松的被他拎了起来,真的是拎着她的一条手臂拎得她双脚都离了地,正当她感觉到疼痛时,又被人抱住了。而且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淋了雨,或者是她的心里作用,感觉到身下的亵裤湿漉漉的不说,连肚子都开始感觉到一抽一抽的疼了。 她眼眶有点儿红,心里莫名的有些委屈。 外头的天气因为下雨而显得阴沉,但室内点了蜡烛,光线十分明亮,他自然也看到了她眼眶微红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垂着眼睑,漂亮的嘴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倔强的脆弱。 真是个精致到脆弱的小家伙,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弄坏了似的。陆禹的力气不由放轻了许多,差点儿忘记了某人先前是如何勇猛地爬墙的情景。 陆禹将她抱出了屏风,便吩咐人准备热水,亲自将她抱进了净房。 阿竹此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来没有一次这般丢脸过!一定是上天惩罚她上次将严青兰嘲笑得太狠了,终于应验了严青兰的诅咒,她现在也丢脸丢大发了。 甲五已经带着几个美貌值在平均水平上的丫鬟等着了,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十分刷存在感。 端王府的下人工作效率可以说是满分,阿竹被几个漂亮的丫鬟接了手后,小胳膊根本拼不过彪悍的丫鬟,几下便直接将她剥光了。而且她们显然极有经验,比起无知的——或者说从来不会关注这种东西的男人,她们已经知道了阿竹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了,知道不宜泡澡,便让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用小木盆盛着适中的热水往她身上浇,手上还抹着舒缓精神的香油为她按摩搓洗…… 和自己那些丫鬟一比,阿竹觉得端王府的丫鬟的伺候人的功夫直接将钻石她们秒成了渣。这简直太享受了,她觉得自己会堕落的。 这边阿竹反抗不能,被几个丫鬟看光光了来了个全身清理护理,那边陆禹也很快便去另一间净房沐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陆禹坐在被人重新换了张褥子的榻上,问道:「她如何了?」 甲四沏了盏清茶过来,听到这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特别是想到还被拘在偏厅里喝茶的大夫,回答道:「严三姑娘没事,只不过是来了癸水!」 陆禹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下,便摆手让丫鬟退下。 过了一会儿,阿竹被搓洗得脸蛋红润、穿着一身合身的衣裙出来了,某些问题也在能干的数字丫鬟们的帮助下解决了。洗过一个热水澡,又处理了不受欢迎的大姨妈,穿上暖暖的衣服,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如果能忽略肚子隐隐传来的胀痛就更好了。 虽然心情已经好了,但见到陆禹时,她心里苦逼得不行,面上只好作出一副正经相,但是无论如何,仍是止不住那种尴尬之感。 「这次又多谢王爷了!」阿竹恭敬地施了一礼。 陆禹指着旁边隔着小案桌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后便有一名丫鬟端了碗红姜糖水过来。 闻到那股子姜味,阿竹直觉想扭头,但没这胆子。窥了他一眼,阿竹端了起来,发现温度适中,便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边喝边思索今日的事情。 无疑的,这里不是端王府,应该是端王府的一处私产。而她今日会在公主府后院的小巷子里遇到端王,怎么感觉都太凑巧了。那条巷子都是公主府的范围,平时除了巡逻的官差,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行走,阿竹已经算好了官差巡逻的时间及频率,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却能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来得这般巧合。巧合一多了,总会变得不那么巧合了。 喝完后,阿竹便放下了碗,自有丫鬟过来收拾了碗出去。 阿竹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正色道:「王爷今日怎么会在那里?」 「你说呢?」陆禹反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若是知道答案的话,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识趣的阿竹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心情极为低落地问道:「何哥哥回来了没有?」 「没有!」 阿竹咬着唇,板着腰杆坐在那里不说话了。虽然不说话,但她明显感觉到案桌对面的男人用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视线盯着她,让她坐卧不安,只想快快弄清楚公主府的事情,然后逃离这里。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阿竹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治疗,好歹要来个垂死挣扎一下!不然她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以后莫要再干这种事了!」陆禹开口道,声音里有些严厉,「若是你有什么急事,可以让人拿本王曾经给你的玉佩到端王府求助。」 阿竹像小时候做不好功课被他罚时一样,摆出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心里却腹诽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她和他渐行渐远,且身份之别,如何有那脸开口?今日之事已经极为出格了,若是被人知道,后果可以想象。 最后阿竹仍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幸好,何泽很快便回来了。 何泽身上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得差不多了,脸色也被冻得有些发青,不过面上却十分平静,朝两人行了礼后,阿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何哥哥,见到昭萱郡主么?」 何泽摇头,又道:「王爷,三姑娘,公主府确实出事了!府里被打死了好些下人,都是伺候昭萱郡主的人。」 阿竹一颗心提了起来,迭声问道:「昭萱郡主呢?」 何泽道:「属下没见到昭萱郡主,不过听说她病得极厉害,先前还吐了血。不过属下倒是见到了孔驸马。」比起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去闯个刚死了老婆的中年鳏夫,何泽完全没压力,将他见到的情景道来:「属下看到,孔驸马的双腿不知道被谁所伤,脚筋被割断了,恐怕下辈子都要瘫痪在床了。」 阿竹眼睛都瞪大了。 「属下去的时候,公主府很混乱,公主府里今天死了很多下人,属下暗中探查了好久,那些下人很多都对公主府里的事情不明白,只说驸马今日一大早突然大发脾气,将昭萱郡主身边很多伺候的下人处置了,昭萱郡主拖着病体和孔驸马理论,然后气得吐血被忠心的丫鬟送回了萱雨居。至于孔驸马为何会被人挑断了脚筋,现在还探不出来,公主府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无从探查。」 所以,今天在公主府闻到的那股血腥味,便是孔驸马处置了下人的吧?公主府里明显将父女俩吵过架的事情瞒住了,至少那些外院的仆人并不知情。 此事处处都透着奇怪,让阿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想不出个明白来,阿竹的目光望向了陆禹。 天色阴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从皇宫的上空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德伟见奉茶宫女端了茶进来,赶紧接过,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御案上。 承平帝批完了一叠奏折,正好感觉到一些渴意,见到手边不远处的茶杯,刚抬眼皮,王德伟已经适时地端起来递到他手上了。 喝了几口茶,承平帝便放下了,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的地方,眼睛往窗口看去,正巧见到灰沉沉的天空,一副将要下寒雨的模样,使得空气都冷了几分。失神了会儿,他方才想起了先前进宫的昭华郡主,问道:「昭华还在慈宁宫么?」 王德伟忙道:「回皇上,昭华郡主一直没有离开,侍奉太后左右。」心道多亏了有昭华郡主不时进宫陪伴,太后方没有起疑。 「倒是个孝顺的。」承平帝叹了一声,尔后又想起了去逝的安阳长公主,心里仍止不住难受,面上也露出了些许黯然来,说道:「安阳……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地丢下两个孩子呢?昭萱那丫头也不知道身体如何了,可曾好一些了……」 「皇上,若是长公主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伤心,止不定要难过了。」王德伟劝道,「昭萱郡主事母至孝,太医都说她此次是心病,有皇上关心,郡主很快便好起来的。」 承平帝唔了一声,看看天色,便站起身来,说道:「去慈宁宫吧。」 皇帝摆驾慈宁宫,众人忙准备仪仗。 到了慈宁宫,太后刚喝了药正和昭华郡主说话,听说皇上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对昭华郡主道:「连日理万机的皇上都来看哀家这老太婆了,你娘亲那闲人却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可真是不孝顺的。」 昭华郡主勉强笑了笑,多亏太后已经有些老眼昏花,方没有看清楚她勉强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承平帝进来时恰好听到自己老娘这话,脚步顿了下,便朗声笑道:「母后可是厌了儿子?儿子来看您不好么?安阳她现在正和驸马去游玩江南,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回来,母后若是想她,朕命人直接将她绑回来便是。」 太后笑道:「算了算了,安阳与驸马感情素来好,想来这次能出京游玩,便让她玩个痛快,多派些人手保护便是,不用催她。」 说了安阳长公主,太后又说起了昭萱郡主,叨念道:「萱儿那孩子好久不曾来看哀家了,她是个活泼又逗趣的,见到她,哀家都能多吃口饭,怎地最近都不见她?是不是我的萱儿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最宠爱的便是安阳长公主,其次是与安阳长公主容貌和脾气都极相似的昭萱郡主。昭华郡主自小便知道妹妹更得太后喜爱,可是每每听到太后如此叨念妹妹,又赏赐了妹妹什么好东西,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泛酸。特别是现在,听到太后的话,想到妹妹竟然气死了母亲,心里又止不住地怨她。 「听说那丫头最近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她怕将病气传染给您,便不好进宫,还望母后保重身子,待她好了便会进宫来瞧您。」昭华郡主略略提高声音说,太后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平时大伙和她说话得提高声量。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等太后精神不济歇下后,承平帝便将昭华郡主叫到了慈宁宫的偏殿。 「舅舅……」 方到了偏殿,昭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涕泪涟涟,身子软倒了下去,哭得不能自抑。 承平帝拍拍她的肩膀,想到妹妹竟然比自己还要早逝,心里也难受得紧,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别伤心了,你母亲知道的话,会难过的!」 昭华郡主却没感觉到任何安慰,反而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道:「舅舅……昭华心里好难受……昭华憋得难受,也恨得难受……其实母亲会突然去了,是妹妹给气的……若不是七月份那会儿,萱儿气晕了母亲,母亲的身子也不会渐渐有些不好,使得一场小风寒便去了……」 承平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为了保护昭萱郡主的名声,安阳长公主七月份那会儿生病的理由对外说法一致,连昭华郡主也是事后才知道,然后帮着一起隐瞒的,承平帝当时也只以为安阳长公主是中暑罢了。后来安阳长公主感染风寒突然撒手人寰,承平帝不敢置信之余,还派了太医去诊治。 「……我好难受,萱儿为何这般不懂事?若不是萱儿气坏了母亲,母亲也不会……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萱儿方好……更不敢将这事告诉任何人,怕败坏了萱儿的名声……母亲那般疼萱儿,若是萱儿没了名声,以后谁还敢娶她……」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昭华郡主,承平帝突然道:「安阳她……世事无常,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得萱儿!」 昭华郡主抬起泪眼怔怔地看他,不懂他为何如此说。 承平帝叹了口气,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想了想,方说道:「朕记得,安阳与驸马成亲几年都没能怀上孩子,那段日子安阳的心情极不好,有一回自己跑去狩猎场骑马,侍卫都追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地惊了马,安阳从马上直接摔下来,脑袋正好磕到了草地中隐藏的石头,伤得极严重,昏迷了近一个月。太医当时都说可能不好了,却没想到安阳能平安地醒来,后来伤口愈合后,看着也没什么问题,还能平平安安生下你们姐妹俩。」 昭华郡主泪停住了,愣愣地看着皇帝。 承平帝嘴边泛起苦意,又道:「其实,少有人知道,当年太医曾偷偷告诉朕,安阳有一阵日子时常头疼,有时候会疼得晕过去。