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你无限期》 楔子 【楔子】 不爱，是一种决心；爱了，是不由自主。 一个盛夏傍晚，十七岁的丁玥下公交车，左肩沉重的书包压得她单薄身子微倾，深绿色制服已让汗濡湿。 她想这时间妈妈应该快煮好晚餐了，尽管发育中的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脚却没走快的意思，她宁愿肚子饿久一点，也不想赶着回充满低气压的家。 她特地绕了远路，转了两个街角，比平常多花十分钟才回到家门口，握着钥匙，她深深吸吐一口气，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打开门。 「妈，我回来了。」她把钥匙串挂上钥匙盒，换上室内拖鞋，往屋子里喊。 没有回应。 她听见抽油烟机轰轰运转的声音，眉头微微一蹙，又喊道：「妈！」 这回音量大了许多，却仍是没有响应。 丁玥将书包扔到客厅沙发，往厨房走，一股烧焦味扑鼻而来，让她快步奔进厨房，见到妈妈整个人傻在炒菜锅前，锅子里的鱼已经烧得焦黑，锅铲在锅里不知烧多久，妈妈握着铲柄动也不动，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焦黑的鱼不断冒出浓烟，她却是无知无觉。 丁玥走近想把炉火关掉，再烧下去，这个家恐怕也要烧掉了！ 她伸手的动作惊动了妈妈，发怔中的妈妈受到惊吓，手握的锅铲随手一挥，打上她的手臂，热烫的不锈钢锅铲贴上右手腕，雪白肌肤迅速烫出一记深红半圆形。 丁玥痛到大叫，「啊、啊！」 丁妈妈回过神见丁玥被烫红的手腕，吓白了脸，抓着她的手腕，打开流理台水龙头冲烫伤处。 凉冷的水降低了烧灼的痛感，丁玥吁了口气，指着未关的炉火说：「妈，鱼烧焦了。」 「喔……」丁妈妈应声，虚软无力的声音里掺杂了几丝哽咽，她关掉炉火，低声说：「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今天晚上我们叫披萨吃好不好？」 「妈，你怎么了？」丁玥边冲冷水边问，感觉冷水已经没有用了，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加重。 「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说他不回来吃饭，那个女人……怀孕四个多月……检查是男生，你爸爸说要离婚，要给那个女人名分，他说他好不容易有儿子……对不起，玥玥，妈妈头好痛，想去房间躺一下。」 说完，妈妈快步走出厨房，留下不知所措的她。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有人说：时间留下的伤疤，是包装过的祝福，让人变得勇敢无惧。 丁玥下意识抚摸手腕半圆形暗色疤痕，十年过去，她不再是站在流理台前不知所措的青春少女，然而有一小部分的她，被困在那个盛夏的傍晚，不曾随光阴递嬗改变。 有一小部分的她，被爱的毁灭力量震慑，暗暗决定不碰爱。 会议室在一番唇枪舌战后，终于短暂平静，坐她旁边的新产品课长，轻轻推了她一把，她回过神，听见梁一中低声在她耳朵边说—— 「散会了。」 「喔。」刚走神片刻的丁玥点点头，面不改色将打一半的会议记录存盘，有轻薄小巧的录音笔当靠山，会议记录不是什么难事。 散会后，激战过的经理级长官们如获大赦，赶忙收拾笔电、手机，往会议室外移动，准备忙各自的工作去了，丁玥是个小助理，没重要大事赶着忙，因而动作缓缓的，不急不躁关上笔电后，拿起录音笔按停止键。 「你喔，刚才厂长看你好几眼，不怕死的家伙。」新产品课长梁一中摇头说得无奈。 「怕什么？我有录音笔，会议记录一个字都不会漏掉，谁说了什么，保证原汁原味留下。况且，我有特殊保命符，厂长不会炒我鱿鱼。」丁玥笑笑地说，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是厂长助理，其实这个会原本与她无关，只不过今天负责会议记录的另一名小助理请假，她临时被厂长抓来打记录。 厂长是个四十八岁的中年男人，相貌不错，身材也保养得不错，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却不满足，在外面养了二十一岁大学生情妇，是个高材生，第一学府国贸系。 丁玥之所以发现这个保命符，纯粹是意外。 几个月前她到妇产科做例行性六分钟护一生检查，却碰上厂长跟他的情妇在诊疗室外候诊。 那女孩低头啜泣，小声地说：「那也是你的孩子，你忍心杀死他？」 「别哭，都是我不好，你还年轻，才大三……」厂长用他低沉好听的男人嗓音哄着。 这时护士喊了丁玥的名字，厂长诧异抬头看，两人视线短暂相交，丁玥虽尴尬仍是朝他点了点头，才进诊疗室。 隔没几天的一个上午，厂长把她叫进办公室，期期艾艾想解释。 「那天的事……」向来沉稳的他，难得有了慌乱。 「厂长的私事与我无关，请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 丁玥当时坦然望着办公椅上的男人，心思却飘忽地想着……她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曾有过同样的慌乱神情？ 「去年他们学校邀我去演讲，莉雯是国贸系系学会会长，个性很活泼，演讲完她找我吃过几次饭，我们……」 「厂长，你不必对我说这些。」丁玥站得直挺，从容淡然的说。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他无力地说，彷佛将她当成告解的对象，「我太太你也见过，是个很好的女人。」 丁玥见过厂长太太好几次，厂内聚餐、公司家庭日，大大小小可携家眷的活动，厂长都会带着太太孩子一块儿出席。 「不，我想厂长的太太还不够好，没好到让厂长为她义无反顾拒绝外界的诱惑。」说完，丁玥头也不回走出厂长办公室。 丁玥站在长形会议桌前，又发了一阵子呆，回想她意外得知的「保命符」。 梁一中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叹气回神，拿起笔电、录音笔，却听见梁一中说：「你的本领是神游吗？我刚说话你听见没？」 丁玥摇头，「你说什么？」 「受不了你！」梁一中翻白眼，「二厂厂长辞职了。」 「我知道他辞职了。」丁玥不冷不热说。 「听说新任二厂厂长是太子爷。」梁一中说得神神秘秘的。 梁一中总有些办法，先别人一步知晓内部消息。 丁玥似笑非笑看着他，「那又怎样？」 「怎样？你居然还问我怎样？你刚才也神游太久了吧？厂长刚才说要把你调到二厂当新厂长助理，你觉得呢？」 「调就调吧，我只是个小助理，我的感觉不重要，反正不管调到哪里，都是混一口饭吃而已。」 「丁玥，不是我说你，人要有点梦想、理想，活着才会有动力。我实在不懂，你北一女毕业、台大企管、金融双学士，结果胸无大志，做一个小小的厂长助理，你不觉得你是在浪费生命？」 「不觉得。」丁玥不理他，转头走人。 「你别怪我啰唆，我不就是倒霉当了你四年学伴吗？啰唆是看在你是我学伴的分上，换做别人爱怎么浪费生命就怎么浪费去，我根本懒得管。」 「那请你忘记我是你学伴，把我当陌生人吧。」 丁玥踩着低跟鞋，像只骄傲的孔雀昂起头，鞋跟与地板敲出答答的响声，走出会议室，留下错愕又无奈的梁一中。 忘记？如果能忘记四年的情分、忘记总是萦绕在心头的恋慕是容易的事，他其实也想忘记，可惜遗忘从来就不容易，还特别的难。 若是他本事够大，他真想抹掉丁玥眼里的哀伤，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无法知道是什么让丁玥哀伤？ 那哀伤强烈到，让丁玥只想麻木空洞地活。 人事命令很快公告在公司内部的电子布告栏，月底丁玥转调二厂任厂长助理。 丁玥让计算机屏幕休眠锁定，中午十二点十分，她打算到地下室便利超商买份三明治、一杯冰咖啡，当中餐解决。 丁玥才站起来，梁一中几步过来，问：「一起到餐厅吃饭？」 「我不想去餐厅。」丁玥说。 「中午不吃吗？」 「想到便利商店买三明治、咖啡。」 「那一块儿去。」 「你不是想去餐厅吃？」 「不去了，你快要调去二厂，中午能一块吃饭的机会没剩多少了。我们去买三明治，找个地方一起吃吧，我讲八卦给你听。」 丁玥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肩，跟梁一中到地下室去买午餐，便利超商外有几张供人用餐的桌椅，他们随意找了张坐下。 丁玥慢条斯理拆开三明治，小小咬了一口，梁一中大口喝冰咖啡，眨眼大杯咖啡已剩下一半，他放下咖啡杯，不急着吃三明治，说起了八卦。 「你知道太子爷是谁吗？」 丁玥摇头，她的转调令已经公告，二厂新厂长的人事命令却还没公告，只有某些可靠消息在中高阶管理层级间流传。 「你也认识的。」梁一中压低声音，对着她说。 「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太子爷？」丁玥不以为然。 「台大，跟我们同届的，从学妹到学姊无一不迷恋的风云人物，独独你丁玥不屑一顾的那个男神级校草……」 丁玥愣了一刹那，低声问：「你说林熙？」 「对，就是林熙。」 「林熙姓林，怎么可能是太子爷？况且……」林熙是私生子啊。她将话咬在嘴边，没说出口。 「他跟母亲姓，他母亲是张董包养快三十年的女人，你猜林熙的妈妈是谁？」梁一中声音更低了。 「猜不到。」不管林熙的妈妈是谁，一定是个大美人，因为林熙很漂亮，以男人来说，他漂亮得过头。 梁一中越过桌面，在她耳朵边说了个名字，丁玥微微瞪大眼睛，有点吃惊，难怪林熙长得漂亮，林熙的母亲居然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大影后，听说两年前过世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丁玥沉默片刻，不明所以地问。 梁一中欲言又止，终于打开三明治，咬了一大口，咽下去之后，才语重心长地说：「我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林熙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啊，当年台大所有暗恋明恋不恋林熙的人都知道。」 这事会闹得沸沸扬扬，起因是一个暗恋林熙的大一学妹，整整一个月在男宿门口早晚「接送」林熙——说接送是好听，说难听是纠缠。 当时大三的林熙被「接送」得厌烦，索性告诉学妹，他结婚了。 学妹没信，以为林熙只是找个烂借口打发她，没想到林熙隔天拿身分证给学妹看，配偶栏上果然有了女人的名字，林熙还顺带给了学妹一份涂掉住址的背面复印件。 第二章 伤心欲绝的学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将林熙给的复印件贴在系所布告栏，也是从那时起，大家才知道林熙身分证上的父亲字段空白，嫉妒林熙、因爱不到而生恨的人开始背后喊林熙私生子。 她想林熙是故意不将父母亲字段涂掉，他都涂掉户籍地址，大可连父亲、母亲字段一并涂黑，不是吗？ 总之，那阵子林熙已婚的消息，在系上、外系传得人尽皆知。 后来听人说，林熙的妻子大他八岁，是个女强人，但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并没有人认真求证。 「丁玥小姐，我是真的担心你。」梁一中表情很严肃。 「到底担心什么？担心我爱上林熙？别傻了你。」 「傻的人是你！你忘记大学毕业那天说的话了吗？你说你只想当小三，不想当正宫！」 「……我喝醉了。」丁玥心虚。 「我知道那天你喝了酒。」梁一中决定把他如此忧心的原因说出来，「丁玥，你转调二厂不是厂长想把你调去，是林熙跟厂长开口要人的。 「你上个月重感冒请假那天，林熙来找厂长，经过你位置，看见你桌上那张去日本自由行在台场的自拍照，他在你位置前站了一会儿，厂长走出来，两个人在你位置边闲聊，当时办公区只有我跟工程课课长，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林熙说你跟他是大学同届，希望你转去二厂帮他忙，厂长只好答应。」 「可是我跟他不熟啊……」 「丁玥，有时候你真像个笨蛋！你喝醉说想当小三，不想当正宫的话，不只我听到，很多人都听到了，林熙也听到了。」梁一中越说越激动。 「听到又怎样？」丁玥不以为意。 「你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梁一中停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丁玥拒绝他拒绝得毫不留情。他不是越挫越勇那种人，无法穷追猛打，被拒绝之后，他跟丁玥便一直维持不亲不疏的朋友关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丁玥始终割舍不下。 「林熙什么表情？」丁玥问。 「说不上来，」梁一中耸耸肩，「反正你小心点，最好跟林熙保持距离。」他担心对方会对丁玥有意见。 「梁一中，你想太多，我相信那时候听到我说话的人，全当我是喝醉说醉话。」丁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说的是醉话吗？」梁一中神情严肃，忽然想问个明白。 丁玥拿着吸管，吸一大口冰咖啡，安静半晌，才说：「不是。」她不想骗他，梁一中是个值得她诚实对待的好人。 「所以你真的宁愿当小三，不想当正宫？」梁一中脸色很不好看，他一直把丁玥那些话看成是用来拒绝他的烂借口，没想到丁玥却说那些不是醉话！ 或许是他在自欺欺人，不肯相信丁玥真想当个违背道德礼俗的坏女人。 「我不想当任何男人的元配。」丁玥淡淡说。 梁一中刷地起身，怒气冲冲的拿起冰咖啡、三明治，瞪着丁玥，「我快要被你气死了！」说完，他掉头走人。 丁玥看梁一中走远的背影，久久不动，彷佛陷入谁也碰触不到的世界之中，自然不晓得有个人在她身后，斜倚墙面，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好一会儿，她将咖啡喝完、三明治解决掉，收拾了桌面后，慢条斯理往电梯走去，那个始终若有所思望着她的男人，这才缓步走进便利商店买了一包烟。 「丁玥，我想了很久，过了今天也许以后都没机会说了，我喜欢你，从大一到现在，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电机系的梁一中怀里抱着一大把花束，鼓起勇气对丁玥告白。 毕业典礼那天，电机系、国贸系一块办了大学四年最后一场系聚。 热闹的五星级自助餐厅里，在梁一中突如其来的告白后，安静下来。 丁玥手拿一个高脚杯，里头的红酒剩下半口，红色酒液晃荡，她面色嫣红，有几丝醉意与女性特有的妩媚，在听到告白的瞬间，灯光下，那张精致的鹅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她晃晃酒杯将最后半口红酒喝尽，接着走到梁一中面前，从那一大把花束里，抽出一支白玫瑰，她似是开玩笑，又似带着几分认真地问：「跟你交往，然后呢？」 梁一中被问得不知所措。 「我在问你话呢，交往了，然后呢？」 「然后……如果觉得合适，我们可以结婚……」 「结婚？」丁玥扬眉，「结婚，然后呢？」 「什么然后？」梁一中明显又傻住。 「我告诉你什么然后，我们结婚后也许生两、三个孩子，你忙着赚钱养家，我也忙着赚钱养家，然后我变成黄脸婆，你可能事业慢慢起步，有些成就。你知道再然后会怎样？」 还有然后？梁一中傻傻摇头。 「然后我为了赚钱养家、教养小孩，疏于打理变得人老珠黄，至于你，若是事业有成可能越显稳重，有成熟男人的魅力，然后你有九成九会觉得我变老变丑，变得配不上你、跟不上你，你身边开始有漂亮的年轻妹妹，你有很大可能在外面养小三。这就是然后。 「梁一中，你是我学伴、是个好人，但你不了解我，我并不想当正宫，我只想当小三。小三只要打扮得美美的，不用养家、不用养孩子，不用忙于家务，不会无奈的变得人老珠黄，男人会甘心乐意把钱掏出来给小三花，当小三比当正宫好多了。你懂吗？」 在丁玥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下，本来就安静下来的用餐区更安静了。 丁玥打了一个酒嗝，步履有些摇晃地又去取了一杯红酒，回到完全怔傻住的梁一中面前，对梁一中举杯，一饮而尽后说：「你现在是个好男人，以后却未必。而我，你不了解，我是个坏女人。看在你过去四年对我很好，我劝你去找好女孩，别找我。这束花，我收下了，谢谢。」 丁玥抱走花束，随意将酒杯放在桌上，对着大家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先回家。」 她摇摇晃晃不顾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打算一个人先离开，被拒绝的梁一中不放心地追上去，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对，我喝醉了，所以我刚说的是真话，人家说酒后吐真言……」 她走在前头，梁一中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两人离去后，转眼用餐区又热闹起来…… 林熙站在大片玻璃窗前，外面的天空灰蒙浑浊，罩上一层雾霾，空气质量十分不好，他把玩手里刚买来的烟盒，回想当年。 丁玥……成绩很好，待人疏离，有张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脸蛋，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惯常独来独往，同学那几年，他对丁玥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直到毕业典礼当天最后一场系聚，听见她惊人言论，发现这世上真有女人立志当小三。 丁玥的言论，很像他母亲，很像那个他这辈子曾经最爱也最恨的女人。 手机铃声乍响，他转身往办公桌捞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冷然的脸透出几许温柔，「我的小乖，找我什么事？」他唇角微扬。 「爹地！你几点回来？」 「不一定，要看忙不忙。」他笑容扩大。 「不管、不管！今天要早点回来！等一下就回来好不好？」 「为什么要早点回去？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他逗着那头童音软软的小女孩。 「对，今天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日子。」 「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今天是一个伟人的生日啊！」小女孩好声好气地说，「你快想想，是哪个伟人？」 「是将来会变成伟人的那个伟人吗？」 「对、对，你想起来了吗？」 「我好像想起来了，是我的小乖生日，对吗？」 「答对了！你要不要赶快回来呢？妈咪今天跟蒋叔叔约好去看电影、吃大餐，只有我跟你庆生，你不快点回来，我好无聊，怎么可以让伟人无聊呢？」 林熙轻笑出声，在这头温柔哄着，「对，不可以让伟人无聊。爹地现在回家，二十分钟到，你乖乖等我，中午吃了吗？」 「还没。」 「肚子饿不饿？让江妈煮点东西，你先吃一些，好吗？」 「我不饿，我等爹地回来，你带我出去吃，我要吃麦当劳。」 第三章 「可是妈咪交代了，你不能吃麦当劳。」 「我是伟人耶。」小女生不依。 「妈咪说不行就不行，我如果带你去吃麦当劳，你妈咪会生气，爹地可能会被处罚，就很久很久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小女生在那头沉默了好久，然后不甘不愿地说：「好吧，那我们不吃麦当劳了。」 「你乖乖在家等我，爹地带你去吃意大利面，然后我们去吃冰淇淋。晚一点，我再带你去买蛋糕。」 「耶！」小女生欢呼。 林熙切断通话，稍微收拾了办公桌，他今天原就只打算来公司看看，没想到刚才会在地下餐厅巧遇丁玥与梁一中。 想到丁玥，他脸上少见的温柔瞬时消逝无踪。 阳光从无云的天空照下来，大街上人们尽可能加快步伐，缩短受日光毒晒的时间。 丁玥从一间布置温馨的花店出来，捧了束白色香水百合，浅紫色棉纸包装，系着粉色缎带花，她脚步匆匆，赶往附近捷运站。 香水百合的浓烈香气，不时朝她扑来，她闻着，喉头升起几分酸楚，她咽下那酸意，眨去眼角刺痛的热意，拿了钱包刷悠游卡进站。 尽管不是上班时段，人潮依然不少，丁玥站在月台等列车进站，另一端有个黑衣黑裤身形修长高大的男人戴着墨镜，透出清冷气息，也捧着一大把花束，那是束花苞半开的鲜艳红玫瑰，男人一身黑与怀里一束红艳成了强烈对比。 月台警示灯一闪一闪，显示列车即将进站。 丁玥与男人在同一车厢的两端上车，她沉浸在哀伤思绪里，没注意黑衣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墨镜也掩去了男人冷锐犀利的眼神。 终点站到了，丁玥走出捷运站，到出租车排班处搭车，男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会，也搭上另一辆出租车。 或许人生处处都是巧合，丁玥下车的地方，正巧也是男人要去的地方。 出租车在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停下，建筑前是一大片人工养护绿地，远望如一张柔软绿毯，柏油路旁种了两列高大法国梧桐，在日光下显得清凉。 丁玥付了车资，没在意后面又停下的另一辆出租车，她下车，走进建筑大门。 一列列柜子立在房间里，柜子之间是一条条光洁的走道，丁玥的高跟鞋声，在略显安静的空间里，听来格外清脆，她沿中间走道，走过五列柜子，往右转，在一个透明塔位前停下，她打开柜门，抚了抚白玉骨灰坛上的照片。 「妈，我来看你了。你到那边已经六年多，不想我吗？你离开后，我一次都没有梦到你。我很想你，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丁国群的小老婆又怀孕了，听说这胎一样是个儿子，丁国群这下不愁没有儿子，他现在有三个儿子。前天丁国群约我今天晚上吃饭，问我能不能带那个女人还有他两个儿子一起来？你看他多好笑，以为只要我多跟他们一家子相处，我就能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妈，你放心，我死也不可能跟那个女人，还有她生的小鬼成为家人！是他们害死你，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妈，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你恨丁国群背叛你、背叛你们的婚姻，你恨到生病了不肯看医生，恨到想死，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妈，可不可以不要连我一起恨？我不是儿子，让你失望，让丁国群有借口背叛你，但我爱你…… 「在我心里，丁国群已经不是我爸爸了……妈，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丁国群总是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公主，我真想看当他的宝贝、他的公主变成男人包养的情妇时，他会是什么嘴脸？一定很精彩。 「妈，我很想你，想你的干煎黄鱼、红烧猪脚、卤鸡爪、冰糖银耳莲子，黑糖红豆……我手上被你烫伤的疤还在，那天你要煎我最爱吃的黄鱼，丁国群用电话通知你，他要离婚…… 「你要走那天，拉着我的手，要我答应你去美容，把手上的疤去掉，但我到现在还没去，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到我梦里，一分钟也好，让我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过得不好，我太想你了，妈，你来看我吧，只要你肯来看我，我一定马上去医美诊所把手上的疤去掉。 「我今天带你最爱的香水百合来了，你走那天，嘴里念着丁国群追求你时，知道你爱香水百合，三天两头送你一束，后来你们结婚生下我，你再没收过花。我现在每个月送你，你收到没有？喜欢吗？ 「我在中实集团工作满两年了，升调成厂长助理后，以为能离高层近一点，可惜还是不够近，没机会碰上张文富，不知道碰上张文富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听说张文富跟丁国群最近有合作，想共同开发一块土地。 「明天我要调到二厂了，新厂长是张文富跟外面小老婆生的儿子，我希望有机会碰到张文富，妈，如果你还恨丁国群，就帮帮我吧！ 「下个月我再来看你，我把花放在前面供桌上，妈，记得去收。」 把累积在心里的话说完后，丁玥在塔位前安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关上小门，捧着花往外走。 隔了一列墙面，男人在走道深处静静凝视那抹走过中央走道的纤弱身影，许久后，他走到大厅供桌，将怀里的红艳玫瑰，摆在香水百合旁。 他低头，抚触丝绒般的百合花瓣，心里流过浅淡涩意。 听来，丁玥想成为他老子包养的情妇？ 真是荒谬可笑，却又令人忍不住生出些许怜惜……玉石俱焚的报复？着实太傻！ 要让她得逞吗？他想了一想，唇边拉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厂长助理，这位置该处理的事务多半繁杂细琐零碎，诸如帮厂长追各部经理数据、项目数据、各部门工费、部材递减，遇上重要节日有大型活动，布置会场、安排活动，认真说起来，工作量不算轻。 但丁玥对这职位的一切早已驾轻就熟，说得夸张点，她闭着眼睛都能把事情做得完善妥贴。被调来二厂，对丁玥来说，不过是换张办公桌椅，换几个应对窗口，该追的各部经理不一样罢了。 转到二厂一个星期，她在工作上没有任何阻碍，唯一小小的不顺，大概就是得每天面对新任厂长林熙的冷酷脸色。 印象中，大学时期的林熙性格偏冷，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偏偏有许多学姊学妹就爱林熙那股彷佛超然于一切之上，不把谁看进眼里的那股冷。 丁玥没想到几年没见，原就走冰山路线的林熙，冷酷更甚，更多了学生时期没有的凌厉与沉稳。 如今林熙成为她顶头上司，她无可避免每日得与他接触，然而其他时间，丁玥算是避着林熙了。 她实在想不通林熙将她要过来的理由，她跟林熙不仅不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彼此陌生，尽管大学同校同系四年，不算必修课，其他时间几乎碰不到面，哪怕是必修课，他们也从未同组过，丁玥仔细想过，大学四年，他们好像连话都没说上一次。 到底为什么这位高冷酷帅、脸上只差没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太子爷，要大费周章地将她调过来？ 这问题对丁玥来说，大概是二十几年人生中碰上的最大谜团。 她习惯提早半小时进公司，今天早上一来，她赶紧将上个月的各部门工费、部材递减报表整理出来，寄电子文件到厂长信箱，同时将几份文书文件整理妥当，想赶在厂长进办公室前，送到他的办公桌，如此可免去一回碰面。 丁玥正准备起身进厂长办公室，却看见林熙抱着一个纸箱从门口进来，丁玥瞄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钟，才七点四十，前几日，林熙总在七点五十五进办公室，不多不少地日日都是七点五十五分，她几乎怀疑林熙是机器人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提早十五分钟。 失算！丁玥又坐回位置，她猜林熙怀里的纸箱装的是私人物品，这位堪比机器人的上司，大概决定吐出一些人气来。 仔细看看偌大的办公区，谁的办公桌上没有几样私人物品？疗愈系盆栽、趋吉避凶、或招财或防小人的小物，自恋或爱家的自拍照、家庭合照，哪怕再没有人味的同事，办公桌上也有一两样私人的物品，偏偏这一星期，她进出林熙办公室时一样都没看到。这让她更加笃定林熙属机器人，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他还有一丝人气残存，并未冰冷到极致。 第四章 丁玥忍不住有些好奇，林熙的私人物品会是哪些？ 照片？合家欢乐的家庭照吗？很难想象！ 桌上型植栽？若真有，林熙种的八成是仙人掌，毋须费心照料，满身刺可防他人随意碰触。 至于趋吉避凶防小人或招财小物？大概不会有吧，光林熙那张冷脸，足够让人退避三舍，小人肯定不想招惹他。至于招财小物，堂堂集团太子爷，恐怕口袋满满到足以烦恼的地步，哪还需要招什么财！林熙看来也不像迷信的人…… 丁玥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抱着纸箱的林熙走过她办公桌，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办公桌上的马克杯停顿一瞬，他停下脚，低沉的嗓音一贯透着冷淡地说：「帮我煮一杯咖啡，味道跟你现在喝的一样。」 不等她回应，林熙进了办公室。 丁玥瞪着杯子，觉得不可思议，这种香甜的味道，机器人喜欢？接着有些哀怨地拉开抽屉，拿出香草咖啡豆，往茶水间去。 希望林熙不会白目到天天都要她拿自己掏钱买的咖啡豆煮咖啡给他喝，他应该知道，茶水间只供应综合咖啡豆。 丁玥端着咖啡，捞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敲响林熙的办公室门，等里头传出「进来」，才推开门。 林熙手里拿着一个木纹相框，刚挂妥在墙面上，他转身踱回办公桌，丁玥正好将咖啡、文件放下，林熙便顺手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眉头微皱，接着说一句，「明天不要加糖。」 这话让丁玥也皱起眉头，尽管她刚瞧着墙上那对明显是母女的成熟美艳女人与五官精致小女孩，内心正惊艳不已，林熙的话仍万分成功地一下子就让她回到现实。 她转头对上林熙，心里盘算要怎么对这个不熟的新上司、旧同学说清楚、讲明白时，就见林熙又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电子相框，放置在桌面上。 他一边启动电源，一边若无其事说：「中午一起吃饭，上星期比较忙，没时间找老同学叙旧，今天中午，我们到员工餐厅吃饭，我请客，权当酬谢日后你多了件帮我泡咖啡的麻烦事。这咖啡豆是你自己买的，不是公司提供的。」 丁玥在不断地惊讶中，说不出话来。他约她吃饭？也清楚咖啡豆是她自己买的？ 林熙又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说道：「我喜欢香草咖啡豆的香，我们是老同学，不好跟你算清这点钱，这样吧，以后每个月我请你吃一顿饭，当是回报。」他一连几口，喝光了咖啡，将杯子递给丁玥。 丁玥目瞪口呆，接过杯子，深深觉得被算计了，至于被算计了什么，她又说不出！ 「不过是一点咖啡豆而已」、「不过是一点咖啡豆而已」，她越是想拿这句话自我说服，越是说服不了。林熙波澜不兴的表情，隐隐让她不安，这男人……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往后她被算计的，绝对不只一点咖啡豆！ 可是他堂堂一个集团太子爷，能从她这个小助理身上算计走什么？丁玥暗自摇头，她真是想太多了。 她看着开始变换照片的电子相框，一张又一张碧海蓝天的背景，同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女孩，从一两岁、到七八岁的模样，偶尔跳出林熙与小女孩的合照，偶尔是一家三口的幸福合照，照片里的每个人，个个笑得温柔灿烂。 此时电子相框跳出一张四人合照，有一个人正是她听梁一中提过的影后，丁玥直勾勾看着，发觉林熙果真完全传承了掩不住光芒四射的影后五官。 林熙顺着丁玥出神的目光看过去，默默将电子相框转向自己，平淡说了句，「我母亲是个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你去忙你的，中午别忘了一起吃饭。」 丁玥怔忡一瞬，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林熙那句我母亲是个美人，可惜红颜薄命，让她暗暗心惊，照片里明明有四个人，她也可能是在看林熙的美艳妻子，或者可爱得好似混血儿的小千金，他怎能笃定她看的一定是他母亲？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没说吗？ 丁玥走出办公室，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回想了方才在林熙办公室的过程，再次震惊了……刚刚在办公室里，她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从头到尾全是林熙在说话，而主导全场的林熙，那个清清冷冷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男人，就在方才，拿每月一顿饭哄骗她天天供应昂贵香草咖啡豆，另外还骗走她一些说不分明的同情…… 怪了，她怎么对他产生出同情的？是他淡漠的说「我母亲是个美人，可惜红颜薄命」的时候？ 有种人，内心越是伤得重，外表越是若无其事……就像她自己也是。 呿，大白天的，竟自怜了起来，什么毛病！ 