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滋味》 第一章 「我承认自己很笨,但我的笨不是那种普通可见的笨,当然也不是彻底的、无可救药的笨,我只是一种笨到类似……类似需要人家心疼、保护的那种笨……」 薛——面色凝重,对着一屋子的亲人说话。 你听过世界上哪个族群的笨,需要大家立法保护?各位正在看书的先生小姐们,若是听见有人这样子形容自己,那么你们应该能够了解,这位女主角是笨到怎样一个程度。 果然,她的话一说完,引起的不是重视,而是一阵哄堂大笑。 「请你们不要笑我。」 当自己的慎重引来的并非注意,而是娱乐时,再笨的人都知道眼下这种情形称之为过分。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们不是在笑你,是在……是在鼓励你。」大哥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说谎。 明明就是在笑她,还说不是! 委屈、委屈、好委屈……看着他们停不下来的哄堂大笑,——大大的眼睛泛出泪来,撅起的小嘴摆明快要憋不住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们都认真听你说话,不笑了。」 大哥哄完她,立刻回头对全家大大小小十口人比出噤声的动作。 「从现在开始,大家认真听——说话,不小心笑出声或打岔的人,要罚一万块钱。」 大哥把自己的果汁喝完,再将桌面上——养的心爱斗鱼——肥肥,倒进玻璃杯,空出小鱼缸,擦干,给大家摆万元支票。 这种事薛家常做,没办法,不用点处罚来克制大家的笑声,谁都没本事将——的话从头到尾听清楚。 也幸好有这种处罚制度,让薛家小公主无时不刻荷包满满,没享受过饥饿三十的感觉。 「——,为了表示我刚刚对你的不尊重,我自愿先罚一万块。」二嫂率先开出一万块支票。 「我也是、我也是,三嫂坏、三嫂不懂得体贴——,三嫂也罚一万。」三嫂受罚不落人后。 接下来,大哥、二哥、三哥、大嫂、爸爸、妈妈,除了未成年的侄女心心、念念外,薛家人全为自己的不尊重付出代价。 点头,薛——慢条斯理地掏出口袋里的演讲稿,发表伟大演说。 「虽然我很笨,但我知道许多事,比如:圆桌武士是中古世纪的事情,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剧只能发生在公元前,贞操带只能到大英博物馆才能看得见。」 她实在不懂小雨为什么要用贞操带来当演讲稿的开头,不过,她相信好友一定有她的用意。 「哇塞,谁说我们家——笨,她连大英博物馆都知道耶,告诉妈妈,你知不知道,翠玉白菜在哪里可以看得见?」 妈妈拍手拍得夸张,嘴角刚上扬三十度,她就理解自己不小心的微笑,叫作违规行为,认命地开出第二张支票,摆进小肥肥的鱼缸。 没关系,今晚她有十万块预算。 「——,来,继续继续,我们都很认真在听。」大嫂用鼓励的眼神看她,接着拍手微笑,表示她讲得很好—— 头埋在讲稿后头,幸好大嫂打断妈妈的问话,不然,她还真不知道翠玉白菜要到哪里才看得到,演讲稿里面根本没提到。 不过……她总会猜得到。翠玉白菜既然是蔬菜的一种,菜市场买不到,超市一定有。 好了、好了,不分心,她要专心把稿子念完,这是她花了五千块请小雨帮忙写的呢。 「大家都知道,时代不同了,这是个民主时代,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有生存权、言论权、自由迁徙权、受教育的权利……」 哦!怎么这么长,她的嘴巴开始发酸,小雨说收下她五千块,一定会让她觉得物超所值、占尽便宜,可是这种便宜,她占得好辛苦,爸没说错,吃亏等于占便宜。 「没错、没错,人人都享有选举权、罢免权,上次那个邻长简直不是东西,我就说要约咱们邻居,把他罢免掉……」 一说到选举,薛爸爸就忍不住发表高论,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挺身为民喉舌。 「爸,邻长不是经由选举产生……」 三哥开口,三嫂的大眼睛横扫,玻璃缸里多了两万块收入。 吞吞口水,——走到旁边端起一杯果汁喝掉,再接再厉。 「我刚刚念到……哦,对了,这是个民主时代,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有生存权、言论权、自由迁徙权、受教育的权利,还有婚姻自主权,这个时代再没有人会凭媒妁之言结婚,人人都有权利选择爱情、享受爱情。」 哈!终于把整篇讲稿念完,五千块扔进大海里,她在等待「咚」的那声响应。 笑笑,逐一看过家庭成员,她想,全家人都懂得她的意思。 「——,你说完了?」二嫂问。 「讲完了。」 郑重点头,她相信,哥哥嫂嫂们都是高智商老师,他们一定听得懂她的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重点是什么?」 二嫂问得小心翼翼,生恐惹起她另一波泪水,她的眼泪比尼罗河泛滥更恐怖,何况,他们家没一颗天狼星可事先预告。 「我说得这么明白,你们还听不懂?」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比哥哥嫂嫂聪明。 「给一点暗示吧!」三嫂站出来替大家解围。 「我不要嫁给傅恒。」这个暗示够清楚吧!——的下巴抬得很高。 小雨说,身为时代新女性,要抬头挺胸,积极争取自己的权益,虽然她觉得买小雨的演讲稿贵得接近浪费,可是她的这句话绝对正确。 「为什么不嫁?傅恒很好啊!」二哥说。 「我不喜欢吃白斩鸡,我讨厌脸白白的男人。」 她自认反对理由够充分。 「那好解决啊,明天我请亲家把傅恒的隔离霜统统扔掉,保证不到一个月,他就会晒出漂亮的古铜色肌肤。」 薛妈妈的提议让人匪夷所思。 「我不喜欢他说话慢吞吞、冷冰冰,我讨厌住在南极。」 理由二和理由一,一样充分。 「那是你们还不够熟,等够熟稔,他就会对你热情如火。」 爸爸的回答和妈妈同样妙。 「我不管,我就是不嫁给他。」她鲁起来,番得很。 「不行,-一定要嫁。」 薛老爸跟着鲁起来,女儿不爱当祝英台,他偏要当祝老爹,怎样?她总不能否认血缘关系。 「——乖,你听大哥说,你知道我们家为什么这么有钱吗?」 大哥选择使用诱导法对付笨妹妹,现在流行启发式教学,权威已经被淘汰。 「因为我们家是土财主。」 「没错,我们家祖先一不小心,在信义区买下几甲土地,造就了我们家的富有。」 「我们家已经够有钱,不用非得逼我嫁个有钱人来锦上添花对不对?」这句话,她听小雨讲几千次,早背得滚瓜烂熟。 「叫你嫁傅恒不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是虚荣得想要和富豪之家联姻,而是……」大哥夸张地叹口气,看看老婆。 大嫂接下老公的暗示,劝说:「——,你想想,哥哥嫂嫂都是教书匠,对理财是不是一窍不通?」 「对啊,上回我买股票,一口气就赔掉两千多万,要是以这种速度赔下去,我们迟早会去当游民,你忍心看我们在街头席地而眠吗?」二哥想激出——的同情心。 「可是……」可是她不想嫁。 「傅恒是目前国内最知名的黄金单身汉,会镶上黄金最大的原因,不是他钱多,而是他有颗会赚钱的金头脑。」 「可是……」 三哥不给——说话的机会。 「俗语说富不过三代,那是因为后代出现不肖子孙,眼看我和大哥、二哥都是典型的败家子,要是不找个英雄来拯救我们,你忍心看你最疼的侄女——心心和念念,变成缴不起学费的低收入户儿童吗?」 虽然这样才有机会拿到总统教育奖,可牺牲太大,他宁愿吃好穿好、当暴发户。想得奖?照样子刻个相同的奖杯,自己颁给女儿就得了。 「可是……」 「可是我知道,傅恒长得不像你崇拜的阿诺史瓦辛格,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但世界上没有人十全十美,是不是?」大嫂说。 「可是……」 「你看你自己不也一样,你漂亮、迷人、可爱善良,却偏偏有不聪明这个小缺点,所以傅恒的小缺点也该被原谅,对不对?」二嫂加入游说阵容。 「讨厌,你们又不让我说话。」 她的笨,哥哥嫂嫂们要负一大半责任,要不是他们习惯抢话,不让她发表意见,她哪会笨得那么严重。 「好好好,我们不说,你来说。」三嫂站出来当白脸。 「如果你们硬要逼我嫁,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哈哈哈……笑声此起彼落,今夜是欢乐的耶诞夜吗?不对,现在是农历七月。 「——要离家出走?她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哈……」 「没错,她连叫出租车都不会招手,哈哈……」 「她北上南下的火车也搞不清楚,呵呵……」 好一副和乐融融的家庭温馨图,每次聊起妹妹的愚蠢,全家人就像看了一场金凯瑞的喜剧电影。 「我是认真的,我要离家出走,到最远最远的台湾尾巴。」 「告诉三哥,台湾的尾巴是哪里?」三哥考她。 「基隆。」——回答得笃定。 「哈哈……——说台湾的尾巴是基隆耶。」二哥笑得没节制。 「对,没错,就是基隆。老大啊,明天你没课,开车带——到基隆离家出走一天。」爸爸指示。 「好,没问题,到渔人码头吃过海鲜再回来。」大哥同意。 「姑姑,台湾尾巴是垦丁,基隆离台北很近,是台湾头。」小学二年级的侄女心心看不惯全家人嘲笑——,热心指导。 「很近?有多近?」—— 不耻下问,这个家里,只有心心和念念有同情心。 「基隆在隔壁,垦丁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隔壁?心心会不会弄错,她明明看过隔壁邻居的门牌,上面和他们家一样,写的都是台北市啊!不过……算了,听心心的。 「我刚刚说错,我要离家出走去垦丁。」——向全家人更正。 「你要离家出走到垦丁?哈哈……」又是一串止不住的笑声,这家人被点了笑穴。 「我会赚钱,我会自立更生。」 「自立更生」四个字,惹得众人更是狂笑不止,他们一面笑,一面自动在玻璃缸里投支票。 「我离家出走后,你们就看不到我了。」—— 的恐吓替自己赚得十万,和一屋子煞不了车的欢乐。 「小姑姑。」 小学三年级的念念从书房里拿出社会课本,打开台湾地图,拉拉——的衣袖。 「小姑姑,我们住在这里叫台湾北部,右手边是东边,东西南北,垦丁在地图的最下面,就是台湾的最南边,你可以坐出租车,教司机看画梅花的国道标志,走中山高速公路,也可以坐火车,走纵贯铁路。」 全家都没人注意到小念念,正在教——离家出走。 「看起来不是太难,你可以影印这一页给我吗?」——问念念。 「不用拿课本去影印,姑姑,我上网抓一张彩色的送给你,可是你要小心,千万别坐到北回线,会多绕很多冤枉路。」心心凑过来做技术指导。 「我会小心的。」 「到垦丁之后别靠水太近,你不会游泳,而且要是碰到搁浅几天、饿得头昏眼花的大白鲨就惨了。」念念也有话要交代。 「好,我懂。」——受教。 「走,我们帮你收行李。」两个小女孩牵着——的手上三楼,为她争取结婚选择权而努力。 这一夜,心心、念念在——房里,拟好一套离家出走计画书。隔天,——带着计画书,和她心爱的斗鱼——肥肥,正式离家冒险—— 能一路平安来到垦丁,靠的不是心心打印给她的地图,也不是念念的技术指导,她凭借的是薛家祖先庇佑,和台湾坏得不算太严重的治安,反正不管怎样,她如愿来到台湾的最尾端。 坐在出租车上,司机伯伯很热心,一路向她介绍垦丁的风景名胜。 她就知道哥哥在骗她,她根本不用学习招手叫出租车,走出车站后,就有司机跑到身边问她要去哪里。 「小姐,你决定好要住哪家饭店了吗?」 垦丁市区来来回回绕了好几次,——始终下不了决定要往哪里去。 「司机先生,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哪里在征员工?」 「小姐,-要找工作?」司机问。 自后照镜中看——,名牌洋装、名牌包包……穿成这样,她哪里需要工作? 「对啊!我迫切需要工作。」 点头,她的身体向前挪了挪,刻意让司机看见她的「迫切」。 「好吧!我对这边还算熟,你想找什么性质的工作。」 性质?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她没找过任何一份工作,没有经验、没有实力,连做事都是半调子,恐怕不是她选工作,而是工作选择她。 「我什么事情都肯学、肯做,只要工作场所有提供膳宿就行了,至于薪水,我不在乎。」 她发过诳语,向大家说要自立更生,就非得做到。 「我听说飞云农庄征女工,你要不要试试看?」 农庄?像广告里面那种一大片绿地,一大堆俊男美女在喝——牌饮料的地方吗? 太棒了,她要去,她要整天在草地里滚来滚去,骑马玩牛肯定是件又轻松又容易的好差事。 「我要去、我要去,飞云农庄是吗?司机伯伯拜托拜托,请你送我过去。」她兴致高昂。 「你确定吗?农庄的工作很辛苦,你受得了?」 这个穿细肩带洋装、高跟凉鞋的小女生,真能忍受农庄里面的吃重工作,他实在怀疑。 「我行的,我做过和农庄性质类似的工作。」—— 没说谎,她泡过「女乃粉」,喂过心心婴儿「牛女乃」,做过「起司」煎蛋,还有、还有,她国中时候的晨间工作是拔操场的野草,她相信农庄工作她能胜任愉快。 「好吧,我送你过去。」 就这样,三十分钟后,她付给好心司机五千块的车资,满怀希望的站在飞云农庄前面。 这就是农庄? 啊!果然一望无际、果然大得可以在上面当孙悟空翻筋斗云、果然风吹草低见牛羊…… 才刚见到「工作环境」,她就决定——爱上这里。 一步步往正前方屋子走去,她的细跟凉鞋在泥地上留下一排整齐的小洞,行李也拖出两道轮胎痕迹。 她来了,痕迹是送给飞云农庄的见面礼。 「你要找谁?」 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拦在她面前,不客气的打量。 「我要找老板,请问老板在家吗?」——客气说。 「我就是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小题双手环胸,细细地审视。 她很漂亮,除了容貌之外,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名牌帽子,从头到脚都是漂亮。 这种女人的普遍形容法是温室花朵,比较富创意的说法是温室肉鸡——没操过。 「你就是老板?天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伟大∧悴偶杆辏就能经营这么大的农庄,你是天才,一定是,而且不是普通天才,是比尔盖兹那类天才中的大天才。」—— 的崇拜货真价实,眼底投射出来的两道光芒,灼热得几乎射穿小题所剩不多的良知。 「我、我有几个哥哥在帮我。」 良知被射到,小题吐出些微事实。 「这么大的农庄当然有人帮你,不管怎样,你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所见过最伟大的女性。」 小题被夸得陶陶然,拔旁的牧草心放在嘴里嚼着。 「这没什么啦,只要有心,不会太困难。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小题表现得像个大姊大。 「听说你们这里征女工,可以请你录用我吗?」 「录用你?为什么要录用你?」 偷偷地,小题背着——做了个鬼脸。这种「小事」归二哥管,她哪里来的权利。 「你们……缺人不是吗?」 「就算缺人也不见得要用你,拜托,你到附近去探听探听,我们飞云农庄的福利好、设备佳,一旦缺员工,风声还没放出去就多少人排队走后路。」夸张状况是小题最擅长的工作。 「后路……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从后门进来?」她问。 小题投给她一个受不了眼光。 「-到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所谓后路就是……就是贿赂啦,笨蛋。」 「贿赂?我懂、我懂,是不是要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就会请我当女工?」—— 恍然大悟,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社会的黑暗面,她有初生之犊的兴奋之情。 「对啦、对啦,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题随口敷衍。 「最珍贵……」 她不舍地看着自己捧在胸口的肥肥,眼里有很多很多的心疼不舍。 肥肥跟自己两年了,它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兼亲人。 大家都说斗鱼养得这么胖不容易,全家只有肥肥会安安静静听她说话,不嘲笑、不打断她,它陪自己一路到台湾尾部,它为自己奉献人生最美丽的青春,把它送出去…… 深吸气,她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把鱼缸推向小题,——哽咽说道:「它是我最珍贵的朋友,请你好好照顾它。」 「它最珍贵?拜托,你全身上下每个东西都比它贵好不好,就拿你那个双c的皮包来说……」 什么?老板的意思是说皮包比肥肥更珍贵? 老板真不识货,——忙低头,把肥肥放在旁边,打开行李,把包包里的东西倒进去,然后将行李箱中的另外两个名牌包包一并拿出来,递到小题面前,笑咪咪对她说:「走后门,成交。」 「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瞪着眼前的三个名牌包包,小题的眼睛投射出两道锐利光芒。 「这三个包包给你,请你用我当女工。」 「嗯、嗯……请人的事情,一向是我二哥在负责。」她财迷心窍,可还没迷到忘记谁是真正的当家老大。 「你不是老板吗?所有人都应该听老板的,不是吗?」 她的话让小题干咳几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一个有制度的公司,应该分层负责,各管各的事,不能逾越自己的权责。」她说得头头是道。 「意思是说,我必须连你二哥都一起贿赂才有用?」—— 失望地垂下眼睛,害怕老板的哥哥太识货,一眼就看上她的心肝宝贝小肥肥。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小题恋恋不舍的看着即将从眼前飞走的名牌包包—— 可惜……这三个可以卖到好价钱ㄋㄟ。 咬咬唇,——月兑下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放到小题手上,满脸抱歉。 「这是我第二珍贵的东西,可以吗?请他不要拿走我的肥肥,我真的很爱它。」她求职求得太委曲求全。 哦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她……她姜小题为这颗钻石豁出去了,就算手中少了一把尚方宝剑,她都决定先斩后奏。 「好吧!你被录用了。」 「真的吗?谢谢、谢谢老板,实在太感激你,以后我一定会认真学习,不辜负你的栽培。」 栽培?小题干笑两声,拍拍——的肩膀。 「你以后叫我小题就行了,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自作主张。 「嗯!」 拖起沉重行李,身上少掉两项名牌,——仍然好开心,她开心幸好这里的老板通情达礼,开心后门不难走,更开心她自立更生的日子即将来临。 换上小题送来的t恤、牛仔裤和布鞋,——回赠她一套香奈儿夏季新装,走出房门口,她笑着展示自己的新打扮。 「可以吗?」 这是她第一次穿这么粗糙……哦,不,是舒适轻松的衣服。 「可以啦!先跟我去讨债。」她不在家,没人能替她先罩着——,还是让她跟着自己四处趴趴走比较好。 「讨债?农庄的工作也包括讨债?」 「嗯……这是兼差啦!为了给员工更好的福利,我兼了一些零星的工作。」小题硬ㄠ。 「小题老板,你真是好老板,我一定要向你多多学习。」——的脸上写满真情真意。 「好说、好说。」 跟着小题,她们一起走出员工宿舍,一见到迎面而来的小书,——当场看傻眼。 「老板,她……她好漂亮,漂亮极了、漂亮得没有人比她更漂亮了,她是谁?」 小书的美让她惊叹不已,放眼演艺圈,她还真找不到哪个影星比她好看,她那种温柔娴雅的气质,只有……只有妈妈常拜的观音菩萨能拿来形容。 小书淡淡地朝她们一点头,随即转进员工宿舍。 「老板,她是谁?」 「我大哥的女人。」 「哦!了解,她是你大嫂。」——说—— 没有老板伟大,连大嫂都没有老板家的大嫂漂亮。 「不是啦,我大哥还没结婚。」小题说。 「哦,我懂,她是-大哥女朋友。」——又说。 「不是、不是,就说了她是我大哥的女人,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大嫂,ok?好了,不准多问,再问我就不让你跟。」小题威胁。 「我不问了。」——百分百配合。 往前,一个长相抱歉的女生走过来,这回小题倒是和她有说有笑,聊上几句后,他们继续讨债行程。 「她比你大哥的女人丑多了。」——老实评论。 「这句话小心别让我三哥听到,他会剥了你的皮。」 「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嫌幼幼丑,我三哥拿她当宝,在这个家里,谁想拿到三哥一票,就非得她帮忙不可,没事记得去巴结巴结幼幼懂不懂?要是我二哥执意不让你留下来,起码多个人帮你说话。」 「懂。」—— 虽隐隐觉得这个农庄的巴结贿赂文化不是太好,但她说过要认真学习的,她就会尽心尽力,不存丝毫怀疑。 「大哥。」 几个跑步,小题冲到大哥身边,勾住他的手臂。 远远看见他,——嘴边流下欣赏的口水。 九十五分!健康肤色、深邃五官、魅人气质,原来像阿诺的高分男人生长在南部,和天山雪莲一样,只在适合的环境里成长茁壮,难怪她在台北老找不到。 「大哥,她是我刚刚录用的女工,叫。」小题向大哥介绍。 「你录用的?问过亚丰没有?」 他声音冷冷的,很像台北那只「白斩鸡」,顿时,——挖到天山雪莲的兴奋心情消失了。 虽然看到他,所有女人都会不自觉地倒抽口气,赞叹造物者的奇迹,但——不喜欢他,她早说过,她不喜欢南极。 「没有,二哥不在家。」小题回答大哥。 「先问过他比较好。」 「才不,——我留定了。」 说什么她都不让那三个包包和钻炼从她手中飞走,刚才的几通电话,她已经找到买主,要她把这笔好交易吐出去,想都别想。 「随你,你自己去面对亚丰。」 他大步离开两个小女生的视线。 「我大哥不太支持。」小题实话实说。 「我可以去贿赂你大哥的女人。」 「贿赂小书?省省吧!她在我哥眼前没有半分地位。」 耸耸肩,——觉得他们家庭真奇怪,不重美女重丑女,这是什么逻辑?难怪书上说海边有逐臭之夫。 「喏,那是我三哥,他回来了,我们去打声招呼。」拉起——,小题快步走向农庄门边。 一见到老板的三哥,——的嘴又不自觉张开。 她喃喃赞叹,九十八分,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现比他更完美的男人,可惜这个男人居然要去配那个丑女……浪费、奢侈、暴殄天物,老天爷简直不公平到了极点。 「三哥,她是——,我新聘的女工,幼幼很喜欢她,她们已经是好朋友。」说谎打草稿?逊!小题才不做笨事。 她连珠发话,——甚至没搞懂自己几时有个好朋友叫作幼幼。 「欢迎你加入,晚上一起到主屋来吃饭。」 后来——才知道,员工有员工的专属餐厅,只有受邀的人才能进主屋和老板家族吃饭。 通常幼幼一定在受邀名单内,小书则只负责将饭菜送进主屋,没资格留下来用餐,而——则是托那些名牌和万元支票之福,常被小题拉进主屋吃饭—— 只能点头,她还在欣赏季扬的美色,没有多余能力回话。 