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暴走》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爱猫妞妞失踪了。 此时晚间新闻正在报导一桩绑架案,提及黄金救援时间是七十二小时,二十八岁的夏蒓美想到附近一连三起利刃割颈事件,凶手尚未伏法,妞妞的失踪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内心焦急。虽然她已经报案,可一想到妞妞在某处无助地颤抖,可能正面对持利刃的变态—— 不能再等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行动! 她望向窗外,山巷蜿蜒,黑暗中闪着零星灯火,春雨绵绵,飞蛾凄迷,在灯下徘徊。 夏蒓美下定决心走出家门。老娘就算命没了,也要护住宝贝妞。 对警察来说,妞妞只是一只毛色灰扑扑的猫,不是名种,也不漂亮,右眼瞎掉,腿更是瘸了,可这只患残疾的母猫却是夏蒓美的命,尤其在她历经两个多月的慌乱,搬到基隆这陌生的山城,此刻要再失去妞妞,她真的会疯掉。 于是乎,凌晨一点,群树在黑暗中形成朦胧的影子,夏蒓美站在对面邻居后院的破砖墙前,像只壁虎攀着湿滑的破墙,踏上长着青苔的破砖,打算潜入破烂的红砖屋里。 这屋里住的据说是邻里间的恶人——张峻赫。 邻居们都怕他,私下猜测变态杀猫犯就是他,也顺便告诫她这个新来的邻居。 这山城住着许多「老灰阿」,这些「老灰阿」很寂寞,最爱散播邻里大小事,讲给她这个刚搬来山城的「新鲜货」听。 所以夏蒓美听过张峻赫混过黑道、有神秘的过去、是不孝子……虽说凡事眼见为凭,不可随便诬赖人,可是她几次与那姓张的狭路相逢,他看起来也确实可疑,只因关键有三。 一、他不正常。住独栋破砖房,屋顶塌陷,停水没电,他却不修缮,屋内没有光,难道是企图遮掩什么?抑或是他缴不出水电费,是因为赌博欠了钱? 二、他疑似变态。几次她深夜回家,经过他屋外,里面传出猫的呼号,她握拳驻足,留心聆听,怀疑他在虐猫,曾偷偷报过案,可恨警察来访皆查无实证。 三、他风评差。传闻张峻赫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是养子,养父死后,房屋屡遭银行人员上门估价,还有这房子竟然不是让养父的亲生女儿继承,大家猜他私改遗嘱。 总归一句话,他游手好闲,最有可能是变态。 不过关于他吸毒的传闻,夏蒓美很确定不可能。 他高大精实,目光炯炯,看来浑身是力,不像是染有毒瘾。几次照面,他习惯低头望人,目光冰冷,眉目间掺着狠戾,即使她从小胆大,也会被那气势逼得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因此才注意到夹克下那布满肌肉的手臂。 他手掌很大,指关节有茧,感觉单手就能勒死人,身上散发着粗犷的菸草味,挟带危险的讯息。 有一回,她甚至被他吓得不轻。 那天天很暗,路灯未亮,她从高处石阶往下走,途经岔路,没注意到他隐身在路边屋墙抽菸,她吓了一跳,漏踩一阶,尖叫跌倒在地。 她很窘,却听见身后的他嗤地一笑,她不禁怒瞪向他。 他背靠着墙,弹了弹菸灰,昂头继续悠哉地抽菸,姿态漠然,彷佛在说「活该」。 见人跌倒不相扶,害人摔倒不内疚,幸灾乐祸绝非善类,种种迹象显示张峻赫不枉「山城恶人」名号。 夏蒓美急着想找到妞妞,只好冒险潜入他家。心里不是不害怕,万一杀猫犯是他,若不慎被逮,又在半夜……她背脊发冷,不敢去想后果。 不,不怕,她的猫瘸了需要她保护,她必须勇敢,这就是为母则强! 爬过砖墙跃下,横空枝枒勾断发圈,紮在脑后的马尾瞬间散开。夏蒓美也不管了,低身越过杂草丛生的后院,推开半敞的木门,潜入屋里。 里面更黑,隐约听见蟋蟀唧唧,又闻到淡淡的菸草味,朦胧间看见这是个旧式厨房,夸张的是瓷砖流理台还长出蕨类,墙面也生青苔。 这里宛如废墟,怎么可能住人?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跨过倒地的木椅,避开倾斜的餐桌,穿过厨房玄关,是一条狭长的走道,左右两扇房门敞开着。 她先窥看左边那间,里头空旷,地面不平,砖瓦屋顶破了个大洞,细雨倾落,地上放着一个方形塑胶盆接水。 她没见着妞妞,来到右边房间窥看,里面有床、简易的单人塑料衣橱,衣架上挂着衣裤,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叠着杂志书报。 房间没人,也没见到妞妞,看来只剩前方客厅了。 她伸长手在半空中探索,就怕碰到东西,往走道尽头的客厅走去,忽然踢到走廊旁的茶几,一只茶杯往下坠。 shit!她低身扑向杯子。呼,好险接住了。她额际出汗,心口扑通跳。 她按住胸口,努力镇定心神,突然手指一阵疼,原来马克杯缺一角,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 坏掉的杯子还放在几上?怪人。 夏蒓美收摄心神,细细梭巡,客厅靠窗处有一张木制长椅,上面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她心中一紧。是妞妞吗? 她急急上前,手往前摸,毛茸茸的……是一团毛毯,她还没回过神,口鼻忽然被人掩住,接着长发被用力一拽,下一秒她被反扣在某个热烫的胸怀。 那人一个使劲,将她长发往后扯,痛得她不得不往后仰,撞上一对厉眸。 「夏小姐?」张峻赫认出她,是新来的邻居。 夏蒓美僵在他身前,不敢妄动。 他松开掩住她口鼻的手,却仍拽紧她的发,强悍的力道带着威胁,彷佛要是她敢乱动乱叫就试试看。 夏蒓美试着转身面对他,黑暗中看不清他脸色,但从他身上散发的热度与危险气息,让她意识到这是个可以轻易揉碎她的男人。 他不说话,彷佛在等她开口解释。 夏蒓美自知理亏,不敢激怒他,只得低声下气地问:「请问有没有看到我的猫?」 他扬起一眉,感到不可思议。「猫?半夜爬进我家就为了问这个?」 「那个……因为我的猫可能迷路了跑到你家,所以我……我进来找找。」 进来找找?张峻赫黝黑的眼在黑暗中烁亮起来。 「是这样吗?」低沈的嗓音如剁骨的厚刀。「还是……你怀疑我就是杀猫的变态?」 「我没有!」夏蒓美急道。 那么紧张的否认,更加深他的怀疑。 张峻赫逼近她的脸,仔细打量,炙热的呼息喷在她脸上,让她寒毛直竖,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 不妙,他似乎生气了。 「对不起,算是我误会你了,拜托,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她指着仍被拽住的头发。「很痛。」 他没松手,阴郁着脸。他的沈默教她更紧张了,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处置她,又彷佛是下一秒就要出手勒死她。 「假如是我,你想怎样?」他终于开口说话。 他问得平淡,她却心惊胆战。 我想怎样? 她张着嘴答不出来。她还能怎样?他高大强健的身体孔武有力,透着噬人的 力量,好像她答得不对就等着遭殃。 此情此景对她真是不利,屋外飘着毛毛细雨,山城沟渠里雨水涓涓,那流淌声如小溪在哀泣,黑暗又潮湿,她怎会落到这么悲哀的处境? 两个多月前,她还是意气风发、事业有成的女强人,现在竟瑟瑟发抖,恐惧自己会丧命。 夏蒓美想到那些被一刀宰杀的猫儿,躺在泥泞地等死……她也会那样吗? 她困难地抿了抿嘴,竭力稳住声音,做出最明智的回答。 「如果是你,只要把猫还我,我不会报警。如果你需要钱,我回头拿给你……」先设法撤退才是上策。 但他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微微一笑,带点嘲讽的冷漠,彷佛她恐惧的表情很有趣。「猫死了,我还不了。」 这话如一道雷电,将夏蒓美击溃,她骇得倒抽口气,霎时胸口闷住,呼吸困难,她软倒下来,搥打着胸口。 张峻赫看她趴伏在地,痛苦地喘着气,又见她手伸入长裤口袋捞出喷剂,却没抓牢,滚到地上。 第二章 眼看她面色胀紫,一口气缓不上来,他蹲下身拾起喷剂,将她拽来,冲她鼻间按下——新鲜空气迫入鼻腔,终于稳住呼息。 「好了吗?」他问。她眼里闪着泪光,看起来好脆弱。 「……」 她张嘴想说什么,他没听清,低身聆听。 「谢……」她一边称谢,一边往他小腿骨用力踢下去(此乃防身绝佳技),又抓住他的尾指用力一掰。 见他痛倒在地,她乘机挣脱,往外奔去,拿出手机报警。 「快来!有人要杀我,快!」 她的叫声在寂静山城响起,「老灰阿」们都很浅眠,一下就被唤醒,纷纷亮起灯火,有的打开窗户瞧究竟,有的站在门边偷窥。 警察迅速赶至张峻赫屋外,夏蒓美指着敞开的破木门道:「在那里,杀猫的变态在里面!」 门内一片漆黑,她惊恐的表情彷佛那里藏着一头怪兽。 警察走进屋里,见到张峻赫若无其事地坐在那,手电筒照亮他阴郁的脸。 「那些猫都是你杀的?」警察问道。 「是他,就是他,」夏蒓美跟着警察进屋。「他刚才承认了!」 张峻赫叹了口气,起身抓来外套穿上。 「警局是吧?」他像去自家厨房般,双手插入运动外套口袋,悠哉地缓步向外走。 屋外已聚拢好奇的「老灰阿」们,一见他出来,瞬间呈辐射状避开,像是他会吃人一般。 张峻赫看看黑色的天空,冷雨已停,空气中飘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走吧。」他步下山径,两辆警车已在石阶下方等着。 夏蒓美也随警察步下石阶,好奇的「老灰阿」们也纷纷跟下来,操着台语窃窃私语。 「紧抓抓去啦——」 「这歹人……」 「厚!夭寿喔!」 「做这款代志下夕下景……」 张峻赫坐进警车,按下车窗,朝躲在警察背后的夏蒓美微笑,甚至还挑衅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夏小姐,一起去啊?」 夏蒓美震住,向警察怒问道:「他不用上手铐吗?」 「先去警局再说。」警察打开另一辆警车车门,让夏蒓美坐进去。 她安全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但巨大的哀伤瞬间涌上。 妞妞……我可爱的妞儿……她视线模糊,泪水扑涌。 警车缓缓驶下山城,她心头像被剜掉一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门,一下又一下。 她作梦也没想到,打从那天起,灾难便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现在连相依为命的猫儿都惨死。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二月十号。 那天她受到很大的惊吓,感觉人生一点都不美,但也只是不美而已,可没想到竟丑陋至此。 她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要不是发生那件事,她也不会仓促找屋、买屋,最后沦落到这里,那么妞妞也不会丧命了。 她的恨意,因妞妞死去而强烈燃烧起来—— 回想那天的事,如有神灵在背,推她一把。 要不该如何解释?从不会忘记带手机的夏蒓美,那天竟然忘了,且偏偏是在固定回家探望妈妈的周一中午,她人都抵达母亲家门口,还不嫌烦地搭一个多小时的车子回家拿手机。 也许这世上有神,就是要她回家看一看。 这一看,就看到自己的男友光着屁股向着房门口,腰间圈着一双极美丽白皙的长腿,还穿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 在床上也不脱鞋?真脏。不,那也许是一种情趣。夏蒓美失笑。 仔细回想,那日真有点诡异,不只是寒冷阴雨的天气很适合坏心情,更特别的是撞见的当下,她的手机偏偏响起来,还很巧地从床上那女人赤裸的臀下响起。 是有多激情,连压到她的手机都没发现;又该有多讽刺,那手机是去年的情人节礼物。 铃声惊动床上的两人,他们骇得停下动作,而当男友挪身,夏蒓美立刻看到那女人的脸。 很好,是熟人,原来男友跟他们咖啡厅的合夥人刘心蕾好上了。 男人搜出手机,发现刘心蕾僵着脸望向他身后,他转身,见到女友夏蒓美就站在床尾,朝他伸出手。 「我接电话。」 她很镇定,康胜斌却吓得不轻,颤抖着递出手机,可她没立即接起,而是抽了张面纸,裹住手机才接听。 那头传来妈妈的声音。「美美你到哪了?买青菜来,我要烫着吃,你说菠菜好还是a菜?」 「菠菜,可以补血。」 「好,就菠菜,顺便买瓶牛奶。」 「嗯。」亏她还能聊这些。她结束通话,见到男友已经穿上睡袍,刘心蕾也扯来被单将自己裹好,一双香肩裸露,锁骨该死的性感,就像甜美可口的香草冰淇淋,融化在她的床上。 康胜斌很尴尬。「蒓美,我——」 「嘘。」她制止男友发言。「你们退股,以后咖啡厅我自己经营;还有,我会尽快搬离。」 「不行——」康胜斌扑来,咚一声跪地求饶。「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你听我解释……我错了……」 「蒓美,你先冷静,事情没严重到需要分手。」 刘心蕾竟然还劝她?! 冷静是吧?不如你冷静给我看!夏蒓美抽起桌上一把美工刀走向她。 「斌?!」刘心蕾瞬间倒抽口气。 康胜斌还来不及拦下,就看见美工刀挥向刘心蕾。她尖叫,连忙护住脸,可她没事,她只是被夏蒓美推到床下,有事的是她躺过的床。 只见夏蒓美咻咻咻划开床单、割烂枕头、捅破被褥,然后冲着惊呆的男友问:「我买的我弄坏,你没意见吧?」 不敢。他直摇头。 结束后,夏蒓美扔下刀。「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 她离开房间,可康胜斌却追出来拉住她的手。「别走——」 「干什么?我成全你们相爱,这样还不行?」 「我跟她不是爱,我爱的是你!」 「多爱?爱到光着身体抱着她?」 「是,我是脱光衣服,我是抱着她,但那就跟饿了要吃饭一样。我跟心蕾都说好了,我们是炮友,我们之间只有性。美美你不懂,男人就是这样,性是性,爱是爱,男人就是畜生,就是贱,可是我对你不一样,你原谅我……」 夏蒓美甩开他的手,坚持要走。 眼看留不住她,康胜斌索性抱住她的腿,就算被拖行也无所谓。 「别走——」 「滚开!」 「你别走!」 「要我踹你吗?」 「你踹、你打、你踢,你揍我都行!要不……你做饭给我吃?」 「什么?」 「我饿了,你不是最见不得我饿吗?我好饿,斌斌只吃你做的饭……」以往激怒她,用这招就能摆平,总能逗她笑。 「吃屎吧你。」 「你拿来,我吃!管它是猪屎、牛屎、狗屎我都吃,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吃下去!」 夏蒓美僵着脸,怒瞪向抱着她的腿、赖在地上的男人,瞬间看清这五年爱的是什么货色。 「我数到三,再不放开我就踢下去。一、二……」 康胜斌急了,朝房间大喊:「心蕾你出来,你帮我跟蒓美解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就是单纯打炮——」 「下流。」夏蒓美一脚踹下去。 她是厨师,嗅觉好过狗,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外出返家时,床上都有一股甜腻味,她以为是床单太久没洗,洗完又在太阳下晾过,没几日又有那股味道。 原来如此,真相大白。 原本觉得那日表现堪称镇定,谁知当她踹走康胜斌,走上大街,才发现右手掌缘渗血,被刀划伤也不觉得疼。 原来人怒到极点,是可以忽略身体的苦楚的。 目睹男友劈腿的后座力显然比夏蒓美以为的还强大,她疯了一阵,发疯似地急着要搬走,急着租屋好安顿她和心爱的猫儿。但她寻屋不顺,想说改成买屋,但买屋又太贵,然而待她回过神,却已经买下基隆山城的便宜透天厝,一间死过人的事故屋,衰的是买了才知道她与恶人为邻,今晚甚至沦落到要在警局做笔录,加上妞妞的死,她更是伤心欲绝,怎能不恨? 警局内,由陈武雄警察负责做笔录。 第三章 夏蒓美央求他搜张峻赫的家,就算妞妞只剩冰冷的屍体,她也要带回去安葬。可惜猫在警察眼中不重要,况且没搜索票也不行,必须要有更迫切的理由。 「夏小姐,你刚刚报案指控这位先生要伤害你?」 「对。」 「你为什么伤害她?」三十多岁的陈武雄朝这人缘极差的男人问道。