丁玥吐口气，把那些柔软的、刺痛人的乱七八糟情绪全赶出脑袋。 林熙用一个月一餐公司餐厅饭食算计她的香草咖啡豆，是值得同情的人吗？完全不值得。 她喝的咖啡豆一磅八百，约煮二十七杯，差不多是一个月分量。多了林熙要喝，等于她一个月必须多买一磅。 公司餐厅一餐扣款不过二十五元新台币，每月请一餐二十五元，换她一磅八百的咖啡豆，林熙真行！ 她这个小助理兼老同学，完全不能拒绝，最惨的是，她根本不想和冷冰冰的机器人吃饭啊。 丁玥跟自己生闷气，一磅八百的咖啡豆、每月共进一餐的酷刑，整个过程她连一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超级写实版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丁玥，还不走吗？都六点了。」离她两个办公桌的部门助理，拿了包，走过来。 丁玥尴尬笑笑，平时她们都差不多时间走，她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两个人开始有默契地一块儿下班。 「今天有事要处理，你先走吧。」 「好吧。」部门助理张忆涵耸耸肩，拍了拍她的肩，有些可惜地说：「本来想找你一块儿吃饭的，没想到周末了你才要加班。下星期吧，我这边有朋友送的两张餐券，找时间我们一起去吃。」 「怎么不找你男朋友？」 「分手了。」张忆涵说得一派轻松。 「你没事吧？」丁玥惊讶问，没记错的话，张忆涵跟她男朋友交往六年了。 「没事，只是花了六年，终于领悟那句古语，感觉不太值得。」 「哪句古语？」丁玥不明所以。 「婚姻讲求门当户对。」 「你结婚了？」丁玥呆了半晌。 张忆涵笑着拍了她一下肩膀，说：「没，本来打算结婚的，不过谈婚事的过程，让我清醒了。」她晃了晃手上明亮刺眼的钻戒，「三克拉，dcolor，八心八箭，很漂亮吧？明天要拿去还他。」 丁玥沉默半晌，「要不是没办法走，我应该陪陪你。」 「没关系，我没事，有机会再说。」张忆涵语气仍是轻轻松松。 「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我晚一点找你？不过可能要十点多之后了。」若不是有事走不开，她一定陪张忆涵。 丁玥对情场失意的女人，特别紧张、也特别容易同情心泛滥，担心她想不开。 「我没事，怎么你比我还紧张？」张忆涵笑开，「我本来觉得你对人淡淡的，现在却觉得你其实挺热心的。」 丁玥沉默了一下，她总不能跟张忆涵说她妈妈就是因为感情想不开，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不要……「解除婚约不是小事，表面越坚强的人，内心越脆弱。」 张忆涵似笑非笑看着丁玥好半晌，才说：「我想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一定也是表面坚强，内心脆弱吧。」 「我是在说你！」丁玥也笑了。 「好吧，既然我们是同类，你忙完打电话给我，多晚都没关系。我也没把握是不是夜越深，我会越脆弱，有个人陪似乎不错。我去买两瓶红酒，晚上你来陪我喝。」 丁玥犹豫一秒，「我不太会喝酒，顶多三杯红酒的酒量。我可以陪你喝一杯，剩下的你喝，这样你要是醉了，我可以照顾你。」 「听起来你常照顾喝醉的人？」张忆涵笑问。 「有一阵子照顾过。」丁玥语气平淡，看眼电子钟，时间差不多，「晚上再聊，你先回去，路上小心，别恍神。」 「你放心。我先走了。」张忆涵笑得灿亮，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第五章 丁玥看着张忆涵的背影，有些感触，张忆涵其实很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她跟张忆涵也许真是同一类人，在办公室里跟其他同事相处不会太热络，至于其他年轻女助理们，似乎也不太爱搭理她们。 调到二厂将近三个月，她只有跟张忆涵比较熟，其他助理她顶多叫得出名字，其他再没多余交集。 一来是年轻女助理们的话题她不感兴趣，二来是她们对林熙的超高关注度，让她只想尽量避开她们！她不想被人围起来拷问太子爷的各种办公室日常。 六点二十分，林熙准时打开办公室门，走到她桌边，扬眉问：「怎么还没换衣服？」 「刚才跟同事说了话。」 「嗯。」林熙点头，没多说什么，「十分钟够吗？」 「够了。」她说，拿起放在桌子底下的提袋，准备往化妆室走。 「我先到停车场开车，等一下你直接到大门吧。」 「好。」想了一下，丁玥又开口，「能不能停路边？大门好像太显眼了。」 林熙与她视线相交一瞬，淡淡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丁玥莫名松一口气，提着袋子往化妆室疾步而去。 在狭小空间里换装的丁玥，用最快速度换上林熙一早带来给她的衣服，藕紫色连身长裙，右腿开高衩，幸好她腿算修长，不难看，若不是她对自己的身材有一点点自信，这袭贴身长裙她绝对不敢穿。 换好衣服，她走出来，往化妆室那一大片镜子站定，准备梳个简单发髻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傻住，没想到，这件衣服将她肤色衬得更为白皙透亮，不得不承认，林熙很有眼光。 丁玥梳了梳长发，不太明白林熙如何准确无误买下这件合她身材的衣服？ 上星期林熙请她吃一月一回的中餐，按前两次共餐记录，他们该是从头到尾沉默用完餐，她说出一句谢谢，便结束痛苦的午餐时间，然而上星期结束用餐，她正要递出一句谢谢，林熙那双比x光更锐利的眼却盯住她，没有前面铺陈便抛出一句—— 「下星期五，我父亲办六十六岁生日宴，我需要一个女伴，你陪我一起去。」 她先是愣了片刻，才想到要回应，「你父亲是……」 「张文富。」林熙用淡然的态度吐出低沉的话语，「去吗？」 他扬眉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目光看得出来包含了探究，至于为何要探究？她至今想不明白。 「去。」她想也不想回道。 林熙沉默一瞬，看着她，那几分探究的味道更浓了，许久过后，就在她以为林熙后悔提出邀请的时候，又听见他开口说：「衣服我会买好，那天你穿一双浅色系高跟鞋来公司，我不会帮你买鞋。」说完，他起身先离开位置，上楼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隐隐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怒气。 是他邀请的，他气什么呢？或者，其实是她看错了？ 丁玥将长发盘在后头，迅速收拾东西往外走，不打算再继续深思。什么都不重要，今天最重要的是，她即将见到张文富。 中实集团创办人张文富在企业界是个传奇人物，仅高中学历，十八岁出社会第一份工作是送货员，做了五年多送货员，拿出仅有的三十万存款，创立属于自己的货运公司，短短七年时间，原本不见经传的小货运公司，竟成为全台物流量最大的货运行。 张文富的传奇不在他如何从只有三十万存款的送货员，变成市占率最高的物流大亨，而在于他成功经营货运公司后，以极精准的投资目光，先后跨领域投资了建筑业、宅配业，后又搭上科技业的热潮，成立中实科技集团，制造3c产品晶元零组件，国际市占率占前五大。 一个仅高中学历、毫无背景、一穷二白的小伙子，凭着苦干肯做的努力，以及过人胆量，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站稳脚步，成为地位难以动摇的企业大老，说张文富是则传奇，一点也不为过。 报章杂志、电视新闻上出现过的张文富不显老，体格强健、意气风发、面容俊朗，说他不到五十岁，恐怕都有人愿意相信。 丁玥坐在副驾驶座上，情绪激昂，想起曾经在新闻上看到的片段，她回头望向林熙侧面，深邃立体的五官。 其实……他也继承了一些他父亲的样子，他的鼻梁高挺像张文富，不厚的唇，有几分商人薄情犀利的模样，也像张文富。 车子终于在一幢豪华别墅前停下，林熙将手煞车拉起来，熄火，转头迎上她的视线，「紧张吗？」 丁玥愣了愣，视线转到灯光灿灿的别墅，远远听见里头有水声、玩闹声、悠扬的音乐声。 如果林熙问的是面对别墅里头的上流氛围，她紧不紧张？ 答案是不，因为在很多年前、在她还小的时候，日子也是过得舒适奢华，她甚至认为自己是个小公主。 但倘若林熙问的是即将看到张文富，她紧不紧张？答案是，她紧张。 她紧张，在意能不能被那个传奇人物看上，她离复仇成功彷佛只差一步之遥…… 丁玥回头看他，轻轻摇摇头，算是回答他了。 其实她紧不紧张，与林熙根本无关。林熙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思，倘若知道，林熙怎可能带她出席？ 「是吗？我觉得你满紧张的。」他浅浅一笑，举起手，拇指轻轻擦过她脸颊，「我父亲对美女特别照顾，你不需要紧张。」他放下手，替她解开安全带。 林熙下车，绕过车头，为她打开车门，丁玥整个人却是呆怔的。 刚刚那不期然的短暂一触，让她脸颊微热，车厢内空间密闭，她觉得林熙那双漂亮深邃，黑得像无底深渊的眼睛藏着什么话。 「下车了。」林熙唤了一声。 丁玥摸摸微热的脸颊，回过神，走下车。 「等会儿听到什么，当作没听到。」林熙交代一句。 丁玥迷惑，却没追问，跟着他走进别墅。 花园里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不同角落，林熙与她一出现，先是明显感觉到一阵静默与探究的目光，不一会儿安静过后，低低的碎语从几群年轻男女的方向流出…… 「小杂种来了……」 「真不要脸！」 「他真以为大堂哥死了，一切都是他的了？哼。」一个年轻女子说，声音不怎么低。 丁玥不由得朝女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是个身穿大红紧身裙的女孩，看起来十八九岁而已，脸上的妆厚得像面粉墙。 丁玥冷冷瞧她，心里觉得不屑，多大的女孩儿，就只学会闲言碎语和不入流的浓妆艳抹。 林熙听而不闻，若无其事穿过花园小径，往宽阔的后院草坪区走。 「看他那副跩样，高高在上，实在惹人讨厌……小老婆生的杂种！」一个年轻男子补了句。 丁玥感觉一股火气冲上来，身体微动，却被林熙眼捷手快地按住。 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眼里明显的怒火，短短一瞬……竟给了他几丝安慰。 他刻意亲昵地贴靠在她耳边低语三个字，「不值得。」 旁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又有声音传来—— 「嫂子知不知道这杂种在外头勾三搭四？这野女人不知哪里找来的？」 「不会是那种陪睡陪玩的小模吧？」 「谁跟嫂子熟？好心提醒一下，当做善事。免得雷家庞大家产全被这杂种骗了！」 丁玥跟着林熙一步一步走，短短几十公尺的弯弯曲曲小道，一句又一句的冷嘲热讽就多到她记不住听到了什么，但她知道，耳边飘进来的每一句话都怀了恶意，每道目光都是轻视，她身边的林熙，却依旧面色从容，彷佛没听见那些闲言碎语。 她这时才明白了他刚才在门外的那句提醒——「等会儿听到什么，当作没听到。」 这是他今天缺女伴的原因？他一定不想让妻子面对这种场景。 丁玥第二次同情林熙，那种淡淡的，却酸酸涩涩的同情，让她贴得他更近更紧一些。 林熙察觉她的贴近，漂亮的眉微扬，彷佛在问：怎么了？ 丁玥轻轻一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同情心实在不需要为他泛滥！ 第六章 林熙人长得好看，还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其实已经得天独厚了，何况他不只人好看，脑袋也强，大学四年双学位，年年拿书卷奖，从没人在成绩上赢过他，就连运动神经也发达，游泳、篮球、棒球，他玩得比校队成员还要好。 仔细一想，大学时期她跟林熙不熟，没多少交集，但关于林熙的事，她却知道得不少，拜他的超强异性缘所赐，学校里十个女孩有八个喜欢谈论他，她想不听都难。 「觉得应该好好扮演一下女伴这个角色，别人说我是陪睡陪玩的小模，我怎么可以让那些看戏的傻子失望！我得好好演，才对得起他们的低智商。」 林熙听完，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说：「你总让我惊讶。」 他是婚外情私生子，她该跟那些人一样，站在同一阵线讥讽他、看他笑话，不是吗？至少带她来之前，他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有吗？我只觉得我总是那个被你压榨的人，而不是总让你惊讶的人。」丁玥有点抱怨的说。 她这样一说，让林熙低笑出声，打从心里的笑出来。 这下子换丁玥惊讶了，印象中，没见林熙对任何人这样笑过。 「不就是每月一磅香草咖啡豆吗？八百元，是不是？」 「你知道？」 「我看过你拿包装袋，查了价钱。」他说。 「果然我是被压榨的。」丁玥回他，末了轻哼一声，又道：「你请我一餐二十五元，我负责你一整个月咖啡，还外带煮加洗杯子。你真是好意思，也不想想，你堂堂大厂长月薪是我的好几倍，我一个月不过才30k。」 「丁玥，凭你的能力，你若是肯，月薪绝对不止30k。也许，找时间我们可以聊聊，是什么阻碍你前进？」林熙低头，望住她的眼神专注而严肃，早已没有几秒前的嘻笑。 丁玥没来由心头一紧，像忽然被掐住喉咙，不能呼吸，半晌说不出话，下意识回避了他迫人的视线。 林熙见她回避，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张文富面前，丁玥感觉她挽着的臂膀，肌肉紧绷了几分，但臂膀的主人仍是神色淡漠、波澜不惊的模样。 「生日快乐。」林熙对着张文富说。 丁玥注意到林熙没喊称谓，而张文富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来了。」 「这是我的助理，丁玥。」 张文富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思索什么，不一会张文富粲笑，「丁玥！你这丫头，长大了啊！不记得伯伯了？」 丁玥一脸茫然，不知道张文富怎么对她这么热情起来？ 「你十二岁生日，伯伯去参加过你的生日宴，送你一条粉钻项链，你忘了？」 丁玥瞪大眼睛，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的确有人送她一条粉钻项链，她不记得是谁送的了。 父亲那些达官显要的朋友，她没来得及能记住谁，等大一点，懂事了之后，家里再也不办热闹派对了。 「我想起来了。」丁玥低声说。她很惊讶，没想到张文富记得她。 「没想到你长大了变得这么漂亮！」 张文富张开双臂，丁玥走上前，让他短短地抱了一抱，十二岁那年的生日宴，她也像此刻被许多不记得的父亲朋友们抱了抱。 「国群说今天忙，晚点才能来，你爸爸没说你会过来，既然来了，陪伯伯喝一杯。」张文富拉她的手，往调酒区走。 「听说你跟林熙大学同校系？」张文富要了两杯调酒，一杯给了她。 「是啊。不过我没林熙那么会读书，林熙一直是第一名。」丁玥为林熙说了话。 「那孩子只会死读书，没什么好。不说他，跟伯父说说你自己，有交男朋友吗？」张文富笑着。 「没男朋友。」丁玥轻啜一口甜酒。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你眼光太高了，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跟伯伯说，我帮你介绍。」张文富也喝了口调酒。 丁玥想起林熙说张文富对美女特别照顾，刚才他扔下一群正在聊天的朋友，将她带到调酒区，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推论成，在张文富眼里她是美女？ 丁玥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调酒，张文富来不及阻止，只能无奈说：「丫头，酒喝起来是甜的，却是烈酒调的，喝多喝急了会醉。」 「没关系，我需要借酒壮胆。」 「壮什么胆？」张文富也喝光杯里的酒，饶富兴味地看着她，一边又要来两杯调酒，「这回喝慢点。」 「您不是要帮我介绍男朋友吗？」丁玥亮着眼睛。 「原来是害羞，要壮胆啊。好，你跟我说，我帮你介绍，你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 「像张文富这样的。」丁玥直视张文富那双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经历过风霜洗练，深邃里藏着智慧。 张文富着实惊讶了一刹那，迎着那双漾着水光的晶亮眸子，真有那么一秒，他觉得自己失神了。这丫头，实在够直接，若无防备，说不定禁不住…… 他笑了笑，摇摇手里的杯子，仰头一口喝尽，然后起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幸好林熙提前跟我说过你，要不是我儿子看上你了，我想我真有可能被你拐了。丫头，找个年轻一点的，伯伯年纪大了。好好玩，想吃什么、喝什么，不用客气，当自己家里。」 张文富放下酒杯，拍拍她的肩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对着丁玥笑，「哪天在林熙底下做事不开心了，随时来找我，照顾一个丫头，我应该还有余力。」 丁玥站在原处，为张文富那句「要不是我儿子看上你了」而震惊。 他是说林熙？林熙看上她？怎么可能…… 丁玥想起刚才她跟张文富走，没跟林熙打一声招呼，放他一个人，正有些不安，但念头一转，她又觉得好笑，林熙宠辱不惊，比她强大多了，哪里需要她陪伴？ 她四下张望，很快看到花园喷水池边，林熙一手插在西装长裤口袋里，一手端着空酒杯，他们视线交会，林熙扬了扬手里的空酒杯。 她能看懂他的意思，转身跟调酒师要了两杯酒，往他那儿缓步走去。 她将酒杯递向林熙，林熙转身将空酒杯放到巡场的外烩服务生手中托盘，才接过杯子。 「我发现你是朵解语花，不用说话就能懂我的意思。」 「那是你有对太会说话的眼睛。」 「谢谢你的赞美。」林熙浅浅地笑，朝她举杯，喝了一口。 「并不是赞美，男人的眼睛太会说话，容易招桃花。」丁玥说，却没有喝自己的酒，刚才凶猛快速地喝下两杯，现在有点头晕了。 「能不能招下你这朵桃花？」 丁玥僵硬一瞬，耳边又响起张文富的话。「你父亲刚才说你看上我？」 「我在这里看你们聊得挺愉快的。你喜欢我父亲？」林熙没响应她，反倒抛出问题。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的确有魅力，不过他年纪足够当你爸爸。」 丁玥沉默，又急喝了半杯酒。 林熙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一会儿才打破两人间的静默，可开口的声音，却有着让人心慌意乱的低哑，「我记得你是个道德界线模糊的人，现在还是吗？」 丁玥依旧沉默不语。 「大四毕业系聚，你应该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吧？」见她没有说话，他又说：「若是忘记了，我可以提醒你，你说你不想当正宫，只想当小三。」 丁玥万分尴尬地望着他，继续沉默不语。 「丁玥，你现在的想法还跟从前一样吗？道德界线模糊，只想当小三？」 「我……」丁玥发现被他盯着，她什么话都无力出口。 「张文富说得没错，我看上你了，我已婚多年，有个七岁的女儿，我多金年轻，皮相还算可以，比起张文富，可能差一点成熟魅力，但我保证你跟我，会比跟着张文富快乐，我跟你年龄相当、有共通话题。如果你一心一意要当男人的小三，何不选我？」 丁玥瞪大眼睛，震惊无比，没想到林熙这一长串流畅的话，目的竟是……要她当他的小三？ 「你不说话，我当你是暂时同意了。」林熙低下头，吻住那抹粉嫩、那翻搅他一晚情绪的柔软唇瓣。 第七章 没有防备的丁玥突地尝到温热的唇舌，香甜的酒气，心跳倏忽失速、头昏脚软，只能紧紧攀住他宽阔的肩，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低沉说：「认真考虑一下，星期一给我答复。」 「这是我的……」她摀住双唇，没继续说。 林熙挑眉，笑问：「你的初吻吗？」 她说不出话。 「这样很好。晚了，我送你回去。」 丁玥被林熙送到张忆涵住处，她神情始终有几分呆滞。 林熙下车，为她开车门。 「到了。」他对车里似乎仍回不了神的丁玥说，「或者你希望我送你回去？」 丁玥仰头看他几秒，赶忙提了东西下车，「谢谢你送我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吻，在瞬间带给她巨大冲击，现在她只想离林熙越远越好…… 她往华厦大门快步走，林熙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脸上带了抹打趣的笑。 「如果你只是聊一下，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现在太晚，等会儿没有捷运，你一个人坐车我不放心。」他低头望进她藏不住慌乱的大眼，唇边的笑，忍不住。 「我……我今晚不会回去，已经说好要住这里了。」 「到张忆涵家，打手机给我，我跟张忆涵说几句话。」 「喔。」丁玥应声。 他说要送她回家时，她回答不回家，他刚在路上问了她不回家，是跟谁有约？好似也问了她，打算待多久，她却不太记得回答了什么。 一路上，她恍恍惚惚想，保留许久的初吻，就这样没了…… 「快上楼吧。」他松开手，从容笑看她逃难似的背影。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林熙按了通话，手机传来丁玥紧张的声音—— 「我到了。」 「嗯，让她听一下。」 丁玥将手机递给不明所以的张忆涵，张忆涵接过手机，听见那头传来十分熟悉的嗓音，「小涵。」 张忆涵愣了一瞬，「怎么是你？」 「我送丁玥过来，她已经喝过三杯调酒，别再让她喝酒。若需要人陪你喝酒，哥明天晚上陪你。」 「这是你说的，加拿大冰酒两瓶。」张忆涵回头看呆呆坐在客厅沙发的丁玥，说：「她看起来确实是有点醉了。」 「你们别聊太晚，早点休息。」 「你不会是想追她吧？」张忆涵怀疑问道。 「正在追。」林熙低声说。 「真的假的？」 「不管丁玥说什么，你负责听就好，别多说什么。」 「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不知道。」林熙说。 「你不想告诉她？」张忆涵小声问。 「这件事你说不说我没意见，但你别告诉她其他的事。」 「你是指你跟嫂嫂吗？她不可能不知道。」 「丁玥知道我结婚，有小孩了，其他不知道。你别说。」 「喔……」张忆涵长长的喔一声，「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在玩什么把戏？」 「别多事。明天晚上陪你喝酒，先不聊了。把手机给丁玥。」 「好，等一下。」张忆涵从玄关进客厅，把手机递到丁玥面前。 丁玥抬头，求救似地瞧着她，张忆涵耸耸肩，丁玥瞪了手机半晌，才慢吞吞接过来，轻轻地出声。 「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刚跟她说，别再让你喝酒，你们别聊太晚，早点休息。」 「好。」她只想赶快结束通话。 「星期一给我答复。」 「……好。」丁玥顿了顿才回答。 「有一件事忘了说。」林熙又开口。 「什么事？」 「丁玥，我从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你们聊吧。晚安。」 丁玥结束通话，像手机会咬人似的，把手机扔往沙发另一侧。 张忆涵摇头浅笑，到厨房端了杯冰开水，放到丁玥面前的茶几，「太子爷刚交代，别再让你喝酒，所以请你喝冰开水，你看起来需要冷静的样子。」 丁玥端起玻璃水杯，一口气灌下大半杯，听见张忆涵好奇地问：「你们在交往吗？他似乎很关心你。」 丁玥还没来之前，她已经开一瓶红酒先喝了，她问着，端起搁在茶几的酒杯，将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喝光。 「如果我答应当他的情妇，你会看轻我吧？」丁玥问得小声。 张忆涵一听顿时呛到，她咳了好几声，涨红脸，拍拍胸口，才顺过气就诧异地说：「你说太子爷要你当他的情妇？」 「对。」 「可是他……」张忆涵的话到嘴边停住，想起林熙叮嘱的别多说。 「他结婚多年，有小孩，我知道当第三者很可恶……」丁玥闭了会儿眼睛，原来，想是一回事，但事到临头了又是另一回事。 林熙说得好，她道德界线模糊，她也以为自己道德界线模糊，但这一刻，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彻底无视。如果把林熙换成张文富，事情会简单一些……或许吧，至少张文富的元配早已摆明不管事。 丁玥思绪混乱，她不晓得是刚才喝多了酒，或是突然跳出来扰乱她计划的林熙，造成这场混乱，现在的她理不清头绪。 「丁玥，你喜欢他吗？」张忆涵问。 「林熙吗？」 「是，你喜欢他吗？」 丁玥想了想，却没有答案。 张忆涵望着丁玥清丽的五官，些许迷惘的神情，忍不住想，面对这样的她，男人很难不心动吧？只不过她没想到不曾为谁动情的林熙，会轻易陷落。 「如果不喜欢，拒绝会容易许多。」张忆涵提示般地说。 「我十几岁就立志，不当正宫，只要当小三。」丁玥将剩下的冰开水喝完，拿来桌上的红酒，倒了半杯。 张忆涵静静看她倒酒，尽管林熙叮嘱别让丁玥再喝酒，她却不想制止，丁玥看起来比她还需要喝一杯。 「你不想骂我吗？」丁玥喝了一口红酒。 「你是大人了，有权利决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十几岁立志当小三，到现在没改变，背后一定有让你坚定不移的理由，我为什么要骂你？」 丁玥笑了笑，继续喝酒。 让她坚定不移的理由……那些抱着喝醉的妈妈痛哭的夜晚、单人病房里的消毒药水味、妈妈感到剧痛无法休息入眠的画面、医生怜悯地看着她宣告妈妈已经死亡、灵堂里她是唯一的亲属…… 数不清的伤痛，成为她坚定不移的理由，既然如此，她还犹豫什么？ 林熙选择背叛他的婚姻，她只是藉一个选择背叛婚姻的男人，完成她对丁国群的报复，只要能让丁国群痛，哪怕只能痛上一分也值得！ 她放下杯子，在自己后悔之前，抓起刚被扔在一旁的手机，拨出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 「丁玥？」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好。」 林熙沉默了几秒，才说：「我知道了。明天八点，我去接你吃早餐，再送你回家。」 「好。」她说。 「丁玥，你不会后悔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 丁玥并不知道，林熙给的是一句承诺，而非肤浅的甜言蜜语，她扯出笑说：「我不会跟你要星星月亮。」 「我知道。其实，你若要星星月亮，还好办一些。」林熙声音里有难辨的笑意。 「是吗？」丁玥偏头想，也笑了笑。 「确实如此。你真正想要的，比星星月亮难多了。」林熙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丁玥好奇问，他的语气像是知道她想要什么。 林熙没回答她，反而问：「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对，才喝两口。」 「如果是那点酒让你打手机回复我，我可以容许你再喝一点。把手机给忆涵。」 「不要。」丁玥直接回绝。 「我有她的电话，你现在不让她听，等会儿我再打给她也行。」他停顿了下，又说：「既然你答应我，为了避免你误会，告诉你一件事，忆涵是我妹妹。很高兴你跟我妹妹处得来。」 丁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张忆涵，「林熙是你哥哥？」 「他告诉你了，」张忆涵笑，「他是我哥哥没错，我们同父异母。」 丁玥二话不说立刻将手机给了张忆涵，「你哥要跟你说话。」 「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会再让她喝了，就半杯。」张忆涵接过手机说。 第八章 「知道就好。」 「拜。罗里罗唆的男人。」张忆涵果断结束通话。 「我……」丁玥思绪好混乱，她都做了什么！当着妹妹的面，答应跟哥哥来一场婚外情？「对不起……」 「用不着对不起，我觉得挺好的。」张忆涵耸耸肩，笑得有些奸诈，「你不知道张文富一家是出了名的乱吗？林熙虽然不姓张，有一半也是张家人。对了，我妈也是张文富的小三，不对，照顺序排，应该是小七。你实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这算安慰吗？丁玥觉得她并没有比较好过。 「脏兮兮、脏兮兮……讨钱的小乞丐又来了、脏鬼、脏兮兮……」 「我不姓张！」 「不姓张，凭什么来张家要钱，乞丐、乞丐！」 梦境像团迷雾，困住他，让他汗流浃背，直到一把温和好听的声音穿过迷雾—— 「熙熙，我叫你熙熙，你会生气吗？」 他摇摇头，那张好看的脸始终挂着温柔的笑，那个人继续温柔的说：「熙熙好乖。不要在乎他们，只要你不在乎，他们就没有能力伤害你，熙熙懂吗？」 他点头，用力的。 「哥带熙熙去吃冰，好不好？」 高大的男孩朝他伸出手掌，他也伸出自己的小手，放进那大掌心里，他被温暖的大掌牢牢牵握住。 「好。」 「记住哥的话，你不在乎，就不会受伤。我们只需要在乎爱我们的人就好了。熙熙要记住喔。」 「我记住了……」 「哥这里还有好吃的棒棒糖，熙熙想要吗？」 「想要。」 「熙熙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哥哥。」 这时，他发现牵着他的温暖大掌，缓缓、缓缓变淡。 他惊惶地想抓住，又听见温暖的嗓音说：「熙熙，帮我照顾他们，爸爸、妈妈、俐岚、我们的妹妹忆涵，熙熙一定能跟我一样，当个好哥哥，熙熙要坚强。」 最后，他什么也握不住，空虚的一双手染着温热鲜血…… 「哥！」林熙大叫着惊坐而起，额头滴下汗水，眼角微有湿意。 又是梦。 他坐在床上，深呼吸几回，掀开被子下床，电子闹钟显示凌晨一点二十二分。 这是医生宣告哥哥死亡的时间。林熙瞪了会儿电子闹钟，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走出房间。 客厅灯亮着，他不用想也知道，俐岚一定又失眠了。 有时，他觉得人死了，只是换种形式存在，他每次梦到同父异母的哥哥时，都是俐岚失眠的时候。 哥哥即便是死了，也放心不下他爱的人。林熙想。 他抹了抹脸，往厨房走，毫不意外看见雷俐岚站在中岛料理台边发呆，一杯喝得仅剩一口的威士忌握在手里。 林熙走过去，默不作声拿走玻璃酒杯，将杯内佘酒倒进水槽，打开冰箱，拿出冰鲜奶，弯身从橱柜里拿出牛奶锅，倒入约莫一杯量的鲜奶，开火，将牛奶温热。 他将热好的牛奶装杯，走到雷俐岚身旁，牵起她纤细修长却时常冰凉的手，往客厅沙发走。 林熙没看她，这时候她一定流着眼泪，他早已不忍心看那双满是悲伤的眼睛。 感情，始终让他心惊胆颤，相爱却生死相离的苦，如此难熬。 雷俐岚像尊漂亮的木娃娃随林熙摆布，她坐上沙发，喝了几口林熙热好的牛奶，眼泪崩溃般落下，她品嚐着热牛奶的甜，心里滋味却百般地苦。 「熙熙……」 「嗯。」林熙环着雷俐岚纤弱的肩膀，目光落在沙发前方的黑色电视萤幕上。 「又梦见擎宇了吗？」雷俐岚声音涩涩的。 「嗯。」他低应一声。 雷俐岚抹了抹眼泪，负气似地往前重重放下杯子，声音充满怒意地道：「他就是不肯让我梦见他！我不在乎了、再也不要在乎了……」说着说着，雷俐岚伏在荼几上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林熙犹豫片刻，摸了摸雷俐岚的头，将她扶起来，揽进怀里。在他胸膛上哭，至少比靠着冰冷荼几舒服些，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一定是希望你忘了他，才不进你的梦。」林熙拍抚着雷俐岚的背，轻轻的哄着，却想起在龙园时丁玥对母亲塔位的哀哀低语……到我梦里，一分钟也好，让我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我决定忘掉张擎宇，再也不想他了。」雷俐岚哭得累了，这些年，她想张莹宇想得太累了，「蒋宇谦今天向我求婚了……」 「你答应了？」他想，若是拒绝她也不会说了。他有些惊讶，却又庆幸，至少雷俐岚愿意踏出这一步，无论幸福不幸福，起码不是停在原处，疯狂思念一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我答应了。」雷俐岚离开林熙的怀抱。「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吗？」 林熙心疼地对她笑了一笑，语气平静地说：「因为他叫蒋宇谦。」 「对。因为他叫蒋宇谦。」他的名字有个宇字，张擎宇的宇。「熙熙果然很犀利，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蒋宇谦知道你因为这理由答应他求婚？」 「知道。我没理由瞒他。我这里，」雷俐岚指着左胸口，「已经永远住了一个人。蒋宇谦有权利知道这个。」 「哥跟我都希望你幸福。」林熙真心地说。 「我也想得到幸福，可是，熙熙，这世上再也没有张擎宇了。不会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张擎宇。」 「我知道哥很好，但你真的应该忘了他。」这话，他说过无数次了。 「我正在努力……」 「蒋宇谦是个好男人，别辜负他太多。」林熙只能这么说。 