太医也检查不出原因,只道是那头磕到脑袋留下的后遗症,生怕留有什么隐患,太后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这些年来,见她没病没灾的,朕也以为安阳没事了,却没想到……自从七月份安阳生病时,朕派人去瞧过她,便听说她开始觉得头疼了,朕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很快便会过去。没想到……太医已经和朕说过了,安阳突然离世,恐怕是与她当年受伤有关。」 昭华郡主惊呆了,然后唇角边泛起了苦意。 自从知道母亲去逝的消息时,她听了父亲大骂妹妹的话,也认定是妹妹气死了母亲,心里也恨极。母亲那么疼爱妹妹,妹妹怎么舍得那样气她?可是…… 「……是不是,若那时萱儿不气母亲,母亲或许也不会骤然离逝了?」昭华郡主近似自言自语地道。 承平帝此番心情也有些抑郁,没有留意她的话,只叹道:「应该吧。」或许也有安阳的年纪大了,身体不若以往健康,方会在这一次爆发出来。 天空开始下雨了,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车轮辗过湿漉漉的青石砖,昭华郡主迷茫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最后眼里一片冰冷,突然出声道:「去公主府。」 车夫答应一声,便调转马头往公主府行去。 听说出嫁的姑奶奶回府,公主府的管事忙过来迎接,丫鬟打开了油纸伞,小心地扶着昭华郡主下车。 「大郡主……」来迎接的管事嬷嬷一副惶惶然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微蹙眉,小心地拎着裙摆,漫不经心地道:「又怎么了?是萱儿的病情加重了,还是父亲思念母亲过度又不吃东西?」她今儿一早便进了宫,对娘家的事情也习以为常了,父亲和妹妹都是不安生的,让她着实放不下,时常往娘家跑。为此婆婆心里都有了意见,不过碍于皇帝舅舅不敢说什么罢了。 管事嬷嬷呜咽一声,说道:「大郡主,出事了……」 等昭华郡主去了父亲的房里,看到躺在床上、双腿缠着泌着血的白纱布的父亲,面上又悲又苦,更有着莫名的恨意,声音都有些颤抖:「气死生母、弑杀生父,不忠不孝不义……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嘶哑了。 在场的都是公主府的心腹——或者说是孔驸马的心腹,但是听到这话仍是止不住倒抽了口气,慌忙道:「大郡主慎言,小郡主她不是有意的,先前驸马不过是见她房里的丫鬟伺候得不精心,方会出手处置,没想到郡主会直接带了人过来……」 「我看她是故意的!」昭华郡主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怨恨地道:「若不是你们进来得及时,她一定已经杀了父亲,哪里会让父亲只陪了条腿?」她素来知道妹妹不是个安份的,还跟着家中的侍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没想到她会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在场的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 昭华郡主正欲再问时,床上的孔陵轩已经醒了。他的神色十分憔悴,整张脸都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两颊骨颧骨突出,整个人完全无昔日那等翩翩公子俊美的风彩。 昭华郡主长这般大,何时见过父亲如此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悲又怨。 孔陵轩感觉到双腿处传来的疼痛,还有那种无能为力之感,差点有些承受不住自己瘫痪的事实,一口气堵住心口中,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捶着床柱,怒声道:「那个孽女……」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腿……萱儿怎么会如此狠心?」昭华郡主泣道。 提起小女儿,孔陵轩脸庞扭曲,声音嘶哑地恨道:「那个孽女,害死了她母亲不够,还想要杀我!我是她父亲,不过是骂她几句又如何?真的想要害死我不成,莫怪会如此狠心气死生母……」一连串的骂声让这个曾经温雅斯文的男子完全没了风度。 等昭华郡主跌跌撞撞地离开父亲的房里,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今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有些无法承受。母亲骤然离逝,父亲双腿瘫痪,一切都是疼爱的小妹妹干的,让她情何以堪? 无意识地走在飘着寒雨的回廊中,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萱雨居前。 萱雨居的大门紧闭,跟着昭华郡主的丫鬟婆子忙去敲门,可惜那门紧闭着,无论如何也不开。 「给我撞门!」昭华郡主寒声道。 就在婆子们去找了侍卫过来要撞门时,门打开了,里面同时走出一群侍卫。昭华郡主眉头蹙了起来,她在公主府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侍卫是母亲留下来的,没想到让妹妹笼络去了,怨不得先前一路走来,那些值守的侍卫都是前院的侍卫。 「小郡主说,让大郡主一人进去。」一名嬷嬷板着脸说道。 第四十章 昭华郡主听得火冒三丈,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防她对自己妹妹不利?她再恨妹妹不孝不义、冷血无情,也断没有想要害她的想法,倒是先防起她来了。 「若是大郡主要带人请进,请恕奴婢无礼了。」那嬷嬷继续道。 昭华郡主胸口起伏了会儿,方勉强压下怒意,方认出眼前拦住她的嬷嬷,是原来伺候母亲的阴嬷嬷,勉强笑了下,说道:「既然阴嬷嬷如此说,那我便自己进去吧。」然后伸手接过了丫鬟递来的伞。 阴嬷嬷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许些松动,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带了她进萱雨居。 路上,昭华郡主打量着美轮美奂的萱雨居,沐浴在一片雨雾中的萱雨居美得让人心驰神往,也是公主府最漂亮的一个院子。安阳长公主极疼惜小女儿,即便小女儿脾气不好,却什么都顺着她。昭华郡主想起小时候母亲无论妹妹提什么过份的要求,都笑盈盈地顺着妹妹的意时,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悲伤。 她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所以她什么都不说,母亲再偏心也只是偏心妹妹,她让自己听话。可是,母亲那么疼爱妹妹,为何妹妹还要气死母亲呢?现在连父亲也要杀……她真不知道自己可爱的妹妹怎么会变得这般可怕的样子。 「阴嬷嬷,妹妹为何要做这种事情?父亲失去了母亲已经够悲痛了,为何妹妹仍要那般对父亲,父亲也不过是说了她几句……」 阴嬷嬷原本慈爱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冷冰冰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心里有些发寒,阴嬷嬷是母亲身边的极有脸面的奴才,连她们这些作姑娘的也得给她几分薄面。而且阴嬷嬷一向极疼爱她们两姐妹,为何现在却如此看着她? 阴嬷嬷的眼神有些失望,最终没有说什么,将她带到了昭萱郡主所居的正院中。 昭华郡主进去时,发现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乍进去时觉得温暖,但呆久了就觉得热了。视线一转,昭华郡主方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少女,整个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层皮和骨,显得那张小脸上的一双眼睛大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之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让她心里有些心惊。 突然,床上的少女露出了如同小时候一般甜美的笑容,软声叫道:「姐姐,你来看我了?萱儿好想你……」 昭华郡主鼻头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忙坐到床前,摸摸她白惨惨的脸颊,怜惜地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母亲已经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如何难过自责也须照顾好自己,母亲才走得安心……」 昭萱郡主也落下泪来,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姐妹俩的哭声。 昭华郡主拿帕子试了试自己的眼泪,又帮她擦试,擦着擦,突然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妹妹明明是那般善良可爱,为何要气死母亲不说……还要弑杀亲父?你告诉我啊,为何要这样对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咱们只剩下父亲了,你为何如此冷血无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没了父亲,咱们就什么都没了……」 昭萱郡主仰着头,眼泪慢慢地干了。 然后,她突然生出了股子的力气,将抱着她的姐姐推开,声嘶力竭地道:「他不是父亲!父亲才不是这般可怕!都是因为他,娘亲才死的……我恨他……」 昭华郡主呆呆地看着她。 昭萱郡主突然呕出一口血,再也承受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床边。 外面的阴嬷嬷带着丫鬟冲了进来,将呆傻住的昭华郡主挤到了旁边,忙将昭萱郡主扶上床躺好,又让人去叫太医。 星叶突然跪到昭华郡主面前,泣道:「大郡主何必如此气小郡主,她心里已经够苦了,这些日子来身子糟踏成这般,今儿早上驸马借故打死了星桠,还当着郡主的心口踹了一脚,郡主都吐了血了,恐怕以后要留下什么病根……大郡主为何就看不到郡主心里的苦?为何就不能体谅她……」 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喃喃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竹看着陆禹,嘴唇抿了起来,脸上的神韵不自觉给人一种倔强感。 何泽说完话,湿嗒嗒地站在那里。 陆禹挥手让何泽下去,想了想,便对阿竹道:「你现在要回靖安公府还是在此地歇息?」顿了下,又道:「这里是端王府的一处私产,无人知晓,你若想留在此地歇息也行。」 阿竹听出他的意思,这里明显是私宅,不会有人知道是谁的宅第,她在此地呆久一些也不会有人知道而坏了她的名声。但是她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只想知道昭萱郡主如何了,公主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明显的,她手上没人脉没有力量,就算想要动用靖安公府的人手来探查,恐怕她大伯第一个不答应。毕竟,一个已经没了公主的公主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她家大伯那么会计算得失的人,绝对不会多投资,或者是为她得罪人的。 阿竹的目光再次瞄向了旁边的男人,却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被那样美丽的凤眸注视着,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普通人早就脸红心跳了,但是她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王爷,能不能再让人去探查一下公主府,看看昭萱郡主可安好?」咬了咬牙,阿竹道:「就当臣女欠王爷一次!他日王爷若是有需要,臣女作牛作马还您!」为了好姐妹,她霍出去了。 「你什么都没有,身份地位财物等都是家族父母给的,连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也不是你自己亲手挣得的,你好像没法给本王什么东西呢?」陆禹慢慢地道。 阿竹:=__=!为毛觉得这话很耳熟呢?卧槽,好像是她当年拒绝他的话…… 阿竹顿时感觉到无比的心塞,终于知道这位王爷一副风光霁月的君子表相下,完全是个小气计仇的货,完全糟蹋了他那张男神的脸了。 这时,又听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幽幽地道:「胖竹筒长大了……」 「……」更加惊悚了肿么破? 「该嫁人了呢!」他意有所指地道,然后看了下自己袖子的方向——先前抱她时,她身上的血迹便是蹭了点在他衣袖上。 「……」太可怕了肿么破?麻麻救命!qaq 「你说呢?」陆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说、说什么?这到底是神马的神转折啊!为毛能从公主府的事情转到这上面来?不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能不能当作听不懂?她这种骨子里还保留着小老百姓的传统,只求这一生富足安康,从来没想过飞上枝头变禽兽啊! 阿竹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当然,离开之前,为了安她的心——或者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陆禹又派了人继续去探了公主府,而这次得到的结果是去打探的人差点被发现了。 「萱雨居中的守卫加重了,属下无能,无法进去。」打探的侍卫如此回答。 先前何泽能轻易地进去探查,不过是因为公主府还混乱中,何泽是钻了空子。等公主府的事情理顺了,重要的院落重新调好了人手,公主府马上又恢复成了铁桶一般,甚至发现萱雨居的守备侍卫,比平常多了一倍的人手。 阿竹对公主府极为熟悉,而且对排班的侍卫也有些概念,细心地询问了一些问题,确认了萱雨居并非是被人为地封锁,而应该是昭萱郡主安排人手将萱雨居保护起来时,终于松了口气。 虽不知道公主府现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昭萱郡主能调动公主府的护卫将萱雨居保护起来,她暂时还是安全的。今天的事情,让阿竹不免怀疑起是不是昭萱郡主和孔驸马发生了什么冲突,虽然孔驸马脚筋被人挑了有些骇人听闻,但阿竹觉得昭萱郡主的情况应该也不太好。 陆禹亲自将阿竹送出了门。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几丈外便是一片雨雾朦胧,看不清楚环境,他撑着一把伞与阿竹并肩而行,穿过回廊,细心地没让她身上沾到水。 