季扬离开没多久,一辆小型货车驶来,上面载了十几个青年男女,鸡蛋、冥纸一应俱全。 从他们口中,——知道小题老板是最厉害的讨债高手,她的拿手功夫有几招—— 一是游行抗议,这是从政党身上学来的。 二是弱势哀兵,意即找一个中气十足的欧巴桑,天天拿着扩音器在债务人家前,哭诉债务人借钱不还,逼得债权人走投无路,一死了此残生,留下孤儿寡母前途茫然。 第三招是紧迫盯人,除了每小时的跟监、按门铃、打电话催债外,还打电话给债务人的亲戚朋友,宣扬债务人欠钱不还的恶劣行为。 通常在纯朴乡间,有这三招就能无往不利,当然也是会有例外的情况,不过这种例外少之又少,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小题不会拿出最狠的「肺结核」招来对付人。 话归原题,在两个小时的丢鸡蛋、洒冥纸抗议后,小题顺利将十万块钱交给债权人,并取得其中百分之二十,当场分发给众「员工」—— 赚到生平第一个流血流汗换得的八百块钱,当场感动落泪。 「这是给我的吗?」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钞票—— 好美丽的纸张,比爸妈哥嫂们在小肥肥鱼缸里放的支票还漂亮。 首度,她尝到一滴血汗一粒米的充实感。 「——,赚到钱高不高兴?」小题勾住她的脖子问。 「高兴。」——猛点头。 她想到了,她要把这几张钞票护贝起来,以兹留念。 「以后要不要跟我出门兼差?」 「我要、我要。」——迭声说道。 光丢鸡蛋就能赚到钱,她开心得想要飞上天。 「口渴不渴?」 小题把矿泉水凑到——嘴边,她向来是体贴员工的好老板。 「很渴,我可不可以喝葡萄柚汁?」——问。 有得吃还挑嘴,现代劳工越来越过分了。 小题从鼻孔冷哼一声,「想喝葡萄柚汁?你有很多钱吗?」 很多钱?——偏过头认真想,她有很多支票、很多存款簿、很多金卡,至于钱……她身上只带七、八万块,这样子,好象不是很多。 摇摇头,她用肢体动作告诉小题,她没有「很多钱」。 「对-,既然没有很多钱,将就一些,别太挑剔,ok?」 「好。」—— 妥协,虽然喝不惯白开水,可大家都说生存本就不容易,她应该对辛苦生活多作适应。 「姜小题,你在做什么 一个暴吼声从耳膜边传来,小题缩缩脖子,鬼脸做得比真鬼还丑。 是谁这么没礼貌?有事情好好说就是了,干嘛鬼吼鬼叫,这个人应该到嫂嫂教书的小学,再教育—— 想好好说说这个人的礼仪,一转头,到了嘴边的话自动消音。 他、他、他…… 一百分出现了,——的心脏无力、血压上升、她的肺叶呼吸收不到新鲜空气……她猜,自己快晕过去了。 世界上怎么真的有那么完美的男人?他的古铜肤色、健美肌肉、完美的身材比例、完美的五官、和完美的……性情…… 好吧!就当她故意神化他好了,可是已经拿下一百分的男人,没有道理再去挑剔他的礼貌啊,对不对?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准再向别人讨债寡欠嵋缓鹪俸稹 满分男人的声音响彻云霄,刚刚大伙儿丢鸡蛋的豪迈魄力都被他吼进臭水沟里。 「二哥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抱着头,小题在防亚丰的轰天雷。 「不敢?你哪一次说不敢就真的不敢 抓起小题的领子,他拿她当小动物虐待。 「以后,我以后一定不敢了。」 反正以后还有以后,只要不死,人类的以后多到可以上菜市场贱价出售。 「你还敢有以后?再被我抓到一次,我立刻送你回台北,上车。」说着,他把小题拎上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小题一离开,大家急急忙忙地清理现场的鸡蛋、冥纸,弄好后,坐上小货车,亦奔驰而去—— 东看看、西看看,这才发觉,小题老板走了、丢蛋的伙伴走了、债主走了,只剩下天边的昏黄夕阳还没走干净,不过也快了。 空荡荡的马路边只留下人生地不熟的美少女。 她要去哪里?呜……她好想哭…… 最后,——拿出原要裱褙的纸钞,欣赏片刻,作下痛彻心肺的抉择——叫出租车。 可穷乡僻壤想叫一部出租车谈何容易? 没办法,她抬起小短腿,一步步往前行。 微微一笑,她鼓舞自己—— 辛苦?没关系,满分男人在农庄那里等着她……撷取…… 第二章 「我不用她!」 姜家老二亚丰的声音比谁都大声,吓得小书把菜洒满桌,仓皇的眼神四下张望,低垂眼帘,匆匆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书咬牙忍痛,她用抹布清理桌面後,畏缩地看了姜家大哥一眼,低头快步出门,照料自己的伤口。 「反正农庄里面缺人,你就让她试试看,又不会少块肉。」 三哥季扬站在小题这边,没办法,——和幼幼是好朋友,为了幼幼,不管好的坏的,他都偏心偏定了。 「她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除了睁著一双花痴大眼,傻愣愣盯住他猛瞧之外,他不晓得她还会什么。 浓眉一横、大眼一瞠,他用恐吓眼神逼退薛淳淳的「深情注目一。 「我会认真学习。」——说。 这种保证和往常她对家教老师说——我会用功一样,没有时效性。 「你有几公斤重?」 二哥亚丰不屑地打量她的身材。 工作?哼!不出三天,她那身细皮白肉就会被垦丁的大太阳月兑去一层皮,哭喊著要人救命。 这种千金大小姐在大都市里多不胜数,他不但看多,还看腻了,没想到躲到乡下,还是会撞到几只。 「体重很重要吗?小题老板和我差不多重,她不也留在农庄工作?我发誓会用最佳的工作态度,而且,我力气很大,你可以问问小题老板,我今天丢虽蛋丢得很准哦。」 接在她的得意洋洋之後,是两个男人的抽气声。很显然,亚丰回农庄後并没有出卖小题。 「姜小题,你又去跟人家讨债?」 北极男——大哥姜冠耘,看不出是生气还是讶异,光盯人就能盯出别人一身谁皮疙瘩。 「我、我、我是做好事嘛,欧吉桑辛辛苦苦卖几年枝仔冰,才存到十万元,居然被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借去不还,实在太可怜了。 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样拚命盖浮屠,等我们全家都死了,就有足够的浮屠可以住,不会吹风淋雨、不会当孤魂野鬼、不会……」小题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你是为了我们家大大小小著想?」老三季扬看好戏般,夹起一块三杯鸡往幼幼碗里摆。 「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住庙不如众住庙,我们是有福同享的一家人,你们说对不对?」 她疾声一呼,想呼来喝采声,可惜只有淳淳捧场,拍手为她的分享精神,大大鼓励一番。 哦哦,场子冷掉了……幼幼低头窃笑—— 的欢呼声在二哥亚丰的怒视下,乖乖停下。咬住唇,她偷看他。 光瞄一眼,她就二度爱上他,有了他,阿诺再也当不成她的偶像;有了他,她的人生出现意义;有了他……天啊,她会在梦里偷笑。 「视线转开!」 亚丰怒吼一声,她慌慌张张地别过眼神。 「二哥,——很可怜,被家里赶出来,我们要是不收留她,她会被坏人抓去卖。」小题制造悲惨状况。 「不是啦……」她是离家出定,不是被赶出家门啦—— 才刚刚想反驳,另一个声音插进,「我们这里是农庄,不是难民收容所。」 「我们缺人手啊,请她和请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她能做什么?洗牛舍?挤牛女乃?我看,她什么都做不来。」亚丰看不起她。 「我可以……」—— 刚开口,小题立即接出下一句。 「什么事都要从头学习,没人一生下来就会工作。」说道理,小题很行。 「我会……」——插话失败。 「凭她?」亚丰看人一向很准—— 始终没办法在他们面前说出完整句子,在这里和在家中一样,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怎么办呢? 啊!有了,她起身离席,咚咚咚地跑出去,动作大得止住两个对话男女。 「大哥,你看你看,——一定是去收拾行李,二哥伤了人家的自尊心了啦,好歹——也是淑女,我们不收留她,难不成要她去当援交女? 「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单身在外,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二哥没有同情心,大哥你也没有吗?想想当初,要不是你把小书带回来,她现在说不定也成了马路边的流莺,推己及人,大哥你说句公道……」 「够了,不要把小书扯进来。」大哥冠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好,我不说小书。三哥,你要帮帮我,幼幼很可怜,一个人在农庄里没有半个知心朋友,我又忙得不得了,奸不容易淳淳来了,你不希望她留下来吗?况且……」 小题的况且没况完,就见——抱著一个小鱼缸进来,跑得红通通的小脸,微微沁著几滴汗珠,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你不是去整理行李,准备离开?」老二亚丰嘲讽。 亏他才要钦佩起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勇气,没想到,——根本没打算离开。 离开?才不,这里有她的偶像,她哪里走得开—— 把小鱼缸放在桌子中间,用起在家常使的老招术。 「——,你做什么?」小题问。 不会是受刺激太深,疯了? 「我要说话,你们不可以插嘴,插嘴的人要在玻璃缸里放一万块支票作处罚。」 嗟!谁理她,小题继续和二哥亚丰抗争。 「如果——走出这里,被坏人性侵害,你的良心安不安?」 「她是成年人,必须对自己负责。」他没血没泪。 「你没听过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句话吗?」她说得激昂。 「第一,她不是伯仁;第二,就算她是伯仁,很抱歉,我和伯仁不熟。」他答得无所谓。 「话是你说的,如果警察找到我们家,要人认尸的话,你去!」小题撂下恐吓。 什么伯仁、什么认尸?这家人讲话太深奥,——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不过,她能肯定的是——他们不想听她说话。 通常在家里,哥嫂们不听她说话,她只有两招,一个是鱼缸绝招,一个是三十六计,哭为上策,既然鱼缸对他们来讲没有用,她只好、只好…… 「呜……呜呜……」——小哭两声,没人听到,因为他们吵得正热烈。 「呜呜……哇哇……」放大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音量,十几颗泪珠成串滚落衣襟…… 终於,幼幼注意到她。 「你们不要再吵,——哭了啦!」 「请你们不要赶我走,我不是宾拉登,不会危害到大家的安全。」看到效果,——放声大哭,哭得精采绝伦。 姜家老二亚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不敢置信。 以前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他向来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他们家小题,出生三天戒眼泪,五岁在幼稚园,就有本事让男人变成水做的;幼幼说女人不应掉泪,掉泪是弱者的行为;又说到小书,小书是他见过最苦命的女人,但她也不落泪,这个女人却说哭就哭,眼泪像廉价自来水 「——你不要哭,我们没人说你是宾拉登啊!」幼幼走到她背後拍拍她的肩,谴责的眼神射向说不的男人。 「二哥,你好有本事,能把女人弄哭。」一见女人流泪,老三季扬跟著投降。 他们的指责没传进亚丰耳里,因为他的心已被她的眼泪腐蚀。 原则上,动不动就哭的女人会使人产生厌恶感,但她哭得那么用力,两一个粉颊变成熟透红柿,点点晶莹点缀上面,实在是……美丽…… 「二哥,你不要再坚持了啦。」小题出面声援。 「亚丰,让她试用一个月,不行的话再叫她走路。」这回连大哥都开口说话。 咽咽口水,亚丰乾咳两声,投降。 「要留就留,别做不了两天就落跑。」扔下不甘愿的几句话,他起身离开餐桌。 「耶!我们赢了!」小题庆幸自己能留下名牌包包。 「原来,亚丰对女人的眼泪没辙,太好了,总算找到他的弱点。」幼幼接在後面说。 她们忙著说话,没人听见——的宣誓。 她发奋图强、努力向上,很用力、很用力的对著亚丰的背影说: 「我不会跑掉,我会拚命追上你。」微微一笑,泪水还挂在颊旁,娇艳欲滴。 说真的,她是个怪人,没见过哭比笑更漂亮的女生,这是她的特异功能之一。 她麻不麻烦? 麻烦!麻烦到让人急著想找家宅急便,将她装箱送到外太空,和火星人共舞。 原则上,——是个长相不错的女孩子,处在人群当中,应该吃香:可惜,在飞云农庄里,不管把她分到哪个单位,不出两个小时就会有人来向亚丰求救抗议。 二天不到,——已在飞云农庄走透透。 亚丰将她从客服部调到马房、从花圃调进挤女乃室、再从果园调到厨房,每个部门主管,对於她顶多是四个小时的忍耐力,再超过?没有了。 「大哥,我想将这五甲土地规画成度假木屋。」说话的是老三季扬。 「我不认为规画成度假木屋是好主意。这五甲土地并不临海,而大部分来垦丁度假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碧海蓝天,玩水是他们的主要目的,我认为应该将它辟成放牧区。」大哥冠耘说。 他们正在讨论新购的五甲土地利用问题,老二亚丰和老三季扬倾向於朝观光方向发展,但大哥冠耘则主张扩大牧场范围,他的心愿是建立起一个全台湾乳制品的最大供应商。 严格来说,亚丰和季扬不应该给予太多意见,因为这里是大哥一手打造出来的王国。 姜家历代经商,尤其到了冠耘父亲这一代,夫妻联手,更是将家业扩大好几倍,成了国际间知名企业。 姜家子女个个学商,但冠耘对经商不感兴趣,大学毕业那年,为了躲避继承家业的责任,一个人带著为数不多的存款来到南台湾,他一块地、一块地的买,从五头牛、三只羊起家,几年下来,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基础。 然後,姜家老二奉父母命令南下寻回大哥,却也沦陷在南台湾的美景当中,接著老三、老四手足情深,成为南台湾的新移民,独留体力还算不错的父母亲在北部继续孤军奋斗。 这几年,他们致力朝观光路线走,陆陆续续成立了园艺部门、饭店部门、客服部门等等,成效不错,目前的一百三十五间客房早预约到年底,所以季扬和亚丰才想说服大哥,再增建五百间客房供给所需。 「我有个构想,如果我们和民营巴士业、保险业和旅游业合作,规画休闲路线图,客人来到我们这边,一方面可以享受农庄度假的优闲,另一方面有专车接送他们到旅游景点,不管是玩水、参观海生馆或到国家公园都有,这样不但能满足旅客的需求,也能替我们带来一笔为数可观的进帐。」老二亚丰说。 「没错,最近客服部提出一份报告,我觉得很可行。他们计画研发多项乳制品和纪念品,是外面买不到,也看不到的东西,来供应旅客选购。 「他们打算从下个月先试卖,我已经同意了,试卖评估报告最慢会在两个月内出炉,如果每天能多出两千位顾客,销售成绩会更好。」老三跟进劝说。 「你们估算过两百间客房的成本和回收率吗?」大哥问。 「细节部分还没出来,因为广告和活动设计需要我们开会再讨论。」三个兄弟正谈得起劲时,有人来敲门。 「请进。」老三季扬说。 进门的是主管厨房的林妈妈,她两手绞著围裙,一副有话说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林妈妈,有什么事尽管说。」老二亚丰说。 「我是想,能不能请亚丰先生把——调到别的部门?」 这些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她明白,厨房是——能待的最後一站,再要求把她调走,恐怕只能将她调到飞云农庄外头。 又来了!亚丰开始痛恨自己掌管人事部门。 「她又做了什么好事?」他想杀人。 「——很认真,真的,没有人像她那么努力想表现,只不过……」 顿了顿,林妈妈能替——讲的好话实在不多,但想起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她别告状的可怜模样,她又不得不绞尽脑汁多编些好听话。 「只不过她的行动能力像白痴?说吧,她又做了哪些蠢事?」季扬看好戏般盯住二哥的愤怒表情。 「她切苦瓜削皮不去子;芹菜只留叶子扔掉茎;盐巴味素分不清,这些都是小事,她在厨房一个早上,十根手指七根伤,员工嫌午餐有鱼腥味,但我哪敢说那是——的血,亚丰先生……」 林妈妈很为难,就算她不在意有了——後工作加倍,她还是得保护大家的安全啊! 要不是——开了瓦斯炉,火没点著任由瓦斯外泄,却完全没知没觉,差点害死七条人命,她多半还会忍下去,可是……唉!她只能说,——不适合在厨房工作。 「我知道了。」 骤然起身,亚丰凝住一脸寒霜,大步跨出屋外。 「亚丰先生……」 林妈妈回头看看大老板冠耘和三老板季扬,一个冷漠、一个似笑非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 不行,亚丰先生怒不可遏,——会倒大楣,她得跟著,想办法救人。 门是被踹开的,——吓得弹跳起来,手上盘子以垂直方式落地—— 锵!一个变四片,复利成长。 「对、对不起。」 这是她进入飞云农庄後的第一百七十七次对不起,如果说对不起是一项工作,那么这就是她截至目前为止,做得最棒的一份工作。 他步步逼近她,狠狠瞪住,气势吓人。 他的眼睛很凶,有点像万华之狼,一口、一口……呜……她的肉很酸,不好吃啦! 乖乖地,她低下头;乖乖地,她用头顶看他,以表示崇拜之情,虽说,她爱死了抬头凝视他的帅脸。 「你专做好事?」 呜……他的声音很凶,很像万华之狼啦。 「对不起,我打破盘子……」 一百七十八! 声如蚊蚋,仿佛说得越小声,罪过也会跟著变小。 「大声一点。」 跟随在他暴吼之後的,是一记重捶。 呜……他的动作很凶,很像万华之狼啦! 就这样,在万华之狼面前,她的头越垂越低,一分分接近地面,直到折腰,成了日本人的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打破盘子。」 认错之後,她蹲,捡拾她的「复利」…… 「嘶……」——倒抽一口气,第八根手指遇害,血从指端迅速冒出。 「啊!」 这一声是跟上来的林妈妈发出的。 可怜哦,一天之内流那么多血,晚上得给——煮碗猪肝汤补补。 鲜红的血惹红亚丰的眼睛,一个箭步街上,他拉住——就要往外。 「亚丰先生,不要赶她离开,我留她在厨房就是了。」林妈妈同情心大作,置厨房众员工的生死於不顾。 了不起,不让她碰刀、碰瓦斯、碰热汤、碰菜……然,除了这些,厨房里还有什么可以碰? 「请你不要赶我走,我以後一定乖乖,我洗菜会削皮;记得芹菜不吃叶;切肉不加血;咸的是盐、甜的是味素;开瓦斯时注意小心,不让瓦斯外泄……」—— 喃喃把林妈妈交代她的事一项一项复述,但她还是不明白,甜的明明是糖,怎会是味素? 「什么!?你让瓦斯外泄?」亚丰陡然回身,抓住——的肩膀问。 「我、我……」 眼泪滚下来,红红的两酡嫣然浮上双颊,她美得不像话的哭相,再度呈现在他眼前。 「你不知道瓦斯外泄会死人吗?」 吼叫、再吼叫,这是他唯一能对她做的最残酷事情—— 的泪流、血也流,天!她身上的水分多到不像话。 看不下去了,亚丰抽出两张面纸,迅速将她的手指圈起来,用力止压,这一压,止住了红色血液,却压出她更多泪水。 「请你、请你不要。」她哭得像八点档女主角。 「我没有要谋杀你。」他咬牙切齿。 偷偷看他一眼,他的牙关用力过度,在下巴左右侧形成两道张扬势力,——抖抖颤颤,望住他的双眼泄露出恐惧。 「你的手……」她指指他粗残的止血法。 「你在怕什么?」 受不了她的表情,好像他是动物园里的凶猛禽兽。 「你、你好像万华之狼。」 抖抖抖,她一不小心把心中的话全盘出口。 「你说我是万华之狼!?」 他没控告她谋杀,她反而指控他是狼?他要真是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一口咬下她这颗笨脑袋。 「不是啦,我只是说……好像……」 泪滚得很凶,他越大声,她的泪就流得越顺畅。 「像?」音调往上扬了扬,左手也跟著往上扬。 他要打她了,她知道,他马上要打她了!脖子来不及缩,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右脸颊,痛在下一秒钟侵入知觉。 抹抹抹,他用了八成力道帮她擦泪,他拿她的脸当牛皮刷,泪拭去的同时,顺道谋杀掉她右脸三千五百万个细胞。 「你……做什么?」她愣愣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他的动作很粗鲁,可是他的眼神中……有抹一闪而逝的温柔。 他在做什么?擦眼泪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他来解释? 火气更旺了!大眼一瞪,瞪掉她的注视,——垂头,将眼光落在他的鞋面上,拚命回想他眼中来不及捕捉的温柔。 停下手,他才发觉自己在她的脸庞上弄出一片红肿。 「对不起。」——的第一百七十九次。 「对不起什么?」因为她脸上的红肿,他有一丝歉然,口气缓了缓。 「对不起我让你好生气。」 他在气她什么?气她说他像狼,气她泪掉得太过分?气她不会做菜?气她从一个部门调过一部门?不管是哪个理由,他都有理由气她。 「所以你认为问题出在我生气,而不是你自己做错事?」 她很懂得挑衅他的怒涛,亚丰深吸气,不想被她气死很难。 问题出在我生气,而不是你做错事? 这句话太难,他生气和她做错,不是同一回事吗?——理解不来他的高难度问题,摇摇头,继而迅速点头。她不晓得哪个回答才是正确,便回了个复选答案。 她居然回答「对」? 该死的女人,她逼死了他仅存不多的耐心,将他推向疯狂边缘。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将她拉出厨房。 第三章 他走得很快,她跟得很辛苦。 泪忘记流,盯著他宽宽的背、厚厚的肩,她的阿诺史瓦辛格帅到最高点,她怕他,却也崇拜他。 经过木屋区、花圃区,他们一路走进放牧区,昨夜新雨,放牧区的泥土是软的,——的高跟鞋一踩入放牧区,就像进入沼泽地带,举步维艰。 一、二、三……在她坚持到第十步时,摔了! 大手一提,他把她从泥泞中提起来—— 穿著细肩带贴身洋装,完美的身材曲线在衣裳的衬托下,更显玲珑有致,只可惜污泥贴在身上,带不出美感。不过还好,自从上次蜜蜂攻击事件後,她便没再擦香水上工。 膝盖有点痛、手肘处也微疼,但是能和她的英雄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再加上他没有一脸愤慨,这是很难得的状况。 回头,亚丰看见她的高跟鞋在泥地上留下的一排洞洞,忍不住莞尔。 像她这种有波无脑的娇娇女他认识太多,在台北替父亲工作时,他经常要参加的应酬里面,充斥著这类女人,也是这些烦人应酬促使他包袱款款,南下追随大哥脚步。 只不过他不像大哥完全放手家族企业的工作,他仍透过远距视讯参与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会议决策,并一手操纵股市,和傅恒并列股票之神的地位。 拦腰抱起——,亚丰大步趋前,将她放在栅栏上坐下。 「这是你调转的第几个单位?」他用公事化口吻对她说话。 