「不说他了，耽误你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才能弥补你失去的青春岁月。」 林熙轻笑，「我不是女人，需要对青春岁月斤斤计较。你已经给我最好的了。」 「我给了你什么？用有名无实的婚姻把你绑在我身边八年？」 「我答应哥，要照顾你，我若不甘愿，你绑不了我。你给了我若宇，八年很值得。」 「熙熙，你真傻！又傻又温柔。若宇是我拜托你的。」 「不管是谁拜托谁，是我的孩子，有我的血脉就足够了。」林熙摇摇头，「当时的我，根本不认为自己这辈子有多余心力花在女人、孩子上头。」 雷俐岚脸上绽开一朵笑，当时林熙才十九岁，冷漠傲气……「当时的你真是可爱。」 林熙不可思议地望着终于展了笑颜的女人，语气有点鄙视，「可爱？你一定是哭太多脑细胞死一半，记错了。」 「你乱讲！小时候的熙熙，在我跟擎宇眼里，是世界上最俊帅可爱的小王子。」林熙低低轻哼，抗议得不怎么明显。最俊帅可爱的小王子……世上也只有俐岚跟哥这么想了。 「你还记得十九岁的你吗？我卧室还有我们三个的合照，你跟擎宇其实满像的，有时我看着照片会想，如果我能爱你，说不定就好了……」 「十九岁的事，我只记得哥走了，你哭得死去活来，却霸道要求我娶你、跟你生孩子两件事。」林熙笑得有些苦涩，那么多年过去了，哥哥走了的事彷佛还是昨天发生的，哥哥离世的痛，依旧清晰。 雷俐岚静默，头靠往林熙的肩膀，忽然低声说：「晚上忆涵打电话给我，说我们熙熙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是吧。」林熙笑，忆涵是彻头彻尾的急性子，忍不过一夜。 「我们熙熙终于长大了……」 「有喜欢的人叫终于长大了？哪门子说法？」 「擎宇俐岚说法。你不知道我跟你哥有段时间好烦恼你会单身一辈子，别的男孩子国中高中情窦初开，你却始终一副冷冰冰，无情冷淡的样子。其实爱情很美好的。」 「也很伤人，不是吗？」林熙无奈反问，有时他们会这样聊天，语气就像张擎宇还活着，只是暂时不在家。 雷俐岚一会儿没说话，「跟我聊聊那个女孩。」 「我喜欢的人？」林熙笑问。 「当然。」 「她不跟我要月亮星星、钻石华服，她只想当情妇、小三，别的都不要，一个聪明的笨蛋。」 雷俐岚眨眨眼，笑说：「也许她是放长线钓大鱼，以退为进，不要钱的最贵喔。现在不要你摘星星月亮，买钻石华服，让你主动买给她，才是最好最聪明的手段。」 第九章 「哈……」林熙笑出声，「若是这样，哄不了我喜欢她，她没那种手段。」 「你确定她只想当小三？」 「嗯。她是丁国群的女儿。」 「丁国群的女儿？你是说群亿金控执行长丁国群？」 「是。」 「我记得她，熙熙！擎宇拍过她十二岁生日的照片，还说……」 「漂亮的小公主，将来娶回来当小王子的新娘。」林熙似笑非笑的说。 「你也记得？」雷俐岚大笑，拍了他一下，然后情绪忽然由高空坠落，他们都把跟张擎宇有关的事记得太清楚了。 「记得。但从没当真过。」林熙低语。 「缘分很奇妙。」雷俐岚说。 「或许。」林熙沉默半晌，又意有所指对雷俐岚说，「我们都应该试着忘掉了。」 「我知道，真的知道。」雷俐岚懂他所谓忘掉的意思，她低落的情绪忽又振奋起来，「星期一上午我带若宇去公司找你。」 「你这么闲？」林熙扬眉微笑，「外面说我老婆是女强人，忙得没时间管小丈夫。」 「女强人去帮你巩固一下人心啊，你应该谢恩！」雷俐岚扬起头说，「小公主既然想当小三，我出现帮你加强她的决心，有我这种女强人老婆，她一定更想当个安慰你的温柔小老婆了。」 「你想太多了。」林熙忍不住想嘲笑她，「你根本只想满足自己的八卦欲。」 「八卦是一定要的，我们家熙熙长大了，我要去看看小公主长大变成什么模样。」 「聪明、脆弱、笨蛋的模样。」 「啧啧啧……」雷俐岚摇头，「我难以把聪明跟笨蛋融合在一起，星期一我非去看看不可。」 「知道了，中午一起吃饭？」 「小公主也一起？」雷俐岚试探问道。 「可以，彻底满足你的八卦欲。」 「啊！那我得好好打扮打扮了。元配怎能输小三呢？」雷俐岚煞有其事拍拍自己的脸颊。 「你挺入戏的。」林熙摇头，「快去睡，你足足大我八岁，想不输我挑的小三，有得拚了。美容觉最好天天睡，今天来不及，你只剩明天跟后天养好脸了。」 「真毒！」雷俐岚刷地站起来，指着茶几上的杯子，「坏熙熙，杯子你洗！我要去睡觉。」 「哪次不是我洗？」林熙也起身，毫不介意雷俐岚丢在他身上的白眼，拿着杯子往厨房去了。 站在流理台前，林熙想，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俐岚、他、丁玥、忆涵……每个人都会越来越好的。 纵使命运不曾善待他们，只要还能怀着希望入睡，每个明天都可能是转变的开始。今天俐岚答应蒋宇谦求婚，就是一个转变。 林熙对外一贯清冷的脸，兀自在幽深夜里，开了朵温柔淡笑。 林熙准时八点来到张忆涵住处门外，按了门铃，一会儿来开门的是丁玥。 「忆涵还在睡，昨天聊得太晚。」丁玥已经整理好，拿着袋子，弯身在玄关鞋柜里找出鞋子穿上后，才看见林熙朝她伸手，她犹豫一下，将手上的袋子递出去，既然林熙要当绅士，就顺他的意。 「你们几点睡？」林熙问，等她走出门。 「三点多快四点吧。」丁玥说，踩下玄关低低的阶梯，反身关上门，「你怎么上来的？我记得大门、电梯都要感应卡。」 「隔壁户是我的，偶尔我会过来住。」他说。 「喔，你们一起买的？」 「严格说来，是我买下两户，强迫忆涵过来住的。」 「为什么？」丁玥不明白，关于林熙的事，她不明白的太多了。 「一言难尽。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忆涵是个固执的女孩，而她照顾不好自己，我当哥哥的，要多照顾她一些。」 「昨天晚上我听她说唐传仁的事了，多少明白她的固执，不过她固执得有道理。」 「这么快就跟她站在同阵线？唐传仁是个不错的对象，品行、家庭背景——」 林熙话还没说完，就被丁玥打断。 「有那种强势的母亲，品行、背景再好，结了婚还有不少苦要吃。」丁玥不以为然。 「忆涵倒是对你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了？」林熙有点惊讶，他的妹妹一向防备心重，很少对外人说心里话。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丁玥揉了下额头，「你可以直接送我回去吗？我好想睡。」 「先吃早餐。吃过早餐你精神会好一点，我带你去买些东西，再送你回去。」 「买什么？」丁玥愣了会儿，问道。 「该买给你的东西。」林熙答得简洁。 「是什么东西？」 「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先去吃早餐。」林熙领在前面，搭电梯往地下停车场取车。 丁玥沉默跟随，看他走在前头高大英挺的身姿，有些恍惚。她就要踏上选择的路程了？是这样吗？这个选择，无论悲喜、无论惩罚了谁，都会持续一生。 她将成为自己痛恨的人，只为惩罚曾经在她跟母亲身上覆盖一层又一层痛苫的人，那些痛苦侵蚀了她们本该灿烂美好的人生，让她们活在阴暗里。 她想要复仇，想伸张正义，可正义尚未能伸张，她得先出卖自己，伤害别人，是不是有些荒谬可笑？ 仅存的些许理智轻声低微提醒她，丁玥一步步加重脚步，彷佛如此便能碾碎心上残存的些许踌躇犹豫，她想着，当她与母亲活在痛苦阴暗的时日里，伤害她们的人，又有哪一个怜悯她们！ 没有别人能够救赎她早已伤痕累累、充满仇恨的灵魂，除了尚未实践的复仇，什么也祭奠不了她的苦痛。 她的犹豫，随着电梯往下坠落、四散。 在幽闭空间里，她闻到林熙身上干净的皂香。 丁玥下意识轻抚手腕上半月形的旧伤疤，林熙眉眼淡扫，不发一语。 林熙带她吃了特别丰盛的早餐，她盯着满桌子漂亮杯盘上顔色漂亮的新鲜食材，惊讶无语。 沙拉、水果、新鲜精力汤、咖啡、总汇三明治……「这么多，我吃不完。」她有气无力地说。 「不急，慢慢吃，你需要体力。」林熙神情冷淡。 丁玥原以为吃不完，没想到在林熙魄力十足的视线下，最后竟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完早餐，林熙带她去买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地买，衣服、包包、项链、耳饰、戒指，直到车子里再也塞不下了，林熙才停止他发疯似的购物行为。 丁玥站在车门前，累得脚快站不直，这一路她制止无数次，却也无数次制止无效，林熙根本不听她的。 整车的东西，让丁玥发愁了，她的小房间，怎么塞得下？ 「我送你回去。」林熙将最后一袋东西塞进车后座，关车门。 丁玥瞪住他，「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住的地方，放不下这些东西。」丁玥无奈地说。 林熙凝视她半晌，「你是丁国群的女儿。」他不信一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住处放不下这点东西。 「你一定听说过丁国群为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孩，不要元配跟女儿。」 「他是跟你母亲离婚，不至于在生活上亏待你们。」林熙望进她的眼，看见淡淡的倔强水光。 「哼。」丁玥不想再说，坐进车子，等林熙也上车后，冷淡报了住址，便不再说话。 快到丁玥住处时，林熙才开口，「是你拒绝你父亲，或是他不肯照顾你？」他花了点时间找停车位，这附近的生活环境不太好，林熙皱了皱眉。 「我二十七岁了，已经过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丁玥说，眼角看见附近车位，「那辆车要出来了。」 林熙打了方向灯，等停车格里的车子开出来，他将车停妥。 「你不需要人照顾，但你父亲应当能给你优渥一些的生活环境。」林熙拉起手煞车。 丁玥没搭理他，迳自下车了。 林熙走到她身旁，按了车门锁，说：「走吧，我想看看你房间有多小。」 「东西不拿了？」丁玥扬眉，语气有丝嘲讽。 「看过你的小房间再说。」林熙不冷不热的说，迈开步伐。 丁玥领着林熙拐进小巷子，两旁停着摩托车，让巷子显得更狭窄，丁玥走到巷子尽头的老旧公禽前，掏出钥匙，有些吃力地转开锈蚀的铁门锁，老旧的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需要使力才能将门推开。 第十章 走进楼梯间，白色墙漆泛黄斑驳，湿气让斑驳墙面开出或大或小的霉菌花，林熙跟着她，眉头越发深锁。 丁玥往楼上走，一层又一层，爬到公寓顶层五楼，再继续往楼上爬，她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顶楼的铁门锁，林熙脸色已极度难看。 推开铁门，外头有一小间房子，屋顶是铁皮搭建，外墙是木板隔间，丁玥再拿另一把钥匙，打开那扇单薄得一脚就能踹开的门，终于进了屋子。 屋子里一张单人床、帆布架简易衣橱、一张小桌子，一条仅能让一个人走过的通道，连接浴室，卫浴空间仅容站立一个人，洗手槽连着莲蓬头一起，洗手淋浴都只能站在同一处。 林熙一眼望进屋内陈设，走到单人床坐下，整个房间只有单人床能坐下两个人。 他蹙眉，回想先前买东西时，丁玥一开始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到后来，丁玥一次又一次说「我没办法收这些东西」。 他一直以为丁玥这个不典型小三，是不贪要这些身外物，到最后丁玥却说「我住的地方，放不下这些东西」。 「你父亲知道你住这种地方？」林熙声音有几分沉。 「这种地方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地方小了点，但一个人需要的，都能解决了，衣柜放得下、小桌子放得下、有卫浴的套房，重点是租金便宜，而且整个顶楼都是我一个人的。」 「回答我！」他扬高几度音。 回答他？那么复杂的答案，如何回答？丁玥坐在单人床上，扭头看往房门，神情倔强，不言不语。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堆叠出来的结果，丁国群知道或者不知道又如何？丁国群早已背叛婚姻，走出她们母女的生活。 如今她过得好或不好、生活富有或清贫、吃得丰富或寡淡，早与丁国群无关。 「丁玥……」林熙放低声音，无奈有之、心疼有之，最多的则是怜惜。 丁玥不知道她在林熙心里的位置，恐怕就是林熙自己，也从不曾仔细想过。 林熙原以为丁玥过的是千金小姐的富裕生活，他十二岁那年，大哥拿着丁玥的照片对他说「等熙熙长大，把漂亮的小公主娶回来，哥哥帮你」，他看着照片里笑得灿烂如花的丁玥，暗想小公主长大，不知会变得多蛮横。 在林熙的世界，富裕环境养出的小公主，一个比一个娇纵蛮横，他对小公主无感，更对小公主们敬而远之，有多远他就会尽量躲多远。 但丁玥……尽管内心认定她必然与他认知的小公主无多大差异，又忍不住想，或许她不同，因为大哥曾温柔向他保证「玥玥是不一样的小公主，她懂事有礼貌」。 哥哥说好的人，一定是好的。十二岁的他，如此认为。 若非后来那场意外，或许他会找机会主动认识丁玥，毕竟他们巧合地同大学又同系。可惜人生难以预料，当意外降临，他亲手埋葬机会，将丁玥排除在生活圈之外。 小公主若真的很好，会有更适合她的王子，他并不是王子，等着他的是漫长征战。 没想到命运之神使力，再次将丁玥带进他的生活圈，他曾站在她的办公桌前，看着她去日本拍的照片，她的笑，少了十二岁灿烂如花的纯真无忧，眉眼间多了丝沉重。 毕业各自分飞后，他其实甚少想起丁玥。 生活忙碌，台面上争权，台面下斗狠，心计厮杀已经费去他所有时间，当他终于站稳脚步，走入集团核心后，无意间竟又发现，丁玥也在，离他很近。 他回想起大学四年，他尽可能避开她，却在毕业系聚上听见她的惊人之语，令他内心鄙夷，小公主长大了，终究变得无知自私、不知轻重。 他忽然很想知道，小公主是不是依旧如此，所以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谁知命运又一次自作主张，让他在龙园听见她的秘密。 他以为娇纵蛮横的小公主，看起来……倒是比较像受了重伤的灰姑娘。 「你东西不多，收拾一下，跟我走。」他说。 「走去哪儿？」丁玥问。 她不会承认，林熙轻轻浅浅唤她一声「丁玥」，淡淡温柔，轻易勾出她心头：缕酸楚。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你这里住多久了？」 「六年了吧。我没仔细算。」她语气平静。 「所以你……」林熙停顿，他原想间，你母亲过世后，你就一个人住了？他记得在龙园听丁玥说她母亲过世六年多了。但这是她的秘密，他不应该知道。 「所以我怎样？」 「没什么。你收拾东西，拿重要的就好，其他的可以再买。」 丁玥没有行动，「该你回答，我要跟你去哪儿？」 「去你该住的地方。」林熙答得简洁。 「请问我该住什么地方？」 「星期一晚上，我约了丁国群谈事情，你想不想一起去？」林熙忽然换了话题。 丁玥沉默，心头跳了一跳，亮起一双大眼。 「你决定跟我在一起，要有心理准备，你父亲早晚会知道我们的事，到时候你要想想怎么对他说。我不希望我们的事，影响双方的合作计画，你应该知道群亿跟中实集团决定合作开发的光源计画案。」林熙故意说。 「若有影响，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把影响降到最低。信义区最后一块黄金地，光是土地取得成本将近百亿，合作开发案只要延宕，成本就会增加，我想你父亲会把集团利益摆在优先地位，到时你的压力不会小。」 「那样……最好。」丁玥说。 林熙深深看她一眼，「你愿意跟我走吗？我的情妇，不该住这种地方。」 「我跟你走，不过你总得先告诉我，你想让我去哪里住吧？」 「住到忆涵隔壁。如果你不喜欢，我另外再帮你找房子。」 丁玥想也没想的拒绝，「不用了。反正只是暂时而已。」 「暂时而已？怎么说？」 「有妇之夫一般对小三的热度能维持多久？」 「你认为有多久？」林熙挑眉。 「半年？一年？两年？不管多久，都是暂时罢了。」丁玥彷佛事不关已地说着。 「你认为你的魅力只能让男人维持暂时热度？」林熙勾起唇角，却笑不及眼底。 「难道能携手到老吗？」丁玥的语气带了些讽刺。 「你父亲不是娶了杨洁安？小三扶正，也许他们是真爱。」林熙说。当年杨洁安一个贴身小秘书从小三变成正宫的事，在权贵圈子里，算是人尽皆知了，不过这类小三翻盘成功的例子称不上罕见，没多久也就没人再提。 「我等着看小三人老珠黄，丁国群还爱的话，那勉强才能算真爱。」丁玥不以为然。 「你不想仿效杨洁安？」林熙问。 丁玥诧异，瞪大眼睛望林熙，满脸不可思议，「我仿效那个女人？我疯了吗？」 「你现在做的事难道跟杨洁安不一样？」林熙进一步问。 「我……对，我现在做的事确实跟那女人很像，但我是我，她是她，我有我的理由。」 「你的理由是什么？」 丁玥一阵怔愣，随即防备的说：「我的理由是什么跟你无关。总之，我没要跟你白头到老，没打算爱你……」 「万一走到后来，是我爱上你？不放你走呢？」林熙问得低柔。 丁玥顿了一刹那，认真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在胡说，但我还是要说，我不会破坏你的婚姻，我没有当正宫的意图，等时间到，你热度过了，让我走，我便走。就是你不让我走，我也会走。林熙，我们不会相爱，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我刚才是说，万一到后来，是我爱上你呢？」林熙笑得温柔。 「那你记得提醒自己，爱得少一些，等我离开你才不会太痛。」丁玥漫不经心地说，她根本不认为林熙会爱上她。 「如果我希望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呢？」林熙又问。 「林熙，人的一辈子太长了，男人的爱，却总是太短，不够一辈子用。这是我的经验谈。」丁玥说得斩钉截铁，「其实，我不认为你会爱上我。」 「怎么说？也许，我已经爱着你了。」林熙淡笑。 第十一章 「林熙，你是个充满野心的男人，你就算爱，也不是那种可以爱一生一世的人。你娶大你八岁的雷氏集团执行长，我猜是为了在中实站稳脚跟，在你心里，爱的分量绝对不够重，起码不会重到让你放弃所有，只为跟一个女人相守一辈子。」 林熙望着她，眸色复杂，有片刻无语。 「收拾东西吧。」 丁玥点头，起身动作快速收拾好重要物品，跟着林熙离开住了六年的房间，她的人生，确定要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林熙说得不错，丁国群会把集团利益放在最前头，就算知道她跟林熙有不伦关系，也不至于让双方合作破局，她并不想造成林熙的困扰，尽管林熙跟丁国群有相似处，他们都选择背叛婚姻，但她不是杨洁安，即使林熙的婚姻可能是为了双方利益结合，她也不想当结束林熙婚姻关系的罪人。 她只是隐隐期待，她的悖逆行为，让丁国群脸上无光，她想看丁国群知道实情后的精彩表情。 所以，她愿意住到林熙提供的房子、愿意尽快成为林熙的人，她痛苦了十年多，恨不得能立刻让丁国群嚐到相同的滋味，一分一毫都好！ 走出住了六年多的小房间，关上门前，她对林熙说：「能不能把你今天带我去买东西的发票都给我？」 「你觉得会中一千万？」林熙扬眉笑问。 丁玥只是静看着他，没说话。 「丁玥，你若需要一千万，跟我开口……」 「我只想要发票。」丁玥打断他。 「你有收集发票的习惯？」刚才看她收拾东西，他注意到她在抽屉拿了几张发票。 林熙拿出皮夹，把今天所有发票抽出来，递到她手里。 「谢谢。」丁玥将发票放进皮包。 「不用跟我客气。」 雷俐岚在外惯常的装扮是深色西式套装裙，将长发盘成髻，完全女强人模样。近视度数不深的她，舍弃方便做事的隐形眼镜，反而戴着细黑边框的眼镜，加深她难以亲近的冷肃气质。 一早，雷俐岚站在衣柜前抿着嘴不开心，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没有颜色鲜艳一些的战斗服，想跟一个小八岁的外遇对手宣示「主权」，根本战斗力零。 想了想，她二话不说拿起手机，按下快拨键1。 现在是星期一早上七点三分，熙熙早已经出门上班，这会儿蒋宇谦肯定也在去公司的路上，但雷俐岚默数，才数到2,对方就接起，口吻惊讶而带点焦急的说：「俐岚？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衣服穿。」 蒋宇谦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不怀好意地笑，「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想像你什么都没穿的画面了？」 「蒋宇谦，正经点！我说真的，我没衣服跟人pk。」 「你想跟谁对战？在我心里，没人赢得过你。不必战，你全胜。」蒋宇谦直接了当的示爱了一次。 「你带我去买衣服。」 「现在？」蒋宇谦抚额浅笑，表情是温柔的宠溺，有些拿对方没辙的味道。 「当然是现在，我中午要跟熙熙吃饭。」 「说说，你想跟谁pk？」蒋宇谦脸上的笑收敛几分，他对林熙没法毫无芥蒂。 「熙熙的小三。」 「林熙有对象了？」 「对，我要去看看。」雷俐岚走出房间，女儿若宇刚好也打开房门，揉着眼睛出来。 蒋宇谦沉吟半晌，「我记忆若没出错，你跟林熙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 「你没记错，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林熙知……喔，对了，还有忆涵知道，没别的人了，其他人仍然认为我跟熙熙是夫妻。」 「我认为应该改善一下这种状况。」 「蒋宇谦，你别啰嗦了，到底要不要带我去买衣服？你家要不是开百货公司，我不会打这通电话给你，不带我去买衣服，我自己想办法。」 十五分钟后到，你下楼。」 「我会带若宇一起。」 「小家伙今天不上学？」 「帮她请半天，中午跟熙熙吃完饭，我再送去学校。」 「0k，我送她几套好看的洋装。」 「她衣服比我还多。」 「有妈妈跟女儿吃醋的吗？」蒋宇谦打趣。 「我觉得你宠她比较多。」 「我心里最宠的是你。」蒋宇谦自然的回道。 「不说了，楼下见。」 「俐岚……」蒋宇谦停顿片刻。 「嗯？」 「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来，很多年以前，我就想帮你买衣服了。」 「蒋宇谦，你不要太爱我。」雷俐岚低声说。 「我没办法，就是爱了。一会儿见。」 丁玥将签呈电子档寄给林熙后，盯着萤幕发了呆，无意识地卷动滑鼠滚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住进林熙的房子，林熙到隔壁陪他妹妹喝了一夜酒，隔天晚上带她出去吃晚餐后，送她回去，只说了星期一见，然后他们真的就是星期一见。 这中间不对劲！ 她住了他的屋子、收了那些昂贵的礼，衣服、首饰、名牌包，只差没跟他讲明一个月要多少包养费，该拿的好处，她毫不客气地拿了，他却不急着从她这里得「好处」？即使她没当小三的实战经验，也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丁玥正在走神中，一道甜软童音响起—— 「阿姨，我叫雷若宇，我爸爸是林熙，请你告诉他，我妈咪来找他吃饭，谢谢。」 她心头一跳，视线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紮着高马尾，嘴角扬着好看弧度，清澈无比的明眸眨呀眨地看着她。 丁玥视线略往上抬，毫无意外看见一位身材高姚、五官深邃、一头黑亮长鬈发、薄施淡妆、清丽如荷，眼神却坚毅的美人。 与她先前看过的照片相比，本人更亮眼……丁玥赶忙站起来，摆出微笑招呼，「你好，请问……」 「我是雷俐岚，林熙的太太，刚在外面跟警卫换证后直接上来了，没打电话给林熙，若宇吵着要跟爸爸吃饭，我刚好也有空，来得临时，忘记先问问林熙有没有空？你是林熙的助理吧？林熙中午有没有时间跟我们吃顿饭？」雷俐岚笑得温柔，宛如和照的春阳。 「厂长中午没有行程，下午两点开厂会，我通知他你们过来了，请稍等一下。」 「谢谢你。」 「阿姨，你先别跟爸爸说我来了喔，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说我妈妈来了就好，他一定以为我在学校上课，我今天偸请假。」小女孩说。 丁玥笑了笑，「没问题，我不说你来了。」 她拿起桌上电话拨打，一会儿林熙便接听，「什么事？」 「您夫人来了，正在外面，中午想跟您一起用餐。」丁玥看电子钟，再两分钟就午休了。 「知道了。」林熙放下电话，在位置坐了会儿，才起身走出办公室。 雷若宇躲在雷俐岚身后，小小的手拉着妈妈的长裙，抿着嘴偷偷笑，丁玥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些感觉涌上来…… 林熙走过来，声音不急不躁，温润平和地说：「怎么没事先告诉我……」 躲在后头愉笑的小家伙，这时突然跳出来，大喊，「哇！」然后大笑，「有没有吓你一跳？」 林熙没来得及答，雷若宇已经整个人朝他扑过去，又笑又叫，「爹地！我想你！我肚子饿了，带我跟妈咪去吃饭，快点！」 林熙弯腰，一把抱起黏着他的孩子，笑说：「我吓好大一跳！怎么没去学校上课？」 「我想你啊，妈咪今天刚好有空，我拜托她带我来找你吃饭，妈咪让我请假喔。」雷若宇小小的胳膊圈住林熙的颈项，笑得开心。 「好，爹地带你们去吃饭。」林熙说完，午休钟声随之响起。 「丁玥，一起吃饭吧。」林熙又说。 「不……」丁玥直觉想拒绝。 「对啊，阿姨跟我们去吃饭，爹地会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喔，不去很可惜，一起吃饭才热闹啊。」雷若宇嘟了嘟嘴，「我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可是爹地妈咪很忙，我常常一个人吃饭。」 林熙摸摸雷若宇的头，说：「对不起。」 「没关系啦，你又不是故意的，工作忙也没办法。」雷若宇用软软童音说着老成的话。 「丁小姐，一起去吃饭吧。若宇喜欢热闹，她很喜欢你。」雷俐岚说。 第十二章 「对啊，我不会随便邀请人跟我们一起吃饭喔。阿姨，不要拒绝我嘛，我会伤心。」雷若宇略显着急地说。 丁玥挣扎一会儿，勉强说道：「好。」 「我订了附近不错的简餐馆。」雷俐岚说。 「是那家吗？」林熙看雷俐岚。 「对，你最喜欢他们的咖哩辣酱。」雷俐岚温柔笑了一笑。 「你也喜欢，不是吗？」 「是，我也喜欢，若宇喜欢他们的甜酱……」 林熙回以微笑，一缕发丝沾在雷俐岚脸颊边，林熙一手抱孩子，腾出另一手轻轻拨开那缕发丝，神情是外人甚少窥见的温柔。 丁玥没错漏任何细微处，她想此刻整个安静的办公室，明明已经午休，却没人离开位置，应该都是被这幕幸福的天伦画面吸引了。 她不懂林熙，可爱的孩子、漂亮的妻子，即使大了林熙八岁，也不大看得出年龄差距，他到底有什么不满足，她原猜想他们是为利益结合，可此刻看来，林熙待雷俐岚如此温柔，他们之间怎可能只是利益？ 丁玥很矛盾，一边陷在自己造成的局里，一边又忍不住要批判林熙，可她有什么立场批判林熙？ 落坐的时候丁玥很尴尬，最后他们四人坐的位置，是她跟林熙并坐，而雷俐岚与孩子坐一起。 雷俐岚拿着菜单，迅速向服务生点了三份餐，两份咖哩辣酱厚切猪排套餐、一份苹果甜咖哩套餐，她搁下菜单，问丁玥，「你想吃什么？」 「绿咖哩牛肉套餐。」丁玥说。 服务生站在桌边，确认了他们的餐点后，收走桌上的菜单离开。 沉默一瞬后，雷俐岚开口闽丁玥，「我刚听林熙喊你丁月，月是月亮的月吗？」 「月亮月加玉字旁。」丁玥答，十分不自在。 「我可以叫你玥玥吗？称呼你丁小姐，感觉见外了。」雷俐岚笑问。 丁玥下意识往身旁的林熙望了一眼，他若无其事、嘴角含笑回望她，她敢打赌林熙一定知道她不自在，却故意视若无睹。 「……可以。」丁玥答。 「我也叫阿姨玥玥吗？叫起来好可爱，玥玥阿姨，我妈咪都叫爹地熙熙喔。」 丁玥觉得自己正被凌迟。 她忍不住想，雷俐岚要是知道她跟林熙的关系，还能心平气和叫她玥玥吗？ 对面坐着的母女，笑得如此幸福无忧……但要是知道一切真相，该会有多么痛苦？而她，无论有多少理由，都是造成痛苦的凶手之一。 服务生很快送上餐点，丁玥有被解救的感觉，她不解林熙怎能如此若无其事？ 「哇！可以吃饭了，我好饿喔。」雷若宇拿起汤匙，准备开动的架势。 四人餐点全部上桌后，雷俐岚拿起汤匙对丁玥说：「玥玥别客气，先吃啊。」 「对啊，玥玥阿姨先吃，我才能吃。」 丁玥只好拿起汤匙，当第一个开动的人，林熙见她吃了，也开动，接着雷俐岚，再接着是孩子。丁玥发现了，雷俐岚十分尊重林熙，这发现让她胸口更感觉被堵住了。 用餐时间，林熙一家三口皆是沉默，丁玥暗暗松口气。 所有人都吃完，服务生过来收拾了餐盘，送上饮品、甜点。 雷俐岚对服务生说：「麻烦将这两杯飮料、甜点打包。」 「好。」服务生笑着端走雷俐岚与雷若宇的果汁和甜点。 「不好意思，我得送若宇去学校，再赶回公司，一点半要开会，你们慢用。玥玥，很高兴认识你，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吃饭。对了，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下次我临时要找林熙，可以先问问你他的行程。」 「呃……」丁玥无法推拒，尽管犹豫，还是报出了号码。 雷俐岚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储存，服务生将打包好的飮料甜点送来，雷俐岚又笑着说：「若宇，跟阿姨、爹地说拜拜，妈咪送你去学校了。」 「这么快喔……好吧，玥玥阿姨拜拜、爹地拜拜。」 「路上小心，到了打电话给我。」 听到林熙对雷俐岚这么说，丁玥惊觉从进餐厅到现在，这是林熙说的第一句话。 「好。你们慢慢吃。」雷俐岚对林熙眨了眨右眼，林熙只是淡淡笑着。 雷俐岚牵着雷若宇离开后，丁玥拿吸管搅拌她的综合果汁。 林熙半点不自在也没，安静喝他的冰咖啡。 「你不觉得愧疚吗？」丁玥还是没忍住的问。 「不觉得。」林熙不加思索给出答案，「该给她们母女的，我没少给。」 「你.」丁玥接不下话了，她能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又凭什么？ 「丁玥，我不是出于无聊邀你跟我们一起吃饭。」林熙说。 「那是为了什么？」 「希望你想得更清楚。」 「想清楚什么？」 「你真的不怕吗？」林熙看向她。 「要怕什么？」，「真不怕别人骂你是我婚姻里的第三者？真的确定自己有本事当小三？真能彻底漠视心里的罪恶感？」林熙一连三问。 丁玥重重吐了口气，没说话。 「你看见我妻子跟孩子了，一旦你下定决心，我们继续走下去，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在你还有机会后悔的时候，我希望你想清楚。今天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绝对不会是唯——次，你确定你有足够勇气面对别人的指责谩骂？」林熙停下来，他怀着微弱期待，希望丁玥能重新想想。 可惜他不能直接告诉丁玥，人生有比复仇更好的期盼，好比放下…… 「我认为你应该再好好想一想。」林熙把话说完。 丁玥突兀地笑了。指责谩骂？她要的就是别人的指责谩骂，骂得越狠越难听越好，骂到丁国群面上无光最好。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有能力当你婚姻里的小三，你放心，我不怕被骂。」丁玥说完，没一秒又问，「林熙，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离婚，别抛弃你的妻子女儿，我不想她们受苦……」她低头，觉得羞愧，觉得自己虚伪。 这话怎么说都显得可笑荒谬，一且她跟林熙的关系成真、公开了，雷俐岚母女怎可能不受苦受伤？ 「丁玥……」林熙欲言又止，半晌后，他说：「我可以向你承诺，绝不抛弃她们、让她们受苦。」 丁玥眨眨眼睛，眼眶微微热痛着，她倾身往前，一口气喝光果汁，平复翻腾心绪。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公司。晚上我跟你父亲约七点半，你先回去换衣服，打扮一下，我七点去接你。」 「嗯。」 林熙起身到柜台结了帐，丁玥安静站在他身旁，他将信用卡放回皮夹，发票顺手递给丁玥。 「发票，你要吧？」 丁玥收了发票，两人走出餐馆，她忍不住问：「林熙，你想过如果你太太知道会怎么样吗？她会不会伤心到……伤害孩子？」 林熙愣了一瞬，转头看丁玥，只见她低头，无精打采的慢走着。 「你被你母亲伤害过？」他低声问。 丁玥顿时抬头，不期然撞上林熙的视线，怔住几秒，接着否认，「没有……」她声音虚弱，没有多少说服力，「身体上的伤害没有。」 「心理的伤害呢？」 丁玥沉默了。 林熙没再追问，两人并肩走回公司，一路无语。 回办公室后，林熙接到雷俐岚的电话。 「熙熙，我到公司了。」 「嗯。」他轻应。 「你的小公主……该怎么说呢……」雷俐岚思索着，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那我就直接说了，坏熙熙，你别欺负人家了。」 「我没欺负她。」 「你看不出来她一脸愧疚的样子？还说没欺负她！你大可以跟她明讲，我们不是……」一般的夫妻关系。 「俐岚，我们的事，晚半年公开，可以吗？」林熙打断她。 「为什么？你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我不觉得她真想当你的小三，战斗力弱爆了。」 林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接着将在龙圔听到的事，约略地说了。 雷例岚听完，沉默半晌，问：「熙熙，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欺欺人，不像我认识的熙熙。」 「看你爱我哥的样子，让我有恐爱症，就算我爱了，大概也宁愿自欺欺人一下。」林熙半认真半说笑地答。 