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坑钱不手软》 楔子 【楔子】 古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是在更早之前,或许也就是一句劝人的话罢了,可如今却是人人都知道,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打从前朝开始,就有了「状元楼」的传言,据说是一群隐士高人建立的,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挑得起锄头,捏得起针线,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能。 有人说这些人不过是譁众取宠,可是却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人敢称自己是某行当的状元,并非虚言。 随着许多人的挑战和故事传了出来,状元楼的名头也越来越响亮,甚至某天,状元楼自个儿弄出状元楼金榜,就挂在皇城墙上,上头挂上了各个已知且还在外行走的「状元」名号。 但近十年来,状元楼金榜几乎都没有更新过了,直到某日,朝阳刚露了面,最靠着皇城边上的一家铺子,一个伙计打着呵欠开了店门,习惯性的往状元楼金榜一瞄,陡然瞪大了眼。 「一二三四五……今日怎么就到九了?」伙计知道这状元榜可不是谁都能来乱写的,上一个敢这样乱搞的,隔日就被扒光了衣裳吊在城墙上吹风呢! 「掌柜的、掌柜的!出大事了——」 状元楼金榜再提名是何等大事,这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各方人马都恨不得马上查清楚那新入榜的人到底是何方人士。 只是状元楼就是以神秘出名的,这些状元除非自己愿意露面,否则哪里能够寻来。 不提众人的好奇与盘算,状元楼在沉潜了十年后又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里,瞬间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五月初七,是个适合嫁娶的好日子,随意走在京城里都能够听见从不同方位传出来的锣鼓声,混杂着炮竹声,似乎整座城里都充满了喜庆的味道。 可是在这儿,感觉不到喜庆,反而带着一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一个用薄纱遮着半张脸的女子站在一间小屋子外头,隔着一道门槛,屋子里头站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莫湘蕾对于小姑娘明显戒备的态度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淡淡地望着她道:「云儿,我找凡哥儿有话要说。」 左书云轻抬着下巴,眼神中带着点不屑,「找我哥哥做什么?他如今可是探花郎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见的。」 莫湘蕾对于左书云用阿猫阿狗来形容她,心中虽然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可是还是忍不住轻叹。这些年,她供着这对兄妹吃穿不愁,却只换来这四个字,想想……倒是觉得有些不值了。 只是就算觉得不快,后续的事情她还是要说完的,起码当初那份承诺,她也该确定是否算完成了才是。 「我找凡哥儿自然是有事的。」莫湘蕾脸色依然平静。 可她的平静却似乎更激怒了左书云,她轻呸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不就是想让我哥哥看在这些年你的确是给过一些银子的分上,放弃大好的前途和亲事,回来跟你这老女人成亲! 「你那点心思我早就看透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当年你跟着我娘回来,我娘给你吃喝不算,还让你学了手艺,就是这些年你的确有什么付出,那也不过是还我娘当初对你的恩而已,你可别以为自己就能挟恩相报,要我和哥哥任你予取予求!」 左书云自以为自己说得大义凛然,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摆出像莫湘蕾般淡然的模样,可却不知道学得了神情却学不了神韵,就像是东施效颦一般,不过是徒惹人笑话。 从她嘴里听见予取予求四个字让莫湘蕾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应该是她才对。左书云是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说这句话呢? 莫湘蕾一个恍神,却让左书云以为是自己的话震慑住了她,心中有些洋洋得意了起来。 莫湘蕾站在门前,已经感觉到左邻右舍张望的目光,有的是同情怜悯,有的是看笑话,怎么说都不太舒服,她身子动了动,遮掩住大多数的打探目光,然后她看见了屋子里头一闪而过的衣角,不禁淡淡的笑了。 原来,凡哥儿不是不在,只是怕见到她,所以才让一个小姑娘挡在门外啊! 这么些年了,还以为他读了这么多书,总该有点长进了,却没想到……还是一个遇到事情只敢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弱男子。 她原来还以为左书云拦在门口是自己的意思,可是现在想来,恐怕是那个最应该自己站出来和她说明白的男人指使的,要藉着一个小姑娘的嘴说出他不敢说出的话。 她当绣娘,每个月赚那点辛苦银子供着他念书,还顺带把左书云养大,可没想到一等到他功名到手,她甚至还没主动提起两人当年立下的婚约,就先得来「不会任她予取予求」这句话。 这些年……她果然是想得太天真了吧! 还真的以为自个儿遵照了师傅的遗愿去做了,同样在师傅跟前许下诺言的人也会老实履约。 罢了!既然人家瞧不起她,这些年……就当作自己还了师傅的恩情吧!只是原来还想着赠给他们兄妹最后的一项大礼,却也不必给了。 既然想明白了,也看透了对方的人格,莫湘蕾也就不纠结于这个婚约——她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不是会主动跳进火坑里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不过要解除婚约也不是说一句话就行的,当初师傅让我们交换的那对鸳鸯佩的一半,得还给我才成,要不我拿着婚书闹了出去,可不是你几句话就能够辩解清楚的。」她从怀里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帖子,淡淡的说着。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要,这些年填给他们的银两就当作是喂了狗,可只有那一对鸳鸯佩她是绝对要拿回来的。 左书云看着莫湘蕾手上的婚约书,恨不得一把火将那张纸烧了个干净。 那鸳鸯佩她早就注意好久了,可以说整个左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对鸳鸯玉佩了,她还早就盘算着把这不要脸的老女人给赶了出去后,就跟哥哥讨要那对鸳鸯佩,不说自己戴着,就是日后自己出嫁当嫁妆也是体面的很。 可没想到莫湘蕾这老女人居然还敢要胁她! 莫湘蕾也不想想当初她除了身上穿的衣裳,就只拿着一个破烂包袱跟着娘来到她家,鸳鸯佩那样的好东西岂可能是她的? 肯定也是她娘给的,哪里算是她的东西了! 这么一想,左书云瞬间就觉得自己不还东西的念头更有道理,才正想开口让她乖乖的把婚书还了,东西就别想要时,莫湘蕾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她要说的话,提前截断了她的妄想。 「一手信物一手婚书,要是想抢的话,咱们这婚书就送到衙门去让大人断个明白,只是到了那时候,不知道是否会妨碍了令兄迎娶新妇了。」她的声音温柔恬淡,可是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不给她有任何的反驳机会。 左书云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家境不好,却是比旁人高傲,只有几分小聪明,又小家子气,会觊觎鸳鸯佩是太自然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给了也就给了,能和左家两兄妹不再有牵扯就值得。可是鸳鸯佩对她有不同的意义,所以就算左书云闹着要,她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左书云被点破了心里那一点算计,脸色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恼色,「不过就是块破玉佩,还当宝贝似的,拿就拿,在这儿等着。」 看着她回屋去的背影消失,莫湘蕾不语,而屋内过没多久传出一阵阵男女争执声,隐约还能够听见她的名字,证实了屋子里躲着她要找的男子。 虽说早就猜到了,可自己的猜测真被证实,还是莫名的有点惆怅…… 在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时,强行取得玉佩的左书云回来了,她微抬着下巴,无礼的将那块绿中带黄的玉佩扔到莫湘蕾的怀里,然后从她手里抽过那一张薄薄的婚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次又一次,确定无误后,得意的笑着,当着她的面直接就把那张纸撕得粉碎。 「行了!以后咱们可没半点关系了,以后可别再打着我左家的名义招摇撞骗的。」左书云一脸嘲讽地说着。 莫湘蕾看着那些纸的确碎得不能再碎了,掩在薄纱后的唇微微勾起一笑,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释然。 这些年来或许是因为师傅的托付,也或许是那个身着青衫的少年腼腆站在那里的画面让她有些心动,她是有过履行婚约也很不错的念头。 可大约是她心动的程度还不够,在知道了他被座师给招了婿,甚至避而不见,连个脸都不敢露的时候,她并不感到悲伤,顶多有点怅然。 甚至庆幸至少不是成亲后才发现他是这种人,有种放下担子的轻松感。 要知道养着这两个人,尤其其中一人还是准备科考的读书人,所需的花销可不是简单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 想起这几年来自己几乎没有什么长进的小金库,莫湘蕾就觉得心一揪,比起刚丢了一份婚约还要让人来得心痛。 左书云看着发愣的她,讥讽道:「怎么还不走?后悔也来不及了,你……」 莫湘蕾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彻底的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自由了,然后她立刻转过身走出巷子,比来时更急切。她不是怕人家指指点点,而是怕那兄妹俩后悔了。 虽然在许多人眼里她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再被绑进一个钱坑里。 她融入了街上的人群,纤薄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无踪,自然也看不见在她离开不过几个瞬息后,屋子里冲出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对着空荡荡的门外面露怅然和失落。 这日是个好日子,从左家兄妹住的巷子里走出来后,莫湘蕾遇上了两拨迎亲嫁娶的队伍,她不喜在路上挤来挤去和人凑热闹,索性找了一个路边的茶水摊子,打算叫壶茶和一笼小笼包,在外头把晚饭一并解决了再走。 第二章 也许是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茶水摊本来就不多的座位只空了一张小桌子,她和一个男人前后脚的抢了位置落了座,又几乎同时出声叫了相同的东西。 「一笼小笼包和一壶热茶。」 一男一女同时一字不差的喊了出来,不只是两个人都愣了,就连茶水摊的摊主也愣了。 摊主看了自个儿灶台上最后一笼小笼包,又看了看那分明不是一块来的男女,脸上露出些许为难,「这可真是对不住啦!今日生意不错,就只剩下最后一笼包子了,两位客官瞧着……这谁先谁后……」 莫湘蕾皱着眉,正想着要不干脆省了麻烦直接让给对面的男人,对面的男人就抢先她一步开口。 「给这位姑娘吧,我一壶茶水即可。」男人声音没什么情绪,可略微低哑的嗓音莫名让人感觉到温柔。 摊主看两个人没争执起来,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马上来!马上来!」 莫湘蕾一脸疑惑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看他衣裳的布料,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这样的人在路边的茶水摊子上吃东西本身就很奇怪了,怎么还这么好心把最后一笼小笼包让给她呢? 夏侯彧注意到她不解的眼神,坦荡的回望了过去,「刚刚不巧经过探花郎府前。」他含蓄的点了一下。 他是闪避一支迎亲队伍才会避入那一条巷子内,却没想到会撞见了那场争执。 若是在平日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人心生同情,只是今日他心有戚戚焉,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比他更可怜,刚巧碰上,就想对她温柔点。 起码,他身后还有颇有权势的长姊可依,可眼前这姑娘,显然是无人可求助。 莫湘蕾知道眼前这男子大约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说不定这次相遇就是一生唯一的一回,实在没有必要多解释些什么,于是她没说话,自在地坐在那儿等着摊主把包子送来,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夏侯彧也没想过自己的礼让能够得到些什么,看着眼前女子表情平静的很,似乎没有多少哀色,他淡淡一笑,心里多了几分赞赏。 一时之间,小桌子前的两人气氛无比的融洽,即使两个人都不曾多说一句话,可却让人觉得无声胜有声。 只是他们不说话了,边上的人却忍不住小声地长舌起来,不时还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夏侯彧的方向。 「听说皇后之前定下的弟媳妇儿今日出嫁了?」 「可不是呢!那样子就算没有十里红妆,也差不多了,一早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走了好几条街,生怕人家不明白他们家的姑娘悔婚过似的。」 「但也是情有可原啊,好好一个大姑娘守了那么多年,结果却守回来一个瘸子不说,还没领官职,就领着安乐侯的俸禄,疼惜自家姑娘的人家都不会把姑娘嫁给那样的人的。」 谁都知道安乐侯虽是皇后的亲弟,却没办法考取功名,如今又当众推了皇帝说要赐下的官职,只凭那一个安乐侯的名头,谁看得起? 更别提安乐侯当初是跟着大军出征蹭点功绩,结果功绩没瞧见,反而把自己给搞瘸了一条腿,这下子让原本打算嫁个如意佳婿的姑娘如何忍受的了,也难怪就算扛着皇后娘娘的怒气,也得坚决退婚了。夏侯彧缓缓地轻啜着茶水,就像不知道那些人是在说他一般,对于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心情没有半点起伏。 反倒是莫湘蕾觉得有趣,没想到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会听说一件跟她的遭遇差不多的事。 她缓缓把包子吃完,啜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嘴中的油腻,放下杯子时,她突然重重的把杯子砸出了好大的声响,让那些闲话声突然都消失了。 莫湘蕾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人,又看向一脸不在意的夏侯彧。 虽然不确定这男子是不是安乐侯,且自己出头说不定会让人觉得自己多事,但是谁叫她也憋着一股气呢?不趁机出口气就不是她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嫁个姑娘都还得计较对方能够给姑娘挣来多大的虚名,要是不合自己的心意,说悔婚就悔婚,不知信义却还说得满口好道理,把被毁婚的人批评得一文不值。」 她边说边放下了茶钱,一个个慢慢看着刚刚那些有说过话的人的脸,直到那些人难堪的低下头去为止。 「也不知道那悔婚的女方是有多厚的脸皮,踩着安乐侯的脸替自己扬了名声,也不知道今日出嫁时可有几分心虚?」 最后几句话她像是喃喃自语地反问,可却也让周遭那些人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听见了。 哼!本来婚约解除一开始是挺高兴的,可是后来想想这些年砸进去的金银,就越想越心痛。 她刚刚一边吃包子的时候,一边暗骂自己真是傻透了,居然只把鸳鸯佩给换回来,没有顺便讨点利息。 就算收个一两二两也好啊!刚刚她可透过门缝瞧见了,满满当当的嫁妆摆了大半个院子,虽说左家的院子不大,可那满地的东西总不是假的。 只不过现在让她再回去她也不愿意,只能吃了闷亏,又听见这些人说的闲话惹恼了她,她就没必要忍了。 夏侯彧听到她说的话微微动容,但又觉得她这样未免太张扬,他自然是可以不在乎的,可她一个小姑娘就算不考虑名声,也该考虑这些话一旦传到胡侍郎家耳里,对方会私下找麻烦的危险。 然而虽然这么担忧,他仍没有阻止她。 或许是感受到她不只是在替他说话,也是在替她自己出一口气吧! 罢了,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他也就顺手替她处理干净,以免她今日好心替他抱不平,日后却惹来无妄之灾。 他放下了杯子,清俊的脸庞沉下,淡淡扫了那些本来就被噎得无话可说的人一眼,「本侯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的不知长进,莫怪胡侍郎家得悔婚在先,免得让自家闺女以后挣不出一个好前程了,看来,我还得进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胡侍郎的女婿究竟是多么的有出息,连我一个侯爷也被压上一头?」 这话一出,那些在背后说闲话的人更是连喘气都似乎放轻了气息。 他们不过就是瞧着一个瘸子来这儿喝茶,就联想到最近挺有名的安乐侯,也就碎嘴了两句而已,谁会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侯爷居然也在路边的茶水摊子喝茶? 要是他们早就知道本尊在旁,打死他们也不敢多嘴多舌啊! 众人心里忐忑不已,恨不得赏刚刚大放厥词的自己几个巴掌。 人家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一个侯爷,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哪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够随意指摘的。 莫湘蕾挑了挑眉,看了看那个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倒是想不到,在传言里大概要气愤欲死的男人居然这么从容。 茶水摊的摊主没想过自己的摊子能够迎来这样的贵人,手足无措的几乎要哭了,对于其他说闲话的人他恨得半死,就怕贵人一个不悦,他这小生意就别做了。 夏侯彧其实没想过拿这些人真的如何,看那些人只差没抖得跟鹌鹑似的,他也就放下了银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离开。 莫湘蕾看着那个人挥走了一个小厮的搀扶,心里头有点骚动,就像是学了一种新针法那样。 他明明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走人,可却还是站了出来,说了刚刚那些话……莫湘蕾不笨,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她。 如果他真的想找皇后娘娘去问罪那个悔婚的胡家的话,早就去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像是耀武扬威似的在路边说这等话? 他是怕她刚刚一时冲动说的那些话,会替她惹来祸事,所以干脆站了出来,就算有人要追究今日的事,有他这个当事人在场,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小女子? 那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左书凡跟安乐侯一比,真是高下立判。 她如此一想,心里头忍不住叹气,人果然是不能比较的。她不禁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看着那人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视线,莫湘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就这样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边走着她边想,是要就这样分开,维持萍水相逢的缘分,还是干脆主动上前去说些话呢? 要说话题也是有的,他们不都刚被人悔婚了吗?或许他们可以交流被毁婚的感受? 她胡思乱想着,直到鼻子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肉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个儿的跟踪行为被正主抓个正着。 第三章 「姑娘还有事?」他都要一路走出城去了,她还像是失了魂一样跟着他走,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问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没事。」莫湘蕾摸了摸自己的面纱,确定还稳稳地挂在自己的脸上后,佯装平静的回着。 「那……」 当夏侯彧还准备耐心地问她是不是没有地方落脚,莫湘蕾低头看着他的衣襟,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衣裳勾破了。」 夏侯彧低头一瞧,衣襟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勾花了丝,一个指甲大的洞隐藏在暗纹之中,若不是特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 他失笑,难道就因为这一个小洞,就让她跟着他跟了这一段路? 「不过就是个小地方,等我回家之后再处理就是。」他不以为意的答着。 莫湘蕾却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不,我帮你补补吧!不过就一个小地方而已,我一会儿功夫就能补好的。」 夏侯彧还想拒绝,可一低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上已经拈了针,一恍神的功夫,她已经从荷包里头摸出了细线,手脚俐落地穿好了针,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瞧。 他蓦然失笑,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不过虽说现在行人已经渐少,可毕竟还是在路上,让她拿了他的衣裳去补,怎么也是不妥的……如此一想,他就说:「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不好当众宽衣。」 「不用你脱了衣裳的。」莫湘蕾认真说着,装作听不懂他的拒绝。 也不管这样是不是会惹人厌了,可是她既然开口说要替他补衣裳就是认真的,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巷,然后说:「不需要宽衣的,我站在巷子里头,你站在外头,你也不用脱了衣裳,我直接补就行了。」 夏侯彧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就被她推进了巷子里,动作太快他的脚承受不住还差一点要摔倒。 可当他站稳了身子,他马上就明白了莫湘蕾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大约矮了他一个头,拈针的手在他的胸前飞舞着,细细的针线在他怔愣时便已经穿透了布料又穿了出来。 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他也看着她的动作出了神,直到她突地往前又踏了一步,整个人近得几乎像是要埋进他的胸怀,她发丝上的淡淡香气直扑而来,她轻侧着头,银牙轻轻咬断了手中的丝线,快速地打了个结,随即又退开。 他的心似乎快速闪过一抹悸动,但是那一点异样消失得太快,让他来不及深思。 低下头,他发现刚刚衣襟破损处居然已经被补好了,甚至如果不是他记住了破损的位置,根本无法发现修补的痕迹。 即使他不懂女红,也知道她这一手功夫的确是很了不得的。 「好了。」莫湘蕾满意的看了看自己刚刚修补过的地方,确定和原来的几无二致,点了点头后收起了针线。 「姑娘的针线功夫不比宫里的绣娘逊色。」 莫湘蕾对于自己的针线功夫如何很清楚,对于这句夸赞也就不谦虚的受了。 两人相对无言,都想着还能够说些什么。 莫湘蕾一时冲动找上夏侯彧,有点不知道怎么收场而僵在原地,夏侯彧则是觉得,也许是同病相怜,加上在茶摊的那一出,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去。 可在巷子外头等着夏侯彧的小厮并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只急得团团转。 本来被主子吩咐只能远远的跟着,他就已经够心焦了,结果一眨眼就看到主子被个姑娘推进小巷子,主子没叫人,他不敢过去,偏偏又看不见表情、听不见话语,不过片刻,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眼看不远处的城门即将要关了,小厮也顾不得夏侯彧的吩咐,飞快地走到自家主子身后,提醒道:「侯爷,这城门要关了,咱们再不出城就来不及了。」 厮的话打破了僵凝的气氛,也让莫湘蕾轻舒了口气,这个小厮算是替刚刚冲动的自己解围了。 她闪出了小巷子,往来时路走了回去,夏侯彧则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才略微不舍地转身。 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又何必多想呢? 夏侯彧开解自己,淡淡一笑,但手指轻抚着刚刚她缝补过的地方,却又像闻见了那抹香气。 清淡,却在心上悄悄的烙上一抹痕迹。 皇宫里,在皇后宫中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轻手轻脚,说话轻声细语,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安乐侯进宫了,就怕这对姊弟会如之前一样不欢而散,他们倒楣会被迁怒。 只是其他人避的开麻烦,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几个大宫女却是跑不了。 平日能在皇后身边伺候是多大的殊荣,但这时候她们却恨不得自个儿在外面扫地,怎么也不想待在这里,就怕下一瞬自个儿就成了姊弟两个争执的炮灰。 「我听说你那日带着一个姑娘在街上喝茶?」夏侯馨一脸期待的看着下头的夏侯彧,只恨不得马上就找到那姑娘,仔细的调查其家世品行,假如没有什么大问题,明儿个就让两个人拜堂成亲。 「姊姊说笑了,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夏侯彧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可只要熟识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习惯表情,别妄想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夏侯馨却不相信这个弟弟。如果只是简单的巧合,她才不会催着他进宫来。 之前,那不要脸的胡家退婚,还四处说他们悔婚实在是有苦衷,说的比唱的好听,气得她决心要整治胡家,可弟弟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拦住了她,让她别多计较,气得她跟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算一算,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再见。 如果不是夏侯家就只剩下他们姊弟两人、如果不是他好好一个俊俏郎君一次随军出征落得残疾回来,她又何必如此担忧气恼,生怕他找不到一个良配? 可还真的应了那句俗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这里急得要火上房,这小子却漫不经心,如今终于听说一点苗头,她怎能不连忙把他给召进宫里来问个仔细? 他都已经二十四了,同年纪的人要是成婚早点的,搞不好都能够开始相看儿媳妇了,也只有他到现在还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安乐侯府。 就算是为了夏侯家的香火,她也不容许他再这么肆意下去。 「少来!我可听你的贴身小厮方圆说了,你和那位姑娘还在小巷子里不知道说了啥,还有茶摊子上,你帮那姑娘说话了是不是?」夏侯馨一条条的指了出来,口气咄咄逼人。 别看他总是一副笑笑模样,像是一个老好人,那全都是糊弄外人的,他骨子里有点冷漠,平日若无事是绝对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更别说对象是个姑娘家了,就连他之前订婚的胡家姑娘,说不定两个人说话的句数都没超过五根手指。 方圆那小子本来就爱操心,自从他的腿瘸了以后,更是变本加厉,这次的事情会传到姊姊的耳里,他并不意外,只是不知道方圆到底是怎么说的?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两句话而已,怎么听起来像是他和那个姑娘都要私订终身了? 夏侯彧无奈地叹了口气,「姊姊,没有方圆说的那么复杂,我和那姑娘真的就是萍水相逢罢了,她听到市井闲人议论我和胡家的婚事,打抱不平了两句,我怕胡家事后找她麻烦,所以把事情揽到自个儿的身上而已,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了。」 回忆里那近在咫尺的身躯,和一闪而过的香气,让他话语不自觉的顿了顿,他没放在心上,可一直注意着他的夏侯馨却是捕捉到了这一点的不同。 哼哼!玩心眼玩到她头上来了,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还能够不了解他?要真的没什么,他连解释都不会解释。「行,你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可是婚事你还是得给我用心点,你不急着成亲,可夏侯家却不能无后。」 要是之前她也不会这么着急,毕竟就算年纪大了,可是他光靠脸和一身的才华,那也有的是姑娘想嫁,可现在他瘸了条腿,就连一些小官之女居然也敢挑三拣四了起来,让她每夜光想着夏侯家的香火传承有可能断在他们两人手上,睡都睡不安稳。 夏侯彧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他对女色不执着,更别说现在自己的身子有残缺,便不想拖累了旁人。 第四章 就连据说为他守了多年的胡家姑娘,不也是知道他瘸了的消息后,就马上试探着要退亲吗? 这乃人之常情,他没有怨怼,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姊姊,我知道的,只是我现在还没多想那些事,皇上那里……我也还有差事未完。」 夏侯馨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推托之词,却不禁有点埋怨皇上。 什么差事让别人去不好,偏偏要挑上他们夏侯家唯一的命根子去。 「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可这子嗣问题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开始想。」 夏侯馨语重心长的道,「早些年你考上了功名的时候,说让我别管你的婚事,你自有主意,我也随你,后来你都二十了,好不容易替你订了一门亲事,你却又私下背着我答应了皇上随军出征,说要回来之后再成亲,我也应了你,甚至向胡家施压,让姑娘等你到了十八。 「结果你回来伤了一条腿,你却还不在意,放任人家退亲,我哪还能不管?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如今……是还能找到怎样的姑娘愿意嫁你?我每回想到以后夏侯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我的一颗心就揪着疼啊!」 夏侯彧听着姊姊又是叹又是怨的说了这一长串,却只能沉默以对。 他知道自己的亲事的确是让长姊操碎了心,可是现在他也的确无法给姊姊一个答案。 她刚刚略过不提的话他也明白,自己瘸了的脚就是说亲时最大的阻碍。 夏侯彧的沉默让夏侯馨跟着沉默了,其实她也知道,就算没了脚的问题,弟弟也不可能随便找了个姑娘成亲。 她这个弟弟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在某些时候又执着得过分。 当年如果不是她硬逼着,或许连胡家那门亲事他都不会点头,也只能说误打误撞,胡家自己退了亲事,否则说不定最后也只是一对怨偶罢了。 一想到这里,夏侯馨就觉得疲惫,「算了,不管你和那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总之,今年你的亲事一定得办,你自己要是找不到人,那也别怪我帮你找了亲事请皇上下旨赐婚!」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宽限,她知道如果不施加点压力,只怕他真这样孤家寡人过上一辈子。 「姊姊……这勉强而来的亲事总是不美……」他皱着眉,表达出自己的不情愿。 夏侯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美不美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再不成亲,夏侯家的香火就得断了。」 姊弟俩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以夏侯彧沉默地离开作为结尾,只是才刚踏出殿门,就听到里头细微的啜泣声。 他顿了顿脚步,最后还是一拐一拐地慢慢走了出去。 倾斜一边的影子随着脚步拉得很长,长得让人感觉有些萧瑟。 左家在榕树巷子里也是挺有名的一户了,今日办喜事,不少左右邻居争先恐后地来道喜,尤其是家里有孩子读书的,更是恨不得也能沾沾主人家的喜气,先是考取功名,后又能够迎娶名门姑娘当媳妇儿。 