阿竹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很快便看到候在二门前的马车,车夫穿着斗笠和斗蓬,坐在马车前的挡雨板下。阿竹忍不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还真是大胆,竟然将靖安公府的车夫也叫到这里来了,阿竹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位王爷的处心积虑。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此寻本王!」陆禹摸了摸她的发髻道。 第四十一章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不是不知好歹,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正想着快快离开时,却发现他将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后头跟随的丫鬟们的视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当听到了他近似耳语的那句话,差点脚一歪直接扑到了廊外的水沟中。 「待你及笄后,本王便来娶你,可好?」 顾不得被雨水打湿了裙子,阿竹闷着头爬上了马车,将自己缩在了马车里头。钻石懵懵地跟上去,看到自家姑娘瞪着一双美眸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心头有些纳闷。 「姑娘,您的裙子湿了!」钻石小心地帮她拎起被打湿的裙摆,那时阿竹在上车时差点踩空了小凳子,一脚踩到了刚积的小水洼上,裙子便沾湿一块了。 阿竹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钻石仍是纳闷中,感觉到自家姑娘怪怪的。不过很快她便没心思纠结阿竹现在的情况了,有些忧心道:「姑娘,今儿的事情……怎么办?」 阿竹沉默了会儿,方道:「你不必理会,我去和爹娘说!至于车夫……端王殿下应该会有吩咐罢。」 这车夫姓孙,大伙都叫他孙伯,以前曾是个庄子的车把式,后来被柳氏调到了府里给二房当车夫。这些年来阿竹每回去公主府,都是由他驾车过去的,也算得上是二房的心腹了。阿竹觉得,端王心思那般慎密之人,应该不会这般大大咧咧地留下这么个隐患,定然是有所依仗。 果然,到了靖安公府后,孙伯什么都没说,在阿竹下车时还咧着嘴憨笑道:「姑娘安心进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省得的。」 阿竹道了声谢,便在来接她的丫鬟婆子簇拥中回了府。 柳氏已经等很久了,主要是见下雨了,担心女儿回来要被淋雨,多少有些担心。女孩子家不同男人,这种天气淋了雨,受了寒不说,容易留下什么体寒宫寒的毛病,于未来子嗣不利不说,以后老了还有得罪受,自然担心极了。 等阿竹回来,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并非出门时穿的,不禁愣了下,然后紧张起来,赶紧拉住她有些冰冷的手道:「怎地换了身衣裳?在哪儿换的?是不是淋雨了?最近可能会有好几场雨,你莫要再出门了,等雨停了再去探望郡主也不迟。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下了雨,便等雨停了再回来也不迟,你以前也不是没在公主府留宿过,情况不同,也不必计较那等虚礼规矩了……」柳氏从来是懂得变通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与别人不一样。 听着母亲的唠唠叨叨,即便埋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也是出于一片拳拳之爱,阿竹温顺地应着,挨坐在母亲旁边,心里无限满足。 钻石却有些兴奋地道:「夫人,姑娘换了衣裳是有原因的,因为姑娘来了初潮……」 柳氏又惊又喜,忙将阿竹搂到怀里,感觉到怀里细瘦的身子,突然想到女儿已经十四岁了,过了年后不久就及笄了,心里真是又欢喜又不舍,摸了摸她的脸颊,仍是觉得有些冷,忙让人去准备个手炉过来,又吩咐厨房做些补血养气的营养汤之类的,忙得不亦乐乎。 阿竹坐在一旁无所事事,面对母亲,对这种事情没啥好害羞的,想叫母亲不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却被柳氏一通话给逼回了青竹居。 等严祈文下衙回府后,得知了女儿的情况,心里可真是复杂,反而没有柳氏那般高兴,心说怎么长得那么快呢?明明几年前还觉得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现在一转眼便成了个窈窕淑女了,作父亲的可真是惆怅啊。 「姐姐怎么了?」胖弟弟猴在父母之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听不懂父母的打哑谜,马上去猴他姐姐。 严祈文见儿子胖乎乎的身子就要往女儿那儿扑,担心这小胖墩子压到越长越瘦弱的女儿,赶紧将他拎住,说道:「长槿,你姐姐今儿身子不适,可不能再像往常一般了。乖,去练字去,呆会再过来用膳。」 胖弟弟瞅了父亲一眼,唬着脸道:「阿爹又骗人,姐姐明明好着很,长槿要和姐姐一起练字!」 阿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事一摊上自家爱女如命的老爹和逗比弟弟,再厚的脸皮也崩不住,赶紧跑了。 公主府的事情,阿竹终究是同父母简单地说了。会和他们说是为了让父亲在外时注意一下孔家的反应,孔驸马被人挑了脚筋,下半辈子不良于行,孔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而宫里又有什么反应,这些都说不准,阿竹心里着实担心。 严祈文夫妻果然吓了一跳,严祈文皱着眉思索了下,又问了几个问题,便道:「你与昭萱郡主交好,不管如何,在外人眼里,你都与昭萱郡主是分不开的,以后行事小心点儿。」 柳氏也有同样的担心,她只希望公主府的事情不要太严重,昭萱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要出什么事情,不然若有什么丑闻暴露出来,对女儿以后的名声不好。虽然也怜惜那个小姑娘受的苦,但柳氏也要为自己女儿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同父母一起用完晚膳,阿竹便回了青竹居。 雨仍在下,不过已经变成了稀疏的小雨,空气变得更冷了。 「美妞,美妞,下雨了,小心~~小心~~~」 刚进到屋子里,便听到鹦鹉的叫声,即便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声音,便每次听到内容,仍是让阿竹脸皮有抽搐的冲动。 阿竹走到鹦鹉面前,抬头看着它们。两只鹦鹉站在特地为它们做的站架上,也同样看着阿竹,然后又叫了声「美妞」。 想到它们的前主人,再想到它们前主人今儿的话,阿竹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们除了‘美妞’就不会用别的称呼了么?请叫我主人!」 「美妞~~」 「叫我主人!」 「美妞~~」 「叫主人!」 「美妞~~」 「主人!」 「美妞叫主人了,美妞叫主人了~~嘎嘎嘎~~」 看着两只跳来跳去仿佛在欢庆的鹦鹉,阿竹差点气背过去,伸手就假装要打它们,谁知道它们马上惨厉地尖叫起来:「美妞打鸟啦~~美妞好凶啦~~大侠,救鸟啊~~」 「……」 阿竹在一群丫鬟憋笑的目光中,掩面而去,懒得再理它们了。 天色完全暗了,阿竹抱着暖炉缩在矮榻上想事情,暖炉捂着肚皮,十分舒服,身上盖着厚褥子,整个身子暖洋洋的。原本应该舒服得让人想睡的,但阿竹却精神得不得了,耳边仿佛边残留着那人吐息时的湿润,还有那声如耳语般的话。 老实说,阿竹从来没有想过会嫁给一位王爷,更不用说是那位看着如君子般清贵端方的王爷。 阿竹总有种小动物的第六感,以前虽得陆禹相救,但却直觉他挺危险的,不太敢放下心防相交,而且这时代的规矩大如天,男女间可从来没有友情这等东西,即便你们是清白的,也架不住世人那张嘴,她也不可能同一名异性会有什么交情,见个面都难上加难了。 所以,为毛她莫其妙地被个古代大龄剩男给求婚了?她难道就是传说中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反派见了也要倾倒的超级白莲花玛丽苏么?哦呵呵呵,她这是要母仪天下,四海归心,所有有点优秀的男人都要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唱征服的节奏么? 一阵和着细雨的冷风贯进来,阿竹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终于回到了现实,知道自己脑洞太大了,想多了。 去! 自我恶寒了下,阿竹赶紧甩掉满脑子的不着调思想,在外头两只鹦鹉大嗓门地叫着「美妞,该歇息了~~」的声音中,洗漱过后,便爬上了已经被薰得暖融融的被窝里。 躺在被窝里,因今儿已经累了一天,一不会儿就要睡去的阿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先当作没这回事吧!距离她及笄还有五个月,时间……应该来得急! 翌日,雨虽然停了,但地面仍湿漉漉的。 阿竹却被柳氏拘在家中,哪儿都不让她去,明言等她的月事结束后再让她出去。 阿竹不愿意忤逆她,乖乖听话呆在家里,不过她转眼便让钻石天天去公主府搔扰,今儿说给昭萱郡主捎些东西,明儿说担心昭萱郡主的病情,后儿又说给昭萱郡主送了些新鲜的果疏……有什么借口就找借口,而结果也证明了,虽然公主府的人态度不好,但还真是拿她没辙。 钻石是个伶俐又泼辣的性子,胆儿也肥,阿竹将这事交给她还真是交对了。 第四十二章 钻石回来便对阿竹报告:「公主府接待奴婢的嬷嬷神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也不敢对奴婢如何,可惜的是,奴婢还是没能见着郡主身边的人,也进不去后院。」 阿竹微微皱眉,倒也不急,说道:「明儿你继续过去,公主府现在风平浪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发,有情况马上回来禀报。」 关注公主府的同时,严青兰和严青菊也过来探望阿竹,当得知阿竹终于来亲戚了,严青兰嘿嘿地揄揶道:「三妹妹明年也可以出阁了!」心里可惜阿竹没有出什么丑。 阿竹脸皮奇厚,并没有将这点打趣放在心上,虽然想起那天的事情仍是有些心塞,但她很阿q地将之遗忘了,只要不见到端王那张脸,她便不用担心被人笑话。 严青菊却十分高兴,拉着阿竹的手道:「三姐姐,真是太好了!」 去年严青菊便来了初潮,而阿竹拖了一年,虽然女子体质各异,十二至十五岁不等来初潮是正常现象,但阿竹比起家中的姐妹们都来得迟,发育得迟,可不教人担心嘛。幸好柳氏当年也和阿竹的情况差不多,已有经验,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众人方没有这般着急。 严青菊觉得自己有而三姐姐没有,不免要为她急上一急,特别是听说女人没有这东西不是完整的时,更急了。幸好,现在阿竹终于来了初潮,终于是个完整的女人了。于是这朵小菊花又惊又喜。 阿竹不知道严青菊的心态,见她拉着自己笑得像只小白兔,拍拍她的手,又和严青兰斗起嘴来。 等月事一走,阿竹马上精神抖擞地去请示了柳氏,继续去攻略公主府了。 柳氏有些担心,但见女儿双眼亮晶晶的,知她放不下昭萱郡主,到嘴的话便成了叮嘱:「你和昭萱郡主交好,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想来公主府不会为难你。若是有什么不对,便直接回府。」 阿竹耐心听完了母亲的叮嘱,马上便让人套车去公主府了。 到了公主府,不意外地阿竹又被人给拦了,拦她的依然是上回那位外院的管事嬷嬷,理由也依然如上回那般,驸马和小郡主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这段时间阿竹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知道除了昭华郡主外,公主府还真是没有接见过哪位客人,连孔家的人上门也被拒之门外了。阿竹并不奇怪嬷嬷的态度,又问了几句话,都让这嬷嬷搪塞过去了。 「好吧,既然嬷嬷如此说,那我便先走了,等有空再来。」 阿竹心平气和地道,带着丫鬟离开了。 管事嬷嬷对着阿竹离开的背影歪了歪嘴,心说现在公主府作主的人是驸马和大郡主,小郡主避居萱雨居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怎么可能让她闹上门来?管事嬷嬷可是还记得这严三姑娘以前和小郡主爬树翻墙的英勇事迹,虽然被公主给下死命令禁口,但心里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就算她现在长得婷婷袅袅的,管事嬷嬷也不敢小窥。 管事嬷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在这次的事情中倒向了驸马和大郡主,只希望是对的。 正想着,突然又听门房的人来说,严三姑娘又来了。 管事嬷嬷差点气歪了嘴,她刚才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来了?她的「有空」再来,未免太有空了,靖安公府就不管管? 管事嬷嬷不想拿这点小事去烦驸马,昭华郡主也交待了一概不见客,只得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怒气冲冲地出去拦人了。其实她更想将阿竹关在门外,但是担心她在门口搞鬼,让人注意到公主府。 很快地,管事嬷嬷便见到了带着几个丫鬟闯进来的严三姑娘,她长得纤细柔弱,正是时下众多闺阁女子追求的那种弱柳扶风之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了。但是,她的举动可不柔弱,简直就是只霸王龙。 「大胆刁奴,竟然胆敢违背郡主的命令,将本姑娘拒之门外,就不怕郡主怪罪么?」阿竹色厉内荏地喝道。 随着她的喝声起,她身边的几个长得十分漂亮、但却十分凶残的丫鬟上前将正扑过来的粗使丫鬟直接一掀,便被甩了出去。 阿竹趁着混乱的时候,带着那群从端王府借过来的彪悍丫鬟一路闯到了萱雨居前。 这时,公主府的侍卫已经闻讯聚了过来,要将她拦下,不过因为她身边护着的两个丫鬟手持着细铁索,一下子便抽飞了两个扑来的侍卫,吓得那些侍卫再也不敢上前。 公主府的毕管家跑了过来,见到被那几个美貌的丫鬟护着的阿竹,眉头跳了跳,直觉这些丫鬟真可疑,不过仍是挤出笑脸道:「原来是三姑娘到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三姑娘来了?若是待慢了三姑娘,小心郡主不饶你!」冲着那群追来的嬷嬷便是一顿臭骂。 阿竹当没听到,让人去敲萱雨居的门。 毕管家正欲再说,不过想到了什么,便也闭了嘴,由着阿竹去闹。当看到紧闭院门好几天的萱雨居竟然打开了,眼里滑过了异色,眼睛转了起来,目光往萱雨居看去。 一道身影挡住了毕管家的视线,就听到阴嬷嬷道:「毕管家看什么呢?」 毕管家干笑两声,忙不迭地说道:「好几天没见到小郡主了,我也有些担心,不知道郡主如何了。