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张峻赫双手盘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没有半点心虚。 「因为我发现他是杀猫变态,他杀了我的猫,想灭口。」 「张先生,你为什么杀她的猫?」 「我没有。」他淡淡地说。 「你刚刚明明说牠死了!」夏蒓美大吼。 「我开玩笑。」他冷冷地回。 「这种事能开玩笑?」她咆叫。 「我在自己家里开玩笑,犯了哪一条法律?」 夏蒓美不禁语塞。 这时,门口的值班警察接了一通电话,朝这边喊:「她的猫找到了!阳光动物医院打电话来,猫在胡医师那,是灰色母猫对吗?右眼是瞎的?」 「对,是我的猫!」夏蒓美惊呼,霍地站起,一边道歉又道谢,急着要去接猫。 「下次别这么莽撞了。」陈武雄叮嘱。闹腾一夜,终于可以休息泡茶了。 岂料夏蒓美走不开,因为某人拽住她的衣角。 「你不能走。」张峻赫问警察。「笔录能这样做吗?这位小姐私闯民宅还诬告我。」 「唉,算了啦,人家一个弱女子……」 「我还被她攻击。」 「你又没受伤。」 群警窃笑。他这么高大体健,干么跟女人计较,还好意思嚷着被攻击? 可当张峻赫做了个动作,他们都笑不出来了。 他竖起右手尾指,中段胀紫,指身呈现怪异的角度,好像骨折了。 ohshit!夏蒓美挫了一下,心虚低头,只恨厨师当久了,力大无穷,平日掰萝卜、掰笋子喀喀喀好俐落,更何况是掰一只尾指? 警察们鸦雀无声,就是再想帮夏小姐,也不得不闭嘴。 陈武雄拿出药膏,朝夏蒓美使了个眼色,替她找台阶下。「我这边有消炎药膏,要不要先帮他敷上?」 夏蒓美会意,抢下药膏对张峻赫殷勤道:「对不起,我帮你搽上。很痛吧?真的很抱歉。」 「不忙,我要留着验伤。」张峻赫推开她的手。 陈武雄呵呵笑。「唉呦,干么啦,就这么一点小伤有什么好验啦……」 这时,张峻赫又做了个动作,陈武雄立刻目光死,闭上嘴。夏小姐造的孽夏小姐担。 张峻赫卷起右脚裤管,亮出肿如乒乓的小腿。夏蒓美万分内疚,但歉意只维持一秒,只因她听张峻赫对警察道—— 「我怀疑夏小姐半夜爬进我家是为了偷东西,你们不给她搜身吗?」 什么?她忍不住「犽」起来。「你家烂成那样都长草了我是去偷土还是去啃草?!」 可怜夏蒓美彻夜又惊又怕,终于失控对他咆哮。 张先生目光一凛,这下是真的「袂爽」了。 彷佛嫌这段日子不够「衰小」,乾脆再补一枪自爆,接下来,她将为此付出代价。敢情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不,敢情这正是人们常讲的……雪上加霜、火里浇油? 人活在世间难免会发飙,毕竟衰事常常避不了,就像鸟屎忽然砸在头上,让人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失控发飙很爽,但是爽完就要付出代价,所以才会有人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此刻夏莼美身陷泥沼,进退不得,只能落得被讪笑。 警局众人包括左后方的烟毒犯、右前方的窃盗犯,以及现场的警察先生们,全被她那一串暴吼震住,他们很乐地欣赏她因困窘而胀红的面孔。 有你的,夏莼美!你几时才能学会想清楚再行动!她不禁在心里呐喊。 「都听见了?她不只私闯民宅,现在还『公然侮辱』我。」张峻赫淡淡地道。 唉,事已至此,陈武雄也回天乏术,枉他汤圆搓得这么认真。夏小姐啊……你gg了! 「不好意思,我最近压力比较大,讲话比较冲。」夏莼美呵呵地笑,向张峻赫道歉。 早知如此,她何必爬墙?哪知进了张家,便是一头待宰羔羊,此人目光灼灼觑着她,颇有不扒她一层皮不罢休之势…… 稍后,张峻赫和夏莼美一前一后步出警局,走下阶梯。 「者悠悠哉哉,后者面色凝重;前者手插口袋好轻松,后者垂肩拖步脚沈重。 夜风凉爽,耳畔响着蛙鸣,前头马路上的红绿灯,就像看笑话那样闪得她心好慌。 现在怎么辨?现在怎么辨 夏纯美瞪着前方的男人。可恶,现在他倒走得很轻快嘛,哪像被攻击受伤的样子?他也真好意思跟警察靠夭。是谁故意误导她,害她惊吓发动攻击?阴险卑鄙,真想掰断他十根手指…… 但刚刚警察才认真地规劝她,语重心又长。 「如果张先生坚持提告,我们也只好报上去,为这点事跑法院很麻烦又浪费生命。」 「你好好跟张先生商量,都是好邻居,劝他和解吧。」 唉,罢了,她情伤未癒,何苦再招仇人?往后都是邻居,如果交恶,日子也难过。 夏莼美迫于现实,终于冷静下来追上他。 「张先生,看现在还是明天你方便,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伤势,医药费我出。」 他继续走,不回应。 好,够践。夏莼美加快脚步,提高音量。「不然你说,怎样你才会消气?」 这他有兴趣了。张峻赫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黑眸不显情绪地打量着。这女人有双即使睁开也没比合上大多少的眯眯眼,单眼皮,毛茸茸狮子般狂乱的鬈发,加上呆萌憨样,以及握紧拳头的双手,有种鲁直的喜感。 「要我消气吗?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他懒洋洋地道,阴郁的表情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好,诚意是吗?那我就诚恳地跟你说白了,我才刚买房子搬了家,我没什么钱。」意思是甭想敲竹杠。 「喔。」他点头。 「如果要给钱你才消气,一千块以内还行。」 「明白,那就这样。」 「一千?行,我给,但你得写张和解书,免得事后反悔不认帐。」她掏出钞票,他看着却不拿,双手还是插口袋。 「误会了,没要你的钱。」 「不要钱?那好,我再郑重跟你道歉一次。」这回她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唔。」张峻赫掏出菸点上,朝天空吐出烟圈。「其实……没钱有没钱的做法,你就用身体还吧。」 夏莼美没反应。我应该是听错了,不会有人在派出所前这么大胆下流。 见她呆在那,他再说一遍。「我和解,但你要用身体还。」 这次她终于听清楚了,果然她对人的了解还是太浅,张峻赫这男人真是拓展了她的视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握,发出狮吼功—— 「你、作、梦!死、变、态!」她气到头晕脚抖。 张峻赫被吼得淡淡然,还颇欣赏她。 哇,这是头狮子吗?不,这是虚张声势的猫吧?那样竖起毛、唬唬发出威胁声,而其实呢?不怕他吗? 「你骂我什么?变态?」他上前一步,她慌得后退,他一把拽住她的手,烟圈吐在她脸上,夏莼美用力咳嗽,泪眼汪汪中看他阴阴地笑。「喂,你脑子都装什么?想到哪去了?」 她甩开他的手。「你不是叫我用身体还?」 「是啊,要吗?我可以马上和解。」 「我不会出卖身体,我才不要跟你睡。」 「谁要和你睡了?醒醒,别作梦。」 夏莼美瞪着他,被搞得好混乱。「不然你说用身体还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讲话这么难懂?这是否就是张先生的处事原则——讲话故意语焉不详? 片刻后,夏莼美变卦了,她决定还是出卖身体给他娱乐一下比较简单。 「非要这样你才消气?」 「唔。」 「一定要这样?」 「唔。」 很、好。 非、常、好。 张先生真是有创意的坏蛋,人被讨厌都是有原因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夏莼美目光死。「长痛不如短痛,你快点。」 第四章 张峻赫握着夏莼美的左手尾指。「ok,数到三我就使力,一、二——」 「等一下!」夏莼美喊停。「你会说话算话驹?真的只要让你掰一下就行了?」 「唔。」 「好。」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你掰、你掰啊!」 老娘豁出去了,不就疼一下而已,她忍,忍完就能摆脱这个死变态。 他重新数。「一、二……」 「等一下!」她又喊停,睁开眼问:「你会掰很大力吗?」 「不大力,跟你掰我的力道差不多而已。」 靠夭,那就是很大力!「我理解你想以牙还牙,但我得提醒你,我是厨师,我的手很重要,不然腿?小腿给你踢行了吧?」 她卷起裤管,露出小腿,谁知他还真的蹲下,不客气地研究起来。 「以前田径队的出?有萝卜腿。」 踹烂他的嘴可以吗?「别研究了,快报完仇回家睡觉。」 「呵,行,就踢小腿。」他的语气彷佛给她多大恩典似的。 夏莼美再次闭眼,屏住呼吸,等着被踹。 「一、二……等一下。」这次张先生自己喊停。「在我使力踹下去之前,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我以前待过足球队,当兵时还是两栖部队。」 这重要吗?重要到非要现在说吗?! 夏莼美觉得夜晚从没有这么漫长过,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面对的是妖怪不是人,因为此情此景不像正常世间会有的,或许这男人不是真人,而是什么东西魔化的……该死,她已经连幻觉都出现了。 憋住种种内心话,夏莼美催促:「你快点。」 「好,我赐了。」 她闭上眼,紧张地等待。 彷佛怕她还不够紧张似的,他佣懒地慢慢数。「一……」 就这么一踢,我会残废吗?她忐忑。 「二……」 我的腿啊,你一定要坚强挺下来,不能被踹断!她冒冷汗。 「三!」 「妈——」她蒙头,等着被痛击,可没事,她的小腿健在,也不疼。 她睁眼,见他已走远,只剩下背影。 「喂!你不踢吗?那算了喔,是你自己不踢的喔——」 张峻赫挥挥手。方才只是吓吓她而已,就饶过她一次吧。 他暗暗握住右手尾指,略施巧劲,喀一声,指骨归位,应该会疼,但他眉都没皱一下。 他背后的夏莼美怔怔地,搞不懂这男人。 算了,不管了,她直奔兽医院。 妞!妈来了—— 「阳光动物医院」就在山城下方的平地马路口,胡医师人很好,凌晨三点灯还亮着,等夏小姐领猫。 夏莼美推开门,见到胡医师坐在桌前写资料。他戴着金框眼镜,高瘦白净,一脸斯文样。 胡裕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阳光的笑容。「夏小姐吗?欢迎欢迎。」 「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之前来贴寻猫启事时,只看到一位面熟的中年男助理,后来想起那助理就住在她家隔壁。当时没遇到胡医师,原来是这么温文尔雅的男子。 「不要紧,我也才刚忙完,刚好有急诊的case。」胡裕文说着,走入后方诊疗中把妞妞抱出来。 「妞妞!」夏莼美将猫接过,亲了又亲。「真坏,为什么乱跑?害妈妈担心。」 「晚上我看牠在外面骑楼晃,跟你贴的告示很像,想到这一带有杀猫的变态还没抓到,就让牠进来了。」 「真的很谢谢你。」夏莼美搂紧妞妞。幸好牠没事。 「应该早点通知你,可是有急诊耽搁了,方才上面一阵骚动,听说闹进警局了——」 夏莼美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红到人尽皆知,原来偏僻小地方要红很容易。 警察走后,小地方居民兴致高昂,聚在巷口聊一阵才散去,胡医师刚巧也听了一些,原来买下28号事故屋的小姐就是她。 「你今晚的事很轰动。」胡裕文打量夏莼美,眼里满是笑意。 「我闹笑话了。」 「没事吧?张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嘛,一言难尽。 「对了,」她拿出皮夹,抽出两张千元大钞,寻猫启事有说会致赠酬金。「这是一点心意。」 胡裕文拒收。「客气了,这又没什么。对了,我顺便帮你的猫做了检查,牠很健康,但有些过重,你让牠吃太好了。」 夏莼美拎高妞妞,瞪着牠。「怎么办?要减肥吗?」 「也不至于,胖一点可爱。」胡裕文摸摸猫儿,好温柔地对妞妞说:「以后不可以乱跑,看看你,害你妈紧张的。」 夏莼美谢了又谢才走,临走前,瞥见桌上放着一碗泡面。 「这是你吃的?」 「帮一只贵宾狗动手术,拖到现在才吃晚餐。」他看夏小姐将面条挟起来检查。 「泡面都已经泡成烂面了,这不能吃吧?」 「能吃饱就行。」 「不行。」她抖落烂面,放下猫儿。「我给你弄吃的。」 「现在?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天气冷,面糊了,汤又冷掉,这样吃身体会坏掉喔。」既然胡医师不收谢礼,那她就用吃的报答。 她看看书桌,拿起原子笔。「这借我。」说着将长发绕一圈用笔盘起。「蔚房在哪?冰箱呢?」 胡裕文指了指里头。 夏莼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嗯哼。 胡裕文有些尴尬。如果说刚刚的烂面凄凉,那么冰箱呢?他的冰箱就是空虚冷:一颗蛋、一盒豆腐、隔夜的冷饭,还有一段用剩的葱。 「看来你的好意要被辜负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面条吗?」 胡裕文拉开杂物柜,展示各国泡面,招来白眼。 「啧。」 他颇无奈地耸耸肩。「我常错过菜市场的时间,所以……你也知道这附近没超市,泡面最方便。」 「ok,就这些也行。」夏莼美拿出豆腐,挽起袖子。 只有豆腐能干么? 胡裕文纳闷,看她将豆腐用汤匙压过,举刀咻咻咻,葱段立刻变葱末,再把白饭送进微波炉。 接着她倒油热锅,扔进豆腐大火快炒,洒盐、洒葱花、浇麻油,最后再在锅边淋酱油,瞬间香气四溢。 这时白饭也好了,她端出来,将方才炒好的豆腐末淋上去。 胡裕文看得目不转睛,见她打开水龙头,汤匙盛一大瓢水入锅,晃几圈,倒掉,这么就洗好了锅子;接着她重新热油,打了颗蛋,片刻后就煎好一颗外焦内润的荷包蛋横枕饭上。 夏莼美将整个碗捧至他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这就当是我的谢礼。」 胡裕文小心捧着,闻一闻,嚐一口,豆腐润滑,煎蛋皮脆,淌出柔软蛋液。 他再嚐一口饭菜,瞬间肚腹暖,心也融化,不禁竖起大拇指。 「比那碗烂面强吧?」夏莼美笑咪咪地道。 「这是猫的报恩吗?」胡裕文心花怒放。「喝杯茶再走?」 説着他放下碗,找茶包,备茶杯。 夏莼美美接手,赶他去吃饭。「别让饭菜冷了,我自己来,你快吃。」 她自己动手冲茶,胡裕文站在她身后,也无心吃饭了。 他看她扭开水龙头,顺手就把炒菜锅洗好,随即又把炉子擦乾净,然后将茶冲好,还把流理台一并清理了。 胡裕文静静审视着,这一连串动作是那样流畅自然。夏小姐身穿黄色毛衣、蓝色牛仔裤,背影温润柔美,不像住在附近的年轻小姐或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那群女人面对他时,该羞的羞,或紧张或结巴,有的语无伦次,有的刻意扮娇或耍矜持。 夏小姐好相处,又勤奋,看她做事可想而知还是个有责任感的女子。 胡裕文越看越心动,而且她煮的饭菜太好吃了,烹饪时的专注姿态也很美。惨了,他感觉自己坠入情网。 凄冷孤夜,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就足够让他下了决定,认定她是可以一起过生活的女人,如果他要结婚,就要选择她这样的好女孩。 天露鱼肚白,夏莼美和胡裕文移到外厅说话,就着书桌,他吃饭,她喝茶。上方山城囤积的雨水从高处沟渠缓缓淌下,如溪流般潺潺;屋檐的积水或滴砖墙或打树梢,各种滴答声就像是一场交响乐。 「你怎么会怀疑张峻赫?」胡裕文好奇地问。 第五章 夏莼美将自己观察到的告诉他。 听完她的分析,胡裕文道:「不只是你怀疑张峻赫,连我那爱猫的助理也认定是他。但就算是,没证据也抓不了,抓到也不会重判,更不会立刻抓进去关。所以就算有人看到或知道他是凶手,也没人敢检举,都怕惹麻烦会被报复。」 「如果他真是凶手,只要被我看到或找到证据,我一定会揭发他。」夏莼美道:「妞妞以前就是受虐猫,牠的眼睛和脚就是被前主人打坏的,这事我忍不了。」 「不如跟我一起抓凶手?」胡裕文拿出手机。「加入我成立的脸书社团,不公开的。」 「什么社团?」夏莼美凑近看。 「『狸友社』。」胡裕文点开脸书。「『狸』是古代猫咪的称呼。这是我发起的秘密社团,我跟你一样想抓凶手,社员都是基隆的爱猫族,靠警察查案太慢了,我们在这里分享线索,希望早日逮到凶手。」 真有心啊!夏莼美佩服。 