因为家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前头的男客自有请来的人招呼着,而后头则是左书云自个儿招呼,但她藏在笑容里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傲气,明显得让不少人心中有些微词。 毕竟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谁不知道左家的事! 左家两兄妹,一个是只顾着埋头读书的书生,一个是整日只会吟些诗词,也没见她操持家事的懒姑娘,平日里和左邻右舍多说句话,就跟玷污了她的嘴似的。 撑起这个家的正是那天被毁婚的那个姑娘。 虽说她在大户人家里做绣娘,不常出现在巷子里,可是哪次回来不是拎着东西,要是碰上了巷子里的孩子,偶尔也会分些糖块,问候他们这些邻居。 结果好不容易把男人给供出来了,还以为接下来有好日子过了,谁知道这左家人实在太不是东西,居然把一个这么好的姑娘抛弃了。 原来以为左家在放榜后急着办婚事是为了娶那姑娘,他们这些老邻居谁不是替她欢喜,总说她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也能够好好歇歇,享清福,谁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就算没仔细听见她和左家姑娘说的话,可瞧婚书都撕了,娶的也是别人,谁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就又是一个陈世美而已,只不过他们只订了婚,还没成亲,所以旁人也无法多说什么。 左书云不是不知道一些躲在角落里的婆娘们正在说她和哥哥的闲话,可是那又如何?她家也要变官家了,那些人就是把嘴说破了,难道还能够影响他们不成? 再说了,哥哥已经在亲家翁的帮忙下谋到了京城附近一个县城的官职,新婚后就要过去赴任了,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再也不会跟这些人有什么牵连,她可没兴致跟她们计较。 她嘲讽地扫了那些人一眼,从鼻子轻哼了声。 就在一片热闹喧嚣中,新妇被迎回来了,宴席也要开始了。 左家院子并不大,要容纳所有上门贺喜的人并不容易,但因为有不少人看不惯左书云的骄傲,送了个贺礼便离去,反倒还有零星几个空位。 左书云眼神随意地往门外一瞥,却看到一个不该出视的人跨过门坎,她脸色瞬间一沉,也顾不得她刚刚一直装得像个大家闺秀,重重的踩着脚步,飞快拦在那正要入席的人面前。 「莫湘蕾!你——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很克制了,可是在婚宴上,主人家的一举一动本就格外受到注意,即使她喊得再小声,还是有许多人察觉,尤其本来就住在这巷子里的那些特别爱说人长短的妇人,更是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嘿嘿!也不枉费她们在这浪费了一早上,终于瞧见了一场好戏。 莫湘蕾这些日子以来,在自己租的小院子里一边做些绣品,一边则是反复琢磨着,自己这么简简单单的解除了婚约,真是亏大了。 师傅临终前只交代她好好的将左家兄妹抚养长大而已,可她不只把人给养大了,还付出了许多—— 她供左书凡念书进学,笔墨纸砚和束修是一笔,考试的路费是一笔,还为了左书凡能进好的书院,从乡下小镇里举家搬到京城里,还置办了一处前后肉进的小院子,而左书云懒得和她学习针线,却又爱跟旁人比较,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花她在大户人家当绣娘,一针一线赚的银子买回来的。 向来爱财如命的莫湘蕾不仔细去想也就罢了,越想越觉得这笔帐不划划,拿出纸笔仔细一算更是心痛。 那间院子花了将近两百两,每年的束修费加上基本的花用,一年五十多两,再加上林林总总的杂顶,这几年来她至少就砸了五百两在那两兄妹的身上。 算到这里她恨不得冲回去左家让那两人把银两给吐出来。 除了精进绣艺之外,能够挑起她兴致的就只有钱了,所以一察觉自己亏死了,她就一直盘算着要怎么把这笔钱给拿回来。 思来想去,就到了左书凡成亲的日子,她想着,先白吃一顿饭后,再来讨点利息,于是便两手空空的到左家去。 只是出师不利,她才刚踏进门没多久,就被左书云发现,然后小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莫湘蕾心中无奈叹气,却还是一派淡然之色,「是我又如何?」 左书云上上下下的审视她,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摆出嘲弄的神情,语气恶毒又咄咄逼人的道:「怎么?那日不是走得干脆,怎么今日又来了?可别是还对我哥哥余情未了,跑过来捣乱! 莫湘蕾只觉得好笑,她就是对谁余情未了也不会对一个连最后一面都不敢露的男人余情未了。 而且左书云是不是傻子?余情未了之类的话是一个正经姑娘能够挂在嘴上说的吗?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左书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闹了一个大笑话,莫湘蕾也懒得提醒她,只沉稳的把今天现身最重要的目的说出来,并不想被误解。 「我回去想想我这些年可真杲亏了,毕竟你们兄妹俩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我拿银两付的,最后解除婚约我却只把自个儿的信物拿回来而已,我……」 她话还没说完,左书云就已经狼狈的尖声打断了她的话。 第五章 「你根本就是信口开河!我和哥哥何时用过你的银两来过日子了?用的还不都是我娘留下来的!如果不是我娘把你带回来,你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叫花子,现在说不定已经伦落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你要是再随口胡言,信不信我这就报官,让人把你抓了去,到公堂上过上一回大刑,也让你识得一点规矩!」 说到最后,左书云也似乎越来越有信心了,看着莫湘蕾的眼神就跟看着一只小虫子一样,足以操控她的生死。 莫湘蕾虽然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听了左书云的话却还是怒火中烧。 说实话,她本来只打算讨点利息,但现在却是想要让这对白眼狼兄妹彻底把本金利息全吐出来。 莫湘蕾心中越是怒火翻腾,声音就越是清冷,「既然你不怕出丑,那咱们上公堂上走一遭又如何?我就不信了,公堂上还能够让你一个人说什么就什么,上刑有什么可怕的?就如你所说的,我就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叫花子,没有亲人、没有财产,那我又有何惧?」 左书云以为她是傻子吗?当初这屋子的契书上是写了左书凡的名字没错,可她那时候留了个心眼,那支付银两的人的字段下可是写了她的大名。 再说了这些年左家兄妹要拿银两时,她也都用方便作帐的理由,让他们写了条子,不管是束修费还是左书云买首饰的费用,一笔笔都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有这些记录在,她也不能把这些年所有的花用都给算得清清楚楚。 有这么多凭证,她怕什么?只怕到时候上了公堂,左家兄妹才是那个颜面无光的人! 左书云猛地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莫湘蕾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底蓦然有些慌乱了起来,那种彷佛被对方踩在地上的感觉莫名又从心底泛开来。 她不明白,莫湘蕾明明就是一个她娘捡回来的小叫花子,可为什么莫湘蕾面对她的时候,从没有半点懦弱和畏缩,反而是她在莫湘蕾面前,总觉得自己永远比不上她,即使自己有探花郎哥哥、穿着比她还要华贵的衣裳,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这女人让人厌恶,却又恐惧。 她不知道莫湘蕾手里还有什么,可是看莫湘蕾自信的模样,她也知道上公堂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她惶惶不安,直到看见了因为听到吵闹声而过来的左书凡后,才大松一口气,赶紧站到了自家哥哥身边,似乎这样会让她的信心更足一些。 莫湘蕾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忍不住嗤笑了声,心里真替师傅不值,遇不上一个好男人也就罢了,两个亲生的孩子还长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师傅地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跳出黄泉,亲自料理这两个没长进的东西? 「湘儿……」 左书凡不知道莫湘蕾的想法,看着她蒙着面纱,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亭亭的站在那儿,心中又是纠结又是激动,一时之间除了轻喊着她的名字外,居然说不出话来。 莫湘蕾看着这个已经许久不曾见的男子,穿着一身大红衣裳,上头绣的是她从来没给他绣过的并蒂莲,她忍不住轻叹口气,「左公子,现在您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不宜再这么亲密地喊小女子的名字,还请自重。」 左书凡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受伤,「我们……又何至于生分至此?自娘亲死后,咱们是互相扶持过来的,就算……就算我们曾有的婚约不在,也不至于……」 左书凡本就长得俊秀白晳,此刻一脸受伤,顿时让几个不明白前因后果的妇人纷纷用谴责眼神望向莫湘蕾。 莫湘蕾对那些眼神视若无睹,「左公子既知道过去几年是我们互相扶持过来的,那为何今日迎娶的新妇却是座师之女?」 她这话一问,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左书凡。 左书凡没有她那样面不改色的功夫,感觉到那些如针扎的探究视线,俊秀的脸上露出局促的神情,「我……说到底,你还是怨我的吧?可你也清楚,你卖身给大户人家做绣娘时,咱们这婚约就已经不能作数了,为官者,不能迎娶下九流之职者为妻,为奴更是……」 莫湘蕾快被气笑了,依照他的说法,他是无奈悔婚,甚至也是无奈的应下今日这门亲事的啰? 「我今日才明白,负心多是读书人是什么意思。」 左书凡一愣,望着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时,就听见莫湘蕾咄咄逼人的质问声。 「难道我不该怨吗?当年的确是师傅领我进左家门,可师傅临终前为我们订下婚约,那时候你连秀才都不是,你妹妹不过只是个小童,一家子里头除了我会刺绣这门手艺以外,全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我一个才十岁的姑娘,除了卖身给大户人家当绣娘还有仕么方法养活一家子?我要卖身的时候,你怎么不提要是你为官后不能娶奴者为妻?」她语气没有半分激动,一字一句却说得响亮分明,就像是一个个清脆的巴掌,落在左家兄妹的脸上,把他们打得脸红不已。 左书凡羞愧得侧过头去,反倒是左书云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反讽着,「你那时候又何尝不是看中我哥哥以后能够考上功名,才会死扒着我家不放,说来说去,用了你的银子又如何?我哥哥考上了功名,你也是有了脸面。」 「什么脸面?」莫湘蕾可不打算继续任由左书云颤倒是非,「考上了功名之后,在我不知时就允下了亲事的脸面?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的脸面?这样的脸面不知道左姑娘需不需要?我也能够说上几项你的闺中事,你若要这样的脸面,那我也不妨现在就给你。」 「你!」左书云脸色瞬间一白,反击的话哪里还说得出。 左书凡看事情闹得越来越不象样,甚至新婚妻子身边的婆子丫头也过来看了,他恨不得马上了结了这一场闹剧。 「湘儿,就算我左家对不住你,可如今我已娶了新妇,并也许下只有娶她一人的承诺,就算你想要再进左家门,那也是不能了,不如你说出其他的条件,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定为你办到。」 左书凡一番话说得诚恳,不少姑娘和妇人都觉得探花郎果然是好气度,相较之下,莫湘蕾虽然可怜,却太过咄咄逼人了。 莫湘蕾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够忍住不吐他一口唾沬,只是冷笑。 把自个儿说得跟有情郎一样,还专一不悔? 今日他如果能够把专一两个字刻在身上她还愿意信几分,否则一个悔过婚的人说这些话,着实让人恶心。 「左公子,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就是脑子撞了门,也不会想进左家门的,只不过这往日的帐却是要好好算一算的。 「这宅子当初置下的价钱,加上家具摆设就算个两百两吧,这些年的束修等等就算个一百两,其它的就当是我还师傅的恩情,就免了,把这三百两给我,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无任何关系。」 她自认自己还是有良心的,三减四扣的,只酌收了一个整数。 左书凡一听三百两就下意识开口道:「三百两不可能,这……太多了。」 莫湘蕾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今日成亲的布置,还有收礼的地方,「难道今日收来的礼,还有这屋子卖了也凑不上这个数?左公子,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这巷子靠近京城里的书院,屋子虽然旧了可也修缮得不错,当年花不到两百两拿下那也是走了运了,过了这些年,这附近的屋子价码早就翻了几番,就连只有单间的宅子,少说都要一百五十两,更别提这两进的院子了。 「不成!要是把这宅子给卖了,那我们要住到哪里去?」左书云尖声叫道。 「左家人要住哪里去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来收点银子罢了!」莫湘蕾半点也不把两个人难看的神色放在心上,「再说了,都说我已经入过奴籍,要是没有一点傍身银子,这日子可不好过了,我自然要多拿些不是吗?」 左书凡被她说得无话可回,只能满是心痛的叹道:「湘儿,你何以要逼人至此?你变了,你以往不是这种性子的……」莫湘蕾懒得理会他的作戏,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说变了,变得不只是她,他也是,那个在她记忆里,曾经是个青涩腼腆的少年,曾经说着若考上功名定不负你的少年,似乎已经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了。 第六章 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个让人看了就生厌的懦弱男子。 「三百两,如若没有的话,这大喜之日咱们不妨就这么耗着。」 「你不要脸……」左书云怒极,忍不住想大骂却被皱着眉头的左书凡给拦了下来。 左书凡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什么过往情分已经是完全没有了,只有按照她所说的,把帐算个清楚,彼此再也没有关系,才是最好的状况。 「你去后头点银两,把事情给了结了。」左书凡看着莫湘蕾,轻声对着左书云吩咐着。 左书云恨恨地瞪着莫湘蕾,气急败坏的道:「难道真的就这样让她予取予求?三百两,咱们家哪里来那么多银子?要我说我们就该报官来着。」 「闭嘴!难道还要事情再继续闹大吗?」左书凡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若为了这样的事情报官,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你以后还想不想说亲了?」 今日之事被多少人看着?更别提他们在这巷子住了这么多年,左邻右舍哪个不明白他们家是怎么一回事? 能够悄悄的了结这件事自然是最好的,要不然事情闹大了,他以后的考评还有官誉,哪个能够落得了好? 左书云恨恨地跺了跺脚,最后还是愤偾不平的往后头去,心里恨莫湘蕾恨得不行,一边又心疼着自家好不容易过上几日有钱人的日子,可如今却是为了保住这小宅子,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时候。 左书云还没走多远,一个姑娘就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她也穿着一身喜庆的颜色,面料是缎子的,再看发上的簪环,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就连样貌都比左书云还要强上一点。 那姑娘直直地走到了左书凡的身边,欠了欠身,「姑爷,咱家姑娘说,这家里有事,她一个新妇不能出门,先让婢子来帮忙看看。」 说着,她看向莫湘蕾,依然是一副笑模样,可是话语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位……娘子,三百两是吗?我家姑娘怕有些亲戚或者是来帮忙的女眷需要,让我随身带着银票,现在就给了娘子可好?」她轻声笑语的,半点让人感受不到她在嘲弄莫湘蕾是打秋风的亲戚。 「毕竟今日是姑爷的大好日子,咱们也是图个喜庆不是?」 莫湘蕾不发一语,看着那递过来的银票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婢女鄙视的眼神她看得明白,她在思考着要不要为了心爱的银子把自尊放到地上踩。 可笑!这本来就是她该得的东西,怎么现在要讨回来的时候反而却觉得像是被人给施舍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婢女又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不够?您瞧瞧,这绝对是三百两的银票,我家姑娘这些年存的月银都在这儿了,如果真的不够……那我们姑娘也只得拿出嫁妆来了,损害了姑爷的名声绝对是我们姑娘不愿的。」 这话一出,本来还有几分可怜莫湘蕾的人这时候都站到新妇那边了。 一个新妇能够在入门当日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不易了,相较之下,这莫家小娘子实在是咄咄逼人,而且这三百两还不够,该有多贪心呢! 即使没人把真心话给说出口,可是那些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阻,藏着的都是这样的意思,让那婢女听着高兴,投向莫湘蕾的眼神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那眼里只差没明明白白写着不过就是要钱罢了!拿了钱,就该知足的赶快走了。 左书云本来是要回自个儿屋子里去拿银子的,可是走到了一半,想想那可都是自己未来的嫁妆,真要全拿给莫湘蕾,自己都要气得吐血了,没想到却出现了这样的转折。 她本来走得就慢,巴不得能够多磨蹭些时候,把钱财留得久一些,所以那婢女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连忙小跑了回来。 她见婢女手中拿了三张银票,一张张都是百两的面额,上头还有天喜钱庄盖的红戳,绝对没有造假的可能,心中大喜。 这下子不用动到自家的钱财,她当然是高兴的了,似乎连刚才被说得哑口无言而消失的气势也回来了。 「怎么了?还嫌少?要不多添点银钱如何?只是你有这个脸面拿吗?」她咯咯轻笑,然后蔑视的看向莫湘蕾带着面纱依然遮不住的额际红痕,「哎呀!我都忘了,脸早都毁了,的确是没这个脸面了。」 莫湘蕾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从来没有。 她向来沉稳的眼神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怒气,她已经无法分辨出来到底是因为左书云直接的撕破她的伤疤而动怒,还是因为那婢女明显的蔑视而发怒了。 她接过了三百两的银票,在所有人鄙视的眼光中,她最后看了那三百两一眼,然后一把一张张银票直接从中间撕开。 她嘴鱼噙着冷笑,把那三张破碎的纸片扔到地上,「本来我觉得这些银钱是该要回来的,但是现在想想,都已经被人指着我不要脸了,那我又何必要这种脏钱呢?就当是我花钱买了教训,没做好师傅的交代,把好好两个人给养成了白眼狼,呵!」 在银票被撕破的瞬间,不管是那婢女或者是左书云全都瞬间变了脸,而她接下来那些话,让左书凡也变了脸色。 其他围观的宾客虽然都心疼那被撕破的银粟,可不少人心里却也对莫湘蕾改了印象,觉得她来跟左家兄妹算账,其实不是贪,而是为了替自己争一个公道罢了。 毕竟那不是三两也不是三张白纸,而是三张价值百两的银票,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接过手就撕了,这般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左书云直到那几张纸落在地上好一会儿,才从过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愣愣地对上了莫湘蕾的眼,那眼底有着明晃晃的讥笑。 所有的怒气和自卑心虚都被那一个眼神激起,左书云的脸狰狞无比,像个泼妇骂街一样,毫无理智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不过就是想巴着我哥哥的贱妇,装什么清高模样,就你那破相的容貌,和自甘下贱去当人奴婢的过往,还指望以后能巴上什么好人家?可别到时候只能嫁个残疾还是当人的继室,又来哭着求着巴上我左家的大门。」 她一番话脱口而出左书凡脸都黑了,那婢女也忍不住退得远远的,许多小媳妇儿和妇人也是皱了眉头。 还说是读书人的妹妹呢!刚刚还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结果说出的话比破落户人家的妇人还不堪入耳。 「你想多了,我宁可嫁个残疾,也比进左家门来得好。」啧,当她多稀罕当左家的媳妇儿呢! 莫湘蕾说完就想起了上回在茶水摊子里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据说是安乐侯的男人,不因为腿瘸而自卑,也不因为人悔婚而羞恼怨恨,宠辱不惊,胸怀坦荡,那才是真正读书人的风范呢! 「你——」左书云气得双眼泛红,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被她扯烂了。 「既然帐已经算完,那我就走了,这酒席我也不吃了。」 经过她这么一闹,除了一些还不懂事的孩子,大约现在每个人都已经没了吃酒席的心情了。 左书凡更是目光复杂的看着莫湘蕾跨过门坎离去。 撕掉银票一时爽,可当莫湘蕾走出左家大门时,那心里止不住的懊悔让她忍不住眼眶泛红,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几张撕破的银票再黏回来。 除了师傅过世那一回,这是第二回她有流泪的冲动,可还在左家门外,也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她是万万不会把自己脆弱的样子展现给他们看,白白让自己成了笑话。 她咬紧唇,挺直了背脊走着,就在只差一步要走出巷子口时,一张熟悉的容颜落入眼中。 夏侯彧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问了一句,「我要出城去,同行否?」 莫湘蕾抬头望着他,眼前的男人身子有点歪斜,可是那不曾弯曲的背脊让他看起来风采依旧。 一双剑眉下的深滚眼眸里带着平静和温柔,薄唇轻抿着,脸色比上回苍白了些,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莫湘蕾后来每次想起这个时刻,都觉得自己大约是气极过后无法思考,才把手交给了他。 他轻轻一握,两人的手在衣袖下紧紧相扣,那一直被忽视的骏马就在他身后,他利落的翻上了马,然后一只手用力一扯,就让她也跟着上了马,坐在他身前。 第七章 她才刚坐好,她头上就突然盖下了一件披风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当马转身奔出巷子口往城门而去时,那已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成串落下。 她不伤心毁了婚约,甚至也不可惜那些银两……好吧!或许还是有一些,要让一个爱财如命的人说不伤心那些银两是不可能的。 可最让她觉得难过的,是发现那个曾让她有一点爱慕之心的少年,成了今日看着她被一个下人甚至他的亲妹羞辱,也不曾帮她说上一句话的卑鄙男子了。 只要一想到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白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她不只想哭,还想回到当初对左书凡心动的那个夜里,对自己狠狠抽个几巴掌啊! 夏侯彧看着自己身前的女子躲在他的披风里哭得浑身直颤,在出了城门后,不由得拉紧了缰绳,策马快步奔腾。 就算她再坚强,但总归是被退了亲,今日又被这样折辱,也难怪她会如此伤心了。 夏侯彧得知今天是探花郎的大喜之日,不禁就想起了有一面之缘的莫湘蕾,所以就想去看看,没想到真见到了她。 他其实有听到一些争吵的片段,他无言地伫立在外头,看她一个人面对一切,顿时不忍再看。 他不是没有想过帮她,但又怕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乱,而且,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让他帮,因为她不是那样柔弱的女子,还有她展现出来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那一家子前头示弱。 只是他心里想过了许多理由,却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离开,他走到巷子口,再也无法向前,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眶泛红,却仍是故作镇定地离开刚刚那给予她羞辱的地方了。 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然而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就想把她远远的带离那个地方。 他不曾深思自己对于这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子,已经破例太多,似乎不只是一句「同病相怜」可以解释的。 风飒飒吹响树叶,初秋的风带点凉意,那披风几乎要被吹落,让他放开了一手,轻拢那飞扬的布料,手掌却不小心搭上了她纤弱的肩膀,让他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风起,吹动的不只是衣裳,还有一池春水。 莫湘蕾在屋子里瞪着铜镜已经有好一会儿,铜镜里的她,眼睛又红又肿,头发散乱,即使已经戴着面纱,但还是掩不住让人不忍直视的狼狈。 她叹了口气,用冷水打湿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把散乱的发丝都梳理好,然后稍微敷了下眼睛,整理好衣裳,才慢吞吞走出了屋子。 那个策马带她来到这里的男人正坐在院子里头,一张小几上头摆了些茶点,一壶茶一壶酒,他盘腿坐在那儿,沐浴在月色中,恍若仙人。 如果不考虑她刚刚还坐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马的时候还差点从马上滚下来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更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眼前这一慕。 夏侯彧轻啜了一口酒,斜眼一看,就注意到站得远远的莫湘蕾,他微微一笑,淡然问道:「来喝杯茶如何?」 莫湘蕾觉得他们大约是跟茶水扛上了,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茶水摊,第二回见面他一开口还是让她来喝杯茶…… 认真的说,在奔波了大半天后,她现在想要来一碗热呼呼的汤面,最好添上一大杓浓厚的酱汁浇头才好。 她进左家门连杯茶都还没喝到就跟人对骂,结果饿得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能够吃下一整头牛了。 想归想,但是看着那桌上的茶点,她的腿还是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儿人手不够,收拾不了房间,委屈姑娘了。」 这城外的别庄他是交给住在附近的户人家打理,而他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平日如果过来的话,也不过就只带了方圆,所以只整理了两间能住人的房间,其它的房间不是放东西就是做书房了。 这回临时带上了她过来,也收拾不出其他房间,只得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她。 莫湘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但眼睛却充满渴望的不断偷瞄桌上的几样茶点。 夏侯彧笑了笑,「姑娘先用些茶点,方圆已经去找王嫂子做些菜饭过来了,只是还得稍等片刻就是。」 莫湘蕾很想伸手去拿,可是不管是上一回或者是这一回,他总是恰如其分的给了自己帮助,她向夹不爱欠人情债,没搞懂为什么之前,这些东西她吃起来也是不安心,还不如问个清楚再说。 「侯爷为何对我一个无名女子这般好?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两人身分差距如此大,她委实想不透自己身上有什么事物是值得让他一再出手相帮的。 上回在茶摊他就自曝身分了,听她这么说,他并不讶异,「只不过就是同病相怜罢了,姑娘不必介怀。」 莫湘蕾对于这个理由并不意外,忍不住自嘲道:「哪里同病相怜了,说来我可比侯爷还要不如,起码……那位姑娘还等了几年,而人家却是一天都忍不了我。」 负心多是读书人,她总算是深刻地明白这句话了,只可惜懂得太晩,要不然还能多少省点银两。 一想到银票被自个儿给撕了,她的心又是一阵的揪痛。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让一个爱钱如命的人亲自把银两给推出去还要痛苦的了。莫湘蕾郁郁寘欢的想着。 夏侯彧看着她沉郁下来的神情,失笑道:「总归都是被毁婚,这时间早晚又有何干系?」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往市井小事带去,他虽说挂了个侯爷的名头,可平日最爱就是游走市井,加上他的文才口才俱佳,一点普通的小事,也都能说出几分趣味来,不知不觉,两个人倒是越聊越投契,直到方圆领着一个妇人提来一整个食篮的小菜还有一大碗的汤面,这才打住了话头,吃了起来。 莫湘蕾吃饭是极有规矩的,这是当年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后,刻入骨子里的本能,所以吃得虽快,却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不雅来。 夏侯彧也是一样的,只是他心里还在想着一件事—— 刚刚和她谈天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打听了她许多事,了解越多,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就如破了土的幼苗般生长茁壮。 他不知自己的神色随着那个荒谬的想法逐渐成形,变得益发温柔,他看着她,脱口说出了他的想法。 于是莫湘蕾在时隔了许多年后,第一次吃饭时不雅的呛了一大口,在她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时,对面那个男人又重复了刚刚他说的那一句惊人之语—— 「莫姑娘,既然我们彼此都没了亲事,那你可以和我成亲?」 她惊愕地瞪着他,更震惊的发现,他双眼里全是认真,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莫湘蕾自知自己称不上有美色,这不是自谦之词,而是很客观的认知。 她打小时候就弄伤了脸,后来虽说伤疤复原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而她也习惯戴着面纱去遮掩。 当初师傅在过世前让她和左书凡订下婚约,有一部分也是为了照顾她。 虽然师傅肯定没料到,自个儿跟了个薄幸人,生出来的儿子也走了同样的路就是了。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是因她的外貌而说出这种话,那还有什么可能的原因? 她想了想自己这两回在他面前所说的话和穿着打扮……似乎只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上一回就不说了,这一回可是趴在马背上大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更甚者连面纱都弄掉了,还是他帮忙捡回来的,要说他没看见她脸上的疤痕是不可能的。 而面对这样的她,他居然还问她愿不愿和他成亲? 「为什么?」 他淡淡的喝了口酒,放下杯盏,「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莫湘蕾噗嗤一笑,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被退过婚吗?还是因为我破了相,搭一个瘸腿的刚刚好?」 她有些恶毒的挑了两个人最常被说的缺点来嘲讽,就像拿着一把双面刃,先扎了别人一刀后,顺便也扎了自己一刀。 夏侯彧对于她这番刻薄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淡淡一笑,坦然承认,「瘸腿是有些不方便,但也不算是什么缺点,至于破相,难不成姑娘以为多了那张脸,你就可以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第八章 莫湘蕾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谈论她的伤,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就像在说她就算没破相,也没办法靠着脸吃饭? 这么想,莫湘蕾脸都黑了。 姑娘家觉得自个儿的容貌普通是一回事,让一个男人指出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比说她破相还更刺心啊! 「倒也不是……欸!这跟你突然向我求亲没关系。」吓,差点就让他把话题带偏了。 「男未婚女未嫁,我心悦着你,有何不可呢?」 「是没什么不可,可是我心慌。」