阴嬷嬷,你以前也常道父女亲人间哪有隔夜仇,不过是发生点小口角罢了,让郡主去给驸马道个歉……」 「毕总管慎言!」阴嬷嬷阴沉着脸道:「小郡主不过是生病了,驸马也让她安心养病,毕总管这话莫要乱说,若是坏了郡主的名声,小心皇上不饶你!」 毕总管瞳孔一缩,只得看着萱雨居的院门再次在他面前关上。 当阿竹看到床上的躺着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时,心脏微缩,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反应过来时,鼻子已经阵阵发酸,眼睛也有些模糊。 在她的记忆里,昭萱郡主一向是笑得像个甜姐儿却性格张扬肆意、是个思想早熟的小姑娘,爱憎分明,性格算不上好,却又对自己认定的人掏心掏肺,喜欢她的人自然极喜欢,但讨厌她的人也极讨厌,无法忍受她的脾气。 以前她觉得,昭萱郡主有那么个身位高贵的母亲,亲舅舅又是皇帝,她这样子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人活着不就是图个自在么?可是现在,却觉得她这种性格实在是太吃亏了,吃亏到甚至会让她不由自主地自虐。 阴嬷嬷见阿竹的样子,显然真情流露,心里满意了几分,忙小声地唤道:「郡主,三姑娘到了。」然后又转头对阿竹道:「郡主先前昏迷了几天了,昨天方才醒了一会。刚才听说了三姑娘来,便强撑着醒来的。」 阿竹用帕子捂了下鼻子,默默地点头。 床上的人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眶下陷得厉害,肤色苍白中带些病态的青色,一双眼睛也失了以往的明亮,像个老妇人一般没有丝毫的光泽。 「阿竹,你来了?」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让丫鬟将她扶了起来。 阿竹忙拿过一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笑着道:「是啊,好久不见你了,心里有些担心,所以今天便无礼地闯进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昭萱郡主喝了丫鬟端来的水后,虚弱地道:「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使法子来看我的,只怨我先前昏迷了那么久,没来得及安排……我还在孝期,你如此频繁上门来……于你的名声也不好……要不是为了我,对不起……」 说到这里,昭萱郡主已经喘了,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般,说几句话都不利索。阿竹看得心惊,她到底病成什么样了? 「你别说了,先养好身子!」阿竹握住她的手,那样的温度又让她心里一阵憋得慌,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昭萱郡主却紧紧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将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然后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生气……我就知道,你和我很像……能认识你,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情,我真开心当年自己凑上去……咳咳咳……」 「别说了!」阿竹硬声道,坐到了床边,伸手揽住她,咬了咬牙,恨道:「你好好修养身子,届时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可能地帮你!」 昭萱郡主默默地靠着她,然后阿竹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湿了,怀里传来了呜咽声,然后是虚弱的哭声。 阴嬷嬷在旁看得着急,想劝什么,又叹了口气。幸好,这时星枝端了药过来,对阿竹道:「三姑娘,先让郡主喝药吧!这是荀太医开的药,要趁热喝。」 第四十三章 听到「荀太医」这名字,阿竹愣了下。当年皇后难产,端王荐了位姓荀的大夫进宫助皇后平安产女之事在京中可是极为轰动,那位被御封为「荀太医」的年轻大夫也让京城有了一轮的谈资。听说他脾气极古怪,虽被御封了太医,除了他的本职工作外,外头的人极难请到他上门看诊的。 阿竹没多想,退开位置,让丫鬟喂昭萱郡主喝药。 昭萱郡主身子虚弱,喝了药后,便有些支撑不住,但她却没有马上睡去,而是看着阴嬷嬷道:「嬷嬷,既然阿竹来了,便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吧!」 阴嬷嬷满脸惊讶,忍不住迟疑,「郡主……」到底是觉得家丑不外扬,而且可能还会坏了名声,阴嬷嬷对阿竹这外人可放不下心。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她都不能信任,那么我纵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昭萱郡主慢慢地道,阿竹不是个笨蛋,明知道公主府情况不对,她还要进来看她,甚至带着人闯进来……单是这片心意,她便领下了。 昭萱郡主带着有些鼻腔的声音又道:「我还要养好身子,我答应娘亲会好好的……我相信阿竹!」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这种信任……阿竹默默地看着已经陷入了沉睡中的人,半晌没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阴嬷嬷和星枝星叶,阿竹从刚才就发现,昭萱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少了好几个了。星枝星叶星桠星林等都是昭萱郡主年幼时便跟随伺候的丫鬟了,是安阳长公主特意调-教好放在女儿身边的,她们忠心耿耿,这种时候看不到她们,便知道她们的下场了。 阴嬷嬷终究叹了口气,如昭萱郡主要求,将这一切事情告诉阿竹。 「公主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惊马摔下来磕伤了脑袋,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方醒。」阴嬷嬷缓缓道:「当时公主为何惊马之事没人知道原因,公主醒来后也忘记了,但老奴当时记得,公主那时因为与驸马成亲几年没有孩子,心情不好,还差点和驸马吵起来,公主烦闷之下便去狩猎场骑马,而且甩开了护卫,等护卫找到她时,她已经出事了……」 阴嬷嬷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辈子没有成亲,安阳长公主便是她的全部,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阿竹虽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说起二十几年的事情,不过知道她不会无故说起往事,仍是耐心地听着。 当年的事情,安阳长公主为何惊马由于当时没有人在场,所有人皆不知道,皇帝派人查了,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皆认为是安阳长公主自己不小心摔下了马。而后来安阳长公主也醒了,事情便这么揭过了。 这次安阳长公主骤然去逝,阴嬷嬷是贴身伺候的人,自然也知道安阳长公主去逝之前,头又开始疼了,心里也觉得安阳长公主是旧疾发作去逝的,太医们检查时也有这样的猜测,对外只说是感染了风寒罢了,虽然昭萱郡主先前气母时也有一定的诱因。 可是,在安阳长公主的死讯传出来时,驸马孔陵轩悲痛之下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昭萱郡主身上时,阴嬷嬷心里自然有些生气。她是看着两个郡主长大的,她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作母亲的就算被自己的孩子伤害得痛了,也不会忍心责怪孩子。阴嬷嬷最是能体会安阳长公主心意之人,不免对驸马的失态指责不高兴。 阴嬷嬷当时能体谅孔驸马是无法接受长公主之死而失态疯狂,但是见到昭萱郡主也被父亲洗脑,认为一切是自己的错时,她便急了。安阳长公主去逝之前,便将她托负给了女儿养老,阴嬷嬷自然不能看着小主子如此自责失意下去。 解铃还需要系铃人,阴嬷嬷见昭萱郡主如此自虐,简直不想活了,便在安阳长公主下葬后,想去请求驸马出面解开昭萱郡主的心结,毕竟是父女,哪里有什么仇恨?只要驸马想开了,自然也不会将公主之死怪在小女儿身上。 阴嬷嬷伺候了安阳长公主一辈子,在公主府里也极有脸面,并不需要通传便去了驸马居住的浣尘院。自从安阳长公主去逝后,孔驸马便迁出了主院,说是怕触景伤情,不敢住在主院中,迁到了浣尘院独居。 就是这么一次决定,让阴嬷嬷发现了当年的秘密。 阴嬷嬷到的时候,院里的人都被孔驸马赶走了,当时孔驸马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哭忽笑,然后又恶毒地朝着空气诅咒着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都魔疯了,极为可怕。当时阴嬷嬷还以为他是因为心爱的妻子的去逝才疯癫的,等仔细一听他颠三倒四的话,顿时恨不得直接进去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孔陵轩当年并不喜欢安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太霸道太张扬,脾气又坏,实在是难伺候。他喜欢的是母亲娘亲的一位表妹,但是安阳长公主未嫁人时有一回去孔家作客,与孔家的姑娘玩耍时,不小心害得那位表妹失足摔下湖里,虽然很快便救了上来,但后来因为感染了风寒,那位表妹的身子骨又弱,便这么去了。 这事虽然是安阳长公主害的,但她也是不小心,而且孔夫人娘家式微,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事情找一位公主的麻烦,这事便这么揭过去了。直到后来孔陵轩被钦点为驸马,安阳长公主下嫁。 孔陵轩不喜欢安阳长公主,极抗拒与安阳长公主同房,所以他们成亲几年都没有孩子,甚至因为安阳长公主害死了喜欢的表妹,又不敬婆母,心里越发的讨厌这个妻子。只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在他一次次妥协中,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为子嗣一事和安阳长公主吵了一架。 后来安阳长公主生气去跑马,他当时直接追了过去,见安阳长公主甩掉身边的护卫,便设置了个局,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闯出去拦住了安阳长公主,没想到安阳长公主为了不让马践踏他,自己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 安阳长公主昏迷一个月后醒来,醒来时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会从马上摔下来一事,又因为孔驸马的悉心照顾,终于解开了心结,和驸马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很快便传出了孕事,不知让多少和丈夫感情不睦的公主羡慕。 说到这,阴嬷嬷用帕子擦了下眼睛,又道:「老奴也一直以为驸马是爱惜公主的,他对公主那么好,衣食住行样样关心,样样要经他的手认可才行,为此驸马对衣服首饰饮食都有深刻的研究,能说得头头是道,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驸马对公主如此好……可是谁知道他是有预谋的,他花了二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地布局,用药让公主的身子渐渐哀弱,直到旧疾复发,公主才走得这般突然……可恨的是,竟然太医也找不出原因,驸马在饮食和用药上简直是个高手,这些年到底哄了公主吃了多少相克的食物……」 听到这里,阿竹已经明白了。 孔陵轩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为妻子甚至所有人编织了一个情深意重的幻象,不仅骗了所有人,估计连他自己也骗了。甚至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他能放□段伺候妻子,妻子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他安排,让所有人渐渐对他失了防心,才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妻子下药成功,让安阳长公主的身子渐渐哀弱,直到旧疾复发至死。 恐怕安阳长公主临死时,依然是觉得自己的驸马是爱她的,为自己不能陪他继续走下去而悲痛难过。 能装了一辈子……其实也不容易啊! 阿竹觉得孔驸马真是个可怕的蛇经病,明明心里有恨有怨,竟然能做到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好、没有一个人怀疑的地步。若不是阴嬷嬷为了昭萱郡主去找他,恰巧撞见,恐怕孔驸马还能继续装下去,直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接下来的事情,便没什么可赘述的了。阴嬷嬷在得知这件事时的第一时间,便跑去找了昭萱郡主,将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昭萱郡主。 「……老奴知道小郡主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烈性的,但老奴没想到郡主知道这事情后,直接找驸马对质!」阴嬷嬷呜咽地哭道:「老奴原是想让郡主知道,然后进宫去禀明皇上,让皇上为郡主作主,但是……」 但是,昭萱郡主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鲁莽姑娘,脾气太爆烈太直率,她那般敬爱母亲,得知母亲的死并非她的原因,所以恨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冲动之下,想要亲手弑父,为母报仇。 第四十四章 「郡主当时是真的想要杀了驸马的,她的身体那么糟糕,硬生生地撑住了,赶了过来。她先是去质问驸马,谁知道驸马疯了,竟然承认了他做的事情,还对着郡主的心窝踹了一脚,郡主摔得很远,还吐了血……呜呜呜……老奴若是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会那么冲动地告诉郡主了,而是想法子先进宫告诉皇上……」阴嬷嬷老泪纵横,想她一辈子伺候公主,忠心耿耿,临老了竟然犯了这么个糊涂,因一时悲愤,忘记了小郡主和公主一样的爆烈脾气。 阿竹默默地听着,按照心理学来说,孔驸马这些年压抑得像个孙子,压抑得久了,终于心理变态了,所以这会儿方会魔疯成这般,也不知道他清醒后会不会后悔自己差点杀了自己的小女儿。 