「在张峻赫家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胡裕文又问。 「他家太暗了,而且我当时太紧张,根本没看清楚,不过我就住在他家后方,跟他的住处只隔一个后院。」 早期的山城沿坡度盖出「非」字型小社区,中间是石阶小径,左右两边是一排又一排的住家,有的是一层平房,有的盖成并排的二楼透天厝。夏莼美就住在右边上排底间,张峻赫则在她下排最底间,两家中间隔着一条小走廊,夏莼美家的大门就对着他破烂的后院。 「以后我会多留意,有什么新发现就到社团跟你们分享。」夏莼美道。 「你要注意安全,这类犯人心理多半有问题,虽然希望赶快逮到凶手,但安全至上。」说完,他忽然压低声音。「有注意到张峻赫的右脸吗?」 「他右脸怎么了?」 「下次要是遇见了,你可以注意看,虽然不明显,但他右脸有一道浅浅的疤。你搬来不久不知道,听老一辈的人说,张峻赫是弃婴,刚出生就被扔在附近的消防通道,脸上的伤就是被野猫啃的,童年创伤加上差点被猫吃掉,因此心中留下阴影——」 夏杂美惊讶,虽然可怜,但……但也不能杀猫出气啊! 天亮之后,夏莼美告辞,胡裕文坚持送她回家。 虽然一夜未眠,但他精神奕奕,他们并肩往山城上走,两排梧桐树枝叶摆荡。他看夏莼美一路将爱猫抱紧紧,又是逗弄又是亲,心里好羡慕。 往后他该怎么继续和夏小姐见面?他不曾追过女人,因此困窘又紧张,心跳极快,只是还没想到办法,已经抵达她家门外。 「那么,晚安喽。」夏莼美道。 「唔。」 「还是该说早安?」她笑。 「是啊……是早上了。」 「你也快回家休息吧!」 见她转身要开门,胡裕文忙道:「还是我们去吃早餐?我知道附近有家早餐不错!」 「你不是才刚吃过饭?」 「欸……是吃过。」 「又饿了?不可能吧?」 「没,我不饿。」我只是想多跟你相处。呜,好尴尬。 看他还杵着,欲言又止,夏莼美不禁问:「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进去瞜?」 「你有我的电话吧?你刚搬来,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找我。」 「好,我有你的名片。」 现在约她改天看电影会不会太快?约她吃饭会不会唐突?还是——可怜他这么挣扎,人家却只想回家。 「那我进去了?」 「好,你进去,我走了。」 「好,掰掰。」夏莼美看着他走出巷口,长吁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可她不知道他们一番拉杂琐碎的对白,都被躺在一旁屋檐上方抽菸的张峻赫听见,白眼都翻到背后去了。 白痴,在演什么十八相送? 夏莼美开门,把猫放下,转身要关门时,下意识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立刻震住。 「你、你在那干么?」她指着屋顶上的张峻赫。 「我?抽菸啊。」他的语气彷佛她太大惊小怪。 死变态!夏莼美瞪他一眼,正要关门,忽听他凉凉飘来一句。「提醒你,这一带很安静,谈情说爱很容易被听见……是不是啊?」突然扬高声音。「陈阿北?」哐!邻栋趴在窗上偷听的陈阿北吓得跌倒。 他又喊:「王婆婆?」 砰!隔壁心虚的王婆婆本来在偷看,赶紧关窗。 夏莼美呆住。搞什么,这里没隐私吗? 就连已经走掉的胡裕文都听见张峻赫高喊的声音急返,挡在夏莼美面前,怒瞪k方的张峻赫。 张峻赫无赖一笑。「帅喔,护花使者。」 「你有事吗?」胡裕文怒斥。 「胡医师,如果找不到人陪你吃早餐可以找我,我闲得很。」他弹了弹菸灰。胡裕文瞬间脸红耳根烫。 张峻赫大笑,翻身跃下,从后院进屋去。 「疯子。」夏莼美骂道。 「有这种邻居,你的门一定要锁好,要注意安全。」胡裕文叮嘱。 「嗯。」 「我听见了!」张峻赫喊。 x!他顺风耳吗? 「胡医师?」隔壁的门打开,动物医院助理王沐乙也醒了,笑嘻嘻地问:「喉,你们在约会出?」 「不是啦!」夏莼美翻白眼。 「不要乱猜,上班时间还没到,回去睡觉。」可怜的胡医师,没想到把妹不难,难的是被揶揄会很丢脸。 历经一夜混乱,夏莼美的心情像坐完一趟云霄飞车,现在应该要昏昏欲睡,可她趴在床上,四肢乏力,脑子却很清醒。 她望着白色天花板,那油漆的白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像脏脏的灰。当初房子是怎么漆的,色差好严重,接着她又听见答答答的怪声音。 她下床寻觅声音来源,跟着声音走到电视旁,见地上有一滩水,往上望——shit! 原来深浅不一的白不是油漆没调匀,是漏水! 她奔至顶楼,用力撞开生锈的铁门,不禁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顶楼汪洋一片,如果买鱼过来放,就变成生态池了! 她脚软跪地。这阵子雨下不停,忽大忽小,全积在顶楼,加上屋后紧挨着的山坡泥土随着雨水一起冲刷下来,造就出一片土黄色的汪洋,而她竟无知无觉地睡在汪洋底下?! 现在暂时没办法解决,她先飙下楼找出各种容器,把锅子和碗瓢都拿去接漏水,这一忙,两小时过去,当她又爬回床上,已筋疲力竭。 怎么办? 这烂屋还住得下去吗? 找人处理要花多少?她银行户头只剩六千。 夏莼美,你不只睡汪洋底,你还前途茫茫! 早上八点,她全身酸痛,眼睛酸涩,可是睡不着。 想当初花九十万买下房子,那时仲介说前屋主蔡婆婆久病厌世,又有忧郁症,才会服药自杀,所以这间透天厝才那么便宜,买到是赚到。 是吗? 现在听屋里滴滴答答的漏水声,也许真正让前屋主崩溃厌世的,是住在这么爱哭的房子里。 她该怎么办? 当初只看过房子两次,一次是晴天,一次是雨天,那时刚下雨不久,房子的毛病还没显露出来,现在她已不能抽身,瞬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喵——」妞妞伏在她脸边,撒娇地舔了舔她的脸。 「宝贝。」夏莼美将牠捞来,抱在怀里。「你为什么偷跑出去?这边有坏人,以后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喵……」湿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下巴,令她鼻酸,忽地明白过来。「是去找「把拔」吗?」 也是,妞妞也不习惯新地方吧?过去妞妞最爱睡在康胜斌肚子上,或是睡在他们俩的中间…… 她……是不是做错了?就算他劈腿,只要她肯原谅他,一切就能如常。 负气分手、离家出走、冲动购屋,她落得这么狼狈有比较好吗?有比以前幸福吗? 以前……以前的夏莼美,这时候在干么? 台北生气勃勃,那时候的早晨明亮又温暖,还很热闹。 猫儿妞妞会在床上摇尾巴,欣赏光影在天花板游移。 而在睡了一夜优质独立筒床垫后,夏莼美会神清气爽地醒来,做好早餐端进房里,二人一猫窝在床上。 第六章 她会上「夏天咖啡厅」的脸书粉丝团回覆留言,一边开电视听新闻,一边品嚐咖啡,和懒散的康胜斌不同,她可以同时做很多事。 而康胜斌总是赖床,他躺在她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会顺手掰一块面包拿向右边,他就像被豢养的宠物就口嚐,一会她又将咖啡递向右侧,他会将嘴凑过来啜饮,有时他懒得上前,会将双手盘在脑后,像个孩子似地跟她讨吃的。 「火腿!还要那个炒蛋!」 「坐起来吃。」 「炒蛋炒蛋炒蛋!」他赖皮嚷嚷。 夏莼美怕吵到邻居,赶紧将炒蛋塞进他嘴里。 他嚼着,得意地道:「我家亲爱的怎么这么会煮啊!我最爱吃你弄的炒蛋了,你到底是加了什么秘方?」 「很简单,明天教你。」 「不要,我不学,我就是要夏莼美弄给我吃。」 「学着煮东西吧,万一我不在你又想吃呢?」 「你不在我绝食!」 当时被他逗笑,觉得自己很重要,后来分手搬走,康胜斌崩溃,两人共事有困难,她装作若无其事不想让员工知道,他却整天愁云惨雾,开饭时故意不吃,瘦给她看。 唯一知道他们感情生变的是厨房助手叶招弟,叶招弟是她的学徒,也是她的知己,却帮康胜斌讲话。 「你就原谅他吧!康哥至少不像我老公,在外面花心就算了,回家还打老婆,昨天还偷我的钱去泡妞。你们要是分手,那才真便宜了刘心蕾,毕竟康哥条件那么好……」 夏莼美辗转难眠,被回忆攻击,她翻个身,枕边空着,心里有点慌。 她不习惯这里的早晨那么静,偶有一、两声鸟啾,伴随屋内漏水声,越听越慌,渐渐觉得屋顶那片汪洋漫进心里,又觉得那片汪洋快压垮屋顶,她有点喘不过气,感觉快被淹没。 这种陌生感令她窒息。她一个人死在这里,也许很久之后才会被发现.,往后病了或气喘发作,她一个人也只能等死,就算救护车赶来,也只能开到下面路口,等担架运进来再把她抬出去,她早就「嗝屁」了。 想像是很恐怖的,因为可以无限上纲。夏莼美逼自己放轻松,却更加紧张。 只要原谅他,她就能立刻解脱,马上回到舒适又熟悉的日子。他还在苦苦求她回家,她何必将自己连根拔起? 如果分手不快乐,她为何还要分手? 离开他,是不是错了? 看看这里,住事故屋她不怕,但现在却生出恐惧感,原来不住不知道,住了才明了。 房子的缺点一一浮现。前有恶邻,屋内漏水,几处屋墙有裂痕,没钱不能找人修,出入时附近老人总拦下她问东又问西。 「去上班?在哪做事啊?」 「没结婚啊?有男朋友吗?」 「要出去啊!去哪里?怎么去?」 后来她发现如果认真回答,没一个小时走不了。交通更是困扰,从基隆搭火车到台北只要半个多小时,问题是光走下山、赶至车站也要半个多小时,往返两小时没了,连买个日常用品都要走一大段路。 还有个杀猫变态没抓到,万一变态进化了,恐怕连人都有危险。 她越想越烦,越觉得这里烂透了。 原谅比分手轻松,所以她不分手了,她要回去。 今天礼拜一,咖啡厅休息,正好可以打包行李。她中午出发,下午就回电梯大厦,窝在装潢精美的住所,什么难题全部解决,她也不用面对了。 想到这里,她跳下床,打开行李箱,将衣物和随身物品都收进去,连混乱的心情也丢进去。逃回去就好了,这没什么。 人是习惯的俘虏,离开五年的恋情就像离土的树,乾渴憔悴,所以何必呢?怎么想都不值得。 夏莼美一边收拾,一边说服自己。 这样是对的,离开康胜斌她才会后悔。 康胜斌虽然劈腿,但本质善良,英俊又帅气,咖啡厅一票女客都冲着他来。 他是独子,生母早逝,以后也不怕婆媳问题;而康伯伯是退休教师,作风开明,自己跟佣人住,生活自理也不麻烦他们,还把她当女儿疼,殷殷盼着他们年底的婚事,盼她生个宝宝含饴弄孙,连原本出租的房子都空出来无偿供他们住。这样的良人哪里找?凭她的条件,还能遇上比康胜斌更好的人吗? 每每当她心慌又旁徨,就会有个咒语,阴魂不散的在她耳边响—— 「男人是没断奶的动物!他们不喜欢这么小的胸部,你快去隆胸,不然老了会后悔。」爱美成痴的妈妈总爱叨念这些。 她低头打量。b罩杯虽小,但也很好啊!不行,刘心蕾是d罩杯,好靠北。 「什么时候去割双眼皮?不会很痛,叔叔也不会收你的钱,小手术还要犹豫什么?别等着后悔。」 她拿镜子过来照。单眼皮秀气也很美,但靠北的是刘心蕾是双眼皮大眼睛。 「老穿得像男人婆,女人会打扮比会做事重要,不听我的你一定会后悔。」 她摸摸身上的t恤和旧棉裤。每次见到刘心蕾都穿迷你裙或热裤,冬天冷也爱穿超紧身的裙子。 由于妈妈再婚,对象是医美诊所的院长,妈妈认为这都是她乐此不疲保养自己的战果,从众多追求者中,选了名头最响的院长,从此以院长夫人自居,对外貌要求更苛刻,甚至积极改造她这不称头的女儿。 「妈是史王叔叔的招牌,你是我女儿,也不能太差吧?不然别人会讲话的,拜托你注意点。」 夏莼美不服气,只有她知道,妈妈看似风光,其实负债累累,还常要她帮忙周转,钱都花在化妆品、美容保养和衣服上,王叔叔除了让妈妈微整型不用钱,财产可是看紧紧,妈妈捞不到一点好处。 不像她,她努力工作,自食其力,拥有一间很赚钱的店,时间花在工作而非装扮,她为自己骄傲。 对,外表不重要,她有内在美才重要——但男友却跟美女有一腿,难道妈妈说的才是对的?女人会打扮比会做事重要? 这时手机闪烁,康胜斌又传line过来。 你在哪?我可以去见你吗? 还是不接电话,你好狠。 我都没吃东西,饿着等你回来弄给我吃,都瘦五公斤了,我不能没有你和妞妞。 夏莼美握紧手机,意志薄如纸。 原谅他,他因为愧疚,会对我更好。 原谅他,他因为内疚,会更努力补偿我。 如果不原谅,现在只有艰苦,所以我…… 手机响起,康胜斌打过来了,她心跳很响,终于接起电话。 「你终于接了!你在哪?我去接你,我想你,也好想妞妞……」康胜斌在另一头狂喜。 「你们商量好了没?拆夥的事。」 「唉,我不在乎咖啡厅,本来也都是你在管,我那份送你都行,重点是你别走,我们和好。」 「刘心蕾呢?她不介意?」 「她干么介意?都说了只是炮友,如果你难受,我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连看都不看她,只要你回家。我爱你,全世界只爱你,你就当我这是婚前焦虑症。」 「婚前焦虑症?离结婚还有七个多月。」 「是吗?也许我的婚前焦虑比较早来,你知道我六岁时妈妈就死了,那之后最大的打击是什么?就是失去你!我崩溃了,你要看我去住院才高兴吗?回来吧!难道你都不想我?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分得开?难道你不爱我了?」 难道你不爱我了? 夏莼美怔住,瞬间清醒过来。 不,不能复合,不能回头,不是原不原谅,而是惊觉到回头不是因为爱他,只是想占他的便宜,换来她生活的便利,逃避对新事物的恐惧。 她害怕一个人前进,又不想和他走下去,她能盘算这些利弊,代表对他已经没有爱了。 她不是舍不得康胜斌,而是放不下过去习惯了的生活。 夏莼美,你竟窝囊至此,你羞不羞愧? 她挂掉电话,关上手机,拽来枕头蒙住脸。 她不敢再听下去,怕自己懦弱到底后真会说出「好好好,我们不分手,我要回去你身边」。 因为他们有共住的房子、共同的事业、共养的宠物、共活的回忆,还有一起养出来的习惯。也许习惯很无聊、缺乏新意、没刺激感,但习惯会令人安心,感到很安全。 第七章 不过习惯不是爱,她现在眷恋的、衡量的那些都不是爱。 她在枕头里嚎哭,想着是否误会了自己的勇气与强大? 她哭得很响,控制不了。 在这安静的地方,哭声能穿透屋墙、穿过院子,飘进邻居张峻赫耳朵里。该死!那个笨女人又在哭了。 翻过一页手里的书,密密麻麻的字都被她隐约的哭声截断,他的思绪也跟着破碎。 才好心提醒过她,这里早晨安静,静得连撕一页日历都会惊哭别家襁褓中的婴儿,她才搬来不久,已制造大量噪音,关于她的私事都暴露无遗。 比如他知道她的存款仅剩九千元(经过这些天应该更少了),这些底细都是夏莼美自己暴露的。 在她搬来那天,这儿引起不小的骚动(她还真容易在小山城引起骚动)。那天有「雨都」之称的基隆忽然出了大太阳,证明夏小姐搬家日选得好,可她漏算了一项,那就是搬家工人的脾气因正午的大太阳更暴躁。 她就在那柏油路可以煎鸡蛋的正午时分,跟一群打赤膊的搬家工人吵起来。莫怪张峻赫记得那么清楚,要怪就怪夏莼美的表现太令人印象深刻。 「当然要加钱!」搬家工头说。 「但我住的是一楼啊!」夏莼美喊。 「小姐,你看看这是什么路?!」 货车停在柏油路尽头,右边两旁住家向上延伸都是石阶。 「车子只能开到这里,剩下的都要我们用人力扛上去,还都是阶梯,不能用推车,路又那么窄,想让我们扛死啊?一定要加钱!我告诉你,现在最贵的就是人力。」 「可这就是基隆的特色嘛!基隆不是海就是山,当然有山路啊,而且你加我两千太多了啦!」夏纯美一直拜托,说是她刚买房子又搬家,存款只剩九千,再给两千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样好了,你要嘛现在找别人过来接手搬,要嘛就加钱,你也不要跟我大声,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你。」 最后她让步,终于达成协议,加价一千,请他们搬大件家具,小物件则自己来。 结果就是下坡处堆满她家杂物。搬家工人走了以后,邻居们尽兴观赏夏小姐的家当——一袋袋杂物、一个个纸箱、一捆捆书籍和笔记本。 夏小姐当真一人一件件扛上去,这情景教偏僻山城的老人家们乐坏了。 过去这群「老灰阿」长年坐在门口或路旁打苍蝇,现在终于有了余兴节目。他们有的生病双脚抖不停;有的失智频频流口水?,有的坐在轮椅上,外佣在一旁滑手机;有的蹲在地上,耳朵夹菸拍苍蝇.,有的忙去敲邻居家的门,叫人出来看好戏,他们没有出力,倒是不停给意见。 「夭寿喔!啊你这样要搬到什么时候?没找男朋友帮忙吗?」 