第十三章 「什么鬼！」雷俐岚笑骂回去，「晚半年就晚半年，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小公主是铁了心要当小三。不过，也不能怪她。我这边没问题，蒋宇谦那里，你自己去说。」 「他是你的男人，你不能搞定他？确定要我出马？」林熙挑眉。 「槁定他还不容易？可玥玥又不是我想保护的公主，应该王子亲自举剑骑马、披荆斩棘，为公主屠龙才对啊。」 「雷俐岚，外面说你是女强人，为夫甚是怀疑，你这颗女强人脑袋，装的根本全是童话废料。」 「呵呵，亲爱的小丈夫，承让承让，别人说我是女强人，那是他们眼瞎了，不知道真正的强者是我的小丈夫，右手可翻云左手可覆雨，顶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让敌人死得不明不白，我甘愿做个满脑子童话废料的小女人……」雷俐岚脸不红、气不喘，呵呵笑说。 「可以了。」林熙笑着制止她可能没完没了的废话，雷俐岚疯起来像个幼稚鬼。 「好。停止。说正经的，你如了小公主的意，不担心丁国群翻脸？中实跟他的合作案还没完全谈妥吧？」 「没事。就算有事，我也会把事情摆平。」 「啧啧啧，果然是肯为公主屠龙，无怨无悔的王子。」 「俐岚，别闹。」 「没闹你，消息传开，你要付多大代价，一定想过了。我家这边我会安抚，你爸那边……」 「张文富不是我爸。」林熙语气转冷。 「……熙熙，你跟小公主算不算同病相怜？她恨丁国群、你恨张文富，都是亲生父亲。」 林熙好一阵子没出声，最后才沉声道：「我跟丁玥不同，我不恨张文富，只是不想承认我跟他的关系，若不是哥车祸过世，张文富一辈子都不想承认我跟他的关系，你知道的。」 「我不认为他不想，熙熙，你很清楚大妈一路陪张文富打拚，才有今天的中实，你爸人是风流了点，但不无情，他不是不认你，是亏欠大妈太多。」 「别说了。」 「熙熙，上个月他来找过我，他说他——」 「他说什么，我不想知道，俐岚，别再说了。」林熙说得决绝冷酷。 「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我全看在眼里，但你跟丁玥的事，我只觉得代价太大，而且根本不必要。」 「丁玥伤得太重，不这样做，我想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你没看过她住的地方，又小又旧，她却住了六年多，她是丁国群的女儿，应该过得像个千金小姐。」 「熙熙，她若过着富裕奢侈的生活，像那些娇纵千金，你会喜欢她？」雷俐岚问。「这是两回事。」林熙说。 「好吧，爱到了没药医，我是过来人，我懂。」 「我不确定我爱她。」林熙认真地想了想。 「熙熙，你那么精明，擎宇走的时候你才十九岁，二话不说帮我撑起雷氏、担下挚宇的担子，对于玥玥的事，你一定也仔细衡量过利弊得失，如果没有爱，我不信精明如你，会做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 「我可以想像得到，之后别人怎么骂你，那些等在旁边恨不得喝你血的亲戚，会如何落井下石，张文富把光源计画交给你，是在考验你，你一定知道，万一丁国群翻脸不跟你谈了，你好不容易站稳的位置，又会动摇。 「这些你不可能没想过，多少人等着看你得罪我这个女强人大老婆、等着看你跌跤，你偏偏在这时候失心疯。我跟你若是照原计画表现出好聚好散，还是朋友的样子，想动你的人不见得敢下狠手，你却选择演负心汉……」 「俐岚！」林熙抚额，跟太了解自己的人谈事情，实在麻烦。 「我知道，你都想过了，一旦你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可是我忍不住啊，觉得应该再劝劝你……」雷俐岚重重叹口气。 「你的好意我懂。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熙熙，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不忍心你受苦，你从小到大背负的莫须有指责骂名实在够多了。」 「所以多一项骂名，其实没差。」林熙笑。 「熙熙！」雷俐岚微怒叫道。 「快一点半了，女强人该去开会了。」林熙提醒她这通电话讲太久了。 「坏熙熙！我是为你好！」 「知道。先这样吧，我也要忙了。」 林熙结束通话，抚了抚温热的手机，他爱上丁玥了？是这样吗？才会对她有怜惜心疼的感觉？ 是吗…… 丁玥穿了件黑色露肩紧身短裙，脚踩雾面银色三寸高跟鞋，手提givenchy黑色小牛皮包，一对藕色珍珠耳环，长发半挽，看似随意地紮了公主头，几绺发丝松松垂落裸肩，衬得她肤色更白。 林熙大掌轻扶她纤腰，两人相偕走进招待会所，大厅侍者迎上前来，满面笑容招呼。 「林先生，您好，丁董刚到，悦经理正在招呼。」 「嗯。」林熙淡应一声。 「林先生，请这里走。」侍者指了方向，旋即领在前头，朝包厢走。 来到包厢门前，侍者在门上轻敲两响，没多久门从里头打开，一张漂亮的笑脸迎来，声音低柔婉转的说：「林先生您好，请进。」 林熙朝女人微点头，手依旧放在丁玥腰上，走进包厢。 丁国群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原摆着热络的笑，一眼看见与林熙相偕进来的丁玥，笑容瞬间僵凝，再看见林熙状似亲昵的大掌扶握着丁玥的腰，脸色更是难看。 「小玥……」丁国群低喊，没多掩饰乍见女儿的惊讶。 丁玥面无笑意，仅朝他看了一眼，不发一语。 林熙先开了口，装作不知地问：「伯父认识我助理？」 「你的助理？」丁国群收敛了情绪，「丁玥是我大女儿。坐下来说吧。」 林熙故作微讶模样，松开手，示意丁玥坐，「我没听丁玥说过。」 「她啊，跟我生气好几年了。」 丁国群神情无奈，转而对招待所经理说：「vivian，给这丫头一杯综合果汁，别放奇异果，她对奇异果过敏。」 「没问题。」vivian笑着离开包厢。 林熙暗暗打量丁国群，见他的关怀不似作戏，不禁深思半晌。 「小玥怎么会当你助理的？」丁国群始终在丁玥身上的目光，终于转向林熙。 「丁玥跟我是大学同学，我进中实后，无意间发现丁玥在一厂当助理，把她调过来了。她做事仔细，让人放心，今天带她过来，是想让她跟着听，事后再间她的意见，可没想到丁玥是丁家的大小姐。真不简单，我认识的千金大小姐十个有九个忙服装、名牌新品发表会，丁玥肯屈就一个月三万的助理工作，我真想不到。」林熙说。 丁国群叹了一声，摇头，「她跟我赌气，我让她到我公司帮忙，她说什么都不肯。让她搬回家住，她也不肯，宁愿一个人住在外面。我被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两个男人是在谈论自己，丁玥却始终不发一语，充耳不闻。 这会儿综合果汁送进来，那个叫vivian的女经理放下果汁后，坐在丁国群身边。 丁玥端起杯子，vivian说：「我放了芹菜、红萝卜，纤维质多一点，没加糖，如果喝不习惯，我再帮丁小姐加点糖。」 丁玥颇有深意看了她两眼，没答腔，喝了两口蔬果汁，才道：「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小玥爱加芹菜、红萝卜？」丁国群问vivian。 「听丁董提过，那次丁董有点醉了，酒后吐真言，说想女儿了，还说女儿跟你生气好久，父母都是欠儿女的，女儿生气，您却记得她爱吃什么、爱喝什么，让我印象深刻，就记住了。」vivian笑说。 丁玥安坐着，恍若未闻，什么话也不接。 丁国群听完，拍了拍女经理的手，说：「vivian真贴心，我多希望小玥有你一半贴心。」 丁玥压着想翻白眼的欲望，这种对外人演戏的手段，她见多了，实在很想吐。爱演慈父就演吧，反正也演不了多久了。 她端着果汁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就是不想说话。 气氛微妙地凝滞，安静片刻后，丁国群又开口。 第十四章 「林熙，我们今天先不谈生意吧。我好久没见到小玥，之前找她吃饭，她比我这个爸爸忙，老是推说没空，既然你把她带来了，我想跟她聊聊，我们约改天谈，可以吧？」 「没问题。我们另外约时间，既然伯父跟丁玥许久没见面，应该有很多事要聊，我不打扰你们，先回去了。」 见林熙站起来，丁国群跟着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谢谢你体谅。」 「伯父太客气了。」 「丁董，我也不打扰您跟女儿聊贴心话，有事按服务铃，我马上进来。」vivian说。 丁国群点点头，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等包厢门关上，丁国群慈爱的脸色转瞬添上几分冷酷与怒气，质问丁玥，「小玥，你跟那个林熙是什么关系？」 「我是林熙的助理。」丁玥漫不经心地答。 「真只是助理？」 「现在是他的助理，以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她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鬼话！你只能是林熙的助理，他如果打你别的主意，赶紧把工作辞了。」 「把工作辞了？工作辞掉了，我拿什么养自己？喝西北风吗？」 「我说过多少次，你搬回家住，该吃该喝该用的，少不了你一份。」 「你家是你家，不是我的家。」丁玥面无表情。 「到底要倔强到什么时候？你年纪不小，安定下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好吗？我跟你提过，新丰实业沈家长子……」 「那男人离婚不到两年，一个儿子国二、一个儿子小六，你确定我是你亲生的吗？沈方远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他老婆被他打到申请保护令，好不容易才两手空空离婚，你要我嫁那种人？」丁玥冷笑，讥讽反问。 「我说了多少次，沈方远娶错人，那女人配不上沈家，贪沈家有财有势，动不动跟沈方远闹，沈方远是忍不住才动手，你不同，我们跟沈家门当户对……」 「现在是西元2017年，不是西元前2017年，门当户对？对的是谁的门谁的户？笑话！谁不知道你现在的老婆是杨洁安，将来我有事，谁让我靠？你吗？还是杨洁安？你以为外面的人不知道，我根本无依无靠，在你眼里不过棋子一颗。」 「我没把你当棋子，小玥……」 「我没心情看你演戏，这里没别人，隔音又好，不用在我面前演慈父的模样，有点良心的父亲，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沈方远。」 「好，你不喜欢沈家长子，那张文富的弟弟张文光握有百分之十五的中实股权，他儿子张煦义前年从伦敦回台湾，张文光就这个宝贝儿子，将来张家的一切，说不定都是张煦义的……」 「林熙可是张文富的亲儿子。」丁玥忍不住打断。 「哼，林熙只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张文富让他认祖归宗了？他到现在还姓林……不姓张，张文富长子张擎宇过世八年了，林熙捞到什么好处没有？戏子生的儿子终究成不了大器，就那张脸好看而已。」 丁玥不可思议地看了眼丁国群。 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副势利模样？或者，他其实没变，一直这样势利，只是她还抓着小时候对幸福的模糊印象，看不见他的势利？ 「林熙现在是厂长，张文富把光源计画交给林熙，是想栽培他吧。」丁玥回了嘴。 「厂长？中实有几个厂？你算算？北部、中部、南部，加起来十几个厂，一个小厂长，不过是张文富赏他口饭吃。中实高层不是张文光的人马，就是张文富元配娘家亲戚，林熙连个协理都当不上。你等着看，我估计再半年，张煦义会升上北部总厂，到时林熙绝对被打压，他做到顶也就是个厂长了。」 「我不想再听你说了！」丁玥站起来，觉得多待一分钟真的会吐出来。十几分钟前，丁国群对林熙笑得热络，转身却是这副嘴脸，光想就恶心。 「小玥！我认真的，你该定下来了……」 「你别想左右我的人生，从你跟妈离婚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归妈妈，你忘了吗？你让杨洁安收回天母的房子，要求我自立自强，这些年，我麻烦过你吗？没有。既然没有，你到底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我要不要定下来、跟谁定下来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了。」 「丁玥！这几年我由着你任性，你真以为我拿你没辙？不要把我心里对你们母女最后一点愧疚磨掉！」丁国群涨红了脸吼道。 「磨掉就磨掉啊，有差吗？你能怎么做？收房子、剪信用卡、每月零用金停给？你不觉得你的举动很好笑？ 「我十七岁之后，没刷过你给的卡、没用过你给的零用金，我住天母的房子，是因为妈住那里，妈一死，杨洁安迫不及待来收房子，我吵过、闹过吗？要我搬，我当天就搬出去，除了几件衣服，从小到大你买的首饰项链、值钱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带走，杨洁安可是点得清清楚楚。 「除了金钱物质，你要不要想些别的招数威胁我？想些有用的吧。别让我老觉得你们好笑，变不出新把戏。」 丁玥说得平铺直叙，毫无情绪起伏，好像只是在说天气不错，她目光直接，如两支无情的箭射入丁国群眼底，望得他生出几分心虚。 「小玥，我只是希望你搬来跟我住，洁安说一旦你在外面吃苦了，就会懂爸爸的好，我没想到你这么拗，你是我女儿，我不可能不爱你！小时候……」 「别跟我讲小时候的事，我不想听。你跟杨洁安有子万事足，少我一个没差，我是女儿，无法为你传宗接代，你当没生过我吧。」 「小公主，以前……」丁国群放软姿态。 「请你别喊我小公主，在外人面前你想扮慈父，我可以不拆穿，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演给谁看？我早已经过了能被哄住的年纪。」 「丁玥！好歹我是养大你的爸爸，你用这种态度说话……」 「看不惯我的态度，别再找我。」 丁玥头也不回的走出包厢，留下满腔怒气的丁国群，但走出包厢关上门，丁玥像忽然没气的球般虚软，她在墙边闭眼靠了一会儿，听见高跟鞋音，她睁开眼看见招待所女经理。 「丁小姐，林先生要我转告，他在路口转角的星巴克等你，不管多晚，都在那里等你。」vivian轻声说。 「谢谢。」丁玥道了谢，往大厅走。 「林先生刚刚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把我知道的跟他说了。」vivian跟在她旁边。 「你知道我喜欢吃哪些东西？」 「干煎黄鱼、红烧猪脚、卤鸡爪、冰糖银耳莲子、黑糖红豆、综合蔬果汁，水果喜欢樱桃、水梨、凤梨，对奇异果、草莓过敏。对吗？」 丁玥一阵沉默后，勉强点了点头。 「丁小姐，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父亲当个男人是不及格，但他确实把你放在心上。」 丁玥无奈笑了笑，对这位女经理生出一些好感，她当然知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道理，只是后来的痛苦与遗憾，远远胜过父亲在她童年给予的爱。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无法原谅他。」 「如果不原谅能让你好过一点，你不必勉强自己原谅，日子是自己在过，苦辣酸甜自己最懂。」vivian说。 「我以为你会劝我原谅他。」丁玥惊讶一笑。 「若能原谅的事，不必旁人劝说。无法原谅的事，旁人多劝也没用。林先生说你还没吃晚餐，你快去找他吧。有空欢迎过来坐。」 「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只是传个话而已。」 丁玥快步走出招待所，直奔路口转角那家星巴克，远远地，她看见林熙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骑楼。 她加快速度小跑过去，不一会儿，她喘着气，仰起头看着林熙。 林熙低头清浅一笑，「我不是让倪经理跟你说了，不管多晚都等你，你不必急跑过来。」 林熙眼神清澈透亮的光，丁玥看怔了，愣了半晌，才说：「我想赶快回去休息。」 「跟你父亲聊得不愉快？」 丁玥不想谈，安静着。 「饿了吧？」林熙又问。 「嗯。」 「我们去买点东西，回去做晚餐给你吃。」 第十五章 「你要做晚餐？你会煮饭？」丁玥讶异的问。 「会。走吧，我们去买菜。」 「……你今天不回去吗？」丁玥突然一问。 「你希望我今天不回去吗？」林熙扫她一眼，反问。 丁玥答希望也不是，答不希望也不是。身为一名小三，她应该尽力留住男人才对，可是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丁玥，今天我可以不回去。」林熙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过了片刻说。 林熙将一大袋采购来的食材往中岛料理台放，他最先拿出一盒樱桃，放进水槽冲洗，接着整理其他食材。 台面上放了黄鱼、红豆、花椰菜、蕃茄、鸡蛋、葱，他打开一小包米，舀了两杯准备要洗，但他先从橱柜拿来白瓷盘，捞起樱桃放进盘子，接着拉来一张椅子，安置丁玥。 「先吃饭前水果，边吃边等。」林熙说。 丁玥瞪着他，说不出滋味，从买东西到住处，林熙给她太多惊？ 他在水果区买了樱桃、水梨，又买了红豆、黑糖，他在海鲜区，挑了黄鱼……他问她喜不喜欢吃牛排？问她喜欢吃什么蔬菜？ 「想什么呢？」见她直勾勾盯着那盘樱桃，林熙边洗米边问。 「想你把vivian的话记住了。为什么？」丁玥仰头问。 三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吊灯，暖黄明亮，柔和灯光打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熠熠生辉，隐约反射出七彩的光，她青春白皙的脸，透出淡淡的迷茫脆弱。 林熙将洗好的米放进电子锅，按下快速炊煮键，转过身双手撑在流理台边，静望灯下的她，有些感觉很缓慢地苏醒了。 为什么？ 他知道她问为什么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对她好。 林熙安静地怔望她片刻，一个画面不期然浮现脑海…… 那是大三商英必修课，丁玥在课堂上一半时，忽然跑出教室，接了一通手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隐隐听见丁玥对着手机低声道歉。 「对不起，昨天真的忘记带了，今天晚上一定会给钱，对不起，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妈妈，我今天尽量早点过去……对不起。」 他看见她放下手机，呆站在走廊旁，吸鼻子，像是在哭。 没多久，她走进教室，继续上课，但她始终低头，一会儿从背包抽了张面纸，捣着鼻子，就这样上完半节课。 「你母亲现在过得如何？」林熙开口。 丁玥怔了怔，没想到林熙会忽然问起母亲，良久她才回答，「我妈过世了。」 「什么时候？」林熙声音温柔。 「六年前。」丁玥低头，吃了一颗樱桃，酸甜的滋味散在嘴里，莫名地让她眼眶刺痛了起来。 「我刚才想起大三那年的事。」林熙低声说，这时候的丁玥，像那个画面里的丁玥，安静低头，其实是在哭着。 「大三？什么事？」丁玥分心了。 「有次商英课，上到一半，你跑出教室接电话，接完后，你哭了。」 丁玥愣住，没想到他记得那件小事。 「你那时候为什么哭？」 「我妈生病住院，我帮她请了白天看护，拖欠两天看护费，那天看护打电话来要钱，但我晚上才能领家教费。」丁玥偏着头，耸了耸肩，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件小事，钱晚点给就是了，也不是不给。可是偏偏当时很绝望，很难过，没办法忍住眼泪。「你知道我在哭？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你爸爸没给你们生活费？」林熙拆开黄鱼的包装，将鱼洗干净，抹上盐。 「有。一个月两万，扣掉营养品、医药费，不够请看护。」丁玥语气淡淡的。 林熙看她说得云淡风轻，安静了一下，拿起刀开始处理花椰菜，一丝一丝刨去花椰菜梗上粗硬的皮。 丁玥见他行云流水般处理那朵花椰菜，掩不住惊讶。 「你真的会做饭啊？」她像是赞叹又像是提问的说，他现在的姿态像是经常下厨。 「我一向是家里负责下厨的人，俐岚不会做饭，我妈也不会做饭。你会吗？」 丁玥摇头，「以前我妈不让我做家事，只要我好好读书。」 「我想也是，你看起来就像不会做饭的样子。我可以教你，想学吗？」 丁玥看他眼眸，似有笑意，刚才聚在心里的痛苦，突然很神奇地缓缓散去。 下厨吗？她笑了笑，好像不错。 「好，你教我。」 林熙眼里笑意更盛，伸出手拉起她，「樱桃晚点吃了。」 他将花椰菜递给丁玥，也交出水果刀，丁玥接过来，站在流理台边，刨下第一刀，花椰菜梗却被切下大半，她吓了一跳，明明看起来很容易，怎么刀到了她手上完全不乖！ 林熙笑出来，「你这样削，我们等会儿没多少菜可以吃。」他从她身后环住她，一手握住她拿刀的手，一手包覆住她握的花椰菜，他的拇指、食指抵住她的，她的手完整贴着他的大掌，林熙手劲轻柔，握住她，轻轻刨去菜梗上的皮。 丁玥脸上微微地泛起红，心里有层模糊的感觉，彷佛也随着林熙轻巧的动作，慢慢变得清晰，彷佛覆在上面的壳轻轻被刨下、剥落，张扬地显露出来…… 他们靠得好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香。 气氛忽然转变，亲密而暧昧，林熙吐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她颈项，她侧头，林熙五官清隽俐落的线条，便闯入她眼瞳。 无法否认，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大学时期多少女同学暗恋明恋他，哪怕他被公告了已婚身分，她知道还是有许多女同学喜欢他。 那就像超级偶像明明结婚了，铁粉依旧死心追随一般。 她记得，林熙身分证影本被贴上布告栏那天，女生宿舍有不少女同学哭红眼睛，大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个对她来说如天边星辰般遥远的林熙，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星星落到她身边。 她因为恨意痛苦，早已埋葬对情爱的想像与渴望，这些年，她计画将自己当成一件物品，送到张文富面前，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这件事努力，未料却遇上林熙…… 他一点一点地，给了她接近爱情的酸甜感受。 在他父亲的生日宴，他问她，「还跟从前一样吗？道德界线模糊，只想当小三？」 他吻了她，有点霸道、眼里恍若融了夜幕里所有星光，笑着说：「你的初吻吗？」接这又说：「这样很好。」 那时的她昏昏沉沉、心慌意乱地想，他背叛了婚姻。 在五楼加盖的小房间里，他似是带着怒意质问：「你父亲知道你住这种地方？」 那时的林熙，像个关心自己女人生活好坏的男人……可惜他已婚。 在星巴克骑楼下，他平静的语气带了点温柔，浅笑说：「不管多晚都等你，你不必急跑过来。」 他记住她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他为她做晚饭，买的全是她喜欢的…… 她感受到他的付出，却又忍不住矛盾，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有再多的好、再优秀，仍是背叛了婚姻。 「发呆了，又在想什么？」 林熙声音荡漾在耳边，她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地说：「在想你很好、很优秀，大学时，好多女孩子喜欢你，你为了拒绝学妹，公布已婚的事实，很多女同学都心碎了，班上有两个暗恋你的，还哭了整晚。 「我记得我跟她们说，没什么好哭的，真的很爱，死会可以活标，与其哭不如试。 我想我现在算不算死会活标成功？」 最后那句，她语气有淡淡讽刺。 「嗯，算，需要帮你公告天下吗？」林熙听出来她的讥刺，却没在意。 「需要。但不是现在。」丁玥顺口说。 「你希望什么时候公告？」 听到他的闷话，丁玥脸微僵，她怎会不经意流露了心里想法，顺口就说出来了？ 见她不说话，林熙笑了笑，松开她，将她带回位置。 「你还是先坐着等我处理这些菜，看你有一刀没一刀的乱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你乖，先吃你的樱桃。」 林熙拿回水果刀、花椰菜，飞快处理好菜，接着切蕃前、葱花，打了两个蛋，然后开火，几分钟快炒了花椰菜，旁边小锅子水滚，他放蕃茄进汤锅，快手快脚洗好平底锅，热油后，将黄鱼放进锅子里，平底锅发出嗤嗤声，林熙往一旁汤锅翻搅几下，放了点盐，将打好的蛋花倒进汤锅，再撒入葱花，紧接着熄火。 第十六章 他将汤锅的蕃茄蛋花汤倒进白瓷汤碗，好似才转眼时间，餐桌上已经有了一菜一汤，林熙又走回平底锅前，低头看锅子里的鱼，没动，他睐一眼丁玥，发现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 「看你煮菜好像很简单。」 「确实不难，我煮的是很简单的家常菜。」 「鱼都不用翻吗？」丁玥望着平底锅里的鱼，闻到熟悉的咸香气味，她好久没吃干煎黄鱼了。 「熟了再翻，鱼皮才能煎得漂亮。」 过了一会儿，林熙终于翻动黄鱼，熟的那面看起来酥脆焦黄，丁玥站起来，走到林熙身边望着黄鱼出神。 那色泽好像……好像妈妈从前煎的黄鱼的样子，吃起来，不知道滋味如何？ 「很饿了吧？」林熙笑问。 「嗯。是饿了。」丁玥低声说，她有六年多，没吃到家常菜了。 「饭已经煮好了，你先去添饭。」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丁玥添了两碗白饭，将汤碗、筷子放好，走回林熙身边，看他关了火，将黄鱼盛盘递给她。 「我先洗平底锅，你先端去吃。」 「吃完饭，我跟碗盘一起洗。这顿饭，我什么都没做，让我洗碗吧。」丁玥端着鱼，没有动。 林熙望了她几秒，清浅一笑，「锅子有余热最好洗，放凉了，油污沾黏住反而不好洗。」 「听你这样说，你好像常做家事。」 「我七岁就会进厨房煮饭给自己吃了。」林熙说得平静无波。 七岁？她连瓦斯炉怎么开都不懂。丁玥想，林熙的母亲是大明星，一定不常在家吧，他才得学会照顾自己，煮饭给自己吃。 她好像看见小小的林熙站在炉子前的样子，那画面有些让人心疼…… 大学时，林熙功课始终最好，她一直以为他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只要好好读书，不必做家事的男人，没想到事实却相反。 丁玥没再坚持，端着鱼到餐桌，她静静站在桌边，看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又想起从前。小时候爸爸工作忙，不常在家吃晚餐，她跟妈妈吃得简单，往往也是这样清淡的两菜一汤，她的心却充满了爱，妈妈对她总是笑得温柔。 「怎么不先吃？」林熙来到她身后。 「等你。」丁玥回头，朝林熙笑。 「坐下来吃，菜要凉了。」林熙替她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她对面的位子。 丁玥拿起筷子，第一口夹了鱼，她听见筷子夹破酥脆鱼皮的细微声响，怔了一瞬，感觉好像回到从前。 她将鱼肉送进嘴里，才一秒，眼泪便不争气流下来，她无助脆弱地望向林熙，不懂这条黄鱼的滋味，怎么跟她妈妈煮出来的一样…… 林熙手里端着碗、拿着筷子，看见她的眼泪，放下筷子，越过桌子，用拇指轻轻擦去那些眼泪，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说：「若是合你胃口，多吃一点。」 丁玥低下头，一口一口，和着眼泪，吃光那条黄鱼。 林熙把碗筷放下，看她哭着把那条干煎黄鱼吃光，心想，前阵子花的功夫没白费。只是，他舍不得看她这样哭…… 「好吃吗？」林熙开了口。 丁玥看盘子里那条只剩鱼骨的鱼，有些恍惚地说：「这条鱼，味道好像是我妈妈做的。」 「嗯，我知道。」林熙声音依旧淡淡的。 丁玥讶然，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丁玥，如果我说大学时期，我一直很注意你，你信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他对谁都是不在乎的样子。 「我结婚早，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我跟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年纪小一些、或与我年纪相当的，会注意你，很自然，你是系上最漂亮的，安安静静、功课好、言之有物，跟那些喜欢聊衣服、化妆品、哪个男生帅、哪个家里有钱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丁玥茫然，不知道林熙为何突然说这些。 「大四毕业系聚，你对梁一中说的话，对我来说，是种勾引。让我忘不掉你，毕业这几年，我忙工作、忙着在中实这个庞大集团占下一个位置，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佘力的时候，发现你也在中实，感觉像……」 林熙停下来，那双黑浓如墨的眼眸藏着的思绪让人看不清，他静静望着她，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像是老天大发慈悲赏了我一个宝贝。」林熙终于又开口，「其实，我知道你母亲过世，你去龙圔看你母亲那天，我也去看我母亲，她也在龙园，我听见你说的话，知道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丁玥脑袋一片空白，那么他知道了……知道她原想跟的人是他父亲？ 「我知道。」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低沉地说，「你原想找张文富，我是故意带你去张文富的生日宴，在带你去之前，我先找过张文富了，我告诉他，我要你，让他别碰你，代价是两年不动他的位置，他可以高枕无忧两年，他答应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丁玥慌乱地问。 「听我说完。本来，我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母亲过世、不知道你想跟张文富，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在龙园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找人查了你母亲，人只要有心，没什么是无法知道的。我打听到你母亲有个一起上厨艺课的好朋友，很多年没联络，我找到她，问她知不知道你母亲以前常做的干煎黄鱼怎么做，她说作法是她教的，你爱吃的很多东西，都是她教的，她们一起上了几年的西式烹饪课，有时间两个人会一块儿研究中式菜色。」 林熙安静了片刻，比起看她哭，他宁愿引起她的怒气，看她振作精神好好向前走。「我跟她学了一阵子，你爱吃的干煎黄鱼、红烧猪脚、卤鸡爪、冰糖银耳莲子，黑糖红豆，我全会做，而且可以做得跟你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而他问那个招待所经理丁玥的喜好，只是想确认有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做这些其实只有一个目的，要你心甘情愿跟我。不过看你的反应好像适得其反，我没看到你开心，只看到你哭。我母亲最拿手的把戏是流泪，我非常厌恶女人哭。 「丁玥，我滩开来说，我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你让我心动，我知道你翅什么，你想让丁国群难受、丢脸，我帮你，虽然我觉得他不过是跟大部分男人一样、跟我一样，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其实没对你多坏。 「总之，你要丁国群难看，不是太难。我帮你没问题，但请你振作起来，你让我开心，我才愿意出力帮你，我想要舒适愉快的关系，希望你配合。」 林熙说完，静静凝睇对面的她，等她做出反应。 半晌过去，丁玥终于开口，「明天我要吃红烧猪脚。」 他怎么有办法，让人又感动又生气？他去学她喜欢吃的东西，明明是让人感动的，偏偏他的目的只是要她心甘情愿、希望她配合他，给他舒适愉快的关系，又让她忍不住生气。林熙真行！ 林熙先是微愣，然后轻轻笑了，「可以。」 丁玥眼里再没有眼泪，彷佛被雨洗过的天空，澄亮无比。 「我会当个尽职的小三，给你舒适愉快的关系。」 「好。」他笑意未散，凝视着她突然问：「丁玥，你有多恨你父亲？」 「非常，既痛恨又厌恶。」丁玥冷漠的拉开一抹笑，「他希望我定下来，帮我选了两个对象，新丰的沈方远、张文光的儿子张煦义，现在你还觉得他没对我多坏吗？他说，张家的一切，将来可能都是张煦义的。在丁国群眼里，我如今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项筹码。」 林熙静了好一阵子，然后笃定又平稳地说：「将来张家的一切，只可能是我的，你好好跟我，不会让你吃亏。」 「林熙，我不在乎物质生活。」丁玥说。 