「我记不得了。」 她哪有时间记这么多东西,这三天,她忙得团团转,一下子学清洗牛舍、马房,一下子学算钱,一下子学除草,她突然发觉天地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学不完的学问。 「我以为厨艺是大部分女人的专长。」亚丰说。 当然也有不少例外,像他身边的女强人没有几个分得清楚空心菜和菠菜,问题是,她们的工作能力不错,而且没有半个会死皮赖脸,硬要留在飞云农庄当女工。 「我知道我做得不是很好,我会努力学习。」她强迫自己看他,强迫自己不怕他。 「你在客服部学习一个上午,客服部损失将近五千块。」 他没见过台湾哪个正常人连找钱都不会,要不是她的语言机能还不是太差劲,他会以为她自启智学校毕业。 「我知道我错了,以前我以为只要认得一千和两千块大钞就够了,没想到我们国家的货币有这么多种……」 咬咬唇,她的表情是一个劲儿的无辜。 「你不出门买东西吗?」他吼到声带疲乏。 「我会刷卡。」 钱币种类从没有困扰到她,直到进来飞云。 「买一碗泡面你也刷卡?」 「我抽一张千元大钞给店员就行了。」 「他不找你钱吗?」亚丰气自己居然要和一个笨蛋讨论买泡面。 「不用,留给他们当小费,反正一千块又不是多少。」 这是——百思不解的地方,为什么这里的观光客都不给店员小费?连几百、几十块钱都要计较得清清楚楚。 他拿她没辙了,不晓得是哪家的父母亲养出这种智障女儿,难怪他在应酬场合里没见过她,要是生出这种女儿,藏都要把她藏得妥妥当当,免得她出门丢人现眼。 「教练说他教过你,不能站在马的後方,你为什么做不到?」 听说她昨天被马狠踹一下,吓得经理忙将她抬进办公室,请求别分派她到有「危险性」的马房。 危险性?哼!马房对世界上九九点九九的人都不具危险,独独对她! 想起惨痛经验,——下意识抚抚腰间那块瘀青…… 很痛呐!嘟起嘴,她辩得理直气壮:「是马的错,我本来没有站在它後面,是它动来动去,转了方向,我才会被它踢到。」 以她有限的脑浆,只能归纳出这个答案。 「它动,你不会跟著动啊?」和她在一起,亚丰发现自己每一分钟都在吼叫。 「怎么可以,要是它一直动个不停,我的工作不就不用做了?」 他一脸挫败,和她没办法用道理沟通。 「你在花圃工作,被蜜蜂叮了好几个包;你在牛舍连连摔跤,要你耙开牧草,你连人带铁耙的摔进牧草堆里。承认吧!你根本不适合农庄里的工作。」 他忍耐再忍耐,憋住胸中火焰,打算诉之以理、动之以情,顺利把她踢出飞云。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做事,什么事都要经过慢慢学习。」 来宾请掌声鼓励,——能说出这么切合事理的话,简直有如神助。看吧!连老天都来帮她一把,让她留在飞云,追随她心爱的偶像,这样的爱情还能够不成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你应该去做你适合的工作。」火延烧到喉头,他有灼热感。 「你想,我适合做什么?」 她热切地握住他粗粗的上臂,期待他说出「妻子」这个答案,那么她马上回答「我愿意」,当当当当……结婚进行曲响起。 她适合做什么? 如果白痴也是一种行业的话,那么她便有适合职业。 「飞云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的动之以情到此为止,声音又慢慢逼近呐喊程度。 「我不要离开,冠耘先生说我可以试用一个月,现在才刚过三天,我不走。」摇头,她固执得让人咬牙切齿。 拿大哥的话压他?门儿都没有。 「你确定不走?」 「确定不走。」 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在没有追上她的阿诺史瓦辛格之前,她打死都不要走。 「肯定不走?」 「肯定不走。」 怎么说,她都要留在他身边,让他保护自己一辈子,因为她老早承认过,她很笨很笨,是那种需要人家保护的笨。 「你不会後悔?」 「不後悔。」 「好!话是你说的,从现在起,你跟在我身边,不属於哪个部门,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邪恶的笑自嘴角拉开,他终会叫她後悔。 「你说……要我跟在你身边?」 她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她这个应该叫作、叫作……啊!有了,叫作因祸得福,八根手指上的ok绷替她争取到了好运气。 「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喜欢到你身边做事,你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全力配合,绝对不会违反你的意见!」 说了一大串,她突然发觉,这个阿诺先生居然安静地听自己把话说完,好了不起哦! 她就知道,月下老人把她的红丝线和他系在一起;她就晓得,她的月亮星座在金星,一定要朝南方才能找她的金马王子。 她眉开眼笑,一脸痴呆地盯著亚丰,只差没流下几滴口水,昭告天下,她姓花名痴,专门生来让阿诺史瓦辛格终结的人物。 「你笑什么?」 她的花痴笑容让人受不了—— 没回答,仍想著她的月亮星座。 「停止你的蠢笑。」他低声恐吓。 她的神魂仍在太空漫游。 「不准笑!」 亚丰大吼,才把她的注意力吼回来。 「我不笑。」乖乖收敛笑容,她说过要百分百配合。 「以後跟在我身边不准莫名其妙乱笑。」他是共产党拥护者。 「知道。」 「不准一直看我。」 「知道。」 「不准穿这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和高跟鞋。」 「知道。」 允下很多个知道之後,她开始幻想两个人的幸福未来。 他很坏,早上五点就把她挖起来。 叫她起来做什么?擦桌子耶!好不好笑,整间办公室空荡荡,就他和她两个人,他坐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她则拿著一桶水和抹布,把每一个桌面和桌脚擦得乾乾净净、水水亮亮。 一面打哈欠、一面擦桌子,——自认自己尽心尽力,他却三不五时从电脑前面探出头,批评她这边那边做得不够好。 擦完桌面、拖完地板,到处被她弄得湿漉漉,她的工作能力有待训练。 亚丰按下交易,赚进今晨的第二笔五百万後,从电脑後头偷望她。 她换了小题的衬衫牛仔裤,马尾扎在後脑勺,清纯的模样比之前的妖娇打扮更引人注目。 她红泼泼的嘴唇持续嘟起,很不满他一大早就把她叫起,她说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天敌,可是,在他说了声:「随便你」,准备转身离去的同时,她妥协了,匆匆对他说:「给我两分钟」,然後带著一双惺忪睡眼出现,直到现在。 她娇憨表情触动了他的心,他浓浓的两道粗眉,向下蜿蜒,带出他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慈眉善目。 第一道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金黄光芒染上她的发际,她眯了眯眼睛,抬起下巴,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慈眉善目」。 倏地,眯眯睡眼变成死鱼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发觉她的凝望,他的眉毛立即往上翻竖,上扬嘴角抿成一条线,狠狠的目光又转变为万华之狼。 「谁教你看我!」吼声一出,他又是她熟悉的阿诺。 「对不起。」 从水桶里抽出一条湿答答的抹布,扭了两扭,水仍顺著她的手腕往下滴,这是办公室淹大水的主因。幸好,垦丁天气热,蒸发速度够快。 「你的工作速度太慢,明天四点起床。」 「四点?」她嚷了一声,在接触到他的横目後,乖乖点头说:「好。」 「四点自己到办公室等我,不要让我去敲门。」他顺竿子往上爬,反正这个女人很笨,肯定不认识劳基法是什么东西。 「可是四点没人叫,谁爬得起来?」 「要不要请客服部帮你morningcall?」他讽刺。 「好啊、好啊、好……好、好像不用了。」 他的眼神暗示很明显,她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乖乖起身,乖乖提起水桶,乖乖的不对他的话有异议。没办法,谁叫他是她的偶像。 「那个、那个阿诺先生,我全部都擦过了,请问可不可以吃早餐了?」阿诺两个字,她含糊带过,生怕被他听清楚了又是一顿好骂。 瞄她一眼,瘦瘦的脸、瘦瘦的身躯上下插著四根不太牢靠的,看来这种女人不适合饥饿凌虐法。 「走,去吃饭。」 命令下达,亚丰率先起身,走到——身边,接过她手上的水桶,短短一秒钟,他碰上她的手,过度的细致柔软,让他对她作出评估——这个女人没做过家事,这样的一双手,摆明叫作没能力。 一瞬间的肌肤相触,宛如误触高压电,麻得她做不出动作表情。 他模她耶……他们的「恋情」已经到达一垒! 回神,他已经不在跟前。 「喂,你不等我吗?」 没人回她话,嘟嘟嘴,算了,他肯叫她吃饭已经是奇迹。 往前走两步,她踩上自己制造出的水洼,不意外地,她又摔了,砰——椅子没救到她,反而压在她身上,成为加害者。 「唉呦……」 痛啊!再多摔个几次,她可以去查查金氏纪录,全世界乌青最多的女人是不是叫作薛——? 她在电视上看过这种情节,女主角摔在地上,男主角马上冲过来,一把将女主角抱在怀里,满眼睛的怜香惜玉…… 想起被阿诺「一把抱起」,宽宽的胸膛、厚厚的肩膀,他的心跳声会不会比别人更大声?咚咚咚、我爱你,咚咚咚……每跳一次三连音,他就诉说一次爱意…… 地上湿湿凉凉的,在炎热的南台湾,躺在上面还蛮舒服的,舒服得令她的痛意一点一点褪去,加上清晨五点来不及逃离的瞌睡虫,引著她一步步走人梦乡。 「薛——,你在做什么?」 男主角果然出现了!手上的水桶不见了,空著的两只手,是打算来抱她吗?想到这里,——脸上露出塞翁失马的侥幸表情。 「我摔倒了,痛得站不起来。」 眨眨眼,她想眨出两滴泪水来增加气氛,可惜她太兴奋,别人只能从她脸上看见期待,看不见可怜。 他低身,凑近她。 要抱了、要抱了,他马上要把她抱起来了,紧咬住下唇,——克制自己,不让口水往下滑。 「爬不起吗?很好,我叫小周送你去搭火车。」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有一丝残忍。 「为什么搭火车?我要陪你出差吗?」 下一秒,两人共搭火车,她靠在他肩膀,他对她浅言私语的景象浮上她脑海。 「我们这里不聘用跌倒就爬不起来的员工。」 亚丰冷冷说完,——花三秒钟咀嚼他的意思,然後霍地起身,又是一尾活龙。 「我爬起来了。」她多余地向他解释自己的行动。 「以後不准再跌倒。」下这种命令不仅过分,还违反人权。 「很难耶,你们这里的地面没有条条铺柏油……」他眼睛一瞪,作势要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聘用会跌倒的员工,我以後再也不跌了。」嘟起嘴,她的反应被他训练得变快了,等回到台北,她要去做智力测验,看看自己的智商提高多少个百分点。 「去吃饭。」很酷地丢下三个字,亚丰转头。 不跌倒吗?她环顾四周,找不到合适的拐杖,忽然……她看见了。 深吸气、深呼气,她鼓足勇气,向前冲去,握住他的手。 是了!他宽宽大大的掌心是她最合手的拐杖,虽然会电得她一阵酥麻,虽然热热的南台湾不适合在身上增添温暖,可是,她真的好喜欢她的新拐杖。 他的背挺了挺,对於手中硬被塞上来的东西感到有点错愕,直觉甩开,可是她坚持握上来,再甩开,她又握,甩甩握握间,她越来越不怕他。 「你在做什么?」他的音调是僵硬的,她没有大家闺秀的婉约含蓄。 「是你说不准跌倒,有你带著,我就不会摔跤。」她答得理所当然。 他没回答,算是默许。 微笑,她细细的手指钻啊钻,钻进他的指缝间,十指交握,她握得好安心。 忽地,他翻开掌心,寻找粗粗的触感。 「这是什么?」到这时候,他才看见——历经九一一轰炸过的手心。 「就、就切菜切的啊。」 她的手心、指间贴满ok绷,ok绷被水浸湿、翻开,看起来的确不太赏心悦目。 「切个菜能弄成这样?」 她的笨不是写在脸上,是用针线一针一针绣上去的,火气冒上来,他又想吼人。 「林妈妈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会做得比较好。」所以错在「生」,不在她身上或手心的ok绷。 「手受伤为什么还碰水?」 声音提高十度,脾气属中辣级,意思是说,她的回答要是太烂,他马上会转升为麻辣。 「是、是你自己叫我擦桌子。」这是事实,可是并非满分答案。 果然,下一秒他麻辣得让她想掉泪。 「我叫你擦桌子,你不会说你的手受伤了吗!?你不会戴手套去擦吗!?你的头脑是装浆糊的吗!?为什么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解决,你都不用,你怎么会笨到这种程度?」 连他也说她笨,可见得她的笨已经接近无可救药。嘴瘪起,哼哼……小小的雷声打过,倾盆大雨降下。 「哇……我知道自己不好,可我也不想这么笨啊!呜……我们全家人都很聪明,哪晓得我的基因会突变……哇……我不想笨……」 这场雨下得很厉害,她哭得两颊红透,成熟的红苹果沾上新雨初露,美得让人想一亲芳泽。 她红红的眼睛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掉落……他欣赏她的哭相,一点都不想出声安慰。 终於,他接受了她的诱惑,捧住她的脸,吻落下…… 亚丰只有午睡半个钟头,醒来的时候,电脑旁边多了一束玫瑰花,粉红玫瑰供在杯子里,清新的香气理应带出人的好心情,偏偏亚丰不!他火得想揍人。 「是谁?是谁把花摆在我桌子上?」说话问,他打了两个喷嚏,他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 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答案昭然若揭。 「不是我、不是我!」——拚命摇头,否认得很认真。 他抓起花,一把抛向垃圾桶,阿诺史瓦辛格友情赞助,替李安演出绿巨人,创下票房历史新高。 「不是你是谁?刚才有谁进办公室?」他朝她喊叫。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在这里?」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原则上,她应该一直留在这边,替他把电脑列出来的报表一份份叠好。 只不过、只不过,她刚刚有点想尿尿,就离开了一下下,然後在经过花圃时发现玫瑰花开得太美丽,不小心采下一朵、两朵、采下……一把,插进他专用的马克杯…… 唉呀呀,他在寻找凶手,她没想办法月兑罪,还在回忆犯罪过程,实在不聪明。 「我、我……」是直接承认自己是凶手比较好,还是承认自己擅离职守安全?她在权衡当中。 「你什么?给我说话!」他嫌恶地将垃圾桶踢到门外。 华盛顿砍倒樱桃树,他说了实话,爸爸夸奖他,华盛顿成了美国总统……用同样方法推演,薛——拔玫瑰花,她说了实话,亚丰夸奖她,薛——成了亚丰的新娘……这个好、这个好,——决定说出实话。 「我刚刚去上厕所……」 他粗鲁截下她的话,自行定义她的话意。 「你刚刚离开,没看见谁进来?」 「我……」他的定义,消灭了她说实话的勇气。 「走,我们到营业部去问问是谁干的好事。」办公室离营业部最近,他认定凶手在里面。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人家送花给你,表示她欣赏你啊!」 他的怒气冲天让她不敢承认那个「人家」就是她自己。 「薛——,你给我听清楚,我最讨厌的女人就是花痴,如果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交男朋友,那么你最好东西收一收回台北,懂不懂?」 「懂,飞云的员工不能交男朋友。」闷闷的,这里的员工守则真多。 「我没有那么专制,你交谁都好,就是不准把目标放在我身上,懂不?」他好不容易从台北逃下来,不想再浪费精神应付花痴。 「懂,你不喜欢女生喜欢你,天!你喜欢男生喜欢你?」捣住嘴,淳淳瞪大眼,这个推论把她推进地狱。 啊,怎么办?她的阿诺偏好男人,不爱雌性动物,她没希望了啦,弄到最後,她还是得回去嫁给那只穿西装的白斩鸡,不要、她不要啦! 「白痴,我有说我喜欢男人吗?我只说我讨厌花痴。」 废话不多说,他拉住她往营业部。 几天的相处让亚丰习惯走到哪里,身边都挂著她,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预防她摔倒,次要原因是……她吻起来味道不错,下回有「需要」的话,可以找她来充充数,虽然她的漂亮不是顶级,虽然她的头脑有点坏,不过,成熟男人总要有个伴侣,就像大哥和小书,很正常。 什么什么?他想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会对这颗小青梅有胃口,吃惯山珍海味,要他回头吃泡面?想郡别想! 他不喜欢她,原因一:他讨厌什么都不会的娇娇女;原因二:她的头脑太笨,一不小心怀孕,他的染色体太委屈;原因三:她连走路都会跌倒,他不喜欢老当别人家的拐杖。 综合以上原因,姜亚丰对薛——没有半分兴趣,那么他为什么老要在身边挂著她? 因为、因为……啊,对了,他要把她弄出农庄,他要时时刻刻盯她、逼她,直到她受不了,主动离开为止。 好不容易,他找到留她在身边的原因,提上来的心放了下来。 走进营业部,他恶狠狠盯住里面上上下下十几名员工问:「是谁去采花,放在我桌上的?」 声音是冷的,照理说,夏天有冰吃是件很爽的事情,但是亚丰先生脸上那碗冰……谁也没有勇气去端来吃。 整个营业部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出半点声音,亚丰的眼光逐一扫过去,每个接触到的人先打个寒颤,然後摇两下头,算是答案。 摇头、摇头、摇头……他的眼光从第一个人脸上回到——脸上,一碰上亚丰的眼神,她再度摇头,摇得用力、摇得猛烈,越摇越……心虚…… 「好,没有人肯承认,要不要试试连坐法?」 他盯住——,暴睁的眼睛像锺馗,所有人都看出他找到元凶,只有——还在心存侥幸,希望他没有柯南帮忙破不了案。 「请问,什么叫连坐法?」——小小声问。 「大家不承认的话,下个月的奖金都不用领了。」 哦!只是钱?小问题啦!她就来个打死不承认好了,等事後,她再一人发他们一万块支票作为补偿。 可惜,显然有人不认为钱是小问题,重罚之下,勇夫纷纷冒出头。 「亚丰先生,我刚刚看见——在花圃摘花。」 「对,还摘了不少。」 「我也看见她摘了玫瑰花。」 很好,连花的名称都说对了,亚丰斜眼睨人。 这下子华盛顿不诚实,被活活逮到,猜猜看,他老爸会怎么处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把斧头往儿子头上砍?还是……更残忍?古人的做法,——猜不出,不过目露凶光的老板肯定比华盛顿他老爸更恐怖。 「你说……不是你?」他一步步向她逼近。 「我采花是……是要泡花茶,不是要插在你桌上。」 好了,谎话的雪球是越滚越大。 「茶呢?」他的眼神凌厉。 「喝、喝光了。」 「不可能,那么多花可以泡一大缸,喝不完的。」为了抢救奖金,营业部员工缺少人性。 「喝下那么一大缸花茶,你的排泄物恐怕会染了不少红色素,要不要请你走一趟厕所?」 「没、没有,我把大部分的花瓣都拿去泡澡。」她还在硬撑。 突然,她想起亚丰说的「红色素」,——下意识拉起衣服前襟向里面探看。 完了……是白的! 亚丰靠她很近,她低头往下看时,他也看见了,蕾丝的纯白,圆圆饱饱的丰腴若隐若现,细致的白皙透著诱人红晕,她的「里面」比她的哭脸更漂亮。 下一秒,他的某个部分也跟著胀大。 「是不是……自首无罪。」抬头,接触到他满含的眼神,——的声音变得乾涩。 「自首?」他冷哼一声,拉住她往外大步离去。 「我想——惨了。」在保住奖金之余,大家纷纷讨论亚丰对——的处罚。 「你有没有看见亚丰先生的表情?我想她会被踢出去。」 「亚丰先生的处罚一定很严厉。」 处罚?很严重吧……连吻十几分钟都不让人休息,算不算严重? 第四章 亚丰的凌虐计画不成功,因为她有一项利器——哭。 每次,弄出她的眼泪,他常在第一秒钟的後悔之後,第二秒便欣赏起她的哭容,沾露的蜜桃总能引起他的食欲,虽然不是太饿,他还是撷取一口芬芳汁液。 这种事情周而复始,次数多到大哥以为亚丰有了对象,多到老三对——戏称二嫂,多到小题开始觊觎——丰厚的嫁妆,也多到让——习惯起他的拥抱、他的吻,自认为自己和他是一体的。 只有亚丰拚命否认,套句陈旧的形容词——想喝牛女乃,养一头牛已经叫作过分,他怎可能再娶乳牛为妻,对她说我爱你? 何况,他讨厌她的理由还在,她仍然什么事都不会做,仍是空有美貌却满肚子草包的蠢女人,所以——爱上她?不可能! 「电脑有什么好看,为什么你天天都盯著它看?」—— 太笨,所以不懂,正常人都知道电脑不美,但当几个按键能替你带来大笔财富时,电脑就会比妮可基熳还性感。 亚丰懒得理她,十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这个并购案很重要,他要在今夜把案子拟好,在明天的视讯会议上提出计画。 「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心给你吃。」 人家说贤妻良母都会照顾好老公的胃,对於这些,她要好好学习。 亚丰仍旧不理——,眼睛连转都没转向她。 「你不好意思说饿吗?没关系的,我不会嫌麻烦。」对於他的意愿,她习惯自作主张。 她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完完整整把话说完,不像在家里,每每一开口,她的话就会让笑声阻断。 偷偷地,在心中送出一记飞吻,她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亚丰没回话,但私下预估不到十秒钟,耳边就会传来一句「唉呀」;三十秒内她会拐著脚,一跛一跛地回到办公室,嘟著嘴碎碎念,念农庄里的地不够平整,应该到处都铺上柏油才不会让人摔倒,再不就嫌他们不把马关进栅栏,害她被吓破十颗胆。 在农庄内,该做的蠢事她全做齐了。 可是这回他估计错误,十秒钟後,没听见——的大叫声,嗯……有点不太习惯;三十秒後,她没跳著回办公室,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十分钟後,他坚持著不去找她,假设她平平安安进了厨房,开始料理「点心」。 在这之前,请容他先哀悼她可怜的十根手指头和自己的胃。 假设过她的平安,亚丰把注意力放在企画案上,没了一个笨蛋在旁边吵吵闹闹,他的工作效率以等比速率成长。 时间分秒过去,等到他把工作做完之後,他才发现距离——去准备点心的时间已经超过两个小时。 她在煮鲍鱼粥还是燕窝羹,需要用到两个小时?摇摇头,他猜测她煮到……睡著了?不会吧!厨房会不会被她烧掉?还是她的手被割得血流如注? 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长腿一跨,他急著出门去找闯祸精,门拉开,——正好站在门外。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进去?」屏住气,他努力要求自己冷静。 「我没有手可以开门。」她很无辜,端了两手的爱心,他没看见? 「你可以叫我。」 