「不好咧,太重喽,你没朋友吗?打电话叫啦!」 「v系郎喔,腰会断喔!」 「一直这样搬,以后孩子会生不出来,身体会坏了了……」 夏莼美不听不看,只目视前方,汗水模糊了眼睛,腿开始发抖。 一干众生观赏夏莼美的不幸,而唯一可以帮上她的壮丁立在上方屋顶,袖手旁观,吞云吐雾,此乃张峻赫是也。 当时他其实颇感动,此女毅力惊人啊,倘若生在古时,必是练武奇才。 在搬过五趟后,夏莼美弯腰喘如狗,披头散发没形象,边扛边蛇行,只差没趴在地上,口吐白沫。 终于,一个老婆婆看不下去,发现张峻赫,朝他喊道:「唉呦,阿赫啊,你嘛好心钦帮帮她啦!」 谁?夏莼美抬头,见到救星,正要张口拜托,他先一步弹灭菸头跃下来。 她得救了?她喜形于色。 结果不是,那人没走向她,直接回屋里去。 而今想来,那回必然给夏小姐留下坏印象,难怪她的猫失踪,就怀疑到他身上。 除了知道这位新邻居没钱,张峻赫还知道她刚跟男友分手,这都是听她深夜跟某人讲电话时明白的(可能附近还有更多明白人);还有许多关于她的隐私,都是她跟猫儿深夜对话时暴露的。 太安静的地方,墙薄如纸,未和她深交,已熟如枕边人(这就是乡下地方的可怕,邻居言语如耳闻)。他还知悉她的日常作息、夜归时间、必走路径(因为她的形迹太固定),如要伤她,伏一隅伺机攻击,易如反掌。 他合上书,掷向墙壁,分毫不差地落在下方木几上,他在客厅长椅上躺下,望向屋顶塌处。金色日光从破瓦细缝间射入,凝视那束莹莹日光,脑海想起正在哭界的夏小姐,想像她的处境,就想起她一双小眼睛,那么小还一直哭,要是眼皮哭肿,那双眼睛岂不更迷你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这夏小姐看起来没啥大脑,又刚好失恋,正是脆弱时,他知道胡医师正努力亲近她,但她似乎没兴趣,即使她现在很需要人保护,在陌生地方急需要依靠。 张峻赫想着,她愚蠢才会买下那间房子,这点相信她很快会明白。撇开住在空置两年的事故屋不说,房仲八成没告诉她那间屋子会漏水,后面紧连山林,雨势大时,排水孔很容易被冲击下来的落叶和泥沙堵住,屋顶积水要好几天才会排光。她一个女人有办法处理吗? 她知道住这种四十几年的老房子,不懂一些修缮房屋的技术,时而找人修补屋墙或漏水很烧钱吗?更甭提住山区,蛇虫鼠犠有多吓人,她这个城市憨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逃回台北。 不,说不定已经准备放弃。 听她刚才哭得那么厉害,八成已经撑不住了吧! 另一头,夏莼美发泄完,终于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让痛苦做个了结。 她拿起手机,传讯息给康胜斌。 我原该你了。 彼端,收到简讯的康胜斌大乐。 她要回来了?赶快回讯问她住哪,他要去接她——且慢,还有第二封传来。 但我不要复合,我们还是分手吧。 康胜斌崩溃,想把手机吞下去自尽给夏莼美看。 传完讯息,夏莼美放下手机。管劈腿男多痛苦,她已是自顾不暇。 她抽来枕畔的丝巾,卷成长条状。除了面对现实,回到康胜斌身旁,还有另一个选择。 她站在床上,将丝巾朝气窗横杆比对,有种死了就不用烦的念头,还有死了让康胜斌和刘心蕾后悔的快感。 她拿丝巾绕颈,模拟一下窒息感。要缠多紧才会断气?据说那些自缢的人连颈椎都断裂,还大小便失尽。 她打一个冷颤,想像自己吊死的模样,立刻觉得活着更容易,这时妞妞已经伏在脚边等待,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微笑。「来啊,妞!」 丝巾往牠身上一抽,玩起她跟猫儿最爱的游戏。 妞妞扑上去咬住丝巾,用残疾小身奋力追着丝巾抓咬,兴奋地瞪大眼,毛儿都 竖起,最后牠胜利的前脚巴住丝巾躺下,后腿用力踢踢踢,发出得意的唬声。 「妞妞好棒!」夏莼美哈哈大笑,每次都被牠跛足颠倒的跑姿和拽住丝巾狂踢的模样逗笑。 她要拉走丝巾,妞妞按住,昂头霸气地示威。 「好好好,给你,都给你。」她松手,又一阵大笑,抚着猫儿,告诉自己要坚强。 不,她绝不放弃这里,懦弱地回去康胜斌身边。 不,她更不可能自杀,她还有猫儿要养。 每当失志气馁,只要看看这只虽残却快乐的小猫,便生出无穷的勇气。 猫且如此,何况我乎? 尽管住在破烂屋里有诸多麻烦,但胜过那些无厝街友。她是失恋,又不是丧命,手脚仍在,有一个挣钱的好工作,她还怕啥? 钱没了再赚就有,爱人没了她还有猫一只。 透进窗内的阳光渐渐偏移,夏莼美跟爱猫因为玩到筋疲力尽而睡得很沈。 当她醒来时已是黄昏,她抚了抚爱猫,妞妞睁眸,乞求地喵喵叫,又舔了舔她的手指。 「想吃猫罐出?」她会意一笑,精神饱满地跳下床。「ok,今天妈咪也不煮了,去买吃的,顺便买猫罐给你,乖乖等我。」 她徒步走下山巷,来到十字路口,进了ok便利商店买了猫罐头和便当。 第八章 此时天空已经暗下,乌云从山边飘来,滂沱雷雨紧接而至,雨势大如洪水奔腾,重重击下。 夏莼美正要走出店门,见这雨势,只得退回店里等雨停,而有人却欢迎这声势浩大的雨,好乘机偷偷进行他的计画。 鬼祟人影行经无人山径,悄悄来到张峻赫屋外。 男人撑着黑伞,头戴棒球帽,身穿蓝色工作服,身高约165,中等身材。 他压低帽檐,先环顾四周,接着轻轻推了推木门。没锁,好极了。 他没立刻进去,先谨慎地将右手放在腰畔,那儿插着一把枪。他手按枪托,屏气凝神,潜入屋内。 闪电劈过,外头暴雨,屋内也下着小雨。男人走向目标物,心脏紧绷,额头淌汗,蹑足逼近躺卧在窗下长椅、面向他睡的张峻赫。 当两人距离不到一尺,男人一鼓作气扑上去,同时扯落手铐——喀啦一声,张峻赫的左手被铐住了。 帅啊!警察陈武雄大乐。「张峻赫,你被逮捕了!」 张峻赫缓缓睁开眼,瞄了手铐一眼,和亢奋的陈警察不同,他看起来很淡定,闭上眼继续睡。 岂有此理,忽视我是吗?陈武雄还没完,他拽紧手销,下个动作更帅了,咐地像箭射出去,膝头瞬间抵在张峻赫的胸膛上,身体骑在他身上。 「把手举高!」坐在高大的张峻赫身上,颇有登泰山小天下的得意。 张峻赫双手盘在脑后,好整以暇地望着满脸通红还微喘着的陈警察。「可怜,几个动作就喘成这样?」 陈武雄脸一沈,拔出枪,可枪被打落。 他出拳,手却被张峻赫握住,往旁一拽,沈重力道将他扯到地上,其势就像拽落一片叶子那么容易。 接着一个翻身,陈武雄痛呼,张峻赫已坐在他身上,还顺手抄起枪,抵在陈武雄的下腹。 陈武雄惊嚷。「小心,我还没有孩子!」 张峻赫举起被铐住的手。「三秒内打开,不然直接帮你结紮。一、二——」 「开了开了我打开了!」 很好。张峻赫终于撤退。 陈武雄坐起身,伸出手。「枪还来。」 张峻赫把枪扔给他。「来干么?」 陈武雄垂头丧气,一副伤心的模样。「这好像是第二十七次偷袭。」 「唔。」他的第二十七次依然失败。 「马的,为什么我失败,那个姓夏的女人却能伤到你?」陈武雄自尊大受打击。「可恶,我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考上维安特勤队?」 「什么时候考上?我想想——」张峻赫说着,忽然踢他一脚。「等你被这样踢也不会痛的时候。」 陈武雄抱住小腿哀哀叫,张峻赫蹲着,托着脸看他哀嚎。 「x!有必要踢这么大力吗?这小腿欸,很痛欸!」 「喔,原来你也知道这很痛啊?这跟姓夏的那女人踢我的力道差不多。」 「你很爱记恨喔,在警局我那是帮你敦亲睦邻,争取新邻居的友谊,谁教你在这里人缘差,我是在帮你交朋友。」 「哦,原来你觉得跟那女人交朋友很好?」 「你还挑?看看你那张坏人脸,有女人肯和你做朋友就该偷笑了……」 「小指来。」 「小指?」 「让你嚐嚐夏小姐的手劲。」 「……」陈武雄瞪大眼,死也不伸小指,赶快转移话题。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他拉下外套拉链,敞开胸口。「看到没?高兴了吧?」 张峻赫伸出手,从他怀里摸出一串黑黑的香肠。「在衣服里放香肠?恶不恶?」 「快,这烤一烤配高粱,送啦!我寄放的高粱呢?」陈武雄跑进厨房里拿出高粱,又拉出客厅长椅下的灰色小炭炉,摸出木炭点上。「这个就是要用木炭烤才好吃,不是我爱讲,你家真是赞,通风这么好,还能在室内烤香肠,太酷了!」 也是啦,屋顶破,门窗烂,空气当然好,更甭提张峻赫还拉了管子,山泉水都能引入屋内使用。 屋内太暗,陈武雄把蜡烛点上。 张峻赫倒向床上,不理他。「你慢慢玩,好了叫我。」 陈武雄自己玩,把这里当自己家,这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自从处理邻居检举和几次打架纠纷后,陈武雄认识了张峻赫,从资料里得知这家伙竟然待过他最哈的维安特勤队,于是开始没完没了,千方百计要和他混熟,想跟他讨教几招,好顺利考取。 可恨熟了两年,除了知道他身手不凡以及做人失败外,啥好处都没捞到,最气的是别人千方百计要考上,他老兄竟自动放弃肥缺,离职在山城耍废。 「喂,你跟那女的和解了没?好不容易有了新邻居,要打好关系呀。人家误会你是变态,你就好好解释嘛……把人家吓着对你有啥好处?」陈武雄道。 「我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那些猫又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亮窗户,张峻赫缓缓坐起,阴沈沈地盯着陈武雄,在脖子前比划了下。「像这样一刀毙命。」 陈武雄噤声,头皮发麻,寒毛直竖。张峻赫阴郁的眼神,配上低缓的语气,以及这破烂屋做背景,真有杀人魔的气氛。 陈武雄咽了咽口水。「你不要吓我……」 「怕了?」张峻赫微笑。「怕就回去。」 「香肠好了,要不要吃?」他不回应,叉一条递给他。 「要不要拿刀给你看?」张峻赫弯身往椅子下探,再直起身,陈警察人已奔出门外。 虽然陈武雄不信,但那阴森气氛实在太恐怖了,还是快逃好了。 走得好。 张峻赫笑了笑,拿来皮夹,取出养父的照片,立在杯前。 金门高粱是阿爸最爱喝的,在暴雨声中,他与阿爸对饮。 照片里,瘦削的阿爸穿着汗衫,坐在屋前门槛,冲着相机笑。这是他开朗帅气的阿爸,而今家屋荒废,影中人已逝。 他啜了口烈酒,淅沥的雨声让他心情惨淡。 他忘不了那一天,执勤途中接到阿爸去世的电话。 他年迈的阿爸在返家途中,遇到恶霸调戏少女,善良的阿爸仗义执言,维护少女却遭殴打,就在屋旁山巷,而这些平日交好的邻居听见争执,全躲在家里偷看,任他阿爸呼救也不敢出面。 最后阿爸头遭重击,肝也破裂,警察赶来时已经太迟。 他自己在维安特勤队上班,空有一身本领却护不了最爱的阿爸,阿爸养他这孤儿有何用? 他真恨这些平日爱八卦、遇事却龟缩的烂邻居,亏阿爸热心助邻,乐善好施,老天呢?又是怎么对他的? 养父死后,他也失去奋斗目标,从维安特勤队离职,孤身一人待在山城,不与人交好,更不屑当什么和蔼可亲的烂好人。 但是,那个夏小姐实在太扰乱他了,且看看窗外,那伴随一阵脚步声,从下方奔上来的不就是夏小姐吗? 疯女人,雨这么大还跑出去?而且还没撑伞?更烦的是,明明已经跑过他家门外,转个弯也应该到家了,却迟迟没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想起阿爸遇害的事,他不禁心神不宁。 他起身穿过厨房,拿起雨伞,走到后院,跃上围墙,但见那女人抱着塑胶袋,瞪着门淋雨。 他按开雨伞,唰地一声,夏莼美听见了,回身看见上方的他。 「忘记带钥匙了?」他撑着黑伞,蹲在围墙上。 她摇头,惊恐地指着大门。 「蜈……有蜈蚣。」而且是非常粗肥的红蜈蚣,就攀在门上锁孔处,她脸色惨白,不敢开门。 「喔。」张峻赫点点头,这玩意儿很爱雨后现身。「你不知道吗?趁现在刚好认识一下基隆特产,大蜈蚣。」说着将伞抛向她。「接着。」 夏莼美接住,挡住雨。 「在这等着。」 张峻赫回到屋里,一会儿拿来铁夹,翻过围墙,站在她身旁。 他看着霸住锁眼的蜈蚣,其粗如食指,其长胜过摊开的手掌。 「到我后面站着。」 夏莼美立刻躲到他身后。 「这东西虽是益虫,会吃蟑螂,不过要是被咬一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说道。 夏莼美心惊胆战,看他挟住蜈蚣,它疯狂地挣扎扭动。 第九章 她惊呼,揪紧他背后衣服尖叫。「它要跑掉了——你抓好,抓好啊!」 是要扯破他衣服吗?真是,他又没耳背,干么嚷成这样? 「我要活捉它。」 「不直接弄死吗?」 「那多浪费,这个泡油可以治疔疮,我那有一大罐——」 「不要说了!这条送你,不用客气。」夏莼美掩耳逃跑。 他一手握住挟着蜈蚣的铁夹,一手抓住她手臂。「你住山区以后还会常看到,逃避不如面对。」 她啊啊叫,像被绳子系住的猫儿乱奔乱窜,惊恐不已,不敢看他。 「你看清楚,像我这样挟住它就没事,你要战胜恐惧啊!」 战个头啦战,她直接蹲下抱头快哭了。「拜托拿走——」 「你先帮我拿着,我还要回去拿罐子装。来,给你。」 「不要!」她龟缩成团,拒绝面对。 张峻赫大笑。敢住事故屋,却怕红蜈蚣?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道:「你可以转过来了,我已经用石头把它压住。你看着它,我去拿罐子。」 她这才泪眼汪汪地转过来,瞪着地上被压住的蜈蚣,还看得见一截尾巴在扭动。 张峻赫回来时,手拿罐子,蹲在地上将蜈蚣挟进去。「你买房子没先做功课吗?这么娇贵还是回台北吧,这里不适合你。」 这么看轻她?「我不是娇贵,一般人看到这么大的蜈蚣都会怕好吗?」 「你是厨师,可以把它看成虾子。」 「差很多好吗!」 「蜈蚣通常是一公一母结伴行动,你看附近是不是还有一只?」 x,她会晕倒。 他大笑,将一包黄色粉末递给她。「挑有大太阳的日子,把这个跟米酒头调匀,刷在门窗和房屋周围,就能预防蜈松入侵。」 「这什么?」 「雄黄。」他交代完要走,夏莼美却喊住他。 「等我一下。」 她进屋,拿来一罐东西给他。「这是我自己做的黑糖蜜桔,我看你有抽菸,用热水冲了喝,对喉咙和气管很好……还有,那个……」她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谢了。」 之前怀疑他是杀猫变态,这会儿却烦劳他解围,怪不好意思的。 张峻赫回到屋里,在客厅窗边扭开罐子,拿汤匙舀一口含住。 桔香芬芳,蜜润口腹,他在长椅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含化那一匙甘甜,合上眼,竟然笑了。 孤僻已久,久到忘了与人往来也会有像这样的时候。 后劲甜润如蜜,芳渗肌理,沁润体肤,然后能像这样在事后细细品味,复制与她交集的每一瞬间。 更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此后夏莼美常不请自来,现身他脑海…… 基隆的雨,时大时停,断断续续。 夏莼美没钱找人抓漏水,只好先买大水桶放在屋内顶着。她白天要上班,晚上才回家,也没空去顶楼检查排水孔。她上网查过资料,暗自希望待天气放晴且她又有空时,找到排水孔把它清乾净,或许问题就能解决。 不只漏水问题,搬家带来的东西还放在纸箱里,每天只能整理一点点,虽然累,但因为康胜斌劈腿的冲击,混乱的心情终也逐渐平静。 除了叶招弟,其他咖啡厅员工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只觉得老板和老板娘近口互动怪怪的。老板康哥总心不在焉注意着夏姐,一副动辄得咎的样子,而且还暴瘦,英俊帅气的脸冒出胡渣,疲惫而颓废。 康胜斌还不死心,然而每当他找机会要和夏莼美求和时,她不是躲开,就是凛普脸重复要求。 「你要是还有骨气,就离开咖啡厅,资金我分期付给你。如果不肯,拜托我们就好好工作,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五四三。」 她铁了心不回头,放不下的反而是劈腿的康胜斌。 而世上有一种人最可爱,就是别人的男人,会有这种想法的,多半是美丽的女人。刘心蕾身为美女,觉得世间男子皆为囊中物,手到擒来易如反掌,不易如反掌就会心痒,一旦心痒痒就特别觊觎,感觉也特别兴奋。 因此她看康胜斌就像望着冰淇淋,长年握在夏莼美手里,忍不住凑上去舔一舔,嚐看看滋味如何,顺便验证自己魅力无敌。 不过她可不是真要抢来放身边,毕竟放身边的总是很快就烂了(金子例外)。刘心蕾爱钱,不稀罕跟谁定下来,因为她不信爱情能有长久时,能长久的都是钱。 这点她那各自离婚、结婚又离婚不停「昏」下去的父母示范得很彻底,最终他们紧抓在手的就是不动产。 