「我知道。」林熙的声音很温柔。「你想恨你父亲，就尽心尽情地恨，等时机到，觉得他难堪够了，你才能真正放下。」 丁玥的心微微被撼动，她一直很想，真正地放下。 「沈方远会对女人动手……」丁玥忽然说，怒气扬上来。 「听说过。」林熙应答。 「张煦义根本不爱女人……」 「是不爱。」 第十七章 「丁国群有今天，全是我妈娘家给的，群亿原本是我外公的！他得到我妈妈、得到群亿，最后却抛弃我妈，我妈妈要走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是儿子，就不会一无所有了……她快过世前，嘴里还念着丁国群从前送她花……我恨丁国群，很恨很恨，他让我妈妈孤孤单单、一无所有的离开……」她握紧拳头，忍着突然又涌上来的眼泪，告诉自己，不要哭！ 林熙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抱住，低声说：「今天哭过以后，明天不要再哭了。」 那温柔嗓音，让丁玥伏在他怀里，放肆地痛哭起来。 天黑沉沉的，倾盆大雨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林熙来到张家大宅前，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领钱日。 他面色清冷沉静，按了门铃，不一会儿侧门自动开了。 他眉头微蹙，通常管家会间一下来人是谁，尽管整个张家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这个私生子会在这个固定的日子来领钱，却不曾像今天这样问也不问就开门。 林熙推开门，即使撑着伞，大雨也打湿他整个人，但他毫不在乎地走进花园，还没到主屋，就看见几个人挡在主屋大门口，人影纠缠，互相叫嚣。 他在大雨下半眯了眼，看见张文富在屋内拉着要往屋外走的梁怡佳，滂沱雨声减去了几人的音量，但他仍断续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怡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张文富好言劝说。 「你知道？你哪里知道！你在外面跟那些女人上床、生孩子的时候，你为我想过没？你想过擎宇没有？林熙每个月上门讨钱不够，现在又冒出一个张忆涵，你说、你在外头到底生了几个！我一个一个去杀了他们！他们休想来分擎宇该得的！」 「妈，你冷静下来，不要……」张擎宇连忙安抚母亲。 「冷静？这种时候你教我冷静？我跟你爸从无到有，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结果你爸在外面小杂种一个接一个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吗？我要去杀了他们！」梁怡佳狂怒叫喊。 「太太，不要冲动，有话跟先生好好说……」管家张伯挡在门口劝着。 林熙站在雨里，定着不动，梁怡佳愤怒的视线扫过来，更形激动，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看！已经一个送上门来了，我先杀他……」 「妈！他是熙熙！再没感情，你也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我亲弟弟，你不要这样！」 「你亲弟弟？将来他是要跟你抢家产的！」梁怡佳从包里拿出水果刀，「让开！」张擎宇脸色大变，抓住梁怡佳握刀的手，「妈，你不要冲动！」 梁怡佳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张擎宇的手，拉扯间刀划过张擎宇左手肘，血色随即漫开。 梁怡佳惊愕一瞬，立刻撕心裂肺地哭叫，「啊啊啊——」 她丢掉水果刀，管家赶紧捡起刀，往屋子里奔，「我去拿药、我去拿药！」 张文富想挤到门前，却被发狂的梁怡佳一把推倒在地，梁怡佳往外狂奔，扯出包里的车钥匙，张擎宇一手握住伤口，见梁怡佳往车库跑，朝林熙喊—— 「熙熙，拦住我妈！」他边说边冲到玄关拿另一把车钥匙。 林熙跑向梁怡佳，但梁怡佳的位置离车库近太多，他根本来不及接近，眼睁睁见她拉开车门，打开车库电动卷门，急驰而去。 张擎宇抓着车钥匙，顾不得手上伤口鲜血直流，上了另一辆车，对林熙叫道：「熙熙上车！」 林熙朝车子奔去，上了车，张擎宇将车子驶出大宅，林熙见他手上伤口直流血，连忙翻找车子置物盒，里头有包湿纸巾，他打开抽了几张，张张连着打结，当成长布条缠绑住流血的伤口，整个过程不发一语。 张擎宇满脸歉疚地说：「你不要在意我妈的话。我担心我妈伤害忆涵，等会儿到了，你先带忆涵走。」 林熙没说话，微微地点了头。 「熙熙，不管我妈怎么说，你是我最亲的弟弟。」 「哥，我可以不要每个月都来拿钱。」林熙顿了半晌才说。 「不行。我知道你不需要每个月来拿钱，你甚至不需要这笔钱，你是为了我、为了阿姨才来，熙熙，委屈你了。但你知道我的用意，我希望你常来家里，希望你真正成为张家一分子。」 「我并不姓张。」林熙说，眼角余光瞄到车外，觉得这雨下得太大了，整个天空像罩着一层不祥。 「熙熙，总有一天，我会让我妈同意……」 「哥，我说过，我不会改姓。」他语气清冷地说。他并不需要张家的家产。 「但哥希望你能改。」 「这件事，我不想勉强自己。」林熙淡淡说。 「熙熙，你俐岚姊知道我心里有个梦想。我一直希望，我们这一代，可以幸福快乐地活着，没有歉疚、辜负，没有谎言，没有背叛、算计，我、俐岚，我的弟弟、妹妹，我们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生活……」 张擎宇终于追到母亲开的车，可他没想过，人生的转折总在一刹，眨眼瞬间，梦想便碎成了粉末。 意外来得太快，一辆卡车远远从对向车道上山而来，梁怡佳的车过弯打滑，冲到对向车道，张擎宇想也没想加快车速，超过梁怡佳的车，挡在她车前。 梁怡佳的车往外侧拐，远远上山的卡车，这瞬过弯来到张擎宇车前，撞上车头左前车灯，车子转了几转，张擎宇坐的驾驶座那侧整个撞进山壁，梁怡佳的车子则擦过山路外围护栏停下，卡车发出尖锐煞车声，闪过张擎宇车子右半侧，停在弯道上。 雨里，烟雾飘起，如梦似幻，世界彷佛寂静了一瞬。 大力撞击下，林熙昏过去，所有的声音消灭，然后他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他—— 「熙熙、熙熙……醒醒、熙熙、你醒醒……」 是哥的声音。 他眨眼，转过头看往驾驶座，整个驾驶座变形，张擎宇大半身子被夹在凹陷变形的门板和座椅间，他目光有些迷离，表情带着着急与歉意的说：「熙熙还好吗？」 林熙整个人清醒过来，他生平第一次嚐到慌乱的滋味，总是不在家的大明星母亲，曾将八岁的他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大半个月，他没慌过：被一群小霸王包围打闹嘲笑他是乞丐私生子，他没乱过，可是这一瞬，他既慌又怕。 「哥！你不要说话，我去找人来！」他手忙脚乱地要拿手机打——九。 「熙熙，没关系，对不起，害你受伤了。」张擎宇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摸摸林熙的额头，力道轻如羽毛，「你流血了。」 「哥，我不痛，你……」林熙说不出话来，眼眶一瞬红透。 「熙熙，我也不痛，不用为我哭，我的梦想，恐怕只能拜托你了……」 「哥！你别说话，你的梦想你一定能实现！」林熙说着，但是他看见张擎宇挚整个被夹住，像破布娃娃，鲜血缓慢从那些金属隙缝流出。 「熙熙，你说谎了。」张擎宇虚弱地笑了一笑，「别哭，答应我，你会帮我实现梦想，熙熙，张家……拜托你了，俐岚、爸、我妈、忆涵，都拜托你了。 「熙熙……你听我说……二叔、我妈娘家那边在中实的人，你要想办法安顿他们，一定要把他们、放到无用的位置上……否则，中实撑不过两代……熙熙……」 「哥，你别说了！」林熙哭了。 「熙熙，雷伯伯过世，雷家如今正乱……我本来、可以保护俐岚……可是没办法了……拜托，帮她……她需要张家这道护身符，张家需要你……没关系，不改姓也没关系了，哥，拜托你……张家如果散了，我妈、爸爸辛苦一辈子……都白费，熙熙，答应哥……对不起……把我的责任丢给你，哥本来想，将来、将来我们……照顾他们，熙熙……」 「好，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会照顾好他们，照顾好每个人……」 「谢谢，有你承诺……我放心了。」 「哥，你撑着……」 「告诉俐岚，我不爱她了……让她去找，可以给她幸福的……」张擎宇原本看着林熙，但眼神却渐渐失去了焦点，朦胧地笑了起来，「熙熙，我看见光了……听说人死会看见光，很漂亮、很温暖……别哭，坚强……俐岚，对不起……」 第十八章 看张擎宇闭上眼睛，林熙痛彻心扉，哭嚎起来。 黑暗的泥沼，将他卷入深渊，他看不见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冷汗湾湾。 一道熟悉的嗓音又传来，低低沉沉地，彷佛在他耳边，轻喊—— 「熙熙，起来，快点起来了……」 林熙冲破黑暗，惊坐而起，眼角布满了湿意，他抹了抹脸，一屋子的黑，床头柜边电子钟的冷蓝色光是唯一光源。 他梦见车祸那个晚上，后来张擎宇被拉出车外，送到医院，医生宣布死亡时间是深夜一点二十一分。 有股沉重压着他，他转头看身侧睡得沉的丁玥，轻手轻脚下床，拿起床边柜上的手机，走出卧室。 他赤脚穿过客厅，打开阳台落地窗，夜风吹进来，心头那股躁意却散不去，他拨了雷俐岚的手机，响了好几响才被接起，他听见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嗓音。 「喂……」 「俐岚，你在睡？」 「嗯，晚上有应酬，喝了酒……」 林熙脑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问：「若宇还好吗？」 雷俐岚这时听见房门外有轻轻细细的喊叫，她醒过神跳起来，拿着手机冲出房间看，却惊见雷若宇的小小身躯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她哭着、颤抖着、声音微弱地说：「妈咪、妈咪……好痛……」 「你怎么了？若宇？！」雷俐岚慌张扶起孩子，对手机喊，「熙熙，若宇倒在我房间门前……」 「先不要慌，摸摸看，她发烧了吗？」 雷俐岚赶紧摸孩子额头，「有点烧，她手压在肚子上，一直喊痛。」 「你先把衣服穿好、拿若宇的健保卡，两分钟后我再给你电话。」 「好。」 林熙打了另一通电话，对方很快接起。 「你怎么这时间打电话？」 「你今天住哪里？」林熙问。 对方明显愣了几秒，反问：「我住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家楼上吗？」林熙又道。 对方这回彻底沉默了。 「蒋宇谦，我今天不在。若宇生病了，俐岚晚上有应酬，喝了酒，拜托你，送她们去医院，我这边赶过去台大医院，二十分钟左右。」 「知道了。」蒋宇谦也不啰嗦，立刻翻身下床。 林熙又拨雷俐岚手机，她旋即接起，声音焦急的说：「熙熙，我……」 「蒋宇谦马上到，他送你们去医院，我会直接去医院，见面再说。」 「好，见面说。」 林熙挂了电话，出神一会儿。 他不信鬼神，以前总觉得人死了，一切便结束消逝，不复存在。可是这些年，他总觉得死去的哥哥一直都在，总在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提醒他，是无法安心吗？ 「哥，不要担心，你的梦想会实现的。我一定让你安心。」林熙低语，轻轻一叹。 他转身回卧室，走到床边，坐下来，轻抚那张熟睡的脸。 今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一次哭完，在他怀里，她娇小又脆弱，彷佛迷路多年的孩子，不是他记忆中的丁玥…… 林熙心里住了一个不一样的丁玥，十六岁的丁玥，那个丁玥，他想找回来「丁玥。」他唤了她，轻摇她纤细的手臂。 她张开惺忪的眼睛，迷糊地眨了眨，「怎么了？」 「我得赶去医院，若宇生病了。」 丁玥清醒过来，坐起身，「严重吗？」 「不清楚。我跟你说一声，你继续睡。」 「嗯。」丁玥点点头。 「睡吧。」 林熙将她按回床上，为她拉了被子，起身要走，却被丁玥拉住手。 「如果可以，能不能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若宇情况好不好。」 「我明天一早给你电话，太晚了，不吵你睡。」林熙说。 「睡不睡没关系，我也会担心，但如果你不方便……」 「没有不方便。我确定情况再给你电话，你先睡吧。」 「嗯。」丁玥松开手，心头有种细微不明的滋味流过，逐渐堆积成清晰的模样……这就是当小三的滋味吗？让人感觉闷闷的。 她停顿了一下，说：「林熙，今天谢谢你，哭一哭，我觉得好多了。」 「我知道，以后别再这样哭。」我会心疼。 真正的情绪，他没说出口。往外走了两步，他停下，旋身回到床边，瞧清黑暗里她睁着清亮黑瞳，他俯身，唇贴唇吻了她。 这个吻，短暂，却深入，他的舌钻入她唇齿间，攻城掠地，摩挲她贝齿，吸吮她甜美的津液，然后退出。 他俯瞰她，摸了摸被他肆虐过的唇瓣，声音略微沙哑地说：「你哭得伤心的时候，我想这样做……以后，别再哭得那么伤心，会让我想做更过分的事。睡吧。」说完，林熙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带上门。丁玥愣愣坐在床上，抚着唇，这是林熙第二次吻她…… 从他们确定关系到现在，他只跟她要了这个强势带有掠夺意味却短暂的吻……她看不清林熙，看不清他究竟想不想要她？ 今天他留下，只是躺在她身边，纯睡觉。可刚才他要走之前，却霸道索吻，语带威胁叫她别再哭得那么伤心，会让他想做更过分的事……所谓「更过分的事」，不正是他们关系里，他能行使的权利吗？他却拿来要胁她，要她别哭了？ 丁玥抚着唇，出神了，她真的不懂他，摸不清他淡漠冷然的外表下是什么心思。 经过抽血、照x光片、断层检查后，确定是急性盲肠炎，没多久雷若宇被推进手术室，林熙在手术室外等候，他让蒋宇谦载雷俐岚回家，替若宇收拾换洗衣服及必需品。 坐了一会儿，他想起丁玥，拿出手机，犹豫后还是打了电话。 「睡了吗？」 「没，睡不着，若宇还好吗？」丁玥的声音很清醒，没有半点朦胧睡意。 「盲肠炎，正在手术。」 「我能帮什么忙吗？」丁玥问。 「不用。你再睡一下，天快亮了。」林熙说。 「嗯。你要请假吧？」 「情况如果稳定，我下午会进公司。」 丁玥沉默下来，应该要挂电话了，但心里不知为何，有点不舍。这种感觉对丁玥来说，很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林熙的感觉不一样了？而那不一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让她无法忽视。 林熙拿着手机，没说话，却也没结束通话的意思，两人握着手机，任由沉默蔓延。「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停住，几秒过去，林熙说：「睡不着吗？感觉你似乎不想睡。」 「嗯，睡不着。」丁玥老实说。 「晚上你哭得够多了，应该会累才对。」他闲聊似的说。 「可能发泄太过头，心里空空的。」丁玥说，「你现在一定很担心……」 「医生说发现得算早，做腹腔镜手术就行，伤口小，恢复比较快。」看着公告病患手术状态蛋幕，林熙忽然问：「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知道，张擎宇。」 「车祸那天，我坐在副驾驶座，看他夹在变形车体里，生命一点一点流逝。从那天起，不是生死交关的大事，我不会有慌乱的情绪，现在我还不到很担心的程度。」 「喔。」丁玥轻应了一声。 「不必担心，若宇会没事的。」林熙说完，换了话题，「刚才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你父亲不好过？我可以安排。既然你睡不着，不如现在说说你的想法。」 「他十一月二号过六十岁生日……」 「知道了，还有一个多月，我可以安排。」 「安排？怎么安排？」丁玥问。 「最近我会常在你那边过夜，透过关系，找几个八卦记者来跟拍，这些事不难，人概十月底可以排上杂志版面，他生日我再带你一起去。」 「可是若宇……」孩子生病，虽然一个多月后应该好得差不多，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丁玥如遇雷击般震惊，喊了一声，「若宇！你们的孩子叫雷若宇？！」 「怎么了吗？」 「你哥哥张擎宇……」丁玥不可思议地低语，「你太太……不，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 丁玥像是自言自语，又摇摇头，否决了心里冒出来的荒谬想法。 「你想的是哪样？」林熙语气依然平静淡然地问。 「雷俐岚爱的是你哥？」她不确定地小声探闽。 第十九章 「我以为这是公开的秘密。」 「公开的秘密？我不懂。」丁玥困惑。 「你若有心探听，应该很容易问到，大概知情的人都会告诉你，若宇是我哥的，我代替我哥娶了俐岚。」 「是这样吗？」 「如果是，能降低你跟我在一起的罪恶感？」林熙反问。 「我……我不知道……」她心情很混乱。 「丁玥，每个出轨的男人，对外遇对象的说辞多半相同，已经不爱元配，或着你跟元配没有感情基础，不是吗？」 丁玥不语。 「如果我说俐岚从没爱过我，爱的是我哥，你跟我在一起会比较没负担？」 「或许吧。至少……她不会因为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受到伤害。」 「俐岚爱的人确实是我哥。」林熙说。 「你……会不会难过？」丁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问了。 林熙轻轻地笑了，「你刚才担心俐岚受到伤害，现在烦恼我会不会难过？你的心会不会太忙了？总是担忧别人。」 「你难过吗？」她坚持起来，非要知道他的想法。 「或许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我爱不爱俐岚？」 丁玥没出声。 「我不会难过。」林熙回答。 丁玥想，林熙是个敏锐的男人，同时也是狡猾的男人。他看穿连她都没想透的心思，却没回答他揭露的问题，仅是淡淡答了她的提问。 他不会难过这答案不等于他不爱雷俐岚。 有一瞬，她差点冲口追问「那你爱不爱她？」，但最后她没问。也许，她害怕知道答案。 「若宇是你哥的孩子吗？」 「不是。」林熙看了会儿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却透出一丝丝光，一会儿又开口，「天已经亮了。丁玥，我希望你的人生像现在的天色，逐渐明亮。接下来我要忙一阵子，昨天晚上我说过将来张家的一切，只可能是我的，记得吗？」 「记得。」 「我打算开始行动了。」这个晚上他想了很多，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事，早已暗暗稳固在中实的势力，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真正动手拿下实权，直到现在，他决定彻底实践对哥哥的承诺，可能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哥哥安心地走，才能不再梦到他…… 「丁国群说张煦义半年内会进入北部总厂，张文光的人马会开始打压你。」丁玥忧虑起来。「张煦义下个月就会升总厂，人事命令下周会发布。」林熙说得平静。 「你要怎么做？」丁玥更为他担心了，不愿意事情真变成丁国群说的那样。 「听起来，你很担心我？」 「丁国群说……」丁玥停住，没往下说。 「他说了什么？」他问，但其实已经猜到。 他的身分，在不懂的外人看来，是年轻太子爷，在懂算计的老狐狸眼里，他仅仅是个不得志，且极可能永远不会得志的私生子。 「说你做到顶也就是个厂长了。」丁玥声音转低。 林熙不意外地笑了一笑，他比较意外的是，丁玥似乎更靠近他了，才愿意对他说这些。 「你担心我这辈子只能做个厂长吗？」林熙笑问。 「我不是担心你能做什么，工程师、经理，或厂长你愿意我都无所谓，不是职位的间题，我是担心……」丁玥蹙眉，迟疑地咬了唇瓣，停下来。 「你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你难受，你语气那么笃定，但张文光毕竟是总经理，以他在中实的势力，很可能你……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丁玥，你担心太多了。」林熙平缓地说。 「我……」丁玥本还想说什么，但林熙平静的语气，有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抚平她心中忧虑的波纹，「林熙，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嗯。」他淡应，「你早上进公司，帮我整理一下这个月新旧部材的良率数据。」 丁玥脑子一下转过来，讶异地问：「你打算让公司采用新部材？不可能的，林熙，你管理二厂短短几个月，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但可能不晓得，北部厂所有材料采购，全是张文光在背后主导，提供旧部材的景霖是……」 「我知道。」景霖大股东之一是张文光的妻子，张煦义、张文光各持股百分之三，「丁玥，你很聪明，马上就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如果你能心无旁骛，在职场上发光发热，成就一定不容小觑。别为我担心，你静静看着，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的话再次让丁玥心头震动了下，说不出话来。 「先这样吧，若宇手术完成，要送恢复室了。」林熙的目光始终在萤幕上。 「好。」 「你没怎么睡，中午找时间休息一下。路上小心。」林熙叮咛。 「知道了。」 「对了，昨天答应你的红烧猪脚，让我欠两天。」林熙想起来。 丁玥很意外，「这时候你还记着红烧猪脚？我服了你。」 林熙没说什么，只是低低笑了笑。 「好，让你欠两天。」丁玥被感染，脸上也露出了笑。 手术结束不久，医生出来，说了手术顺利，若无其他状况，应该两天后可以出院。离开恢复室，雷若宇被送进单人病房，林熙坐在陪病床上，摸了摸她的脸。 雷若宇已经转醒，她握着林熙的手，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细声说：「爹地，我肚子痛。」 「你刚手术完，会痛是正常的。」林熙也轻声在女孩耳边说话。 「妈咪呢？」 「她跟蒋叔叔回去帮你拿东西，我让他们先吃点东西再过来，刚刚妈咪打电话来，说他们快到了，她很担心你。」 「我要在医院多久？我不喜欢药味。」雷若宇嘟着嘴。 「医生说住两天。」 「两天好久！」 「我刚才找了看护阿姨，白天看护阿姨照顾你，爹地晚上过来陪你。」 「整晚吗？」 「对，一整晚都陪你，我就睡这张床。」林熙拍了拍陪病床。 雷若宇看了眼，摇摇头，「床很小，你会睡不好。」 「你这么勇敢，手术完也没哭，爹地睡不好有什么关系。」他亲亲她的额头。 「我很勇敢喔？爹地觉得我很棒吧？」 「对，小若宇最棒了。」林熙笑看孩子脸上的得意表情。 一阵脚步声进来，林熙回头看见雷俐岚、蒋宇谦，他对雷若宇说：「蒋叔叔陪你，我跟妈咪在外面说话，等一下爹地要去公司，晚上再来陪你。」 「好。」雷若宇懂事地点了点头。 「麻烦你陪一下若宇。」林熙对蒋宇谦说。 蒋宇谦点头，手里抱着雷若宇最爱的菜头娃娃，坐到病床边，雷俐岚跟在林熙后头，两人走出病房。 长廊尽头有扇大玻璃窗，他们走到玻璃窗前，低声交谈起来，林熙大致说了若宇的情况，并交代请看护的事，看护约莫十点会到。 「熙熙，都怪我没照顾好若宇……谢谢你做这些，我不敢想万一你没打电话叫醒我……」雷俐岚自责的心情没消减过。 「你在说什么呢？若宇也是我的孩子。」林熙抱了抱雷俐岚，「孩子难免会有病痛，不需要自责。」 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林熙松开手。 「熙熙，你昨晚打给我，有什么事吗？那个时间，你跟丁玥应该睡得正好。」 「我又梦到哥了。」林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俐岚，我决定了，我要拿下中实。哥一定是无法安心离开，我总是梦到他，你失眠的时候、若宇生病的时候……」 雷俐岚静下来，眼底泛起泪光。 林熙又说：「你跟蒋宇谦过得幸福、我拿下中实，我们一起完成哥的梦想，让哥安心走，好吗？」 「……好。」她知道林熙一直有所犹豫，这些年他很努力，可最后一步棋，他始终没走。她也知道，若不是张擎宇临死前逼着他许下承诺，他一辈子都不会想碰中实。 张家人不知道、外界也几乎没人知道，林熙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时，写了一款风靡美洲的儿童游戏，卖给游戏公司赚了一大笔钱，他拿那笔钱，跟几个国外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美国成立了app程式开发公司。 目前人人知道的app程式开发，林熙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经营，他跟朋友们成立的程式开发公司，也已经在那斯达克上市多年。 第二十章 在其市场最火热的时候，林熙躬逢其盛，赚得身家数十亿，才有办法在当年雷氏风雨飘摇时，暗地出手购入大量雷氏股权，将委托书尽数交给雷俐岚，才让雷俐岚稳握经营权。 app市场还没往下走时，林熙嗅出端倪，这些年转投资智慧联网、智慧车载、自动驾驶系统，收获丰盈。 大学毕业后，林熙到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前年回台湾正式进入中实，布局属于他的人马，那些中实高层，根本看不清林熙，林熙的高明手法、独到眼光、雄厚身家，张家人根本望尘莫及。 若不是承诺了张擎宇，林熙也许不会再回台湾了。 林熙根本不需要张家这块根基已经动摇的版图，中实集团目前外人看着是前景好的上市公司，事实上，贪婪的亲族早用各种手法掏取利益，中饱私囊，再不加以整顿，中实再擦五年就会显露败相。 「你要开始行动了？」林熙原本打算等离婚消息公布一年后，再有动作。 「就从今天开始。」林熙笑了笑。 「幸好。我一直很担心你，真等到你成了负心汉的消息传开，事情会更棘手。趁我们离婚消息没公布，你还没演出人尽皆知的负心汉，早点行动是好的。我不想你被那些贪婪的亲戚糟蹋。」 「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糟蹋不了我。」 「是，我知道你对自己有信心，但何必呢？事情能方便解决不是很好？」 「我只是下不了决心。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张家任何东西。」 「我知道。但，中实也有擎宇的心血。他走之前，不算学生时期的实习，已经在中实工作四年多了，他为工作熬夜，是我陪着他，他被那些贪婪的亲戚气得吃不下饭，是我哄他吃的，他总说中实是他父母亲手养大的巨人，他不能看中实倒在他手里。」 那些回忆清晰流转，雷俐岚转望窗外，人生如梦似幻，眨眼间，爱的人就离开了。 「熙熙，擎宇一定在等你拿下中实。」雷俐岚声音极轻，分量却沉重。 「他也一定在等你得到幸福。」 「嗯。」雷俐岚低应，「我会幸福的。熙熙，你也要幸福。是丁玥改变你的想法吗？怎么突然决定行动？」 「若宇这次生病，我梦到哥，让我想了很多。」林熙解释，「不过丁玥……也算促成我决定行动的动力之一，她似乎很担心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她以为我想要张家。我不想让她担心，这些年她活得够辛苦了。」 「我希望你们幸福。」 「我没想那么多。」林熙说着也看往窗外，心思忽然飘远。 景霖最大股东虽是张文光的妻子王湘仪，但知情的人都晓得，真正在背后掌权的是张文光，王湘仪娘家与张文光’张煦义掌控的股份，足以左右景霖的高层人事。 短短几年景霖从小规模的晶圆原料供应商，成长到可上市规模，说中实是景霖最大金主不为过。这几年，张文光主导从景霖购入原料，景霖年年获利稳定成长。 然而由景霖购入的原料品质，不若早些年中实合作的供应商，造成这些年厂内产品良率下跌，始终无法提升。 林熙看着电脑里的资料，沉思半晌，办公室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被丁玥推开，她端了咖啡走进来。 将咖啡放到办公桌上，她说：「我以为你下午才进公司，若宇还好吗？」 「情况很稳定，别担心。」 「你要的数据资料，我已经寄到你的信箱。」丁玥站在办公桌前。 「我看过了。」 「林熙，景霖来料确实比不上瑞阳，但更换供应商，只有数据是不行的，张文光不可能同意。」 「你真的很担心啊……」林熙笑了，「五年前，各厂配合的原料供应商，让厂内产品良率维持在96%以上，换成景霖来料后，厂内良率只能勉强维持在93%。」 「这个大家都知道，制造部反应了五年，但张文光压着下面的人，谁有办法？」 「你不信我有办法吗？」林熙笑问。 「林熙……」丁玥不知该怎么说。 「把张文光挪开，供应商就能换了。丁玥，瑞阳是我投资的公司，我并不是一无所有，这样说能不能让你比较安心？」 「你投资的？」 「是。我决定好好整顿中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告诉你这些，希望能让你安心。」 「可是……你要怎么挪开张文光？」 「让他在中实的心腹一个个中箭落马，他势必要因管理不善被惩处，就能挪开了。」 「具体的方法是？」 「贪婪存在于每个金钱流动的环节。」 「你是说回扣？」丁玥脑袋灵光，一点就通。 「没错。光是收受回扣，就足以拿下张文光几位心腹爱将，采购部、工程设备、制造部……全是各部门高层。」 「你有证据？」 「我刚才交代人把消息放出去，厂商招待的照片、收受回扣的资料，很快会被报导出来，接下来检警会介入调查。说这么多，你能不能安心了？」林熙目光里闪烁着点点笑意。 「你早就计画好了？」 「是。」 丁玥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放心了。」林熙望进她眼里。 「希望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林熙说，「等检警介入调查，会有一阵子忙乱，该准备的资料，你先准备好。」 「知道了。」丁玥点头。 「我没你想像中人单势孤，不需要为我忧心。」林熙固执地又说，「你还是没说你放心了。」 「我放心了。」她看坐在办公椅里的林熙，一派闲适、自信从容，彷佛全世界都在他掌握之中，他似展翅的雄鹰，目光精准锐利的俯瞰猎物，准备一击中的。 或许林熙是对的，她不需要担心太多可她心里，总是不知不觉浮现七岁大的林熙，小小身子站在流理台前的画面，弱小而寂寞的小男孩，一个人煮着自己的晚餐，当时他轻描淡写的说，她却将那画面深深刻在心里了。 如今小男孩长大成人，费心筹谋，只为拿回属于他的一切……她怎能不为他担心？ 「过来。」林熙轻轻一叹，将办公椅转了一下，朝她伸出手。 丁玥怔了怔，凝视那横在办公桌上的宽大掌心，犹豫一刹那后，她将手放上他的掌心，顺着他牵拉的力量，绕过办公桌，来到他面前，她才站定，便被他一个轻巧施力，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看来清痩力量却大，转眼将跌过来的她，抱坐入怀。 「你知道你的眼睛会说话吗？」林熙说，有些没辙的无奈。 姿势忽然变得暧昧，她说不出话，只觉心跳缓缓地加快。 「你的眼睛在说，你很担心。」林熙摸了摸她白皙的脸颊。「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还不放心？我说了这么多。」 「我刚在想，你七岁的样子……」 林熙微愣一瞬，问：「为什么想我七岁的样子？」 「想小小的你，一个人站在瓦斯炉前煮菜做饭，我觉得……」她顿住，咬了唇。 「觉得什么？」林熙声音微哑，这女人……在心疼他？ 他望进她澄亮的眸，他那双黑眸有如不见底的深渊，带着魔力，让人深陷，她有如被催眠般说出想法—— 「我觉得心疼，你那么小，才七岁，一定很寂寞。现在你长大了……要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你说了很多，但……」 说了一半，她回过神，挣扎想起来，林熙低头一个俯吻，轻易收拾了挣扎的她，瞬间让她瘫软在他怀里，这个吻绵密细碎缠黏，他的气息一点一滴透进她唇舌齿间、他辗转吸吮、温柔舔拭，品嚐她的味道，也让她嚐透他的滋味。 丁玥浑身发软，承受他强势的吻，任由他探索采撷…… 好半晌，他终于放松索吻力道，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他黑墨般的眼瞳，染上情欲色泽，再开口，声音更低哑了。 「看来我要加快脚步，减少你担心的时间了。」林熙恋恋不舍抚摸她的唇，「起来吧，赶快出去，趁我还有一点克制力的时候。」 丁玥一秒都不敢耽误，理智瞬间归位，记起这是他的办公室，她飞也似地慌张跳离他怀抱，低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第二十一章 听见门关上的声响，林熙笑开，低语了一句—— 「傻瓜……」 这个月，日子过得像云霄飞车般起伏跌宕。 如林熙所说，有人将中实高层收受厂商回扣的资料，传给媒体，也传给检调，短短几日，中实在检调兵分二十九路的搜索调查下，上上下下人仰马翻了一阵子。 