不,恐怕他心里已经扭曲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吧! 这时,旁边默默泪流的星叶跟着道:「当时陪郡主过去的星桠和星林都被驸马院里的人拉下去生生打死了,郡主被驸马指责是不孝不悌,生生踹了一个窝心脚,郡主吐了血后甚至无法起身。幸好奴婢当时不见郡主觉察不对,带了公主留给郡主的几个侍卫闯进浣尘院,不然驸马当时真的要杀了郡主……后来侍卫将驸马制住后,郡主硬撑着,自己拿了侍卫的剑,挑断了驸马的脚筋,说让他后半生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屋子里是一片压抑的哭声。 阿竹的眼睛涩涩的,她想起那天,明明发生这些事情时,她就在公主府,但却被人轰了出去。她去得太迟了,何泽进去探查时,事情也已经结束了…… 哭了会儿,星枝又断断续续地道:「后来,大郡主从宫里回来了,也不知道驸马对大郡主说什么,大郡主心里已经认定了一切都是郡主做的,说郡主不忠不孝,气死生母,弑杀亲父,将小郡主生生气得再次吐血……郡主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幸好有端王送来的荀太医用药吊着郡主的命,不然郡主就要……」 然后星叶又恨道:「大郡主是个是非不分的,她竟然帮着驸马打压小郡主,幸亏郡主这些天来昏迷不醒,不然知道自己姐姐和父亲如此行为,该有多伤心?」 阿竹凝眉道:「昭华郡主她做了什么?」 阴嬷嬷止住了泪,叹道:「老奴将这事告诉大郡主,却没想到大郡主不相信,还说这是老奴为了保住小郡主的名声编出这种谎言。大郡主认为驸马只是因为一时无法接受公主去逝才会有些臆症,他不是愿意伤着小郡主的。现在公主府里的人有一半会倒戈向驸马,也是因为有大郡主发话。」 公主府里的人原本都是安阳长公主留下的多,虽也有些被孔驸马笼络过去的,但到底不多。安阳长公主去逝后,这些人本来应该听令于昭萱郡主的,但是昭华郡主横插一杆,使得公主府的仆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听昭华郡主的命令,一派拱卫着昭萱郡主。 阿竹一口气梗在胸口里,恨不得昭华郡主马上出现在面前,让她抓着她拼命地摇晃咆哮她两句,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难道装的都是豆腐渣么?为了父亲就能不顾妹妹了么?没有看到自己的妹妹吐血快要死了么? 怨不得她说公主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宫里怎么会如此平静,原来还有昭华郡主在其中干预,都是出嫁了的姑娘了,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阿竹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地迁怒了,但却仍是气得心口难受,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些天,大郡主时常进宫,怕是她已经在皇上面前为驸马开脱了,可怜小郡主要背负气死生母的罪孽……」阴嬷嬷又呜呜地哭起来。 阿竹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后道:「别急,事情还有转寰余地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然后想来想去,阿竹悲哀地发现,若想要为自己的好姐妹做点什么,只能求助端王了。 穿越女混到她这地步,阿竹实在觉得自己没出息。明明宫里有位妃子是自己的堂姑,但是不亲不说,当年她没能进宫给福宜公主作伴读一事,虽不是她的错,但指不定惠妃还记恨着她呢,对东府的姑娘也不冷不热的,极少会召东府的女孩进宫。原本有个当王妃的堂姐,也同样去逝了……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进宫了,根本没那体面能在宫里的贵人面前说上一句话,再细数家里的女性长辈,同样也不是能在贵人面前说话的…… 阿竹在公主府呆了很久,中途还等到昭萱郡主醒来喝了一次药,发现阿竹还没走时,她忍不住露出笑容。阴嬷嬷看得心酸,这是近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在小郡主脸上看到笑影。 「你且安心养好身子,一切都不必急!我有空就过来看你!」阿竹柔声安慰道。 昭萱郡主眼眶又有些发红,生病的人容易脆弱,也最能被感动,她拽着阿竹的手不放,气喘了会儿方道:「你别担心……我已经不靠姐姐了,这件事情恐怕会这么揭过去……皇帝舅舅是极相信姐姐的,我错失了机会,以后再去说什么,皇帝舅舅恐怕也不会多干预,姐姐要保那男人,皇帝舅舅便不会动手……不过这样也好,日子还长着,我会……」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咳得血都出来了。 她当时受了亲生父亲的一记窝心脚,太医说伤到了心肺,几年时间必须好生养着,不然这辈子就毁了。 阿竹眼泪滚了出来,哽咽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好休息……」明明从来不爱用脑子的人,现在却能想得这般明白……到底只有经历过,才会想得这般清楚。 等昭萱郡主再次睡下,阿竹方告辞离开。 这次离开,倒是没有人制止了。见阿竹出了萱雨居院门,毕管家笑呵呵地带着几个仆妇去送阿竹,几次想要打探昭萱郡主的情况,都被阿竹岔过去了。 阿竹心里实在是腻歪,恨不得将毕管家的脸打成扁扁的柿饼。萱雨居闭院,外头没有人知道昭萱郡主的情况,怕是想要知道人死了没有吧。 离开了公主府,阿竹没有回靖安公府,而是带着先前借的几个丫鬟去了杏柳胡同。 很快便到了青杏胡同,等进入了那栋宅子,阿竹被告知宅子的主人依然不在。 先前被公主府的人照常请出门时,阿竹说「有空」再去,转头便去了青杏胡同借人。阿竹当时没想到会借到人,特别是主人并不在,只有一些她上回来时见到的丫鬟时。原本是想告辞离开的,不过甲五的态度太好了,贴心周到的服务,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等知道她想闯公主府探望昭萱郡主,甲五会二话不说地带着几个丫鬟跟着她去了,还很彪悍地帮着助威。 服务体贴周到到让她心惊肉跳,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这群丫鬟的主子呢。 然后她再次见识到端王府甲字辈的丫鬟的彪悍战斗力,让她心里无端有了一种认知:端王府中凡是甲字辈的数字丫鬟,都是不能小觑的。 现在回来了,主人依旧不在。 甲五贴心地端上厨房刚做好的点心,又沏来清甜的果茶,微笑道:「三姑娘应该饿了,先吃些点心掂掂肚子再走吧。」 这么贴心的丫鬟,武力值又杠杠的……阿竹突然好生羡慕,目光转到钻石身上,也好想将她调-教成这样的丫鬟。 阿竹喝了口果茶,浑身不自在,主要是想起了前几天在这里发生的那件窘事,不过面上仍是定了定神道:「你们王爷几时会过来?」 甲五歉然道:「三姑娘,奴婢不能妄自探查主子的行踪,请您原谅!」见阿竹失望,甲五又补充道:「不过奴婢已经让人通知王府,若是王爷回府,便将三姑娘的意思告诉他。」 阿竹面上有些发热,感觉好像自己在强人所难般。只是,想起刚才昭萱郡主的模样,阿竹只想尽快见到陆禹。 见阿竹面有忧色,又看着外边天色,钻石贴心地道:「姑娘,夫人吩咐过了,让您在申时前回府。」钻石虽然不知道昭萱郡主发生什么事情,但先前也看到她病得严重,心知阿竹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心里即便觉得不妥,也只能努力扛住。 阿竹嗯了声,现在才过了午时不久,还剩下一个时辰,继续等吧。 外面虽然寒风呼啸,但屋里却极为暖和。阿竹主仆俩坐着喝茶吃点心,甲五便坐到门口边的小杌子上,拿了针线筐来做绣活,飞针走线,动作娴熟,看得人眼花缭乱。果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得流氓,做得绣活的新世纪好婢女啊。 第四十五章 看看漂亮全能惹人爱的甲五,再看看自己旁边连爬个墙都不会的钻石,阿竹感觉到丫鬟原来都是不一样的,她身边的丫鬟和人家一比,真是比成了渣。 钻石不知道自家姑娘此时复杂的心情,见她那那双清澈的美眸幽幽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心塞,赶紧找话题对阿竹道:「姑娘这回终于见到郡主了,以后有什么事姑娘不必再亲自出面,由奴婢去便好。郡主她现在正是孝期,不宜见客,您也不应该常往公主府走动,省得外人说闲话……」 听着钻石唠唠叨叨的分析劝说,阿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她自然明白这个理,所以在安阳长公主的死讯传来时,除了去敬香一回,便是安阳长公主下葬后去看一回,没想到还被人轰出府,然后便是今日,不过就两回,这样都不行……让她心里不禁腹诽着这变态的规矩习俗。幸好她娘亲是个通达的,知道她不确认到昭萱郡主是否安好不死心,今日才会允许她再出来试一试。 想到这里,阿竹心情有些低落。 先前因为愤怒中,所以忽略了其他,站在昭萱郡主的立场和角度去看,她可以批评孔驸马的蛇精病,不满昭华郡主的偏听偏信,但是理智下来再想一想,似乎发现从他们各自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及出发点,很难说得清对错。 孔驸马不必说了,他喜欢的女人被安阳长公主无意间害死了,确实挺委曲的,而且还要憋屈地和个害死了自己喜欢的人的女人过一辈子,而且对方身份高贵还不能反抗,以免连累到家族。所以他扭曲了,装了大半辈子,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安阳长公主,而且还能让人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可真是厉害。 但是不管他与安阳长公主之间的恩怨情仇为何,有什么苦衷,昭萱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何连亲生女儿都要害死?莫不是因为这个女儿太像让他讨厌的妻子,所以想让她也跟着死? 再说昭华郡主,她也是天娇之女,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她的意识里,父母是恩爱的夫妻,从来没有红过脸,而且比起脾气火爆又霸道无理的母亲,温柔体贴的父亲更是她心目中的支柱。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与其相信一个糊涂的老嬷嬷,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一直信赖的父亲。 然后呢,昭萱郡主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做这种事情,在这个以百善孝为先的时代,昭萱郡主的行为并不可取,甚至可以说她不孝不悌,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阿竹猛地坐直了身,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其实外界没有任何关于公主府的流言传出来,宫里同样没有任何反应,不论皇帝是否相信了昭华郡主的话,他都没有反应,或者其中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昭萱郡主的名声?公主府发生的事情皇帝真的不知道么?恐怕他已经知道了吧,而且他也知道,父母再有罪,为人子女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是皇家的公主,恐怕以后也难嫁出去,甚至会被世人的眼光逼死。 所以宫里沉默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阿竹方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得多,而且难解决,怨不得昭萱郡主先前让她不必做什么,恐怕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了结果吧。 那么她来这里又有何意义? 阿竹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发麻了,钻石的声音响起来:「姑娘,时间到了。」 阿竹的脑袋有些浑噩,然后下意识地站起来,差点因为僵直的身子而打了个趔趄,幸好有钻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等身子缓过来后,阿竹便道:「咱们回去吧!」 钻石和甲五都有些惊愕,她说得太干脆利落了,竟然没有再等……心里即便有些奇怪,不过下人很快便去准备了。 冷静下来,阿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顿时心里有些萧索难过,明明这其中最无辜的是昭萱郡主,为何她却是最惨的那个?七七四十九日的守灵已经让她形销骨立,差点一病不起,然后被人告知父亲做的事情,去质问后,差点被亲生父亲杀死……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过错在太冲动了。 当阿竹在钻石的揣扶下正要上车时,门口传来了躁动,很快便听到丫鬟的声音传来:「主子过来了。」 阿竹回首,便见到穿着灰蓝色的便服的男人,腰间悬挂着一枚光华内敛的玉佩外便无一饰物,打扮得低调内敛,唯有那身气度无法被低调的衣物阻挡,白晰的俊脸上有些红晕,仿佛刚从蒸气升腾的净房走出来一般。 阿竹默默地看着他,若不是他不喘不累的,她都要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了,才会憋得脸都微微染上运动过后的红晕。很想不那么自作多情的,但是何泽这个专门卖主子的猪队友让阿竹明白自己并没有自作多情。 「主子,天气冷了,您不用走那么快……」何泽像个事儿妈一样地低声劝着,手里还抱着一件男式披风。 阿竹耳朵动了动,当作没有听到何泽的话,不过她的耳朵也有些红,主要是见到了当事人,不免想起了几天前,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窘事,恨不得现在马上登车而去。 陆禹冷飕飕地看了何泽一眼,何泽刚开始还有些纳闷,不过他的情商不错,很快发现自己无意中出卖了主子,顿时一脸便秘的表情,恭顺地退后。 陆禹走到阿竹面前,说道:「先进去吧。」 阿竹被他那那种清清冷冷的目光盯着,下意识便应了。即便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后悔,不过想到堂堂的王爷又是皇帝宠爱的皇子,应该是极忙的,但是他得到消息大老远的赶过来了,心里也过意不去,便又折返回先前的偏厅里。 丫鬟上了茶后,便退到门口守着,距离不远不近,能看到屋子里的两人,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 「你去过公主府了。」陆禹笃定地道。 