瞧瞧爱情多浪费生命,像康胜斌和夏莼美交往五年,原来也不堪一击,这么一闹就分手,这就是人人歌颂的真爱?切! 内疚吗?不,该帮康胜斌解释的她都跟夏莼美解释了,打电话去还被她骂,小三当成这样够慈悲了,玩玩而已嘛,要怪只能怪夏莼美想不开。 她身为「夏天咖啡厅」合夥人,不管事,只负责分红,虽没苦劳,但有恩情。想当初他俩开咖啡厅,要不是康胜斌找她拿出三分之一的资金,他们会有今日的规模? 靠夭的是多年好友(兼炮友)的康胜斌竟发神经,半夜跑到她家来烂醉,赖在客厅哭喊没有莼美睡不着。 「我没办法睡啊,房子变大了很奇怪。」自从夏莼美搬走后,他胡子不刮以示忏悔,双眼红肿显示常哭,衣着邋遢,没人烫衬衫也没人洗衣裤。 失去女人的男人像只流浪狗,他每天用这颓废模样去咖啡厅上班,只为了废给夏莼美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心蕾,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过来像这样轻轻搔我的脸?莼美都这样做,然后我就能睡着……」 啪!刘心蕾直接甩他一巴掌。「抱歉,呼巴掌我比较会。」 「我这么惨了你还打我?」 刘心蕾果然是狠角色,不同情就算了,还掐他脸取笑他。「哇,暴瘦欸!是有没有这么难过?」 「废话,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很爱我,我太对不起她了。」如今家里像废墟,但见此刻刘心蕾睡袍里啥都没穿,肌肤白若雪,胸前有激突,他身体下意识起了反应,遂狼嚎:「拜托你也换件衣服!」 拜托是谁半夜跑来卢?刘心蕾不在乎睡袍敞开,里面若隐若现,管他是要哭还是要流鼻血都随便,姊姊我最大。 「你如果想要打炮我奉陪,反正晚餐吃太多,我可以当减肥。」 「我已经洗心革面,你不要扰乱我。」康胜斌硬是将视线从她胸前拔开。「她铁了心肠要分手,你是女人,你帮我想想,我现在只剩最后一招了,如果吞药自杀,她会紧张吧?」 「可以试,但不要在我家,万一嗝屁,记住你是自作自受,跟我没关系。」 「没良心。」 「炮友只有性,干么有良心?」他要求会不会太多? 「但我们除了性,还有多年友谊啊!心蕾,你教教我,要怎么做她才会消气?你看人家成龙也外遇,那个林凤娇还不是原谅他?还有周慧敏跟那个——」 「这样吧,我介绍一打男人给她,让她天天换床伴,你可以打炮,她可以乱搞,贺尔蒙平衡就好讲话。」 「拜托你正经一点。」 「我只有两点。」 「三八\你!」 「你说你洗心革面了吗?」刘心蕾躺下,咻地拉开睡袍,脚踝勾缠他,媚眼频抛。「哥,来吧!」 康胜斌拍开她的腿。「我现在很严肃。」 真扫兴。刘心蕾躺平。「女人再找就有了,你就是命太好,才会一失恋就靠北靠木。」 算了,问她是请鬼拿药单。康胜斌换个方式问:「那这样呢?如果我释出更大的诚意,我把我那份咖啡厅股份送她,连我爸给我的房子都过户给她,我用这些做担保,证明以后再也不会背叛她?」 甲赛啦! 刘心蕾猛一坐起。事情大条了,康胜斌笨到感情玩完就算了,可不能损及她刘心蕾的权利! 真把他的股份给夏莼美?那她算三小?往后咖啡厅全让夏莼美作主就好啦!「康胜斌,你是闹分手,不是脑伤吧?」刘心蕾立刻正经起来,盘坐在地,宛如神圣的师姐,连睡袍也不敞开了,拢起来束紧紧。 第十章 她感觉到自己的钱正在流失,她要赶紧把钱儿兜回来。 她猜康胜斌肯定是脑伤,因为他竟然说:「你也退出,虽然你只是偶尔去咖啡厅晃晃,但莼美见了你会不开心,你也尴尬——」 「我不尴尬。」 「总会不舒坦。」 「我好舒坦。」 「那我买下你的股份行了吧?好心蕾,咱多年交情,帮帮我吧!」 「好,我帮你,我退出,如果这样你们能复合我没问题。但是!」她搂住康胜斌,给他拍拍。「胜斌啊,我觉得你真是不了解女人,你现在做的不是让她回来,而是让她离你更远。」 「怎么会?」 「下跪啦、哀求啦,这些只会让夏莼美看轻你,男人一旦让女人看轻就完蛋了,因为女人不喜欢男人太软弱。」 不懂,这逻辑好怪,应该是他越废越可怜,莼美才会越心疼不舍啊! 刘心蕾循循善诱,晓以大义。「你看你,这么伤心憔悴,一副没她就世界末日的样子,只会让她更拽,更不屑回到你身边。」 「如果我自杀呢?」 「想永远吓跑她尽管试,恐怖情人最终下场都很恐怖。」 「这不行、那不行,我还能怎么做?我全试过了,她就是不原谅我,偏偏我就是不能没有她。」 「你全试过?你确定?」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一个办法你没试过,那才是留住她的办法。」 「快教我!」 教你是吗?刘心蕾抓拢长发,收成一束绑在脑后,接着站起来伸手向他,宛如女神拉他站起,然后按着他双肩,目光如炬。 「听着,交给我,我帮你搞定夏莼美。」 顿时康胜斌像迷航小船找到灯塔,整个人万分激动。 「快说,要怎么做?」 怎么做?出驹出,世间欲挽回情人的家伙都给姊听着了。「首先,我要抬高你的身价,眨低她的自尊,让她重新发现你的价值,她自然舍不得你,主动回来依附你。」 「听不懂。」 啧,床上厉害,床下变笨,就不能两者兼具吗? 「意思是,只要让她嫉妒,就能激出对你的占有慾,然后因为不想输,她就会特别想要你。」 「嫉妒?可是你也看到了,莼美不嫉妒,她是直接断舍离。」 「交给我,我会让她嫉妒到眼红。」 「这样她就会回来?」 「康胜斌,谈恋爱不要只用身体,也要用脑。想留住她就要不择手段,抓住她最珍惜的东西不放,才不会变成路人甲。反正你听我安排,我保证很快让她回到你身边。」 听起来很爽,但感觉有杀气。「你要怎么做?」 「放心。」刘心蕾眼一眨,妩媚道:「做什么都比你乱做一通好。」 失去夏莼美,康胜斌慌得像无主鬼,这会儿对刘心蕾讲的话听得一头雾水,但无妨,因为她气场强大,让他瞬间生出信心。 死马当活马医,有心蕾帮忙总比搞自杀奥步好吧?应该……是吧? 「好,交给你,我全都听你的!」 礼拜二,夏莼美预备炸猪油。 「夏天咖啡厅」虽然供应平价餐点,但不用乱七八糟的油。「逼」完猪油剩下的焦黄猪油渣,拌过盐,铺在白饭上,外酥内润,与饭粒在口中融合成咸香好滋味,这就是「夏天咖啡厅」的热门菜色,熟客们常在脸书粉丝专页求她出这道菜。 阳光沐浴着八德路,夏莼美走进咖啡厅,外场工读生阿兰正在搬动桌椅,准备开店。 「阿兰早。」夏莼美微笑招呼。 「夏姊早。」纤瘦的阿兰瞅着她像瞅着病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有……」阿兰笑容僵硬,连忙低头擦拭桌椅。 气氛好像怪怪的。夏莼美刚要走进休息室放包包,叶招弟奔来拦住她,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道:「刘心蕾来了,你冷静一下再进去。」 干么冷静?做亏心事的又不是她。 夏莼美开门进去,蓦地怔住,知道叶招弟为何紧张了。 康胜斌和刘心蕾并肩坐在桌前享用早餐,刘心蕾拿面纸拭去他嘴角油渍,见夏莼美来了,挥手招呼。 「哈罗,开店前可以先跟我们开个会吗?那个……招弟,你去外面等。」我们?夏莼美扬眉,瞬间恍悟。难怪刚刚阿兰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看来员工看见他们公然放闪也都知情了,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弃妇。 原本康胜斌还拚命挽回她,现在怎么突然就跟刘心蕾亲热起来了? 叶招弟退出门外,把门带上,候在门边。 刘心曹穿着一袭白色洋装,笑容灿烂,面有得色。「莼美,关于你要我们退股的事,是这样的,我跟斌讨论后有了决定,我们想请你撤资,离开咖啡厅。」 不是穿白衣裳就能讲脏话,现在是联手对付她吗? 「康胜斌,你也要我退出?!」就因为坚持分手,挽回不了感情,他就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康胜斌紧张地望向刘心蕾,担心险棋引来反效果。 刘心蕾握住他的手要他安心,代替他回答。「这当然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既然你跟他分手,我想和他认真交往,希望你别介意。」她深情凝视康胜斌。「但一家店没办法有两个老板娘,为了避免员工尴尬,只好请你退出。」 夏莼美瞪着他们,暗暗握紧拳头。 这下后悔放弃我了吧?康胜斌等着,想看莼美妒忌胜过被无视,想测量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如果她哭,他会心疼但高兴;如果她抓狂骂心蕾,他会惊恐但暗爽。 可他没想到夏莼美很冷静。 「好吧,我以为就算分手也能好聚好散,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夏莼美拉开椅子坐下,将食材放桌上,拚命忍住不发狂、不掉泪,拒绝让他们更得意。 「康胜斌,你有权跟任何人交往,包括『炮友』,但咖啡厅我是绝对不退出。」 康胜斌脸色一黯。她竟然无所谓?她只要咖啡厅? 了不起,真淡定。刘心蕾微笑。「好,那我们就谈拆夥的事。」 「这咖啡厅没了我,你们也没办法经营。」夏莼美耐着性子,客观分析道:「康胜斌,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夏天咖啡厅」不是文青咖啡馆,而是复合式咖啡馆,吸引客人的是她提供的平价餐点。 她除了经营粉丝团,每日更新当日菜色与食谱,用廉价食材创造高cp值,最大的成功关键还是她的一项创举——让咖啡厅可以带外食,低消只要五十元,成为周边上班族的小确幸。 「如果拆夥,你们退出,对咖啡厅变动最小,伤害也最少。」她说道。 「你以为咖啡厅赚钱都是你的功劳吧?」刘心蕾反驳道。「就像你认为康胜斌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一样,你也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说完,她瞄一眼康胜斌。 「你听了不委屈吗?」 接着她又向夏莼美道:「事实上,一直以来是他把光环让给你,让你可以尽兴发挥,严格说起来,是他成就你,你竟还好意思要我们退出?我看你不爱他,你只是在利用他。」 我利用他?夏铺美脑子轰隆隆,全身被怒火包围。 怎么讲到最后,理亏的变成是她?荒谬! 「康胜斌,你同意她说的?我利用你?」她咬牙切齿问道。 康胜斌凛着脸不吭声,听心蕾这么说,还真觉得自己好委屈。本来他觉得对不起夏莼美,但她只要咖啡厅也让他很受伤,这段日子为了挽回莼美,他连自尊都踩在脚下,甚至连咖啡厅和房子差点都不要了,而她呢? 「我说句难听的,」刘心蕾提高声量。「我啊,看胜斌一直求你,我真是替他不值。夏莼美,你要真的爱他,才不会计较他跟我上床。真的爱,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王菲的歌,听过没?就算康胜斌跟我上床又怎样?真爱他,他跟我快乐一下存什么好计较的?说到底你就是爱得不够深,才会这样就闹分手。这么好的男人你遛嫌?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康胜斌眼角有泪光在闪。这话完全说到他心坎,将他从卑微内疚的地狱,拉到可怜委屈的受害者阶层。 没错,听清楚了夏莼美,我虽然有错,你也不无辜。如果你明白,就该反省自己原该我,重修旧好争取我。 第十一章 但夏莼美羞愧反省没? 没有,不过却被刘心蕾大言不惭的话骇住。 原来人要胡说八道,歪理都能掰直。 好,好极了,大家都要咖啡厅,都不让步。 「行,那就维持现状,你们爱交往还是要结婚随便,跟我无关。」不要呕、不要气,深吸口气忍耐点。她啥都不管了,只要把心爱的咖啡厅经营好,他们要交往也没关系,反正她对康胜斌已不留恋。 但没想到连维持现状也不可能了,因为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康胜斌。 他去爱别人甚至跟别人结婚,她都没关系?不吃醋也不嫉妒?只在乎咖啡厅?咖啡厅比他重要就对了?! 他猛地用力搂住刘心蕾,瞪向夏纯美,赌气道:「夏莼美,我们两个的股份比你多,以后你做任何决定,只要是跟咖啡厅有关的,都要先跟心蕾报备,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全部自己作主。」他决定硬起来扶正小三,x! 夏莼美翻了个白眼。「她又不了解咖啡厅怎么运作。」刘心蕾连个杯子都没洗过。 「这你放心。」刘心蕾说。「我爸妈都是做生意的,其实我对咖啡厅有很多想法,让我来做肯定会让大家获利更多。」 获利更多是吗?做事前要先跟你报备是吗? 「好,了解了。」夏莼美起身,看看手表。「现在该准备出餐了,食材拿去——」她拽起食材,往他俩砸去。 瞬间,袋内的东西在空中哗地喷出,撞上他俩。对了,里面除了新鲜肥肉,还有一袋鸡蛋。 夏莼美欣赏鸡蛋在刘心蕾胸前炸开的灿烂景象,以及肥肉撞上康胜斌肚腹,再滑向下腹的画面,真够腥的。 a菜、萝卜和马铃薯滚落地上,豆腐也摔烂在地,就像她跟康胜斌破烂的爱情,痛快! 「老娘不干了!」她怒指康胜斌。「三天内将我那份资金结清,汇到我户头!」 说完她转身开门,在门外偷听的叶招弟和阿兰骇然看着夏莼美走出店外,那样决绝,头也不回。 夏莼美颤抖着,用力踩着脚步往前走,阳光刺着她的瞳孔,心脏也像插着把利刃,但是体内因愤怒激动的血流不出来,在皮肤里燃烧着。 她努力经营起来的咖啡厅,自己不能作主,还要看小三脸色办事?岂有此理!咖啡厅她不要了,看他们怎么开下去! 「莼美、莼美!」叶招弟追出来。「别这样,这是你的店啊!」 夏莼美停步,指向马路对面。「那里!」 那里有什么?叶招弟努力看。 「或那里!」她又指向马路右方。 右边那里有什么?叶招弟困惑。 「我要在那里开『春天咖啡厅』,在那边开『冬天咖啡厅』,在那边开『秋天咖啡厅』,我要干掉『夏天咖啡厅』!」恨极生魄力,夏莼美愤怒咆哮。 「……」叶招弟无言。她拉住夏杂美,怕她去撞车,她身体好烫,眼眶好红,她在颤抖,已经气到语无伦次。 叶招弟抱紧她,将她按在怀里拍抚。「好好好,你要把四季都开遍,没问题、没问题,冷静,没事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夏莼美抱住叶招弟,倒抽口气,放声痛哭。 分手分得好是艺术,分手分不好会像动手术。此刻的夏莼美感觉就像被开膛剖肚,以为被劈腿、急急搬家、花光积蓄已经衰到底,却没想到人倒楣起来会是无极限。 今天,她什么都没了,感情和事业,过去的努力全部白费。 午后,一列火车朝基隆前进。 「好漂亮好漂亮,云云好漂亮!」一个女娃穿着公主装,睁大眼睛,坐在车厢内好奇地向外张望,兴奋地嚷嚷。 一旁搂着她的少妇慈爱地笑道:「宝贝快看,那边树上都是白鹭鸶——」「你们死定了……我不会放过你们……」一个阴沈的声音吓到妇人,赶紧把女儿拉到一边去。 有个披头散发、眼睛殷红的疯女人在车上,该报警吗? 夏莼美瞪着双掌握着的手机,激动地怒敲文字。 她陷在深渊,不知自己疯狂的模样伴随愤慨的碎念多吓人,她置身地狱,看不到窗外的云儿美,也看不见那边树梢上美丽的小鸟,眼里烧着的只有复仇的火焰,脑中想着的是如何毁灭一切,以报复康胜斌和刘心蕾。 我要把你们下三滥的事公布在粉丝团,我要让大家知道你们有多可恶! 女娃又兴奋地喊道:「妈妈、妈妈、我觉得今天的山特别绿呢!」 绿你妈啦绿,哪里的死小孩真吵,害她打错一个字。夏莼美朝女娃瞪去一眼,女娃立刻吓哭。 少妇吓得拎起小孩,逃到另一节车厢。 「烂透了。」夏莼美咬牙切齿。「狗男女!」 她要毁掉夏天咖啡厅,她要发文告诉三千多位长期支持她的粉丝,老板娘夏莼美已经离开,因为老板劈腿,还扶正小三,不顾她多年心血……嗯嗯嗯,相信正义之士会支持她。 她像发狂般键入文字,感觉快爆炸,忽然一通简讯传来。 「请看脸书最新公告。」是胡裕文医师。 夏莼美点开脸书社团「狸友社」,发现有一篇新文章。 大家好,我是阳光动物医院助理王沐乙。我常喂的流浪猫小黑已经不见好几天了,牠很亲人,常在通仁街出没,我怕牠遇害了,附上照片,请大家帮忙留意,拜托一起找找。 只见照片里是一只黑色肥胖的中型小猫,有一双碧眼。 通仁街?不就在她家附近?夏莼美刚将照片存下,手机就响了,她立刻接起。 「方便讲话吗?」是胡医师。 「我看到照片了,我会留意。」 「你声音怪怪的,怎么了?