莫湘蕾哝了句,然后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满眼认真地看着她,她忍不住都要相信了他刚刚所说的话了。 可是心悦啊……这两个字现在她有些听不得。 左书凡也说过同样的话,可现在呢?他娶了他的美娇娘,而她在这城外的小院子里,听着另外一个男子对她说着相同的话。 「难道我比不上探花郎?还是你也同那些人一样,瞧不上我瘸了一条腿?」 「不是。」她回答的果断。 「那为何不能想想我们成亲的事?」他像个有耐心的猎人,等着狡猾的小狐狸落下陷阱。 成亲这个要求虽是他的灵光一闪,可越想他越觉得这是现下解决两个人问题最好的法子了。 他被逼婚,需要一个姑娘来成亲,而她恰好被毁婚,一个孤女又被赶了出来,身无长物,虽有一技在身,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让大户人家聘了当绣娘,实质上跟卖身为奴也相差无几。 莫湘蕾被反问得哑口无言,在怔愣的时侯,随手拿了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那微甜的滋味,都没让她发觉自己拿错了杯盏,只觉得喝完这杯「茶」,肚里慢慢的热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这一点变化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他刚刚指出的问题。先不说两人都有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以人品这项来说,他怎么也甩左书凡那伪郡子好几条街了,更别提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候爷,到时候若是发现了那一个秘密……应该能够保得住她吧? 再说了,他一个侯爷都不觉得娶她有什么不好,那她一个被毁婚、看起来又没什么好图谋的姑娘,又有什么好抗拒的呢? 「成亲……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歪着头看着他,觉得他越看越好看了,只是怎么晃来晃去的? 夏侯彧看着她眼神变得迷蒙,又看了看她手边已被喝完的一小杯里酒,忍不住失笑。不过一杯果酒而已,就醉了吗? 「所以你答应了吗?我们俩成亲这件事……」 「好啊!」莫湘蕾已经半趴在小几上,浑然不察自己答应了什么。 「那就这么定……」 他笑着,最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猛地一拉,整个人倒向她的方向,下一秒,温温热热的触感隔着层面纱贴在了他的唇上,让他全身僵硬。 莫湘蕾嘻嘻一笑,揺了揺手指,眼神带着迷茫的天真,「拉勾盖印,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小狗。」 说完,她又揺了揺头,然后像是再也抵抗不了脑子里的晕眩感,慢慢地趴在小几上闭上了眼,呼吸也变得绵长了起来。 夏侯彧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她的面纱微微翻起,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她小脸染上了红晕,右脸额际到侧脸颊上有着不明显的疱痕,那看起来已经是多年的旧伤,可到如今却还留着痕迹,可想而知当初受伤的时候有多严重。 可除了戴面纱这点外,她身上却看不见半点消沉或者是不自信,她彷佛有着无穷的活力,面对不堪的事,在痛哭或者是发泄过后,她就像跌了一跤一般,拍了拍衣裳,就继续站起来往前走,不怨天不公,笑骂由人。 她表面上爱装得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又单纯,稍稍一撩拨就差点炸了来,有趣得很。 但她看着他身子的残缺,并没有小心翼翼地怕伤了他,也不曾怜悯同情,这样坦荡荡把他当常人般对待的态度,才是他看重的一点。 夏侯彧随便一想就能想出好多关于她的事,他也才赫然发视,原来自己在仅仅两次见面之中,就已对她如此关注。 他不是会特别去注意一个姑娘家的人,起码对于前任未婚妻,他都不曾如此注意过,现在让他回想前任未婚妻长什么模样,就连一个模糊的样子也想不起来,更别提脾气秉性了。 突然说成亲就成亲,只怕姊姊也会大吃一惊吧!夏侯彧一想到那画面就忍不住觉得有趣。 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晴朗无云的天上,洒落满地皎洁,他含笑望着已然熟睡的俏人儿,不知怎的,忍不住畅想起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将来。 和这样一个有趣的女子过日子,想必……会是快活的吧! 安乐侯要成亲了,对象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姑娘。 这个消息在一日之内就传进皇宫里,把正准备从名单里挑选合适的好姑娘召见的皇后震得愣在原地,反复确定这消息的真假。 「这可是真的?真是成亲不是订亲?那姑娘是哪里人氏?怎么说要成亲就成亲了?该不会是糊弄人的吧?」夏侯馨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把传消息的小太监问得满头大汗。 这消息他们也是刚知道,安乐侯把人家藏得紧紧的,要不是安乐侯府里已经开始添购成亲的东西,说不定都还不会有人知道。 不怪皇后娘娘不信,上回安乐侯才因为成亲的事情跟皇后娘娘起了争执,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就要成亲? 太监的想法也是夏侯馨的想法,这时间太过匆促了,而且夏侯彧向来对姑娘家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本朝民风开放,就是男男女女一块儿出游,只要不出格,也没有人会说些什么,可即使如此,夏侯彧也几乎都跟其他女子保持一定距离,甚至三五好友一起出去时,身边也绝对不会有婢女出现在身边,就更别说乐姬舞姬之流的了,可说是清心寡欲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上回还说没有成亲的人选和打算,现在就变卦,这如何让夏侯馨不怀疑,是不是因为上回她逼得过了,他才随意找了一个姑娘说要订亲,打算像胡家那桩婚事一样,找个由头跑掉,逼得人家姑娘退亲? 夏侯馨实在被夏侯彧吓怕了,对于他的信任感也所剩无几,以至于面对这个「好消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狂喜,反而是抱持着怀疑的心度。 夏侯彧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姊居然是这样想他的,恐怕也是哭笑不得。 看小太监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夏侯馨挥挥手让他下去领赏,桌案上那些闺秀的数据她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出宫去,揪着自家不省心的弟弟,好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宫里外男进出不易,她肯定马上就把人叫进来解释个清楚。 秋蝉是打小就跟在夏侯馨身边的女宫女,也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看她脸色,连忙开口出主意,「娘娘,要不就让周嬷嬷借着协办亲事的名头去安乐侯府仔细打探打探?毕竟成亲可是大事,侯爷就算再急着办喜事,那也得三媒六聘,礼数周全的走上一趟,那没个大半年可不成呢!」 夏侯馨赞许的眼神扫过秋蝉,「这也是个法子,让周嬷嬷出宫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顺带看看是不是缺了什么,如果有缺的尽管往宫里传消息,本宫自然会送过去。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打探好那姑娘的消息,尤其人品如何最是要紧,夏侯家可禁不起一个麻烦。」 夏侯馨虽是做姊姊的,可却是把年龄相差有些大的弟弟当儿子看,对他要娶的姑娘也是用当婆婆的挑剔眼光在看的。 本来夏侯彧不成亲,她觉得娶任何一个姑娘都行,只要能够让他动了想成亲的念头就行了,可他一说要成亲了,她又忍不住想要挑个完美的才满意。 家世好不好倒还其次,只要是清白人家就成,外貌也不能是那狐媚的,可也不能是瘦弱不堪的,否则难以繁衍子嗣,还有这个性也不能是爱四处惹事的,最好的端庄大气,能够挑起宗妇的责任。 这样零零碎碎的想了一堆,周嬷嬷都已经收好了行李前来待命了,夏侯馨还没有细数完所有的条件。 最后还是周嬷嬷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放心,咱们侯爷能够看上的姑娘,肯定也不会是普通人。」 第九章 周嬷嬷这安慰的话获得其它大宫女们的赞同,连连附和劝着夏侯馨,让打知道消息后就一直不安的她多少有点安慰。 时间不早了,周嬷嬷如果要赶着今日出宫的话,肯定不能再多说了,可夏侯馨还是不放心地又交代着。 「嬷嬷要是察觉到哪里不好,得赶紧给我送消息,可不能随着他的意思胡来啊!」 周嬷嬷点点头,自然应下,带着夏侯馨特别指派给她的两个小丫头,福了福身后,连忙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去。 夏侯馨目送着周嬷嬷远去的背影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焦躁,起身不断地来回走动。 秋蝉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会不安成这样,不过就是成亲而已,有什么好袒心?安乐侯又不是那等贪花好色的,会闹出那种替花魁赎身娶回家里头的荒唐事。 即便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夏侯馨也是有许多事情不能说出口。 比如夏侯彧上回随军出征,其实做的不是人家以为的蹭军功的文职,而是接了皇上的密旨,游走蛮族各地描绘详细舆图。 而为了深入到蛮族的腹地,甚至身边连个兵卒都不能带,只带着一个小厮跟着,以至于遭遇袭击后只能狼狈逃出,最后因为伤势恶化落下了残疾。 这些事夏侯彧自然不会主动告诉她,还是她追问皇上为什么要派他随军出征的时候,皇上受不得吵闹才告诉她的。 她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若是日后两方开战,这些舆图就会是大周最好的利器。但在那日之前,他的功绩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赏赐,甚至可能一辈子见不得光。 可明白归明白,对她这个做姊姊的来说,她若事先知道此事,是拼死也得拦着弟弟的,而大概也因为如此,夏侯彧跟皇上做这个决定时,根本就不曾让她知晓,她那时甚至还有些欢欣的以为自个儿的兄弟只是去沾沾光罢了,压根不知道他做的是比旁人都还要危险的事。 而由此事来看,更能知道她这个弟弟多么的胡来,且一旦做了决定,纵使知道旁人会反对也会想尽办法先斩后奏…… 夏侯馨长叹了口气,知道现在不管她怎么多想也没用了,这消息都已经传进了宫里,那就代表夏侯彧已经下定决心,并且几乎不会动揺了。 只是……她心里头总是有那么点不安,总觉得他能够瞧上的姑娘家,肯定有着某些「不平凡」之处,才会让他改口得这么快。 唉,她现在只希望这不平凡的地方不要太超过她的预期,这样一点要求……应该不难吧? 周嬷嬷见到莫湘蕾的时候,第一眼是满意的,虽说戴了一张面纱,可是那展现出来的从容气度,瞧起来就像个清贵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只是当莫湘蕾顺着她的意思把面纱拿下来后,即使这些年也见过了大风大浪,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头晕。 那疤痕虽说不显,可终究外貌有亏,周嬷嬷觉得安乐侯这是想挑战皇后娘娘的底线啊! 而周嬷嬷不知道,不只她郁闷,莫湘蕾也是一肚子的苦水,还无处可说。 以前她没喝过酒,不知道自个儿居然是一杯倒,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夏侯彧要成亲,第二日起身后,就马上被男人打包回了侯府,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酒醉不算数都没用,男人就是坚持她已经答应他,不得反悔,然后就是一连串准备成亲的事宜了。 她不明白,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么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好像就被赶鸭子上架,逼得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觉得没有拒绝这桩婚事的理由,就待了下来。 可谁知道,这一待才发现了大问题。 这安乐侯府里头,除了她以外没有半个女的,就连掌厨的大厨还有烧火的,全都是男人,而一窝的男人,对于这吃穿用度能够讲究到什么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本来瞧着夏侯彧的衣裳换来换去就那几套,还以为是府里没银子,结果一问他,他却说是因为府里没有管这些杂务的。 这些男人们都是有衣裳就穿,平常外出就那几套在换,要是真的破损的多了,那就再到外面买几套成衣,简直是随便到了极点。 别的她还能够忍,可关于衣裳她就不能忍,尤其现在看到他穿着她上回帮他补的衣裳回府,那衣服又被勾出一个洞,结果他还当作不知道的继续穿着,就忍不住了,也顾不得周嬷嬷还在旁边,她就开口了—— 「把衣裳给我脱了!」她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已经被勾出一个小洞的地方,浑然不察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 夏侯彧也没想到她会用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话语来迎接他,一张俊脸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可发现她根本连看都没看他,只直直地盯着他的袖子瞧,他就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他轻咳了声,「这……还有人在呢!」 莫湘蕾这时候已经全神贯注在这件衣裳……不!还有前两日见到的那几件让她差点按捺不住想动针线的衣裳上,哪里还管得了他为什么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嗯,所以快点脱了,这衣裳都这样了怎么能见人呢?对了!你屋子里的衣裳也先别穿了,等等我一块儿都补补。」她随口答着,脑子里已经在想该怎么补才能把这衣裳补得体面又好看。 周嬷嬷来到安乐侯府后,受到的第二个冲击就是这个。 这个看起来端雅大气的姑娘,居然一见着侯爷就让他脱衣裳! 饶是她年纪一把,也当场红了一张老脸。 「侯爷……这……这可真是……」 相比周嬷嬷的语无伦次,夏侯彧显得镇定多了。 打从上回被拉到巷子口让她补了衣襟后,他就明白她对于衣裳的要求绝对是超越一般姑娘的。 所以他非常顺从的脱了自己的外裳递给她,然后看着她板着一张脸,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的针线筐子来,接着快速的穿针引线,全神专注在补衣裳上,显然已忘却了旁人。 周嬷嬷好不容易缓了缓心跳,然后被领到了书房里,这才终于能够好好地说话。 「周嬷嬷,娘娘怎么派你过来了?」夏侯彧知道自己要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姊姊肯定会派人过来瞧瞧的,可怎么也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跟了她十来年的贴身嬷嬷派过来。 周嬷嬷皱着眉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夏侯彧,没回答问题,先担心起他的身子,「侯爷,这天也有点冷了,可不好只穿着内裳,还是得加件外袍才行啊!」 「没关系的!周嬷嬷,我不冷,再说了,衣裳穿了等等还是会让她剥下来拿去缝了。」在自己的府里,夏侯彧说话没那么讲究,其他不敢说,但这府里他还是有自信治下百方,不该传的消息绝对不会传出去。 周嬷嬷无言了,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拘小节的姑娘,要说她是蓄意勾引爷那绝对不是,刚刚她拿了衣裳,手拈了针线后,可是连个眼神都没再往候爷的身上瞟,就像是……那衣裳比候爷重要多了一般。 那心无旁鹜的程度,若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丫头她肯定是给予肯定的,可要是侯爷夫人对针线专注到这种程度……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姑娘……侯爷要不再想想?若是为妾也就罢了,不说性子,就是容貌有损,哪里是能够担当宗妇的……」 周嬷嬷斟酌一番,还是老实的劝谏着,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侯彧反问了回来。 「那嬷嬷以为我该娶什么样的姑娘?」夏侯彧语气平淡,话语却是一句比一句犀利,「是娶一个整日对我战战兢兢的姑娘?还是娶一个出身世家却瞧不起我的姑娘?我瘸了一条腿已经是事实,那些愿意上门谈亲事的是什么人,周嬷嬷你也知道,而像胡家那样的人家,就算愿意把姑娘嫁过来,也不过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表面是挑不出错的,可要是夫妻两个同床异梦,难道还能够让皇后娘娘插手不成?」 周嬷嬷被问得无言以对,可是一想到莫湘蕾刚刚当着外人面就敢让人直接脱衣裳的彪悍举动,她就觉得再怎么说,也比她好啊! 「侯爷,您也别怪奴才倚老卖老,奴才想劝您一句话,这世道哪对夫妻不是如此?正所谓至亲虽夫妻,侯爷这样的身分更是如此,不说别的,就是娘娘和皇上不也……」 第十章 「嬷嬷慎言,皇家之事哪里是我们能提的。」夏侯彧打断了她的话,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枫树已经有几片叶子染上了鲜艳的红,「如同嬷嬷所说的,至亲至疏夫妻,可在疏之前也还有一个亲字,我上不能求取功名官职,下爵位无法世袭罔替,现又落了残疾,就只求余生有一知心人相伴,这样的要求,想来不算过分吧?」 周嬷嬷语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侯彧当年也是满腹才学名满京城的,可是只因娘娘身居高位,所以他虽被封赏了爵位,却也断了科举取士的路子,而这爵位因是外戚身分所赐,所以也无法世袭下去。 当然皇上这做法到底是为了恩赏皇后的娘家人还是因为要抑止外戚势力坐大,谁也不敢多言,即使皇上是夏侯彧的姊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是不可反抗的,总之夏侯彧一身才华被白白浪费,是不争的事实。 谁人不道夏侯家这一代风光,可除了夏侯家的人,谁也不知这光鲜的背后藏了多少苦楚。 姑娘进了宫,封了娘娘,小少爷空有一身才学却无法施展,而其它年长的少爷们则是全战死沙场上,连个后嗣都没留下来,老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早早的去了,本来人丁兴旺的夏侯家不过短短时间就只余下了一对姊弟。 先帝还记着夏侯家帮着打天下的情分,所以替皇上和大姑娘定了婚约,又允诺要给夏侯家一个爵位,但还来不及登上皇位,人就走了,那个爵位就留给当今皇上来封。 然而对皇上而言,和老太爷的情分早就薄了一层,夏侯家的功绩反倒成了一根刺,大姑娘虽然稳坐后位,小少爷却只得了个安乐侯之位,皇上心思再明显不过,后来那些明升暗降的手段,哪个看了不让人寒心,可君就是君,又哪里是别人能够置喙的? 就连大姑娘也只能沉默着,只好好照料着孩子,不敢多帮忙侯府,就怕招来闲话,让人以为皇上对安乐侯府不好,还得皇后出手。 周嬷嬷想起了这些年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眼眶都红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嬷嬷知道自己是没有理由劝夏侯彧了,可夏侯馨那儿,她还是觉得这事情遮掩不过去。 「侯爷,可您知道的,娘娘是不会点头答应莫姑娘嫁进侯府的。」 在夏侯馨的眼里,夏侯彧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男子,要不是为了夏候家的香火,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姑娘。 所以不提性格,莫湘蕾光是外貌,就过不了挑剔的夏侯馨那一关。 夏侯彧也知道自家姊姊对他未来妻子有什么标准,只是这回他心意已决,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皇后娘娘那里我自个儿会去说的。」他一句话就把事情给揽了下来,不打算让周嬷嬷夹在他们姊弟之间难做人。话既然说明白了,夏侯彧就先走出了书房,迎面正好见到拿了一件衣裳笑着走过来的莫湘蕾。 「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套上外袍?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得要我盯着你不成?刚好我已经把这件衣裳补好了,你赶紧穿上,还有,你屋子里那些衣裳也都让人拿出来。」莫湘蕾刚刚就发现了,整件衣裳可不只袖子勾破了,衣摆处不少地方也勾到了,只是乍看之下不怎么明显而已。 这件能够让他穿出门的衣裳都这个样子了,她敢肯定其它的衣裳状况更糟。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唠叨几句,「明明就是侯爷,也不差那一点银两,怎么就不让人管这些杂务,四季请人做衣服?也要请个专门缝补的人!」 「等明儿个我亲自去买布,帮你做几件新衣裳吧?这些衣服当作家常衣裳穿也就罢了,外出见客还是得有几件体面的才成。」 夏侯彧笑着不答话,接过了衣裳套上。 这衣裳其实不怎么合身,毕竟是买来的成衣,他对于这些并不讲究,可是落在了莫湘蕾的眼里,那就是这个侯爷的日子过得可比她还紧巴巴了。 这也是侯府没几个下人的原因? 莫湘蕾认为夏侯彧说家里有钱只是爱面子的谎言,认为安乐侯府很落魄,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为什么夏侯彧想娶她了。 大概是因为没银两娶妻,娶了她,她一个人可以当好几个人用,起码堂堂侯爷穿的衣裳可以体面点。 有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后,莫湘蕾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对这门亲事更能够接受了。 她不是自卑,而是有着自知之明,她这样的条件,连左书凡都敢瞧不起她,更别提一个侯爷了。 她无法相信他喜欢她,所以在找到其他理由前,她怎么也无法安心。 现在有了理由后,虽然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空荡荡,却也莫名安心了起来。 夏侯彧虽然不明白她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可光瞧着她仅露出的一双眼里那多变的神采,搭着她家例程的唠叨话语,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嬷嬷站在书房门边,看着那两人说话的模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刚刚夏侯彧说的那些话。 那姑娘不曾在意着夏侯彧走路不便的残疾,如常的对待他,更没有面对侯爷的紧张,在她眼里,他先是夏侯彧这个人,才接着是安乐侯。 但了解之后,她也更加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娘娘回话。 唉!侯爷不成亲恼人,打定了主意要成亲后,也着实让人烦恼啊! 因为两方都没有父母长辈,男方唯一的亲人还是在深宫中难以外出的皇后娘娘,所以亲事两个人也没打算大办,甚至在莫湘蕾没感觉紧张时,她就已经坐在喜房里头,和掀了她红盖头的夏侯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周嬷嬷因为不知道她送进宫里的信都被夏侯彧拦下来了,只想着皇后没半点消息,或许是默许了,便搭把手办了这桩可以说是寒酸到了极致的婚事。 没有什么来客,上没有高堂,也没有一路热闹的鼓乐,如果不是红布挂彩没少,还以为是纳了个小妾而巳。 周嬷嬷是对莫湘蕾有些不喜,可是看到两个人真成亲了,这喜事又办得这样简陋,她心情还是挺复杂——替莫湘蕾委屈,又觉得胡闹,于是在把新人都送进新房后,她也就折回屋子里去休息了。 莫湘蕾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着夏侯彧,她倒是想有几分害羞,可是她算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这男女之间那裆子事,要装害羞……好像也装不起来,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可是她大方,不代表这男人可以半点也不知羞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脱衣裳了! 她震惊地看着夏侯彧自然的脱起了衣裳,随着男人身上衣物越来越少,她心里浮现淡淡的慌乱。 夏侯彧脱完了衣裳,看着她镇定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故作自然地直接把被子上的干果等东西弄下来,然后拉了被子一躺,眼睛一闭,似乎准备安寝。 莫湘蕾傻傻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已经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男人大刺刺的睡觉,不由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她身材还算窈窕,他怎么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她瞪了他老半天,直到他呼吸越显绵长,只差没发出鼾声了,她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睡了,而不是装睡等着她上床做什么事。 虽然被忽视有点尴尬,但不得不说她心里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知道跟亲身上阵还是不同的。 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把地上的干果收拾好,然后又到屏风后,把一身喜服还有发簪等东西褪下,才泡进已经没那么热的水里,慢慢地放松紧绷一天的肌肉。 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男人在她走到屏风后,就睁开了眼,侧着身子看向她的方向。 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她总会在有人主动靠近她时——尤其是男人,她会下意识的浑身僵硬。 即使她看起来一派大方,可是他刚刚挑起盖头的时候,明显察觉到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瞬就要落荒而逃。 他不清楚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这份恐惧必须慢慢消除。 两人虽已经结为夫妻,但鱼水之欢他不急于一时,他向来很有耐性,足以慢慢地去了解她,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他思索着,察觉她已经离开浴桶,便又乖乖的躺回原位。 而她慢吞吞地盘好头发,又把衣裳套上,走出屏风之后,看着那个动作跟之前一样,呼吸也一样深沉的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也跟着躺上床。 第十一章 一开始她觉得怎么睡都不对,边上多了一个男人的味道和体温,她怎么都放松不了,绷紧了身子,深怕自己不小心一挥手碰到了他,竭力往床边蜷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湘蕾没能挡住忙了一天的疲累,终究沉入睡梦中。 在她呼吸渐缓的同时,她身边的男人睁开毫无睡意的眼,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见她差点翻下床,才把人捞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 她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夏侯彧则是耐心地轻轻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就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温柔地安抚着不安的她。 「一辈子长得很,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他低语,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儿,语气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第二日一早,不提莫湘蕾醒来时发现自己不仅睡在男人的怀里,甚至还不小心的把男人的里衣扯开,手也不客气的揽住对方的腰时,差点吓得从床上滚下去的窘态,出了屋子,她还是可以装装样子,把一个新上任的侯爷夫人扮得像模像样。 管家说穿了就是打理食衣住行,就算安乐侯府规矩再多,她也很有自信能够操持好。 但花了几天工夫,在安乐侯府里转过一圈后,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规矩多还有往例可循,可问题是安乐侯府跟一般的大户人家不一样,「平凡朴实」得快要让人看不下去了。 以她最在意的「穿」这部分来说,不只是日常衣服出现了这件勾了丝、那件褪了色的问题,甚至还没几件是合身的,这让她根本就不能忍。 她本来还客气地待在厅堂里,拿着自己的小针线筐子缝缝补补,后来干脆直接进驻他屋子,把所有的衣裳全都搬了出来,一件件的整理修补,遇到不合身的便一件件按照他的尺寸改合身。 也亏她的眼力早就练出来了,扫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哪里该紧哪里该松,哪里得长一寸哪里得收一寸,马上就心里有数。 衣裳改完了还不成,因为在一般的大户人家里,衣裳改过了或者是穿了两次就不是新衣裳了,不宜穿出去见客,还得备新的才成。 因为早知道安乐侯府里没人管这块,都是买成衣回府,她也懒得问说是去哪家成衣铺子了,直接翻账本看看能拨多少银子采买布料,请人来府里量身裁衣。 而这一翻账簿,就发现食衣住行,没有哪块是没问题的,让她一阵头疼。 莫湘蕾虽然从来不以做过大户人家的绣娘为耻,但是却也没有像此刻这么庆幸过自个儿待过那些大户人家。 她干脆拿了账簿,直接冲往前院去找夏侯彧。 本来安静跟着莫湘蕾的周嬷嬷,见状吓了一大跳,匆匆追了上去。 侯府里一团乱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也不知道居然乱得这么严重,早些年…… 早些年侯府里还不是一屋子男人时,似乎还没这么不象话。 这几日她和莫湘蕾一起查看侯府哪里需要整顿,看到最后她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后娘娘回报了。 这哪里是个侯府?京城里随便一个大户人家都过得比侯爷体面多了。 不过这样一团乱,也格外能显现新娶的侯爷夫人有没有本事。 如果不考虑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和那有损的外貌的话,周嬷嬷觉得莫湘蕾的规矩和气度看起来还是好的,行事作风也没有小家子气的感觉。 只是此刻她拎着账簿便跑的举动,又让周嬷嬷眼角直跳,实在怕她又像上回那样,一开口就让侯爷脱衣裳。 就算现在成了亲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这么一出……那也不好看啊! 等她赶到前院书房时,就听到莫湘蕾在质问夏侯彧。 「夏侯彧,你老实告诉我,安乐侯府……是不是已经穷得要过不下去了?」她板着脸,严肃认真地问着。 夏侯彧正在整理有关舆图的资料,没想到她会突然冲进来,更没想到她劈头就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怎么了?银两不够用?」夏侯彧看着缩在一边收拾的方圆,直接点名他,「方圆,不是让你去告诉管事,让他看夫人需要多少银两就支出多少银两吗?难道是库房里银两不够了?」 下人们都很忠诚,他不认为会有人阳奉阴违,只是这些年府里的帐都没专人在管,库房也是,府里很可能真的没有现银。 方圆喊着冤柱,「怎么会呢?咱们府里这几年可没大花销,而且每年庄子和铺子里也都有赚钱的,怎么可能会不够呢?」 夏侯彧点点头,转而问莫湘蕾,「怎么突然这么问?」 莫湘蕾拿着账本给他看,语气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了,「你自己瞧瞧,侯府上下已经一年没有制过新衣了,还有被褥窗纱都没换过,这可不能说是节俭。」 根本就像是落魄得只剩下个名头的官候之家,只有这样的人家才会省到这种地步。 本来新房里的东西都是新的也没什么问题,可等到她仔细看了夏侯彧屋子里的东西后,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的简单。 虽然旧东西有旧东西的好处,但堂堂一个侯爷屋里的被面都洗得褪色,都入秋了还在盖夏天的被子,床帐上的刺绣丝线被勾得看不出原貌,窗纱破了洞……若非家徙四壁,怎么会有这种景象? 她叫来管事一问,又翻了账本才知道,安乐侯府上上下下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府里也没谁备可以更换的用物,这让她怎不怀疑侯府很穷? 周嬷嬷赶来听见莫湘蕾一样样地指出这府里的状况时,她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以前的夏侯府在老夫人和娘娘的掌理之下,可说是井井有条,连半分疏漏都不会有的,每季准时让裁缝量身制衣,被褥虽说不至于每季都换,但是像窗纱这种东西,夏糊纱、冬糊绢绸,也会随着夏冬气候更换。 哪像现在,客人来的话缺什么都临时采买,至于夏侯彧自个儿用的或者是其它几个管事和下人用的东西,怎么随便就怎么用了。 