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可见得她比他估计中的更笨。 「我怕吵到你工作。」 什么鬼理由,他哪天工作,她不是在旁边「尽情打扰」? 「你可以把托盘放在地上,开门进来。」 「对啊!你好聪明哦,我想好久才想到这个好办法。」 她的崇拜看在他眼里,他想一头去撞墙。这种反射动作需要想好久才想得到?他应该带她去检查细胞数,说不定会检查出她是个单细胞动物。 返身,他迳自走回办公室,将近深夜两点,伸个懒腰,今天的折磨到此为止,他要去睡了,不过在睡之前,他要先确定农庄的安全。 「厨房瓦斯你有没有关好?」 「瓦斯?我不会关啊!」 这个人问得好理所当然,每个人都会开关瓦斯吗?不是吧!她妈妈常说:「乖,——,不要到厨房,瓦斯很危险。」那么危险得东西为什么要她去开关? 「什么?」不会关瓦斯的人做点心?他皱起两道浓眉。 「什么什么?你的问题好奇怪。」她把托盘摆在桌面上。 「吃点心吧!」她把准备老半天的点心端到他面前。 亚丰扫一眼碟子,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的饼乾,托盘里还有两瓶可乐,这些就是她准备的点心,难怪她可以不开关瓦斯。 「你弄这些弄了两个小时?」他怀疑。 「对啊!我摆老半天,你看我排得漂不漂亮?」她指指碟子里面的小饼乾。 不都要吃进肚子里,摆得漂不漂亮有差吗?瞪她一眼,不说了,她的白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亚丰转身回房。 「你不吃吗?我准备好久耶。」她及时拉住他的手,这是她当贤妻良母的入门,他应该捧场。 准备多久他会不知道?无奈地摇头,这是她工作能力的极限,他哪还能对她更要求。 「你什么时候离开?」 老调重弹,他期待她有几分自知之明,了解自己根本不适合飞云的生态环境。 「离开?哦!你要去睡觉时,我跟你一起离开。」她怕鬼、怕魔神仔,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边。 听见她的回答,亚丰下意识想吼叫,只不过他今天太累,累得没力气把她抓起来,狠狠摇上几摇,将她的智商喊回几个百分点。 垂肩,他告诉自己对残障人士要有起码的同情。 「你要回房了吗?是不是我的饼乾弄得太漂亮,你舍不得吃?」——问。 不说话、不回应,他怕自己失手错杀她,引起弱势团体反弹—— 匆匆关上电灯,跟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大手。 没将她甩开,纯粹是同情心泛滥,不希望她摔了跤,明天又去找幼幼要撒隆巴斯,传到老三耳里,让他用暧昧的调调在自己耳边说:「二哥,好歹人家是娇娇女,就算激情过度,也不要太粗鲁。」 「其实没关系的,如果你喜欢,以後我每天都帮你排一盘漂漂亮亮的饼乾,你不用客气。」 「闭嘴。」他回头低声吼她。 闭嘴?哦,她乖乖照办,否则他又要说——飞云不用爱讲话的员工。 跟在他身後,她愿意就这样,跟著他,一路走下去…… 手用力紧握,头抬高四十五度仰角看向亚丰,淡淡的月光照映出他出色的五官,他真是个帅到不行的男人。 走回员工宿舍有一段路,他习惯送她回去,再自己回房。 「你很累了吗?」她问。 他没回答,不过她会开口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是个安静不下来的女人,很少使用大脑,大部分时间只用四肢或嘴巴思考,如果她能保持三分钟安静,那么不用猜,她肯定睡著了。 「我跟你说我家的事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 他不说话时,她通常认为他默许,如果他真的有意见的话,他就会大吼、叫她闭嘴。 「我们家是土财主兼暴发户,古时候我爸爸开计程车,妈妈做加工,後来爷爷留下来的土地增值,爸爸卖了一些、租了一些,我就变成暴发户的女儿。 「是不是很难听?暴发户的女儿?同学常这样取笑我,还说我是男人眼中的大肥肉,人人都想娶我,好减少三十年奋斗。」 唉……富家女的悲哀,你永远不晓得,男人是对你的人或是对你的钱戚兴趣。 「其实我很清楚,我们家富不过三代,最慢到下一代,我们就可能到马路旁边要饭,所以为了钱追我,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为钱,追求她都是一件蠢事情,但亚丰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到路边要饭。 「为什么?」他问。 她不敢相信地看他。好意外,他非但没打断她说话,居然还对她提出问题,可见得他把话全听进去耳里。 「我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嫂,都是老师,从幼稚园教到大学、研究所每一种都有。 「我还有两个小侄女心心、念念,她们两个都很聪明,我大哥常说她们比我更独立。 「我们家很幸福美满,要不是发生那件不幸的事情,我是不会离家出走的。」 停下脚步,她叹口气,如果失去他,她要到哪里再找一个肯听她讲话的好男人。 头靠在他粗粗的臂膀上,她的脸很哀怨。 不幸的事?难道她家里真的发生困难,逼得她不得不离家出走,赚钱养活自己? 「说。」 他的指令很简单,她接收到了。 「我刚说过,我们家富不过三代,是因为我们家有败家子、败家女、败家媳妇和败家爸妈,我们没有人会生财,只会散财。 「眼看经济衰退,我们家的土地越来越不值钱,全家人决定把我嫁给一个很会理财的男人,我不喜欢他,所以逃家了。」 乍听她要结婚,他的心跳快了两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微微的不舒服。是抽痛吗?不尽然,只是……不爽…… 站定,她的手在他的掌握中,她的行动随他支配。 他不走,她也随之停下,看他、望他、想他,——发现自己连站在他身边都会思念他。 「为什么不喜欢他?」亚丰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已经喜欢你了,怎么还可以喜欢别人?」 亚丰最痛恨花痴女,月光下的她,表现出十足十的花痴表情,讲出十足十的花痴话,他应该扭头离开,可是怪异地,他竟然没有。 盯著她,他居然想从她的表情中猜测出她有几分真心? 其实根本不必猜疑,她是脑浆容量少於一公合的笨蛋,心事会以百分百传真的方式表现在脸蛋上,所以,她说喜欢他,便是喜欢他、她眼神说了爱,便是爱,不会有半分虚伪。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跟她讨论讨论因果问题。 「别忘了,你是先逃家,再碰上我。」 「对哦!可是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她的头脑回复以前的不清楚。 「强辩。」他表明了不耐。 「我不是强辩,从古时候,我就很喜欢很喜欢阿诺史瓦辛格,他的胸膛好宽哦,被他抱起来一定很舒服;他的背好厚,背起人来一定很愉快,还有还有还有,他的肩膀顶天立地,好像再难的事都困扰不了他,我爱死他了,真的,我没强辩,也没说谎。」 他吐口长气,更加不耐烦。这个时候她扯阿诺史瓦辛格干什么?下一秒,她会不会跟他讨论魔鬼终结者的剧情? 「说重点。」 「重点就是……是……」 是什么呢?她已经把全部都告诉他了呀!为什么连他这种聪明男人也听不懂她说话?偏过头,她眼底有丝丝伤心。 「说话!」 他的命令很简单,可是她的执行很困难。 「哦,说话。」 她还在想他上一个指令——重点?她的重点是爱他,她已经重复很多次了,他怎么听不懂?他是故意听不懂,还是根本不想爱她? 她的表情很丑,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要嘛就哭一哭,她的哭相起码赏心悦目;不嘛就笑一笑,她的酒窝甜得可以装下两潭浓酒,偏偏她卡在两者之间,只会让人觉得心酸心碎,这种脸简直丑毙了。 「说话。」他再度逼她。 「说什么?说我喜欢你吗?说你是我的阿诺史瓦辛格吗?还是说我喜欢你的怀抱、喜欢你的吻、喜欢你的背,更喜欢你顶天立地的肩膀?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听哪一句。」 她碎碎念了一大堆,不过他总算听懂了,原来,在她心目中,他是她的偶像、她的阿诺史瓦辛格。 不管是哪一句,他都听得很舒服,这种舒畅把刚听见她要嫁人的不舒服感驱散开来。 亚丰缓缓走到小径上,那里不是回宿舍的路,但——无异议,跟著他的脚步往前。 他靠著一棵树干,坐下,她也挨在他身旁坐下,手仍紧紧握住他的,一点儿都不想放。 他始终沉默—— 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反正一定是想那种很难很难,难到她弄不懂的东西。 她的安静不曾超过三分钟,在两分五十九秒时,她又自顾自说起话。 「我不喜欢傅恒,他那么白,看起来不像男人;他不爱讲话,连笑容都是冰的,我很怕冷,怎么能够嫁给他?就算他会变钱出来也一样。可是爸妈说,我要是不嫁给他,心心、念念就要到马路旁边去当流浪儿……」 傅恒?亚丰听过他,他是个很有名的理财顾问,有颗点石成金的头脑,难怪她父母亲会替她挑中这个女婿,以她买泡面拿一千块不必找钱的习惯,不嫁给这种人,全台湾还有几个人养得起她? 叹口长长的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昨天早上,我打电话回家,妈妈说傅家已经开始在筹备婚礼,叫我玩到这个月底就回去。 「他们为什么弄不懂,我是离家出走,不是环岛旅行,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嫁给他。」 听著她的话,亚丰的心情一团混乱。 她回家嫁人,他丢掉一个麻烦包袱,岂不两全其美?可是,他居然不希望这样,是不是很诡谲? 「你可不可以教我玩股票?如果我自己会变钱,我爸妈也许就不会逼我嫁给傅恒。」 教她股票?以她的笨头脑,学三辈子也学不会。亚丰冷嗤一声。 「不行吗?我知道这种秘诀是不外传的,我曾经向傅恒求救,请他教教我,他也和你一样,哼了一声就没下文,不过,我能理解,如果每个人都学会这种秘诀,人人都赚钱,他就没得赚了。」 秘诀?她把操作股票当成巫术,念念咒语就能财源滚滚? 她靠上他的肩膀,一秒、两秒、五秒、八秒,他居然没把她推开?这下子,她更安心地在他的肩上筑巢定居。 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很美,在处处光害的台北,很少看见这样一片漂亮夜空。 「我喜欢这里,不喜欢台北,你以後不要赶我回去好不好?」 「你总要回去嫁人。」淡淡地,他举证出事实。 「不,我一定会有办法,不用嫁给白斩鸡。」她下定决心,不嫁,打死都不嫁! 「你想到办法了吗?」 「有,不过要请你帮忙。」 「怎么帮?」 「你比他更早把我娶进门,这样他就没有人可以娶了,你说这是不是个最棒的好方法?」 她的好方法居然是要他作出重大牺牲? 「你肯吗?」——怀了希望问。 「不肯。」他的拒绝直接。 「我就知道,算了,我另外想办法。」讲完这句,她不再说话。 分享著他的体温,她喝下半打醇酒,那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有阳光的气味,乾净清新。 头昏昏、脑钝钝,那是酒精中毒的前兆。 她安静了,他的心反而不安宁,她的话一次次在他脑中回响—— 她说喜欢他、爱他:她说她爱赖这里,别将她赶回台北;她说她被逼著嫁人,不想嫁给白斩鸡……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将他的心捆得失去自由。 喜欢她吗?不!只是不讨厌,对他来讲,不讨厌已是不容易,因为她是他最厌倦的花痴典型。 要将她留下吗?不!他应该将她赶走,让她对自己不存想法。要她依照家人的希望,嫁给一个能提供安全生活的男人,虽然这样做会让他心底隐隐不爽,但他的理智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而最适合他的女人是辛雅雯,雅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不单单是好朋友关系,他们还在去年就决定了两个人的婚事。 雅雯能干聪明、独立自主,不须他下指令,就能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缺,不像——这种女人,连一句话都能说得颠三倒四,不清不楚。 没错,就是这样子,他侧头想对——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发现她睡著了,亚丰苦笑,明天让小题看见,又有话题可讲。 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在回员工宿舍的道路上,一道颀长黑影叠上一个纤瘦影子,缓缓前进。 早上的会议从九点开到下午三点,并购案的工作已开始进行,顺利的话,下个星期就能看到初步目标。 关上电脑,亚丰伸伸懒腰,端起桌面的马克杯,发觉茶水已经喝完,却没有贴身女佣添上新茶。 对了!为避免——在旁边烦他,他一早就支她到马房那边帮忙,只不过,她居然乖到没来闹他吃午餐,倒在他意料之外。 收收桌面的东西,他决定到马房找人。 走出办公室,骑上脚踏车。农庄有点大,他不想在来来回回中浪费太多时间。 马房里只有两、三个训练师,在帮马整理蹄子。 「——有没有过来?」亚丰问。 「有,不过她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请她到花圃那边帮忙。」训练师阿德说。 「弄得一团糟?」看来,她捣乱的功力丝毫未见减退。 「叫她倒饲料,她弄得满地都是;要她去拿草料,半天不见人,原来她整个人摔进牧草堆,还要人将她拉出来。她在这里只能帮倒忙,亚丰先生,下次你要支开她,能不能帮帮忙,不要把她往马房送。」 说到——,训练师的怨言多到不行。 「我知道了。」 跨上铁马,亚丰朝花圃方向前进。花圃末到,就碰见管花圃的园丁马先生。「马先生,——呢?」 「亚丰先生啊,——去厨房帮忙。」 缩缩脖子,一想到——两个字,马先生就头皮发麻。 厨房?不会吧!上次她差点儿引发瓦斯爆炸,危及数十条人命…… 「阿德说他让——到你这里帮忙。」 「我知道啊!可是几块好好的花圃让她-浇水,就浇成沼泽地,再抓两只招潮蟹过来,我们就可以开一个潮间带生态教育区,说不定再几天,还会自动长出水笔仔!亚丰先生,你能不能请——走路,她实在不适合留在咱们农庄里工作。」 他苦著脸看看手上被——当杂草,「除」下来的小花苗。 这件事他会不知道?要不是小题搜刮了人家全身上下的名牌,非要护航——不可;要不是——的眼泪让人容易妥协,早在她进入农庄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将她轰回台北,哪有机会让她在这里闹得天下大乱。 「我知道了。」 亚丰重复相同一句老话,问题是,就算他知道,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除了把她带在身边之外。 厨房?他说厨房是吧!希望那里没事,不会让整个农庄两百多个员工饿肚子,无奈地骑上脚踏车,他朝厨房方向继续前进。 厨房里安安静静、整整齐齐的,看来没有重大事故,他走出厨房,在前方几公尺处,碰上小书。 「小书,——有没有过来厨房?」 「有,不过林妈妈不让她进厨房。」小书回话。 干得好,下个月别忘了替林妈妈加奖励金。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 「她在客服部帮忙换床单,下午会有一批客人进来,没有记错的话,三个小时前我碰见她,她在c区207室整理。」小书温温柔柔地说。 「我知道了,谢谢。」转身,他要继续他的「千里寻白痴记」。 「亚丰先生。」 小书和农庄里的员工一样,对著他们四个兄妹喊先生、小姐,尽管她和冠耘有著特殊关系,不过她牢牢记住他的话——别自以为爬上他的床,她就有任何不同。 她是认命的,所以她从不敢对未来存有幻想。 「什么事?」他停下脚步,回身。 「——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尽量选择一个较简单的话题作开头。 「我没说她不好。」亚丰回答。 「她的家世很好,很善良、很体贴,她也许不太会工作,不过……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本来就是养尊处优的,你应该多担待她一点。」 「担待?她是来这里应徵女工,不是来应徵大小姐,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多担待她?我担待了她,是不是一并要担待起农庄上上下下几百个员工?」亚丰的回答不具感情。 「——不一样啊!」 「我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她喜欢你,是真心的。」 「她要你来对我说这些?」 「不!我们很少交谈,但我知道她用尽心思想接近你,她爱慕你,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小书说—— 常在晚饭前,偷偷模进餐厅,交给小题一张填了数字的支票,要小题邀请她到餐厅共进晚餐,小题总是亲亲支票,满口说没问题。 小书并不晓得上面的数字是多少,但每每看见——受邀时,脸上出现的满足表情,谁都能猜得出她有多喜欢亚丰先生。 「她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她?」亚丰反问。 这几天,大哥和老三、小题的讪笑他收到了,大家似乎都认定他喜欢。为什么?就为了他把她留在身边,以防她制造意外?就为了他想时时盯住她,让她觉得受不了而主动离开?笑话!现在居然连一向沉默的小书也来插一脚,要他乡担待? 「你不喜欢她吗?那么是我猜错了,我以为你对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小书轻声道。 不同?他哪里不同?他对她大吼大叫,从没客气过,他讨厌她的花痴一如从前,他待她的唯一不同是,他从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要一个女人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的心反驳得不由初衷。 「就算你不喜欢她,至少看在她对你的感情份上,别太为难她吧!」叹口气,她能为——做的只有这样了。 「感情?」 亚丰冷哼一声,不作回应,自顾自地踩脚踏车离去。 「他们都是不在乎女人感情的吧!」看著他的背影,小书喃喃自语。 怅然满盈胸臆,酸意浮上眼帘,当一个女人的感情不被看重时,该如何自处? 是不是该走?远远离开,假装这一段从不存在? 她有本事假装爱情不曾存在?当她的爱情已在心中生根发芽,成了生命最重要的依恃时;当她爱情的重量已经远远超过生命,她怎能假装、如何假装,才能骗过自己? 缓缓转身,她迎上姜家老大冠耘的眼神。 「冠耘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小书低眉,在他眼前,她从不敢直视他。 「你和亚丰聊天,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伤她,下手从未轻过。 「不是,亚丰先生在问我——的下落。」 他没回应,定住眼光看她。 「我、我下去工作。」 「有空到我房里,帮我把房间的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 「你要住到饭店?」小书不懂。 「我的房间要装潢,我要和苏小姐结婚了,下星期,她会和家人先到农庄小住一星期,你让林妈妈先把菜单拟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话像冷凝剂,短短三秒冻结了她全身血液。 他要结婚了!她怎么办?傻了、呆了,她痴痴看著他,心死情末亡,痛,阵阵。 紧咬牙关,她不能哭,因为他说过,他痛恨她哭,她哭起来像极了死去的母亲,所以——她不能哭。 「你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吗?」他问她。 「是的,冠耘先生,我会。」小书控制自己,不准存有想哭念头。 「我结婚後,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留在农庄。」 她合作点头。「是的,冠耘先生,我知道。」 「没事了,你下去工作。」 「是的,冠耘先生,我下去工作。」她机械性地回答。 是的,她下去了,她要下去哪里?下地狱吧! 第五章 亚丰果然在c207找到——,不过她不在工作,而是躺在一堆紊乱的被褥问睡著。 幸好她睡著,否则,农庄里不可能这么平静,说不定早早闹出几件大事情,也说不定她早伤重送医。 她睡得很熟,两酡粉色香腮,像熟透蜜桃,搁在纯白被褥间,引诱男人犯罪。 男人是动物,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生理冲动会跑在理智前面。 因此,他忘记刚刚对小书的反驳;因此,他明知道——很麻烦,了解她像黏皮糖,沾上了就甩不掉,他还是忍不住一亲芳泽。 没关系,就和大哥一样,尽管身体受小书诱惑,还是正确地安排了自己的未来,所以他也能亲亲、碰碰——,却拒绝喜欢和爱情。 低下头,他亲了亲她的双颊,很嫩很软,和他想像中一模一样;伸出手,食指在她脸庞划出一圈圈心悸,手指的触感和嘴唇相同。 美梦被扰乱,——的嘴微微嘟起,身体蠕动了几下,翻个身,又继续沉睡。 亚丰嘴唇勾出漂亮弧线,俯下身,继续采寻她的柔软。 她的唇带著水果的芳香,轻轻汲取。他饥肠辘辘,加重了力道,钻入她的唇间探寻。她的津蜜窜入他心底,舍不得放手了,他的大手托住她的後脑,唇舌在她的檀口间探访。 吻她,是件容易上瘾的事情。 温温文文的细吻勾动她的下意识,两只瘦瘦的臂膀圈住他的脖子,她喜欢他的体温、他宽宽的怀抱。 他的吻更紧密,吻进她的灵魂深处。 终於,她醒来,亚丰在她恢复知觉前离开她的嘴边。 眼前朦朦胧胧,直到影像变得清晰时,她猛地放掉勾住对方的手臂。 「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知道吗?」他朝她大吼,典型的打人喊救人,先发飙先赢。 她只是太累太累,才会休息那么一下下,没想到一醒来,置身侏罗纪,一只暴龙朝她龇牙咧嘴,恨不得吞她下肚。 「还、还没下班吗?」她嗫嚅问。 意思是说,如果她一觉睡到下班时间,没被发现就算安全过关? 「旅客快进来了,你整理三个小时,整理出什么东西?」 哇塞!——忙低头看腕表。好厉害哦,连她在这里三个小时他都知道,农庄是不是到处装设电眼,以便监视员工的一举一动? 「我垃圾桶换好了,毛巾、盥洗用具弄好丫,只剩下棉被还没弄,再给我十分钟,我一定可以把这个弄好。」她指指被自己睡得凌乱的床铺。 「十分钟?你行?」 就凭她的工作能力,十分钟铺床整被,她行吗?亚丰不看好她。 「嗯,十分钟够了。」 「好,就十分钟,十分钟内没弄好,你马上走人。」赶她离开农庄,成为他的口头禅。 手抬高,他坐在小沙发上,计时开始。 正所谓热能生巧,别的工作先不提,铺床可不是她自夸,从小到大,就这件工作她没假手过他人,她每天都要将床弄得像总统套房一样,所以铺床?