不管他是猜测出来的,或者是从她来此借丫鬟的事迹中得知的,阿竹并不想理会,闷闷地应了声,然后抬首直视他,诚恳地感谢道:「王爷,这次多谢您了,若不是有您的吩咐,我也不能轻易地进公主府见到昭萱郡主。还有,也谢谢您为昭萱郡主请来了荀太医。」 荀太医的医术高超,昭萱郡主本就在为母亲守灵时身子病得几乎无法起身,后来又被孔驸马踹了个窝心脚,差点命丧黄泉,幸好有荀太医出手,不然现在公主府又要办丧事了。荀太医的怪脾气她也知道,除了陆禹,谁能将荀太医请过去? 陆禹摆手,说道:「这是父皇的意思,荀太医只是听令行事。」 阿竹心中一动,又道:「若不是王爷在皇上面前提起,恐怕皇上也不会特地派荀太医过去。」见他不语,阿竹便知道自己猜测对了,心里不禁浮现了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 半晌,陆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真是个爱哭鬼!」 阿竹抬头看他,眼眶虽然有些红,但眼睛是干的,忍不住反驳道:「臣女没哭!」 她虽说没哭,但是一张心型的脸蛋肤白如玉,眼眶一红,与白晰的肌肤相比,极为明显。 「你心里难受,在心里哭!」他点着她的额头,刘海被拨起,又看到她眉心那淡淡的印记,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淡得快看不到了,并不影响她的容貌。 阿竹不想和他辩,认真地道:「王爷,公主府的事情,皇上知道多少?他……」明知道宫里的反应,阿竹仍有些不死心地想要确认一翻。 陆禹看她半会,半晌叹道:「你也不是笨蛋,心里已经明白了,何必再问本王?孔驸马这么多年来的表现可圈可点,连圣人也挑不出毛病,谁不知他与姑母夫妻情深,他为了姑母的去逝而伤心欲绝?谁会因为一个老嬷嬷的话去怀疑他?指不定大伙还觉得那老嬷嬷居心叵测,想要挑拨孔驸马和昭萱的父女情。」 所以,没有证据之下,皇上即便心里有怀疑也不会拿孔驸马如何,特别是这其中还有昭华郡主进宫说项,加上昭萱郡主的行为确实有悖孝道,皇上自然保持沉默。当然,也可以认为,皇上并不想处置孔驸马,因为孔驸马背后还站着孔家,孔老太爷当年还是帝师,皇帝无论如何也给孔老太爷个面子。 所谓的亲情,如果沾上政治,那便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见她低着脑袋,就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了的小奶狗,陆禹忍不住又拍了下她的肩膀,发现那细瘦的身子晃了晃,发现自己自认为轻柔的力气仍是让她难以承受,不禁有些担忧——这么瘦弱,以后很难办啊…… 第四十六章 「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最坏的!」陆禹安慰道:「公主府的事情皇上下命令不准传扬出去,除了公主府的几个心腹和昭华郡主、皇上便没有几个人知道,孔驸马虽然会瘫痪,倒也能找个理由对外蒙混过去。皇上不会允许任何人败坏了昭萱的名声,你就宽心吧。」 昭萱郡主怎么说都是皇上封的郡主,若是她没了名声,皇室也会受到影响,瞒着本来就是应该的。所以昭华郡主除了和皇上说这事,也不敢和任何人说,若是昭萱郡主没了名声,她这做姐姐的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想明白这些,阿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一件是好的。只是,想到昭萱郡主在其中受到的委屈,仍是感觉到一口气憋不出来,特难受。 陆禹抬起的手改为捏她的脸,说道:「别想太多了,多吃点多点长大吧!」 「……」 阿竹:=__=!突然一点也不想快点长大肿么破?特别是被他用那种灰太狼盯着羊羔的眼神看着她,她更不想长大了! 「午膳吃了什么?」陆禹边问边叫来甲五,让她去传膳,想要将她塞成当年见到的小胖妞。 「臣女在公主府吃过了……」 陆禹打断了她:「公主府正守孝,你能吃什么?听话!」他再次用那种哄小孩的方式拍拍她的脑袋。 阿竹心塞,很想对他说,她回家用膳便行,但已经被他拎着去餐桌前了。 「王爷不忙么?」阿竹纠结地问,先前看他匆匆忙忙而来,便知道他赶得急。他又不是那种闲散的王爷,光是皇帝天天塞一堆事情就够他忙了,能抽空过来……老实说让她有些小感动——当然没有感动到想要嫁给他的程度。 「嗯,再忙也得好好用膳。」他虽爱享受,却也注重养生,特别是几年前在战场上遇袭中毒,养了一年才养回来,让他更注重身体的健康。 所以,看到她瘦成这般,真心觉得她以前那副胖乎乎的模样给人感觉踏实一些。 接下来便不用说,一桌子的可口菜色,阿竹被那男人当猪崽一样猛塞,差点吐了。这男人从言行举止间都透露着一种「快点养成猪好让他宰了吧」的信息!让她更心塞了。 不想长大肿么破? 直到见她脸色发青,他方罢手,慢慢地道:「宫里的公主们养的西域猫都比你吃得多。」 阿竹:「……」她就不信一只波斯猫吃得能比她多! 用过膳后,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阿竹忙提出告辞。她怕再呆下去,未来会更糟糕。 陆禹如上回一般,将她送到二门处,这回他没再说让她想要扑街的话,但他的眼神都赤果果地透露着一个信息:等她长大了,他会来娶她回家暖被窝! 阿竹:qaq麻麻,这位行情不错的王爷如此多选择,为毛会盯上一个未成年少女?太可怕了! 回到靖安公府,阿竹的情绪很消沉,去给柳氏请安的时候即便已经掩饰了,柳氏仍是看了出来。 柳氏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发道:「既然已经见着郡主了,她正在守孝中,不宜见客,以后有什么话让人捎过去便行。」能允许她亲自跑一趟,已经是柳氏的极限了。 阿竹闷闷地点头。 柳氏虽不知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也知道驸马被人挑断脚筋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情,既然宫里什么话都不说,那么他们只能当作不知情。再看女儿消沉的模样,眉眼间仍带些倔强之意,便明白这傻丫头可能为昭萱郡主不平了。 她和昭萱郡主感情好,为她不平是应该的,但是处于旁观者的态度,很多事情一涉及到立场问题,便有不同的看法。 「好了,事情总会过去的,别再惦记它了。过几天娘带你去探望外祖母!」说到这,柳氏脸上露出了笑容,越看女儿越满意,心想这些日子柳昶那儿的事也摸得差不多了,该给他们两个孩子多见几面培养感情。 阿竹虽不知道柳氏在想什么,但这笑容可不妙,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几天,阿竹便从长辈们的拉家常中听到了公主府的消息,所有的女性长辈们还边说边嘘唏。 消息是这样的:驸马孔陵轩思念亡妻过度,不小心在公主府里的花园的假山上摔了下来,不慎摔断了腿! 于是,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里,孔驸马对安阳长公主那真是真爱,实在是个绝世好男人! 阿竹初听时还有些情绪波动,等听得多了就麻木了,同时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保全了昭萱郡主的名声,等她守完母孝,年龄也不算大,若是皇上怜惜她,便能为她择门好亲事,只要有皇上护着,她后半生也算是有依靠了。 其间,阿竹又私下与昭萱郡主通了几次信,当然昭萱郡主现在还无法起身,信都是丫鬟代笔写的,但知道她每天清醒的时间慢慢增多,方宽下心来。昭萱郡主在信里说,现在她与父亲虽然同住公主府,但是各管自己的院子,互不打扰,保持着一种平衡。唯一能打破平衡的便是昭华郡主,不过她虽然每次回娘家探望父亲和妹妹,但每回离开时,昭萱郡主心情都会低落很久——这些自然是星枝星叶私下添上去的,让阿竹在信里多劝慰一下她们郡主。 公主府的事情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揭过了,京城的人除了嘘唏孔驸马是个情深义重的外,便没再多提其他,又因为公主府此时在孝期中闭门谢客,所以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真相。而知情的人,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 阿竹有时候想,皇上和安阳长公主的感情似乎挺好的,即便没有证据,他难道不怀疑么?若是他怀疑,为何没有表态?难道只是因为昭华郡主相信父亲,为父亲开脱么?不过阿竹想到,昭萱郡主已经没了母亲,若是父亲又去了,于她的名声同样不好,驸马活着还比较好吧…… 可能是阿竹想得太多了,柳氏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家想太多不好,于是便将她打包去了柳家。外孙女去探望外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不怕外人说嘴。 去了几次柳家,阿竹很快便对柳家熟悉起来,外祖母疼她,舅母也是个和善的,大表嫂云氏也是个爽利人,和她说话特别有趣,去了几次就混熟了。柳家人待阿竹实在好,简直拿她当成家中的孩子看待,阿竹原本还觉得,这是血脉亲情,不过很快发现她真是太天真了。 当发现舅母其实是拿她当儿媳妇一样看待时,阿竹简直是晴天霹雳。特别是得知母亲想要撮合她和柳昶时,阿竹终于发现事情已经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到了十一月,阿竹的舅舅柳城终于带着次子柳昊夫妻一起回京了。 得知柳城进京的消息,柳氏激动之下,便先携着儿女一起去了柳家。而严祈文因为并不是休沐时间,不能和妻儿一起去迎接大舅兄,只能遗憾作罢,表明改日有空会在靖安公府给大舅兄一家下帖子,请他们一家过府与宴,给他接风洗尘。 「大哥!」 柳氏激动地看着进门的中年男子,发现他髻角竟然已经发了白发,心情激动又复杂。 又是几年不见,似乎转眼间大家都变老了。 柳城看到妹妹带着外甥和外甥女过来,心里也极为高兴,对来行礼请安的阿竹姐弟忙扶起来。何氏带着儿子儿媳一起去迎接,将回京的丈夫及二儿子夫妻一起迎进了门。柳昊夫妻忙过来给长辈们请安,同时也与阿竹姐弟见礼。 众人一起去了柳老夫人那儿,又是一翻厮见不提。 柳城喝了口茶,互相叙了离别之情,又询问了妹夫的情况,然后对柳氏道:「一转眼,阿竹和长槿都长大了,阿竹明年便要及笄了吧?」又看着阿竹姐弟,妹妹如今儿女双全,心里实在是宽慰。 柳氏笑盈盈地道:「便是三月,届时挑个吉日给她举行笄礼,我想叫大嫂过去当这正宾人。」 何氏听罢便笑了,直道:「我生了那么多小子,没有一个女儿,阿竹就像我女儿一样。虽然我极愿意为咱们阿竹插笄,不过怕到时候还有更适合的人选,我便不去抢这活了。」 柳老夫人和柳城听罢都点头,阿竹虽只是二房的孩子,但公府没有分家,她还算是公府的姑娘,公府定然能请到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为她插笄,如此也可以提高她的身份地位,对阿竹只有好处。而且靖安公府里还有老太君和老夫人,恐怕到时候她们会有什么意见指示,所以并未将柳氏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客气。 第四十七章 柳氏说这话却是真心的,她越看柳昶,越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一心向学,洁身自好,实在是个合适的好人选。若是何氏作了阿竹的主宾人,也是给女儿刷存在感,以后阿竹嫁过来,不虞婆媳不睦。 及笄这种事情就跟宣布你成年了可以结婚一样,阿竹觉得这是家常便饭,实在是没什么好脸红的,但是在场的人众多,同辈的表哥表嫂们纷纷都用打趣的眼神瞄着她,长辈们拿她打趣,只好低头装作一副害羞腼腆样,眼角余光瞄见柳昶促狭的目光,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忍不住瞪了回去。 柳昶忍不住笑得更乐了,见阿竹抿着嘴瞪他,方收敛起来。 两人的小动作,大人们坐在上首位置哪儿能没看到,柳城和何氏对视一眼,他们曾经也商议过三儿子和阿竹的事情,以前说他们还小看看情况,现在嘛……若是两个儿女互相看对眼了,也不用矫情拒绝。且他们相信,以三儿子的才华,很快便能以科举出仕。 拉了会儿家常,柳城便回房去洗去身风尘,柳氏陪柳老夫人说话,何氏带着大儿媳妇去厨房,让人整桌席面庆祝。 一群表哥表弟们也各自散去,最小的柳旦原本是想要跟着胖表哥去玩的,谁知道胖表哥紧紧黏在他姐姐身边,柳旦也想留下来,很快被四哥柳盼和五哥柳昌给拎走了,连同胖弟弟一起拎走。 阿竹顿时心塞,她和柳昶真的是特纯洁的表兄妹,就算你们特地制造机会,也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坐着说几句话喝杯茶罢了,避了也没有用啊。 这段时间她虽然来柳家很多次了,因为有小时候与柳昶相处过一段日子的情谊,所以那么多表哥表弟中就与柳昶比较熟悉,这些表哥表弟们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暖房坐着聊天,而且还将门窗都打开,伺候的下人也在。 待丫鬟上了茶后,阿竹拿出她在大伯书房里抄的古藉孤本手抄本给柳昶,忍不住埋怨道:「你先前笑什么?刚才他们好像都误会了。」 柳昶翻看着手抄本,根本没注意到这事儿,只道:「他们都太闲了,所以眼睛有些问题。,你不必在意。」 阿竹仔细看着注意力都陷入了手抄本中的柳昶,心说这位小表哥根本是个视女人如无物的圣人,若是用绝世孤本和绝世美女给他挑选,他一定会选绝世孤本,而且会振振有词地说:「绝世美女常有,而孤本不常有!」 所以,这位少年长到十五岁,根本是白长了,还未到少年慕艾的时候啊。 阿竹心里微微宽心,她拿柳昶当弟弟看的,对这么生嫩的男孩子也没啥兴趣,所以母亲的安排,可能要辜负了。 在阿竹喝了几盏茶时,柳昶仍是没有抬头,借故不断经过暖房的几个男孩子见状,暗暗地急了,于是没可奈何,将拦着的胖弟弟和柳旦放了过来。 「三哥,你又只看书不理人了!快成书呆子啦!」柳旦像只猴子一般蹭蹭两下就爬上了暖炕,猴在柳昶身边,用他的爪子盖在手抄本上,指责他。 柳昶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在他尖叫着跳开时,又继续捧着手抄本翻看。 胖弟弟也猴到阿竹身边,阿竹给他们分别倒了茶,笑道:「你们刚去哪儿玩了?」 胖弟弟很委屈地告状:「表哥们好可恶,不让长槿来找姐姐!」说着,瞪了眼柳昶,可惜他头也不抬,根本无法接收到胖弟弟的恼怒。 柳旦笑呵呵地道:「表姐,哥哥们说表姐和三哥正在说正经事,叫我们不要过来打扰你们!」 阿竹撇了撇嘴,反而是胖弟弟瞪了眼柳旦,挨着阿竹更紧了。 胖弟弟虽然不知道大人们的意图,但他发现每回来柳家,姐姐便会和三表哥一起说话聊天喝茶,好像姐姐要被三表哥抢了一样,其他人还乐见其成,胖弟弟不高兴了,觉得他再不看紧点,姐姐就要被人抢走了。 直到用膳时间,柳昶的心思还没有从手抄本中回过神来,所以对于大人们的话还有些茫然。 「娘,你说什么?」 何氏真是恨铁不成钢,戳着他的脑门道:「刚才我听说了,你怎么能一直看书,将你表妹撇在一旁?」 柳昶笑道:「表妹时常来这里了,就像娘亲你的女儿一样,儿子不用跟她见外!」意思是,表妹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 何氏脸皮有些抽搐,仔细看了看儿子,发现他双目清明,笑容仍是要闪瞎人的眼睛,但却无丝毫的少年人特有的慕艾之色。