东西能补的就补,不能补的那就扔了,衣裳合不合身是一回事,布料合不合适又是一回事,对他们来说,好像身上有衣裳穿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细节都不是问题。 也怪之前侯爷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想着安乐侯府里也没个妇人坐镇,这衣裳上有所疏漏也是免不了的,但看着还算得体也就没多问,谁知道这里头问题居然这么大。 夏侯彧却没抓到重点,只觉得如果莫湘蕾认为这样不妥,那她就放手处理就好,干什么还心急的跑来? 在他随军出征前,府里的下人都让他遣散了,毕竟他一走至少一两年,用不上那么多人,现今留下来的大多都是他爹当年打仗时的亲兵,而他回京城后,也懒得再找下人。 一群大男人,本来就没有那么讲究,食能裹腹,衣可蔽体,住的屋子能挡风遮雨,也就没啥好挑剔的了。 「所以我不是让管事把事情都交代给你了吗?」夏侯彧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 「你……」莫湘蕾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入了贼窝了,不再拐弯抹角,气呼呼的直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说什么庄子铺子有送钱,你自个儿看看这簿本,除了不能挪的大样对象,能够动用的全银可说是所剩无几了,就算你让我管,我也得要有钱才能管啊!」 这账册上时不时会有一笔不算小的花销,还没说用去哪儿了,总之仔细一算下来,也难怪堂堂一个安乐侯府过得这么寒酸了,这收入不算多,每个月的支出却没减少,要是还能够过上符合侯府排场的日子那也是奇迹了。 夏侯彧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弯下腰,一脸正直的说着无赖的话,「我就是这样的家底了,家里全都由夫人做主,其他的我也没办法。」 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眉眼,让莫湘蕾心头忍不住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有着面纱盖着,她都觉得自己肯定要当着他的面出丑了。 而周嬷嬷是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圆纵使早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真面目,也忍不住掩面。 这才刚成亲呢!光风霁月的君子样多少还是得先装着啊,瞧!都要把夫人吓跑了。 「你……你一个侯爷怎么说话这么无赖呢?什么叫做都让我做主,这一大家子要吃饱都要靠我想办法的话……你这不等于是吃软饭吗?」 说到最后,莫湘蕾自个儿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第十二章 「吃软饭是有点不好听。」夏侯彧点点头,笑着吩咐道:「方圆,去问问庄子里还有多少银子,尽快送过来,要不然主子我就真的变成要吃侯爷夫人软饭的了。」 方圆也是在他身边磨练已久,马上厚脸皮的配合自家主子,「主子,这要有多快呢?小的也要有个数,才能够催着庄子那头快把银两送来。」 夏侯彧瞥了他一眼,「还得问吗?自然是有多快就多快,没瞧着咱们侯爷夫人催着呢!」 「谁催了!」莫湘蕾急得跳脚,捏紧的手心里都发汗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说明明就是你自个儿着急,怎么能把事情推我头上?」 这种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有多爱财呢! 夏侯彧宠溺的点点头,转头又吩咐着,「听到了没有?不是侯爷夫人急,就说是我急了,咱府上都快要没银两花用了,要是传了出去,堂堂皇后的亲弟过得这么拮据,这可不好听。」 周嬷嬷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文儒雅的侯爷,这一派无赖的模样,这这这…… 莫湘蕾气得跺了跺脚,红着眼奔了出去,夏侯彧见自己似乎戏弄得太过,把人给惹恼了,也连忙跟了出去,而周嬷嬷震惊之后正要去追,却被方圆拉住了。 她甩了袖子,瞪着这个不好好伺候主子还拦着她的小子,没好气的斥道:「扯什么呢?没瞧见主子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发懒?我得赶紧去伺候才成。」 方圆觉得自己可不能让这个啥都不懂的老嬷嬷搅了主子的好事。 刚刚主子憋不住的使坏,就是想要找机会跟夫人好好亲近亲近呢,好不容易达到目的,哪能让人坏事? 「嬷嬷,什么才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方圆非常认真的提问。 周嬷嬷没好气地回着,「伺候主子就是咱们的本分,臭小子,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方圆揺揺头,一脸正经地回答道:「嬷嬷错了!奴才的本分自然是要想主子所想,办主子想办的事,所以现在咱们可不能过去,要是扰了主子的事,那才是咱们做奴才的过错呢!」 周嬷嬷气得不行,觉得这小子就是一嘴的歪理,也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 她挣了几回,还是挣不开他的手,最后忍不住怒斥,「那你就是这样替主子着想的?主子们闹了口角,咱们做下人的本来就要赶紧劝着,偏偏你还阻拦我,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就真的如主子所愿了。」方圆没有半点迟疑的接了口。 「什么?」周嬷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的反问。 方圆神秘一笑,看着主子们消失的方向悄声说着,「别说是我说的,咱家主子早就想和夫人多多亲近亲近了,就是找不到好借口而已,难得有这番机会,主子心底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周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圆呵呵笑出声,再联想到刚刚夏侯彧的表现,觉得这样的说法……似乎还真有可能? 她突然觉得自个儿真是老了,连看人都不准确了啊…… 她脑子里那个温文儒雅,不近女色的侯爷形象似乎在一瞬间崩溃了。 莫湘蕾飞奔出书房后,也顾不得其它,直直奔回屋子里,抽出了一条包袱巾,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等到夏侯彧拖着伤腿追着过来的时候,她一个包袱巾都快要收好,只差最后打了结,背在身上就能够走人了。 「生气了?」夏侯彧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惹恼了她。 莫湘蕾不回话,咬着唇,把包袱拎在手上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走。」夏侯彧叹了口气,拦住了她,「如果我做错了,还是说错了话,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明白?就是官府也得听完嫌犯的话,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我错在哪儿了。」 莫湘蕾瞪了他一眼,眼眶都红了,「你堂堂一个侯爷我配不起,什么婚事就作罢吧!」两个人顶多就是睡上一张床而已,其它的什么可都还没做,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的妨碍。 「你这是不喜欢理后宅的事?那也无妨,以后我请姊姊派几个老练的嬷嬷帮着处理就是了……还是府里太穷你瞧不下去?没关系!要不然我想想办法,把皇后娘娘亲弟这招牌拿出去,总会有路子可来银钱的。」夏侯彧想不透刚刚自己做了什么能够让她气成这样,只得一个个理由去抽丝剥茧。 「我气?我怎么敢!」莫湘蕾拍开了他拦住她的手,结果用力太大,让他踉跄了下,好不容易站稳,却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你……你怎么了?脚疼了是不是?」见状,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搀着他。 她丢了包袱,把人搀到桌边坐下,又急着出去找大夫或者是方圆来替他看看脚,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手早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好了,就看在我的可能又伤了的分上,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哪里不高兴了?」夏侯彧不管上的疼痛,定定地望着她。 莫湘蕾思绪慢了半拍,没想到他脚又伤了,还执着在刚刚的问题上,让她忍不住想猜测他……该不会是用伤来糊弄她? 「你是真伤了?」她怀疑的看着他的腿。 夏侯彧笑了笑,看起来似乎真的已经不疼了,「你自己瞧瞧啊!我可不骗人,刚刚为了追你,我不小心撞到了花台,这回你要是再跑走,我说不定真的没办法追上了。」 莫湘蕾看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暗忖着看看也好,要是他真的拿脚伤来骗她,她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还不放开,要不我怎么看看你的腿伤得如何了?」 他从善如流地放了手,看着她撩开他穿着的长衫下摆,露出里头的裤子,膝盖处明显的血痕也映入两人眼里,他倒是不以为意,可她却在呆愣了下后,不等他说话,就赶紧拿了剪子把裤管剪开。 他整个膝盖露出来后,她忍不住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气。 交错的疤痕像是狰狞的蜈蚣爬在膝盖上,而因为撞伤,有些伤痕正渗出血,顺着腿缓缓地往下流。 她拿着剪子的手有些翻抖,然后看向另外一条腿,直接剪破了裤管,露出膝盖以下的地方。这一边的膝盖好上一点,伤痕没那么严重,渗出的血也很少,但那只是跟另外一只脚对比而言。 「我……我去喊大夫来。」莫湘蕾就是当年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没吓成这样,可现在看着他的伤口,她却突然怕了起来,怕他的伤好不了,甚至会让他另外一只脚也废了。 她想站起来,却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点晕血,手中的剪子不知道何时落了地,腿都是软的,身子晃了下,就这么直直地昏倒在他的怀里。 周嬷嬷甩开硬缠着她不放的方圆,好不容易追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夏侯彧两腿是血的看着她笑,而他怀里还抱着晕过去的莫湘蕾。 周嬷嬷深吸了口气,觉得她难以跟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每天都在增加。 「侯爷,您这伤要怎么处理?」这些年的大风大浪也不是假的,周嬷嬷很快收起了震惊。 「请大夫过来吧!而夫人还得劳烦嬷嬷照料着。」夏侯彧轻抚过她的头发,眼里满是温柔。 刚刚那画面是他特意让她看的。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擅长玩心机的男人能够有多可怕。 但只要能够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又赔上了自己的一条腿……那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莫湘蕾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脑子又晕又胀,可还是听见床头处有人在说话,她眨着眼睛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来是周嬷嬷和夏候彧的声音。 「侯爷,这回可真是太过了,有话怎么不好好说明白,要用这样糟蹋自己身体的法子?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嬷嬷回宫不提的话,姊姊自然是不会知晓这件事的。」夏侯彧云淡风轻的说着,似乎一点都不把伤势放在心上。 「侯爷,听嬷嬷一句劝吧,这姑娘不行啊!不提别的,那脸就过不了娘娘那一关……」 「嬷嬷,我们都已拜过堂了,这话就别再提了。」夏侯彧轻叹了口气,那声音有着很多的无奈。 莫湘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那么多,他不过就是叹了口气,还能够从里头听出他的无奈来。 那两人后来说了什么其实她越来越听不清楚,不知道是两个人走远了,或者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第十三章 她闭着眼,很多的事情从她脑子里不断的飞转划过,有些是她一直记得的,有些是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 那么多的人事物,像一锅杂乱的粥,什么味道都给她尝到了,独独缺了一种叫做美味的东西。 好像过了很久,那些人事物终于离她远去,她缓缓地睁开眼,就见夏侯彧坐在床边俯视着她。 「哭什么?」 「我哭了?」莫湘蕾摸了摸自己的脸,两频还有湿意,说明了她的确是刚哭过。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不过那不重要,想起在那个梦之前听到的话,她噢了声,然后也不看他,坐了起来就准备下床。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刚刚收的包袱呢,我应该走了。」莫湘蕾轻声说着,然后转头看着他。 他已经换了一身的衣裳,膝盖是看不到,但她都从昏迷中醒来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应该找大夫包扎好了。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一个侯爷,不至于找不到大夫的。莫湘蕾带着点愧疚的想着。 她只顾着看他的腿,没发现她开口说要走时,夏侯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走?走去哪儿?」 夏侯彧像是关心地问着,可在门口的方圆瞧见了他投射过来的冰冷眼神,赶紧退了下去,紧接着把门窗死锁,一个人站在外头把风。 唉!他也是很不想这样的,感觉像是纨绔子弟的走狗,帮着主子欺负良家女子……可是主子那样的眼神他很久没见过了,为了保住小命,还是得乖乖照做啊! 莫湘蕾见他没拦着她走,反而还自己拄着拐材,慢慢的坐到桌边喝茶,不禁想他大概是放弃了。 毕竟要找一个不嫌弃他的应该不难找,所以放弃了她这样一个脸长得不好,脾气也不怎么样的女子,的确是聪明的决定。 一个虽然让她有点失望,但的确聪明的决定…… 可很快地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房门打不开,就连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外面给锁了,他们就这样被关在这屋子里。 或许是在梦里又重新经历了那些难受的事,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她并没有像争执后那么激动。 她冷静地把包袱放在椅子上,然后坐到桌前,位置就跟两人谈要不要成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侯爷,我们不合适。」她说,可是眼睛却看着桌上另外一个空杯子,不敢看着他。 然而虽然艰难,但这些撇清关系的话仍像背熟的针法口诀似的,背出了第一句,后面的句子就能顺畅的自动流泄而出。 「你知道的,我毁了容,之前还有过一门亲事,甚至为了赚点银两,我还卖身为奴过,后来我嫌那儿不清静,又赎身出来,可还是在各个大户人家里接绣娘的活。」莫湘蕾顿了顿,觉得自己欲盖弥钐,彷佛很在意才会解释得这么清楚。 夏侯彧看着她,她似乎忘记自己的面纱了,从起身到现在,她没问过也没去找过面纱,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的腿也瘸了,就跟你说的,腿瘸的配个破相的,咱俩谁都不亏。」 莫湘蕾扯了扯嘴角,有点认真地否定了这句话,「还是不同的。」 夏侯彧这回没有急着追问,而莫湘蕾似乎也不想卖什么关子,像是回忆又像是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似的随口道:「我是被师傅收养的,之前左书云说我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其实也没说错,如果不是师傅的话,我可能比小叫花子还要不如。 「在师傅面前我说我忘记了前事,可其实我都记得,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真的以为我忘记了,可是方才不知怎么地就想起来了……也对!那样的日子,谁能够轻易忘记呢。」 她的眼神有点飘渺,明明她的表情很平静,可夏侯彧却感觉到哀伤与无奈,他本来还因她莫名其妙说要离开而愤怒,此刻,怒火却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 「侯爷知道青楼也分三六九等吗?您一定没去过最下等的窑子,京城里的嫖客上门还得看花魁看姑娘有没有几分才华,可那种地方……只要是女的,只要标客出得起钱,就没什么不成的。 「那是很脏的地方,连说出口都觉得脏了口,可我却是在那样的地方出生的,然后长到七八岁,有一天老鸨忽然就有了我的卖身契,我就要像个货物一样给人挑挑拣拣,可我不想……」 她看过太多被卖进来的姑娘日以继夜的被男人玩弄,不是病了最终死了,就是放弃了一切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而落在那种连七八岁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人手里,她怎么也讨不了好,就是死也太凄惨了。 所以她跑了,用簪子把那个男人扎了一个口子,也用簪子毁了自己的脸然后趁乱就跑了。 就只是一张脸而已,她能够舍得的,也亏得那伤,后来在逃跑的路上,扮小叫花子可方便多了,没有人会想接近一个快烂了半边脸的小乞丐。 「后来我从那个镇上跑了,直到被师傅发现捡了回去。师傅对我很重要,虽然师傅也有自己的难处走不出来,可她对我是好的,把她所有的本事都教给我,只是她死得太早了。」 莫湘蕾笑了笑,却尝到了一点咸味,可她不管,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夏侯彧,认真的说:「所以我觉得侯爷你还是该好好想想,我其实真的不适合,就算我让师傅和其他大师傅教了那么多年,学了该怎么站,该怎么坐,就是到宫里也不会失礼,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终究是窑子里出生的孩子,就是装得再高贵,那也是一个壳子。」 否则她也不会因为他无赖的话语,就忍不住眼眶泛红,忍不住想逃离了。 她很怕,很怕让人以为谁都可以对她不尊重。 尤其是早上睡醒后发现自己是躺在他的怀中时,她总是怕对上他的眼,怕从他的眼里看见了鄙夷,而刚刚他那样轻佻的口吻,更是加深了她的恐惧。 夏侯彧看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可她脸上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疼慢慢地蔓延开来。 他无法想象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怎么有勇气毁了自己的脸……小小年纪的她究竟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才不惜这么做? 「我明白了,刚刚是我错了,我想着赶快和你亲近,所以孟浪了。」他抬手想为她擦泪,可是又怕这样的动作伤害到她,那只手就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格外的尴尬。 他还是错估了她内心的恐惧,他还是太过急躁了,结果反倒把她更往外推了。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就不会让自己再犯第二次的错。 莫湘蕾看着那只手,抿了抿唇,「不是你的错,也怪我那时候酒醉,就这样答应了你说的婚事……我们和离吧,不然你休了我也行。我们本来就不成的,你就算腿瘸了,可还是候爷,还有当皇后的姊姊,就算那些高门贵女不成,可是找一个家世普普通通,但清白的姑娘却是可以的,至少比起我……好多了。」 夏侯彧知道不能再惹得她厌烦,头一回没反驳她的话。 莫湘蕾见他没说话,像是松了口气,她拎着包袱想往外走,但门还是关得死死的,她扭头看着他,「这门能开了?」 「嗯。」夏侯彧点点头,然后唤了方圆开门。 方圆听里头没有吵闹声,还以为事情都谈妥了,结果一开门,就是莫湘蕾背着包袱站在那儿,让他瞬间傻住,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家主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谈了半天夫人还是要走啊? 莫湘蕾提脚要走,但夏侯彧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出声劝着,「要下雨了,还是等过两天再走吧!」 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犹豫着是不是要让自己的家当一起去淋雨。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淡淡的说:「如果你急着要走等雨停就能走,但如果不见外的话,有两件事还得麻烦你操办才成。」 「什么事?」 「一是过几日是我家人的忌日,我今年本来要亲自上山去祭拜的,可如今脚伤成这样,是走不上山了,就想托你帮我捎几卷我自个儿抄的经文,还有帮我准备些素服和祭品一起送上去。」 莫湘蕾知道他是变相留着她,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毕竟这一屋子的男人都很粗枝大叶,要说细心的把祭品准备齐全恐怕是妄想,还有上供的素服一般都是自家人做的,外头人怕晦气,少有帮人做这种东西的,他们怎么会做? 第十四章 这些事情其实对她来说并不费什么功夫,就当跟他好聚好散,帮他一把也不是不成。 她低着头想了会儿,点头答应了,又接着问:「那另外一件事呢?」 「事到如今,我就不怕你笑话了,安乐侯府……的确是有些入不敷出了,库房里还有这些年宫里的赏赐,不能动用的已经另外收好了,可有一些我们用不上或者是不知道该办的,就想着拿去当了或卖了换点银两。 「这件事情我自个儿不好出面,其它人对这方面又不怎么擅长,怕让人糊弄了,我看你像是多少懂一点,就想劳烦你在走之前,替我把那些东西折成银两。」 夏侯彧一脸坦荡地这么说,看起来有几分可信。 莫湘蕾本就认定侯府很穷,更是没有怀疑。 她想了想,这事情也不算难,又点点头。 夏侯彧见状道了声谢,慢慢地拄着拐杖离开,方圆一脸焦急地跟在他身边,回头看莫湘蕾进了房间,想要问些什么又不敢问,直到走远了,连屋子都看不见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 「主子……真要让人走啊?」都已经成亲了! 夏侯彧看着已经开始落下点点雨滴的天空,「我就嘴上答应了,可这人不是没走吗?」他挑了挑眉,眼底尽是精明。 「可刚刚夫人说要走,您也没拦啊!就不怕夫人真的就这么走了?」方圆小声的咕哝着。 「她要真的走了,难道我就不能再想法子阻拦?」夏侯彧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她刚刚大概是抱持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说出自己的身世来历,可他听了,却只是更心疼她,至于她所想象的厌恶或者是其他心情却是没有的。 再说了,既然已经拐了人成亲,那些事情早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他说什么都会留下她。 方圆点点头,忍不住又提了个问题,「那……做法事的事情也还要办?」主子刚从蛮族那回来没多久,才上山做过法事而已。 「刚刚都拜托她了,怎么不办?」他嘴角噙着笑,哪里有伤怀的情绪。「就让爹娘和兄长们瞧瞧她。」 「那库房里的东西……真要拿去当了?」虽说他们的确是太节俭了些,但也不到入不敷出,堂堂侯府还是皇后的娘家居然过日子过到要去典当东西过活…… 这肯定会成为京城里的一大谈资吧! 「反正放在那儿也没用,只是生灰,还不如拿去换点银两来。」夏侯彧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那些没用的东西要真能够换了银子,又能够帮着留住人,一物两用,有什么不好? 说句老实话,他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还会客气。 方圆眼角一跳,可看着自家主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为莫湘蕾哀叹会儿。 谁不好招惹,招惹上了他家主子,那可是看着笑模样,但是对别人狠,对自个儿更狠的角色,他看上的人,哪里会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想走得干净潇洒,那才是作梦呢! 方圆一向觉得莫湘蕾斗不过自家主子,可在头一回跟莫湘蕾出门卖东西换银子后,他就觉得要更正一下自己的看法,此局胜负难料。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爱财,而且坑钱本事这么高明的姑娘。 尤其是在看到莫湘蕾拿着一匹从库房里挖出来的旧布料,上布庄吹嘘自己有独门织法时,他突然觉得自己难怪成不了像主子这样的人了。 光这胆量,他就差了一大截啊! 莫湘蕾不知道方圆的想法,她装得一脸淡然,对着布庄掌柜的说:「掌柜的可瞧好了?这布确实是宫里传出来的,在夜里,因为这独特的织法,行走之间,布料会有淡淡的荧光闪烁,所以又有一个特别的名号,叫做夏夜星。掌柜的不妨多想想,咱们谈好了一桩生意,接下来才好谈谈另外一桩嘛!」 说着,她的眼神又瞄向自己带来的另外一匹布料,看起来清透如纱,可是又比纱更薄,说是薄如婵翼也不为过,上头带着隐隐约约的丝纹,似乎透光一照,就能透过布看见自己的手。 老掌柜一脸的纠结,这桩生意他自然是想做成的,毕竟刚刚在暗室里,那布料会闪闪发亮不是做假的,要不他也不会坐在这里听着这姑娘瞎扯了。 而且打前锋的都是这么罕见的布料了,旁边摆着的那匹布料只怕更胜一筹…… 这让他心底如被猫抓过一般,恨不得赶紧拿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绝顶的好料子。 莫湘蕾一派淡然,眼神里更是充满自信,就像那布料真的是什么宫里秘传技术私造出来的绝品,而方圆默然地站在后头,脸上面无表情,尽量不去想那两匹布料到底是怎么来的。 那天方圆开了库房,要让莫湘蕾清点库房里的东西,看有哪些能够换钱,他本以为她会挑一些金玉器皿,文玩古董,谁知她看到头一匹布料后就两眼发光——而那匹布正是方才她口中的「夏夜星」。 当时看起来灰扑扑的,甚至因为放得久了,有些地方的丝线看起来已经黯淡无光,摸起来甚至发脆了,但她却一口咬定这可是最值钱的部分。 方圆本想着是莫湘蕾弄错了,可没想到,她接着就让他去收粗布回来,最好是那种放着都没人要的粗布,收上一个库房就差不多了。 方圆那时侯还担忧着会不会接下来都要穿粗布衣棠,但现在想想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那匹「夏夜星」就是宫里赏赐的老布料,摊开后还发现被虫驻了一大片,结果夫人用金银丝线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又用了差不多的布料补上,最后那布料一摊开,在昏暗的地方,随着摆动居然就会散发点点如流萤的光。 就这一改,这布料一下子就从当铺里头的一匹五百钱变成了一匹要价五十两银子,还是数量有限,卖了这回就没下回的单笔买卖。 至于那一库房的粗布则全都被夫人扔在池子里泡了水,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东西下去泡,几天时间过去,那些粗布像是烂了,他都已经做好浪费一笔银子的准备了,谁知道她让人把布给捞上来后,晾晒干爽了,那粗布就跟脱胎换骨一样,被阳光一照,宛如大片的蝉翼,而且用手去摸,那触感轻滑如丝,薄透中又带着浅雾,看着就不若凡品。 那些粗布他收了大约一百匹,花了二十多两银,可刚刚进门前,夫人却跟他透了底,说等等价格要是没谈到一匹五十两以上,那就可以抱着东西走人了。 呵呵……粗布弄成的料子,没卖五十两就要走人,怎么感觉去抢钱都没有这么好赚? 而且他本来还想着那水里肯定加了什么不得了的秘方,结果呢?夫人说那水里添加的东西不值钱的很,也就是她闲来无事做来玩玩的,想要多少都行。 方圆心里还在纠结着这东西的成本和卖价,莫湘蕾和老掌柜的议价也接近尾声了。 「行!那这天蝉衣就一匹十两金子,我们天织阁全收了,姑娘家里若是再做出来就绝对不能再卖给其他家,至于夏夜星就跟刚刚谈好的价格一样,不过同样以后也不能再卖予其他家。」老掌柜斩钉截铁的语气表明这就是自己的底线。 既然老掌柜给出了自己能够给的最大诚意,莫湘蕾也就接受了,不会再继续咄咄逼人的非要拿到天价。 要是让方圆知道这个金额还不算是她心里的天价,只怕他都要怀疑个儿的价值观是不是哪出了错。 「自然,我也是懂得规矩的。」莫湘蕾淡淡一笑,然后又把自己放在方圆那儿的包袱给拿了来,取出了两套衣裳放在桌上,「掌柜的爽快,那我也表现出诚意,这两套衣裳是我用这两匹布料做出的新样式,您瞧瞧可好?」 一套衣裳是齐胸襦裙,在对襟上衣的袖子处,用了两种布料,其中手肘至手腕的那一段,就改用天蝉衣缝成,如嫩芽般的少女穿上了,在如雾蒙胧的布料半遮半掩下,隐约可见少女的玉臂,绝对能够勾得不少少年郎的注目。 老掌柜彷佛看见了金子滚进店里的画面,也想到了若整件对襟衫子都是用天蝉衣做成的效果,那绝对比如今任何一种纱布都要来得好。 而另外一套是在襦裙下摆处用了百褶的技法,还是用了六面裙的法子,但也称不上特殊。 莫湘蕾看着他对第二套衣裳皱了眉,知道他是猜不透这其中的妙处,连忙开口解释,「这百褶六面裙,用上了夏夜星,走动之间岂不像是踩在繁星之上,别有一番巧妙?」 第十五章 「妙极!妙极!」老掌柜拍手称是,更觉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心思奇巧,连忙让人备了文房四宝,白纸黑字订了契约。 等方圆跟着莫湘蕾走出布生,那老掌柜还依依不舍的送出了门,方圆的手上拎着老掌柜给的不少好东西,像是上等的丝线还有顶针甚至连新进的南方好布料都来上两匹。 莫湘蕾推辞不过就受了,而看着还一脸恍恍惚惚的方圆,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傻了似的?」只要不是对上了夏侯彧,莫湘蕾看起来还是很正常。 「我是想这钱怎么来得这么容易呢?夫人……那掌柜的不会发现咱们是在坑钱吧!毕竟那就是普通的粗布啊!」 莫湘蕾没纠正他的叫法,毕竟她不久后就要离开了,他就是一时不小心叫混了倒也没差,她只笑了笑解释,「什么坑钱不坑钱的,你信不信我现在转头说不做这生意了,那老掌柜的会吓死?」 「可……」就真的是粗布啊!方圆只要想到一匹粗布换个模样,就变成一匹十两金子,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了,一两金子至少可换九十两银啊! 「没事的,做生意就是你情我愿。」莫湘蕾解释着,「人说这江湖一点诀,我今天能把废物变成宝物,那就是我的本事,那老掌柜的难道买了粗布自个儿就能弄出天蝉衣来吗?肯定不成的嘛!既然如此我把东西卖给他也不算拐骗。」 这法子是以前她试着把绣线做出不同效果的时候玩出来的,心里还想着哪一天可以当成密技养家,谁知道左家没福分用上,反而让她拿出来替安乐候府捞银子。 方圆虽然还是有点纠结,但也同意了这种说法,对于自家主子想尽办法也要留下夫人这件事情,觉得主子果然英明。 就算是坑钱那也是坑给自家嘛!本来就过得有点拮据的侯府娶了这么能生财的夫人,他已经可以想象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了。 莫湘蕾看他像是想开了,满意的一笑,「那么走吧!府里缺的东西可多着了,尤其是你们那些衣裳还有家具等等,我可得要找那些店家好好的聊聊,他们瞧你们一群大男人不懂,随意糊弄你们呢!今日非得把他们扒下一层皮,顺道再白送咱们衣裳和白打一屋子的家具不可!」 方圆高兴地应了声,连忙跟了上去。 嘿,坑钱又怎么了,他跟着会坑钱的主子他骄傲啊! 白日里兴高采烈的带着方圆四处征战坑钱捞好处的莫湘蕾,到了晩上心情又低落了,还有些局促不安。 因为两人本来已经说好了在她离开前就干脆分房睡的,可是后来为了避免让除了方圆以外的人知道,惹了困扰,她最后还是答应了跟那男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只是她睡在床上,他睡在了外间的榻上。 讲好的时候她还没感觉,等到晚上感觉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她却本能的紧张了起来,甚至就算躺在了床上,她还是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他…… 他起身了,开了窗,似乎还喝了点酒,然后叹气了。 他为什么叹气?是因为她吗?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脑子里一团混乱,明明闭着眼,可却觉得一堆的想法塞满了脑子,让她感觉头昏脑胀。 挣扎了半天,她最后还是爬下床,装作想喝水的样子走了出来,看到他只穿着薄薄一件里衣就靠着窗往外看,忍不住就拿了他的衣裳往他身上一披。 「夜凉了,可没有这么糟蹋自个儿的身体的。」她说完了才觉得尴尬,那语气活像她真的是他的妻一般,可明明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走的。 夏侯彧浅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关上窗,转回视线静静的看着一轮明月,神色有点苍凉,让莫湘蕾看得莫名心中有些轻疼。 刚刚才提醒自己就要走了,不需要再为这个男人多嘴关心,可理智还是抵不过情感,她忍不住又开了口。 「你身子不好,还是别这样吹风了,脚已受伤了,若是又受凉,那多受罪呢。」 他轻笑着,然后温柔地看着她,「你这句话,我幼时也常听着我娘对我爹说,想想,也过许多年了……」 方圆是个爱说话的,这些日子莫湘蕾偶尔也会听他说说侯府的事,又加上夏侯家一门忠烈也是京城里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事迹,她自然明白他为何眼神如此落寞,夏候家的老太爷是跟着先帝一同打天下的大将,可以说如今天下大定,夏候家绝对功不可没,可在改朝换代前最后一场大战,夏候老太爷和几个年岁较大的儿子全部阵亡,也因此夏候老夫人哀伤过度而去了,徒留下皇后娘娘和夏候彧两人。 