她行得咧! 果然,十分钟一到,一张整整齐齐的床出现,让亚丰张口说不出话。 「你看,我厉不厉害?我哥嫂多喜欢我铺的床,买了新被单,常常拜托我去帮他们铺床。」 她总算找到-个能胜任的工作。 点头,亚丰说:「以後你就留在饭店部门,我让常经理帮你安插工作。」 「你是说,以後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工作?」——问。 不要啦!她喜欢在他身边跟前跟後,不爱到离他那么远的饭店部门上班,瘪嘴,她的脸丑得像苦瓜。 「想当我的秘书?恐怕你还没有这等本事。」 「不用当秘书,就像以前一样,擦桌子、抹椅子,帮你准备点心、午餐。」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不行讨价还价吗?你不觉得我在,你比较不寂寞,想想看,当你无聊的时候……」 「上班时间我很忙,没有空无聊。」他一口气回绝她的提议。 「不然……」 「闭嘴,我还没有跟你算帐,谁说上班时间可以溜进客房睡觉?」 「那不然……不然你当我今天请假,假装你不知道我会铺床,假装我不是偷懒,我是合法休息,你扣我薪水,好不好?」 她赖到他身边,把小手钻进他的大手里,摩摩蹭蹭,挨著他、靠著他,想挤出他一点点同情。 他没说话,被她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迷了心神。 「你知不知道,我很可怜,今天是我人生最忙碌的一天。」她柔声说话。 忙碌?他想大笑三声,她应该去听听别人对她的评语。 「首先啊,我到马房工作,你都不知道马房里有一个坏人,他故意把桶子装满满叫我提去喂马,那一大桶东西谁提得动?我又不是机器人,也没装上机器手臂。」 坏人?她有被害妄想症。 「那个坏人还叫我去拿乾草,草那么多,他存心活埋我。」 很好,恶人告状! 「我累得半死,做一大堆事情,坏人不但不让我休息,还叫我到花圃,幸好花圃的坏人爷爷比较没那么坏,他只叫我拔草浇水。 「我很认真哦!拔了一大堆杂草,可是坏人爷爷不但没夸我,还骂我弄死他的心血。他看起来很可怜,我就发誓要更努力工作,拿起水管……」 「你把花圃弄成沼泽地带?」 「咦?你看见了吗?你说话和坏人爷爷一样耶!」 亚丰内伤,憋笑憋到这个程度,幸好他早过了青春期,否则一定会长不高。 「然後呢?」 「我在沼泽里面滑倒,一身泥巴弄得我想哭,坏人爷爷叫我到厨房帮林妈妈的忙,洗过澡我就进去厨房,林妈妈人很好,她说厨房太热,怕我太辛苦,说饭店部门缺人手,我就过来了…… 「啊,中午过了吗?难怪我觉得好饿,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你有没有吃?我去弄点心好不好?」 等她排两个小时的饼乾吗?不,他撑不到那个时候。 「不用,饭店部有专门的餐饮部,你去那边吃点东西。」 「你要跟我去吗?」她像在讨好人的哈巴狗。 「不!以後你留在这里工作。」 「你刚刚没听见我今天有多辛苦?」 「有。」 「你还在生气我上班打瞌睡?」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处罚我留在这里?」 「这是最适合你的工作。」 「没有讨论余地吗?」 「没有。」 「噢!」 她了解了,不管多用力撒娇都没用,他再也不要她跟在身边。眉毛往下调降,嘴角以同样的弧度往下垂,衰人要有一张衰相。 「我的话听清楚了?」她的表情让他想笑。 「如果我说没听清楚,你会不会说飞云不用连话都听不懂的员工?」——问。 「会。」 「那就没得谈了。」 垮肩,——连两只胳臂都往下垂,今天的地心引力对人体的影响特别厉害。 小手离开大手,她的心开始大唱空虚寂寞。 见她不再有反应,亚丰走出房间,走出饭店范围。 嘴角往上扬起,大笑一声、再一声、再三声……然後厚厚的笑声变得空洞,往前走几步,他刻意拉高嘴角、刻意大笑,可是乾乾的笑声显示了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不对!他应该高兴才对,甩掉一个大麻烦,又不违背兄妹的意愿,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他怎会……笑不由衷? 很久没接到生意,再加上几个弟兄准备当兵,眼看讨债公司即将倒闭,再不想想办法,小题恐怕得在下一季宣布破产。 「不行,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把全世界的钱全赚到我的口袋里面。」小题扔掉手中的大扫把,指天指地,立下大志愿。 「你最近不是从——那里搜刮了不少钱吗?」幼幼好笑地看她。 说的也是,要不是——那一万块、一万块的支票陆续进帐,她老早宣告信用破产。 「那些钱只能平衡我的每月所需,不能让我大富大贵。」 「少骗人,你每个月又没用到什么钱。」吃穿全仗老哥,她再哭穷,没天没理。 「谁说,我平均每个月要缴交七万八千六百三十二块钱的保险费,要是再没有进帐,我会活不下去。」 一个月七万八,一年将近要一百万,她打算谋财害命赚保险金吗?不然花那么多的钱买保险,会不会太过分? 「你买那么多保险做什么?」 「那是我的棺材本。」 「不会吧!你家那么有钱,你怕没钱买棺材?」 「我说的是老来本,我家老爸老妈重男不重女,说不定将来财产连一分钱都不给我,要不趁年轻多赚一点,说不定年老,我会活活饿死。」 这是她家里的老阿嬷教她的,阿嬷说女人是油麻菜籽命,嫁鸡随鸡,好命歹命不由己,聪明的女人要多存点钱,替自己的未来作打算。 「嫁一个有钱老公,让他来养你不就得了。」 「幼幼,你实在很笨,你不晓得现在离婚率很高吗?嫁了有钱老公先别高兴,说不定不到三个月就离掉啦,还是自己多存点钱比较可靠,不过,我还是不否认嫁给有钱老公是好方法,只要忍耐著不离婚的话。」 「放心啦!要是——顺利嫁给你二哥,她那么慷慨大方,一定不会让你饿著。」 「我二哥态度很奇怪,前一阵子看两人出双入对,我以为二哥已经放弃雅雯姊,转移目标,可最近他又把——丢到饭店部门,不闻不问,我想——败部复活的希望不大。」 「你可以帮帮她。」 「怎么帮,上一次不晓得是谁口风不紧,透露——拿支票换晚餐的事情,害我被二哥训了好大一顿,——要把她剩下的五张支票全塞进我口袋里,我也不敢收。」 要是让她查出来是哪个大嘴巴告密,她一定饶不了他。 「听说辛小姐要从北部下来度假,依我看,继你大哥之後,你二哥也会很快论及婚事。」 「对啊!虽然我比较欣赏——的慷慨性格,可雅雯姊是我爸妈中意的人选,加上她和二哥青梅竹马的感情,我没本事帮。」 「希望——别太失望,每次看到小书,我都替她难过,她这两天不吃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要提起精神张罗你大哥的婚礼,她……」 「不要跟我提小书,她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她简直是女人之耻。」 几百年前,大哥就跟小书说过,他的结婚对象已经安排好,如果她愿意无条件跟他,那么就来吧,他绝不会勉强。 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就该打退堂鼓,偏偏笨小书还是一头栽进去,结果现在,苦果临头,怨不得人! 「我知道你心里也替她不值,只不过这种事谁都帮不了忙。」幼幼愁-眉,这就是她一直不敢对季扬用情的主因。 大家都知道,姜家三个男人在南下之前,和家中双亲定下约定——他们可以不勉强儿子开创自己的事业,但婚事要由家里作主。 所以,幼幼对自己和季扬不抱持乐观。 「谁有本事帮忙啊?我大哥是死脑筋,谁规定一定要遵守约定?我就不信苏悦屏会比小书更适合大哥,至少要那个千金大小姐洗手做羹汤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小题忿忿不平,她为了小书和大哥吵过两次,她实在不懂他对小书那种复杂情结,不明白大哥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之前,你三哥对——很看好。」幼幼说。 小题皱皱鼻子,谁不晓得三哥的心思,他还不是希望二哥先打破约定,那么他就立刻效法跟进,和爸妈谈谈幼幼的事情,不过就眼前局势来看,跟进的恐怕是——她得随小书的旧路子前进。 幼幼和小题谈话间,一辆法拉利跑车驶进农庄。 小题往前跑几步看清楚……哇塞,这是一辆上千万的车子耶,哪里来的人客这么凯? 小题贪婪的口水流下嘴角,上次她跟三个哥哥死求活求,他们连一辆小奥斯汀都不买给她,还说她不要东跑西跑才不会闹事。 人客下车了,哇塞乘以九加上三次方,七百二十九个哇塞装满她的脑袋。 不得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凯子,得夫如此,妻复何求?她在考虑,要不要学学酒国名花,妖娇地靠过去,问问:「王董,要住店还是喝酒?」 尚未考虑清楚之前,人客已经朝她定来。 「小姐请问……」 「先别问我,让我先发问。」 她的手捣住他的嘴,小小的掌心厚厚的、软软的,贴在他唇间净是温柔遐思。 「好,你问。」痛恨微笑的傅恒露出难得一见的阳光。 「这是你最贵的一辆车子吗?」 「不是。」傅恒据实以答。 「你有多少辆同等级的车子?」 「十七、八辆吧。」一见面就对人做身家调查,实在不礼貌、又教人反感,但傅恒只觉得她的贪婪很可爱。 哇塞,他的车子多到记不清耶。 「你有房子吗?」 「有。」他回答得很认真,原来不经矫饰的贪心,是件值得欣赏的事情。 「是高级公寓还是独栋别墅?」 「都有。」 「全部加一加有没有十间?」 「不只。」 「请说出确数字。」 「不超过一百栋。」这没什么,在经济不景气的时代,买房子还算是一项值得的投资。 「天……一百!」小题发昏了,软软的掌心从他嘴上缓缓滑下。 她想直接拉著他走进礼堂,含两颗爽喉糖,大声跟牧师说:「我愿意!」 「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的话,轮到我发问好吗?」难得地,他说话口吻出现温度,她是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女人。 「我、我再问你最後-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题居然结巴。 「好,最後一个问题。」他点头答应。 这个女人他不讨厌,很少有女人他不会觉得厌烦,——是一个,她又是另一个。 「你结婚了吗?」 「目前没有。」 「耶!」小题喜不自胜地狂叫起来。第一次见面,有了爱情感觉,她深深爱上他的钱,和他那张举世无双的俊美脸庞。 她的开心感染他,虽然他并不明白她在高兴些什么。 「轮到我发问。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薛——的女孩子?」傅恒说。 「你要找——?你是她的家人吗?」 他是——的哥哥吧!他和——一样凯,肯定不会错,如果能够,她愿意无所不用其极,破坏哥和辛雅雯的婚姻,拿二哥和——交换她的凯哥哥,这个生意谁都不赔本,且各取所需。 「对,我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小题从天堂摔了下来,「名草有主」四个字重重敲上她的脑袋。她脑震荡了,哪里有好心人,快送她去大医院做电脑断层。 啊!不公平、不公平,——已经够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锦上添花?为什么还要嫁给她看上眼的凯男人? 「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我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傅恒奸笑地问她。 「不要,我才不要告诉你答案。」 小题任性赌气,步步後退,红红的脸上满是不平、愤懑。 「你不说,我还是会找到她。」 「我们飞云农庄少说有十几甲,我看你要怎么样找到。」朝他做个鬼脸,小题拔腿就跑。 她的表现莫各其妙,傅恒让她弄得满头雾水。 「先生,你要找——吗?她在饭店部门,我带你过去。」 幼幼知道小题的失望有多重,但来者是客,何况她和——也是朋友,人间事缺少完美。 「谢谢。」他的声音恢复冷然,那是他一贯态度。 坐上车,他依幼幼指示,将车子开往另一个方向。 铺好最後一张床,穿著制服的——,把推车推到置物间。飞云农庄的住客很多,常常是一批一批进来,要是速度不够快,很容易开天窗。 经理说,这里的房客已经预约到下半年度,可见在旅游界,飞云农庄是个很受欢迎的住宿地点。 「——,外找。」和——一起工作的陈太太喊她。 「谁找我?是阿诺吗?」 一想起亚丰,——好兴奋,来不及把推车摆好位置,直直往外冲。 幸福的脚步在服务台前止住。怎么是他?白斩鸡不是应该留在台北吗?退一步、退两步,来不及躲了,他看见她了…… 幼幼看著——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很少有女人会用看蟑螂的眼神看未婚夫,她一副随时要拔腿逃跑的表情,奸像未婚夫是钟楼怪人,她马上要嫁到异次元去。 「你不认识我了吗?」 傅恒似笑非笑,抓住她手臂的五根手指像刚从冰箱挖出来的冰柱,冷得她全身发颤。 明明是夏天啊!她却冷得全身发抖,每见到他一回,她就走了一趟南极。眼珠四下转动,她在寻找企鹅准备拍照留念。 「我、我知道啊!」 他从不对她大吼大叫,可是她怕他比怕阿诺更甚千百万倍。 「知道还想逃?」他在她耳边轻语, 怎么从他口中呼出来的气体都是冷的,会不会他根本就是没血没热度的吸血鬼先生? 「没有、我没有逃啦。」——睁眼说瞎话。 「你们聊,我先去工作。」幼幼走来向他们打声招呼。 「不要。」下意识,她拉住幼幼的手,力气之大,让人咋舌。 「你要我留在这里当电灯泡?」 幼幼不解地看著她抓住自己腕边的十指——在做无声求救?她是不是-该跑一趟办公室,找亚丰来了解状况。 「我们不需要电灯泡,谢谢你带我过来。」傅恒拔开——的手指,硬逼她放人。 「幼幼……救我。」红红的眼睛盛满泪水,——被逼急了,只是体能细胞太差,不能学狗狗跳墙。 这回再说不懂——的意思未免牵强,幼幼匆忙点头,用眼神告诉——,她去搬救兵。 「你要谁来救你?」傅恒凑近她说话。 「没、没有人。」——拚命摇头。 「好了,这不重要,重点是半个月後,我们的婚礼必须如期举办。」他习惯传达命令,更习惯大家遵照他的命令执行。 「我妈妈没告诉你吗?我不要嫁给你,我已经逃婚了。」 她的行动这么明显,为什么大家视而不见?她不懂,她的意愿为什么没有人听懂? 「你母亲没说,她只说你会如期嫁给我,并请求我南下把你带回家,利用时间增进彼此感情。」 他没有时间等待,他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婚礼,一年内生下孩子,好顺利继承爷爷的遗产,虽然他不缺钱,但他要「那些人」好看。 「我妈她……她头脑不清楚,才会说出这种话,你要不要再打电话问她,她会告诉你事实。」—— 眼睛拚命朝外扫瞄,第一次,她好气农庄这么大,害远水救不来近火。 「好,悉听尊便。」二话不说,他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当时会挑上——结婚,原因有三—— 第一:她很笨,笨到让男人看见不会讨厌,他不喜欢太厉害、太精於算计的女人。 第二:她很笨,笨到很容易控制,至少,他要她生孩子,她不会高唱女权,强调生育权在她手上。 第三:她很笨,笨到对男人的追求视若无睹,他见过她被一个男人的「善意」弄得满心慌乱,吓得瘪起嘴,四处找妈妈求助。 他的工作很忙,如果放一个荡妇在家里,他必须盖够高的围墙,目前他没有加盖围墙的计画,所以薛——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总归一句话,他愿意娶她,就是看上她的笨。 「妈妈,你要救我,我不回台北,我不要嫁给急冻人。」她对著他的手机猛掉泪,手臂还在人家的掌握内,她的坏话说得太大声。 「乖女儿,什么急冻人,别给傅恒乱取绰号!爸妈对这个女婿满意极了,你知不知道,上星期爸爸交给他两千万,才几天不到,我们已经赚了将近一倍,照这样下去,我们家不但会富过三代、四代,还会富过千千万万代。 「——啊,别担心,妈给你保证,再不会有别的男人比傅恒更适合你,乖乖坐上他的车,帮我转告傅恒,晚上妈给你们小夫妻接风,订了一桌酒席,一定要回来吃哦!」 母亲先是一阵连珠炮弹乱轰,然後喀嚓,电话挂掉。 电话里面没人声,电话外面,——哭得精采万分。 「我怕冷……」她仰头对傅恒说话。第一次正对他,她的委屈多到说不尽。 怕冷?不会吧!室温起码有三十度以上,没有人会嫌南台湾的夏天太冷。 「我不能嫁给你,我会得冻疮。」 她的手背擦过脸庞,漂亮的嫣红浮上。 傅恒总算听懂她的话。想笑,却怕对不起她的眼泪。很多人说他性格冷漠,却从没有人告诉他,在他身边待久会得冻疮。 「没关系,我有很好的医生会医治冻疮。」他真喜欢她的笨。 「我不喜欢看医生,请你不要娶我好不好?」 「不好。」他反对。短时间内,他找不到一个比她更笨、更容易控制的女人。 「我有很多同学都喜欢嫁给你,她们比我聪明、比我漂亮,你要不要考虑改变主意?」 「不!」他不要娶个女人来算计他的财产。 「可是……」——的眼角余光瞥见亚丰的身影自远处走近。 倏地,用力一挣,她成功挣脱傅恒的箝制,转身往外跑。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 「救我、救我!」她的阿诺终於带著火箭筒前来拯救落难公主,怕死的大坏蛋赶快躲—— 跑到他跟前,身体向上一跃,手脚并用,她成了紧抱树枝的无尾熊。 「你在做什么?」亚丰皱起眉,发觉她缩在自己肩背的脸上满是湿气。 「救我,坏人要来抓我。」 「你先下来。」 她不重,但光天化日下,这种动作太难看,她两手两脚勾圈在他身上,拿他当单杠攀。 「不下来、我不下来。」 说著,她的手脚缩得更用力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肌肉绷紧,颤栗在全身交替,她是真的吓坏了。 亚丰无奈,只好由著她将自己当成尤加利树。 她身上的寒毒在亚丰身上获得拯救,他很凶,但很温暖,暖暖的身体、暖暖的气息,她就是喜欢他热热的体温,不爱寒带南极。 「请问你是?」 亚丰腾出一只手支撑她的重量,可是很显然的,她并不需要,她把自己挂得又牢又好。 「我是——的未婚夫。」 他就是傅恒,果然不是平凡人物!亚丰微笑。 「好了,你的未婚夫来接你,你可以回家了。」 终於甩掉这个烦人家伙,他应该轻松的,可他却感受到沉重,大概是……她的体重还挂在他身上。 亚丰的话向傅恒解释了他们之间并无太大千系。 「不要,你救我,我给你很多支票。」仓皇问,——拿他当小题看。 「我不要你的支票,你应该回台北,这里不适合你。」阿诺居然投靠到坏人阵营,迫害女主角,编剧头脑秀逗了啦! 「你胡说八道,我很会叠被、铺床,你才说我找到适合我的工作,现在又说我不适合,而且,冠耘先生说我可以留一个月,你不能随便赶我走。」 这是傅恒首度听见——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看来,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智商略微上升。 「你如果不介意家里破产的话,就留下来吧!」傅恒说。 这句话正中——的痛处,她真的不想心心、念念到马路边要饭。 「我、我……我们家还有钱和土地。」 「以你父母亲败家的程度看来,不出三年就要去申请游民安养了,能救你们全家的,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了。」 看不惯傅恒对——的威胁恐吓,亚丰挺身,「那倒未必。」 「你的意思……请问你是?」傅恒似乎对他有印象。 「姜亚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 「你是世新的姜亚丰?」傅恒大吃一惊。他从没想过股市名人居然窝身在小小的垦丁。 「抱歉,我没认出你。有你在,薛家的确可以得救,问题是,你会帮她吗?」傅恒问。 他必须确定——和姜亚丰的关系,如果他们之间有情,那么他便必须重新寻找新娘人选。 亚丰侧头,看不见她哭得很美丽的小脸,只看的见她的背,抽抽噎噎,哭得很努力。 「不会。」他不给她任何想像空间。 「很好,谢谢你。看来我今天是带不走她了,希望你能劝她在婚礼进行前回台北,我没有多余时间再跑一趟屏东。」 没时间?他对这个未婚妻的感情太轻淡。但亚丰没对此表示意见。 「婚礼在两个星期後。」傅恒向他约定时间。 「知道。」亚丰说。 两个男人握手道别。 傅恒离开了,——还是抱住他不放。「你未婚夫走了,你可以下来了。」 「哦!」经过整整三十秒的思考,——松开自己的腿,双脚著地,手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滑,落在他腰间。 「刚刚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也很会赚钱,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救我们全家?」 亚丰没回答,她当他默认。 「你帮帮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变得微弱,刚刚被傅恒一吓,她全身酸软无力。 他还是保持沉默。 「拜托拜托……」她更小声了,悄悄打个呵欠,抬头,脸上写著无辜。 不说话,他不说话。 「我好想睡,你会不会骂我上班时间偷懒?」她惊吓过度,需要补眠。 针对这个问题,他应声:「想睡就去睡。」 「哦!」 哦完,她圈住他腰际的手收拢,靠进他怀里,认认真真睡著。 才一会儿,她便在他身前失去动静。 有没有搞错?他是叫她去睡,没叫她在这里睡。 算了,认命,打横抱起她,亚丰再次把——送回床上。 第六章 ——生气了,是很严重的生气。 亚丰每次看见她,都避开去;小书见了人,不笑、不说话也不理;连小题见到她,也无精打采,不肯甩人。 农庄来了新客人——苏小姐。 整理主屋的员工抱怨连连,还不时从饭店部门调人手过去帮忙,听说那位苏小姐是大老板的新娘,她脾气很坏、很挑剔,说话刻薄又爱指使人,大家都预估,有这位新老板娘,员工们别想过好日子。 「小书,你知不知道亚丰在哪里。」 下班时间,——在农庄栅栏边撞见小书。 「抱歉,我不知道。」小书勉强打起精神应对。 「你在哭吗?为什么眼眶红红的?」——凑到她面前,拉住小书的手问。 「我没事。」别开脸,她不想被看穿心事。 「因为大老板对不对?」 这件事整个农庄上上下下都知道,有的人为小书不值,也有人拿她的例子来告诫年轻女子,不要作麻雀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他……」想起冠耘,不落的泪水滴滴答答……铺陈。 「我不懂男生,他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喜欢你,为什么容许别的女人欺负你?」 苏小姐对小书的过分挑剔人人看在眼里,大老板和小书的事从没瞒过农庄里任何人,苏小姐拿小书当假想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没有人欺负我。」 从来都是她在欺负自己,为了爱情,明知道他有未婚妻,她仍愿意委身;明知他心中对她的恨远远超过甜蜜,她仍不惜一切要和他在一起,这不是她在欺负自己吗? 