相关资料披露后，总公司的高层、北中南厂区涉案高层，收押的收押，等候传讯的等候传讯。执行长张文富也如林熙所料，快刀斩乱麻，以管理不善为由惩处了张文光，记过、降职、转调，目前由副总经理暂代总经理张文光的职位。 至于收受回扣的协理、几个厂处高层，皆免职，除协理一职外，其他空出来的管理职位由副手暂代正职，林熙一下被升调两级，成为中实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协理，外界都在传，张文富打算交棒。 丁玥曾经探问过林熙，那些证据资料是怎么收集到的？ 林熙淡笑回答，「我朋友很多，景霖有我认识的朋友，其他来料供应商，也有认识的。中实收回扣的高层，这两年胃口越来越大，造成供应商不满，想拿到资料不难。」 好像作梦般、戏剧性的一个月，眨眼过去。 丁玥提着刚从超市买的生活必需品回到家。林熙最近很忙，总是深夜十一、二点才来，因为中实爆发管理高层收回扣，连升两级的林熙也跃上新闻版面，他被媒体包装成年轻有手腕、有野心的豪门二代。 林熙的身世无可避免地被摊开来谈论，曾风华极盛的明星母亲与富商的不伦恋情、张家长房长子车祸过世的旧闻也被翻出来，媒体比较着林熙与张擎宇，指张擎宇身亡，让过去不得宠又不见光的林熙，成为接棒中实的不二人选。 所有报导，几乎是明白指出全是因为张擎宇死了，林熙才能有今天的风光。 丁玥打开电视，听着新闻台千篇一律的报导，整理买回来的生活必需品，林熙好看的侧脸照片，出现在电视萤幕右上角，丁玥扫过一眼，低吐了一口气，离开客厅，将日用品归位。 门铃骤响，丁玥猜大概是张忆涵，最近她总是这时间过来串门子。 她快步走到大门前，看门边监视器萤幕，果然是张忆涵。 「进来吧。」丁玥开门，对张忆涵笑。 「在看新闻？不烦吗？报来报去都是那些。」张忆涵走进门，听见电视声，她边问边脱了鞋，往客厅沙发去。 丁玥到冰箱，倒了两杯冰水，回到客厅，坐在张忆涵旁边，将水杯递出去。 「天凉了，还喝冰水？我哥不是要你少喝冰的？」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他又看不到。」丁玥笑着。 「可是我看得到。他要是问，我绝对不会帮你说谎。」张忆涵一副大义凛然状。 「你终于承认你是林熙的眼线？」丁玥佯做发怒状，质问。 「我的大小姐，你不会笨到现在才知道吧？」张忆涵嘻皮笑脸反问，「该不会你也不知道，这阵子我天天来串门子，是我哥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逼着我过来陪你吧？」 丁玥淡淡一笑，她确实想过这个可能，但直接听到张忆涵说出来，她心里还是起了阵波澜……再次觉得她不懂林熙。 「忆涵，你觉得一个男人养着一个情妇，夜夜同床，却不碰这个情妇，是怎么回事？」丁玥忍不住问。 张忆涵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那男人不举？」她继续嘻皮笑脸。 丁玥瞪她一眼，语气冷冷的说：「他举得起来，我感觉得到。」 张忆涵红了脸，「太累？体力不够跑完全程？你知道，他最近真的挺忙的。公司忙，每天还得回家哄孩子睡，才能过来。」 「我以为你会对我说真话……」丁玥目光犀利。 「真话？什么真话？」张忆涵有些心虚，装傻问。 「我不知道什么真话，但你一定知道什么没跟我说。」 张忆涵迟疑片刻，她很喜欢丁玥，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并不想瞒她，可是，她觉得她哥选择隐瞒一定有理由，最后她只说:「我想过了这阵子，我哥应该会告诉你，不管如何，我哥都是为你好。」 「所以真的有我不知道的事？」 「是吧。但不能由我来说，我哥的事，应该由我哥亲口告诉你。」 「我懂了。」 「你不会怪我吧？」张忆涵问得小心翼翼。 「当然不会。」丁玥毫无犹豫地答，「你吃过晚餐没？」 「还没。」 「要不要出去吃？」 「不要。」张忆涵二话不说否决，「唐传仁这时间都在楼下站岗。我们煮面吃吧。」 「我不会煮。」 「连面都不会煮？」张忆涵怪叫，「我哥真可怜。好吧，我来煮。」 她跳起来，往厨房走。 「你教我煮吧。」丁玥跟在后面进厨房。 「好。改天你煮给我哥吃，他一定感动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心很软，很好哄。」张忆涵挤眉弄眼地说。 丁玥偏了偏头想，心很软、很好哄？她实在看不出来，这阵子，她只看出林熙果决行事、心狠手辣。 「你跟唐传仁最近如何？」丁玥问。 「差不多就那样，我要退婚戒，他死活不肯。最近天天到楼下站岗，管理员拿他没辙，弄得我很烦。」张忆涵耸肩，语气不在乎，但表情看得出来是真的心烦。 她拿汤锅煮水，从冰箱拿出红萝卜、高丽菜、火锅饺、两个鸡蛋。 「你真的不爱他了吗？」丁玥看着手脚俐落的她，跟林熙下厨的模样相似。 张忆涵洗了红萝卜、高丽菜，锅子里的水滚了，她放进一把白面条，沉默了许久，丁玥也不催促她。 「婚姻很难，不是有爱就够了。我爱唐传仁，但没办法无条件、无怨无悔爱他的爸妈。」张忆涵看着汤锅里翻滚的白面条，终于说。 「唐传仁家世很好，又是个外科医生，他父母为他骄傲理所当然，但嫌弃我学历不高、单亲、父不详，则是另一回事。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为爱忍耐，可是你知道吗？我高估自己，也高估爱的力量。 「那天我妈跟我、唐传仁、他父母吃饭，他被医院call回去开急诊刀，我跟我妈在餐厅包厢，被羞辱了整顿饭的时间，从波士顿龙虾到我的学历…… 「真的很好笑，他妈妈说，我们的家境大概从来没一个人吃过一整只大龙虾，说我私立大学中文系毕业勉强进大公司做个行政助理，是运气好，唐传仁应该跟更好的对象结婚，他们答应我们的婚事，我要感恩，以后嫁到他们家要好好做事，家里要整理干净、每一餐要用心料理，我除了做这些，也没办法做更困难的事了……」 丁玥完全傻住了，之前忆涵都只是轻描淡写说，唐传仁的父母嫌她学历不好、家世背景不好，没说得这么详细。 「你妈妈怎么说？」丁玥低声问。 「我妈为了我忍耐着，她事后说唐传仁是个好对象，希望我幸福，又说只要结婚后生了孩子，会没事的。可是我没办法忍耐，因为唐传仁的爸妈说得太多、要求太多，要我结婚后辞掉工作，在家服侍他们，好好报答他们同意我们婚事的恩情……我觉得这种态度太荒谬了！注定没有尊严的婚姻生活，不是我要的。」 「林熙知道吗？」 「我不敢跟哥讲得太详细，他会气疯的。你别看我哥冷冷酷酷的样子，他很护短，欺负他照顾的人，下场很惨。我爱唐传仁，不想他太惨。」张忆涵吐了吐舌头，把红萝卜削皮切丝放进汤锅煮，「你要先放红萝卜，再来是火锅饺，最后放高丽菜，打两个蛋花，加盐，然后可以关火了。对了，我哥不喜欢味精，你要煮东西给他吃，记得不要加味精。」 丁玥没顺着说下去，担忧地问：「你没跟唐传仁说吗？他爸妈说过的话？」 「我想过要说，后来想想，何必说呢？他肯定也明白他父母不能接我哪些，那些话说与不说，其实没多大差别。我问过他，能不能搬出去住？他说他是独子，照顾父母是他不能抛弃的责任。我就不想多说了，我跟他适合相爱，不适合结婚。 第二十二章 「有时候我满羡慕你的，甚至想过不然像你这样，当唐传仁的小三好了，以后他去娶个他父母能接受的老婆，我当个不必负责任的小三似乎也不错。可是，我不想我妈伤心，她最大的希望是我不要像她一样。 「当年擎宇哥会死是因为我跟我妈，我妈跟我爸从此断了关系，再没见过面。哥把隔壁户买来送我，说是给我当嫁妆让我搬过来，我妈要我接受，却不肯过来跟我一起住，擎宇哥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一辈子的阴影，我妈绝不可能接受我当别人小三，我其实也不能。所以我跟唐传仁，注定没有结局。」 丁玥安静了好一阵子，每个人有自己的故事、酸甜苦辣滋味不同，她感触颇深。 「我跟你说这些，你别跟我哥说，他事情够多了，我不想他再担心我。丁玥，我把你当朋友，我哥是很好的人，你要对他好一点，他很在乎你。」张忆涵说得真挚。 「你一点都不介意？我毕竟是第三者？」 「我……」她欲言又止，但林熙交代过的话，她绝对会遵守，最后她只说：「不介意，完全不介意。我反而很羡慕你。」她调皮眨眨眼。 接着，她们沉默互看，朝对方微微地笑了。 客厅电视传来声音—— 「……据知情人士透露，丁小姐是某大金控执行长独生女，两人在中实少东家买下的信义区豪宅共筑爱巢……」 丁玥跑进客厅看新闻，萤幕出现几张模糊的照片，她跟林熙牵手走进大楼、林熙揽着她逛超市、她坐进林熙的车。 主播又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她以为顶多有八卦杂志报导，没想到电视连这种新闻也播，可再细想，林熙最近风头正健，媒体追这种桃色事件，也没什么好意外。 「喔喔！」张忆涵跟过来，看到新闻，发出了声音。 「怎么办？」丁玥语气烦恼。 「什么怎么办？」张忆涵不明所以。 「若宇会看电视吗？」 张忆涵有些无语，看她担心的表情，觉得被蒙在鼓里的丁玥有点可怜。所有当事人都清楚真相，抱持着乐观其成的态度，只有她傻傻的不知道实情。 「别担心那小家伙，她百毒不侵。」 「有你这样当姑姑的？」 「我说的是实话。」张忆涵耸耸肩，踱回厨房，端出两碗面，到客厅沙发坐。「快过来吃晚餐吧，我建议你少看新闻，最近有部偶像剧很好看，与其看这些无聊新闻，不如看清新偶像剧，作作爱情美梦。」 丁玥坐下来，拿起筷子说：「所有爱情梦作到最后，都不会是美梦，没变成恶梦就可以偷笑、谢天谢地了。」 「你也太悲观了……」 张忆涵要继续说下去，大门却被打开，林熙走进来。 看见她们正在吃东西，他笑着走过来，「在吃面？有多的吗？」 「我有多煮，帮你盛一碗。」张忆涵站起来，去了厨房。 「你今天来得比较早。」丁玥说。 「看到新闻了？」林熙瞥一眼电视。 「我没想到会上电视。」丁玥面色凝重。 「这样不是更好，你父亲绝不可能错过消息。后天是他生日了，上星期他邀请我，我答应会过去。」 「你……」 「丁玥，得到你想要的之后，彻底放下过去。你的人生，还很长。」 丁玥若有所思看着他，有些想法流过，会不会林熙从头到尾没想过要得到她？会不会林熙只是想帮她而已？ 张忆涵端了一碗面过来，放到林熙面前，林熙把电视关了。 「我们应该到餐厅吃，边吃边聊。」林熙意有所指地睐着张忆涵。 「在客厅吃也能边吃边聊，你已经把电视关了。」张忆涵看到林熙的眼神，赶紧低头回避，她端起碗，乖觉地吃面。 「我在楼下大厅看到唐传仁。」林熙也端起碗，「管理员说，他最近每天晚上都来。」 「我告诉过他不要再来了，他不听，我没办法。」 林熙还想说，被张忆涵打断了。 「拜托你，哥，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别管，嫌事情不够多吗？我决定跟他分开，不会再改变，我吃完面马上回去，你再啰嗦，我以后不来了。」 「你别管吧。」丁玥也帮忙说话。 林熙朝丁玥扫了一眼，然后安静下来，吃他碗里的面。 张忆涵感激地朝丁玥眨眨眼，笑开，丁玥回以微笑。 一旁的林熙，把一切看在眼里。 丁玥特地挑了件艳红色、酥胸半露的连身短裙，剪裁贴身的衣服，显露出她曲线优美的身材，她将长发往后梳盘，上了一个浓妆，长睫毛、红唇膏、香槟金与暗咖啡眼影，将她五官描绘得更深邃、美艳。 林熙站在客厅阳台落地窗前，看城市高楼一盏盏亮起的灯光，夜幕渐落。丁玥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眸色一刹那转为深浓，这样的丁玥，艳似花火，美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好了？」他察觉自己声音微哑，莫可奈何笑了笑。 「很好看吗？」她听出来，轻轻笑问。 「我想你是明知故问。很好看。」 「走吧。」丁玥走过来，挽上林熙的手臂。 「希望你做好了心理准备，场面可能不会太好看。」林熙忍不住提醒。 「越难看越好。」她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临。 「嗯。」林熙应了声，带着她往外走。 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来到丁家在阳明山上的别墅。 别墅外停了不少车，听得见门里乐音悠扬，侧门敞开，一名外焴服务生在n边收収宾客邀请函。 林熙递上了邀请函，与丁玥相偕走进别墅花园。 不意外，他们的出现，换得众人或带好奇、或带轻蔑的目光。 「我带你去张文富的生日宴时，进门前我说的话，记得吗？」 她记得一等会儿听到什么，当作没听到。 丁玥仰头望他，思绪流转，那时的他们还不很熟，她别有目的，而他，也别有目的。 走到今天，回头看，这一路途径曲折，当初的她，哪里想得到会是林熙带着她走进这里？在她最初的想像里，林熙并不存在，人生果真充满了变化。 「记得。」丁玥感触良多，「你不需要担心我，我期待这天很多年了。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能伤到我，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不明白的是你……」 「不明白什么？」 「你……」 丁玥想说的话，没机会说，因为此时杨洁安来到他们面前，高傲得像只招摇的孔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用高分贝说：「小玥，你是想把你爸气死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够丢脸？！今天是你爸的生日，你当人家情妇，多少要有羞耻心，好歹也避一下风头……」 「我有什么好避的？你不也当过人家情妇，最后修成了正果，我不过是崇拜你，仿效了一半。当年，你避了风头吗？」 「你……」杨洁安气怒，本要开口骂人，却被一道声音喝止。 「都闭嘴！」丁国群走过来，怒气冲冲地对丁玥说：「我打过电话给你，要你今天别过来了！」 「你过大寿，我是群亿金控执行长的独生女，不来像话吗？」丁玥没有刻意拉高嗓门，但她的声音，附近的人都能听见。 「你在乎我的面子？你在乎，会跟林熙同居？小玥，你太让我失望！」 「彼此彼此，过去你也让我很失望。」丁玥毫不退缩的直视着他，「我们来，只是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抱歉，我没什么钱，买不起昂贵的礼物，目前靠林熙包养我。生日快乐四个字是我唯，能送的礼物了！」 丁国群听得怒火升腾，扬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被林熙眼明手快挡下了。 「伯父，没有任何人能动我的女人，哪怕是我女人的父亲也不行。」他声音漠然，听不出一丝起伏，却充满压迫感。 「你！好，你有种！我管教女儿，轮不到你干涉。」丁国群愤怒抽手。 「我刚说了，她是我的女人，既然是我的女人，她的一切都归我管。」林熙冰冷的道。 「你以为你现在得势，我拿你没辙吗？林熙，你不要太天真，你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算什么东西！」 花圔里，连音乐都静止了，宾客们有默契的、安静的，看着这场八卦。 第二十三章 林熙淡淡拉开一抹笑，语气平静，波澜不兴地说：「我不算东西，我只是个您无论如何努力，也动不了分毫的人。伯父有机会，不妨试试您有何本事，能拿我如何。」 林熙不怒自威，散发出迫人气势，让众人更安静了。 「我陪丁玥来说声生日快乐，毕竟您是她父亲，既然这里不欢迎丁玥，她不会停留太久，我们等会儿就走。」 「走！快走！」丁国群怒喊，「丁玥，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是我女儿，我绝不会放任你继续错下去。」 「我不一定会继续错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像杨洁安那样，从小三翻身成正宫，错的也变对的了，爸，言教不如身教，你给的身教，这些年我刻骨铭心，多谢。」丁玥还嘴。 丁国群气得返身进屋，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哼！」杨洁安轻蔑哼声，目光是幸灾乐祸的，「以后你别想从你爸这儿得到一毛钱！」说完，转身跟丁国群进了屋。 丁玥毫不留恋，对林熙说：「我们可以走了。」 走出别墅，坐上林熙的车子，丁玥有种完成了什么，整个人却被掏空的虚软。 「你跟群亿的光源计画……不会有影响吧？」丁玥得找点话说，那空荡荡的感觉，实在太难受。 林熙深深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飞快将她带离丁家别墅。 「难受了？」他腾出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脸。 她摇头，感觉并不是难受，是空洞。 「半个月前，我让张煦义跟你父亲谈，他喜欢张煦义，愿意给张煦义表现机会。合作案不会有影响，他们会谈得很好。」林熙胸有成竹地说。 「这样你父亲……」 「是我让张煦义去谈的，张文富没有意见。」 「你帮我，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吗？」丁玥灵光一闪，她一直看不清林熙，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帮她，但现在她好像抓到了一点头绪。 林熙顿了顿，同病相怜？俐岚也曾这样说过。 「不是。」 「那为什么？你刚才对丁国群说我是你的女人，但你我都清楚，我不算你的女人，我们并没有……」 「并没有发生关系是吗？」林熙目光温柔，「我在等你对我动情，心甘情愿想要我。我说过，我想要舒适愉快的关系，你准备好，愿意跟我上床，才是我想要的关系。我一直在等你准备好。」 是这样吗？丁玥困惑了。 「在我心里，无论我们是不是上床了，从你答应住进我的地方、接受我的照顾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林熙说。 「林熙，我并不想在这段关系里沉沦……」她低语，目光显得无助。 「我已经沉沦了，所以愿意等你的心甘情愿。」林熙露出一抹苦笑。 「一旦沉沦，人会变得贪心、会想要更多。」 「你怎么知道我给不起你更多？」林熙低声反问。 「林熙，我不想成为杨洁安。」 「你永远不会成为她，你跟她永远不一样。」 「我愿意给你，心甘情愿的，我想回报你对我的付出。」 「傻瓜，我不需要你回报。」林熙笑了，街灯从车窗照进来，他清俊的脸，竟显出几分寂寥。 丁玥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怔怔看着车子一路往山下驶去。 林熙强迫她放了两天假，让她待在家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然后，把过去放下。这两天，她待在住处，整天要不捧着书、要不看电视、要不站在阳台吹风发呆，她想了很多，觉得林熙说得对，她的人生还很长。 捧着书的丁玥，抚了抚手上烫伤的旧疤，从沙发跳起来，她下了决心，要重新出发，真正的、好好的，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彻底抛开那些痛苦的、灰色的回忆。 她拿了包，离开住处，她进电梯后，决定给林熙打电话。 丁玥走出大楼，拿手机拨号，林熙很快接听。 「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你说你在龙园听到我说的话。」 「嗯。」林熙应，好像才昨天的事而已。 「我烫伤那天，丁国群跟我妈提离婚，我回到家，整个厨房都是烟，鱼烧焦了，我妈却没有感觉，我关掉瓦斯炉，我妈拿着热锅铲烫到我……我妈临走前，要我把手上的疤去掉。林熙，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决定去找医生除疤，我可以把过去都放下了。」 「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要不要我陪你去？」林熙真心地笑开来。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好，路上小心。」林熙说。 此时两个高大的男人靠近边走边讲电话的丁玥，其中一个问：「丁玥小姐是吗？」 林熙在电话这端听见声音，急忙问：「怎么了？」 「你们要做什么！」丁玥的声音传来，语气又急又怒。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住她，一辆黑色房车开过来，急煞停在路边。 「要麻烦你跟我们去个地方。」其中一个男人拿走她的手机，切断通话。 两人轻易将丁玥押进车子，丁玥来不及呼救，车子扬长而去，拿走丁玥手机的男人，将手机扔往车窗外。 林熙在这头焦急地对断线的手机，唤了两声，但当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放下手机，沉吟半晌，拿起手机，拨了另一通电话。 「林先生，您好。这次需要什么服务？」对方是长期与林熙配合的徵信社老板。 「我要群亿金控执行长、以及他太太所有相关资料、往来对象，越详尽越好，尽快给我。」 「一星期送给您。」 「我三天就要。」 「好。」 林熙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他希望丁玥没有事、毫发无伤，否则，就算是丁玥的父亲，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希望，丁国群只是找丁玥去说说话而已…… 自从丁玥的手机突然断线后，再也没接通过。 他找过丁国群，对方却一口咬定生日宴后，没联系过丁玥，不知丁玥人在哪里。他看得出来，丁国群在说谎。 林熙站在流理台前出神，从夜深站到天将亮未亮，失去丁玥消息的第二个晚上，他完全无法安睡。 雷俐岚打开房门，想喝杯水，看见林熙靠在流理台边，拿着一杯水，动也不动。 「熙熙……」她喊了一声。 林熙回过头，「怎么了？天还没亮。」 「快亮了。我口渴，出来喝水。」 林熙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我没喝过，你喝吧。」 雷俐岚接过水，玻璃杯被握得温热，她喝掉大半杯后开口，「你在这儿站了多久？杯子都被你握热了，水也是温的。」 「我没办法睡。」林熙叹气。 「熙熙，」雷俐岚忧愁地望着他。这一面的林熙，她从未见过。「玥玥毕竟是丁国群的女儿，他不可能做危及玥玥性命的事，顶多暂时软禁玥玥，你不需要这么担心。你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好好睡了……」 「那天丁国群想打她，是我在旁边才拦住。俐岚，我不在她身边，丁国群想怎么打她，没人会拦阻，我只要想到她可能被伤害，就没办法闭上眼……」 「不会有事的……」雷俐岚安慰，却也明白这安慰毫无效用。 林熙看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吐了口气，抹抹脸，说：「终于天亮了。徵信社答应我十点送资料，我先去公司了。」 「熙熙！现在才五点多。」 「反正没办法睡，手边要做的事情多得做不完，我先去公司处理事情。」林熙走回房间，洗漱换衣服。 没多久，林熙进到办公室，开灯、开电脑，用一堆事情试图麻痹煎熬的情绪，不知不觉，快八点了，外面的办公区热闹起来。 敲门声响起，他喊了声，「进来。」 一身笔挺西装的张煦义推门而入，一关上门，张煦义扯了扯颈项上的领带，往林熙办公室的长沙发坐下，没好气地抱怨，「老天！谁规定男人要穿西装的？累死我了。」 林熙看也不看他，手指飞快敲打键盘，他在美国的团队最近接了google—款app开发案，他无聊，顺手帮忙找漏。 「喂！小老头，你怎么不理人？看在我配合你演了这么多年坏堂哥的分上，你应该理我吧？我为你连我家老头都出卖了，你至少要有点礼貌啊，叫人送杯咖啡进来给我。」 第二十四章 林熙继续打键盘，当作没听到。 「小老头，我有你女人的消息！」张煦义索性说。 林熙停下双手，看着张煦义，二话不说拿起桌机拨内线，对助理说：「送一杯热摩卡进来，加两块方糖。」是张煦义爱的口味。 「这还差不多！」张煦义得意地笑了。 放下话筒，林熙直接了当地给张煦义一个字，「说。」 「喂，小老头，我说你拜托人的态度，可以再恭敬一点吗？我这两天为了你喝了多少酒，你好歹……」 「送一个月假，让你飞美国去看alex。」 「光我放假没用……」张煦义笑得春光灿烂，讨价还价。 「我也放alex—个月假。」 「成交！不枉我连喝两天酒。」 敲门声又响，助理送了热摩卡进来，又出去。 「前几天我跟丁国群谈光源，他居然问我对丁玥印象如何？」张煦义慢条斯邢的说，啜饮一口咖啡，「我以为我对女人没兴趣这件事，除了我家老头不愿意面对事实之外，全世界都知道了……」 「请你长话短说，要不我考虑扣alex十五天假。」林熙似笑非笑。 他跟张煦义的交情，在意外中建立。 儿时的张煦义，对林熙来说，确实是个坏堂哥，恶意捉弄、嘲笑、殴打的事张煦义全做过。 几年前张煦义到美国玩，无意间遇到他，当时他跟alex坐在露天咖啡座，讨论公司的事，alex是他公司里最强的美术编辑，中法混血儿，张煦义对alex—见锺情，为了追求alex，他从一个「坏堂哥」瞬间变身为「好使唤」。 林熙原是不想搭理他，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他被张煦义的坚持感动，开口帮张煦义说了几句好话，alex才终于答应跟张煦义约会看看，没想到两人一拍即合。 从此张煦义对alex死心塌地，而alex则对林熙忠心耿耿，连带的，张煦义也间接对林熙忠心耿耿起来。只能说，人与人的缘分好奇妙。 「算你狠！好，我长话短说。」张煦义不甘不愿地道，「我说还不错，丁国群说「很多，总之大意是，如果我喜欢，他可以把女儿嫁给我。我问他，万一丁玥不肯，他说他可以想办法让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丁玥再不肯也会肯了。 「我说我比较喜欢心甘情愿的人，他说其实新丰的沈方远，对丁玥也有意思，但他比较欣赏我，我若要丁玥，比起沈方远，他更想让丁玥嫁我……你说丁国群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比我家老头还毒，我老头知道我爱男人也没……」 「长话短说。」林熙制止张煦义可能没完没了的抱怨。 「对，长话短说。最后我拒绝丁国群，他一脸遗憾，说只能把丁玥嫁给沈方远了。你女人不是失踪两天了吗？我想到前几天丁国群的话，连着两天找沈方远出来喝酒，前天他口风挺紧的，昨天被我灌醉后，终于说出丁国群把丁玥关在天母老家，打算饿她几天，让丁玥屈服，如果丁玥还是不从，会喂她安眠药，让沈方远把米煮熟。 「沈方远今天到香港出差，后天回台湾，昨晚他满脸得意说，让丁玥饿个几天，想反抗也没力气，他不打算让丁玥吃安眠药，他喜欢清醒能反抗的女人，做起来才有征服的乐趣……」 「够了！」林熙听不下去。 「这样就够了？我还有很多没说耶，你不知道沈方远多下流，奇怪，我以前怎么会跟这么下流的男人当麻吉？我想一整晚，想不明白啊！小老头，你说……」 「张煦义，你从现在开始放假。回去整理行李。」林熙果断地说。 「真的？从现在放？」张煦义喜出望外。 「趁我还没后悔，赶快走。从你到美国的时间算起，alex放三十天。」 「感恩蛤！」张煦义跳起来，接着一口喝光咖啡。 「堂哥，谢谢你。」林熙非常感激。 张煦义顿了好半晌才呐呐地说？「你从来没叫过我堂哥……」 他惊吓又惊喜，看来自己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在这种气氛下，张煦义忍不住说心里话，「林熙，我小时候不懂事，对不起。这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话。那个……丁玥，你赶紧想办法救救她，有那种脑子进水的爸爸，我觉得她挺可怜的。」 「我知道。」林熙说。 林熙拿了一只牛皮纸袋，静静坐在咖啡厅的僻静角落，他长腿交叠，一手闲适搁放在腿上，看着人行道，不一会儿，他等的人进了咖啡馆，张望了四周一眼，往他这里走。 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袭来，面色不善的她在林熙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跟服务生点了杯黑咖啡，服务生一走，她便朝林熙悻悻然地问：「你想要什么？」 杨洁安手机收到一张照片，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来其中一个主角是她，没多久林熙来了电话，她只能出来。 「丁玥。」林熙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用我手上的照片换丁玥，对你来说很划算。」 「我不知道丁玥在哪里！」 「是吗？那么我手上的照片，一个小时后，会被送到丁国群面前，一张不落。」 「你逼我也没用！」 林熙把牛皮纸袋推向对方，「你也许应该看清楚袋子里有些什么，再做决定。」 杨洁安拿起牛皮纸袋，拆开，里面是一叠照片，她拿出照片，随着一张一张看过去，她神情益发晦暗，看了一半，她将照片放回纸袋，紧抓袋子不放，沉默盘算该怎么做。 「你光拿那叠照片没有用，所有档案，我存在一个蓝色随身碟。我知道丁玥被你们关在天母老家，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用丁玥换我的随身碟。我给你十分钟考虑。」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杨洁安恨恨地说。 「我没有备份。你没有质疑的资格，我的话，你只能选择相信。你手上那份照片，是我唯一洗出来的一份，一个小时后，我若带不走丁玥，那些照片我会洗几十份、也可能是几百份，看我的心情。」林熙脸色漠然，端起咖啡杯，浅浅啜了一口。 「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林熙冷笑，「我没真正出手呢！你还有六分钟。」 服务生送来黑咖啡，杨洁安端起咖啡杯，手微微发颤，这男人，眼神冷冽冰寒得骇人，她看得出来，他绝对说到做到。 杨洁安挣扎着，想拖延时间，「你要给我时间，过两天我安排一下……」 「一个小时，我要带丁玥走。多半分钟都不行。」林熙淡扫一眼手表，「你只剩一分钟。换不换？我不会多待一分钟，一旦我走出这家咖啡馆，你想求我换也没用。你剩十秒钟。」 林熙话声刚落就站起身，这一瞬，杨洁安终于松口。 「我换。随身碟呢9」 「杨阿姨，你当我傻的吗？我确定能带走丁玥后，才会交出随身碟。」 被林熙叫一声「阿姨」，让杨洁安气白了脸，她比林熙大不了几岁。 「一小时后，你到天母老家来。」她咬牙切齿的说。 「杨阿姨，严格算，你有五十分钟，让我带丁玥走，刚刚你用掉十分钟考虑。我劝你动作快一点，我不是有耐性的人。」 「好，你够狠。五十分钟后，你到天母接人，我需要把看守丁玥的人遣走。」 「四十五分钟后，地址给我。」林熙说。 杨洁安从手提包里拿了小记事本，飞快写下住址，然后抱紧牛皮纸袋，走人了。 林熙坐回原位，盯着纸条上的地址半晌，再点了杯咖啡，他需要提神。 喝完咖啡，他到附近停车场取车，往天母方向开去。 林熙的车停在大楼对面停车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没多久，他看见三个男人从大楼走出来，手机跟着响了。 「你现在可以上来带人了。」 林熙不发一语，挂了电话后，锁车，穿越马路，走进大楼。进电梯，按下十二楼。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这里一层一户，大门已经敞开了。 林熙走进屋子，杨洁安双手环抱胸前，坐在沙发上，见林熙进屋，她指了指一间房门，怒气难平地说：「人在里头。」 第二十五章 林熙快步，推开房门，看见丁玥头发凌乱，垂着头坐在床缘。他走到丁玥面前蹲下，仰头望着她被凌乱长发遮住的脸，她闭着眼，他摸了摸她带着青黑指痕的左脸颊，声音很沉地问：「丁国群打的？」 丁玥睁开眼，眼里满是不相信，沙哑虚弱地说：「林熙……你真的来了……」眼泪从她眼眶滑落。 「对，我来了，带你回去。」林熙隐忍着心里像是被撕裂的痛，又摸了摸她发热的右脸颊，「这是杨洁安打的？」 「她很生气，说你要来带我走。」 他抚过她干裂的唇，三天前，她的唇还那么红润柔软…… 「这三天有吃东西吗？」 丁玥缓缓摇了摇头。 他站起来，盯住在门边的杨洁安，语气冷酷地质问：「你们不给她东西吃，连水也不给吗？」 「一滴水都没喝，能活得了三天？一天给她一杯水，她死不了。」杨洁安嘴脸刻薄。 「很好。」林熙冰冷地说，他弯身，想抱起丁玥，现在的她，绝对没有力气走。 丁玥却轻轻推了他伸到她腿弯处的手，虚弱地问.？「林熙，你能不能背我？」 「我用抱的你会比较舒服，别担心，我保证不会让你摔下去。」林熙对她笑得温柔。 丁玥撇过头，不想看他，声音很低很低地说：「背我。我不想让你看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林熙眼眶微热，忽然想起丁玥在那个顶楼加盖的小房间里，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固执看往房门的倔强样子。 他摸摸她的头，说：「好，我背你，不看你。」 林熙背对她蹲下，感觉丁玥虚软无力的手攀上他的肩，人贴上他的背，他背着她站起来，往屋外走。 杨洁安却挡在他面前，伸手讨要，「我的东西？」 林熙腾出一手从口袋掏出随身碟，在杨洁安面前扬了扬，「想要？你恐怕得花点时间找。」 