先帝感激夏侯家,而替皇上定下了夏家的长女为妻,也说定封夏侯家一个爵位,并赐下一个恩典。 可还没正式登基、正式封赏,先帝就因为旧伤复发也匆促的去了,改由当今皇上登基,确立国号为大周。 要说光荣,夏侯家是光荣了,一门忠烈更是流芳百世,可是对夏侯彧来说,只能说可怜了。 一家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守在这个空荡荡的府里,甚至后来正式封赏也只得了一个不能世袭的安乐侯之位,还不得科举,而封号取了安乐两字,也可知当今皇上对他的想法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忍不住揪得更紧了。 「我听方圆说了,你用自己的秘方帮府里换了不少银两回来,我替府里所有人感谢你了。」 夏侯彧眼神里尽是真诚的感激,「我之前跟着出征,府里也没有其它大笔的进项,回来后支出又变多了,我又不是那擅长经营的,一座安乐候府看起来倒不像个候府的样子了。」 莫湘蕾就怕他沉浸在刚刚伤心里,听他改了话题,自然乐意配合,「没事的!这帐我都弄好了,日后……只要这方子还在,总还能够有收入的,再说了到时候这京城头捞上一笔,总能够应付过来的,只是我不明白那些银两的去向……」可以说安乐候府都是让那些不定支出的银两拖垮的。 夏侯彧苦笑着,「那些银两是不能不支出去的,我们过得再差,也还饭食饱足,有衣裳可穿,可对于那些失去手,甚至性命的兵卒和他们的家人来说,我们这一点银两,却是让他们能够温饱的根本。」 莫湘蕾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可等明白过来后,她却是惊愕地望着他,「你居然把那些银两都拿去资助了卸甲归田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了?」 夏侯或点点头,也不怕她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正确来说是曾跟着家父他们的将士。」 莫湘蕾知道,这些资助,对旁人来说可能是义举,可对他来说,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可知道若是皇上知道了,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了……你、你该怎么办?」 夏侯或轻笑,「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在不会有事的,而我不过孤家寡人一个,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明明笑着,可为什么看起来却是如此萧瑟? 孤家寡人……她心一颤,原来他是这么想着自己的吗? 那她呢? 「你可有想过以后的妻儿?你……又怎么能够算是孤家寡人呢?」至少在现在不是还有她吗? 「你也要离开我了不是吗?」夏侯或神色低落,声音带着沙哑,「你说你配不上我,可巧,其实我也觉得我配不上你,仔细想想,跟着我说不定还有人头落地的危险,你无论有什么理由……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不是的,你值得更好的姑娘……」她握住了他的手,认真的望着他,「我是认真的,你肯定能够找到一个好姑娘,她能够陪着你,她会琴棋书画,她会懂你那些银子拿出去没有任何的企图,只是想让那些可怜人过得更好些,她会明白……你就算是瘸了腿也不失一身的才华风骨,让人仰望。」 就像她,越是靠近他,了解这个男子之后,就益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跟这样的人成亲。 越是靠近阳光,越觉得自己的过往就像是碰了就会脏的污泥。 他那么好,好得让她都自惭形秽了,他怎么能够说自己不好呢? 夏侯彧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反握住她的手,一股淡淡的酒气侵袭而来,却是增添了不少暖眛的气息。 「可是……我觉得好的姑娘却想离开我,你说,我又该如何?」 他低哑的声音勾着她的心,一双深邃的黑眸彷佛要将她溺毙,让她有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第十六章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握住的手如同火一样的热,却不想也不能甩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靠近,她绷紧了身子,感受到他的脸颊擦过她的,然后他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颈窝,她紧张得起了鸡皮疙瘩。 「侯……侯爷?夏侯彧……」 「嗯?」他的声音像是醉人的陈酿。 莫湘蕾觉得这男人大约是醉了,也只有醉了,这人才会像是变了性子一样,才会发出这样撩人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把人给放到榻上,他闭上眼,像是陷入沉睡中,可即使如此,紧皱的眉头却不曾松开。 她伸出手,想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却又听见他颤三倒四的低喃着,「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他的梦里,他相思的是谁呢? 她怔着,不愿多想,可看着他的眉眼,她除了心疼,还感到满满的酸涩。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她轻抚过他的脸低语着,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挣扎无奈。 若是能够有个更平凡的出身,若是不曾有那些过去,那么……她的心是不是也不会陷入如今这样纠结的痛苦呢? 她沉默不语的坐在他的床榻边守着,而他故作深眠,其实心中百转千回。 那一夜之后,莫湘蕾像是要躲着夏侯彧一般,借口要裁衣,在新房里忌讳,就搬出了新房住到后头的屋子去,而夏侯彧也没有说什么。 这秋雨一下就下个不停,从早到晩没个停歇的时候,而本来打算用最快速度忙完搬出去的莫湘蕾也就这么一拖再拖,延宕了好些日子。 也幸亏手上已经弄来了不少银两,且还有不少活计做,光是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夏侯彧三个兄长的衣裳,一人一套的话就有五套了,更别提这素服都是整套头尾俱全的,她既然接了这活计,就没想着随便敷衍过去,直接让人带了布料进来,她仔细挑选过后又买了不少的银线好绣上花纹,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几乎没个停歇的裁衣制鞋。 日子眨眼而过,一下子就到了预定上山祭拜的时候,连着几日的秋雨过后,这一日天气虽还有些阴,但是已经比之前整日湿答答的感觉好多了。 莫湘蕾忙着收拾祭拜的东西,林林总总的,收拾了快半辆马车,这还不包括之前早已经订好的酥油,因为东西太大,早已经让人先送去寺庙里,先让庙宇里的师父们供上了。 收拾好了东西,莫湘蕾也没见到夏侯彧,只有方圆在她要上车前,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夫人,等等我,主子让我跟着一块去呢!」方圆喘着气,手脚并用的一边爬上了马车的前头,边对她说着。 莫湘蕾皱了眉,她倒是不在意几个人去,而是…… 「你跟来,侯爷身边不就没人了吗?」她知道侯府人口已经少到一个极致,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伺候,现在方圆不在,他的腿脚又不方便,要是想弄点吃的喝的或者是不舒服了,那又该怎么办才好? 方圆不好意思说,这差事是主子亲自派的,说是自己腿脚不灵便,让他跟着去看着夫人,因为那三清宫里人来人往的,就怕有不长眼睛的冒犯了她。 「还行还行!主子说去人这儿比较重要……我是说毕竟是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其它几位爷的法事,自然是要慎重一点的,侯爷自个儿没办法去,自然是怎么慎重都不为过。」方圆抹了把汗,好不容易把话圆了回来。 莫湘蕾想想也是,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可想起那一夜他醉酒后两人之间的纠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让车夫直接驾车往城外的三清宫而去。 三清宫是城外小山上的一间宫庙,现任的住持静云法师据说讲经或者是法事都做得挺好,也在京城大户人家的圈子里颇有些名气。 经常有人排队等着让静云法师亲自操持法事,或是让静云法师在佛前念上一卷经,感觉只要静云法师主持,就比旁人做了整天的法事还要有效果。 对于鬼神之说,莫湘蕾是半信半疑的,因为若真有神明,那她打出生就在那藏污纳诟之所,后来又经历了那样的灾难,却不见佛祖垂怜。 可要说没有神明庇佑,那后来她也不能接连遇上贵人,能够活得比他人自在许多。 因此当她拈香站在神像前时,还是闭上了眼,真心的祈求着。 若有来生,愿老太爷等人能够投生在好人家,不说攀高位享大财,可至少一生平安和乐。 他们并没有特别报上安乐侯府的名字,因为方圆说他主子的意思是,几位爷和老太爷都是入了忠烈祠的,平日也都是在那儿祭拜,今日只是想替自家人做个法事,不需要那么劳师动众。 莫湘蕾上完了香,法事却还没有结朿,一时之间无事可做,就带着一个赶也赶不走的尾巴,一起往后头去看看。 三清宫比起皇家寺庙和有名的万山寺景色自然是不如的,但仍有可看之处,后院一汪小潭边上有几棵未落叶的枫树,红灿灿的看着就格外喜人。 她细细的观察着枫叶,想着下回刺绣也能够多添几笔新花样。 只是这世间缘分就是那么的巧妙,想见的人不一定能见,但是不想见的人却往往总是冤家路窄。 级使莫湘蕾不识得迎面走来的年轻妇人,可光看妇人身边的左书云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有另一个样貌熟悉的婢女,她也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分。 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一家子有啥牵扯,转头就想离开。 然而眼尖的左书云也瞧见了她,她一直想知道莫湘蕾跟左家断绝关系之后会过着什么凄惨的生活,好不容易碰了面,哪里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唷!这不是那个瞧不上我们左家的莫姑娘吗?」 一听到这刺耳的声音,莫湘蕾就知道,今日是避不开一场仗了,于是她丝亳不畏惧的回头望向三人。 萧氏一听到自家那有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姑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尖着声音讽刺人时,就朝着莫湘蕾望去。 自家夫君在高中之前,曾经有一段从小定下的婚约她是知道的,可是自己这桩亲事,不只爹爹满意,就是她自己也挺满意的,所以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莫湘蕾,但始终认为日后若是见着了,就贴补些银两,当感激她栽培了自家夫君也就罢了。 可没想到成亲当日莫湘蕾会来闹,她想一个毁了容貌的老姑娘肯定对自家夫君无法忘怀,便连忙派了自个儿的贴身丫头素月去处置,好好劝说一番,让对方收下银两离开。 可没想到素月回来的时候,说莫湘蕾极为贪得无厌,自视甚高,等听见她竟然就那么把银票撕了,本来对她的几分愧疚,也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在萧氏的想象中,莫湘蕾肯定是粗俗无礼,小家子气得跟自家小姑子差不了多少,可没想到今日一见,虽然看不清面纱底下的真容,但见她只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裳,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起,没有多余的金银点缀,但那浑身的气度和没有半分差错的礼仪,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般村妇,反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萧氏看出这许多,不由得疑惑,自家小姑子恐怕认错了人,随着两方逐渐接近,她发现她身上穿的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素绵布而已,而是银棉绢裁成的衣裳。 这种布料,穿起来就跟普通的棉衣裳差不多,保暖又舒服,可是那布料上隐约的光泽,却像是绢绸一般,隐隐有些反光,而这件衣裳特别的是,若是用银线在这布料上绣上花样,走动之间,就像是浸在一片月色之中,看起来格外高雅。 这料子虽说不难得,却也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这个发现让萧氏有点不安,总觉得若她是莫湘蕾,那超乎自己想象的事情就太多了,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她当初以为的用银子就可以打发的对象。 萧氏看得出来的东西,才刚致富、还没锻炼出眼力的左书云却是看不出来的,反而看她穿着素色衣裙,头上连支银簪子都没簪上,直觉就是她在外头混得越来越糟,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得来庙里借住了。 「怎么?熟人相见,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左书云看着莫湘蕾落魄成她想象中的模样,笑得嘴都要裂开了,眼神里满溢着幸灾乐祸。 她就说呢,莫湘蕾一个毁了容貌的老姑娘,性子也不好,又是卖身为奴过的,就算会刺绣又如何?不过就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哪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第十七章 「熟人?呵!」莫湘蕾不屑的看向她,她早就清楚左书云对她的自卑心,也很清楚要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来激怒她。 果不其然,一对上她清冷眼神里的蔑视,左书云就耐不住了,带着一个丫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圆一个小厮就是跟着莫湘蕾,也不敢跟得太近,以至于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莫湘蕾被人围住,他更不好上前,就怕冲撞了女眷,只得在旁边跳脚,想着若是这些人真的对夫人不利,就是拼着惹祸上身也得要把人拉出来。 这时候他就忍不住后悔侯府里居然没几个丫头仆妇了,清净是清净,但像这个时候,他一个大男人就不方便了。 他在一边怕夫人吃亏,可却不知道在莫湘蕾的眼里,这几个女人就是一起上都不见得能够打得赢她。 一个个娇滴滴的,平日里只怕都没拿过比毛笔还要重的东西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你笑什么?不过就是个被毁婚的老姑娘,怎么?穷得连屋子都租不起了?要不怎么还跑来庙里打秋风了?」 萧氏还没来得及阻挡小姑子和人起争执,她就已说出一串没脑子的话。 「呵!说到悔婚,这位就是左书凡宁可毁了婚约,也得娶的新妇吧!」莫湘蕾点点头,「的确是好品貌,他能够娶上这样一个好姑娘也是不亏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确定官职呢?最好还是京城附近要不就是苏杭等地吧?这不就是他成亲后最期待的双喜临门吗?」 有些人就是自己不要脸,想要放过她们,她们还得把脸伸过来让她好打上一巴掌。虽然觉得烦人,但是既然她们都有这样的「需求」了,那么她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左书云没弄懂她话中有话,还以为她是想捧着她,顺道称赞了自家嫂子,顾不得萧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洋洋得意地说:「自然是有的,而且都已经说好了,到时候直接赴任,其他的都有亲家翁替哥哥打点好了。」 萧氏牙都要咬碎了,今天这话儿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要不然不只夫君的官职会有变数,只怕娘家也得受到牵连。 虽然亲戚之间帮忙谋个官职是常有的事,可却没人敢摆到台面上说,毕竟说得严重点,这跟买官飨爵也没什么差,哪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 而要是这话传出去,人人都以为左书凡为了谋官职背信弃义,他的名声就完了。 「不是的,这全都是夫君自身的才华受到皇上赏识,我爹爹不过是引荐了一番而已,没有什么的。」赛氏连忙出声替刚刚左书云那番没脑子的话做出描补。 莫湘蕾点头表示赞同,「也是,可是有多少人就差在这个引荐上头呢?听说上一回的两榜进士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候着缺,可见在朝廷里有没有靠山还真是挺重要的。」 萧氏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的话只怕会越来越难以收尾,连忙转了一个话题。「瞧着莫姑娘穿得这样素雅,想来是前来作法事的吧,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萧氏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同时决定以后再也不带着这个没脑子又口无遮栏的小姑子出门了。 外放后,最好远远的把人给嫁了出去,不过就是一副嫁妆而已,她宁可舍了这一点银两,也不能让这样的麻烦精继续待在家里,免得到时候再随口胡说,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左书云却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能大肆嘲笑莫湘蕾的机会,她让自己的丫头拦住了莫湘蕾,低低的笑了两声,「什么法事啊!不过就是缺了银两,才穿成这样的吧?就是有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上回假清高把银票撕了,现在可好,日子过不下去了,连身像样的衣裳也没了。」 这般无知的发言,让萧氏都快要气哭了,可她还没说话,就发现从边上跑来一个小厮,她惊呼了声,连忙拿起扇子半遮住了脸,身边的素月则是站了出来,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怎么能够随意闯进女眷待的地方来又? 「什么登徒子,我这是看你们围住了我家夫人,这才赶紧过来看看的!」方圆看状况不妙,怕搞砸了主子交代的工作,早把那些顾忌都抛到脑后,也不管莫湘蕾会怎么想,直接就跑过来,准备抬出名号来压人。 「夫人?」左书云一脸震惊地看着方圆,然后又转头过去看向莫湘蕾。「这怎么可能?谁那样不长眼愿意娶一个……」 方圆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什么人,说谁不长眼呢?我家主子可是安乐侯。」要他来说,她自个儿才不长眼呢! 安乐侯,在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不管是因为被毁婚的关系,或者是因为他的身分是皇后唯一的亲弟弟,总之,他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且绝对不是能够招惹的人。 「这……这不可能……」左书云的震惊没有因为安乐侯的名号而收敛,反而更加深了一层。 不可能的!莫湘蕾一个破相的老姑娘,怎么能够攀上安乐侯? 就算安乐侯瘸了腿,也还是侯爷啊!哪是莫湘蕾能够攀附的人? 莫湘蕾看着方圆抬出安乐侯的名号来替她出气……忽然有占了便宜的感觉,因为她过不久就要离去。 但目光扫过了脸战战兢兢的萧氏,和已经陷入茫然状态的左书云,她又觉得占了这个便宜也不错,起码让这两人不再那么啰嗦了。 她倒也不是怕了她们,只是不想老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不值得。 萧氏虽然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子,可毕竟出身官家,很多事情比左书云了解得更多,比如太子必然是从皇后娘娘所出的孩子里头择一。比如胡家毁婚,如果不是夏侯彧不在乎,皇后娘娘那儿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点头放过。 她这时候更加后悔了,刚刚应该提早捂了自家小姑子那张不知收敛的嘴,也不会这样得罪人了。 她只盼着莫湘蕾千万不要和她们计较,要不然她连想都不敢想那个后果。 「夫人……这……我们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见怪,我们这就先走一步了,不敢多扰。」 萧氏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赶紧走就赶紧走,最好趁着人家还没有生气的时候赶紧离开,刚刚莫湘蕾并不想和她们打照面,不管理由是为什么,总之,这说明了对方也不想和她们正面神突,所以,她们赶紧离开最好。 莫湘蕾点点头,也不想多加纠缠,毕竟今日是要来帮着夏侯家作法事供经书的,能够少一事自然是最好。 萧氏使了个眼色给素月,让她把还在恍惚中的左书云带好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素月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着,因为婚礼当天,她回了新房后,对小姐说的话是添油加醋过的,把自己说得像是深明大义帮自家小姐劝服人的好人,而那莫湘蕾自然是被她说成一个蛮不讲理又利欲薰心的村姑。 她一直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发现莫湘蕾翻身了,还爬得比她高,她忽然就忐忑不安了起来。 因为她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如果今天莫湘蕾真的想要找她的麻烦的话,她相信自家小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出去的。 她战战兢兢地拉着左书云,跟着萧氏经过了莫湘蕾身边时,才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左书云突然停下了脚步,拉得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她的心跳差点就跟着停了。 左书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这是她最喜欢的帕子之一,虽然绣这条帕子的人是她讨厌的莫湘蕾,可是在刺绣上头,她绣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外头卖的更好,她攥着帕子,看着莫湘蕾。 就跟过去每个她看了就讨厌的时刻一样,莫湘蕾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影响到她,眼睛往旁人身上一瞧,就会让人自惭形秽。 就像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自己只是那个平庸得不值一提的路人。 可凭什么?左书云不知道有几百个日夜都这么反问着自己。 莫湘蕾凭什么能摆出这种嚣张的姿态?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叫花子罢了,甚至她还破了相,不就更该傻只小耗子一样,阴暗的躲在一边,永远都无法在她的面前抬起头来吗? 可为什么莫湘蕾骄傲的颈项从来不曾低下,而自己却反而被看得忍不住低头,就像那个活该活在阴暗处生活的人是自己。 她知道安乐侯她惹不起,就算是她哥哥已经要去做官也一样,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第十八章 她挣扎着甩脱素月硬拽住她的手,手中的帕子像是点了火一样的烫手,她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不甘心,在咬牙切齿中显露无遗。 「你是不是用了下流手段才搭上安乐侯的?要不就凭你……就凭你……」 萧氏听到这话回头时,只觉得快要魂飞魄散了,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人家都已经不愿意和你计较了,自己却偏偏要送上门去。 莫湘蕾看着左书云,淡淡一笑,蒙着面纱她的表情是看不到的,可那眼里的笑意却是格外的明显,让吓得半死的萧氏和素月主仆俩,心脏再次被高高吊起。 她慢慢地朝着左书云走近,然后在两人只差一步远的距离时,轻柔的声音缓缓地说着,「不管我用了什么手段,起码那也代表了我的本事,而你自觉有个读书人哥哥了不起吗?可若日后见到了我,你还是得乖乖向我低下头,说明白些,如果今日你能够用点手段攀上安乐候,你也会去做的,可偏偏你做不了,只能像条疯狗一样追着我咬。」 左书云随着她说的每句话,脸色就苍白了一分,直到她顿了顿,轻声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情绪,浑身颤抖了起来。 「呐!承认吧!这整日忌妒人的模样,真的是丑陋极了。」 莫湘蕾什么人没看过,像左书云这样不会收敛情绪的,她眼角一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以前不去指正打击她,不过是因为懒,可是当她一直不屈不挠的咬着她不松口时,她也知道该怎么一次打击就让她疼,再也不敢继续扯着她瞎闹。 素月也听见了这些话,愣愣地枱头看着她,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她也忍不住惴惴的低下了头,然后看着她领着那小厮慢慢地离去。 萧氏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甚至连看一眼像是失了魂的小姑子的欲望都没有,直接让跟着的两个仆妇把人拉走。 如果这回她还想要再胡说八道的话,她会考虑直接把她的嘴暂时堵了。 真是的!这回出门她可算是彻底了解为何她娘当初揺头说不看好这桩婚事,小姑子不只上不得台面,还差点就把两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搭上了!头一回,她对于嫁给左书凡有些后悔了。 过厌的人走了,莫湘蕾本来想要匆匆离开的念头也打消了,打算多留一会儿看看景色,一这么想,她便吩咐方圆去前头看看法事做完了没,她自己则是继续在院子中闲逛。 来京城这许多年,其实她还真没去仕么地方玩过,这样难得悠哉的走走看看也是一种新奇的经验。 三清宫后院建了不少房舍,大约是给来上香、做法事,或者是听经的女眷们休息的静室和小院子,觉得绕进去大概也没什么风景可瞧,所就顺着小路,经过静室,在水潭边走。 路上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道姑带着一些姑娘、妇人走过,可是见到她们的表情,莫湘蕾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们虽然四肢行动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表情却显得僵硬。 莫湘蕾皱着眉,放慢了脚步,心里暗自计算着,刚刚瞧过的姑娘有三个,最后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而她们的神色都不太对。 她在脑子里回忆着这些人的模样,又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 被道姑引入宫庙时,她询问对方静云法师今日是否有空,想亲自见上一面,想请静云法师替老太爷等人每日多念上一卷经,若要再多添一些香油钱也可以。 可是那时候道姑说,今日做法事的人多,所以没办法安排,即使她塞了点银子给那知客僧,也只换得一句她会尽量安排,但静云法师不见得能见她。 不是她疑心病重,只是怕对方敷衍她,所以又让方圆稍稍打探了下,发现今日三清宫的确都是来做法事的人。 而既然是做法事,那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就要以素净为主,可刚刚那些人走过,有几个姑娘走路时露出的绣鞋却是鲜艳颜色,甚至那个妇人脚上的鞋子还是大红色带着绣花的,明显和衣棠不搭。 目前市面上有的布料她不敢说全都认识,但也能够说出十之七八,从刚刚那些女子身上的料子,或者是绣鞋上那样的繁复花式,肯定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而除非像安乐侯府那样,有什么苦衷,否则大户人家的食衣住行都是有规矩的,也该知道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棠,就连左书云这样不讲究规矩的,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穿着的衣裳虽然带着点粉色,但整体而言却还是素净的。 所以那些女子的装扮十分怪异。 而且……那些道姑的数量似乎也不大对,她刚刚略算了算,没重复见过的脸就已经有了十来人。 三清宫并不大,在此处修行的道姑应该也很有限,但光是从进山门到路上遇见的就有十来人,看起来还不是全部,因为这宫庙里头还提供了素斋,所以还得加上那些人手,这样算一算,宫庙里的道姑不下二十人。 只有一处怪异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可接二连三出现异常那就是有问题了。 莫湘蕾不想多管闲事,可想到那些年轻的姑娘,甚至连幼小的孩子都被牵扯了进去,因此她没挣扎太久,脚跟一转,打算跟去看看。 刚刚那些人走的方向跟她相反,所以她直觉的以为她们是要往静室去的,但追上她们,跟在后头慢慢走时,才赫然发现她们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静室,反而是往后山,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消失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幽静的宅子里。 那宅子盖得巧妙,虽说离三清宫不远,可因为藏在树林里,以至于若不是特地跟着那些人过来,一般人是不大可能发现的。 她站在林子里,准备退回去三清宫,不管这里在做什么勾当,都不是她一个只会刺绣的绣娘能够解决的问题。 她回去就和夏侯彧说说这些疑点,虽然他身无官职,但是怎么也比她有势力吧! 就在她要离开时,刚刚才进入那宅院里的几个道姑走了出来,她皱了皱眉,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很快躲在草丛里头,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些道姑很快地离开了,她却不敢动,而是又等了好一会儿,也幸好她没乱动,因为下一瞬那栋宅院的门又被打开,而这回走出来的却是几个男人,穿着普通的短打,一个个挑着扁担,两边装了一个大筐子,看起来沉甸甸的,然后吆喝了声,从另一边走出了小树林。 莫湘蕾对于这些人也有点印象,方才上山的时候见过一两个,本以为是挑夫,宫里的道姑托人采买东西上山,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尤其是瞥见那筐子里偶然露出的一片衣角,让她害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喘,而胸口如雷的心跳声清晰无比——那筐子里头是人! 她大约猜到这些人在做什么,也更清楚这绝对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处理的。 她赶紧退出了小树林,才回到后院走没多远,就看见了方圆正一脸着急地从另外一边跑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脸颊痩削的中年道姑。 「夫人,你这是走去哪儿了?我刚刚在水潭边等了许久也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走岔了路了,还拖着静空师父帮着来找人。」 莫湘蕾无比感谢自己的脸上还挂着面纱,可以遮挡她现在绝对无法隐藏的苍白脸色和嘴唇。 静空那双眼看起来颇为锐利,让莫湘蕾心中一跳,觉得刚刚自己的行踪肯定不能直说,想起刚刚那些领着人走去那宅院的道姑,她心里暗忖着,这三清宫……看起来不怎么干净。 「我刚刚走到一半肚子疼,就想着绕回去找一下茅厕,你才没看见我吧!」她编了一个理由。 静空看着她走出来的方向,心里有一丝怀疑。 「三清宫地方小,按理来说是不会走丢的,施主刚刚可能真的一时间慌忙,才错过了。」静空附和了下她的理由,然后又不客气的说着,「既然施主今日法事已成,便请下山吧,毕竟静云师姊今日是没办法再招待各位了。」 方圆为了找人,亮出了安乐侯府的名号,这还是头回亮出名号后被这么直接的驱赶,他才正要说些什么,莫湘蕾却拦住了他,然后点点头附和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下山了,还望下回有机会能够亲自拜访静云法师。」 既然莫湘蕾都这么说了,那方圆自然也没有二话,想着她身子可能还不舒服才急着走,所以连忙护着她,用最快的速度下山去。 第十九章 静空站在原地,并没有相送,只是在他们两人转身后,用阴沉的眼神注视着莫湘蕾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 「是安乐侯府的人吗?看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了……」 莫湘蕾一上了马车就沉默不语,方圆以为她是真不舒服,回头就让车夫用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回侯府,并且准备一回府 就去找大夫来瞧瞧。 可没想到莫湘蕾一回到府里,开口的头一句话不是让他去找大夫,而是问明白了夏侯彧在书房后,就直接去找他。 「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方圆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想着。 然而,莫湘蕾匆匆跑到书房外,本想敲门,却又停住了动作。 她知道这件事情其实不怎么好办,因为除了她认为的异常状况外,能够证明三清宫和那栋屋子有问题的证据一概都没有。 莫湘蕾开始犹豫到底该不该和他说这件事情。 