「以後你要怎么办?」 「我十六岁来到农庄,除了这里,我没有别的亲人朋友。」 她的世界不大,只有农庄和他。失去他、离开农庄,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去哪里。 「总还是要走的,对不对?我没办法眼睁睁看著他属於另外一个女人。」小书泪潸然。 「为什么要走?」——问。 「若亚丰先生和别的女人谈恋爱,你能视若无睹?」小书反问她。 「我想……我不能。」 「对啊,我也不能,所以终究要离开。」任由泪水挂在脸庞,小书颓然走向另一个方向。 离开?当亚丰和别的女人谈爱情,她就应该离开吗? 她的同学常常讲,爱情需要冒险,要不怕竞争,不到最後千万别放弃;但小书又说…… 一群人的话在她耳边绕圈圈,——分不清谁是对谁是错,她必须找个聪明人来问问。 咦,那不是幼幼和小题吗?——快步走向她们。 「小题、幼幼,」——挥手跑向她们。「你们可不可以帮帮我?」 「什么事?」小题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小书说,如果亚丰和别人谈爱情,我就应该离开,这句话对不对?」——问。 「你扯上我二哥干什么?你不是有未婚夫了?难不成你想来个一鱼双吃。」小题瞪她。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鱼,何况我问的是亚丰,不是晚餐。」最近小题对她,实在不太友善。 「小题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有未婚夫了,为什么还去在乎亚丰先生喜欢谁?」幼幼耐心地向她解释。 「未婚夫?你是说傅恒!才不!我打死都不要嫁给他,你不要乱说话。」 一提到傅恒,她的心脏无力、全身虚软,需要两根棍子支撑才能勉强站直。 「你不想嫁给他?」小题意外。 「当然不要,我逃婚不是作假的,我是真的、真的不要嫁给他。」 「你是逃婚,才到我们农庄?」 「对,谁敢嫁给冰人,说话时没表情、没温度,跟僵尸是好兄弟,不不不,不嫁,我绝对不嫁。」——再三宣誓决心。 「你不嫁,那……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小题的希望陡然升起。想到他的法拉利和一百栋房子……哦,帅! 「你要嫁给他?好啊、好啊!小题,你赶快把他抢走,我就不用嫁他了,谢谢、谢谢,我都说不出来我有多感谢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等一下回房,我把我所有的钱统统送给你,请你一定要想尽办法嫁给他。」 她感激地抱住小题,又叫又跳。总算有人听得懂她的话,她终於可以不必移民到南极大陆了! 「没问题,这个忙我帮定了。」小题阿莎力地拍拍她的肩膀,愉快地离开。 小题走了,可是,小题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幼幼,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如果亚丰不爱我,我一定要走吗?」 「——,如果亚丰先生不想娶你,想娶别的女孩子,你怎么办?」 「不知道,那个女生比我好吗?」 「不管她有没有比你好,亚丰先生就是想娶她的话呢?」 「我会告诉亚丰,我喜欢他,为了他,我可以努力改变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若是他不想你改变,他只想娶他喜欢的女生。」 「你是说,就算我再政变,他都不想要?」——问, 「对!到那个时候,你还坚持留在他身边,会不会伤心?」 「可要是我不努力就放弃他,等我老了,一定会遗憾。」 「若是努力过了,仍然没办法改变他?」 「那……那……」她知道幼幼想给她的答案了。 「离开不是一个好办法,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它成了唯一可行的路。」幼幼在劝——的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就像小书的情况?」 「对!留在农庄,对她没有半分益处。」 「她这样好可怜。」 「长痛不如短痛。」幼幼拍拍她,也随著走开。 离开就会让长痛变成短痛?不会,如果她离开亚丰,她会长痛、一直痛、痛到不行、痛到死。 不过,在决定她要不要痛之前,她必须先弄清,她的改变对他有没有意义—— 在马房里找到亚丰,轻轻走到他背後,依照往常,她把自己的小手送进他的大掌中间。 二天没见到她,他不晓得她过得好不好,他只知道——试了几次,要把支票塞进小题口袋,请小题邀她入主屋用晚餐,好见他一面,小题都没帮她;也知道她一下班就到处找人问他在哪里,他的避不见面让她很沮丧。 「你还没走?」他一开口就是无情。 「我才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她再次宣誓。 「留在这里做什么?」 「留在这里喜欢你。」她不假思索。 「我不喜欢你。」 「那是因为我们不熟,等我们再熟一点,你就会喜欢我。」她不得不自信,因为她想为他改变,不想黯然离开。 「再熟我都不会喜欢你。」想起小书的伤情,他斩钉截铁,不想她变成小书。 「会的,你会喜欢我,迟早有一天。」 松开他的大掌,她自他身後圈住他,这个动作印证她的想像——他的背又宽又阔,靠在上面的确舒适。 「婚礼快到了,你应该回台北。」 「我不嫁给傅恒。」她怀疑,为什么这句话,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大家还是听不懂。 「婚礼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你早点回去比较好。」 果然,连他也自动删除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宣誓。 「我要嫁,只要嫁给你。」她向他发誓。 「我要娶,也不会娶你。」他也向她发誓。 好吧!他承认他没有那么讨厌她,承认他偶尔会丧失理智想要她,但他还是没有娶她的念头。 列举十大原因——一、她太笨,不适合他这种聪明人;二、他和雅雯的婚事已经得到双方家人的默许,他不想改变;三、她不是小书,不懂得委曲求全;四、她的婚礼在两个星期……不!在十天之後即将举行……总之,她不适合他,他也不适合她。 「奸,那你不要娶我,你帮我。」她退而求其次。 「帮你什么?」 「帮我家赚钱,不用赚很多,只要不会让心心、念念当街头游民就行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没学过助人为快乐之本吗?」她绕到他面前,拉开他的手臂。躺完後面,她要躺躺前面。 想用青年守则逼他助人,她太小儿科。 「我的快乐够多,不需要助人。」 一个不注意,他让她闯进自己怀里,想推开她,她像八爪章鱼,细细的手臂居然力气那么大,让他拉不开她。 「好吧!你不想帮我,我就自力救济,你把我从饭店部门调回你身边工作,我一天从你身上学一点,到最後我就能学会赚钱,好不好?」 一天学一点?他们再相处不过是十天光景,想起仅剩的短短十天……好吧!放纵她。亚丰点点头—— 感受到头顶上方的振动。他同意了?他要把她调回身边?——仰脸看他,脸上净是喜出望外。 「谢谢、谢谢,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好感动,等我学会赚大钱,我一定请你吃饭。」她的天地很窄,以为赚钱比吃饭容易。 挑挑眉,她的过度单纯让他很羡慕,不用管人心险恶,不用介意世道艰险,用她最简单的逻辑在世界生存。 看见他身後的马匹,她提议:「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你会摔下来。」他直觉出口。 十天!想到短短十天,亚丰的心情黯然,只剩十天……不,他应该这么想——还有十天,再过十天他才能甩掉她。 矛盾在他心间反覆。 「不会啦,我去过澳洲的农庄,在农庄里面我有骑过马,嗯……我想想,对了,拉右边缰绳,马就会往右边走;拉左边,它就会往走;同时拉两边,马就会停下来,你看,很简单的,对不对。」 他被她逗弄得笑开怀。 「那些马受过训练,不一样。」 他的笑脸闪过她的瞳眸,原来……原来阿诺笑起来这么性感,难怪他不爱笑,万一他常笑,笑来一堆苍蝇蚂蚁,她的胜算就更少了。 「怎么不说话?」他难得温柔,却把她弄傻,於是他回复吼叫,将她的魂魄唤回。 「刚刚……」没错,应该是她闪神,阿诺只会拯救世界,不会微笑。「没事,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她贴进他怀里撒娇,哥说这招对天下男人都会有效。 「好。」亚丰说。 果然有效!大手牵小手,牵手牵心,她的快乐映入他眼底。牵马、上鞍,她坐在他身前,随著马匹跃动,他们的身体在空中跳跃。 他的骑术很高明,马在风中奔驰,带著两份怡然快乐。 「啊……」她的嘴张得开开的,笑容在颊边闪烁。 「和你在澳洲骑马的感觉一样吗?」她软软的背贴在他身前,甜甜的馨香沁在他鼻间。 「不一样,你骑得好快,会不会摔下来?」 「你认为呢?」 「不会,因为你是阿诺、是英雄。」没有英雄会让身边的女主角摔得鼻青脸肿。 「谢谢你的信心。」 银钤笑声自她嘴边漾出,串串清脆在风问、在林中,散播欢乐。 「风在飞,我也在飞。」她回头,在他耳边说。 他从没想过在女人面前逞英雄,但她的快乐让他认为,偶尔当一次英雄也无妨。 策动马匹,他让速度加快。 「啊……我要飞上天了……」她的声音在风中传递,传进他耳里、心里、幸福里。 「啊……我们的马长了翅膀,变成独角兽,它要带我们到梦的精灵国度。」双手张开,迎向风,有他圈住她的腰,她不害怕意外。 马经过一段长途奔驰,他放松缰绳,让马放慢速度。 「好过瘾哦!这才叫骑马。」 「你上次的骑马经验是怎样?」 「就是坐在马背上啊!紧紧抓住马鞍,很怕自己掉下来,一面骑马还一面跟它说好话,请它乖一点,不要把我摔下鞍。」 「有人摔下来?」 「嗯,有,我们那团有个小孩子的马不乖,去咬了前一匹马,前一匹马火了,後腿一踢,马受惊,把小朋友摔下来。小朋友哭得很惨,幸好摔得不是太严重。」 「不管怎样,骑马多少有危险性,小心是很重要的。」 「不会啦!以後你在的时候我才骑马,不就安全了?」有他在,——拥有一支擎天柱子。 绕了圈,他带她来到农庄边缘,她从未来过这里,下马走向前,这里是丘陵边边,从上往下看,谷间一片青翠草原。 「这里好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来这里吗?」 她问,他不答。 不过,——猜中了,他的确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只是今天有她的笑声作陪,心情没有不好的理由。 「以後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也带我来这里好不好?」 亚丰保持沉默,他不认为他们会有太多的以後,既然做不到,他就不承诺,不给她希望又教她失望。 他不说话?没关系,她在草原上张开手臂、转圈圈、大笑,她要替他笑走所有的不开心。 突然,天空下起雷阵雨,豆大的雨滴在一阵雷声之後落下。 「快上马。」 他抱——上马,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附近一座凉亭。凉亭里面有几张石桌、石椅,有点脏,可见不太有人常来这里。 「你还好吗?」 「我衣服湿透了。」她拉拉身上的衬衫,蹲在石阶上。 「冷不冷?」亚丰问。 「还好,可是黏黏的,不舒服。」 「忍耐一下,雨应该会马上停。」他在她身边蹲下。 「好。」手支起下巴,她仰望天空。 「你知不知道,电视剧演到这种情节,通常会怎么接下去?」她突然问。 「不知道,我不看没营养的电视剧。」他说。 「男女主角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烤火,然後发生一夜情。」 「至少要有个掩蔽的破庙吧!」他笑。 「骗人,你明明看过电视剧,还说你不看。」 「这种白痴剧情猜都可以猜得出来。」 一个「金黄色」念头闪过,白痴剧情带给她想法—— 如果色诱他?说不定他会一个不小心……爱她、娶她…… 然後,天时地利人……合,雷打过来,不怕雷声的——捣起耳朵,她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啊啊怪叫两声,缩进他怀里…… 精采剧情即将展开,喜欢刺激的请别转台—— 在他怀里钻来钻去,钻出不可言喻的暧昧。 听说男人的下半身细胞数比上半身多;听说冲动对於男人是三餐便饭;听说只要女人主动一点点,男人掉入陷阱的机率是百分之百。 所以,闪电女薛——要发出百万伏特电压偷袭魔鬼终结者。靠得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不卖笑只卖身,有意者请往前。 可惜,亚丰的意愿不太高,他的大手推开她,要求她离开自己远一点。 「你演得太假。」他说得面无表情。 什么?他看出来她在演戏? 「我哪有演,我是真的害怕雷声。」她死ㄍ1ㄥ,坚不吐实。 「刚刚打了几个雷你都没事,就这个雷声你特别害怕?你有选择性恐惧症?」他嘲弄她。 选择性恐惧症?好复杂的病,她这种简单人类不会自找麻烦,生个难医治的病情欺负自己。 「我很冷,抱我-下会死啊!」不让她靠,她偏偏就要靠。我靠我靠我靠靠靠,看你能怎样。 他的大手把她的脑袋推开五十公分远,单掌控制了她作怪的头壳加大脑。 「你说过不冷。」 要比冷,他的音调才叫冷,什么不好学,去学那个急冻人说话,反温室效应也没有人用这种方法。 「我没说不冷,是你听错了,我明明冷得要命,明天我就会发烧咳嗽、重感冒。」她决定无赖到底。 「好吧!你冷,我们回去,雨停了。」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合,她的美梦乍醒,满心怅然。 这场雨停的真不是时候。虽不情愿,她还是把手插进他的大手中间,那里是她最温暖的巢穴。 「上马。」他扶她坐稳。 「我们要回去了吗?我想还再逛逛。」 「不行,你会冷、会发烧咳嗽、会重感冒。」用她的话打她回票,——呕得想吐。退、再退,她已经退而求到其三、其四之後。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来这里?」——问。 他跟著上马,催马向前行。 「有空的时候。」这句话有说和没说都一样。 「你什么时候才有空?」她穷追不舍。 「不知道。」 「如果我心情不好,你会不会陪我过来?」 这回他连说话都不肯,留给她独立想像空间。 马一步步接近马房,她的心情一步步低落——不想就这样子结束,如果他说愿意在她心情不好时陪她骑马,那么她会立刻要求他调转马头,因为她的心情现在就很差。 进人马房,天已全黑,昏黄的灯光下,她湿透衣衫里的蕾丝内衣若隐若现。 员工宿舍里面男男女女,他不想她这副样子走进去,沉吟须臾,亚丰说:「你先到我房间换下湿衣服,再回宿舍。」 「哦!」 她没有反对,乖乖牵他的手,乖乖走在他身侧,地上的两道人影交叠一起,她没感受到浪漫,只觉得悲情。就这样结束吗?实在很可惜…… 走多久?她不知道。 进了他屋子?她不晓得。 洗澡、换上衣服?她一直浑浑噩噩。 直到他的大吼在她耳际响起,她才惊觉自己站在他眼前。 「谁叫你连内衣都换掉?」他的鼻血争先恐後,想冲破血管往外流。 一件过大的t恤罩在她身上,没有内衣内裤、没有套上他的运动外裤,她用他的上衣遮蔽胴体。 「我……」——拉开前襟往里看。嗯,的确没穿。 她看清楚了,他也看得不含糊,淡淡的沐浴乳香传来,她的身体沾上点点珠露,热水晕过的皙白肌肤染上诱人粉红,亚丰下半身迅速胀大,再胀大…… 「你要不要去洗澡?我等你洗完再送我回宿舍。」 洗澡?没错!他需要大量冷水将肿胀器官回复。 「我去洗澡,你把运动裤穿上。」 「好。」 她乖乖点头,坐在他的床边,趴著他的枕头,想不透是不是自己的魅力严重不够,不然为什么电视上理所当然的剧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应该在哪里加强呢? 是要主动献吻,还是直接把衣服脱光光,不管有没有火可以烤,不管有没有破庙当场景? 思考是件最累人的工作,用脑过度的人容易疲倦,她的眼皮逐渐沉重,睡是最棒的纾解。 亚丰从浴室出来时,——已经睡了,还不是太热,但她的意志确定不在屋里面。 她抱著他的棉被,腿横在被上,光洁的大腿上什么遮蔽物都没有,她在无意识间考验亚丰的耐力。 「——,醒醒。」他摇她。 半睁开眼睛,她喃语;「我知道了,错在我没有吻你。」说著,她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双唇。 主动的——在碰上亚丰的唇後,当下不知所措的僵住。 意识?回来了!睡意?消失了!她看著他的五官在自己眼前放大。 亚丰反客为主,接手後续动作,在极具攻击性的掠夺中,他品尝她所有的津美。 他们要做爱了,马上要做爱了,等会儿玫瑰花会一片一片掉落下来,花瓣掉光了以後,她要开始哭得很厉害。 然後,他就会说——,不要担心,我会对你负责,我们马上结婚吧。 从此公主王子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公主的侄女不会流落街头卖口香糖,公主的爸妈可以继续败家,因为王子会赚很多很多钱…… 「在想什么?」他低醇的嗓音在她耳边轻问。 「想我好幸福哦!」 「还没开始,你已经觉得幸福?」 「对啊!有你在,我就会好幸福。」 她的心脏狂跳,手抚过他深邃的双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一寸一寸的亚丰侵入她心底……爱他?多么容易! 「你醒著吗?」 他急遽喘息,他知道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嗯。」 点点头,如果睡著也能做爱的,她愿意为他贡献所有睡眠。 「你想做吗?」 「想。」 「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能,我也能为你的行为负责。」她负责的最好方式就是嫁给他。 「不用,我们都是成熟男女,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说要负责耶,他果真是个好青年,还没动手就把责任想得清楚,这种男人不嫁,她要嫁给哪户人家? 「好,一言为定,我们开始吧。」——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只好再把红唇送上。 褪去她身上的衣服,他用眼睛、用双手、用嘴唇膜拜她全身,——咯咯轻笑,他弄得她好痒。 「好玩吗?」亚丰问。 「好好玩,换我!」 趴到他身上,她也学他,在他身上吻著、抚著、吮著,直到他欲望高张,再没办法容忍她的「好玩」。 「换手。」 他翻到她身上,在她胸前丰腴间烙下亲吻。 一波波陌生的悸动在身体流窜,她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只晓得她不想他停手。 紧握住他的手,那是她的安全窝巢,是她最甜蜜的归处。 「不要害怕。」他的吻贴在她额间。 「我不害怕。」她回吻他的唇。 「很好。」 他的手自她的腰间滑到大腿,再到无人造访过的神秘地带。 温温热热的掌心贴住她的生命泉源,她没有缩退,迎著他,她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不要怕,我在这里。」 「好,我不怕,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的手握得他更紧更紧。 他封上她的唇,细细的吻添了文火慢慢熬炖、节节加温,渐渐地,火又漫上她全身…… 果然,那些「听说」全是正确的;果然,男人的下半身细胞比上半身多;果然,冲动对於男人是三餐便饭;果然,只要女人主动一点点,男人掉入陷阱的机率是百分之百。 第七章 睡过头罗!——和亚丰一起旷职。 亚丰去刷牙换衣,——偷偷拉开棉被,偷偷看自己布满红痕的身体,偷偷笑开。 照理讲,她应该先哭几声,然後等他跑过来说——别哭别哭,我会负责任。问题是,他昨夜已经讲过要负责任,所以哭泣这道手续可以免了。 「你要不要刷牙?」亚丰把自己整理好,站在她面前。 「好啊!」 起身,包著被被躲进浴室,她不介意和他共用一组毛巾牙刷。 「你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晾在浴室,还不是太乾,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衣服。」 才一个晚上,他就变成居家型男人,可见爱情力量撼人。 「不用,衣服快乾了,我穿自己的就好。」 她从里面向外喊。他连她的贴身衣物都洗……他们已经很亲密、很亲密了。 走出浴室时,她清清爽爽,脸上的笑容甜得可以酿蜜。 「我弄好了。」 「你先回房间换一套乾衣服。」 「好啊!然後把行李搬过来。」她理所当然地接口。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中载满迟疑。 「搬过来啊!我们要结婚了,应该住在一起。」脑海里满是绮情幻想,以後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像昨晚那样……精采?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我们要结婚?」他的口气凶恶起来。 「你昨晚说的呀,你说我们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我跟你说好……你是不是想後悔?」 「我没有後悔,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成年男女,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男欢女爱各取所需。」 他火了,她的笨脑浆竟然可以把他的意思曲解成这副德性。 「我不太懂,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你我都是大人,你能为你自己负责,我为自己负责,谁都不需要去为对方的行为负责。」 谁都不需要去为对方的行为负责……她仿佛、好像有一点点懂了。 「你是说,我们不会结婚?」她轻轻问,怕问得太大声,心跟著粉碎。 「对。」她总算懂得他的意思,亚丰松了一口气。 「你不会帮我们家赚钱?」 「没错,但是你没钱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 「那……我以後怎么办?」一脸茫然,她的前方是一团迷雾,而她冲不出去。 「没有怎么办,享受性爱是现代男女很自然的行为,就像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你不要把昨晚看得太严重。」他在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昨天的行为名字叫作合理。 「你还要我回台北吗?」