杨洁安没意会过来，只见林熙随手一扬，将手上的随身碟往客厅外抛。 「你太过分了！」 「过分？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过分，你该庆幸我从不打女人。杨洁安，你今天给丁玥一巴掌，我记下了。」 「你说过档案只有一份！」杨洁安心生恐惧。 「你手上的照片档案，确实只有一份。我说话算数。」 「哼！」杨洁安心定了定，档案在她手里，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林熙不再理会杨洁安，背着丁玥走出去。 电梯里，丁玥在他耳边絮絮说起话。 「我本来要放弃了……昨天我把玻璃杯打破，藏了一片，打算等到今天晚上……」 林熙心头一窒，扣住丁玥的力气忽然增强，把她紧紧的扣住。 「可是我昨天晚上作梦了，我梦到十二岁生日派对，你爸爸跟你哥来我家，梦得好清楚，我想起来，你爸送的项链是你哥替我戴上的，他叫我小公主，对我说……‘我家有个小王子，很好很好的小王子，等你长大了，做小王子的新娘’，还说小王子会疼我对我好……那个梦太清晰，让我想起来，妈妈那时候很幸福，我爸也只疼我一个……」丁玥趴在林熙肩上，好久没说话，她眼泪不停流下来，打湿林熙的灰衬衫，林熙感觉到了，静默不语，等着丁玥把话说完。 「我梦着梦着，哭了，恍恍惚惚地想过去的幸福、想现在的痛苦……想我爸打算让沈方远糟蹋我……真活着让沈方远糟蹋，太痛苦了，我宁愿死…… 「我克制不住地哭，半梦半醒间听见你哥叫我小公主，他对我说，‘小公主不要放弃，熙熙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以为那只是梦……」 「我来了。」林熙心揪得好紧，几乎快喘不过气。 「我想，我再等一天好了，如果明天你不来，我就用那片玻璃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爸说后天沈方远从香港回来，我知道我没办法抵抗、我没力气走路……昨天打破杯子后，今天他们没给我水……我好难过，觉得快撑不下去，你就来了。 「杨洁安很愤怒，打我一巴掌出气，可是我好高兴，因为她说你要来带我走，林熙，我好高兴你来了……我不想死，我还没跟你上过床……你等我好一点，我想跟你做爱……被关这几天，我一直想一直想，为了不让沈方远糟蹋我，要赔上一条命，太不值得了，我太亏了！」 丁玥说话的声音干哑，说得激动时，干咳了好几声。 「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你带我回去。」 林熙轻叹，现在恐怕她说要月亮星星，他也会马上想办法为她找来，「我带你回家。我找医生来家里，你还是要乖乖让医生检查，好吗？」 「好，我想快点好起来、想跟你做爱，这几天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害怕……想到第一次要给沈方远，根本无法忍受，太亏了、亏大了！ 「林熙，我好傻好笨好蠢……为不在乎我的人，差点赔上自己，我决定再也不管他们了，丁国群、杨洁安全部滚出我的人生，以后我要好好过日子、好好为自己活。」 从十二楼搭电梯下来，到大楼对面的停车格，短短一段路程，却像走了一辈子这样漫长，林熙好心疼她。 「我们回家。」林熙温柔而坚定地说。 他打开车门，弯身让丁玥下来，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她上车，替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他快速上车，往信义区开。 他望了她一眼，她撇过头看车窗，不想让他看，他默默握住她的手。 她受的苦，他绝对十倍百倍替她讨回来。 丁玥有轻微脱水症状，其他并无大碍。 这几天，多半时间，她是睡着的，林熙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为她煮浓米汤，一口一口喂她。 后来丁玥才知道，是林熙要医生开药，让她好好休息。 睡了几天，她精神好很多，下午林熙出了门，她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下午的书。 傍晚林熙提了一大袋东西回来，进门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与他出门时的姿势并无二致，他将东西放到厨房后，立刻回到客厅。 「一直待在客厅看书？」林熙眉头微皱。 「嗯。」她漫应，眼睛没从书页上离开过。 「不累吗？」他坐下，用指掌梳理了她颊边的发。 「没觉得累。这两天睡太多了。」她将视线挪到林熙脸上，脸上静谧的开了朵笑花。 「我出去到现在四个多小时了，你都没动过？」 「我去厨房喝了两杯水，跑过三次洗手间。」丁玥微笑，「医生说我可以正常进食，晚上我想吃很多东西。」 「好，你负责吃很多，我负责煮。你继续看书。」林熙从沙发上起来，思索半晌，回头问.？「你不想问问丁国群的反应吗？」 丁玥目光沉静，好一会儿说：「林熙，我要辞职。」 「好。你想去哪儿？」林熙问。 丁玥摇摇头，没回答他，「你带我走那天，丢了一样东西给杨洁安，是什么？」 「杨洁安外遇的照片。」 「是吗？」丁玥并不惊讶的样子。 「前几天她与情夫进出摩铁，他们牵手，在车子里亲密拥吻之类的照片。」 「你留了备份吗？」 「没有。但我有更多其他照片、相关资料。」 丁玥这回沉默了很久才神情凝重地缓缓道：「林熙，我其实……并不希望我父亲受到伤害……」她叹气，她早就知道杨洁安外遇。 这些年，她一直痛苦又矛盾，却从未想过揭穿杨洁安外遇的秘密，她虽然恨丁国群，却并不想丁国群遭受这种羞辱，她宁可拿自已当筹码，试图让丁国群明白她与母亲承受的痛苦。 「你早就知道杨洁安有外遇吧？」见她完全不惊讶的样子。 「嗯。有次在百货公司，无意间看到她帮那个男人买榇衫，两人很亲昵。」 「我明白了。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想要用一个傻办法报复丁国群，没想到你的想法竟是这样……你宁愿伤害自己、以为你成为其他男人的情妇，他就能醒悟这些年你跟你母亲遭受的痛苦，是吗？不觉得很傻、很不值得吗？！」林熙动气了，为她不值。 丁玥的大眼瞬间泪光满盈，「林熙……」 「对不起，来不及了。」林熙低语，轻轻一叹。 第二十六章 「来不及了？」 「丁国群有权利知道他当了多少年的傻瓜，并为他错待了你感到后悔。」 「林熙，别这样……」 「难道你希望丁国群一辈子像个傻瓜，养了别人的儿子还沾沾自喜？你希望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最后落到根本与丁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手上？」 丁玥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杨洁安的外遇对象，不是最近才认识，他们是青梅竹马，她成为丁国群的秘书前，两人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你不觉得你的弟弟们，跟你、跟丁国群不像吗？我答应杨洁安给她的照片没有备份，但当天下午我把手边其他资料让人送给丁国群，还有媒体。 「我无法坐视你遭受欺侮而不反击。很抱歉，我是小人。」林熙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转到新闻台。 「丁国群拿到资料当天，带孩子做了亲子监定，结果前天出来了，你迟早会知道，过阵子，丁国群会找你，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生子女。你看一下电视，晚餐好了，我再叫你。」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只要有心寻找推敲，真相通常就在眼前。你被带走后，我找了徵信社查杨洁安、丁国群的所有资料，我看到你弟弟们的照片，对比了杨洁安情夫的照片，不难猜到，他们十分相像。」 丁玥混乱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的痛苦，就为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人生太荒谬…… 「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想想，要怎么面对你父亲的忏悔，他必定很后悔。」林熙说完，往蔚房去忙了。 丁玥思绪混乱，忽然新闻画面跳转，主播正面带微笑的指着几张照片。 「上周群亿金控执行长被妻子指控家暴后，日前有知情人士透露，家暴原因为其妻外遇，并疑似与外遇对象生下两子。」 主播流利的播报，不停转换的画面，断断续续传入丁玥耳里、映入她眼中，她忽然想哭又想笑，她经历过的痛苦真实深刻，如今却出现肥皂剧一般的转折，将成为别人荼余饭后的谈资，多好笑又多可悲…… 丁玥酸楚地叹息了一声，关掉电视，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 她回房间，拉开衣柜，拿出一件轻透的白色薄纱睡衣，挑了件粉色内裤，走进浴室仔仔细细洗了澡，擦干身体，穿上轻薄的衣物。 她走出房间，来到厨房，看见林熙站在瓦斯炉前，正准备将洗切好的蔬菜放进锅子里炒，她站在他身后，一手环抱林熙的腰，一手关了瓦斯炉，抽油烟机还在运作，她也顺手关了，然后，她双手紧紧抱住他，头靠在他坚实宽阔的背上。 「林熙，我现在还不饿。」 他闻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香气。 「我刚洗好澡了。」 他身体瞬间紧绷。 「你背我回来时，我跟你说，想快点好起来、想跟你做爱。医生说我好了……」 「丁玥，不要这样……」林熙困难地说。 「你听我说完，刚才你问我，不觉得很傻、很不值得吗？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生气，因为你在乎我。这世上，大概只剩你是真正在乎我的人了。」 「你父亲也在乎你。」林熙说。 「嗯。大概从知道令他骄傲的儿子们不是他亲儿子那一刻，他会在乎我吧。」丁玥苦涩笑了一笑，「我知道立志当小三，用这个方法气丁国群确实很傻、很不值得，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忘不掉小时候他对我的疼爱，他曾经很爱很爱我，我生病不吃药，可是他哄我、求我吃药，在我床边讲故事给我听，带我去儿童乐园玩，陪我一次又一次坐云霄飞车、海盗船……他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可我也记得他对我跟妈妈的不好，在他有了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后，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像小时候充满爱，他不再说，小玥，你是爸爸的小公主、心肝宝贝。 「他离开我们后，妈妈每天喝酒，有时候喝得疯了，会大喊她不想活了，我去拜托过他，希望他回来看看妈妈，可是他置之不理，后来，我妈病了，我拜托他，每个月多给我们一些钱，让妈妈好好养病，结果他说，每个月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我记得他的好，也记得他的狠心绝情。我除了拿自己当筹码，我还能怎么样？他毕竟爱过我、也养大我……」 丁玥抱他抱得好紧，她声音温柔又低沉，回忆如矛又似盾，痛苦的如矛刺在心间，曾经拥有的温暖幸福却似盾护卫她心中一方良善，让她没往最坏的方向走去。 「林熙，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明白你在乎我才生气，但你对我生气，我很难过……你问我不觉得很傻、很不值得？确实很傻、很不值得，被关在天母那几天我也不断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傻？ 「可是，我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认识了你。 「虽然我们大学同窗四年，但我不曾真正认识你，不知道你其实是心软的人，因为我不值得的愚蠢复仇，我才有机会真正认识你。林熙，我不笨吧，对不对？」 「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很笨。」他沙哑低语。 「嗯，对，想当小三让丁国群生气丢脸，的确很笨，但其他时候，我认为自己是有点小聪明的，所以，我能看见你的好、看见你心软、看见你不求回报的付出。 「林熙，你只是在龙园听见我说的话就决定帮我，被人骂负心汉也无所谓，明明我们非亲非故，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却承担了背叛婚姻的罪名，我猜，你是喜欢我的吧？」 「丁玥，我……」丁玥打电话说要去掉手上旧疤那天，他本来想告诉她全部实情，不料她被人带走，错过了时机。 「林熙，你让我说完，」她打断他，「我现在一无所有，除了我这个人，我能给你、回报你的不多，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林熙，我也喜欢你。有人说，你最脆弱的时候想着谁，那个谁就是你爱着的人。关在天母那三天，我最想的人，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我大概是爱上你了，我只是想把自己给你，不会跟你要求更多，好不好？你可不可以要我？」 林熙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身想跟丁玥说清楚，这刹那才望见她身着一袭轻透白纱性感睡衣，玲珑身躯若隐若现，她美丽饱满的胸，撞进他眼帘，他眸色瞬间深暗。 「天，你……」 他没能说完话，丁玥踮起脚，吻去他想说的话…… 林熙的所有冷静理智，以光速冲往九霄云外，飞逝无踪，他狂热回吻，双臂锁紧纤弱的她，她的味道如此甜美，让人疯狂。 会后悔的，他拚命想拉回早已无影无踪的理智，可她如此热情，好似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的热情里有丝难以察觉的哀伤绝望，他根本无法违逆她。 林熙一把抱起她，回到卧室，将她放在大床上，深暗的眸色除了欲望，还有浓浓的爱意与怜惜。 「你不要后悔……」 「不会后悔。」她说，宛如誓言，接着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将方才被吻得红肿的唇，再次奉上。 林熙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跟着指节来回轻抚她手腕上已显得浅淡的半月形伤疤，一会儿他的唇贴上那半月形皱折，轻轻熨烫，在那缓慢的几秒里，林熙温柔的吻，彷佛也抚平了光阴堆叠在她心口的伤。 丁玥撑起上半身，轻吻林熙下颚与颈间热烫的肌肤，她一手解他胸前的衬衫衣扣，微微的颤抖，泄漏了她的紧张。 林熙挪开了唇，抓住她在胸前作乱的手，快速在她粉嫩唇瓣上印下一个浅吻，沙哑地说：「我自己来。」 他飞快解开所有衬衫扣子，将她按回床上，俯身低头，从她仅有一条睡衣细丝带的右肩，撒下一串细碎绵密的吻，他的拇指拨去她肩上的白丝带，让她隐在白纱下的美好显露出来。 …… 林熙伏在她身上低低地喘息，理智一丝一丝地回来，他后悔了，却也知道后悔已晚。 许久，他们喘息渐缓，林熙摸着她冰凉的发丝，问：「你要离开，对吗？」 沉默，是她给的唯一答案。 林熙翻身下了床，穿回衣服，走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回到床上帮她擦拭身体，他看着床单上i抹殷红血迹，走神一霎…… 第二十七章 为她擦拭干净后，林熙从衣柜为她拿来一套家居服，替她穿妥，说：「你先去客厅，看书或看电视都好，我把床单换下来。」 「林熙……」丁玥欲言又止，挣扎片刻后，说：「过几天我会搬走。」 「嗯。」林熙平静地应了声，「你把自己当成礼物，回报我的付出。我拆开礼物，使用了，你就能毫无亏欠地离开。」 「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 「那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林熙说。 「我不能，林熙，你知道我不能……一旦我留在你身边，我会变成杨洁安，变成我最讨厌的人！」 「你永远不是杨洁安。」林熙扬高声音，「我跟俐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了！ 他试图解释，希望她能明白，但丁玥不愿给他机会。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林熙，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不会抛弃她们，我从来没有要求你离婚……」丁玥意识到他可能想离婚，满脸惊骇，「拜托你，不要这么残忍，若宇怎么办？她还小……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丁玥慌乱得一边说一边哭了，她跳下床，打开衣柜，把属于自己的衣服全丢到地上，「我走，我应该现在就走……」 「丁玥！」她失控的模样让林熙怔了一瞬，接着跟着跳下床，制止她，「你先停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不，我不想听你说！」丁玥拿了行李袋，蹲下来，抓起衣服，一件件往袋子里塞，双手颤抖不已。 前一刻他们在床上拥有彼此，她以为那是最后的美好，是她往后人生的甜美纪念，可她想得太天真……林熙把刚才的美好，变成她最痛恨的恶梦。 「丁玥，你别这样。」他叹气，明白确实是为时已晚。他没能管住自己，在爱面前，他放任欲望失控，此刻结成苦果。 「林熙……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可是再喜欢……你也不该为了我伤害孩子。」 林熙闭眼一瞬，深呼吸，他明白丁玥在若宇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他明白他说再多都说服不了她。 「我承诺杨洁安的事，哪怕我再厌恶她，我也信守承诺，更何况是对你的承诺，我说过的话，我会做到。丁玥，你冷静下来，我绝对不会抛弃她们。」 丁玥停住动作，哽咽开口，「真的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林熙妥协，不再试图解释，「过几天，等你身体再好一点，你想走，我会让你走。先去客厅吧，这里我收拾，等会儿我煮好晚餐再叫你。」 「谢谢你。」丁玥抹了抹眼泪，坐在地上，微笑起来，笑容里有抹哀伤。 「我希望你快乐。」林熙摸摸她的脸颊，回想她不在那三天，他的心有多空、多慌，可往后都要那样了……「吃完晚餐我就回去，这几天我不会再过来。你什么时候想走就走，多住一阵子也没关系，走之前把钥匙交给忆涵。」 林熙迅速收拾了她的衣服，将床单换过，丁玥始终坐在原处，动也不动，直到林熙拿着东西往房间外走，她才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这个拥抱，是她沉默的告别。 林熙太懂她，由着她，在她松手那瞬，他背对她说：「晚餐我煮的都是你爱吃的，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等会儿，我不说再见。现在先说，丁玥，再见，请保重自己。」 「我会的，你也保重。」 第十二章林熙深夜十一点多回到家，一室黑暗寂寥。他打开客厅的灯，从冰箱拿瓶黑啤酒，喝了两大口，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放任思绪游走…… 那年他十六岁，参加建北附中等五校辩论社联合迎新，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辩论题目是「两性能否达到真正平权」，当时反方是建中，正方是北一女，丁玥是正方辩士与结辩。 辩论时，反方辩士提出一个有趣的论点，论证男女天生不平等，曾有一名为先生争取监护权的律师，比喻女人生孩子好比贩卖机，如果男人没有拿十元硬币投进贩卖机，贩卖机不会掉出飮料，法官同意律师的论点，将孩子监护权判给先生。可见男女天生无法平等，既然天生无法平等，就无法达到真正的平权……洋洋洒洒说足了三分钟。 轮到丁玥质询反方，她一双大眼熠熠烁亮，笑意桀粲，慧黠灵巧地反问：「请问反方辩士，引用法院的判例，当时承审法官是男性吗？」 「是。」反方辩士答，「但法官的性别……」 「谢谢反方辩士。」她强势截断反方进一步的论述。 正方结辩时，丁玥毫不留情攻击反方论点的画面，他至今印象深刻。 她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从容不迫的模样，用清亮悦耳的声音说：「……反方辩士所举的例子非常有趣，确实，若是没有男人拿出十元硬币投进贩卖机，贩卖机不会掉出饮料，但法官难道想不到，万一贩卖机故障了呢？男人投进的十元，可能有去无回，不会有飮料掉出来。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假设，如果贩卖机只有样品陈列，机器里面根本没有饮料呢？那么男人投再多十元，也不会有饮料掉出来。经由刚才反方辩士提供的资讯，我们都知道当时承审法官是男性……」 当时台下评审观众莫不笑出声音来，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完全无法挪开，那个自信、耀眼、聪慧又从容的女孩，像个发光体紧紧抓住每个人的目光。 他记忆中的丁玥，是那副动人的模样，当时的他彷佛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激昂、失速…… 北一女赢了那场友谊辩论赛，她因精彩的表现被许多人包围，他们笑着、交谈着，他始终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望她。 两年过后，他们大学同系，丁玥曾散发的光芒像蒙上了一层灰，他没来得及了解，哥哥意外过世，他决定将丁玥推出心门。 时间飞快，又几年过去，丁玥出现在中实，她身上曾有的光芒几乎隐没，眼里多出了忧伤，机缘巧合下，他听到她的伤痛，他几番挣扎，决定出手相帮，因为他想找回耀眼自信的丁玥，想再看见她笑意粲粲的模样…… 听到她在电话里说她决定好好过生活，去掉手上的疤，那一刹那他是真的……欣喜若狂。 林熙重重吐了口气，拿起黑啤酒，仰头又喝一大口，大门传来声响，他放下啤酒瓶，看见蒋宇谦抱雷若宇进门，雷若宇在蒋宇谦怀里睡得很甜，雷俐岚随后进来，看见客厅里的林熙，惊讶地瞪大眼，然后微笑。 「你先抱若宇进去睡。」雷俐岚对蒋宇谦说。 蒋宇谦淡扫林熙一眼，点头当招呼，熟门熟路地抱雷若宇进房了。 雷俐岚走到林熙旁边坐下，看荼几上的啤酒瓶里还有一些酒，她拿起酒瓶一口喝光，兴味盎然说：「你不喝啤酒的……」 「蒋宇谦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喝了他的啤酒？」林熙靠在沙发上，依旧是原来的姿势。 「你根本不在乎他喜不喜欢你。一个人在客厅做什么？」雷俐岚问。 「回忆、喝难喝的啤酒。」林熙神情平淡。 「你可以别喝。」 「我刚找过，家里没有别的酒了。」林熙转头看她。 「蒋宇谦把烈酒都丢了，他不准我再喝烈酒。」雷俐岚有些不好意思。 「你同意他干涉你的生活？」林熙眼里有了笑意，无论如何，起码俐岚过得更好了，哪怕只有她得到幸福、过得幸福，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呃……」雷俐岚尴尬停顿，「反正喝酒不是好事，你以前常要我戒掉。」 「我没成功过。」林熙终于笑了，「恭喜你，你们准备结婚了？我猜他已经搬进来了，冰箱有一打黑啤酒，有你从来不碰的果酱、奶油。」 「今天去他家谈结婚的事，我妈也去了。」雷俐岚往沙发背靠过去，头歪向林熙的肩膀，「熙熙，婚宴明年三月中办，明天我跟他会先登记。」 「恭喜。」林熙伸出一手，揽了揽她的肩膀。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暂时没地方去，既然你们明天登记，晚上我把我的东西整理好，明天搬出去。」林熙慢条斯理的说。 第二十八章 「你不用搬啊，这里也是你的家，为什么要搬？」 「我没兴趣当电灯泡。」林熙笑了笑，「我之前说过等你找到幸福，我就会搬出去。」 「熙熙，我真舍不得你……」雷俐岚眼眶微红。 「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找到我。」 「我知道，你一直如此，义无反顾照顾你在乎的人。」 「不用这么感性，把你的甜言蜜语留给蒋宇谦吧。」林熙摸摸她的头。 「这能算甜言蜜语？呋，你等级好低！对了，你跟玥玥如何？你告诉她了吗？你刚才说你在回忆，回忆什么？」 「三个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林熙反问。 「都回答，不要敷衍我。」 「我跟她没有如何。没机会告诉她。回忆我十六岁看见的丁玥。」 「……你们吵架了？」雷俐岚问得小心。 「没吵架。她想离开，我同意了，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林熙轻轻一叹，「我今天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 「我准备做晚餐时，她从后面抱着我，说了很多话，我转头，本来想对她坦白一切，可是她……」林熙停下来，闭上了眼，那一幕美好，定格在眼前。 「她怎么了？」 林熙张开眼，无奈地笑了，「她穿了半透明的睡衣，吻了我……我没忍住，要了她。」 「哇！熙熙！恭喜你，成功脱离处男行列！」雷俐岚开心大叫。 「你看事情的角度，总是很奇怪。」林熙睐她一眼，讪讪笑了，「脱离处男是值得恭喜的事吗？」 「当然值得恭喜啊！」 「你刚说林熙是处男？」 蒋宇谦的声音忽然从他们后面传来，林熙、雷俐岚同时回头，看见沙发后面的蒋宇谦。 「你偸听我们说话？」雷俐岚明显不高兴了。 「你没告诉他？」林熙看雷俐岚问。 「没告诉我什么？」蒋宇谦望向林熙。 接着，三人一阵安静。 「若宇其实是擎宇的孩子吧？」蒋宇谦打破沉默。 「不是。」 「不是。」 林熙、雷例岚同时回答。 「不是？！我根本不介意若宇是谁的孩子，我不懂你们何必联手欺骗我？这么多年，我本来就认定若宇是擎宇的孩子，前阵子你却说若宇是你跟林熙的……」 「我们没有骗你，若宇确实是我跟熙熙的孩子。」雷俐岚摇摇头，「生孩子有很多方法……当时擎宇死得太突然，我跟擎宇是只差一张证书的关系，身边的人都清楚。我求林熙娶我，给我一个孩子，他答应了。我当时正在排卵期，登记后，我们做了试管，有了若宇…… 「若宇确实是林熙的孩子，外面的人以为若宇是擎宇的遗腹子，是我跟林熙故意误导的，当年我爸走得太突然，我需要张家这座靠山，林熙帮了我，让张家以为我有擎宇的孩子……」 当年的事太过复杂，雷俐岚父亲的告别式才结束不久，张擎宇突然过世，觊觎雷家庞大产业的人在台面下蠢蠢欲动。而梁怡佳目睹独子车祸身亡大受打击，一度崩溃，雷俐岚没办法眼睁睁看梁怡佳崩溃。张擎宇最爱的母亲若是崩溃了，她相信张擎宇不会心安…… 她需要一张能稳定乱局的王牌，所以找上林熙，把想法告诉他，他二话不说同意了，林熙说，他答应哥哥要照顾她、照顾张家人。 他们做了试管，顺利有了孩子，雷俐岚告诉梁恰佳怀的是张擎宇的孩子，梁恰佳振作起来，而那些觊觎雷家产业的亲戚、大股东、董事会，因雷若宇的存在而心生忌惮，认定张家势必支持她。 这么多年过去，外界始终认定雷若宇是张擎宇的孩子，林熙为张擎宇娶她，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张家人身分，让雷若宇将来能顺利继承张家财产。 知道真相的人不多，林熙、她、当年的医生，现在多了一个蒋宇谦。 蒋宇谦求婚不久后，她告诉他孩子是林熙的，蒋宇谦却不相信，因为他跟其他人一样，认定雷若宇是张擎宇留下的孩子。 「所以你们确实是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蒋宇谦低喃，「你知道我这阵子多想揍他吗？」 「揍熙熙？为什么？」雷俐岚抓不到重点。 「我想揍林熙，因为是他跟你有若宇，你们有过关系，我以为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只是碍于年龄、你过去跟擎宇的关系，你不得不选择放弃……毕竟他是优秀的男人……你真有逼疯人的本事。」蒋宇谦近乎咬牙切齿的说。 「她的确有。另外谢谢你的赞美。」林熙笑了。 「可是我说过了啊，我说我跟熙熙是有名无实的关系。」雷俐岚辩解。 「但你又说若宇是林熙的，任谁都会想你们曾经有实际的关系！」蒋宇谦低吼。 「喔……是这样吗？」雷俐岚一脸无辜。 「当然是！」蒋宇谦受不了地说。 「的确是。」林熙也附和。 三人又一阵静默，片刻过去，雷俐岚出声—— 「你先进去，我跟熙熙再聊一下，不要再偷听了。乖喔。」 蒋宇谦望他们一眼，讪讪地进房间了。 「你把你男人收服得很成功，挺乖的。」林熙取笑。 「少贫嘴！」雷俐岚拍了他一下，「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办？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部告诉玥玥？」 「我想过要说，她没给我机会，她受伤太深，担心若宇变成从前的她。我答应让她走，答应她不会抛弃你跟若宇。就这样，还能怎么办？」 「笨熙熙！你跟她说清楚啊！」 「说不清楚了，我不该忍不住——」 「你不是柳下惠，忍不住才正常。更何况你是处男，哪可能抵挡住那么杀的诱惑。」雷俐岚飞快打断他。 林熙莫可奈何看了看她，安静片刻，换了话题，「不说了，过阵子我打算回美国。」 「你要放弃玥玥？」雷俐岚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我要放弃她，是她不要我，她不够爱我，没爱到非我不可。」 「这样说不公平……」 「我陈述事实，如果她爱我爱得够深，她会留在我身边……」 「那她不就变成她最讨厌的杨洁安了？」 「她跟你说的一样，她不要变成杨洁安。」 「不过，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杨洁安啊。」雷俐岚又说。 「我也这样跟她说。这是我跟她最矛盾的地方。」林熙苦笑。 「熙熙，其实事情很简单，说清楚就好了。」雷俐岚有点困惑，林熙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累了，俐岚。我也有贪心的时候，我希望丁玥不顾一切爱我，可是我的期待错误，她不可能那样爱我。即使我现在把事情说清楚，她也不会完全相信我，因为她不够爱我。」 「熙熙……」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牵挂，你要结婚了，如果你同意，我想带若宇去美国，你跟蒋宇谦应该很快会有孩子……」 「我不同意！」 「你可以考虑一阵子吗？不需要秒杀我的提议。」林熙无奈。 「就是要秒杀！」雷俐岚生气道。「当初你答应过，不会跟我抢若宇。」 「我不是想抢，只是替你考虑到以后……」 「不管以后我生几个，若宇都是我的宝贝。」 「你想生几个？把自己当母猪吗？」林熙坏坏地笑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然呢？日子总要过下去。」 「确定要回美国？中实怎么办？」她蹙眉。 「张文富这几年没退休打算，张煦义其实是有能力的人，中实有他们不会有间题，该整顿的人也都整顿了。你不用担心。」林熙出神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知道我不爱坐办公室，我喜欢美国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台湾是不得已。」 「玥玥怎么办？」她问。 「她会很好，你不需要担心。如今丁家唯一继承人是丁玥，丁国群一定会找她回去，时间会修补他们的父女关系。」 「你似乎算好一切了？你算到自己会爱丁玥爱得义无反顾吗？连让她难受一点点都舍不得？」雷俐岚若有所思。 「失算了。」他笑笑地说。「不聊了，我去整理东西。」 「既然要回美国，你又暂时没地方住，住这里不好吗？」 「不好。我不擅长当电灯泡。反正我东西不多，住饭店很方便。」林熙果断拒绝。 第二十九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雷俐岚问。 「等张煦义回来吧，我总要交接一下。明天我会把钥匙放桌上。」 才三月初，南台湾的阳光，已经热情得让人快无法招架。 雷俐岚在一座三合院前下计程车，入眼的古朴三合院，被整理得十分干净，檐廊下挂了一盆盆婴儿泪，饱满绿意，消褪了几丝艳阳热度。 她手握一份报纸，走进整理改建过的三合院，里头几张桌子，坐满了吃早餐的人。 「欢迎光临。」开放式厨房里，是女店主低头忙碌的身影，她正忙着准备蔬菜沙拉。 雷俐岚找了靠近厨房的吧台位子，坐下来，看了看，没找到点餐单，她低头，将报纸翻到需要的页面，接着听见—— 「早安，我店里的早餐，是无菜单料理，一人份九十，请问……」 雷俐岚抬头，女店主愣住，声音瞬间停下。 