感冒了?」 「没事。」其实她是哭哑的。 「方便的话,晚上可以来一趟吗?」 「我正搭火车回去,有事?」 「我有不好的预感,如果晚上有空,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再去找小黑?七点ok吗?」 「好。」 结束通话,她想起自己正在打文章,手上继续按着—— 我离开夏天咖啡厅了,因为我跟老板康胜斌分手了,他是烂人,他搞上女合夥人,逼我退出。你们支持我的话就别去光顾,请大家等我一段时间,我要另外找地点开新的店…… 没错,她可以自己开一间比「夏天咖啡厅」更棒的咖啡厅,她能办到。 怨恨渐渐失控,最后连脏话也飙出—— 基隆到了,可她还没写完,她还没写到她是怎样从无到有建立起咖啡厅,那些创举又是怎样熬夜想出来的……可她到站了,只能先下车,晚点再继续。 可恶,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夏莼美头昏脑胀,手脚发抖,从车站徒步回家,路程四十分钟,感觉好不真实,脚步虚浮。 人行道沐浴着夕光,上空有老鹰盘旋,咻地长音划破天空,像呼应她内心的凄厉。尽管每一脚都踏在夕光中,明暖的颜色浸润她的白布鞋,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不断向黑暗深渊坠下…… 回首来时路,她到底在拚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处境? 因为她没大脑吧?才会识人不清,和他开咖啡厅……还是因为她胸部太小?就像妈常说的那样,所以男友才劈腿? 想到最后,夏莼美感觉自己烂透了,不过没关系,烂就烂,但她要他们也一起下地狱…… 夏莼美欲毁灭一切,不让他们好过,可自己也痛不欲生。一路上脑子浑浑噩躺,好不容易走到山城下方,却看见张峻赫手里拎着可疑的黑色提袋,过了马路,往一旁偏僻小径走去。 他手里拿着什么?他要去哪里? 猛地,她想起「狸友社」的寻猫公告。袋子里装的该不会是猫的屍体?难道他想弃屍? 马的,张峻赫,就不要被她逮到真的是他! 夏莼美拿出手机,偷偷尾随。如果是,她这次一定要拍下证据,没人敢抓凶手没关系,她来!反正她男友没了、咖啡厅没了,她豁出去了! 人在幸福时往往胆小懦弱,却在万念俱灰时可以大无畏。 夏莼美啥都不怕,跟着张峻赫走了二十多分钟,看他在一个岔路右转,也跟着右转,此时夕阳隐没,天色转暗,一轮明月挂在天空,夏莼美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竟已追入一处奇异世界。 第十二章 什么声音? 是……浪声? 夏莼美往右看,不禁呆住。 这是哪里? 右边是无垠大海,澎湃汹涌的白色浪花激荡,场面太壮观,她回过神,见张峻赫已经离开步道,往消波块群走去。他行动矫健,攀过几处巨石和消波块,登上近海那边的岩石。 可恶,真是来海边弃屍的? 夏莼美攀过木栅栏,再攀过三个消波块,终于在离他最近的消波块停住。 她蹲在消坡块顶端,看他拉开提袋,她拿手机对准,准备按下快门。 当张峻赫取出袋内物件,她顿时呆若木鸡。 那是什么鬼? 只见他将物件朝天际一甩,呈弧形弹开,竟是一支钓鱼竿! 他来钓鱼? 不是丢猫屍,真的是钓鱼?: 她呆呆地举着手机,动也不动,所以她又误会他了? 随即她被张峻赫的姿势震慑住,看他侧立石上,手持钓竿,白浪扑击,浪花如兽怒,几乎将他吞没,他却很淡然,只静立着等鱼上鈎。 忽然,他转过脸来—— shit!夏莼美猛一转身,右脚一拐,身体失衡,往下跌去。 啊——天要亡我啊! 夏莼美跌落在地,躺一会儿才挣扎坐起,手摸向脚踩,好痛! 更惨的是她跌在消波块间,被消波块包围,一群海蟑螂霎时如辐射状奔窜,她吓得缩起身子,差点魂飞魄散。 「喂!」上头,张峻赫蹲在她摔落的消坡块上看着她,扬起一眉。「又是你?」 夏莼美扶着消波块边缘,挣扎着站起来。 「摔伤了?」张峻赫看看四周。「糟糕,附近没有人,只有我跟你。」 夏莼美见他黑眸阴郁,那表情真是怪吓人的,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忽然,他一个纵身,跳下来走向她。 她捡起石头防备着。 「一路跟踪,真辛苦。」他其实早就发现她了。他逼近她,寒着脸道:「看你对我这么有兴趣,我就成全你……」 「不要过来!」 「你听听这个浪声,就算你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你站住,我说真的。」她举起石头,一边低头找手机。 「在找这个吗?」张峻赫拾起卡在石头缝隙间的手机,大步上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 「别碰我!」手中石头欲往他掷去,他先一步扣住她手腕。 「想清楚再扔。」他将手机丢向她。「在把我打昏以前,先告诉我你在哪?」 他松开她,淡定地看她滑开手机要报警。 「报警吗?好极了,快,告诉警察你的位置。」 夏莼美愣住。她在哪?海边?消波块间?这一带风景雷同,警察要精准找到她,谈何容易? 「嗯哼,连正确位置都说不出来,怎么报案?你一路跟踪我,却没记路标吗?夏小姐的眼睛真是只往前看哪!」 你可以不要再吠吗?夏莼美退向角落,捜寻地上更大块的石头。 「别忙了。」说完他转身背对她,竟然蹲下来了。 夏莼美惊讶。 「上来吧,天黑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背你上去。」 她没有动作,怔怔望着那宽厚的背。 「不要吗?」张俊赫回头望她。「那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这么多海蟑螂,可能还有你最怕的大蜈蚣……」 「我要上去我要上去,拜托!」她一急,赶紧嚷嚷,惹来他一阵低笑。 可恶,夏莼美觉得自己真是蠢,可她还能怎么办? 她伏在他背上,见他双掌像有吸力,这里攀、那里蹬的,两三下就将她背上去,走在黑暗里竟出入无碍,不禁怀疑他可能当过泰山。 「现在要我把你放在这里等人救,还是把你背到我那边的石头,等我钓完鱼扶你回去?快决定。」 他根本明知故问!她刚刚已经证明她蠢到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如何呼救?脚又痛死了,还怎么爬过这群消波块回到大马路上? 唉!她尴尬地小声开口,整个气很虚。 「就——你那边——拜托。」连自己都觉得无耻,一直误会他,现在却要靠他救。可他今天真有佛心,背她穿过消波块,走过枯木又是碎石地,再攀上大石头,她又不轻,可他宛如扛小猫小狗,三两下就将她背上去放下来。 「我看看你的脚。」他脱去她的鞋子,检视红肿的脚踝。「还好没断,我乔一下。」 「乔?乔什么乔?你等等,啊——」 喀嚓! 夏莼美不知道,人的丹田很有力,必要时可以喊叫胜鸡啼,而人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必要时也可以踢人于瞬间。 当他将错位的骨头乔回去,她的脚也做了必要的事。 不过显然是张先生处事的智慧赢了,这回他非常优雅,一记横肘顶开夏小姐的踢势,他手肘硬得像石头,让她踢得脚尖疼,有了这样的领悟。 夏莼美往后倒,惊讶地发现夜空虽黑暗,也能看见白云缓缓地飘动,比白天蓝空中的云更美。 适才张峻赫帮她矫正脚踝,那声喀嚓真吓人,她以为会很痛,遂惊骇抱膝往后倒,脑子空白一片,现在却被美丽的夜色震撼了。 今天从晴天霹雳的争执、灰心气恨想报仇,又一路跟踪张峻赫到摔下来,发生了太多事,这会儿绷紧的神经忽然松开,人就茫掉了。 「喂!」张峻赫粗犷的脸突然挡住夜空,眼里有着笑意。「还不起来?」干么呆躺着? 夏莼美看见他右颊上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奇怪,现在不怕他了,而且她还发现一件事。「这石头是热的?」 「因为白天太阳晒。」 「喔……」温暖的石头熨着背,好舒服呀,骨头都酥软了,这才意识到她好累,不想起来。 「好吧,你躺着,回去时叫你。」彷佛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张峻赫撇下她,走到石头前端钓鱼。 夏蔬美躺在那儿,夜风好大,白浪好狂,他性格的剪影其实挺好看的。 他直面迎浪,稳持钓竿,不动如山站好久,瞅得她眼睛酸。 他不觉得无聊吗? 习惯了台北的步调,她很难想像这么站着等鱼上鈎有何乐趣?但是没他的帮忙,她也走不了,只好默默等着。 这样躺着,她开始觉得无聊了。看浪打来打去,又望向无垠的海,远处点点银光闪烁,是捕鱼的船吗?海面右侧的墨色小岛可是基隆屿?那边三大根笔直向上的烟囱是「协和电厂」吗? 虽然无聊,但这么看着,心情竟变得宁定平和,身下温暖的石头像沈默的朋友,暖暖地、温柔地承接她。 那骚动的浪花虽然凶猛,却像竭力地洗去什么。海天一色是深浅不同的黑,与后方无尽延伸的滨海公路遥遥相对。 天地彷佛只剩下他们俩,四周黑影幢幢,那边随山势起伏的是蓝白相间的路灯,它们一朵又一朵亮起,锭放在夜色里。 这里没有人说话,唯有浪涛声。 原来……这就是基隆的夜色,原来她新买的家,离海岸这么近。 当景色都看遍,夏莼美不得不看向自己。当她这样无所事事地静静躺着,混乱的心情沈淀后竟也清明起来,终于可以理智地消化白天的事。 她想起刘心蕾说的那些话…… 你要真的爱他,才不会计较他跟我上床。真的爱,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就算康胜斌跟我上床又怎样?真爱他,他跟我快乐一下有什么好计较的?说到底你就是爱得不够深,才会这样就闹分手…… 是这样吗? 就像刘心蕾说的,是她不够爱,是她不够包容? 你以为咖啡厅赚钱都是你的功劳吧? 足他把光环让给你,让你可以尽兴发挥,严格说起来,是他成就你。 他成就我? 夏莼美回想当初为什么会开咖啡厅。 大学时,妈妈热衷节食,每餐都计较热量,家里餐桌太冷清,常常只有一大盆生菜沙拉,于是她变得极度热爱美食,吃腻外食就自己做,自己带便当去学校。 某天她掀开便当盖,同学康胜斌闻香而来,央求着要吃一口,吃完一口又一口,索性坐下赖着不走。 「我都不知道炒豆干可以这么好吃!」他次次称赞,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赞赏。 「ohmygod!这什么?」 「咸蛋豆腐。」 第十三章 「超下饭的,唔唔唔,这个太赞了!我妈很早就死了,我最喜欢吃这种家常菜。你听着,」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有煮菜的天赋,你将来一定要当厨师。刚好我很喜欢喝咖啡,将来想开店,我们可以合作,一起开一间有美味饭菜和好喝咖啡的店……」 她被鼓舞,从此有共同目标,他们一起规划、一起努力,做什么都在一起。 是的,没有康胜斌,就没有「夏天咖啡厅」,也许也就没有厨师夏莼美。 夏莼美闭上眼,泪水淌落。 手机里的报复文还没发,她已经后悔了。 她要报复什么呢?是她爱过的人、爱过的店,曾带给她愉快和憧憬,就算给不了祝福,也不必破坏吧?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心境太高尚,她做不到,她承认愤怒时的自己很卑鄙,满脑子想的是我不快乐,所以你们也不能快乐,还丑陋地渴望我不好过,你们也要下地狱。 告别一段恋情,究竟要代谢多少眼泪和情绪?又该烧去多少理智?还要剜出多少彼此的缺点和隐藏的卑鄙? 受伤了、愤慨了,就会忘却当初曾有过的美丽。曾经,他们也彼此扶持、耳鬓厮呐、拥被缠绵,如今竟然走到这一步,恨不得拔刀相向,杀个你死我活? 冷静后想想,这多愚蠢、多荒谬,又多么累人。 夏莼美胆战心惊。庆幸还没发文控诉,还没做出令自己汗颜又懊悔的事。 这一刻,她握紧的拳头松开,紧绷的身心柔软,她决定放下,愿意放手。 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轻松了,纠结的心也舒坦开来,默默淌下的泪是终于看开的泪,就连凶猛的浪声也变得像摇篮曲,而背后温暖的石头是舒服的床,她慵懒地沈没,敞开心房晒月亮,蒸发心中的黑暗。 当她放下仇恨,也就不再焦虑,渐渐听不见浪声,取而代之是自己的鼾声。 她安心地睡着了,还是这阵子难得的深眠。 那边,一只鱼儿咬住鱼饵,张峻赫立刻拉动钓竿,用力一扯,取下鲭鱼。 后来,他不钓鱼了,开始研究某人的睡相。他双手托脸,蹲在夏莼美身旁,见她蜷如虾,枕在左臂上,鼾声绵长。 突然,她的手机哔哔两声,萤幕闪烁着充电符号。 晚上七点,张峻赫要回去了,该摇醒她吗? 但看她睡容太安详……唔,让她睡吧,睡饱了自然会醒。 张峻赫收拾钓竿,跃下石头,离开了。 圆月被涌来的乌云淹没,空气开始弥漫着湿气。 夏莼美因为感觉到寒意而醒来,茫然四顾,只看见无境的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猛地站起,一阵痛意袭来,忘了脚踝有伤。 她往后瞧,成群的消波块和成片黑暗的山,但人呢? 她拾起手机,萤幕黑成一片。没电了。 她心想完蛋了,这下该喊破喉咙、努力召唤远方的渔夫来救她,还是凭着伤脚,勇敢爬过消波块奔到马路上求助? 她呆立在石上,孤立无援,欲哭无泪。 对了,张峻赫呢? 他真够狠,把她扔在这,反正她死跷跷也跟他无关吧?可恶,要走也不喊一声。 夏藏美双手握拳,向夜空怒吼:「张峻赫,你王八蛋——」 「干么?」 她僵住。 他还在?他没走? 张峻赫从下方石堆间的缝隙探出身来看向她。「你骂我王八蛋?」 她用力咳,脸胀红。「我以为你走了……你在干么?」 「烤鱼。」 「在哪烤?」她往下望,两个大石间形成三角形的天然屏障,里面有灯,地上有火,一条肥鱼横陈在铁架上,滋滋烤着。 「那是你钓的?」 他走来,朝她伸手。「要下来吗?」 「怎么下去?」 他教她背对他,慢慢攀下来,尽量别动到受伤的脚。她照做,但缺乏运动细胞,一直哀哀叫。 「等一下,我抓不稳,我会滑下去,我不行——」她挂在石头边缘,两脚找不到地方踏。 是在乱扭什么?他安抚道:「不要紧张,我会抓住你。」 「我看不到后面!」她开始大叫。「不行!要摔下去了,张峻赫、张峻赫!我掉下去了——啊,张峻赫!」 她真的很会鬼哭神号。张峻赫镇定如常,轻易托住她的腰,将她放在地上,这流利的动作差点让夏莼美误以为自己轻盈如鸟(明明不轻)。 这程度对张峻赫来说是小菜一碟,他让她挽着他的手臂,扶她钻入石缝内。她不禁大开眼界。「哇!你几时变出这些工具的?」 有木炭、烤肉架、提式烛灯,连矿泉水都有?之前看到的那个提袋能装这么多东西吗?别忘了还有一只折凳啊。 「这些东西固定寄放在这里。」 「哦——」真聪明。 张峻赫扶她坐在折凳上,用小刀片了鱼肉,穿过竹签给她。 洒了薄盐的现钓鲭鱼,肉质鲜嫩q弹,还没入口,海鲜的香气已教她肠胃颤抖,这才想起一整天都在呕气,啥也没吃。 他又斟了一杯酒给她。 夏莼美嗅了嗅。「高粱?」 「敢喝吗?」 都到这田地了还有啥不敢?乾杯! 身心骤暖,神经放松,夏莼美倏地笑出来。 她的心情怎会这么好?先前发飙时,就是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再过几小时她会坐在海边,身旁有个男人烤鱼给她吃,而她心情将会超级好。 不可思议,这太超出她的想像,人生果然有奇蹟。 「一直笑是在笑什么?」张峻赫在一旁席地而坐。 「你不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烂,想不到现在却跟你在海边烤鱼、喝酒……」此情此景好梦幻,她还以为今晚会一直边哭边骂。「我今天超衰的,连工作都没了。」 「吃吧!」他又片了鱼肉给她。 她叉住,吃得津津有味。「你不吃?」 「我不饿,况且这个我常吃。」鱼只有一条,他真吃起来,还轮得到她? 「那我不客气了,我饿惨了——」 张峻赫慵懒地笑着,托着右脸打量她,看她吃得很开心。 她被瞧到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跟踪我,该不会以为我又在干什么坏事吧?」 听他这么说,她只好硬着头皮,尴尬解释。「因为最近又有猫失踪……我以为那个袋子装的是……猫的屍体。」 「然后以为我拎来海边弃屍?」嗯哼,挺合理的。 「我错了,对不起。你其实帮了我很多,我还误会你是坏人。」 