—— 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插进他的大掌里,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温暖。 他不回话,过了昨天,他们之间只剩下九天,心沉,沉进深渊,他该怎么说?再用一次陈腔滥调讲——傅恒会带给你幸福。 说到底,他还是要她去嫁给冰人,每个人都说嫁给傅恒是为她好,难道说她的心死掉了,还会好? 「我回去台北,你饿了,我就不能弄东西给你吃;你想睡,我也不能陪你睡,你留我,好不好?」 「你回去才是对的。」狠心别过脸,他没想过要改变现况。 「为什么你觉得我回去才对?我在这里很烦人吗?」 他不说话。 「我就是喜欢你,不想离开你,想一直一直看见你,为什么我的意思就是错的?」 他沉默。 「为什么嫁给傅恒是对的?爱上你、喜欢你是错的?你才是我的阿诺,他不是啊!」 他不语。 「是不是我的快乐不重要,我的喜欢不重要,你们大家的想法才重要?」 他根本无法回答—— 一声声为什么,问出他很多的不忍心,他怕一个冲动,毁了生态平衡。不管怎样,他有雅雯,她有傅恒,他们都有各自最合适的人生要走。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她问得很用力。 白雪公主被王子踹下护城河,满身狼狈,抬头仰望城堡,想破头,也想不懂昨晚的温柔王子,怎会在清晨变了颜色。 「你不适合我。」 抽回自己的大手,他不想看她可怜的眼睛;不想听她可怜的声音;不要碰她可怜的手心,她全身上下都写满可怜兮兮。 「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你?」 「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他回答。 「所以,就算我们每天在一起,每天快快乐乐,你也不会娶我对不对?」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她任何希望。 「就像小书和冠耘先生,虽然他们像夫妻,虽然小书很努力乖巧听话,到最後他们还是要分离,对不对?」 「对。」—— 的话猛地敲击他的心,昨天他才说不要让她变成小书,今天她就成了小书二号,看来她还是离他远远的,比较安全。 「我懂了。」 点头,弄懂了,——离开他的床,走向门边,临去前,她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又怕泪水不乖,偷偷爬满双颊。 不说再见、不道别,她的心已经裂得无力去负担分离。 踉踉跄跄走回房间,——有好多委屈想诉说,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话阿诺不想听,奔到鱼缸前,她要肥肥继续扮演她的心理咨商师。 可是……肥肥居然死了!? 一条胖胖的蓝色斗鱼翻肚浮在水面上,美丽的尾鳍无力下垂,生命力离开了它的身体。 昨天它还好好的呀!怎么就死了,她有定时换水、有天天喂它饲料,她那么努力待它,为什连它也不肯留在她身边,听她喊冤? 它和阿诺一样,都不要她了!——觉得自己被天地彻底遗弃。 「——,你怎么没换制服?经理在找你。」饭店部门的职员叫住她。 「我今天想请假。」 「你老是请假,薪水会被扣光。」 「没关系。」 「好吧!至少你要去跟经理讲一声。」她好意牵住淳淳的手。 「不要。」她挣脱别人的好心,自顾自往前。 「你要去哪里?」 「走路。」 把鱼缸紧紧捧在胸口,执著往前走,她有方向的,她要去找个容纳她伤心的地方。 「——,你怎么了?你不舒服的话,乖乖留在房里,别让人担心好不好?小书走了,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幼幼拉住她。 小书走了?对啊!她记得小书说过,她不能对他和别人的爱情视若无睹? 「我不会走,我只是出去走路。」她坚持。 就这样,一路上有人向她打招呼,她都听不见、不回答,她的伤心太多,需要找个地方包容。 她走很久,没有风,只有火辣辣的太阳,暖暖的空气包裹住她,汗水一滴滴冒出,贴住她身上未乾的衣裳。 终於,她来到昨天的地方。昨天这里有马、有阿诺,今天这里只有空旷和凄凉。 坐下来,把肥肥放在草地上,缩起两条腿,蜷起背,她远远看向山谷天边。 不想说话了,肯听她讲话的阿诺和肥肥都离开她了,再多的想法,她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抱住双腿,头栖在膝盖上方,她想起许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民歌,歌者齐豫清亮的嗓音轻吟。不知不觉间,她也唱起这首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广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她流浪远方,寻到梦中的小溪和广阔草原,可惜这些东西和她无缘无分。 草原说:对不起,我这里没办法安置你的伤心;小溪说:抱歉,我无法负载你的柔情;它们都说:你应该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走原来的路。 她有很多怀疑,可是她的阿诺不喜欢听,她的肥肥选择永远分离。 怎么办呢?天空那么澄澈,却没写上她要的答案;山谷那么青翠,却没办法带给她一声回响,告诉她,她的未来在什么地方。 第一颗泪滚下,滴入膝上的牛仔裤里。 「公主说:我爱你,你是我的真命王子。 「王子说:对不起,你认错路,你的命运并非直达我的掌心。 「公主说:请你给我一匹白马,让我飞奔到你怀里。 「王子说:我的白马有脾气,不适合你骑。 「公主说:怎么样的公主才能坐上你白马? 「王子说: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 「公主想破头,不晓得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自己变成适合王子的公主,她只会哭、只会一个人偷偷流泪,生气王子为什么不肯降低标准……」 就这样,——自己和自己对话,整整半个上午,加上半个下午。 她的姿势不变、表情不变,她在时空的洪流中静止不动,唯一看得出的,是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衣间。 下半个下午,天空飘过来几朵重重的乌云,遮住没有答案的澄澈天空,几阵大风吹过,绿油油的野草弯腰低头,一波一波,浪在草地上形成,也映入她眼帘。 雨落下来了,不大,却滴滴答答地不停歇。 雨打上她的头发,湿了乌黑;打上她的背,驼驼的背不介意雨水在上面舞跃;落在她脸上,掩去她的泪痕、模糊她的视线;落入肥肥的玻璃缸,为它增添生活空间,只可惜它再也不需要空间。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广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断断续续地,她又唱起橄榄树。她的流浪梦醒,梦中的橄榄树不见踪迹…… 雨下得更大了,她浑然无所知觉,一心一意地哼著她的橄榄树。 「——……——……」 她听见亚丰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幻觉,这样的声音,她已听过数十回,她不断不断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 这回幻觉更鲜明,她甚至听见马蹄声,微微一笑,她倾耳耐心等待,等待他说我爱你。 她没等到亚丰说我爱你,却等到一个大大的怀抱——她被亚丰牢牢锁进怀中。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你在躲谁?」他的声音很大,夹在隆隆雷声中间,仍然清晰。 「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没事了吗?好啊!每个人都来做错事、每个人都来说声对不起,反正说对不起就没事了嘛!」 紧搂住她,提在半空中的心,藉著吼叫声缓缓落到地平面。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失纵让他连一分钟都无法安稳,他向警卫确定了她没出去,在农庄大大小小角落找寻,寻找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让他想大叫。 终於,他找到她;终於,她贴在他心口;终於,那种无法分解的焦虑消失无踪。 「对不起。」 她是坏掉的说话娃娃,反来覆去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吗?」 捧起她的小脸,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眶,这一天,她不比他好受,她很介意昨晚的事情吗?她还是一心要他娶她吗? 「对不起,我对我的笨无能为力。」 这辈子,就算她用尽力气,都不可能变成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 「你的笨又不是今天的事情,如果做了笨事,你就要消失一次,那么,你早已列入失踪人口。」 他又吼了两声,才把她重新抱回胸前。 「走,我带你回去,你全身湿透了。」 她摇头,沉默不再是他的专利。 「我骑马来的,你不是想骑马吗?雨中骑马很有意思,要不要试一试?」他破天荒地哄起一个笨女人。 她摇头,头埋进他的胸口,只不过,这一次她确定,这里不是她的安全港湾、也不会是她的停靠站,就算他们天天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也会像小书,黯然离开,因为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人。 「你这样我要生气了!」他恐吓她。 「对不起……肥肥死了。」她捧起草地上的小鱼缸,红红的眼睛又分泌泪液。 鱼死了? 亚丰记得——说过,斗鱼是她最好的朋友,从来都没有人肯耐心听她把话说完,除了斗鱼和他,所以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 「没关系,我再买一只给你。」 「它们不是肥肥。」 「只要你对它们和对肥肥一样用心,它们也会回馈你同样的感情。」 他骗人,她对他全心全意,他并没有回馈同样的感情,她不信他说的话。 「我们把它埋起来,它已经死了,再把它泡在水里很可怜。」—— 把鱼缸交给亚丰,他在地上挖个小洞,将鱼埋进去,再将玻璃缸倒放,用泥土固定,肥肥有了一个别致的玻璃墓碑。 「我们回去。」 他下令,她还不是很想走,但没办法,她习惯遵守他的命令,上马,在雨中回航,她的心遗失了快乐。 不过是出去找人煮碗姜汤,亚丰回来时,——又不见了,他应该大发脾气的。 他拉开她的衣柜,想检查她的衣物在不在,却发现她缩著身体,坐在衣柜里面。 「你在衣柜里面做什么?」他的表情是释怀,不是愤然。 「对不起。」她没抬头,头枕在膝间对他说抱歉。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躲在衣柜里面?想引起别人注意吗?」他声音上扬。 注意?注意什么?他的话很难懂,她放弃理解,索性做起缩头乌龟。 「快出来!」她摇头。 「我数到三,一、二、三。」 她捣住耳朵不听他,摆明反抗。 「薛——,你皮痒吗?」 她的皮不痒,是心很烦,她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人。 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亚丰只有一个办法——仗势自己比人家高大的身材,欺压。 把——从衣柜里抱出来不难,难的是怎么把乌龟头从壳里拔出来。 「看我。」 她不看,他将她的脸捧起来。 「说,为什么要躲到衣柜里面?」 「我在想事情。」这是她的习惯,她容易分心,一个暗暗的黑色空间有助於她把事情想清楚。 「为什么想事情要躲到衣柜里?」 「因为我在想很难的事情。」 以这种问法,他问三百年都问不出他要的答案。 「你每次想事情都要躲到衣柜里?」 「是很难的事情。」 懂了,她只是在执行她的习惯。 「说吧!你在想什么很难的事情?说出来,我帮你。」 「你帮不了忙。」 就算他很聪明、就算他很厉害,他都没办法帮忙她变成他想要的女人。 「试试看,说不定我可以。」他从不鼓吹女人说话,这是头一遭。 好吧!是他硬要她说的,後果自己负责。 「我很生气自己,没有办法勉强你喜欢我。」——说。 又是这件事,她比他想像中更固执。 「我没有讨厌你。」 没有讨厌?这是他最大的限度吗?大概是吧!他只喜欢聪明的女人,除非改变她的基因,否则他们是永远不可能的。 结束这个话题,他的忙只能帮到这里。 「好了,把姜汤喝下去,免得明天真的重感冒。」 「我重感冒你会关心吗?」最笨的女人才会以为伤害自己,能换取男人真心,不过没办法,——的愚笨有太多人可以替她证明。 亚丰不说话,碰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有权保持缄默。 他静默,她也不语,合作地喝掉他手中的姜汤,味道很不好,但是没有别的口味可供挑选。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想到他不是专属她的阿诺,她就提不起劲说话。 内线电话响起,亚丰替——接起来,是幼幼拨来的。 「——,是你吗?亚丰先生在不在你那边?」 「我是。」 一听到他的声音,幼幼认出来。 「亚丰先生,请你到招待厅,辛小姐来找你。」幼幼说。 「雅雯来找我?」 「是。」 「请她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他回头对——说:「你休息一下,等会儿,我让人帮你把晚餐送过来。」 替——盖好棉被,他把空碗带走。 「是谁打电话给我?」他临走前,——问。 「是幼幼打来的,她不是找你,她要找我。」 「噢。」 「休息一下,晚上有时问我会来看你。」 他走了,不大的宿舍变得空洞洞的。 她坐起身,手兜拢住双腿,呆呆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 她不懂,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好?为了昨夜吗?可他不是说过,他们是成熟男女,谁也不用为谁负责。 他说不讨厌她,不讨厌是很好的标准吗?可是再笨的人都知道,不讨厌离喜欢是一条多远的路程。 「——,你好一点了吗?」幼幼敲了两下门,走进屋内。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成了好朋友,不管是小书、小题或是幼幼,——都好喜欢她们。 「我没事。」——答得意兴阑珊,眼睛又望向窗台。 「和我说说话好吗?小书离开、连小题都离家出走,我找不到人可以谈谈,心情糟透了。」 心情糟糕的感觉,她很清楚——是个有同情心的女孩。 「好,我们谈谈。」她拍拍床铺,要幼幼坐下。 「亚丰先生说你的斗鱼死了,很难过,要我过来陪你。」就这点细心,她猜想亚丰心里有。 「我的斗鱼陪我很多年,我以为它会活到和我一样老,和我一起进天堂,没想到它先死了。」说到肥肥,她免不了伤怀。 「鱼呢?」 「亚丰帮我把它埋起来。」 他说要给她买一大缸鱼,不晓得他会不会记得? 「你的斗鱼一定会想念你。」 「我好想它,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会碰在一起。」 「碰在一起?」幼幼不懂她的话,鱼不是死了吗? 「我妈妈常告诉我们,人要相信缘分、相信前世今生,这辈子如果我们和心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一定我们的缘分太浅,也许下辈子,缘分变深了,就能一生一世。」 前世今生?缘分?幼幼在口中喃喃自语,可不是,这种单纯的相信,会让心情变好。 「——你真聪明,这种想法会让人心里好过些,你应该早点把这些话告诉小书。」 「小书走了?」 「对,她清晨向冠耘先生请辞後,提著行李离开。」 「她去哪里?」 「没有人知道,我问过她,她说自己也不确定。」 「你能不能联络上她,用手机或e-mail之类的,她可以先到我家里住,我爸妈会喜欢她。」——热心。 「她没有手机,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治疗伤心?」——问。 「应该是吧,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免不了受伤。」幼幼说得沉重。 「是呀!会受伤。」这个经验,她有了。 「幼幼,你刚打电话来找亚丰,什么事?」 她的问题让幼幼难以启齿。 「你不说话,是不是很坏的事情,不能告诉我吗?」——猜测。 「你先回答我,你认为自己和亚丰先生的缘分够不够?」幼幼迟疑後说。 「我想不是太够。」假若她再努力-些些,不知道他们的之间会不会有缘有分? 「为什么不太够?」 「他说我不适合他,就算我们在一起快乐生活,他也不会娶我。」她哭丧著脸,这个事实她在心中读过一千遍,要释怀,真的很难。 「你决定放弃他了吗?」 「是他不让我把握。」 「你想回台北?」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他不想留我。这些和你找亚丰的事情有关吗?」 「是的,辛小姐来找他。」 「辛小姐是谁?我见过?」——问。 「没有,她不住在农庄里,偶尔会来这里度假,我只见过她几次面。」幼幼回答。 「她和亚丰是……」 「她是亚丰先生的青梅竹马,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亚丰工作上的左右手,听说去年冬天,他们在台北举行过订婚典礼,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 「她美丽吗?」 「是的,她很美丽、自信、大方。」 「她很聪明独立吗?」 「对吧,她属於女强人类型。」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看看适合他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这……」幼幼为难。 「我只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幼幼,拜托你。」她拉起幼幼央求。 「就一眼?」 「对,一眼。」 拗不过她,幼幼只好带她出门冒险。 第八章 这一眼,让——彻底对自己失去信心,她知道任凭自己再努力,都没办法成为像辛雅雯那种女性。 站在招待厅门口,她的两条腿生了根,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幼幼推推——,「我们回去好吗?」 回去?她回不去了。 头低垂,她有强烈自卑。 怎有女人长得那么美,到哪里都会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怎有女人可以那么大方,能对一屋子的人谈笑风生?她何止聪明独立,她根本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是她想攀也攀不上的人物。 「幼幼,我没希望了。」肩膀垮下,眉眼低垂,她快被地心引力拉进炙热的地球中心,融化。 这回——不存怀疑了,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选择让「笨——」伤心,也不要让「辛小姐」难过委屈。 「忘记你母亲说的缘分说吗?说不定下辈子你们会有足够的缘分,能够一生一世。」幼幼向她劝说。 「万一……缘分还是不够呢?」她哽咽。 那么是不是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再下下下一辈子,她必须一次一次忍受相同的心痛? 「——……」幼幼环住她的肩膀:心疼她、心疼小书,也心疼自己,姜家这二个男人,原就不属於她们这种平凡女子。 就这样,她们两人站在门外,静静看著里面的欢娱热闹。 姜家男人和他们的未婚妻及家人们,由-场丰富的晚宴堆积出幸福和乐,而她们和里面……格格不入。 姜家老三季扬首先发现她们,他大步走向门口。 「幼幼、——,你们怎么来了?来,你们都还没吃饭吧?」 季扬拉住幼幼,幼幼拉起——,一起走进不属於她们的幸福圈圈。 「你不是在休息吗?」 亚丰浓浓的两道眉皱起,生气明摆在脸孔正中央。 他不喜欢她出现这里?他怕她妨碍他的快乐?他在维护未婚妻的权益?——不晓得他心里打的是哪个念头,却晓得他希望她消失。 好啊!反正她早早习惯遵从他的命令;反正她很清楚自己不敌这位辛美女;反正不管她的心碎不碎、痛不痛,他们一大群「为她好」的人,都决定了她必须嫁给急冻人,那么她的消失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想回家。」她的声音很小,亚丰听不到。 「你说什么?」他的口气更凶恶了。 深吸气、憋气,——一口气把心意说齐。 「我要回台北,我是来跟你们大家说再见的,再见。」 转身,她急著离开。 「你在说什么鬼话?现在都几点钟了!」 亚丰街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我怕、怕赶不上婚礼。」泪水滚得很凶,她的心脏无力。 「还有八天,你急什么?」 八天?他把——的婚期算得那么清楚?幼幼和季扬相视一眼,这个证据还不能说明——在他心里? 「我要提早作准备。」 抬高下巴,她要走,她很可怜,但她不要在他未婚妻面前表现。 不理会他握在她手臂上的大手掌,她走进门外的黑暗里,将自己赶进地狱。 「你要准备什么,让傅恒去处理就行了,我说,留下来。」这些话纯粹出自反射,他没考虑到後果。 不生气的——生气了,她火大,如果他爱她,ok!她全听他的;如果她还有一点点希望,ok!她也听他的,问题是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无瓜无葛,他凭什么要求她以他的意见为中心? 「我要去动手术,修补我的处女膜!」 话出口,她的脸炸出一团红晕,两个人怔怔地望著对方,时间静止。 「你很在乎昨晚的事情?」 是啊!她何止在乎,她更生气,为什么对她而言那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对他来讲只是单纯的生理发泄? 她静静站在黑暗里面,月亮的朦胧光芒照不进她黑透心情。 「那么,我很抱歉。」亚丰说。 她不要他的抱歉,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然而,她清楚,他给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她的口气软化,她不擅长生气,只擅长妥协。 「要不要再多住几天?」亚丰问。 让她亲眼目睹他和辛小姐的幸福?不要!她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摇头,她坚定。 「好,我陪你回房整理行李。」 