「玥玥，好久不见。」雷俐岚抬头，对开放厨房里的丁玥招招手，刚才丁玥背对吧台，她没看清楚，现在丁玥转过来面对她，换雷俐岚吃惊了，「你变胖了……」 惊讶中的丁玥，听见雷俐岚的话，一时没忍住，笑出来，她想起林熙有回与她闲聊提到，雷俐岚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同，果然很不同…… 「对，我变胖了。」 「你竟然笑得出来？」雷俐岚有点责备。 「总不能哭啊。」她瞄了眼雷俐岚手上的报纸，笑说：「我帮你准备一份早餐。」「你一定知道我不是来吃早餐的。」 「大概猜得到，顺便吃早餐吧。」她转身开始准备一人份早餐，没几分钟，一份蔬菜沙拉、手打汉堡肉、荷包蛋、一球马铃薯泥、一颗苹果切片、一杯牛奶、一杯咖啡送到雷荆岚面前。 雷俐岚瞪着小山似的食物，问：「这样是一人份？」 「是一人份没错。」 「你刚说一人份九十？」 「是，不过今天我请你。」 「你傻了吗？这样能赚钱？」 「可以，不过赚不多。」丁玥笑了，雷俐岚直接得很可爱。 「我发现你跟熙熙某方面很像，傻的地方很像！」 「林熙不傻。」丁玥神情很平静，「他……好吗？」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雷俐岚扬起手边的报纸，那是几天前的报导，她指着不大也不算小的版面。 「前几天我看到了，我很抱歉……」丁玥略带歉疚道。 「你几点打详？我认为我跟你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等现在用餐客人走，就可以打烊，我一天卖五十份早餐，你的是最后一份。」 「好，我先吃，等一下聊。」 半小时后，三合院正厅改建的店面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丁玥、雷俐岚换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来谈，丁玥端了杯温牛奶，慢慢喝一小口。 「你不吃东西吗？」雷俐岚问。 「开店前先吃过了。」丁玥又喝一口牛奶，「我前几天看到报纸，你跟林熙离婚，是因为蒋先生……还是因为我？」 「我跟熙熙离婚，是因为我跟他一定会离婚。玥玥，你误会熙熙了……」 雷俐岚花了段时间，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后，停下来，望着丁玥。 丁玥慢慢将整杯牛奶喝光，面色沉静无波，她转了转手里的空杯，拿起雷俐岚带来的报纸，静静又读了一回。 「这阵子我常回想跟林熙在一起的日子，其实有很多迹象，但我选择不去想，好比他怎么能整个月都不在家过夜？好比他谈论你的语气，好比忆涵完全不介意我跟林熙的事……可是我太害怕自己变成杨洁安，因为我爱上林熙了。我告诉自己，那些迹象是因为我想跟林熙在一起、因为我贪心，才找出来的…… 「我很害怕，只能离开台北。可离开后，脑袋总是停不下来，我拚命想，你爱张擎宇，为什么我不能得到林熙？我想别人说若宇是张擎宇的孩子，为什么我要因为张擎宇的孩子放弃林熙？我的心变得很自私，我讨厌我自己。 「过了一阵子，像你看到的样子，我发现……嗯，我变胖了……我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不再执着于为什么我不能自私一点得到林熙？这是我来到台南后的心情转折。 「前几天我看到你要结婚的新闻，报导说你跟林熙去年底离婚，蒋先生跟你认识多年，他是张擎宇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我开始回想离开台北前林熙说的话，想他的为人，我想如果他不是非常肯定你们的关系不会影响我，以他的正直，他不可能碰我。」 「拜托，你的招数这么杀，他抵挡得了才有鬼，他是处男耶！」 丁玥愣了一下，「若宇真的是张擎宇的孩子？」 「不是。若宇是熙熙的，我们做试管。」 「啊……」丁玥低呼，没想到是这样。 「我跟熙熙不是去年底离婚的，我们去年中就离婚了，只是没对外宣布，连我家人都不知道，你从头到尾根本不是小三。」 「你们……忆涵也知道？」 「她知道。熙熙不让她说，熙熙说，你需要当小三，拿这件事气死你爸才能解气。好吧，气死是我说的，熙熙只说了你要这样才能解气。」 「他果然像我想的，是个正直的男人。」丁玥笑了。 「当然。说真的，你太难找，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真相。幸好，你前天打电话给忆涵，留了你的地址。」 「我看到报纸才决定打电话给她，如果事情跟我猜测的一样，你应该会想找我谈，对林熙来说，你比较像是关爱他的姊姊，而非妻子。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 「原来玥玥也是有心机的，你跟熙熙一样，肚子装了墨水。」雷俐岚说。 丁玥笑了笑，「林熙还好吗？」 「我不确定没有你他是不是过得生不如死，去年底，他去美国了。」 「去美国？他好不容易才在中实……」 「玥玥，他根本不想要中实，他不需要张家的财产，是中实、张家需要他。」雷俐岚打断丁玥的话，把林熙在美国的一切、他为张家、为她做的一切，全告诉丁玥。 「熙熙是内敛的人，外表看起来冷漠，但只要别人给他一点点好，他就会掏心掏肺回报，骨子里他是热情的人，熙熙的母亲从来没好好照顾过他，他从小到大寂寞惯了，张家除了擎宇，其他人都排挤他，他很少有被爱的机会。 「玥玥，我间过他为什么不跟你说清楚，说清楚就好了啊，可是他说他累了，他说即使他说清楚，你也不会相信。」 「他没说错，我确实不会相信，我只会认定他想跟我在一起，选择抛弃你跟若宇。」 「熙熙真了解你……」雷俐岚低语，有些感慨。 林熙几乎了解他在乎的每个人，可是他身边的人，有多少是真正了解他的？雷俐岚明白当初林熙说累了是什么心情。 「我离开台北是必须的，只有沉淀了心情，才能看得更清楚。俐岚，谢谢你来找我。」 「这是熙熙在美国的住址。」雷俐岚从皮包掏出一张写好的纸条，「你去找他吧！我真担心他过得生不如死。」 「他不会。而且，就算我不去找他，我相信过段时间，他也会来找我。」 「当然是，因为他爱我。」丁玥笑得从容自信。 雷俐岚摇头，「熙熙将来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会去找他，他应该会很高兴，我变胖了。」 「是高兴吗？说不定是惊吓！」雷俐岚笑出声，「我希望你们幸福。」 「我们会幸福的。」 两个女人情绪放松下来，开始闲聊。 「对了，你爸没找你吗？」 「有。他希望我回去，我跟他说短时间内我没办法面对他。」 「我了解。」雷俐岚点头，「你怎么会跑到台南开早餐店？」 「这里是我外公、外婆的起家厝，外公去世前，过户到我名下，我没地方去，就回来了。以前我的梦想之一是开家特别的早餐店，我喜欢早晨充满希望的感觉，可是我不会下厨。回台南后，我报名厨艺班，发现我其实还满有天分的，就开了早餐店，算是实现梦想了。」 她们随意地聊，一起吃中餐，直到夕阳西下，雷俐岚道别，带着满脸笑容回台北。 尾声一 【尾声】 三月初，已经算是春天，不过纽约偶尔仍是会下雪。 傍晚下了场雪，街道建筑积了层薄薄白雪，冷冽空气袭人，感觉不到春意。 年轻高大的东方男子，身上一件黑色长大衣，棕黑格子围巾，右手抱了咖啡色纸袋，行走在人行道，不一会儿，他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唇角微勾的接起。 「坏熙熙！你还在纽约？」清甜女声贴耳传来。 「不然我能去哪里？」他低笑，冷空气让他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 「回台湾啊！我的婚宴你真的不来？我好伤心。」 「你我都清楚，我不回去比较好。不过如果你喜欢八卦记者报‘前夫伤心赴宴勉强献上祝福’之类的，我可以考虑回去，把八卦报导当成结婚礼物送你，至于我准备送你的那条天价黄钻项链，我不介意让它回到保险箱。」 「坏熙熙、可恶的熙熙！留着你的天价黄钻，我才不希罕！」雷俐岚说。 「真想要我回台湾？你不觉得前夫参加你的婚宴，标题太耸动？」林熙又笑了。 「我希望你来，而且我跟你打赌，你一定会来，嘿嘿！」雷俐岚笑得奸诈。 「别使坏。我知道你喜欢那条项链，小心我不送你了。」林熙无奈道，暂时他不想回台湾，因为他晓得自己的克制力越来越弱，一且踏上台湾，他可能…… 「你会送我的，坏熙熙！你这么爱我！好了，没事，我只是打来确定一下你人在纽约，还好端端地活着。拜拜啦。」 林熙望着莫名被切断通话的手机，摇头苦笑，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往右拐，上了楼梯，在屋门前停下，掏钥匙时目光扫到地上放了一个精美纸盒，他先环顾周遭一圈，低头再看纸盒一眼，弯身拿起盒子，有些重量，他打开纸盒，里面是一本咖啡色格子硬皮封面的笔记本。 林熙蹙眉，是俐岚的恶作剧吗？ 他打开屋门，在玄关把怀里的纸袋放下，接着拿出笔记本翻开，娟秀字迹跃入眼瞳的瞬间他心脏紧缩，贪婪地读着一页页黏贴着发票的「注解」—— 第一页，贴着的发票金额830。 含运，一磅咖啡豆。可恶的林熙，用25元换我830，黑心人！ 第二页，贴了一张礼服照片。 林熙送的第一件衣服，带我参加张文富的生日宴，他如果知道我的打算，应该会吐一升血，我想让他吐血，可惜我不能说……残念！ 第三页，贴着的发票金额是39999、229999、22999、169999、198999、36999.还有许多张。 林熙买给我的第一个手提包、第一条钻石项链（八心八箭主钻一克拉）、第一条喀什米尔羊毛围巾、第一套香奈儿套装、香奈儿长外套、星辰表……这么多昂贵东西，我实在不想收，不过既然我决定当他的情妇，拒绝他不太合理，任何一个「专业小三」都会毫不犹豫收下这些东西&他实在有点奇怪，怎么买东西价格尾数都是9？难道是在暗示我什么？我不相信只是巧合…….真是奇怪的男人！ p.s.发票36999那张中了一千元，幸好不是一千万，不然我会很挣扎要不要拿去换奖金？一千元不换，勉强在我忍耐的范围内。 林熙看到这里笑了，却眼眶发热，真傻！ 第四页，贴着的发票金额1286。 见到林熙的妻子、女儿，雷俐岚很美、气质高雅，雷若宇是个活泼聪慧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是幸福的家庭，我不想破坏他们的幸福……真不应该…… 第九页，贴着的发票金额1529。 他买的全是我爱吃的，那条黄鱼煮得几乎跟妈妈煮的味道一样……虽然味道淡了一些。我哭着吃完整条鱼，我好希望是妈妈煮的…… 林熙什么话也没说，让我吃完，那一刻，我感觉到，他是温柔的人，虽然他后来说的话听起来刺耳，可是我冷静下来后，仔细想过，觉得他那些刺耳的话，是他故意说的…… 林熙是个奇怪的人，有时我好像看见他的心意，有时他又像藏在雾里，让我看不透。 第十页，贴的是信用卡签单，金额580。 跟林熙看的第一场电影，我不小心睡着了，对战争片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但身为小三讨男人开心是必须的。幸好，电影快结束前，我醒了。林熙应该没发现吧？ 第二十二页，贴着一张白色蕾丝睡衣照片。 我买的。 决定把自己给林熙。 我是个坏女人，明知道这样不对…… 林熙始终没抱过我……我再笨、再迟钝，也看到他的心意了。 他对我是真心的……不像个只想追求肉体刺激的外遇男人。 我爱上他了，从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那条黄鱼……但也许更早……多早呢？ 大学吗？说不定。 如果我是画家，他对谁都冷漠的样子，我一定能清楚描绘出来…… 我听着那些爱慕他的女同学谈论他，每个细节都听进心里，他身分证影本被贴在布告栏时，我曾经在布告栏前站了十分钟，盯着配偶栏上三个字：雷俐岚。 我想像她的模样，林熙愿意娶的女人，是不是很美？ 当时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心动。 也许爱就像一颗种子，落在心土上，光阴是流动的养分，缓慢地一点一滴滋润，某个契机抽出新芽长了根，最后成了浓荫大树，开花结果。 我跟林熙的契机，是张文富的生日宴，他吻了我，爱在过去偷偷埋下的种子便抽出小小绿芽。然而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心…… 那三天，我只想林熙…… 我终于醒悟，我爱林熙……他背着我，从十二楼出来，我终于看见久达的阳光，我不想再逃避爱上他的事实，尽管我不该爱他，他是雷俐岚的丈夫，我喜欢雷俐岚……我鼓起勇气，决定当个坏女人。 林熙将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却是我心里最美的错误。 爱没有错，错的是自私，我不会让自己变成杨洁安，不会让雷若宇成为第二个我，虽然我爱林熙，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这件睡衣，是我为这段错误写下的句点…… 最后一页，字迹有些凌乱，一段段地跳跃，似乎是在不同时间写下的文字。 林熙读完了，热泪盈眶，他将笔记本放回盒子，转身急步打开家门，不那么意外地看见了门外站着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他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锁得死紧。 他抱着她好片刻，才低哑地开了口，「我发现了，你刚好醒过来，是我轻轻推了你一下，我不想你尴尬……」 尾声二 「你说我们的第一场电影吗？」丁玥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皂香，他身上的味道，总是那么清爽干净。 「对，你这个傻瓜……」林熙收紧手臂，怎么抱都不够安心，觉得好像在作梦，一场太美的梦，他害怕醒来。 「林熙……熙熙，你弄痛我了……」丁玥闷在他怀里，声音低低的。 他立刻松手，低头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说：「你气色看起来很好。」只是皮肤十分冰凉，「快点进来。」 「你痩了……」走进他的屋子，她低头笑了笑，背对他脱了长外套，春天了，纽约却比台湾的冬天冷多了。 林熙接下她的外套，挂进衣帽柜，转头看丁玥，整个人僵住好半晌。 「你……」 「俐岚说，我胖了。」 「傻瓜！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回台湾，我……」 「这样你就看不见我的心意。」丁玥笑得温柔，林熙又惊又喜的泪光，满足了她。 「预产期是……」林熙顿了一刹那，问：「八月二十一？」 「你算术真好。」丁玥又笑，俐岚说熙熙是天才，果真不假。 「你不该一个人坐飞机，不危险吗？」他显得急躁忧虑，「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来之前我看过医生，确认宝宝跟我十分健康，别担心，我们很好。对了，是儿子。」 林熙说不出话。 「我想喝一杯热牛奶，有吗？」 「有。你先坐一下，我热一下牛奶马上好。」林熙将她带进客厅，急忙去厨房热了一大杯牛奶。 丁玥望着那一大杯牛奶，哭笑不得，「太多了。」 「会吗？现在是两个人要喝。」他看她皱了眉头，又赶紧说：「没关系，喝不完我喝，你喝多少都好。」 他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的脸，又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丁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真的很好。」 「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我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你睡一下，我等会儿出去买……」 「你舍得离开我？」 林熙轻叹，抹了抹脸，这女人是生来克他…… 「当然舍不得。可是我不能让你挨饿，你需要营养。」 「我每天都吃得很营养，而且现在正在喝牛奶啊。」丁玥喝了半杯牛奶，放下杯子，从沙发上起来，坐到林熙腿上。 「我去学了厨艺，在台南老家开早餐店，每天只卖五十份早餐，一人份九十，开张第一个星期，一天只卖二十几份，十一点多才关店。后来生意越做越好，通常九点不到就关店了。」丁玥靠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说。 「我很迟钝，上个月才发现我怀孕了，月经两个多月没来，我居然没有警觉，直到有一天早上，一个女客人问我有没有卫生棉，我才想起回台南后，月经没来过，那天我早早关店，还有十二份早餐没卖掉，我送给附近邻居了。 「我去看医生，照超音波、听见心跳，那时候……很想你……上星期我看到俐岚结婚的报导，打电话给忆涵，没两天俐岚来找我，她把所有事都跟我说了。」 林熙没说话，小心翼翼圈着她，深怕弄痛她，她的头靠在他胸膛上，他闻见淡淡玫瑰味发香。 「我去医院问过医生后，马上订机票，在最短的时问内，飞来找你。林熙先生，俐岚说你十六岁就是百万富翁，美金计算，不到二十岁，已有资产数亿，一样美金计算。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应该负一下责任？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早起，卖五十份早餐。怎么样？要不要养我？」 「你得先求婚才行……」林熙声音有些微哽咽，却带着笑意。 「但我没有戒指，也没有鲜花，纽约我一点都不熟，能找到你住的地方，已经是奇蹟了……不然，你陪我去买花、买戒指，用你的钱……」 「我不需要鲜花戒指，只要听你说一句：我爱你。」林熙将脸埋在她白皙颈项间。 「这么好哄？」 「对，我很好哄，快哄哄我。」林熙轻轻地笑。 「我可以每天都说、每小时都说，说到你烦为止……我爱你，你愿意娶我吗？」 「愿意。我爱你，丁玥。你哄我再多次，我都不会烦。」他抬头，深深地吻了她。片刻过后，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我想吃你做的早餐。」 「明天做给你吃。」 「等宝宝生下来再说吧，从今天起，你的每一餐归我管，保证让你吃得丰富营养。」 「我答应俐岚，回台湾参加婚宴，一起去吗？」 「……你觉得这是好主意？」林熙莫可奈何。 「不好吗？我喜欢俐岚。」她亮着眼睛，笑得促狭。 林熙没辙，「我是不是只能说好？」他知道再不愿意，只要她要求，他终究会答应。 「大概是吧。」 「你搭飞机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是好好的来了？当然能好好的回去啊。拜托……我答应俐岚了，若宇也很想你。」她声音软软的恳求。 林熙心也被催软了，只能点头。 「回去后，我们在台湾住到生下宝宝吧。」他说，摸了摸她的腹部。 「你想回纽约吗？这里好冷……我很怕冷，台南天气很好，四季有将近三季像夏天。」 林熙抱着她，想了一秒后说：「好，以后我们住台南。」 「真的可以吗？」 「你能不能夏天跟我回纽约住一季？纽约的夏天不冷。」林熙讨价还价。 「嗯……好吧。我们要不要签什么婚前协议书？」 「不用，我的全是你的。」他想也不想地答。 「你是超级富翁，不担心万一将来离婚，财产要分我一大半？」 「这辈子休想我放你走。」林熙笑。 「喔，这样啊。好吧，那我就赖着你了，靠你吃香喝辣。」丁玥靠在他怀里，睡意来袭，「熙熙，我累了，好想睡。」 「我抱你去睡，等会儿我去买东西，很快回来。」 他吻吻她额头，轻而易举抱起她往二楼主卧室走，他将她放上床，发现她已经睡着，他拉起被子，覆在她身上，听她轻浅规律的呼吸声，看着她唇角微扬，彷佛正在一场甜美的梦境里。 林熙坐在床边，醒着却像睡着，不敢相信她飞越迢迢山水，来到他身边，他原以为他还要等更久更久……没想到她来了，带着她的心、她的人、她肚子里的宝宝，来到他身边，这场美丽的梦境，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此时此刻，他被幸福包围，他的人生，在今天圆满，圆满得不可思议。 他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但不急，他们有长长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说。 林熙再次低头，在她微扬唇瓣上轻轻一吻，轻手轻脚离开房间，为她张罗晚餐。 番外篇 【番外篇：张擎宇】 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我有种与生倶来的能力，非常偶尔的时候，我甚至能预见某些未来片段画面。 十三岁那年，那位美丽知名的女影星，牵着五岁的林熙来我家，我从来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孩子，五官深邃立体，像个混血儿，却面无表情，有超越年龄的冷漠。 林熙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 刚开始，我跟我母亲一样，无法接受父亲对婚姻不忠，跟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我是愤怒的，可是，在望进林熙沉静双眼那刹，我看见一瞬未来—— 他抱着受伤流血的我，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断喊着：「不要，哥！不要离开我们，你留下来、留下来……」 我感觉到林熙非常爱我。那一瞬未来，并没有让我恐慌，相反的，我居然觉得心安。被那么沉静的孩子深深爱着，那画面触动了后来几年，母亲对我非常气恼，无法理解我为何总是护着林熙？护着一个将来会跟我争家产的异母兄弟。 我无法解释。怎么告诉别人，我护着林熙，是因为先预见了将来他对我付出的爱？而预见未来当下，我并不晓得那是我的死亡景象，我以为我只是受了重伤。 后来，我总会忍不住想，我跟林熙，究竟是他先爱了我，我才愿意付出，或是因为我付出了，他才爱我这个异母哥哥？没人知道我的纠结，但林熙，肯定以为是我先照顾他、对他好吧。 林熙十二岁那年，父亲带我参加丁伯伯女儿十二岁生日派对，父亲送丁玥一条钻石项链。丁玥有双水亮的明眸，唇红齿白，皮肤白皙，说话条理清晰，声音甜美中带着自信。 我帮丁玥戴上项链瞬间，又预见一瞬未来，长大的林熙背着丁玥，他们自成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林熙脸上的温柔，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表面冷淡的林熙，像一坛陈年好酒，嚐得越多才越知道他的好。正因为明白他的良善、他内热外冷的真实样貌，我真心真意爱林熙这个弟弟。 我曾经很担心，在不正常环境长大的他，会因为性格中的冷漠与幸福错身而过。 预见林熙与丁玥未来景象的我，真正替林熙松了一口气，我告诉十二岁的丁玥说：「我家有个小王子，很好很好的小王子，等你长大了，做小王子的新娘，小王子会疼你对你好……」 丁玥亮晶晶的眼眸带笑，什么话也没说，但我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相遇，进而相爱。 二十一岁时，我遇到雷俐岚，那是个夜凉如水的秋夜，雷俐岚陪同父亲出席一场工商大老举办的自助式餐会，她偷偷溜出饭店宴会厅，坐在饭店空中花园喷水池边神游。 其实餐会是很无聊的应酬场合，我能体会她的心情，而一进饭店宴会厅我就注意到她了，整个宴会厅里她是唯一的亮点。 我看着她溜出宴会厅也跟着她溜出来，她坐在喷水池边，突然草丛跳出一只青蛙，跳到她脚边，她低头对那只小青蛙笑了，很无厘头地说：「你是王子吗？要不要我吻你一下呢？如果你变成人，我可以嫁给你喔。」 我忍不住笑出来，笑声惊动了她，她抬头朝我的方向看，接着又低头看青蛙，我几乎没多想，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你吻我吧，」我望一眼青蛙，说：「我是牠的分身，你吻我一下，我可以娶你。」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青蛙，又看看我，噗嗤一笑出来。 那是我看过最美的笑容。 然后，她站起来，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又看见未来，看见美丽的她，躺在我的臂弯，我们两人一丝不挂。 短暂亲过我的脸后，她往后退，我伸手握紧她手臂，那柔软的触感，大大震动我的心，我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对她笑说：「青蛙要的不是那种吻，要像这个吻……」 我吻了她，那甜美的滋味，我想我即使死了也会记得。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我们告诉对方姓名，一见锺情的梦幻式爱情像海啸来袭，我们没有挣扎，跳进狂潮里，热恋了。 她的家世、我的家世……所有人都说我们天造地设，是对金童玉女，可只有我们知道，我们的爱与家世背景甚至外貌无关，我们之间有种无法言喻的深刻契合。 我爱她，即使死了，还是爱她。 后来，我死了，本来该顺着那道光走进去，可是我迟疑了，我放不下我爱的人，我母亲、我四处风流的父亲、俐岚、熙熙、忆涵，还有被亲戚偷走利益，已动摇根本的中实。 我听见光里有声音说：「没关系，我们等你准备好，时间在永恒中不具意义。」 其实我不太理解，不过我心安了。我发现我能自由移动，穿梭在空间里，在人们的睡梦里任意进出。 我在需要的时候，会进入熙熙的梦里，他爱我，那爱让我们很容易产生连结，他总能接收到我的讯号。 但我不敢靠近俐岚，我希望她忘了我、我希望她得到幸福。我知道有人跟我一样爱她，甚至比我更爱她，那人是我最好的知已蒋仲谦，他本来的名字是仲谦，为了俐岚，他改名宇谦，他太聪明了，明白这辈子俐岚不可能放得下我。 我远远看着他们，怀着无限祝福，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能幸福在一起。 我想，那一天到来，我就能安心走进光里。 然后，那一天到了。 他们终于结婚了。 熙熙带玥玥参加婚宴，我也参加了，从头到尾一分一秒我都没错过，俐岚穿上白纱是那么美，她笑得很幸福，让我想起在喷水池边看见的笑容。 我终于完全安心了，俐岚、熙熙得到幸福。 这时我又看见光，有声音对我说：「你准备好了。」 我走进光里，温暖覆盖了我，我无悲无喜无惧，四周回归宁静，慢慢的，我忘却前尘，短暂一世的喜怒哀乐，像白色的雪，全部消融。 这是人们说的安息。 后记 【后记 人生比小说还小说？ 夏晴风】 大家好，我是夏晴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以下通篇抱怨文，负面情绪居多，不喜欢的朋友们，这篇后记真的可以略过不看。晴风已善尽告知义务，阅读前，请三思。 这本书去年十月底完稿，直到现在出版，若无这本存稿，大家短期内可能看不到晴风的小说了。 原本二月国际书展要参加见面会，但最爱的外婆病危，我没能出席，有参加的朋友们，真的很对不起。 见面会之后没几日，外婆走了。办完外婆的丧礼，心情都没能沉淀下来，短短三个星期过后，外公跟着外婆走了。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晴风送走亲如父母的外婆外公，心里的痛难以言喻。 小时候父母离异，不在身边，是外公外婆养大了我、妹妹、弟弟。外公并不是我的亲外公，是外婆后来再嫁的，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阿嬷（指外婆）闽我，如果是爸爸那边的阿公，国语要叫什么？我说要叫爷爷。阿嬷说，以后改叫阿公（指外公）爷爷，从那时起，我们姊弟三人改口叫阿公爷爷。 从前不明白，也没想过要问，为什么阿嬷要我们三姊弟改口叫阿公「爷爷」？但爷爷叫惯了，我们也没再改口，直到阿嬷过世后，爷爷不停对我念着：「你阿嬷跟我几十年，都没有帮我生个儿子，我不怪她，她是可爱的人……吃苦耐劳，跟着我受苦……」 爷爷开始对我说往事，说他刚跟阿嬷结婚时，要阿嬷帮他生个孩子，阿嬷说她已经生过四个孩子，不然过继一个给他好了，爷爷说不要。 这些事，爷爷从来没说过，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是那时候，阿嬷要我们改口叫爷爷，大概是要我们把不是亲外公的阿公当亲爷爷。 爷爷是老荣民，没退休前用微薄的薪俸帮阿嬷养我们三姊弟，还不时拿钱帮忙阿嬷的四个孩子，阿嬷的小儿子要买房子，爷爷拿钱帮忙筹头期款，经济不景气房贷缴不了，也是爷爷出钱帮忙.，阿嬷大儿子开工厂，爷爷也去帮忙……说到底，爷爷的大半生都在帮忙照顾阿嬷的儿女，也帮忙带大了女儿不要的三个孩子。 爷爷比我们的亲父母对我们更像亲父母，付出那么多，却从不要求我们回报。阿嬷过世后，我几乎天天回家，听爷爷说往事，慢慢发现，老人家对很多事看得通透，不通透的是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孙子女。 爷爷叨念阿嬷没帮他生儿子，我告诉爷爷，「爷爷，你把我跟弟弟、妹妹当成你的儿子、女儿，我们就是你的儿子、女儿，我们会照顾你，你不要担心其他的，好不好？」 我想爷爷大概是担心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阿嬷走了之后，我们会不要他！怎么可能呢？爷爷是我们的宝贝、是养大我们的恩人。 爷爷要离开那天，怪物爸原本要去苏州出差，一早公司的车来接，却在去机场的路上出车祸，箱型车被撞翻，怪物爸进了医院，幸好是轻伤。 我接到电话，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要不，怪物爸怎么被「留」在台湾？ 我向来不是迷信的人，但那天知道怪物爸出车祸之前，五点多，我一个人在床上翻身，没多久感觉有人在我床边压了一下，那感觉十分清晰，也不知为什么我完全不害怕。十几分钟后，怪物爸打电话来说他出车祸，公司另外派人出差。 接怪物爸出院的路上，我跟怪物爸说了，不知道是怪物爸的妈妈，还是我外婆压了床——怪物爸的母亲已经过世许多年，我想过或许玷婆婆担心他出车祸。 出院回到家，将近中午十二点，弟弟打电话来，说爷爷出事了，要我看监视器，弟弟在爷爷的房间装了远端监视器。我手机连上监视器，看到救护人员正在帮爷爷cpr，说爷爷没有呼吸心跳了。那一霎，我想到早上，是外婆来叫我吧。 赶回高雄时，我一路哭，想着如果怪物爸没被「留下」，我要怎么开车回高雄、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 我、弟弟、妹妹各自赶到医院，我最先到，医生说已经急救超过四十分钟，还是没有呼吸心跳，我说不用再救了，我知道爷爷走了。 小舅的女儿也来医院，问我：「姊姊，爷爷怎么样了？」 我说：「爷爷走了。」 表妹对我点了点头，跑到一旁打电话，问也没问过我，直接通报退辅会，说爷爷是单身荣民独居在医院亡故，请求协助。 表妹打完电话，才跟我说她打电话给退辅会了。 我反问她，「打给退辅会做什么？」 她说：「爷爷现在是单身荣民独居，退辅会才能处理……」 我几乎抓狂，「什么叫单身荣民独居？他哪里独居？」爷爷这几十年都是跟弟弟住一起，「你们不想办，还有我、我弟、我妹，你们问过我们吗？」 那天，如果怪物爸不在，我想我会动手打人，真的会。 这，是我人生最痛、最羞愧的一刻…… 爷爷为这个家付出所有岁月、薪俸，抚养我们、照顾阿嬷、照顾阿嬷的四个儿女，最后爷爷走了，四个儿女竟不愿送爷爷最后一程，打算把他丢给国家处理。 做人可以这样？ 接手爷爷后事，我慢慢明了为何爷爷在阿嬷走后，一直对我说，阿嬷没给他生个儿子，他一定想到了，他走了之后，阿嬷的儿女们不会送他。 我跟弟弟、妹妹，照着阿嬷的丧礼，好好地送爷爷最后一程，骨灰是弟弟捧的，阿嬷的儿女一个都没来，那些爷爷在世时，为了拿爷爷的钱，时不时说我们好爱你的人，没来，连公祭来露脸一下都没有。 那些是我的亲戚，我们办了爷爷的后事，在心里也办了一场亲戚告别式。无情无义的人，以后我们都别再来往。 没错，爷爷是荣民，但他长年与弟弟住，虽无血缘关系，但确实是家属关系，并非单身荣民独居。 人可以蠢笨，但不能无情无义。你们有困难时，爷爷何曾袖手旁观？爷爷走了，你们可以漠视、把他当「物品」一样说要给国家处理、可以完全不出现，我真是长见识了，人可以无情刻薄至此，比小说戏剧更夸张。 我的心情短时间之内，很难平复，对爷爷感觉亏欠，我们欠他太多。 当初写这本小说，心里曾闪过念头，女主角的父亲这么不好，会不会写得太夸张了些？ 如今再看一回，只能感叹，再夸张也没我家的极品亲戚夸张。 外婆拔管那天，那些跑来抱爷爷、安慰他要看开、要好好休息，不断说着有多爱爷爷的人，才多久时间就变了个嘴脸，果真日久见人心。 罢了。 一个月里送走我挚爱的两个亲人，忽然间看懂了很多事，看懂了人性里的自私无极限。 如今，我停用粉丝专页，实在没有心力经营。也许过阵子会再开，也许不会，我无法确定。不过真心希望可以尽快恢复，继续写我的小说。 虽然这本小说的女主角有点负面、有点极端，违反道德标准，立志当小三，但还是希望大家喜欢我的小说，我最近太负能量，亟需正能量，如果你们喜欢我的小说，我想我一定会更有动力继续写下去。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