「你确定?一条鱼就收买了你?坏人可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他懒洋洋地道。 夏莼美没说话,因为发现他眼睛深邃,像黝黑的夜空,有着奇异的魔力,望着望着会被吸引而去。 她还发现他嗓音沙哑,很有磁性,且处事不慌不忙,似乎什么事都不值得他大惊小怪,也像是什么都无所谓。 「总之,今天谢谢你。」谢谢他救了她,还让她心情转好,要不然早就发了报复文,干下蠢事。 「是你运气好吧,因为我钓鱼时心情都特别好。」他笑道。 她发现他笑时,眼角上扬的细纹很好看,他其实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对不起,老是误会你。」那些关于他的谣言太多,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意思是你已经把我从杀猫变态名单中除名了?」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你,不知是谁那么可恶!」 「不过死了几只猫,干么在意?基隆山多,到处都是野猫,何必为牠们冒险。」 「最好换个话题,我感觉认真讨论起来我们会吵架,好不容易才对你印象好一点。」 「所以别这么快把我当好人,谁知道呢,也许给你的鱼肉和酒都下了药。」 「没错!」她愤慨一指。「就是这个,就因为你这种态度,才会招人怀疑!」她这次不上当,也没被吓倒。 他低笑,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张峻赫收拾现场,熄灭炭火,清洗烤架和杯子,将工具收进一只不起眼的防水袋内,再系在石壁的铁钉上,接着又将钓竿折好,放入黑色提袋交给她。 「你拿好。」 「好。」夏莼美拽紧袋子。 他转身蹲下。「上来吧,这里都是消波块,不好走。」 「好。」她不矜持了,因为脸可以丢,脚不能废。 第十四章 她乖乖爬上去,感觉像养了一只强壮的坐骑,这念头教她喷笑。 「哪里好笑了?」笑这么大声? 死也不能讲。她笑得更厉害了。 张峻赫在暗里或爬或走,或跃过石头,或走过泥泞地和消波块。他稳稳背着她,却大气不喘,穿梭自如,像在走自家厨房。 微醺的夏莼美好骄傲。这坐骑好厉害,她甚至想像要是往后上下山城也能靠这头坐骑该有多好?这一想,又笑到不行。 「原来失恋又丢了工作可以这么乐啊?」张峻赫揶揄她。也是,乐极能生悲,悲极当然也能生乐。 「我这叫苦中作乐!」 「也是,你至少买了房子。」 「是啊,买了死过人、会漏水、屋顶还有大池塘的房子。」 他大笑。「往好处想,至少比我的好。」 「那确实是。」她大声回,真的比他的破砖房好多了。「你家屋顶还破洞呢。」 「你知道吗?屋顶破洞的好处就是屋顶不会变池塘。」 「你这是建议我在屋顶捅个洞?」 他笑到肩膀颤抖。「这个——需要帮忙的话我很乐意,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力气大,粗工我很会——」 「嗯,在『欣赏』过你的房子后,我觉得这方面的事最好别拜托你。」谁知道他只是捅个洞,还是直接拆光她屋顶? 他这次笑到腹肌都痛。「原来夏小姐很幽默。」 「彼此彼此。」她笑嘻嘻地跟他抬杠。 来到滨海步道,张峻赫将她放下来,拿过袋子扛在肩上,提供右臂让她扶着走。 「到那边停车场就有计程车可以搭。」 「好。」 他们走在外木山滨海步道上,这儿没有都市夜里缤纷灿烂的霓虹,也没有吵杂疾骏的汽机车,更无拥挤的人潮和商店;这儿仅有深浅不同的黑,构成一幅朴素简单的画面。 黑暗海,墨色山,银光点点是渔船,沿途蓝白相间的路灯,像悬挂天地间一条璀灿的腰带,偶有零星路人走过,他们有的散步,有的慢跑。 景色辽阔,她也跟着心旷神怡。天地之大,人何其渺小。为情所困,为爱伤神,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太无聊。 「往好处想——」她学他的口吻说道。「住基隆还不赖。」 「是啊,但不知道一直被误会是变态的我,能怎么往好处想,哦?」 「就当你交了新朋友。跟你说,我对朋友很讲义气。」 「朋友是吗……」他微笑。「你说了算。」 他们已经变朋友了吗? 夏莼美微笑。人生奥秘多么奇妙,一直被她咒骂的烂地方和恶邻居,今天反而成为安慰她的良药。 她现在笑容满面,而她的快乐也感染了张峻赫。 一个人钓鱼很平静,两个人抬杠有乐趣。今天跟昨天不一样,今晚他变成话多的人,被她开心的笑容所迷惑。 夏小姐有点莽撞,但是满可爱的。 忽然,他望向天空,斟酌道:「要下雨了。」 「欸?」 「走快点。」 才刚说完,雨就落下,越来越密,四周却没有地方让他们躲雨。 张峻赫从提袋里拿出帆布,是刚刚铺在地上的垫子。他将其展开,拉她过来,把帆布搭在他们头上,帆布边缘垂落下来。 这样行走,不必用手撑拿,也不会被淋湿。 「这真好用。」夏莼美赞叹。行走不怕风吹,滴雨不沾,比撑伞好,还携带方便,平时还可以当野餐垫,见到风景美的地方就拿出来席地坐躺。 他们并肩窝在帆布下,边走边聊,直到走到搭计程车的地方。 上车前,他让夏莼美先入座。 夏莼美看他站在车外,卸下帆布,抖了几下,甩落雨滴,接着收摺整齐才侧身入座。 这一连串动作淡定又从容,她突然觉得,张峻赫虽然住在破屋,却是个优雅的男人……她之前怎么认为他阴险卑鄙又恶劣?.同一个人,为何有天差地远的感觉? 原来人的眼睛不可靠,耳朵也是,听见的与亲身经历的有很大的差距。 计程车抵达山城入口,他先下车,扶她走上阶梯。 「我家有很好的药膏,要来我家吗?我帮你上药,这次你不用『爬』进来了。」 喉,她听出来了,他在取笑她出? 夏莼美随张峻赫进屋,穿过破烂木门,走入一片黑暗,不同的是,这回他捻亮电灯——不是灯,是手电筒。 她惊奇,只见天花板垂下一根铁丝,末端绑着手电筒,就悬在半空中,下方靠窗处摆着一张长椅。 就算屋里没电,张峻赫躺在长椅上看书时,只要捻亮手电筒就行了。不只有手电简,他划亮火柴,点燃烛台,看她一副好奇的模样,将烛台给她。 「你随便逛。」 夏莼美举高烛台,在烛火明灭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处处有惊喜。 斑驳墙壁前,有形状各异的漂流木,层层往上钉成歪斜的木架,架上放着被各种纸张包裹的……书? 「这什么?都是书?」她好奇地问。「我可以拿吗?」 「嗯。」他背靠墙,嘴衔滤嘴,手在卷菸。 她取下其中一本,书侧有手写的书名《湖滨散记》,另外一本书侧写的是《雍正皇帝》。 原来这些外貌奇特的书都穿着各种广告纸衣,有房地产广告纸、全联超商特价dm、书店装书的纸袋,甚至还有杂志内页做的书衣。它们全变成书套,拿来给书穿衣服,纸张按各种尺寸大小往内摺,内部再以常见的绝缘用的白色电火布(电器绝缘胶带)固定住,书侧也贴上一段白色电火布,上头用原子笔写着书名。 夏莼美抚着书本。这触感比裹上塑胶书套好太多了。 「我以前都把塞在信箱里的广告dm丢掉,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用,我都是去书局花钱买书套。」 「但是书有各种尺寸。」他悠哉地抽着菸。 「对啊,所以书套也有出各种尺寸,分得很细,什么几点几都有。」 「哦。」他点点头。「原来书套还要花钱买。」 「而且每次为了那差几公分的大小,就要另外买一包别种尺寸的书套,真让人抓狂,还不便宜。包上书套放架上时还会滑来滑去,东倒西歪,如果不喜欢滑,就要买另一种特殊处理过的雾面书套,价格比较贵。」 「原来书套还能搞这么多花样。」还真复杂,真是吃饱太闲。 「现在看你这样用,我突然觉得花钱买书套真呆。」 「书有各种size,为此买好几包各种尺寸的书套太麻烦了。」 「没错,我以后也要这样。」她抚摸手里的书,用废弃广告纸包裹,感觉比塑胶覆住的更有生机,也更环保。 没想到越是认识张峻赫,就能发现越多惊喜。 她突然想到以前国文老师教过这么一句话:与其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唔,好像可以用在张峻赫身上。她领悟到人不可貌相,屋也不可貌相,他深不可测,如同他居所,暧暧内含光。 忽然房间传来猫儿惨号,她赶去看,是屋顶有破洞的空房光中,她发现角落有碗,里头有残余的鱼骨。 原来骇人的嚎叫是三只猫为了争食在打架,她一走近,牠们瞬间往屋梁攀爬,从破洞窜出。 难道之前几次听见的声音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没有虐猫,还让猫自由出入避风雨、讨吃食。 她还发现地上有放倒的塑胶桶,里面铺着旧衣,看来是给猫咪御寒用的。他明明说死了几只猫又怎样?但他家却是流浪猫儿能自由栖身的地方。 夏莼美突然感到抱歉,退出来,看他坐在长椅上,拿着刮刀正在将黑药膏抹匀,再将之片在白纱布上,准备给她敷用的。 「看够了就过来坐吧。」他头也没抬,将桌前椅子拉过来。 她过去坐下,他褪去她的鞋,将她受伤的右足搁在他膝上。她感到不好意思,脸庞热辣,心跳加速,双手抓着椅子的两边,呼吸有点乱。 她看他卷高她的牛仔裤裤管,把揩了药膏的贴布敷在微肿的足踝上,接着又取来绷带,缓慢却熟练地密密缠妥。 她顿觉被缓缓束紧的不只是脚踝,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上好药膏后,他慢慢放下裤管。 第十五章 她注意到他的手。骨节大,有厚茧,这是双习惯出力的手,强悍且粗扩。 「这几天不要吃辣,也不要吃会上火的东西。」他叮嘱完抬起头,见她脸色异常地红。「有听懂我说的吧?」 「有。」夏莼美用力点头,赶紧把脚放下。 呼,怎么一直出汗? 「奇怪了,你很紧张吗?」看她身体紧绷,缩着肩膀,他退开一点距离,长腿交叠,双手撑在身侧,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没发烧吧?脸这么红。」 他再这么盯着她,她就要紧张到气喘发作了。「几点了?我要回家了。」 「我扶你过去。」 夏莼美搀着他走。因为不稳,身子时而倾向他。 当她这样勾住他手臂,依靠着他行走,从她身体传来的暖意,教张峻赫感觉心很暖。 很久没人依靠他,久到忘记被需要的滋味,而这是自己长年刻意与人保持距离,更是因为对人事失望的缘故。 冷漠成了保护色,厌世是日常的表情,但她忽然光临,似乎有什么开始在他的心里骚动,让他记起付出的愉快。 山巷小径,路灯昏黄,他们并肩拾级而上,看来像一对亲密恋人。 「夏莼美!」前方倏地传来一声怒吼。 夏莼美僵住。 康胜斌? 她门前可真挤,不只他,还有阴郁着脸的胡医师。 「原来如此。」胡裕文看她勾着张峻赫的臂弯,冷哼道:「我们约七点,记得吗?」 他不屑地看向张峻赫,又瞥向康胜斌。「你『男友』等你好一阵子了。」 他故意高声强调,因为很呕,感觉被耍。这女人明明有男友还对他放电,煮饭勾引他,害他表错情,不只如此,还撇下他跟住破屋的变态约会,太伤他自尊了。 「糟糕,我忘了跟你有约。」夏莼美这才想起。 「原来你跟张峻赫一起。」胡裕文恼怒。 「你到底在乱搞什么?」康胜斌大怒。「你是要报复我吗?不,不对。我知道了,我就想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弃我和咖啡厅?原来如此,你早就跟别人好上了!我真是笨蛋,我内疚自责个屁,我被你耍了,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被约炮劈腿的前男友这么骂,夏莼美觉得好惊奇,更想不到的是,初识时对她印象极好的胡医师会再补上一枪。 「想不到你做饭厉害,男人缘也非常好。」憨厚的夏小姐原来是这种货色。「做饭?你还做饭给别人吃?!」康胜斌怒吼。 胡裕文说完刻薄的话,寒着脸离开。 慢走,不送。夏莼美抓了抓手臂,有蚊子咬好痒。 「你说话啊!」康胜斌还等着她解释,指向张峻赫。「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何时交往的?房子是他买的吗?不对,招弟说是你买的,你哪来的钱买透天厝?哦——我明白了,看来这些年你a走咖啡厅不少钱,了不起啊你!」 「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就是你前男友?」张峻赫冷哼。 「很遗憾,正是浪费我五年的男人。」夏莼美冷笑。 这当下,张峻赫不撇清关系也不怕蹚浑水,站在夏莼美身旁,像一堵沈稳可靠的墙。 妙的是夏莼美也不慌张解释。原来不在乎一个人,随便那人毁谤都没感觉,只有心如止水。 呵。夏莼美突然笑了,不是她无耻,而是康胜斌可笑。 「你还笑?你有没有羞耻心?!」 没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羞什么。「看来……我变成淫荡的女人了。」她对张峻赫说。 「而且还人尽皆知。」张峻赫道。骂这么大声,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你们两个靠那么近是在共三小?竟在别的男人面前无视我!康胜斌气炸。「还不放开他!」 「干么放?我是淫荡的女人啊!」 张峻赫大笑。 「你还承认?」康胜斌忍无可忍地冲过来,硬是要拽开夏莼美的手,但才出手就天旋地转,被撂倒在地。 张峻赫拽住他衣领,提起来,面对面警告。「怎样?要干架吗?」 康胜斌急急摊开手,表示停战,可待张峻赫松手,他就出脚踹他。 张峻赫眼明手快,一记手刀劈下去,不仅挡开攻击,还让康胜斌痛到飙泪。 「啊——」康胜斌咬牙抱住小腿,躺在地上哀叫。 「还来吗?」张峻赫问。 此人身手快,相貌凶,瞧他手臂的肌肉还有健硕体格,康胜斌没辙,只能怒瞪。 夏莼美淡定地看着康胜斌耍幼稚,想到有句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不只不在乎他,甚至鄙视起他,那句「淫荡的女人」,把最后的情分都消灭了。 打不过人,又被她无视,康胜斌狼狈地站起,觉得自尊受创。「夏莼美,我现在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告诉你,我们彻底完了!」 「了解。」 「我来是因为担心你,但现在你就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要你,我还要把这些年咖啡厅的帐都查过,你完蛋了!」 「明白。」 「你等着瞧。」 「好。」 「你、你……」他胀红脸,泪水汹涌。「要是让我爸知道你是这种人,他会多伤心?你怎么可以……我对你那么好,我爸也那么信任你,你这样伤害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夏莼美掏出面纸递给他。「不要哭,很难看。」 「过分!」康胜斌抢下面纸,蒙脸痛哭。「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峻赫被他崩溃的哭声惊吓。搞什么,这男的也太爱哭了吧? 夏莼美豪迈地拍拍康胜斌的肩膀。「好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比较像男人。 「你还说?我连去死的心都有了,你背叛我,亏我这么爱你i」 是是是,爱到在家约炮的地步。夏莼美忍住笑意,低声安慰,同时也明白康胜斌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有错就赖到别人身上。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夏莼美对张峻赫道。「已经没事了,我会处理。」她爱过的男人,她自己收拾。 「有事就喊一声。」张峻赫离开,可脚步沈重,胸口也闷。 他讨厌麻烦,更不是什么正义哥,但刚刚无端被牵累,他没回避,甚至想在那混蛋骂她时,将她护在怀里。 张峻赫感到混乱。他是太无聊吗,还是傻了? 也许是她不在乎自己被误解,甚至淡漠地笑着,让他看着心很沈。 她越是冷静面对羞辱,他就越揪心。因为知道她明明就为那个男人哭过许多夜晚,却在那混帐面前装没事…… 肯定是深爱过才会哭吧?然深爱过的人却能说出那么羞辱她的话。 夏莼美也真傻,只要委屈落泪,男人怎么还骂得下去?她也好呆,偏一副没事的样子随便他诋毁,这反而教骂她的人更抓狂而非心疼她。 她为什么连这都不懂?而我……我为何要耿耿于怀? 