这次,他主动握住她的手,说不上来的感觉叫作依恋,可惜他太陌生,否则他会理解,他对她的心已经改变。 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达到她身体,——不断告诫自己,那不是爱情,不可以糊里糊涂再次沦陷。 「以前,我很喜欢牵著你的手走路,刚开始是害怕摔倒,有你牵著,我知道,阿诺不会让身边的女人受伤。 「後来,我喜欢牵著你的手,不全因为安全感,而是我爱上这种依赖的感觉,仿佛,你是我的天。」 她从来不是个会说话的女人,但在相聚的最後一个夜里,她要向他娓娓道出自己的心情。 「我懂,牵著我,你觉得麻烦,你恨不得快快把麻烦甩掉。可是最近,你不太甩开我了,我以为,你已经慢慢习惯我这个麻烦……」 停下脚步,她正面对他,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回。 「现在,你不用再理会我,回去吧,她……辛小姐是个美丽的女人,我很能了解,你为什么坚持选择她,没关系的,事关你一生的幸福,你有权作出正确抉择……再见。」 挥挥手,她艰难地拉出一个不自然笑容。 转身,她快步疾行。 亚丰盯住她的背影。她在哭,他肯定!几秒後,他快步追上去。 他宽宽的黑影罩上她的头顶,淳淳回头,泪水挂在下巴处。 「你……做什么?」 一个冲动,他几乎想低下头,吻去她腮边泪珠,但他硬是控制住了。「我陪你去整理行李。」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拒绝他的好意是她人生头一遭。 「天黑了,你叫不到计程车。」他的藉口很烂,却也很实际。 「我请幼幼骑车送我。」都要顺他的意回台北去了,现在再来表现好心,未免太慢。 「骑车不安全,我送你。」拉住她的手,这只右手是他牵惯的,没牢牢牵住,反倒出现空虚感。 「你要送我到哪里?」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力气没有他大。 「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她想去礼堂呢?如果她想他送著走过一辈子呢?他也会答应吗? 恐怕不会,他的辛小姐还在招待厅等他回去。 走回房间,——打开衣柜,衣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套小题借给她的衣服,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饰、香水、化妆品、帽子、鞋子,全换成现金,进了小题的口袋。 几件贴身衣服、两套睡衣,除此之外,再没有东西是她带来的,看著空荡荡的皮箱…… 算了,她把贴身衣物扔进垃圾桶,不带了,她最重要的一颗心都遗落了,何必再在乎这些小东西。 「走吧!」她回头对亚丰说。 「你不带行李?」 「没有东西好带。」 「没有东西好带?」看一眼衣柜,他想他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吧!」 他们离开宿舍,走到他的车旁,上车、下车,进入火车站。 这一路,他开得很久,从屏东开到高雄,车窗外的夜景从寂静到热闹,从人群稀少到人群拥嚷,不想离开的心情,随著车行速度,越拉越紧。 几度想说的话,才到口中便消失。 把车停好,下车,亚丰领著她到售票处,仰头,她看了老半天,始终不发一语,亚丰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半个钟头过去,——转身,轻言说:「我没有钱买票。」 亚丰问过她家地址,替她买好车票。送她走到剪票口,她傻傻地站在剪票员身边,看他。 「你应该到第二月台。」 「我不知道第二月台在哪里。」又是一脸小可怜。 亚丰二话不说,穿过剪票口,走到她身边。 「我陪你回台北。」 「你没有买票。」 「我补票。」 「哦!」——哦一声,表示了解。 再握住她的手,摆荡的心摆进适当定位。就这样,他从屏东一路把她送回台北、送到她家大门前。 第八天,亚丰从一大早就心神不宁,他的情绪坏到极点,早晨会议他没开,让一大群员工在远距视讯前发呆。 顾不得所有诧异眼光,原该待在股市盘面前的他,看不清上上下下的线条,他只想吼叫。 走出办公室,这是比较好的做法,因为前几天,他的心不在焉,让他损失几千万,再损失下去,恐怕他股市之神的封号要拱手让人了。 「你不用工作?」辛雅雯拦在他面前。 说实在的,他没心情和她谈话,不过,他没无礼地推开她,因为他们是过命交情,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何况,他的烦累积了七天,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给他意见。 「雅雯,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除了你以外,所有的男人都用一对色眯眯的眼睛看我。」她走近,勾住亚丰的手臂。 「就为了我对你不感兴趣,所以想嫁给我?」 「我们两个人的解读不一样,我不认为那叫不感兴趣,我认为那是你看见的东西和别人不同——你很清楚我的内在。」 这个男人有心事!开玩笑,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她怎不懂他。 「我不知道你的内在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很了解,你是个有能力的女人。」亚丰实说。 「所以罗,我们成了最佳拍档,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保证你完美解决。说吧!什么心事困扰你?」 前几夜,他匆匆离去,没留下半句交代。她找了季扬谈开,这一谈,谈出一个她不该知道的意外,她考虑几天几夜,还没决定该不该成全这个意外。 头靠在他肩膀上,他们一路走到马房,她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一烦,就要操死马房里那些可怜家伙。 「我没有心事。」他否认。 「你有,说说看,和我刚来那天晚上出现的小女生有关吗?」 「你怎会联想到——?」 「女人敏感的天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嫉妒不就是女人的天性之一?说吧!那个女人有什么魔力,把我老公从老婆的接风宴中拐出去,然後一整个晚上不见人影。」 「我只是陪她回家。」 「陪她回家?不会吧!你老婆台北屏东来来回回多少次,从没听见你说要送我回家。说!她有什么魔力?不会是……她把你诱拐上床了吧!」凑到他耳边,雅雯取笑他。 「不要开玩笑。」他拉来两匹马,装上缆辔,一匹交给雅雯。 「开玩笑?老公被抢是多么严肃的事情,我怎会开玩笑?」 接手马匹,她想到什么似地,又问他:「老实招来,你有没有带她骑过马?」 「有。」 「你们各骑一匹?」 「不。」他连想都不想,直觉反应。 当时,他就是认定她不会骑马,肯定她没有他,一定会发生危险,於是作主让爱马多了一份甜蜜负担。 甜蜜负担?她是他的甜蜜负担吗?回想相处的时光,她的确比任何人都要麻烦,不过他却从不真正认为她烦,相反的,收拾她制造出的紊乱时,他常忍不住会心一笑。 心里有她、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镜头,他又忍不住了,嘴角扬起一个漂亮弧度,明明是坏到底的心情,却偷偷埋了一笔甜蜜。 「你在笑?说!你是不是想到那只狐狸精?你给我说清楚、讲明白。」她故作泼辣。 「不要叫她狐狸精,她不是。」 就算她是,也只是一只无害的笨笨小狐狸。 「你替她说话?我就知道你变心了,呜……」捣起眼睛,她的哭声很假。 「我没有变心,我还是决定娶你。」 亚丰反对她的指控,对於娶她这件事情,他从未改变过初衷。 「得不到你的心、就算得到你的人又怎样?」 放弃假哭,唉,她想她不适合当明星,还是乖乖回去当她的女强人,比较有前途。 「你是在帮我,还是搅和?」 这种谈法不具建设性,他不想谈,跨上马鞍,策马快奔,他想让风吹走满腔烦闷。 「喂!等等我……」 雅雯望著他的背影摇头。看来,她把他惹火了。好吧!要谈是吗?认真谈下去,她可能会失去一个好老公,在备胎品质还不是太整齐的情况下,她实在不肯作出重大牺牲,可是……谁让他们是过命交情呢?她可不希望这个好朋友,在未来五十年,看到她就想起当年遗憾。 好啦、好啦,牺牲就牺牲,反正好男人又不是只有几个,说不定,她注定了要演塞翁失马记,当个好心有奸报的伟大阿信。 她在牧场边追上亚丰,能追上他的唯一原因是——他下马了。 他坐在一个倒置的玻璃鱼缸前,不发一言。 「这是什么东东?」好奇心驱使,雅雯找来一根枯枝就要进行考古工什。 「不要动它。」 「为什么不动?难不成下面埋了一具尸体。」 「没错,是一具尸体。」 「不会吧!你把那位可爱小美女埋在下面?为什么,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求欢失败?」 「你在胡说什么?」亚丰皱眉。 「是你说里面埋了-具尸体。」 「对,是一条鱼的尸体。」 那是——的心肝肥肥,他忘不了那天,她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眶,红红的小脸和著细碎雨滴,从不心疼人的亚丰,有了心疼的感觉。 翻出手表,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她应该走进礼堂,在神父面前说出「我愿意」了。 心抽痛两下。这不合理,可是这几天,他想来想去,想出自己对於——,早存在许多不合理。 「略过这个话题,不管里面是鱼、是羊,还是猪狗牛都好,我们先来谈谈你的小——,说吧!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喜欢?不,只是不讨厌吧!他摇头不作答。 「好吧!我姑且当作你自己对於她的感觉,尚未清晰。我们先来谈谈另一个方面,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个计画早就决定好,不用再多加讨论。」 「你有很多计画都可以临时更改,为什么独独婚姻不能更改?说不定,还会有讨论空间。」雅雯问。 「我会变更计画是因为後来的构想比之前的计画更好,我不认为其他女孩会比你更适合成为我的妻子。」 「首先,我很感谢你的看重,再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很伤心,原来,你想娶我的原因是因为我适合你,而不是你爱我。」 「爱?你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亚丰怀疑,他本以为他们是同一类人,理性、果决,判断犀利,至於爱情,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他们不认同。 「我没那么主观,无缘碰上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雅雯说。 「我不认同爱情,爱情只是一种错觉,一点肾上腺素、一些费洛蒙,再加上怪异的排列组合,组出一种缺乏科学根据的东西。」 「不管它怪不怪异,不管它有没有科学根据,它的存在让很多人有了甜蜜感觉,它让——在你脑中鲜明,也让你的心挂上她的倩影,爱情……是种不错的东西。」—— 挂上他的心吗? 是的,紧紧挂著,在她离去的几天,他醒著、睡著,总有一个酸酸的心情在他胸中酝酿。他想她,非常非常想,想得他无情无绪;想得他莫名其妙发脾气;想得他怀疑起自己的坚持有没有意义。 这种感觉就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的爱情? 它本想,只要时间够久,这种情绪会逐渐淡去,可惜,没有,他非但不觉得云淡风清,反而被重重的想念压得喘不过气,想她,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写著两个字——思念。 原来爱情调入思念,会越浓越醇。 「我不像你那么幸运,有爱情找上门,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和它错身。」雅雯下了最後一道重药。 「你的意思是……」 「去找她,确定自己的感觉,如果,你仍不信任爱情,我乐意当你的备胎情人,在这里等你;若,这份爱情值得你去争取,就请你勇敢一点,别让我笑你没志气。」 「你不介意我……」雅雯的反应太特殊。 「我重视你的感觉,我宁愿要一个快乐的好朋友,不想要一个痛苦的丈夫。去吧!去找她。」雅雯鼓舞他。 「可是……她现在已经走入礼堂,成了别人的妻子。」想起傅恒,他会奸好对待——吧!只要——不再排拒他,他们会幸福吧! 「什么!?你居然眼睁睁看著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你比我想像的更胆小。」雅雯气得哇哇叫。亏她狠下心来,逼自己吃亏、假贤淑,他居然,居然…… 突地,他的手机响起,不太想接,但对方的耐心值得嘉许,於是,他接起电话。 是小题。 「喂,二哥吗?你帮我告诉大哥和三哥,说我结婚了,明天要到澳洲度蜜月。」 「什么?你结婚了!?」亚丰不敢置信。 「对啊!你妹婿叫作傅恒,有空我会带他去农庄,介绍给你们认识。」她的声音飞扬喜悦,满是新嫁娘的幸福感觉, 「你怎么会跑去嫁给傅恒?——呢?」 她怎么跑去嫁给傅恒? 这件事要细说从头的话,恐怕三天三夜都不说不完,要牵扯的人物除了她那票姊妹淘、一连串的计画、还有她的坏心眼……当著新老公,这些话,她打死都不能说出口。她可不希望刚从礼堂走出来,就往法院去诉请离婚。 於是她选择略掠过前一个问题,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 「不知道,他们全家人守住她,可是没一会儿工夫,她居然逃婚成功,典礼上没有新娘,我只好勉强一点,当当飞上树枝头的小凤凰。」她笑咪咪地望著她帅帅的凯老公。 「有没有人去找——?」 「他们正四处打电话找——,我想她会回农庄吧!你不妨等等看,我要挂电话罗。」 「等等,先不要挂电话,告诉我,你有没有帮她逃婚?」 「不要赖到我身上,我没和她联络,会出现在婚礼上,纯粹是……意外。」意外两个字,小题说得有些心虚。 「你说他们全家人守著——,她还是跑掉了?」 「对啊,好奇怪哦!没人见到她出门,而且她的房间在三楼耶,人怎么搞丢的,谁也弄不清楚。 「好了,礼车到喜宴会场了,我要下车了,二哥我真的要挂电话,别忘记替我转告爸妈和大哥、三哥,拜拜!」 挂掉电话,亚丰愣愣想半响,突然,他想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雅雯问。 「雅雯,你帮我几个忙。」 「什么忙?」 「帮我跟大哥说小题结婚了,对象是股市之神傅恒,另外跟他说,我要回台北一趟,可能要几天才回来。」 话说完,他上马,策马狂奔,留雅雯一人站在原地。 「什么嘛!要人帮忙没头没尾,这种忙谁爽帮?」她嘟嚷。 亚丰是个不懂得礼貌的客人,也没想想薛家刚刚丢掉一个笨女儿和钻石龟婿,心情正在集体郁卒当中。 亚丰一口气冲进客厅,拉扯喉咙大声问: 「——的房间在哪里?」 一家子愁云惨雾,谁有空理他?还是小侄女心心、念念比较懂得待客之道,她们一人一手,拉了亚丰往三楼跑。 打开房门,他二话不说,去翻——的衣柜—— 的衣柜不得了,有一个三十坪大的专属房间,全是衣柜,他把门一个个打开,心心、念念很合作,替他拉开抽屉。 「叔叔,你在找什么?姑姑偷了你的东西吗?」念念问。 偷?没错,她偷了他的心,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叔叔,我姑姑很笨,说不定她把你的东西弄丢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家是暴发户,我们有很多钱可以赔给你。」 心心少年老成,一副小暴发户嘴脸——有钱好办事。 「她最好不要把我的东西弄丢。」 谁赔得起一颗心?就是汶莱国王也不行。 终於,他在打开第十三个衣柜时,看见——缩著脚,坐在里面。 看见她,怒气在瞬间消失。她在,他的心也在—— 乍见到他,先是喜出望外,然後低下眉,回复愁苦表情。不用说,他一定是来逼她嫁给急冻人的。 够了!光一眼,就不用再存怀疑。是的,他们之间的东西的确叫作爱情,虽然他不认同爱情,虽然爱情仍是一种错觉,一点肾上腺素、一些费洛蒙,再加上怪异的排列组合,组合出的一种缺乏科学根据的东西。 但是,它值得争取,他的没志气到此为止,从现在起,认识爱情、相信爱情的亚丰,要努力追求属於他的爱情。 「你在想事情?」 她点头,缄默。 「想我?」他的声音出奇温柔,温柔得不像阿诺,不过并不稀奇,他从不承认自己是她的英雄。 陶醉在他的温柔里,她傻傻点头。 伸出长手臂,他抱住她,将她从小小的空间里面抱出来。 「以後想事情,不要躲在衣柜,找不到你,我会很心急。」 他在说什么?——糊涂了,糟糕,她一定又更笨了。 「要想事情,我的膝盖可以出借给你,免费,但是你要回馈给我一个热吻,作为补偿。」亚丰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在她唇间烙下一个封印。 这个吻让他重温起那个晚上、那份未曾体验过的浪漫甜蜜。吻加深、加重,加快了两个人的呼吸频率。 心心、念念很守规矩,她们知道未成年少女不能看限制级电影,於是偷偷退出门外,问题是,她们应该叫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上来看吗?不知道中老年人的心脏受不受得了刺激—— 更糊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她一点都不懂。 「好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事情?」 「重要吗?」 「当然重要,这关系著我要给你一个怎么样的婚礼。」 婚礼?他还是要把她嫁给傅恒? 「我不嫁给傅恒。」这句话她说得很累了。 「我明白,你讨厌南极。」 「那就别想把我嫁给他。」——对他赌气。 「放心,南极已经有人住进去,轮不到你去移民。」 「我不懂。」 「小题嫁给傅恒了,他们明天要去度蜜月了。」 「他们?」——喜上眉梢。 「没错,我说的婚礼是指你跟我。」 「你在生病吗?还是精神不稳定。」 她的问题很让人抓狂。娶她是精神错乱的表现?那么他是不是该找傅恒一起去挂精神科,享受两人同行、一人半价的优待。 「我很正常。」这四个字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你说我不适合你。」 「对,你从来就不适合我,又笨又爱哭,连一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一碰到事情只会用哭来解决,我实在看不出,你这种女人会适合哪个男人。」温柔场景结束,他朝她大吼大叫。 对了、对了,这种说话口气才是姜亚丰的特色,刚才他肯定给鬼上身,才会说出他不可能出口的怪话。 奇怪,农历七月已经过去,他怎么还会撞上灵异事件,肯定是他夜路走太多。 「我给你一个符挂著好不好,开夜车较安全。」 白痴,他说东、她往西,这种沟通方式会气死心脏衰弱的男性。 「笨蛋,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 嫁啊!她当然要嫁给阿诺,只不过她不接受他身上的「坏东西」求婚。 「你说你喜欢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 「没错!」 说到这个他更火了。这任的月下老人应该因渎职,被关进地狱里!他明明求的是聪明女人,他偏偏将红线绑到一个笨女人手上,害他抗议无效,只能将就缺乏科学根据的爱情。 算了,就当他上辈子信耶稣,少烧了几百炷好香的下场,认了! 「就算把你从头到脚重新改装,你也变不成这种女人。」 现在的他,应该是真正的姜亚丰在发言——猜。 「辛小姐很聪明而且漂亮,我比不上。」 「没错,容貌也就罢了,反正看久,人总会习惯,但单就聪明程度而言,她真的很不错。」 但爱上她,他认了! 「辛小姐很会说话,不像我,要拿鱼缸才能逼别人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没错,她说话很有内容,人人都喜欢听。」 再喊一次,他认了! 「听说辛小姐是你的左右手,帮你处理不少公事上的问题。」 「没错,不像你只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搞破坏。」 他必须用高分贝再喊一声——他认了,否则他的心理会强烈不平衡。 「听说你们去年订婚了。」 是啊、是啊!他干嘛放弃法国大餐将就农村小菜,还不是月下老人害的,认了、认了,他认了! 「没错,我们订婚了。」 「她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笨。」他招。 「你笨?不!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她的崇拜安慰了他的不平。 「因为我想负责任。」他胡乱塞给她一个藉口。 「不,你说过我们都是成年人。」 天!他几时说过这么多废话? 「因为我喜欢你。」 「不对,你只是不讨厌我,这句话我记得。」 该死,他想剪去自己的舌头。 「薛——,把我以前说过的话全部忘记,只要记得我现在说的这一句——我爱你。」 「你……爱我?」她被雷打到,吓得说不出话。 「对,我爱你、想娶你,有意见吗?」他烦了,求个婚哪来这么多夹杂不清。 「如果有意见的话……」她小声问。 「我就收回我说过的话——我爱你、我要娶你这两句。怎样?」他恐吓她。 他都这么说了,谁敢有意见。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现在。」 现在怎么可能?她想问出口的话猛地吞入肚子里。是的,她没有意见,全由他作主就可以。 「很好,没意见了?薛——,你愿不愿意嫁给姜亚丰?」 「愿意。」 「姜亚丰,你愿不愿意娶薛——?愿意,现在请新郎吻新娘……」 总算进行到他最想做的部分,欺上她的身体,吻她、亲她,她的体香和记忆中一样醉人…… 「——,心心、念念说你没有离家出走……」 大哥打开房门,撞见限制级场面,尴尬得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亚丰一点都没有让动作暂停的意思,只是下个不容怀疑的指令:「出去!」 出去?他们面面相觑,最後还是心心隔著「保护人墙」问亚丰:「爸爸想知道你是谁。」 「姜亚丰。」 一听到这个名字,薛家大哥把全家推出房外,将门带上,洞房闹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好像是那个财经什么王子的。」二哥说。 「所以,他也能替我们赚钱?」薛爸爸最关心这点。 「没错!」 「太好了,心心、念念不用去路边卖口香糖,我们去吃喜酒吧!」薛妈妈说。 什么?喜酒中午就结束了?没问题,外面的高级餐厅多的是,反正他们又可以继续当暴发户,花点小钱没关系的啦! 【全书完】 编注:欲知其他人之精采情事,请继续锁定贪欢《酸甜苦辣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