她想要帮那些人,而没有他的帮助的话,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但她都决心要跟他分开了,把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现在拜托他帮忙,如果事情办成了还好说,但如果始终找不到证据,让他瞎忙了场,那她心里可就过意不去了…… 就在她陷入了两难的时候,书房的门主动打开了,夏侯彧那张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怎么了?今日去三清宫出了什么事吗?」 夏侯彧轻柔的嗓音宛如宜人的微风,吹拂在心上,让人忍不住放松,甚至想把所有的想法全都倾诉给他听。 可她却在脱口而出之前,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我是说假如……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夏侯彧挑了挑眉,知道今日出门必然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让她突然这样问。 他没有半点的迟疑,直接回道:「自然,你说的我自然是不必怀疑的。」 「就算……有些事情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甚至只是我自己的怀疑,你也相信吗?」莫湘蕾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想要先得到他的信任,还是就想这么直接说出今天她发现的事情? 夏侯彧察觉到她的不安,抬起手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她上回对于他孟浪行为的过激反应,最后抬起的手只是轻轻地在她的头发上一滑而过,「没关系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说不定不只是你的怀疑。」 他的声音平缓而有力量,她抬头看见他眼里满满都是温柔和信任,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遭。 刚刚在马车上,她就已经把今日进入三清宫后的事情想过了一遍,发现了更多奇怪之处,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对三清宫抱着怀疑,所以才觉得处处都是疑点。 她先说完自己发现的那些问题,然后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那些人真的是被拐来的,为什么会自己走进去那宅子里头?这无法解释。 「其次,三清宫的名头不小,如果每回去的人都有人消失了,那么不可能没有风声传出来,毕竟我看到的那些女子,大多数人穿着并不是太差,人不见了不可能会没闹出动静来。」 这是后来在车上时她想到的一点,也是让她怀疑自己的理由之一。 她有些犹豫和害怕的问:「你说……是不是真的是我想多了?」 夏侯彧一直静静聆听,不曾打断她的话,对于她最后不自信的问话,他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和肯定的答案。「既然有了怀疑,那就去查查又有何妨?」 他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而且相处这段日子,他很清楚她对刺绣和布料有多了解,所以她基于服饰而下的判断非常可信,既然她觉得不合理,那必然确实是有问题。 莫湘蕾有些犹豫的出声,「可如果真的是拐子之类,不可能没半点风声……」 毕竟是天子下,就是发生窃盗案都能够闹上几天,更别说是丢了几个人了。 「无妨,我恰好认识京兆尹,让他派人先悄悄去打探一番,那也不费什么事。」夏侯彧一锤定音,直接就把这事情包揽了下来。 莫湘蕾愣愣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地想了许久,才缓缓问:「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你这回的恩情?」 夏侯彧沉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可……这样不就等于我欠了你吗?我……你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她有些慌乱的偏过头去,偏偏怎么躲都躲不过他炙热的眼神。 就像他酒醉那夜让她无处可逃的炙热眼神,让她好些个夜晚都难以入眠。「湘儿,你该知道我最想要的回报是什么,」夏侯彧看着她,把她脸上的慌乱还有不安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不想拿这个要求你,否则我跟你师傅挟恩相报有何不同?我不想这样。」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一开始,他只是对她抱持着好感,想着就这么成亲也不错,可是等他看见了她的眼泪,看见她撕开自己的伤疤,把自己最不想让人见到的那一面暴露出来,就像怕他什么都不知道,是吃了大亏一般……她这模样让他止不住的心疼,也才明白自己已经爱上她。 宁愿自己受伤,也不多占人的便宜,似乎就怕亏欠了人什么一样——他是不知道她这种性子是怎么养成的,这样的性子,好也不好,虽然让人觉得可爱,可是在婚事上头……就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两人的身分差异本来就摆在那儿,他不在意,也只能劝着她也不在意,可她仍要算得明明白白,显然还是很在意。 而三清宫的事,即便她怀疑错了,他也肯定会把事情揽下来的,因为如果没有这件事,他也很难有其他的突破可以打开她的心房了。 莫湘蕾轻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答话,纠结半天才说:「你……我说过了,我不好,你该找个更好的姑娘成亲的。」 夏侯彧想也不想地反问了回去,「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在我眼里,什么叫做更好的姑娘?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就像我和左书凡两个人,他比我年少有为,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功名,四肢俱全,而我除了瘸了条腿,这辈子还可能只能守着个不怎么值钱的候位,不能考科举,在众人眼里,他比我还要好,而你呢?在你眼里是怎么样?」 姊姊曾说过他这人在婚事上有些天真,总想要找到能够合自己心意的女子,却不知世上大多数人都只见过那么一面,然后就是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定下婚事。 纵使现在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可多相处,也鲜少人能够找到合心意的伴侣。 再者,他只说要合他的心意,可又没有个标准在,是要怎么挑选?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或许只是他懒得和一个女子绑在一块一辈子的借口,但是在见到她后,他发现其实只是没遇到正确的人。 原本打定的主意是,两人成了亲再慢慢的让她习惯自己,接受他真正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有那样的过去,一次孟浪得太过,直接就让她宁原被休也要跑。 她拗起来也是真拗,而他也不敢强逼她,就怕弄巧成拙,只得先想法子让她好好的待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想来周嬷嬷也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这些日子也都不到他面前来说两人不合适这类的话! 莫湘蕾被反问得语噎,因为如果让她来选的话,自然是他比左书凡那个儒弱又没有拒当的男人来得好。 看出她无法反驳,他语气温柔,眼神却透着霸气与坚定地道:「我知道你是想着我不会逼你,所以想让我自己放弃,可你错估了我的性子,这世上,我想要的人事物没有很多,但是只要我想要的,那就绝对不会放手。」 姊姊以为借着出征深入神族国土画舆图是皇上指派他的任务,可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讨来这个任务。 只因他觉得,既然无法在朝为官施展所学,那他就靠着双腿去走遍天下,为百姓出一份心力。 这是他的心愿,所以即使最后他瘸了一条腿,他也从不后悔。 夏侯彧说完后,也不管她是不是被吓到了,脸上那一抹强硬的神色顿时消逝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微笑,把话题又给绕了回来。 「三清宫的事你也别担心了,到时候有了结果我会说给你知道的。」他看她一副还回不过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冲动,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第二十章 他不会一直逼她,可也不能让她不把他当一回事,一点又一点,一下紧一下松,让她慢慢地打开心房,慢慢地接受他,那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就如同他说过的,他要的,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莫湘蕾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有些懊恼自己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却没意识到,如果她能如同面对左书凡时那样决绝,哪里还会有让他这样一次次撩动她的机会。 可她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恨着自己的不争气,即使他只轻轻的拂过她的头发,也足以让她口如小鹿乱撞一般。 夏侯彧很快就托人去查探三清宫,只是这京城里头事情多,对方只说了会尽快去瞧瞧,没给个准确的时间。 他也知道这件事情还在猜测阶段,所以没特别催,甚至也没让莫湘蕾在出门的时候要特别留心,而就这么一个疏忽,大错就铸成了…… 如今的京城不像前朝有宵禁,半夜还在外头行走会被抓进衙门里头审问个清楚,现在京城夜里热闹的程度不输白日,就连城门也会开放到半夜。 太阳才刚要下山,京城里不少窑子和茶铺酒楼就点起了一盏盏的大红灯笼,请来不少戏班或者果说相声的、表演杂耍的来吸引客人,就是几个庙口也形成了夜市,吸引京城里的老少去吃饭玩耍。 莫湘蕾平日没有特别的嗜好,只偶会在夜市里头晃晃,看看有没有什么从外地来的新奇料子或者是些不常见的花样,虽然买到好东西的次数不多,但是她还是习惯有空就去一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撞上回,那就能够让她欢喜许久了。 经过几日平淡的日子,她不禁觉得三清宫那件事大约是她真的搞错了,就是最后那箩筐里头说不一定也不是人,而是些旧衣什么的,只不过刚好让她看到衣角,这么一想,窝了几天没出门的她,约着周嬷嬷和方圆一块儿去逛夜市了。 周嬷嬷许久没有出宫了,这样的热闹也是少见到,就想着多看看,回头回宫的时候,可以跟皇后说上几句,便答应了,至于方圆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性,这几日又被自家主子命令多照看着草湘蕾,也就就兴致勃勃地跟着出门,帮忙拎东西。 夏侯彧留在家中,一如往常的在用过饭后,把那些还没完全画好的舆图,一张张的摊开,准备对照着自己的纪录和印象,把该补上的补上,或者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一样样的记了上去。 关外地广人稀,许多地方就连当地人都不见得知道,所以他花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日子,走过了许多地方,务求能够更仔细的绘制舆图,而不是像之前的舆图绘制那样,只是个不准确的大概。 可这一晚,他总感觉心神不安,光墨就磨了三次,可每一次的浓淡总不尽如人意,提笔时,笔尖的一点浓墨,就这样滴落下来,染在刚画好的一条河流上。 他皱着眉,觉得那一处似乎已经无法补救,正准备将整张纸都揉掉时,突地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打开,他还没发怒,就看见方圆满脸涕泪的跪在了地上。 夏侯彧知道他跟着莫湘蕾一块儿出门,见他如此,心脏顿时紧缩,难道……方圆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话,纵使声音含糊不清,可那句令他惊恐的话语还是无比清晰的撞进他的耳里—— 「夫人不见了。」 周嬷嬷也赶了回来,正好听见方圆说了这么一句,看到夏侯彧马上变了脸色,她连忙把要紧的事都说出来。 「侯爷,这详细的经过日后再说,最重要的是先把人给救回来才是,夫人绝对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让人给带走了!」 夏侯彧不会怀疑周嬷嬷和方圆两个人一起开他玩笑,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拿出了一面令牌扔给了方圆。 「拿了令牌,请京城卫兵把守四门开始盘查出入人等,再去找陈叔,说让他领了一队人马,等等随着我立刻出城。」 莫湘蕾从一片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周遭除了呜咽声,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呻吟声。 她没有立刻发出声音,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呼吸也尽力维持跟昏迷时相仿,拼命她回想着自己怎么落到这个地方的。 她记得自己和方圆还有周嬷嬷一起出门,如同往常一般,逛着热闹的夜市,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出门逛逛的姑娘们似乎特别多,方圆本来就离她们有些距离,不知不觉中就和方圆走散了。 一开始她还没有觉得奇怪,可是后来,她和周嬷嬷也开始拉开距离,甚至感觉到有几个人不断的把她往夜市边上的洛阳河边挤,她就察觉到不对了。 可是即使她拼命地想往回走,却仍被夜市的人潮推推攘攘的,让她脚步一个不稳摔入河里。 也幸好她早有准备,否则摔入河里后,她就会呛水呛昏了,可她没有被水呛昏,在挣扎着出了水面后,却还是着了道。 岸上有人早等着用帕子蒙了她的脸,尽管她紧急闭气,还是没能够耐住那刺鼻的迷药而晕了过去。 她凝神感觉,听见了马蹄声,也感觉揺揺晃晃,恐怕是在马车上,她不知道抓她的人到底要把她带去哪、做什么,所以就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直到她听见马车外头那个熟悉的声音。 「就是这个女人,带着面纱,额际上有疤,没错!」 莫湘蕾的心重重一跳,手指微微的动了下,她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三清宫的道姑静空。 她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了。 三清宫里然有问题,而静空跟宅院里的人是一伙的,那日她八成已经在怀疑她,所以伺机想要对她下手。 偏偏从三清宫回来后,她都待在侯府里头,不方便下手,直到今日她出门逛夜市,他们就马上动手了。 只是现在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她,只希望不要太折磨,直接给她一个痛快。 辘辘的车轮声在黑夜里特别鲜明,莫湘蕾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想点别的,然后她发现自己即使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却还是先担心起夏侯彧。 不知道他得知她不见后会不会太着急,跑出来找人又伤了腿…… 她想,依照夏侯彧的冷静和聪明的脑子,肯定很快会联想到三清宫,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没脑子的没换个藏身处,那她被救出去也就是迟早的事而已。 再说了,在被迷昏之前,她曾和那个人对上了眼,如果那人还有点良心的话,应该会主动去侯府告诉他们她的消息吧? 被莫湘蕾期许还有一丁点良心的左书云,此刻正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着。 她今日闲来无聊就到夜市里去看看,谁知走到桥上时,她停下来看看河景,就瞧见了莫湘蕾落水的那一刻。 她瞪大了眼,正高兴的想着莫湘蕾也有这一天,就看见莫湘蕾自个儿游上了岸,她顿时满心不悦,觉得这可真是老天没眼,那女人怎么不死了算了。 结果就在下一瞬,她瞧见了有个婆子拿了块布从后头蒙住莫湘蕾的口鼻,虽然她好像有挣扎了下,但最后还是软绵绵的让人抬走了。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得她几乎认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觉得莫湘蕾有看见她,她确定自己有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让她去求救的眼神。 可她就在那傻傻的站着,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弄明白了在河边那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她几乎要软了手脚,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般。 那是拐子?而且就在她的眼前把莫湘蕾绑走了?那接下来莫湘蕾会如何?她又该如何是好,去帮忙报官吗? 在这个念头窜出的瞬间,另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反驳了这个念头—— 不!为什么要报官?莫湘蕾被除掉不是正好吗?莫湘蕾被拐子带走,这辈子她就不会再看见她了,她再也不可能是侯爷夫人了,自己就再也不会作那个莫湘蕾站在高处让她跪着行礼的恶梦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喃喃自语着,然后脸色苍白地回家。 左书云谁都不理,就这么直接冲回自己的屋子,连鞋子都没脱的躲在被窝里,似乎这样能够让她感到心安,让她不去想,她刚刚可能害了莫湘蕾的一辈子。她没有错!那样的贱人本来就不该过上比她好的日子,莫湘蕾…… 房门突然被打开,左书云受了惊吓的从床上」挑了起来,发出骇人的尖叫声,把听下人说她回府的神色和行为都不对劲,而来看看的萧氏狠狠吓了一大跳。 第二十一章 萧氏看着左书云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再想到刚刚那明显不对劲的尖叫声,让她马上猜想她刚刚出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你就尽管说出来,嫂子就是不能解决,也能够帮着出点主意不是?」萧氏温柔地劝着,心里却是怕她又惹出了什么事情来。 上回在三清宫她就了解到自己这个小姑子心眼小,气量也不大,可偏偏又没有自知之明,常常惹事了还不知,让她恨不得把她关在家里,就怕她又在外头胡乱说话给自家招惹麻烦。 左书云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般,「嫂子……我……我刚刚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萧氏心里闪过了一点不安。 「我看见了莫湘蕾被拐子拐走了。」左书云像是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出口,一开口后,那话就源源不绝地从嘴里流出来。 「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可是我也怕啊!还有我想着那拐子肯定要活人,不会置她于死地的,所以我就跑回来了,什么都没说,我……」 萧氏瞪大了眼,听着左书云还在滔滔不绝地替自己辩解,似乎想都没想过,那个被拐走的人在她知情不报的这段时间里,可能已经落得凄惨下场。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等萧氏一回过神,马上就往旁边看,确定这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个人外,就只有素月,才勉强松口气。 「素月,去门外守着,谁都不准靠近这屋子一尺远。」萧氏打发了素月后,深吸了口气,一脸严肃地看着左书云,「云儿,你告诉嫂子,你刚刚说的可都是真的?」 左书云慌乱的点点头,就怕她不相信,「是真的!是真的!可嫂子你要相信我,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巳,我没真的想让她去死,可是我也不敢去报官,那些拐子要是找上我该怎么办?我……」 萧氏确定了真有这件事情后,就已经在想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她知道自家小姑子肯定是没那个能耐找拐子绑走莫湘蕾,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回来,也着实让人心寒。 距离莫湘蕾被绑走已经好一段时间了,纵使他们现在去安乐侯府报信,莫湘蕾若还是出了什么事,那这延迟的罪过,肯定就只能算在小姑子的头上。 可她尚未出嫁,安乐侯府要追究肯定也不会只追究她一个人,而是整个左家都要倒霉,甚至连自己的娘家都可能被牵扯进来。 萧氏越想脸色越难看,她想起昨日回娘家得到的消息。 据说安乐侯立了什么大功,皇上龙心大悦,所以想着要改封安乐侯为异姓王,可这件事情兹事体大,目前还在和几个阁臣商议。 但是不管夏侯彧是安乐侯或者是异姓王,都是一个新科进士招惹不起的。 事已至此,她们绝对不能去送消息,只能闭着嘴,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法子。 萧氏拿定主意,决定连左书凡都不告知此事,便一脸严肃的握着左书云的手,慎重地吩咐,「既然你没去阻止那个拐子把人带走,更没去报信,那么你就忘了有这回事!等等我让素月送一碗安神的药给你,你好好地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萧氏一直强调着这件事情和左书云一点关系也没有,而左书云一次次听着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喃喃的开始说服起自己。 「没错,本来这事情我就没错!我一个姑娘家能够干什么?抓拐子那是官府衙役该做的事情,我就该把这事情忘了,我……」 「没错!记得,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最好连你有看见这件事情都忘了。」 素月不知道自己在外等了多久,只知道萧氏从屋里出来时,左书云已经睡着了。 萧氏和素月两个默默地回了屋子,看着屋里头早已经安睡的左书凡,萧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只忍着泪,迅速梳洗好后躺上床。 直到这时候她才感觉到手上阵阵的刺痛,那是刚才左书云用力过度用指甲刺出来的伤口。 但是比起手上的痛,她心里沉甸甸的慌更让她难受。 莫湘蕾当初供着左家兄妹吃穿用度,把左书云拉拔长大,有着多年的恩情,若是她真的跟左书凡成了亲,说一句长嫂如母也不为过了。 可没想到就因为那一点忌妒心,左书云居然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拐子拐走而不发一语。 连一个对他们有这么大恩情的人都能如此了,那她一个半路抢了婚约的嫂子能够得左书云几分真心呢? 若今日被拐的人是她的话,左书云是不是也会如今日一般置之不理,然后说服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错? 萧氏不敢想,甚至不敢深想左家兄妹是不是都是这样一般的心性。 可是怀疑就像是一条毒蛇,不断地啃噬着她的心,让她无尽的后悔嫁进左家,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左家兄妹相处下去。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都无法入眠。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为何对安乐侯处处掣肘,甚至在他还没科考之前就封了侯位,阻挡他考取功名,担任其它官职的可能了。 当初在夏侯家老太爷麾下的各个将领,早被打散在各军之中,可是就在方圆拿着那面令牌去传达夏侯彧的意思之后,竟真召集了一队士兵,随夏侯彧策马急奔出城。 而在此之前,方圆也不敢相信光凭一面令牌,就真的可以号令京城的四门开始检查来往行人。 拥有这样权力的人,要是哪一天有不轨之心,帝位就岌岌可危,不管是谁坐在帝位上都不会安心,会竭力防备。 夏侯彧知道那面令牌一拿出来会引发什么后果,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用最快的速度去清查三清宫,贼人就会把人移转,并消除所有的痕迹,到那时候要再找人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了。 而城门那头的动静,不到一刻钟就传入了皇宫里头,被扰醒的皇帝听完城门官的禀报,神色不定,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问:「安乐侯府那儿就没派个人过来解释?」 城门官低头,不敢看向皇帝的脸,惴惴不安的道:「有的,不过是皇后娘娘之前派过去安乐侯府的一个嬷嬷。」 「一个嬷嬷?」皇帝挑了排眉,脸色不变,「安乐侯府里还真是没人了?」 皇帝也不知道是褒是眨的说了一句,然后传周嬷嬷进殿。 有人无故动用了能指挥城门开关的令牌,他这个当皇帝的要是不好好问问,还能安心住在皇城里,岂不就是个傻子? 皇帝并没有等太久,周嬷嬷就进殿来,行礼之后就候在下方,等着皇帝问话。 他也不啰嗦,挑明了问:「安乐侯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动用了那块令牌,然后私自命令守卫搜检?」 那块令牌,算是先帝赐给夏侯家的恩典。 随着时间过去,知道往事的人越来越少,但是那块令牌的效用却不会打折,毕竟一块上书「如朕亲临」的牌子,这世上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敢仿制。 也是因为这块令牌,他这个当皇帝的才会一边善待着夏侯家唯一的男丁,一边却又死死的提防着他。 而皇帝没问那些亲兵又是怎么调动的,这问题他会等着安乐侯回来亲自解释。 周嬷嬷到入宫前,都还觉得晕乎乎的。在她看清楚夏侯彧拿出的那块令牌写着什么,又听到他下了那一道道换了别人都要被砍头的命令时,只觉得如果不是这些年的历练撑着,她可能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 而夏侯彧早料到宫里肯定会找侯府里的人问情况,就派了她直接到宫门外等着,果不其然,她没有等侯多久,就见到了皇上。 到了这个时候,周嬷嬷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把夏侯彧拐了人家姑娘成亲的事情大概说了,然后才说今天晚上莫湘蕾被人劫持的事。 至于被劫持的理由,她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方圆也只大概知道莫湘蕾从三清宫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对,知道详情的夏侯彧则没有告诉他们细节,她于是只说了句好像跟三清宫有关。 而一直候在边上的城门官在听见了三清宫三个字后脸色一变,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变化,但是皇帝坐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 「你说!三清宫有什么异常不成?还不赶紧把事情给说清楚!」 城门官心里发苦,呐呐道:「臣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就是听在衙门里头当差的人说了几句,安乐侯好像请京城衙门去查查三清宫……」 第二十二章 「理由呢?」皇帝可不接受不清楚、不明白这种含糊的字眼,他知道的夏侯彧不是会没事给自己找事做的人。 「说三清宫里头似乎有道姑和拐子勾结……」 周嬷嬷心思缜密,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今晚绑走莫湘蕾的就是那些拐子,而他们会这么做,应该是认为她看见了什么,想要灭口! 皇帝则是愣了一下,没想到闹来闹去,只是简单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已,想到夏侯彧平常总是一派从容,脸上的微笑没消失过,他忽然有点想瞧瞧那小子现在的表情了。 不过是一群拐子,还不至于让皇帝太过用心,并且夏侯彧连以前那些亲兵都拉了一队出去了,他不信连这一点小事都收拾不了。 皇帝现在的心思都放在闲事上——毕竟夏侯彧是自家小舅子,他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从没对哪个姑娘上心,如今却失了控,让他更想知道那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嬷嬷没想到皇帝问完话后,干咳了声就接着问起莫湘蕾,她无奈地把莫湘蕾的一些事情都给说了,也说了其实现在还是夏侯彧一头热。 皇帝听得津津有问,浑然不知道夏侯馨在收到消息后,差点急得都要晕了过去,最后在听到周嬷嬷被召进皇帝的勤政殿问话时,就再也等不了的直接带着人冲了过去。 夏侯家的那块令牌,她自然是知道其存在的,也清楚那块令牌是恩典也是皇帝最忌惮夏侯家的理由。 可以说那块令牌就像双面刃,用得好了自然是无事,若是用得不好……只怕夏侯家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一路上夏侯馨脸上表情不变,但脑子里的念头早就转过千百回,思考着皇帝若是真的问罪了该如何求情,或者该怎么安抚皇帝的怒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等她到了勤政殿的时候,听见的不是质问、不是皇帝的怒火,反而是……欢笑声? 夏侯馨这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怎么……怎么皇上的反应跟她预期的相差那么大呢? 莫湘蕾自认看过不少的骗子,甚至也懂得一些手段,可是见过三清宫这一群骗子的把戏后,她心里都忍不住要说一句神了。 不是那种往滚烫油锅里放手的拙劣把戏,那人不知怎么办到的,竟在众人面前悬浮起来,接着他自称是三清道祖的弟子璇山老祖,特地来救人劝世。 然后静空等一群道姑下跪叩谢,接着为那些意识有些混乱的女子,换上了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裳,然后送给那些所谓的护法还有璇山老祖行不轨之事。 那些女子或许是因为被下药,心神本就混乱,加上这一出,她们一个个都相信了对方不是凡人,才没有什么抵抗,想来在三清宫看到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也是如此。 她即使还无法拆穿那些人用的是什么把戏,但是想尽快逃离的心思却是更加坚定了。 只不过这些人对于拐来的女子很提防,尤其是她,她除了被分开关押外,被关的地点……大概是最差的了。 这个地窖只有上方有一个出入口,外头有点着火把,才多少有点光,但在她被扔进地窖,接着又有几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女子被抛下来后,那唯一的出人口就没再打开过,四周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莫湘蕾知道现在不是同情其他人的时候,就算要救人也得先逃出去才有办法,她摸索着四周,想找找看有没有缝隙或者东西可以派上用场,而在她把自己的手蹭满脏污时,她摸到了一匹又一匹的粗布。 她灵机一动,想到利用这些布的法子,虽然她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布,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幸运的。 即使看不见,但是在黑暗中久了,习惯后还是能够看出物体大概的形状,她用手来丈量,然后慢慢的把那些粗布撕成一条条,然后隔一段就打一个结,再把布条都绑在一起。 地窖里头没有人对于她的动作有所好奇,似乎都已经被磨掉了所有的生机,也失去了希望。 但她不会,如果要放弃的话,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活到现在。 她一点一点慢慢地做着,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甚至她最后还摸出自己的随身针线包——那些人大概不认为一个针线包危险,并没有搜走,让她能用针线把那些不太牢靠的地方补强。 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即使蒙着眼,她也能够绣出自己脑海中预想的图案,更别提只是补强这样简单的事了。 可纵使她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她仍免不了心慌,平日她能够靠做针线来平静心灵,此刻却毫无用处,那些不安的想法侵触着她。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甚至她也等不到夏侯彧的到来,到了那样的生死关头,她会后悔吗?会不会后悔坚持要离开他? 这个念头越来越庞大,甚至在她做好了手中的工作后,仍旧反复的折磨着她。 每想一回,那人温柔的模样、偶尔霸道的模样,就会出现在脑海里一次,然后越来越清晰,且不管是哪一种样貌,都轻易的勾起了她的情绪,并且难以忘怀。 然后,她发现她后悔了,后悔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他在她心中早已占有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才懂相思,就害相思,便是在说她吧! 她一想到此,忍不住失笑,在生死关头还能想这些风花雪月,也真的是心太宽。 抛开那些胡思乱想,她叫自己专注思索一件事——她要怎么把这个简易的绳梯挂在比她还高的地方,然后如何顺利爬上去而不被察觉。 她知道这个机会很难找,但她并不急躁,只静静地观察等待,在她听着那些女子痛苦呻吟的声音熬过夜晚后,她终于等到了机会——有人打开了地窖的门。 天朗气清,夏侯彧和手下兵马不必带着火把入山,那皎洁的月色就足够替他们照明了四周,等三清宫和那栋宅子里的人察觉不对,他们已经被悄无声息的包围。 