何氏安慰自己,或许是他还小,反正阿竹也小,不急,待明年阿竹及笄后再说罢。 等用过膳后,柳氏又呆了会儿,见天色差不多,便告辞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雪,天气变得更冷了。 胖弟弟看了会儿雪,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柳氏道:「娘,以后不要让姐姐去舅舅家了!」 柳氏有些惊讶,笑问道:「为什么?难道寿全不喜欢舅舅家么?还是和哪个表哥吵架了?」 「没有,舅舅一家都很好,外祖母和舅母都很疼我,表哥们也很有学问。」胖弟弟赶紧摇头,然后方道:「我去舅舅家就行了,不用姐姐去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姐姐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便去舅舅家,不然会被抢走的!」 柳氏听得忍俊不禁,特别是看着儿子绷着张小肥脸一本正经,更是可爱得不行,忍不住将他搂到怀里打趣一翻。 阿竹也笑得不行,对弟弟道:「我只是去探望外祖母罢了,你想多了!」才七岁的小孩子家,竟然能想这么多。 胖弟弟仍是不高兴,气哼哼的说:「反正,姐姐就不要去了,有什么东西要捎过去的,长槿帮你带过去就是了!」一定要隔绝姐姐和那些表哥们!小胖子捏紧了胖拳头。 回到府里,柳氏便将儿子打发去读书了,拉着女儿到房里说话。 阿竹有些不自在,不过自从发现母亲的意图后,她也想和母亲谈谈。 柳氏也不迂回,直接道:「阿竹,你喜欢你三表哥么?爹娘作主将你嫁到舅舅家好不好?」 「……三表哥就像弟弟一样!」阿竹纠结地说,可能是心理年龄比较大,她看柳昶,就像在看个小弟弟一般。而且一个才十五岁的男孩子,即便比较早熟,她仍是没办法将他当男人看。真苦逼! 「他比你年长!」柳氏无语地纠正她,又笑道:「娘觉得,柳昶是个好孩子,他勤学好问,不吝于吃苦。你爹考教过他的学问了,曾说明年的科举,他若下场参加,必会榜上有名,算是个极有才华的。其次,他洁身自爱,品德高尚,以后会是个好夫婿,如你舅舅一般。最后,你舅母极喜爱你,会将你当女儿一般疼爱,以后没有什么婆媳问题……」 阿竹沉默,她自然听得懂母亲言下之意,可以这般总结:柳昶现在虽然是个白身,但是个潜力股,明年开科举时便知道结果了,先抓住再说。其次,柳家家风清正,柳城只有一妻无妾,且有家规,是个好榜样,柳昶以后也会如他父亲一般,只娶一妻,不会乱搞男女关系。最后,婆婆就是舅母,而且舅母与柳氏曾是好姐妹,是个真真的和善人,若她嫁过去,省了婆媳关系…… 怎么看,柳昶都是个好选择。 可是,她实在是没感觉啊!最最重要的是,阿竹觉得自己头上还悬着一把锋利的刀,那刀的主人叫「端王」。外一端王真的如他所说的,等她及笄时来娶她,若是现在两家约定了,会不会得罪他……她是不想嫁给端王,但一直苦于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避免这种事情好,外一端王直接请旨定下婚事,她能怎么办? 阿竹顿时觉得无比的糟心,她是想要将端王的事情告诉父母,但怕到时候又解释不清。而且她有些驼鸟地想要抱着侥幸心情,只盼着端王其实只是说笑——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拿家人开玩笑啊! 这种苦逼的心情无人能懂。 「娘,表哥似乎也无意!我每回去舅舅家,他都当着我的面捧着本书看,我只能跟着他一起看书!」阿竹提出有力证据,心里顿时感谢柳昶这书痴,更感谢大伯书房里的藏书。 自从柳昶回京后,阿竹有一回和他说起大伯严祈华书房里的珍贵的孤本,他想借来一阅,但严祈华书房的书可不外借,阿竹只好请示过严祈华后自己去抄了,然后将手抄本送给他。 柳氏笑道:「柳昶确实年纪有些小,不过我和你爹还想留你两年,等到他十八岁了,也开窍了,不急!」 第四十八章 但是她很捉急啊!阿竹心里像有只小猴子在上蹿下跳,但心知父母是为她好,而且没有事到临头,便只好作罢。反正,等她及笄后便知道结果了。若是端王没有行动,她便可以高高兴兴地让父母帮她打算。 「娘,能不能等我及笄后再和舅舅家提这事?不然我不好意思。」阿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根本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柳氏也不忍忽视女儿的意见,摸摸她的脸,笑道:「好吧,这事等你及笄后再说吧。你舅母心里也喜欢你,到时候若真的成,便先订亲也行。」 晚上严祈文回来,和妻子一起说了下柳家的事情,然后又提到阿竹今儿的态度,没想到严祈文听了后大为同意道:「大舅兄刚回来,恐怕还有好一阵要忙,各处也要打点一翻,时间有些紧,就先不放着罢,等阿竹及笄再说。反正人就在那里了,跑不了!」 这么说着,心里却气哼哼的,觉得怎么看柳昶那小子就是不顺眼。若是真的要将女儿嫁给他,他非要将女儿多留几年再嫁过去才好! 阿竹对这时代早婚的传统觉得糟心,然后她发现更糟心的是,她剩下的两个姐妹的亲事也要被提上议程了,特别是严青兰……亲事简直是一波三折。 严青兰的亲事一直没能定下的原因是家里的人的意见严重不合。 经过近半年的挑选准备,老太君已经看中了人选,是户部尚书林大人之孙林焕。户部尚书出身微寒,却是个有才华的,可以说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走到如今的地位,且府中人口相对简单,尚书府的老夫人是个脾气爽利的,女眷们脾气都极好,后院也相对比较干净。严青兰没有那么多心机和人斗,就是个傻妞儿,将她嫁到一个相对简单的家庭比较好。公府如今的地位不需要靠她去联姻,只要她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行。老太君对府里的姑娘们都是根据她们的性情来挑选夫家,也算是全了她一翻疼爱之心了。 但是严祈贤作为严青兰的父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老夫人见有儿子撑腰,第二个跳出来反对。至于其他的,说话的份量都及不上三人,被忽略了。然后严老太爷得知三儿子的想法,第三个跳出来反对。 儿女的婚姻大事,第一个能作主的便是父母,就算作祖父母的已经决定好了,也须得征得作父母的同意方行。严祈贤这回不知怎么地,竟然敢大起胆子反对老太君和严老太爷的决定,让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别想他有什么好主意,他不过是还不死心,仍是想当周王的岳父罢了。虽然宫里惠妃又沉默了,但因先前那一遭,严祈贤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正私底下走关系,托人在周王面前美言几句,若是能和周王搭上关系更好了。 比起严祈贤一心想当周王的岳父,严老太爷的出发点更恶心了些,他想将明年四月份就及笄的严青菊嫁入周王府,为四儿子严祈安提升一下在家族里的地位罢了,为此不惜牺牲一个孙女。 当然,严老太爷又觉得老太君给严青兰挑的夫家不出彩,尚书府的子孙没有多少有出息的,想要将严青兰嫁到公侯之家去,至少也能为公府拉多几门厉害的姻亲。严老太爷虽然不太关心府里的四个姑娘,但却也想控制她们的婚事,将她们嫁到自己看好的府上。 严老太爷同样想要与周王直接接触,也想托关系让人在周王面前说说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惠妃了。作为周王的养母,惠妃极得周王看重,若是有惠妃出面说情,严青菊是妥妥的周王妃了。 但是,怎么让惠妃出面呢?严老太爷可接触不到个深宫的妃子,就算托自己的老妻进宫找惠妃,以老夫人的心思,她只会将自己的孙女青兰塞进周王府。严老太爷想了一遭,想起惠妃的亲生父亲是二老太爷,只能从二老太爷那儿入手了。 为此,严老太爷还放下了身段去西府找自己的那两位弟弟。周王的岳父是二老太爷的儿子,比起严老太爷来说,二老太爷才是真正能和周王说上话的。严老太爷一辈子风光,没想到临老了要去求两个他瞧不起的弟弟,虽然有些堵心,但也只能上了。 但是严老太爷没想到,自己能放□段,他那两个弟弟却不甩他。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即便不知道他要打什么主意,但秉着天生和他对着干的心态,将严老太爷的话全部都堵住了,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等给他开口的机会后,绝对是秉着「看着你不好我便开心了」的心态,继续和他对着干! 严老太爷恨得想要拿出长兄如父的气势抽这两个不合作的老弟弟,袖子都撸起来了,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自然不服气,怎么可能站着给他打?他们很想揍这个大哥很久了,谁怕谁?于是直接开打! 但是三个老头儿都是养尊处忧的主儿,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不过打起架来自然是两个压倒一个,严老太爷终于遭殃了。三个老头儿在二老太爷的书房里乒乒乓乓地打了一架,吓得外头守候的小厮心惊肉跳,担心三个老头儿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都要遭殃。 严祈华得到消息,下了衙后,火速地带着几个弟弟去了西府。 此时三个老太爷就躺在像狂风刮过的书房里的矮榻上让大夫给他们上药,严老太爷老脸上青青紫紫,老胳膊脱臼了,腿也摔着了,恐怕要养几个月了。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好一些,只有脸上有些伤痕,胳膊和腿都没有摔着。 所以,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二人围殴一人,那被围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严祈华脸色都青了;严祈文面无表情,心里却乐歪了;严祈贤是个不孝的,直接笑出声来;严祈俊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严祈安悲呼一声,嚎了声「爹」便扑了过去。 「叫什么叫,还嫌不够丢人?」严祈华冷眼瞪过去,严祈安马上嚅嚅不敢言了。 严祈安虽然极得父亲宠爱,但是却最怕这位大哥,盖因这位大哥最像祖父,祖父简直是他的恶梦。严老太爷还在哼哼中,听到大儿子喝斥心爱的小儿子,顿时不乐意了,怒瞪道:「你这不孝子,看到老父被人欺负,竟然无动于衷?」 两位老太爷不干了,三老太爷是个火爆的,直接一脚踹在严祈安屁股上,将他踹歪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到了严老太爷摔着的腿上,在他嚎叫出声时,大声咆哮道:「谁欺负你了?你无缘无故要打人,还不兴让我们躲了?现在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欺负!你压了我们一辈子,忍你让你这么久了,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 「老三,快住手,他是大哥!」二老太爷嚷嚷叫道,不过没有起身去阻止就是了,还特意紧紧抓住严祈华的袖子,不让他过去。 严老太爷疼晕了。 严祈华面无表情,心里却不断叹气,因为是家里的几位身份最大的老太爷打架,也不好声张出去,只得叫来自己的心腹将老太爷搬到轿子里,掩得严严实实,直接运回东府去。 严祈安和严祈俊跟着跑了,严祈贤厚着脸皮留了下来,严祈文懒得搭理从来不正眼看自己的父亲,也留下来看热闹。 今天真是一团闹剧! 严祈华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对两位老太爷道:「二叔、三叔,你们……」 二老太爷马上竖起一手阻止了他的说教,他们可受不了这位最像自己那已逝父亲的侄子,或许他们那大哥这一生最有用的地方,便是生了个像极了老公爷的儿子了。 「祈华啊,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呢,咱们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心里有气发不出来也很难受,偏偏他还要上门来挑衅,不能忍啊!再忍下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怕闹什么笑话,他敢来我们依然敢这么做,你便放宽心,他也没脸去宣扬自己被弟弟打了的事情,那张老脸丢不起哟。」 严祈华突然觉得两位叔父也是脸黑心黑的人物,估计以前是憋屈得久了,这回爆发后,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动手打人。 「而且你知道他来要干什么么?竟然想让咱们进宫去给惠妃娘娘说项,让东府的四丫头嫁到周王府作继妃,好给祈安撑面子!严祈安的面子可真大!想得真美哟!」三老太爷讽刺道。 严祈华黑着脸离开了。 严祈贤留了下来,他蹭到两位叔父那里,开始旁敲侧击。以前他便和两位叔父合作过,一起将老太爷拉下马,所以两位老太爷对他还算是和蔼。不过对于他流露出想要将严青兰嫁到周王府的意图,两位老太爷忙摇头。 第四十九章 「已经赔了个丫头了,难道还想要再赔个丫头?而且若咱们眼巴巴地将人送进去,皇上会怎么想?」二老太爷叹道,当初他也想要再送个孙女进周王府,好照顾桃丫头留下来的孩子。但是严祈华过来和他分析了现在京中的形势,二老太爷便息了那念头。不管以后的周王继妃是谁,也不应该由公府提出来。 严祈贤发现在两位叔父这边得不到什么帮助,十分失望地走了,只得自己再想法子与周王搭上线。 严老太爷原本就摔断了腿,又被三老太爷一屁股坐上去,伤上加伤,大夫说,起码得养上半年了。 这件事情虽然瞒着,但是府里的几位主子们都是知道的,阿竹很快也知道了。 当阿竹从自己父母这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只想骂声卧槽。 继母是这么好当的么?为什么家里的那些长辈都当周王府是个香饽饽,个个都捎尖了脑袋往里挤?她没看到有什么好,只看到若哪个女人嫁到周王府会有什么坏处。 「因为他是亲王啊!」严青菊理所当然地对阿竹道:「虽然他并不是所有皇子中最得宠的,但是以周王的性情地位,以后不管是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为难他,是一种保障。所以若是成为周王妃,不仅家族有面子,也同样是一种保障。」 阿竹:「……」 看着分析得有些糙,但是却头头是道的小菊花,阿竹沉默了,方发现自己又着相了,拿了自己惯有的思绪来思考这事情,却忘记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集权时代,一位亲王妃代表的意义。就算那是个二手男,也是十分吃香抢手的。 在两人坐在静华斋喝茶说话时,严青兰也过来了。 严青兰的神色很不好,估计是从老夫人那儿得知了祖父受伤的原因。这个平时喳喳乎乎的姑娘一夕之间有些抑郁。 阿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道:「干嘛摆出这副表情?没了祖父干涉,你的婚事很快便会定下的。」 「可是还有我爹和祖母……」严青兰将脸埋到双手心里,「他们都希望我嫁进周王府。」 「那你怎么看?」