静云从三清宫里走了出来,目光就直接落在那翻身下马后,走路姿态有些不便的男人身上。 不是因为他走路姿态明显与他人不同,而是他明明表情平静,她却感觉得到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不知道施主半夜造访是为何事?」 「我的来意静云法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夏侯彧的神色淡淡,话语却犀利无比。 静云施了一礼,脸色没有变化,「贫道是真不知施主为何半夜大动干戈。」 「喔?三清宫外树林里,早已成了拐子的巢穴,你不知?那你总该知道,你这三清宫里头的道姑,有些跟拐子勾连吧。」 他说得斩钉截铁,静云忍不住变了神色,可是也不过一瞬,很快地她就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后,便不再多说。 夏侯彧也懒得跟她废话,命人把三清宫里的人都赶出来,要搜个彻底,特别是那栋宅子,更是不能放过。 静云见他们没有伤人,就闭着眼站在一边默念经文,很快的,进去搜索的人就有了结果。 负责那栋大宅子的士兵搀了几个女子出来,几乎个个伤痕累累,有些人看起来甚至都神智不清了,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璇山老袓,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夏侯彧对佛道两家并没有恶感,也有涉猎两方的经典,所以他一听她们嘴里说的一些法号称谓,就知道那些拐子是冒充神明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也幸好已被察觉,不然再放任下去,只怕会成了邪教,引发更多惨剧。 「静云法师,你不来看看这些女子吗?她们说不定都是曾来你三清宫上过香的香客或者是信徒,她们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只怕是别想撇清责任了。」 夏侯彧泠冷地丢下了这么一句,从陈叔口中得知没有搜出贼人,加上方圆也辧认过那些被抓出来的道姑,确认没有静空,而眼前的静云看起来的确不知情,他就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决定顺着从那栋宅子里搜出来的一些线索,再往外找。 静云听见他说的话后,心里一震,睁开眼看着几个衣不蔽体,神色茫然,浑身是伤,没人扶着站都站不稳的女子,可以想见她们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她知道,自己不能用一句不知情就撇清关系。 就如眼前男人说的,她没管好三清宫里头的人,才会有人勾结恶徒,借着三清宫的香火兴盛来隐藏恶行,把信徒做为猎物。 第二十三章 想起这一两年来,宫里平白多出许多修行的女子,还有静空常常以帮忙做法事为借口往外跑,她心中一沉。 她在夏侯彧即将要走出三清宫时将人拦了下来,「虽不知道那些人换到了哪里,可是今日静空说要去距此不到五十里处的唐家村做法事,还说待法事结束时辰太晚,会在那里过上一夜。而唐家衬,从以前就听说不怎么欢迎外人,只怕……只望施主小心了。」 夏侯彧神色平淡,「多谢法师提醒了。」 他夏侯家的男人可不是被吓大的,更别说那些匪徒还妄想伤害他宠着都来不及的人!不管是什么人还是魑魅魍魉,惹上了他,那纯粹就是找死! 夏侯彧冷冷一笑,率着人走出了三清宫,消失在山道上。 静云待人走远后,收回目光,就见几个被抓出来的道姑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她们平日是做粗活的,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接着被夏侯彧留下的其中一个士兵上前来,问她可有地方能安置这些受害女子,夏侯彧他们一行人还要去追捕歹人,带着这些女子多有不便,也分不出太多人手送她们下山,所以暂时把人留在三清宫,又留下三人,让他们盯着,以防万一。 静云看着她们的惨况,心里不忍,知道这些女子身上的伤口纵使痊愈,心上的阴影却恐怕一生无法消退,甚至即便回家,日子也会很难过…… 她挥挥手,让人帮忙烧水清几间干净的静室出来,然后为她们梳洗上药。 安排好一切后,她也没回房,直接跪在了大殿里,对着祖师像默念起经文来。 只愿方才那施主能够一切顺利,得偿所愿之余,也能够救下那些无辜的女孩,至于静空等人……自有该受的惩罚。 夏侯彧到了唐家村外时,就发现有人在放哨,村口还有哨楼,一个普通的村怎会如此戒备严密?显然问题不小。 于是如同包围三清宫一般,他们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了放哨的人,逼问出人藏身的宅子方位后,就让人马把宅子团团包围起来,然后在其他村人和歹人反应过来之前,派出两个士兵,一人一脚踹开了可疑宅院的大门。 这一声巨响,把藏身在此的匪徒都吓傻了,他们一直认为唐家村是他们最好的据点,因为村子里的人不是他们的信徒,但也是熟识的人,要是有陌生人进来村子,肯定会有人过来通风报信,他们甚至还在村口那儿设了哨楼,只要有任何的不对劲,就能收到警报。 正因有此地藏身,这一两年来他们在京城周遭拐骗那么多女子和孩子,从来没有失手过,有的姿色不错的,他们还能先玩弄一番,等他们厌烦了,再转手卖了出去,简直一举两得。这么赚的无本买卖,谁要收手? 可谁知,今天竟有人杀上门来了! 屋子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号称璇山老祖的中年男子,可他要跑也已经来不及,夏侯彧手下的士兵已经把所有人都拖到了大厅。 夏侯彧让人点了火把,瞬间就把宅子里照亮,几乎宛如白昼,在火光下,他一眼就看见璇山老祖。 乍看之下,男子样貌称得上俊逸,留着一把美髯,披着道袍,颇有几分仙气,可仔仔细细打量,就能发现他大约四十来岁,眼角嘴边已有皱纹,随意搭上的道袍没系好衣带,可以选过绿隙看见有些松垮的皮肉,而眼睛下头还泛着青黑,那是沉迷于酒色后身子被掏空的迹象。发现这些细节后,纵然再怎么打扮得像仙人,仙气也顿时消逝,反倒只让人觉得猥琐。 璇山老祖平日作威作福,一遇上这些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精兵,就不敢张狂了,本来想气愤填膺吼出来的质问话语,还要踌蹉好一会儿,才有些气虚地说了出来。 「这是做什么?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夏侯彧走了出来,发现在场的女子除了神智不清的,竟还有人用狂热的眼神看着这个骗子,顿时觉得世间最荒谬之事莫过于此。 居然有人相信这种人是什么三清老祖的弟子下凡来救苦救难,点化世人?那怎么谁不点化,偏偏点化的都是女子,还点到床上去了? 更可恨的是,这些蠢蛋连累了他心爱的姑娘。 「王法?你不是璇山老祖,是仙人?既然如此还跟我谈什么王法,觉得我这么做不对,何不用仙法自保?」 璇山老祖张嘴,正想着要怎么反驳,却看见夏侯彧打了个手势,压着他的士兵就把他拖到夏侯彧面前。 夏侯彧急着找到莫湘蕾,哪里还跟他废话,璇山老祖一被拖过来,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的小刀,就轻轻的划过了他的脖子,鲜红的血丝瞬间渗出。看见这一幕的女子们全都尖叫着,而那些道姑,还有被压跪在地上的璇山老祖等人,更是瑟瑟发抖。 夏侯彧没有任何的怜悯,甚至连一丁点的眼神变化都没有,依然平静冷漠的说:「什么下凡救苦,我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现在我们来好好谈谈,昨儿个你们在夜市城掳的那个戴面纱的女子到那儿去了?」 已经被拆穿身分的璇山老祖唐高亿,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思考他的问话,眼风一扫,发现被抓出来的人里没有静空的身影,想着没有证人,他胆子又大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们也没有绑人,我……啊——」 他眼珠子一转,夏侯彧就知道他在说谎,没等他把谎话编完整,他的刀子就陷入肉里一分,这回可不只是丁点血丝了,而是滔滔的往外流。 在一片灿灿的火光下,那流淌的血无比的明显,配上唐高亿凄厉的惨叫声,更是为这天明前的黑暗增添了几分恐怖。 「我耐心刚刚已经在三清宫那儿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你最好不要继续挑战我的耐心,反正死了一个璇山老祖不会如何,我还有这么多人能问,我就不信问不到一个能够说真话的。」 然而夏侯彧这回倒是真的猜错了,下令要除掉莫湘蕾的人,是静空和唐高亿,莫湘蕾的下落,只有他们以及去捉人的人知道。 而因为急着出城门,为了避免人数太多太过显眼,所以那个拐人和下药的在把人交给静空之后,就绕路走了,到现在可能都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并不在此处。 而静空虽然把人弄来宅子里,可院子里头的其它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这院子里是否又多了一个可怜人,只专注在自己享乐而已,问也是问不出个答案来的。 所以,在看到夏候彧的行为后,不是没有人想招,而是想招也没话可招,以至于在夏候彧的话说完后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陷入奇怪的静谧中。 他只当是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在方圆看了一眼,禀报说那个应该在唐家大宅的静空不见人影,他也只是挥了挥手,然后让一个人随方圆去找人,他隐约觉得静空在这个邪教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而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否因为恐惧,那些被看管的女子中忽然有一个癫狂的大喊,「老祖,您就显现您的神通吧!让这些无知凡人知晓您的厉害,那我们就没事了。」 夏侯彧笑了笑,「喔?你还有什么神通?何不展现出来让我看看?」 唐高亿捂着脖子,对于大喊的女子恨到骨子里,他现在就想安静地等在一边,等着静空把莫湘蕾带来,那么他们说不定就可以谈判,可她突然这么一喊,根本是提早把他逼上了死路。 他咬着牙,不想回话,可却被人扯着衣领拉了起来,整个人脚微微离地和夏侯彧相望。 他看着这个面上带着笑的男人,恐惧不断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文人,神色不带半分狠戾残暴,可从刚刚进来之后,每次出手就必然见血,而他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就像这些不过就是平常事而巳,这反倒更令人胆寒。 唐高亿有他的打算,可是那个狂热的信徒不断地喊着璇山老祖,还带动起一边神色有些迷茫的人跟着大喊。 夏侯彧对那些人喊的话很感兴趣,尤其是什么悬空大法,分身之术,他把小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笑笑道:「既然都有人这么说了,你就表演个神通来瞧瞧吧!要是表演不出神通来……这就是下场。」 语毕,一块血淋淋的肉块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响起的是唐高亿凄厉的叫喊。 夏侯彧冷眼看着他,不是很有诚意的说:「削耳朵就是下场,因为你刚刚让我等久了,我就先做了。」 第二十四章 唐高亿哀号着,恐惧的眼神根本不敢看向夏侯彧,他只是个神棍,可夏侯彧是实打实的恶鬼,披了一层人皮也藏不住嗜血的本性,他哪里敢违逆。 还没等到夏侯彧第二刀落下,他就连忙招认自己所有的骗局。 「我说我说……我根本就不会什么神通,那些神通都是用了迷药还有机关做成的,谁让她们傻,随便糊弄一下就信了,我……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璇山老祖,我连三清都不拜了,更别说什么修道了!都只是骗局……」 夏侯彧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对于那些一直深信不疑,甚至以为自己献身就有所得的女子来说却是青天霹雳般的打击了。 刚刚最为狂热喊着的女子,在天边微白的那一刻,疯魔似的直接撞向了无人看守的一片青砖墙上,她用尽了全力,在留下了一道鲜明的血迹后,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青砖,红血,格外鲜铯的对比,也让人怵目惊心。 离得不远的士兵看了眼那瞪大了眼,表情狰狞扭曲的女子,面不改色的探了探鼻息,然后揺揺头,表示已经没救了。 夏侯彧不为所动,只是用冷沉的眼神看着那些所谓的护法们,还有已经快要没气的唐高亿。「看来你的信徒已经提前一步下去等你了。」 他喊了人把那女子的尸体抬到一边,然后让人看好了剩下被刺激过度的女子,就怕还有第二个撞死在他们面前。 夏侯彧看着一脸惊恐的唐高亿,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天光大亮的时侯,我还见不到我要的人,那么你也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唐高亿再也不会怀疑他说的话只是单纯的恐吓,而且到现在还没见到静空,他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静空早就先跑了。 唐高亿连忙放弃自尊的求饶大喊,「我说!我说!那个女人被我们关押在地窖里了,我们一根毫毛都没动她,本来静空说要先除之而后快,免得有后患的,可我想着就算长得丑那也是个女的,最起码还能够卖了再赚一笔,我……」 夏侯彧在听到静空出的主意的时候,身体紧绷了一瞬,可是后来听到了他打的主意后,忍不住扫了他一眼,把唐高亿看得不断地发抖,才淡谈道:「你该厌幸你有那一丝贪念。」否则,现在他就可以下地狱了。 留下士兵守着这一院子的人,夏侯彧压着唐高亿往地窖而去,虽然他的脚经过了一整晚的奔波,已经觉得隐隐作痛,身上的衣裳甚至都已经被冷汗给打湿,可是还没见到他心中的那个人儿,他怎么也没办法安心的休息。 等到了那个地窖外的时候,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具女尸,踉跄了一步差点就摔倒,幸好方圆喊出的一句话让他重新镇定了。 「主子……那不是夫人!」方圆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语调急促地说着,「我们往后院走的时候刚好看到那妖道姑把夫人拉走了,跟我一道的军爷已经追去了!」 不是就好!夏侯彧握着方圆的手,觉得己的脚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可还是咬着牙,让方圆带路,试图追上去。 「主子,您在这等着吧?我和其他军爷一起去追就成。太医说了,您的脚可不能再伤着了,要不然……」方圆不敢说出之后的话,他几乎支撑着夏候彧全身的重量,知道现在的夏侯彧再也禁还起折腾了。 在三清宫和刚刚在前头院子时他几乎是全程站着的,这样的劳动早早就超过了他能够负荷的极限了。 当初他们好不容易从蛮族的地盘逃出来的时候,夏侯彧脚上的伤口已经化脓长蛆了,是太医用刀子,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腐肉挖去,然后慢慢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恢复到现在的状况,可就算是如此,太医也吩咐了这两三年绝不可再剧烈运动,否则若是里头新肉未长成,就又受伤,只怕这两条腿都得毁了。 他虽然认同莫姑娘当侯爷夫人,也是自己的另外一位主子,可是侯爷在他心里地位更重,如果要让侯爷牺牲了自己的腿去救人,他就是拼着被主子骂也要阻止。 「我没关系的,继续走。」夏侯彧脸色不改,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不再靠着方圆。 「主子……」方圆都要哭出来了,太医都说了啊,那一次只瘸了一条腿算是幸运,可这样的幸运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方圆,我如果没了腿,我还是我,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要做到的事,还是能做,或许一年两年不成,十年二十年我总能办到,可如果没了她,我却不知道我会如何,因为光想我就觉得心要空了。」 夏侯彧眼神直视着前方,声音平淡,可字字句句却撼动人心。 方圆在晨光之中,看着主子说话时坚定的眼神,他突然有想落泪的冲动,想起主子只有十来岁时,跑在灵堂里头,看着老侯爷还有几位少爷的牌位时所说的话。 方圆,不要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太重要,那么,痛就不会那么痛,我们就是抱着对他们的回忆,也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后来大小姐进了宫,老夫人受不了打击跟着辞世后,自家少爷却眼泪也不流,只守着那个安乐侯的名号,闭门读书练武,活得如同以前的每一日一样。 可是现在,主子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吗? 或者不是忘了,而是夫人对于主子来说,已经太过重要,重要得超过那挖骨割肉之痛? 方圆不敢问,也来不及问,因为就在他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身边的夏侯彧就像是突然没了痛感一样,脱离了他的支撑,然后拼命的往前跑。 「湘儿。」夏侯彧静静看着她一会儿,才轻声地唤着那个脸上带着血迹,神色漠然的女子,像是怕惊动了她。 莫湘蕾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夏侯彧,在晨光之中,淡淡一笑。 「你来了。」 莫湘蕾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会见到那张带给她恶梦不断的容颜。 当地窖的门一打开,那个肥脸大耳,看起来和蔼,可是心却比墨水还黑,当年买下她想要玩弄她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本来想要逃的她就改变了想法。 她把绳梯拆了一小截收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任由静空和那个男人把她和另一个女子连拖带拽的,一路往宅子后门的方向走,而因为她们没有反抗,这两人也没有绑住她们。 中途,她远远的看见了方圆,而他身边还有一个士兵,那士兵追了上来打算救她,可没想到静空居然会武,而且不是花拳绣腿,竟能跟士兵打得难分难舍。 静空甚至冷血地把带出地窖的另外一个女子当成挡箭牌,替她挡住了一次致命的攻击。 而那个男人趁机把莫湘蕾带走了。 「我还想着静空这么早喊我起来做啥呢,结果居然是要把你这丑八怪移走?」 那个肥胖的男人拼了命的拉着她跑,一边抱怨着。「结果害得我被官兵追,这最后一摊买卖真是不划算!」 莫湘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抱怨还有唠叨。 他说以后又少了条收一些好看的孩子去卖的路,一边又说璇山老祖没什么脑子,才会露出狐狸尾巴,结果导致今日的祸患。 莫湘蕾很快就明白他跟静空是一伙的,他们知道璇山老祖是个骗子,只是因为有利可图,方便他们做他们的生意,也就假装自己是信徒,捧着那些人,必要的时候把璇山老祖等人推出去当靶子。 静空是怎么跟这个人勾搭上的,男人没提到,但听了这些话,她就明白为何昨夜并没有看见这宅子里有孩子出入。 想来是他跟静空把那些孩子送出去卖了。 莫湘蕾跌跌撞撞的跟着,直到来到唐家宅子外的另一个小宅子外边,一辆覆着黑油布的马车就停在那儿,那胖子朱达兴正要把她推上马车时,却突然听见一句冷冷的话—— 「你居然没被那支金簪扎死?」 朱达兴愣了下,然后看着揭下面纱的苢湘蕾,总觉得那面容看起来有些熟悉,随着他仔细思索,十年前在一个小镇上的窑子里,那个差点用簪子把他弄死的小女童的容貌,几乎和她重合了。 「你是……你居然是那个该死的……呃!」朱达兴回想起来了,那是他玩弄了那么多孩子里唯一次失手,还差点赔上一条命的那次,可他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勒紧。 第二十五章 莫湘蕾早把那段长布条从自己怀里拿了出来,就在他认出她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打结,然后在他挣扎着要拉开绳结的时候,她猛然从车上跳了下来,布条也狠狠地收紧。 在他抓着自己的喉咙不住的挣扎时,她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把布条的另一端给抛过树枝,又狠狠往下一拉,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朱达兴的体重不是她能够吊起来的,可是她也不需要完全把他吊起来,只要能够让他离地,然后绳结无法脱落就够了。 莫湘蕾看着这个埋在她心里多年的恶梦根源得到报应,想要笑出声,可是声音却阴冷的让人觉得有些发沉。 「朱达兴,这些年又糟蹋了不少孩子吧!静空弄了不少好人家的孩子给你吧?你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呢?」 莫湘蕾看他已经被勒得面色铁青,舌头也都要吐了出来,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只是慢慢的宣告。 「不过无妨,我会代替他们讨回公道,当年是我不好,没能够把你一次送往地狱,让许许多多的孩子受苦了,我今日就补足了十年前我就该做完的事情。」 朱达兴想不到在十年后,他居然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莫湘蕾漠然地看着他不断的挣扎,然后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夏侯彧就站在不远处。 她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看着他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你来了。」 夏侯彧没去看那个已经口吐白沬似乎已经要断气的男人,只是轻轻地搂着她的肩,然后有些诧异的感受到她主动的环住他。 「我杀人了……」她喃喃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不对,他早该死了,如果死在了十年前,那么也不会有这么多孩子也跟着受害了。」他听见她所说的话了。 她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拥抱着他,似乎这样就能够得到一些安慰,夏侯彧从她的话语里拼凑出了真相,看着那个似乎已经气绝的男人,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抽出刀子,扎在那人的胸口上。 「没事的,你没有杀了他,杀了他的人是我。」夏侯彧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谎说得有多拙劣。 她的肩膀被紧紧揽着,他只让她看见了他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刀子。 她恍惚地说:「死了……」 「别担心了,我来了,一切都由我来帮你扛着。」他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予她力量。 莫湘蕾愣愣地抬头望着他,那双眼里只有满满的,让人心头酸软的温柔。 她觉得这一刻好像在梦中。她好像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走过了泥泞,被火灼伤,然后到一片鲜花繁盛之处,而那里有一个男人正等着她。 她看着他,忽然间,慢慢地流下泪来,那像是所有的恶梦都已经远离的解脱。 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的有了新的人生。 旭日升起,所有污秽痛苦,全都远离。 找到了莫湘蕾,其余那些受害者,还有邪教徒、静空等人,夏侯彧就不愿意管了。 全都由安乐侯府的管事处理,等衙门派人来调查是不是还有其它匪徒,以及安置被拐的女子。 而安乐侯府的人,还有被夏侯彧召集的士兵在交接的人来了之后,也就跟着离开,回去各自该去的地方。 莫湘蕾恍恍惚惚地被夏侯彧带回京城,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才发现侯府里一片紧张肃穆的氛围。 她下意识地走去夏侯彧所住的院子里,就看见一群人站在屋子外头,而站在最里头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 莫湘蕾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出对方的身分。 夏候馨昨夜听说夏侯彧动用了那块令牌居然是为了一个不知来路的女子时,心里就有了浓浓的排斥感,可看在这理由让皇帝有些开怀,甚至不去计较夏侯彧动用那块令牌的事,她也就没说什么。 可是事后她领着周嬷嬷回到自己的宫殿时,她就再也忍不住,要周嬷嬷把莫湘蕾的身世背景全都交代了。 没想到,这莫湘蕾毁了面貌也就算了,居然还曾经卖身为奴?甚至还被退过亲?而且这一回被掳也是她多事惹来的麻烦! 更让人恼怒的是,夏侯彧居然瞒着她,先斩后奏的已经成了亲! 听周嬷嬷说她早送了信禀报这一切,却没收到回音,以为是她默许了,夏侯馨简直要拍桌子,她才在想周嬷嬷怎都没有送消息回来呢! 显然是夏侯彧知道她不会同意,而把信扣住了! 事情发展至此,她心里早就已经下了决定,不管夏侯彧再怎么坚持,她都要逼着他休妻。 夏侯家需要的是一个大气懂事能够撑得起夏侯家的宗妇,绝不能是一个只会刺绣的姑娘,甚至这个女子还是一个惹事精! 可没想到这惹事精的威力居然还不只如此。 今日一早她收到消息确定他们已经回了京城,才想松了口气,却又听说夏侯彧经过一整晩的奔波,旧伤复发,如今两条腿一条已经是确定保不住了,另外一条腿就是保得住也会有残缺。 这简直是青天霹雳,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找上了皇帝,请他准许她出宫去看望夏侯彧,她欲语泪先流的模样,让皇帝心软,再加上他也知晓这一回夏侯彧的情况着实凶险,也就准了她出宫。 因为出来的急,所以一概仪仗都省了,只带了侍卫、贴身宫女和周嬷嬷等人。 而同一时刻的安乐侯府里,太医们正一个个抱着头烦恼,因为这腿到底留不留得赶紧做决定,若是拖得久了,不只是腿留不住,就只怕最后这人也得因为伤腿引发的感染而没命。 夏侯馨匆匆忙忙地赶到,迎接她的却是这么一个两难的消息,顿时她也顾不得皇后该有的仪态了,只急促而恳切地问着,「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徐太医,当年也是你把他的腿给救回来的,这一回……这一回的情况可没有当初那么凶险了,他也休养大半年了,怎么这回就不能把腿留住了呢?」 她没有注意到莫湘蕾就站在附近,一脸震惊。 被点名的徐太医也是满脸的苦色,「禀娘娘,侯爷这一回的伤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上一回严重,可其实比上一回还要危险,毕竟上一回是新伤化脓,只要削骨去肉,再好好休养敷药,便可以痊愈的,可现在这回是旧伤未愈,又因为过度的劳动而引发炎症……这……除了扁鹊再世,否则世间没有人能医了。」 简单来说,除非找到了有扁鹊医术的人来治,否则的话,只能选择留腿或者是留命了。 夏侯馨愣愣的看向其它太医,可是其他人也全都垂下头,没有一个人敢和她的眼神对上,她忽然晕眩了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夏侯家的男子难道就是躲不过年纪轻轻就死的命运吗? 她闭上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是要腿还是要命,她自然知道该选择那一种,可是那是她的亲弟弟啊!她怎么忍心看着他真的成了残缺人! 之前瘸了一条腿还好,就算行动有些不方便,可也不妨碍,毕竟他们还能相信只要好好养个几年,就算不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但起码走路活动也不会有大碍。 可如今要是真的没了腿……那就是真的…… 夏侯馨正伤心着,就听到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问道:「是真的吗?只要找到能够有媲美扁鹊医术的人,他的腿就有救了是不是?」 夏侯馨转头看去,想知道这侯府里是谁居然有这个胆子,敢在她面前,未经通传的插话。 徐太医有些讶异地看着站在院子门口的莫湘蕾,她脸上有被利刃伤过的痕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是可以看得出若是没了那疤痕,再好好养养,也称得上是清秀。 夏侯馨目光落到她脸上的疤,也想到她是谁了,就是那个把夏侯彧给害成这样的惹事精! 她沉了脸,高声唤着,「周嬷嬷,本宫让你来帮忙候爷处理事务,你就是这样办事的?让这府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够在本宫面前说话?」 皇后一怒,所有人都慌忙跪下,只有莫湘蕾还站在那儿,淡然的看着她,彷佛不知道她的身分似的。 「大胆!」夏侯馨被她看得更加怒火沸腾,恨不得现在直接把人赶走,可是她也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躺在床上的夏侯彧。 「我只问一句,太医您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能够找来医术赛扁鹊的人,那么他的腿就有数了?」莫湘蕾执着地看向徐太医。 第二十六章 不用别人说,光是听到太医刚刚对他腿伤的说法,她就知道他的腿会突然恶化全都是她害的。 徐太医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一个不可能的说法耿耿于怀,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没错!如果有堪比扁鹊的医术,或者是状元楼里的神医出手,就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扁鹊早已经是史书上的人了,而状元楼最后一次的神医出马,那也是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不管是哪一个法子都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莫湘蕾点点头,「那他的腿暂时还能够撑多久?能撑到我去找到大夫来吗?」 徐太医为难地看向她,沉吟了会儿,「可以是可以?可是这就等于是要先保住腿,要不让侯爷因为炎症而丢命,期限顶多只有三天,再多就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了。」 如果中间又突然恶化的话,那可能连三天都不到,就必须要再一次面临现在的抉择,可到时候的选择就只有一个——甚至最后两条腿可能都无法留住……这一段话徐太医却不敢再说了。 莫湘蕾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看向夏侯馨,「皇后娘娘,还请帮着照看他,我这就去找状元楼的神医。」 夏侯馨虽然厌恶她,可是听她信心满满的语气,彷佛真有办法找来状元楼的神医时,那一点厌恶也只能先放下来,然后充满期待又觉得不太可能的问她,「除非是封榜的神医,才能够知晓名姓,才有处可寻,可是上一回封榜的神医已经在十五年前撤榜了,就凭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绣娘,你真有办法找到状元楼里头的神医?」 莫湘蕾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想着里头昏迷的夏侯彧,想着他紧紧抱着她时所说的那个拙劣的谎言,还有为了她,深夜策马奔腾,却导致自己即将双腿不保。 对于一个能够舍了所有为她的男人,不过就是把自己最后的秘密也公诸于世而巳,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沉稳一笑,「总之,三日内,我定会将神医给带来,还请皇后娘娘这几日代我好好照顾他!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会把人给带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自信,即使还一身狼狈,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夏侯馨深深的吐了口气,然后定定的看着她,「行!如果你真的能够把人给带来,我记你一个功劳。」 莫湘蕾没有说话,只是欠了欠身后,就转身潇洒离开了侯府。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所有人都隐约有着期盼。 三日,三十六个时辰,她究竟要怎么从无人知道存在于何处的状元楼找来神医? 状元楼,对一般人来说自然是神秘不已。 他们凭空而出,伴随着许多神秘的事迹,但是却无人得知状元楼里各个行当的翘楚底是去哪里收徒,也没有人知道这楼内到底招收了多少人,甚至也无人知道状元楼到底是如何考察弟子是否能够出师,然后封榜成名天下知。 早些年也有不少人招揺撞骗说自己是状元楼出身的弟子,有人总想着就算未曾封榜,可毕竟是在那神秘的状元楼里学习过的,肯定是有几分真本事,也就引起了许多家族的夺人风波。 可这样的混乱很快就被状元楼里的人亲自出面平息了,他们在皇城墙上贴了张金榜不说,还跑到了那些闹事人家的大门外,一家贴了一张公告,说明只要没有封榜的弟子他们状元楼是一概不承认的,因为学艺不精无法通过考核之人担不上状元楼三个字的名号。 此公告一出,热热闹闹的一场大戏就被打断了,那些打着状元榜名号的人无论是真是假也都快速的销声匿迹了。 可最重要的是状元楼如何考察楼中弟子是否能够封榜这件事,还是没有几个人知晓,即使是皇家去查探,顶多也只得了一句,考察法子都是代代口耳相传。 这被世人觉得神秘的考核,莫湘蕾却在初初拜师之时就已经知晓,状元楼中人收徒之时便会告知一切,由得徒弟自己选择是否愿意封榜。 状元楼的考验一生只有一次,以证明自己身分的鸳鸯佩来换取这一次的考验机会,失败了就无法重来,并且再也不能提自己是状元楼出身。 每次考验给出的题目都不尽相同,但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挑战这个领域里的最高极限。 至于考核之人则是状元楼派出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但是每个人都能够公正的鉴定考核之人的成果,也没人怀疑过这些人能否作假或者是不懂装懂,因为考核所要求的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绝无任何可以钻的漏洞。 