阿竹问道,王妃之尊的诱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嫁进周王府。 「呸!谁想要捡个现成的孩子?就算是桃姐姐的孩子也不干!」严青兰出乎意料之外的激烈,双目灼灼地盯着阿竹,「你以前有句话说得很对,二手男要不得!我性子霸道,只允许夫君只能有我的孩子,若是他敢和其他人生孩子,我会忍不住捏死他的。我受不了……我、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糟糕?」她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严青菊摇摇头,理所当然地道:「这才是二姐姐的本性!虽然脾气坏了点,但能理解!」 前面那句话严青兰还有些感动,最后一句让她恨不得掐死这朵小菊花,她哪里坏了?明明只是比较暴躁罢了! 最后,严青兰忽视了这朵总是喜欢戳人心肺的小菊花,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竹道:「我该怎么办?」虽然阿竹总是气她,但不可否认,她偶尔的歪主意也挺有用的,就是爱装好孩子,不太喜欢出主意。 阿竹也没好办法,难道要让她撺掇严青兰忤逆长辈么?别逗了,她们这些养在闺阁中的姑娘,吃公府的住公府的,身无恒产无人手力量,长辈们分分钟就能秒杀她们了,和长辈对抗实在是没意义,而且是百害无一利的赔本之事。 「祖母那般疼你,你便去和她说清楚!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三天不行就半个月!就不信你天天去缠着她,重复着你的心意,就不信她会忽视不理!」阿竹出馊主意道:「我从我娘那里听说了,老太君嘱意的人选是极好的,三婶心里也觉得林家合适你,只要老夫人也同意了,再说服你爹就容易多了。」 三叔严祈贤是个贪财的,阿竹心里实在没底,担心严祈贤会为了钱财将严青兰给卖了。 严青兰有些脸红,她见过林尚书的孙子林焕一次,那时不知道那位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远远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那一眼的印象也是不错的。 三个姑娘在静华斋商议了许久,严青兰心里终于有了底,便斗志昂扬地开始了她持久作战计划了。 严老太爷因为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休养,没了他折腾,似乎整个靖安公府都安静了,日子按部就班,很快便到了年底。 除夕府依然是东西两府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严老太爷被人抬了出来,看到也坐在席位上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差点将面前的汤碗泼了过去。幸好有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镇着,不然估计这年夜饭不必吃了。 吃了一顿气氛怪异的团圆饭后,孩子们都去给长辈拜年拿红包。 阿竹跟着姐妹们去给长辈磕头拜年。 严老太爷坐在老太君下首位置,整张脸拉得臭长,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目光如刀,刀刀刮身坐在老太君下首另一边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 似乎严老太爷越是心情不好,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心情就很好,简直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套用那句话: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便放心了! 两位叔祖父笑眯眯地给了红包,对每个来拜拜讨红包的晚辈都和蔼可亲。见阿竹领着弟弟妹妹们过来,三老爷笑道:「转眼间咱们府里的姑娘都长这般大了!看来看去,突然发现原来咱们家的竹丫头才是家里最俊俏的姑娘了!想起当初她回京时,才这么一点儿,又胖乎乎的,现在却出落得这般标致……」 三老太爷比了个手势,众人皆跟着笑起来。 严老太爷原本有些气哼哼的,不过听到三老太爷的话,正眼瞧了阿竹一眼,摸摸颌下的胡髯道:「竹丫头确实不错。」 这句话虽然只是附和,但是在场很多人的心都乱了。 严祈文皱着眉,柳氏暗暗绞了下帕子,担心严老太爷也像阻扰严青兰的亲事一般,搅乱了阿竹的亲事。老夫人听得满心不高兴,觉得这些人的眼睛都是瘸的,竹丫头长得像个狐媚子,哪有她的兰儿好看? 唯有严祈华有些深思地看着阿竹,目光满是探究,阿竹被这位大伯盯得冷汗差点都冒出来了,身子都僵硬了。她发现这个家里的终极boss是大伯才对,大伯真的很有终极boss的气势啊。而且,大伯这样看她,会让她以为大伯知道了什么,心中顿时有些小忐忑。 严祈华确实知道了什么——不,或许说他是被赶鸭子上架,年前在宫里遇到了端王,然后被他这位素来名声及风头都极盛的王爷叫住说了不到一分钟的话,却教他差点失了态。 严祈华自然不会以为阿竹和端王有什么私情,就算有也是阿竹小时候回京时得端王相救之恩。所以他不明白,端王为何会相中了阿竹,并且给他通气。端王是什么意思?皇上可是知道? 端王虽然至今未娶,但却没人敢说什么闲话,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婚事一年拖过一年,都成了个大龄剩男了,很多人还猜测着,过了年他就二十五岁了,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继续拖下去,然后成为大夏开国以来第一位终身不娶的王爷。 虽然如此,但至今仍有很多人家巴不得将女儿嫁给他。可惜皇上发了话,他会为端王作主,没有他老人家发话,连皇后娘娘都不敢越矩。端王的婚事就像个香饽饽,皇后娘家武安候府、贵妃娘家怀恩侯府皆盯着,还有京中一群的权贵也盯着,怎么想也轮不到靖安公府。 端王到底是何意? 严祈华被端王不按牌里出牌的举动弄得头疼不已,再看看被他盯得僵硬的阿竹,不可否认,这个侄女越长大越漂亮,美貌已经超越了严家所有的姑娘,比当年的惠妃还要美丽几分,若说端王是瞧中了她的美貌也说得过去。 但是——偏偏他宁愿相信端王是相中了靖安公府也不相信他会看上阿竹的美貌。 新年新气象,不管是多么恼人的事情,人们也不会拿到新年大头来说。 新年里的活动不外乎是走亲访戚,饮酒戏乐,或者拜访上司,结交同僚等等事宜。而对于即将及笄的姑娘来说,也须要跟着女性长辈们到处去拜年,让长辈们拉出去遛遛,见下人,告诉大家,今年府里又有可以成亲的姑娘了。家里有适龄的姑娘或小子的女眷们,再暗中眉来眼去一翻,暗暗相看。 第五十章 严青兰暗中已经看好了人选,而且林尚书老夫人也极喜欢严青兰,所以并不用再遛她了,于是被重点拉出去遛的便是阿竹和严青菊。两人只相差了一个月,年龄太相近了,说亲可能要凑到一起了。 年初四时,张家给各位亲朋好友下了帖子,同样也给了公府,请他们去喝年酒。 即是张家下的帖子,不脑子想都知道张家的帖子主要是请谁的。严老太爷啐了声,反正他脚伤未好,直接当没看到。只有严祈华和严祈文欣然应约,高氏和柳氏一起去了,顺便将府里未成年的男孩和姑娘一起带了过去。 阿竹等人跟着长辈一起去给张阁老夫妻拜年请安,又给其他的长辈们请安。张家是个人口兴旺的大家族,虽然只有嫡支居住在京中,但这人口也多得让人差点认错脸,还加上张家的各种姻亲,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 严祈华和严祈文是张家姑奶奶所出的孩子,张阁老的老妻张老太太看着两个外孙,心里十分欣慰,见着阿竹和胖弟弟这两个嫡亲的曾外孙,每见一回就要激动一回,一边搂着胖弟弟,一边搂着阿竹,乐呵呵地道:「都是好孩子,长得真俊。」 张阁老听到老妻的话,视线便调到了阿竹身上,胖胖的曾外孙就不用看了,他对女孩子比较稀罕,待一细看时,忍不住咦了一声。 「好俊的小丫头!」张阁老对老妻笑道:「这小丫头当年第一次见时,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妞儿,没想到过了十岁后,一年翻个样儿,现在长成这般俊,可真教人欢喜。」 严祈文听到外祖父称赞自己女儿,笑得矜持又骄傲。唯有严祈华嘴角抽搐了下,生怕老流氓的外祖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特别是他现在这语气,怎么都像在调戏阿竹一样。 阿竹朝这位曾外太祖父甜甜地笑着,能做上阁老这一步可不容易,相比自己祖父,阿竹觉得曾外太祖父亲切多了。 果然,张阁老又道:「这般俊的丫头,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哎,祈文啊,与其便宜了不知哪家的臭小子,不如便宜了外祖父家的臭小子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来来来,这里有好几个臭小子呢,十三岁到十八岁的,一字排开,都由你挑,你喜欢哪个就尽管拿去,价格好商量!」 众人:「……」 严祈华黑着脸:外祖父又出来耍流氓了! 张家那些被点名的男孩子也同样满脸黑线,曾祖父又想拐别人家的姑娘了,真不知道为何曾祖父这般不待见他们,只喜欢女孩子。 张老太太却喜道:「极好极好,咱们家里姑娘少,再来几个我都爱!特别是咱们的青竹,像她祖母!」 张老太太老眼昏花了,明明阿竹这模样比较像柳氏,硬是要安在已逝的张氏身上,不过众人还是附和着老太太,只要她心里舒服就行了。 严祈文的脸色僵硬了,扫视了一眼张家那群小子,心里哼了一声,个个面目可憎的,怎么配得上他女儿?同样觉得张家的儿子们面目可憎的还有胖弟弟,他气呼呼地瞪着那些表哥们,心说「表哥这种生物真是太讨厌了,总是和他抢姐姐」。唯有柳氏有些哭笑不得,这张阁老还真是什么都说得,怨不得丈夫私底下要说他是个老流氓。 再说了会儿话后,又有亲朋好友上门拜年,小辈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阿竹忙拉着兰菊两人,跟着严青梅离开,省得留在那儿再给人打趣。 等到了严青梅夫妻居住的院子,严青梅带三个妹妹到花厅坐下,等丫鬟上了茶点后,便瞅着阿竹猛笑。 「怎么样?想不想也嫁到张家来?我还有几位堂小叔都未娶妻呢,而且人品才学都不错,要不要和姐姐做妯娌?」严青梅打趣道。 阿竹可不会被这种问题打趣得脸红,脸不红气不喘地道:「虽然我知道大姐姐很舍不得我,但是也只难忍痛拒绝大姐姐了,毕竟婚姻之事,自有父母作主嘛!」她一脸正气凛然。 梅兰菊三个姑娘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哄的一声,三个姑娘笑得东倒西歪。 严青菊挨着阿竹,抱着她一条胳膊道:「我可舍不得三姐姐!我也想和三姐姐做妯娌!」心里琢磨着,若是二伯母真的将三姐姐嫁到柳家,她、她大不了嫁给柳盼就是了,柳盼也只比她小一岁…… 严青兰戳着阿竹的脑袋,嗔道:「你就装吧装吧,大尾巴狼!到时候等二伯二伯母给你相亲,看你不羞死,还能如此假正经。」 阿竹死猪不怕开水烫,群战姐妹们,梅兰菊最后败退。 笑闹了会儿后,严青梅方拉着严青兰的手道:「现在你也十六岁了,家里可替你定下亲事了?」她也知道娘家的事情,心里真担心祖父和三叔再闹腾下去,误了严青兰的亲事。 严青兰咧嘴笑起来,欢快地说道:「大姐姐放心,我听阿竹这坏蛋的话,用了两个月时间,终于缠得祖母同意了。祖母说我不愿意的话,就不勉强我了,她也同意了老太君挑的对象,说会帮着一起劝我爹,等我爹也同意了,就找个时机与……通个信儿,让来提亲……」说到最后,这平时大咧咧的姑娘反而不好意思了。 严青梅听罢十分欣慰,老夫人虽然做人比较失败,但却是真心疼爱一对孙儿,有她帮劝着严祈贤,应该能事成。 严青梅又看向剩下的两个妹妹,她作长姐的,总不免要关心下面的妹妹的终身,即便已经出嫁了,也改不了这个坏习惯。阿竹她不担心,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严青菊了,毕竟四叔严祈安是个没主见的,严青菊又是个庶出……哎,希望老太君到时候也好好为她挑一挑。 「大姐姐,你和大姐夫成亲也有半载了,你们……」严青菊吞吞吐吐地问着。 「大姐姐和大姐夫怎么了?别说一半藏一半的,让人觉得你内里藏奸,印象不好!」严青兰教训道。 严青兰说话一向不中听,大伙都习惯了,不过严青梅怕她嫁人以后还这么不长脑子,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少不得又要说教一翻,方看向严青菊,笑道:「四妹妹想说什么?」 严青菊也没将严青兰的话放在心上,有些羞怯地说道:「就是……大姐姐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喜信儿?」 一般新婚夫妻成亲几个月,若是能传出喜信,夫家的长辈自然高兴,觉得娶了个能生的回来。严青梅去年四月便嫁入张家,到现在仍未传出喜信,也不知道张家的人会怎么想。 在场姑娘听了都安静下来,阿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道:「小菊怎么会问这种事?」然后心里汗了下,她又带着惯性思维看待事情了,觉得严青梅才十六七岁,生孩子也太早了。 严青菊微笑道:「前儿听母亲和嬷嬷说了一嘴,便记下了。」四夫人陈氏身边的奶嬷嬷喜欢八卦,府里的主子们都给她八卦过,严青菊偶尔也会无意中听到几句,便记住了。 严青兰嘀咕道:「那两个多嘴的八婆!你别学人家在背后道人长短的!」又警告了严青菊一翻,行为改不了霸道的性子。 知道姐妹们关心自己,严青梅心中感动,便道:「你们放心,原是曾祖父(张阁老)说,姑娘家过早生孩子不好,不仅孩子不健康不好养活,妇人的身子也容易败坏,曾祖父的意思是让我十八岁后再生。」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道:「你们大姐夫也同意了……」 看她含羞带怯的,估计是与张晏夫妻恩爱,所以张晏才会这般严格执行张阁老的话。 张家虽然没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但张家的家风素来极好,男子少有纳妾的,都是年过了三四十岁后,无子方纳妾。直至今日,阿竹越发的敬佩老太君的眼光,即便是为了修复张严两家的关系,却也将曾孙女的幸福考虑在其中了。 「张阁老真的这么说?」严青兰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都吃惊了。 阿竹便也笑道:「阁老是个有远见的,还记得咱们以前翻看医书时看到的一些记录么?有些医药典籍里也有这种观点,不过是世人提倡多子多福,且又轻视妇人,方会希望刚进门的媳妇最好早早就诞下子嗣罢了。」 严青兰和严青菊点头,觉得受教了。 在严青梅这儿呆了一会,很快张家一些未出阁的姑娘也过来了,拉着阿竹等人去院子里赏梅喝清酒,热热闹闹的。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望妻入宅 卷一》作者:心晴 2、《望妻入宅 卷二》作者:心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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