这严苛的考验相对,也有天大的好处,考验者在考验前可以向考核之人提出一个要求,若是顺利封榜,那么楼里就会竭尽所能替考验者办到。 而这个要求若与状元楼的其他人相关时,只要那人还未封榜就必须没有二话的完成对方的要求,甚至也不能索取报酬,若是对方已然封榜,对方一应要求自有状元楼里帮忙。 只不过这一点除了状元楼里的人知道外,其余外人皆不知晓。 莫湘蕾在城里的巷弄中穿梭,这一条路在她拜师后也走过一回,可是她没有看见师傅的封榜扬名,即使那时候师傅的绣技几乎已经是无人能出其右了,但对于状元楼来说,还是不够。 她最后踏进一间普通的当铺,然后拿出了自己的鸳鸯佩,当铺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中年掌柜。 「小女子要当此佩。」她将玉佩放在掌柜的面前,平静无波的说着。 掌柜看了看那玉佩,没有接手,而是淡然问道,「为何当佩?」 「我技已成,无须俗物证明我身。」莫湘蕾把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回答出来。 「那好。」那掌柜才把玉佩收了,然后又问,「几日赎回?」 「三日内。」 「求什么?」掌柜从柜子里头抱出了一个盒子,上头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只求同楼神医相帮。」 掌柜摸了摸胡子,「真是!这行当也不多收几个弟子,几乎个个都找这一位啊!」 他一而说一而打开了盒子,里头有三个荷包,他让莫湘蕾自个儿挑了一个,然后打开来看,「观音图,三日内,大小不拘,悲悯有神,宛如有神光流转即可。」 掌柜把荷包又收了回去,接着道:「三日内交件的话,就能够换得所求了,请上楼吧!」 莫湘蕾点点头,就跟着掌柜慢慢的走进内室,当铺里头比外头看起来要深,还有一道阶梯慢慢的往上延伸,她跟在掌柜后面上楼,走进一间房间。 她目光一转,里头有许许多多的绣线还有布匹,不敢说这世上的布料绣线尽在此处,但也是颇为惊人的收藏了。 「每日会有人送饭,隔壁可以洗漱。」 掌柜说完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莫湘蕾一个人站在屋子里。 她握了握拳,眼神有着坚定,然后往前一步,扯了一匹黑色的布料,一拉开就用绣架给绷紧拉好。 开始了! 第一天,夏侯馨还能够坐着看太医一次次地想办法帮夏侯彧降温,可是成效不彰,总捱不过几个时辰,他就烧到了烫手的地步。 第二天,徐太医脸色凝重,因为夏侯彧的伤口已经化脓,他只能一回回的把里头的脓液给清掉,否则这烧就无法退去。 第三日,夏侯馨已经坐不住了,就是徐太医也几乎快两天两夜没阖眼了,可也不敢就这么去休息。 其它的太医还能够轮班去休憩,但只有他绝对不行,因为他对这个外伤最为清楚,所以他也只能够硬撑着,然后一边也祈求莫湘蕾让奇迹出现,把神医带回。 可是天意弄人,这一天还没过完,莫湘蕾也还没有回来,可是夏侯彧的腿却已经开始发黑,徐太医揺揺头,知道已经不能够再耽误下去了。 看到他的神色,夏侯馨即使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硬生生跟着熬了三天的方圆、周嬷嬷等人也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夏侯馨毕竟是一国之母,她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还是慢慢的冷静下来,艰困的做出决定,「那就……有劳徐太医了。」 徐太医回了一礼,苦涩的道:「是臣……学艺不精。」 夏侯馨挥挥手,不去讨论这个话题,毕竟不管如何,他也是尽了力了,她也不能就这么寒了人的心。 第二十七章 因为要再下麻沸散,所以原来用给夏侯彧的安神汤就不能再喝了,夏侯彧在不久后悠悠醒来,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酡红。 他无力地转头看着床边,床边有着徐太医还有夏侯馨,可却独独没有看见他最想要见的那个人。 他有些失望,可是又觉得没有什么。「也好……我最狼狈的时候,也不需要她看见了。」 夏侯馨一听这话,本来就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潸然落下,声音有着压抑后的沙哑,「说什么呢!你会好的,就是旧伤复发而已,等等徐太医想办法把你的脚给医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明白,可夏侯彧也不忍戳穿夏侯馨想要自我安慰的谎言,他点点头,然后对着夏侯馨道:「姊姊……不管如何,以后就让她陪着我吧!可如果她真的不愿的话……」 想起那个把他们骗得团团转的那个女人,夏侯馨心里已经恨不得撕了她,她这个蠢弟弟却还惦记着那女人! 夏侯馨咬牙切齿,可为了夏侯彧的心情,她还是得勉强露出一抹笑,「知道的,你自己选的人,自然是陪着你的。」 就是她不想,她的一辈子也只能陪着他了,毕竟如果不是她这个惹事精,弟弟今日也不必受这样的苦痛,也不必当一辈子的残废! 他笑了笑,觉得有点累了,徐太医给他灌了一碗药,他意识就开始有些模糊,这让他有些厌恶却知道不得不如此。 夏侯馨和其它人都被请了出去,只剩下徐太医和其它几个帮忙的太医。 夏侯馨等在院子里,看着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她忍着泪,咬破了下唇也不自觉,血的味道充斥口中,而其他人更是眼泪一串接着一串不断地滑落。 就在整个安乐侯府充满了悲伤的时刻,一个肩上背着药箱,手里还拎着一篮橙子的姑娘不知怎么进来的,还旁若无人的走到夏侯馨身边,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 「死了吗?要不怎么一群人哭成一团啊?」她长了一张鹅蛋脸,一双杏眼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可是一张口却是呕死人。 夏侯馨现在最听不得死这个字,脸色一片冰冷,「放肆!还不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没规矩丫头给本宫拉下去打!」 那姑娘跳开了一大步,然后没好气地看着对着她摩拳擦掌的一群人,「啧!每回都这样,一群人连句玩笑都开不得!行了,不是你们让人找状元楼的神医吗?我就是啊!虽然我还没有封榜,但那只是我还不想而已,那个死老头子可说了我早就能封榜了啊!」 夏侯馨没仔细听她说的一堆庞话,只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话,「状元楼?你是状元楼的神医?」 姑娘得意的笑了笑,「是啊,我就是,我师父是赛扁鹊,我的新外号就叫做赛华陀啦!」 夏侯馨已经没心情去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只一心想着她弟弟,想到刚刚已经端出来的血水,心中一痛,「怎么这么晚才来?已经来不及了啊……」 那姑娘吓了一大跳,「什么?还真的死了?那我得赶紧进去,没死太久的话说不定还能够抢回一条命的!」 夏侯馨没拦住她,就让她闯了进去。 她蹦蹦跳跳地冲到床边时,徐太医已经把腿切开了,结果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他旁边,还盯着血淋淋的伤看了半天,让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刀子都扔了出去。 「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去去!这可不是小姑娘能够随意进来的地方!」 可那姑娘就像没看见他恼怒的表情一样,一边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件外裳套上,紧接着又拿旁边的热水一次次的洗手,又拿出了一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擦在手上后,又敷上了手套,还用块布捂住嘴巴。 「出去这句话该是我说的,你医术不行,去旁边吧!刚刚动的这一刀给我添了多少的麻烦你知不知道?啧!」小姑娘从药箱拿出一个小盒子,露出里头的各种刀具还有针,紧接着挤开了徐太医。 徐太医愣住了,不小心就被挤了开来,其他的太医也反应不过来,接着就看见她拈起一根针,双眼凌厉的瞠了他们一眼。 「好好看着吧!毕竟你们可能也见不到下一回了!」 徐太医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瞬,他和其他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那小姑娘先奇怪的夹子止住了血流,快速在夏侯彧的腿上穿针引线,接合了快断了的腿,接着用刀具和其他不知名的东西处理他们无法处置的伤口,然后把伤口也缝起来。 徐太医都看傻了,更别说其它太医了,一大群年过半百的老太医,全都只能站在小姑娘的身后,看着她所有的动作,却不敢出声打扰。 夏侯馨在外头等的着急,好几回想让人进去问问情况到底怎么了,但又怕打扰治疗。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接近三个时辰后,小姑娘先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然后随意指了方圆,「就你了!去找间屋子让我睡!然后等过三个时辰后把我叫醒,我再来看看他的情况如何了。」 她大揺大摆的走了,然后一脸恍惚的徐太医等人走了出来,夏侯馨连忙急切地问着,「徐太医,所以现在是怎么了?命可是保住了?」 徐太医好不容易回过神,点点头,「命保住了……而且连腿也保住了。」 夏侯馨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个答案,也跟着傻了,「你说什么?可刚刚腿不是已经切了吗?」 徐太医羞惭的点点头,「果然是臣的医术不精!还连累小大夫替我等收拾善后。」 一说完这句话,后头那群太医和徐太医就开始像是潮水一样,不断夸赞着小大夫的手法多么的利落,下针的法子更是高超卓绝,值得他们好好学习等等,好像他们刚刚看见的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一个技艺高超的老大夫。 夏侯馨不明白他们说的一些词汇,也不明白为何这群太医一个个都把一个小姑娘给夸上了天,可她听懂了一句话,夏侯彧没事了,甚至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连腿还能够跟之前一样正常了。 「谢天谢地!」她打从心底感谢老天,虽然刚刚她一度还在心里骂了老天无眼,居然让夏侯彧这样的好孩子得残缺一辈子。 夏侯馨欢喜得连忙吩咐人打赏,又指挥着其他人赶紧下去做饭,还有整理好干净的院子,让太医们休息。 等忙完了之后,夏侯馨放下了心,也打算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准备回宫,可一边站着的周嬷嬷却是一脸犹豫的问起一个早被她不知道遗忘到哪里去的人。 「那……那个说要替侯爷请来状元楼的神医的莫姑娘,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夏侯馨一愣,没想到先开这个口的会是周嬷嬷。 对她而言,夏侯彧如今只要好好休养就能够恢复正常了,那自然不用屈就于一个破相又没个好出身的女子。尤其他们当初的婚礼几乎没人知道,她又没答应自然是不作数。 至于莫湘蕾请来状元楼神医的功劳,她记住了,总不会亏待她就是了,只是要让她拿夏侯彧的一生做奖赏,那也是不可能的。 「周嬷嬷,传令下去,如果侯爷没有问起,绝不能在他的面前再提起莫湘蕾这个人。」 周嬷嬷闻言,心中纠结。 皇后娘娘心中的盘算她不是不能理解,也知道皇后娘娘本就不喜莫姑娘,就连她自己也直觉得莫姑娘配不上侯爷,可莫姑娘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替候爷求来旁人都求不来的神医,这样转头就忘了恩情,怎么说都愧对良心啊。 「放心好了,如果他问起,就说她发现他双腿可能都要没了后就走了,是她不想和他同甘共苦。」夏侯馨看出了她的挣扎,淡淡的说。 「而若她又上门,本宫自有办法,她的功劳本宫还是记着的,不会就这么让她白白付出的。」 周嬷嬷知道夏侯馨的意志是很难被人动揺的,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也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了。 除非有奇迹,否则那两人是没了缘分了…… 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们在盘算一切时没有算到那个睡到一半口渴晃荡出来,听到一切的小神医这个变数。 而她,她和身后的状元楼,就是夏侯馨和周嬷嬷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奇迹」。 尾声一 【尾声】 宋冬雨这日晃出了安乐侯府,悠悠哉哉的甩掉了跟着自己的尾巴后,来到了一处小院子里。 她熟门熟路的晃进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头没点灯,甚至窗上也都置上了层布,整间屋子里看起来黑鸦鸦的,只能隐约的看见庆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正是出门找神医就消失不见的莫湘蕾,她的眼上和手上都蒙了一层纱布,看起来颇为狼狈,但是一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第一句就是问让她牵挂的人儿的消息。 宋冬雨看了看她的眼睛和手上的纱布,没好气地坐了下来,「你问那人做什么?人家是侯爷欸,可瞧不上咱们这种市井小民,再说了,你为了通过楼里的考验,眼睛都已经半瞎,手也拈不了针了,自己都管不好,你还管别人?」 她那日受到楼里的传令,抵达京城后,第一个接的病人可不是腿快断的夏侯彧,而是这个熬了三天两夜,拼命刺绣,用眼过度,眼都流了血,手指上也带着血痕的女人。 为了夏侯彧,莫湘蕾把一个普通绣娘要忙上至少一个月的绣图在三天内绣好,这可不是单纯的考验绣技而已了。 她听传话人说了,上一个绣榜考验者失败后,眼睛几乎是半瞎了,就连手指也几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的灵活了。 啧啧!这绣榜当初立榜的人也是狠,难怪这好些年都没看过楼里出了绣榜状元,这种考验如果不成功就等于废了一个人,也难怪多年没人挑战。 「他的腿好了吧?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吧?」莫湘蕾不管她的挖苦,依旧执着的问着。 宋冬雨实在是败给莫湘蕾了,没好气地答着,「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只差一步就能够封榜的状元楼神医,他的腿虽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折腾,但是过了我的手,保准别人不会看出他之前当过瘸子。」 「那就好。」莫湘蕾这阵子一直悬挂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也浮现淡淡的微笑。 宋冬雨就见不得这种傻女人的模样,她眼睛一转,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歪主意,「我说……你这眼难道就不治了?你要知道,你这眼睛若是没有像我这样本事的神医来治,再过没多久你可就要真瞎了。」 「楼里的规矩,封榜后我可以求楼里一个条件,我的条件就是让你去治好他的腿,至于我的眼……能够治自然是最好,可我没办法拿出你要的东西,那就只能罢了。」莫湘蕾平静无波的说着,似乎对于自己的眼毫不在意。 「要治也行,咱们来打个赌吧!」宋东雨脸上闪过一抹恶劣的微笑。 「赌什么?」 「就赌……那男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掉那条腿如何?他的腿本来就是牺牲你的眼睛得来的,用这个当赌注很公平。」 「我不赌。」莫湘蕾直接否决这个提议。 宋冬雨挑了挑眉,「你这是怕了?啧啧?对于那个男人是负心汉这么有自信啊?」 「不是,我是怕他太过认真,真的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腿又弄废了,我可没有第二双眼睛再来救他了。」她不是没自信,而是对夏侯彧的性子太明白了。 「这么相信他?」宋东雨可不信,想起夏侯馨的吩咐,就忍不住冷笑。 「嗯。」 宋东雨看她一点都不担忧,甚至太过自信的表情就觉得烦躁,跳起身子,然后冷笑了声,「可惜了,我这个人向来就是人家越让我不要做我就越要做,这个赌你就是不答应也要答应。」 她轻叹了声,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假如……假如我赢了又如何?」 「那我就医好你的眼睛还有手啊!」宋冬雨一脸她可是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那也太少了,既然是赌上我一个绣榜状元的眼和手,那么就干脆赌大一点吧?如果你输了,不只得医好我,还要给我三次免费找你医治的机会。」 一个很贪心的神医要跟她打这种必输的赌,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有,自然是能坑就坑了! 宋冬雨反问,「那如果你输了该如何?那男人的我要重新废了吗?」 「不……」莫湘蕾听着她的声音,把脸转向她,然后淡淡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我识人不明,就把我的腿给拿走好了。」 宋冬雨轻哼了声,往门外走了出去,「行!我赌了。」 她重重把门给关上,又拦住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点光线,可莫湘蕾虽然身处黑暗,却半点也不觉得心慌。 她的心如止水,安定的就像那日被他紧紧抱住一样—— 因为他,所以她无所畏惧。 时间过了一个多月,秋天早已不知不觉的过了,就连初雪,也在前一夜悄悄的落下,将安乐侯府点缀成一片雪白的世界。 夏侯馨早已经回到皇宫,不过这回她不只留下了周嬷嬷,还有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帮忙着跑腿,至于其它的人手,她交给周嬷嬷去打理。 总之安乐侯府有人气多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连想要吃点像样的饭都得要上酒楼才成。 这段日子里,夏侯彧只问过一次莫湘蕾的去处,在周嬷嬷给了他夏侯馨吩咐的答案后,他就再也没问过了。 可周嬷嬷知道他没有死心,因为方圆偷偷对她说了,侯爷私下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按照着皇后娘娘的指示,说了一样的答案。 他们本来还担心夏侯彧会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好好配合治疗,可是没想到他却是出乎意料地配合。 宋冬雨这日依旧咬着小点心,悠悠哉哉地晃到了夏侯彧的屋子里,然后摸摸捏捏了他的腿,又让他简单的做了几个动作,满意的点点头。 「行了,他的腿再好好的养养就行了,照我开的那些药继续吃和热敷,定时走动,一年后自然就能够行走如常了。」 所有人都高兴极了,周嬷嬷还不忘派人把这好消息给送进宫里,可是最应该高兴的人却还只是淡淡微笑,彷佛不在意腿有没有好。 宋冬雨等屋子里只剩下夏侯彧后,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好像戴了一个面具的男人,颇感兴致的问着,「你就不问问我从哪儿来的?」 「你从来处来。」他答了一句佛语。 尾声二 宋冬雨瞪大眼,差点从椅子上滚了下去,「你这是要出家了?欸,我是问正经的,你就不觉得你府里的人……好像少了一个?」 本来平静看着窗外的夏侯彧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眼神深沉的吓死人。 宋冬雨挑了挑眉,没被吓到,依然不正经的说:「怎么?瞪我没用,你想要知道消息还得靠我呢!」 「还请神医帮忙。」 宋冬雨这时侯玩兴起来了,也就耐着性子跟他绕圈子,「我说……你再过个一年,腿就好了,也能够正常行走了,又是个侯爷,你管那个破相的干什么?你又不是没能耐打一个更好的,我跟你说,我就知道有好几家闺秀不错,知书达礼,打赏又很大方,长得也漂亮啊,起码比那个破相的漂亮多了。」 夏侯彧点点头,然后平淡的回答,「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其它女子再好都与我无关。」 宋冬雨才不信,「你知道那是水,水可以取一瓢,酒水还是其它东西也可以取一瓢啊,不冲突的!」 她极力的想劝说他放弃莫湘蕾,可是夏侯彧都不为所动,到最后她也恼了。 「我告诉你,你这是不放弃也不成,她求我帮你治腿的代价就只有一个,你们两个不能在一块儿,我要带她走!」 夏侯彧的眼神突地变得冰冷,发现宋冬雨的表情跟刚才她说那些玩笑话的时候不同,他也认真的问:「我可以不要,我只要她回来。」 宋冬雨高傲的瞪着他,「行啊,那你再把腿给弄断吧,这就算我的诊金了!」 她赌他不敢,谁真的会为个女人把自己的两条腿废了。 她早就跟他说了,如果她没来,他可是要把两条腿都砍了才能保命,所以相信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把腿弄断是什么意思。 夏侯彧确认了一次,「是不是只要我把腿给砍了,你就把她带回来?」 宋冬雨点点头,还附加了好处,「不只如此,我还有办法让皇后不再逼你休妻,甚至还高高兴兴的。」 夏侯彧看了看躲在外头窗边的方圆,「方圆,把我的刀拿来。」 方圆欲哭无泪,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小神医到底还有什么吩咐而已,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段话,现在主子要刀,他哪能真的把刀递过去! 夏侯彧躺在床上起不来,方圆又不肯拿刀,宋冬雨就冷眼看着他,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心,夏侯彧见状于是牙一咬,用了腰腹的力量坐起,直接把自己从床上给摔下去。 这下不只宋冬雨吓一大跳了,就连方圆也差点惨叫出来,直接奔进屋子里,想要把他搀回床上去。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怎么样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那一下摔得很重,夏侯彧头上瞬间疼出满头的冷汗来,可他挥开了方圆的手,然后吸了口气要再来一次时,宋冬雨冷眼看着他,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刀递了过去。 「既然你这么有心,我给你一把刀吧!」 她拉开了方圆,然后定定地看着他,可就在他要挥刀之前,她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这么做不就损了她救你的心意了吗?而且她也没让你这样做啊!你这样是想要她回报你什么吗?」 夏侯彧想着莫湘蕾总是提倡「有欠有还」,不爱欠人情债,就忍不住揺头。「我心悦着她那是我的事,她不需要回报我什么,如果真的想要回报的话,不是真心的爱那我也不要。」刀口切入腿肉,他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那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她的价值。」 宋冬雨啧了一声,将他手中的刀子拿开,又拿了一颗药丸逼着他吞下去,紧接着又拿了药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行了行了,是我输了,我会把人给送回来。」她不想再跟这种散发爱恋臭味的人待在一块儿了! 她气哼哼的走了出去,扁着一张嘴哝着。「算我输了!啧,不是说十个男人七个负心汉吗?怎么最近遇到的都不是呢?又干了一次白工了!」 方圆红着眼眶站在边,看夏侯彧微微笑着坐在原地,他忍不住跳脚,「主子!你的腿差点又断了,你笑什么啊!」 「终于要把人给迎回来了,难道不应该笑吗?」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信莫湘蕾会因为他要失去双腿而离他远去,如果她真的会如此的话,那就不是那个连一点点人情都要和他计较的莫湘蕾了。 受点伤就能够把腿治好,又能够得到一个美娇娘,这个苦,吃得一点都不亏! 方圆搞不懂他的意思,只能不断唠叨,「可不能再这样了,刚刚差点吓掉了我半条命。」 「那还有半条,够用了。」 「主子——」 夏侯馨从没想过会在自己的寝宫看到莫湘蕾,却没有经过任何人的通传。 她瞠大了眼,看着站在莫湘蕾身边的宋冬雨,僵硬的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宋冬雨挥了挥手,「这个就不用多问了,我们总是有办法偷溜进来的,重点是,我赌输了,必须让你承认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所以你现在就说一说呗,承认了我们就走了。」 他们都有人能够来无影去无踪的弄个状元楼的金榜了,要进皇后寝宫也只是难上一点点,只要闪过了侍卫,然后她弄点药把人迷倒,她们当然能够顺利出现在这里。 夏侯馨看着取下面纱的莫湘蕾,咬了咬牙说:「莫姑娘,我很感激你请来神医替舍弟医治腿,可即便你们已经拜堂,这门亲事我仍是不会承认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够补偿给你,就是金屋银屋我也都……」 一听这话,宋冬雨忍不住哧笑了出声,「要什么金屋银屋啊!她自个儿的金屋都快盖好了,连底下踩的砖都是用金子做的,她哪会稀罕你给这些。」 莫湘蕾揺了揺头,「皇后娘娘,我之前想过要跟侯爷和离的,可是是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放手,甚至为了我连腿都不要了,我这个人最不爱欠人情,欠他的情债还不了,我怕我这辈子死了都不安稳,所以不菅娘娘怎么说,我还是想和他相守到老。」 尾声三 什么叫做不爱欠人情!夏侯馨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脸色发青,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的话,深呼吸好几次,终究忍不住怒意,扬高声音道:「夏侯家需要的主母可不是你一个小绣娘就能做好的,你何德何能能够配得上他?」 「是,我配不上,我也这么觉得。」她语气平淡的承认了,反倒让夏侯馨原本要说的话全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可是……他说我很好,那么我就愿意鼓起勇气站在他的身边。」 一想起他说的话,她就忍不住微笑,连眼里都带着无可抹灭的甜蜜。 夏侯馨觉得她真的是有理说不清,最后得说了,「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的,一个绣娘弟媳,我怎么想都说不出口,若你有了能够相应的身分,比如能够登上状元楼金榜,那我还能考虑一下。」她看了看宋冬雨,想出了这个刁难的主意。 状元楼金榜不知已经多久年没动过了,凭她一个默默无闻的绣娘,又哪来的本事能够办到? 宋冬雨和莫湘蕾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别的法子要来劝说夏侯馨,却没想到她要求的是状元楼封榜,两个人都傻住了。 宋冬雨先回过神来,笑咪咪的道:「行了行了,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我答应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也总算可以交差了。」 她本来都想好要大出血,允诺皇家找她看诊,好换来皇后点头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莫湘蕾也笑了,然后朝夏侯馨福了福身,「谢谢皇后娘娘的成全了。」 夏侯馨一脸的莫名其妙,她刚刚明明是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刁难,怎么一个两个都露出得偿所愿的喜悦? 她还愣着,那两人已经走了出去,她边忙追了出去,可一下子就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了。 她想了一整晚都没搞明白她们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几日后皇城外的状元楼金榜有人登榜的消息传来,听了名字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她还真的招到了一个状元楼里的状元当了弟媳妇儿? 夏侯馨怔愣苦笑后,喃喃自问:「难道真的是天注定的姻缘不成?」 原本以为是最困难的刁难,却没想到倒成了特意成全了。 莫湘蕾是被宋冬雨送回侯府的,回来的时候,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怀里抽了一张银票给她。 这是她的怪癖,喜欢用自己做过记号的银票当作请她出诊的凭证。 莫湘蕾点点头,高兴的收下了,「感激不尽。」不管是银票还是她出手帮忙。 宋冬雨脸臭得很,「算了!这回就算了,谁让我眼瞎!只是这银票可得收好,我是只认银票不认人的。」 莫湘蕾点点头,三次找她求诊的机会啊,这可比任何东西珍贵多了。毕竟状元楼的神医可是一代比一代的性子更古怪,就是皇帝都不见得能够求得到她出手。 两人在侯府外分手,而等莫湘蕾踏入了安乐侯府时,果不其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周嬷嬷、方圆等人都用惊喜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微微点头,没有和这些熟悉的人们多寒暄,而是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院子里,他坐着轮椅在梅树下望着她。 她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将他发上的一朵梅花取下,「我回来了。」 「以后再也不许就这么离开了,也不许离开这么久都不回家了。」夏侯彧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迎接她的回来,可是一开口,克制不住发颤的声音还是说明了他的不平静。 她跪坐在他的前,头轻轻靠着他的大腿,「我知道的,可因为伤了眼,所以干脆就休养好再回来,是宋神医帮我治的。」 「眼睛怎么了?」他急着想看看她的眼睛,想到宋冬雨那古怪的个性,忍不住担忧加倍。 「没事,就是绣了一幅观音像。」她轻描淡写的带过。 她不会说那三天两夜里她几乎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手几乎不停歇的不断绣着那幅观音像,一般至少要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够完成的绣像,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完成,考验的不只是体力还有她所有的刺绣技巧。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只是三天日夜的劳累,让她几乎在一闭眼的瞬间,就再也无法睁眼,甚至不能够在白日里睁开眼了。 这也才让宋冬雨和她赌上一局,赌他恢复了正常后,是否还会想要她回来。 她对他有信心,而宋冬雨则是对所有的男人都没信心。 显而易见,她赢了。 夏侯彧没有多问,如果她要让他知道的话,他自然会知道的。 这难得的静谧,让两个人都不愿再出声打破,一阵风吹过,几朵梅花落在两人的身上,他们相视一笑,同时伸手去刚好接到了同一朵花,然后在空中两个人的双手交握,将那花紧紧的握在手心。 这一瞬间,无声胜有声,他们知道,不管前路还有多难,但他们握住的手不会再放开。 此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周十三年。 状元楼开榜,其中绣楼状元为莫湘蕾,以一幅观音像封榜,此观音像,从四面八方观看,似平都可见观音垂怜眼神,月光之下,观音似乎眼中含泪,于日光之下,观音似乎含笑,被封为神品,收入状元楼私藏。 大周十四年。 绣楼状元与安乐侯因第一回成亲太过匆促,故由皇帝再次赐婚,由大学士做媒,重披嫁衣,以千两黄金为陪嫁。 大周十五年。 二次出征蛮族之地,由安国将军领兵出征,安乐侯携亲绘舆图为向导,于次年大获全胜,扩展疆土,得黄金白银珍宝无数。 回京论功行赏,帝心大悦,安国将军封国公,安乐侯则因绘制舆图有功,又身先士卒带领大军深入蛮族腹地,破格封为大周第一异姓王,赐平为称号。 大周二十年。 平王与其妻莫氏携子出京南下,游遍南地诸省,耗费三年,重新绘制南方舆图,而后又由莫氏绣制太平江南流域图,山川壮丽秀色宛然,见过之人无不啧啧惊叹,言此图为「传世之作」。 同年,江南发生舞弊案,江州县令左书凡,及其岳家和姻亲妹婿等人牵涉在内,由平王抓拿进京,江州县令之妹,半路不堪流放之苦,投水身亡。 后记 【后记 新系列开始 玛奇朵】 大家好,我是玛奇朵。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又开了新系列啦? 是的,这本书的开始是一个新系列,不过刚好配合主题书一起登场,大家可以期待后面的相关作! 至于会不会写完整个系列,整个系列有几本……聪明的读者看我不敢让太多人物一起出现,就知道我也不知道,哈哈。(不负责任的摊手) 在写这一本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很有故事,都想走剧情,差点把男女主角谈情说爱的戏分都挤掉了。 其实我有跟编辑说:「最近没有恋爱脑少女心啊!整个写不出浪漫勾心的画面啦!」(翻滚翻滚) 而这一定是因为我最近没有看很多让我少女心爆发的东西,最近一直看悬疑的,要不然就是看打打杀杀的、政治斗争的小说或者是戏剧,是很嗨啦!可是把少女心都磨光了,身为罗曼史作者这真的很不可取,我应该要多补充一下少女心才对! 而少女心不见后,脑内剩下的就只有理智,这份理智我全交给故事最后登场的神医发挥,她大概是这本书里面最理智,看起来根本就像在劝人分手的那种可爱又理智的反派角色。(嗯?好像哪里有矛盾) 我知道大家肯定以为神医是下一本的主角对吧? 其实我还没决定,但是这个角色出场的时候,我就想着应该要把她当压轴的,让她在其他几本多多串场!因为这个角色我很喜欢!感觉能把我的吐槽全都说出来。 困扰的是,这么喜欢的角色,好像找不到男主角配……又有要掉头发的感觉了,要想很久或者是等灵光一闪才能够想到她的cp了! 总之,下一本书宝宝应该也还是跟状元楼有关,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系列的设定!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荷包满满满之一《王妃坑钱不手软》; 02、荷包满满满之二《福晋攒钱不要命》; 03、荷包满满满之三《娘娘收钱不找零》。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