或许是惺惺相惜,因为他也是这种有苦不说的人。 随便人家误解或诬赖,情愿隔着距离傲慢地笑他们都不懂、他们愚蠢,不屑在人前泄漏自己的脆弱,不愿仰仗他人的施舍和同情,那会显得自己好弱。 夏莼美跟他好像呀,因此他才更想保护她,因为能理解她的心情,像理解自己。 他们并非强大到不受伤,而是被伤到无感。 张峻赫走了之后,康胜斌才敢撂狠话。「要是他再走慢一点,我会揍死他。」 「别冲动,你力气大,万一打死人怎么办?想想你爸。」夏莼美安抚道,给足他面子,但心里想着你才会被揍死吧? 「算他好运,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过他。」张峻赫比他宽的肩膀、比他厚实的背,甚至不输他的性格脸庞,都教康胜斌恼怒,满腔妒火。 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上过床没有? 康胜斌胡思乱想,偏偏对方身手厉害,他只能撂狠话。 「我交代招弟别说我住哪,你是怎么弄到地址的?」夏莼美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当老板的,是怎么低声下气拜托她的你知道吗?招弟还以为是我对不起你。驹,看来连她都不知道你过得多爽。」 「还真是委屈你了。」 第十六章 「她希望我劝你回去。呵,不可能,我不会让背叛我的人回去,你从我身上弄走多少钱?那男的知道吗?是他唆使的吗?你本来是很单纯的,是被他带坏的吧?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所以我才劈腿,原来我的直觉没错,你变了。」 康胜斌不当编剧真可惜,这么好的人材,夏莼美一边想,一边拿出钥匙,走过去开门。 「你的脚怎么了?」康胜斌这才发现她走路一跛一跛。 「进来吧。」 她为什么这么冷静?为什么都不解释? 康胜斌更紧张了。难道他全说中了?她真的偷男人又a钱? 夏莼美拿来拖鞋,放在地上。「没时间拖地,穿上吧。」又像过去那样对他温柔地笑。「晚餐吃了吗?」 x!这就是作贼心虚,她果然对不起我!康胜斌暴气,正要骂,但…… 「喵——」妞妞奔过来,冲着他喵喵叫。 「乖妞,爸爸抱抱,爸爸好想你。」他看见妞妞,抱起牠亲了又亲。这就是宠物的力量,大男人瞬间软化。 突然,他又哭了起来。「妞妞想不想我?呜……儿女有什么错,都是大人坏坏对不对?」 「喵喵喵……」 看看这一猫一人脸蹭脸,夏莼美在无赖身上又看到纯真的表情。唉,明明是混蛋,偏又有可爱的一面,教人爱恨都复杂。 「要不要煮什么给你吃?炒蛋?」 是他最爱吃的。康胜斌茫然点了点头,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搂着妞妞。「可是我告诉你,你现在这样讨好我也没用,我还是会查帐,我要查个清楚,你a多少钱都要吐出来还我,你甭想拿我的钱跟别的男人过好日子!」 「先吃东西吧。」 可恶,他恐吓了半天,她都不当回事,这就是夏莼美,是他深爱的女子,总有办法在他发脾气时瞬间安抚他,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孩童。 夏莼美很快煮了炒蛋端给他,还顺手拌了一碗葱花乾面。 康胜斌愣愣接下,唏哩呼噜地吃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吃,突然想起过往。 曾经最爱这样的他,狼吞虎咽地吃她做的菜,他的赞赏是她前进的动力,是爱情让她走得这么远。 唉!何必怨叹爱错人?当初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她放柔了声音。「炒蛋好吃的秘诀是搅拌时加一点冷水,这样炒出来的蛋才会松软;如果再滴一点米酒,不只颜色鲜黄,吃起来更香。热锅下油时要注意,不能急着搅拌——」 「跟我说这个干么?我又不煮。」 「如果还想吃到这么好吃的炒蛋,就记住我说的,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下厨。」 「我知道,你要跟那个男的好!」康胜斌扔下盘子怒吼。 「吃饱了?那就来做个了结。我有东西要给你。」 夏莼美拿出资料夹给他,康胜斌翻开后愣住了。 「这是……」 「你自己数一数,我a走咖啡厅多少钱?」 康胜斌愕然,随即羞惭。他误会夏莼美了,她给他看的不是帐本,而是资料,那是购屋斡旋用的单据,记载房仲跟她的协议,双方谈定出价九十万购买基隆事故屋。 「因为前屋主自杀,加上屋况差,所以很便宜。」夏莼美还拿存摺给他看。 「扣掉买屋和搬家,我剩不到六千块,和你打拚这么久,存一百万不夸张吧?」 说着又将裤管卷高。「我扭伤脚,邻居好心扶我回来,我没和任何人交往,信不信随你,就这样。现在还有疑问吗?」 「那……那个兽医呢?我们上午才吵完架,你晚上就约人吃饭?」 「因为有事才约的。康胜斌,我们要这样互相埋怨吗?」她感慨。「交往五年,你又怎样呢?跟你在一起,我没看过别的男人,满脑子想着把咖啡厅经营起来,因为你肯定我的能力,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那么努力。 「好不容易咖啡厅上轨道了,但是你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我没办法跟背叛我的人走下去,更没办法像早上那样看你跟刘心蕾联手对付我。」指责别人容易,伤害别人就看不见。 康胜斌胀红面孔,着急解释。「你误会了,我们没有联手,刘心蕾认为只要我跟她好,让你嫉妒,你才会跟我复合,这都是刘心蕾的主意,包括把你赶出咖啡厅,她认为让你得不到咖啡厅,你才会留下;她说只有让你一无所有,你才会继续和我走下去。我本来的意思是要将咖啡厅和房子给你,弥补我的错,真的!我急着要你回来,才会听她的话——」 「所以都是那女人的错,是她勾引你,是她挑衅我们。」 「对,都是她害的。这样吧,我想办法让她离开——」 「这是你最丑的时候。」 「嗄?」 「把错都赖给别人就是你最丑的时候,真希望你能看见自己的嘴脸。」 康胜斌怔住,面孔瞬间红透。 「喵喵!」妞妞舔他的手指,又蹭蹭他的腿。 夏莼美觑着妞妞。「动物真可爱,不管主人多可恶,只要养牠,牠就会爱你。」她将猫抱来抚摸着。「真羡慕牠这么单纯。我啊,想忘记你跟刘心蕾的事,继续和你走下去也没办法,这跟对错无关,我已经没办法爱你。」 「我知道我烂我卑鄙。」康胜斌长吁口气,垂头丧气。 「其实我也很卑鄙。有一度我想回到你身边,因为我住在这里不适应,还发现房子烂到会漏水,存摺只剩下六千元。那时我心里很慌,可后来发现自己想回去不是因为爱你,是因为方便,因为在你身边更轻松,不用一个人面对现实。」 「别这么说……我……是我做错了。」 「还有,因为气你跟刘心蕾,我差点在脸书粉丝团po文,控诉老板劈腿合夥人,抛弃一起奋斗多年的女友,我想让大家知道老閲有约炮习惯,而且私生活淫乱。」 「你会这样?」康胜斌惊愕道。 「对啊,我也很意外,我竟然气到会想这样,差点变成那种在脸书讨抱、求乡民主持公道的怨女,只能说愤怒真的会让人疯狂。」 倏地,两人笑出来,连日风雨终于迎来清明的时刻。 「你还愿意回咖啡厅吗?」 夏莼美摇头。 「太可惜了,『夏天咖啡厅』是你的心血,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刘心蕾那边我会跟她沟通,你回咖啡厅一切跟过去一样。」 夏莼美还是摇头。 不,不可能一样了。 傍晚她在海边睡着,听着浪涛,枕着石头,沐浴着月光,睡了无比美好的一觉,才发现失去一切没想像中可怕,反而赢来难得的清静。 这阵子很乱、很慌,忐忑又不安,早上炸一回,下午乱一阵,最后却在海边体会到畅快的滋味。 也许人就是要经历这一刻——什么都失去,才明白什么都没了也挺轻松。 「我想试试一个人生活,全新的生活。」 「可是我会很想你。」康胜斌黯然。「看不到你我好怕,我都没办法睡觉。」「我也怕,但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自己。以前我们太依赖对方,以后我们该学着独立。我呢,想把这房子整理好,然后试试看在这附近找工作。」 「咖啡厅怎么办?」 「刘心蕾不是说她可以做得更好?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总之我不会回去了,我会的都教给招弟,她跟了我两年,出菜应该没问题,要是有什么状况,就让她问我。」 他们将所有事情交代好,夏莼美甚至将随身的笔记交给康胜斌,咖啡厅的家常菜以及各项杂事都记在里面。 「我还是会按季分红给你。」他说。 「不,把我那份资金结算给我就好。我不在其中,不想担任何责任,我要彻底退出。」 「不后悔?」 「不后悔。」 「莼美,你为什么这么勇敢?」 夏莼美笑了。不是勇敢,只是接受现实、接受改变,接受缘分也会忽然到尽头,不是一谈恋爱就走到白头。 康胜斌迷惘地望着她的笑容,她温暖得像白糖,甜润他心脏。 她每次笑起来,两只眼睛就会眯得弯起,圆润的脸庞像一朵绽放的茶花,让自幼丧母的康胜斌融化,于是他心跳评评,又有当初恋爱的感觉。 第十七章 啊,他记起来了,最初正是爱上这笑容。 可当日子过去,彼此太习惯对方,再也不会心跳加速,也不会感到新鲜刺激,依赖久了、距离近了,便很容易忘记彼此的美丽和帅气。 心动相恋太容易,长久爱下去却困难。 真正的考验,是一起生活的那一刻起。 而今双方同意也确定,从此分手,再无关系,长达五年的纠缠与依赖都放下,划下了句点。 「至少让我留一晚再走,天黑一个人回家好凄凉,而且这边都山路,感觉更冷清。」康胜斌惆怅地道。 「那有什么问题。」 「我可以最后一次抱着你睡吗?」 「只是单纯的睡觉就可以。」 「我可以单纯的睡,也可以复杂的睡,看你喜欢哪一种。」 又来了,又回到赖皮的康胜斌。夏莼美失笑。「为了避免关系又变复杂,我想我们还是单纯的睡吧。」 他们像过去躺在一起,只是这回躺的是她家,不是他的地方。 他们把灯关了,在黑暗里聊了许多。 「其实,也不算你背叛我。」夏莼美像过去那样,指尖搔着他的脸哄他睡。 「想想我们的个性,本来就不那么合。记得吧?咖啡厅刚开张时,我们一直吵架,那时差点就分了。」 「记得。」他闭着眼,陷入回忆里。「我想砸大钱装潢,你却拦着我要我省着点。你希望先经营一阵子,等业绩好了再慢慢买设备,但我认为一开始就要气派又豪华。」 「结果你赢了。」 「是,我把咖啡厅装潢成我要的样子,然后顾客以为消费昂贵,不敢进来,所以前三个月一直亏本。」 「嗯哼。」 「为了弥补资金缺口,我找刘心蕾投资,但还是亏损,后来你坚持打掉一面墙,把餐台改到窗口,让顾客看见菜色和价位,才终于有起色。」 「嗯,结果从三人合夥变成三角关系。」 「……不要损我了,都说了我跟她只是单纯性关系。」 「不是损你。你本来就玩心重,喜欢挑战和刺激,又很讨厌无聊。其实我不适合你,我喜欢吃的食物可以连吃一个月都不腻。」 「我也可以,你煮的炒蛋我能连吃一个月。」 「不,如果三餐都吃,你很快就会嚷嚷腻了。还有你每次都怂恿我放假,让咖啡厅休息几天和你出国玩,去滑雪、去潜水,去北极探险。」 「但是你休假就当废人,懒得出门。」 「而且也不喜欢跟你的朋友出游。」 「虽然如此,我还是爱你。」 「也许这份爱绑住你。」虽然残酷,却是实话,也许分开对他们都好。 「好吧,你说了算。」康胜斌最喜欢她这样搔他脸,暖暖的指尖,温柔的触感,是他最爱的时刻。「分手后,如果我们到六十几岁还是单身,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如果你没炮友的话。」 「六十岁还要什么炮友啦!」他哇哇叫,她低笑。 聊到后来,她睡意渐浓,听见他说:「莼美,这里的青蛙叫得好大声,好像狗在吠,那是牛蛙吗?」 「可能吧。」她打呵欠。 「莼美,假如你老了没人要,一定要找我,我照顾你。」 「好。」她微笑敷衍。「但我应该不会那么惨。」 「莼美……莼美?」 「嗯?」 「你要睡了?」 「唔。」 「莼美?」 夏莼美支撑不住,睡着了。 康胜斌睁着眼,舍不得睡。如果睡着,天一亮他们就要分开了。 他望着熟悉的女人,将她柔美的脸庞看仔细,还偷偷流泪,恨自己不珍惜。 「我真的很爱你……」 自从劈腿被抓,他慌过也自我厌恶过,恼羞成怒过也不甘心过,闹过哭过疯狂过,直到撕破脸,他身心俱疲,心机用尽,威胁恐吓都无用,才终于明白他们曾经甜美过却变得平淡的这份情,终于到了尽头。 这是康胜斌的初恋,也是夏莼美的初恋。 这当下,康胜斌认为未来不可能再爱谁。 当然,那许许多多的人在痛失所爱之际也都这么认为,后来又都爱上谁。岁月过去终明白,痛苦地撑下去,还是有再幸福的可能。 清晨,张峻赫还没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书看不下,菸抽很凶,直往窗外瞧,稍有动静就竖起耳朵听。 那男人进去她屋子后就没离开,她没事吧? 他没听到吵闹声,还想着如果发生冲突,他准备随时冲进去救她——这念头教他心惊,几时这么有邻居爱? 可很快地,他发现宁静更教他煎熬,宁静代表他们正小声讲话或什么的…… 他脑中顿时出现乱七八糟的画面。 x!那混蛋怎么还不走! 那笨女人该不会又跟他复合了吧? 这又干他屁事?shit!不关他事他又为何醒着到天亮?! 最后他恨起自己,也怨起夏小姐。他生活平静无波、时间自由、存款够花,他孤家寡人地好好度日,她一搬来就毁了! 早上十点,夏莼美送走康胜斌,两人和平分手,好好道别。 「一个人住这里真的不怕?」死过人的事故屋啊! 「你不也睡得很好?没事,很平安。」她微笑,哪知他睡得一点都不好。 多说无益,再拖只会惹人厌,还会丧失自尊。康胜斌落寞地离去。 夏莼美看他走出家门,毫不留恋地关上门,望着摆设简单的新家,松了口气。也许万事万物有开始就有结束,也许练习温柔告别与学习争取得到同样重要吧。 夏莼美给自己打气。她要坚强!她要重生! 过去很甜蜜没错,但过去也会咬人,被过去咬住了,甜蜜都成羁绊,人生会停滞,失去前进的勇气。 此刻,夏莼美有种新生的感动。 不过她没闲着。感激张峻赫昨晚的治疗,这会儿她脚消肿也不疼了,趁天气好,即刻动手整顿屋顶的汪洋,赶快把问题解决。 她上楼,往顶楼去时会先经过二楼小阳台,再走上连接屋顶的窄梯,而二楼小阳台面对的正好是张峻赫家的三角形屋顶。 阳光温暖,他又坐在屋檐抽菸了。 「嗨。」她站在二楼阳台跟他招手,指了指脚踝。「谢啦,已经好了。」 好什么?跟前男友过夜所以好吗?张峻赫点个头,阴郁着脸,内心暗谯自己发神经。唉,我真是疯了。 撇下内心戏颇多的张峻赫,夏莼美走上顶楼,用力推开生锈的铁门。 好一片黄泥水。 ok,不怕,她能解决。 她先把裤管卷高,然后吸口气,涉入泥水,一边沿着女儿墙,一边弯身探入水里摸索,寻找排水孔。 她找了一阵没找着,上身攀出女儿墙,俯望张峻赫。 「请问你知道排水孔在哪吗?」 他的回应很惊人。 夏莼美惊呆地看他脚踏她家二楼拦杆,往上一蹬,攀住女儿墙,一个势子爬上她家顶楼,还顺手抄来二楼的晒衣竿。 这家伙知道楼梯这种东西吗? 他将竹竿抵入水中做支撑,像蜘蛛人般稳健地踏在女儿墙上,他一身乾爽,望着双脚踩在污水里的笨蛋夏莼美。 「哇,你家顶楼很精彩喔。」 「你身手真好。」夏莼美竖起拇指。 「你智商真高。」他倒竖拇指,竹竿指向女儿墙外。「看看这,沿着水管走向看,很明显排水孔在那边。」何须双手在水中扒? 「是喔。」她看见了,女儿墙外真有条灰色排水管。原来如此,长知识了。 「谢啦。」 她扶着女儿墙往角落的排水孔走,一根竹竿横空挡住去路。 「喂,你都不用脑吗?」 「嗄?」 他翻白眼。「这水积了几天?想想里面多少细菌?比如孑孓、蟑螂什么虫的——」 听见蟑螂,夏莼美即刻撤回楼梯间。「可是不过去要怎么通排水孔?」 「可以像我这样从女儿墙走过去啊。」 「好建议,然后摔在你家屋顶吗?」夏莼美翻白眼,逗得他直笑。「我今年犯太岁,不想摔死。」 唉,看样子还是得花钱找专业的人来修。「有不错的水电师傅可以介绍吗?」 第十八章 「有是有,但基隆最夯的就是水电和土木师傅,只是通个排水孔可能要排队等很久。」 「是喔。」她叹息,面露苦恼。 「这样吧,你不是厨师吗?我很会钓鱼,不如帮你弄几条鱼来,顶楼直接做蓄水池养鱼,要煮饭时上来打捞就有新鲜渔货,自给自足,修身养性又环保。」 「鱼养大了你会买吗?」她冷冷地问。 他大笑。「再养几朵莲花可以弄成生态池,天龙国最向往的田圜生活就在这儿落实了。」 「是,我开心了我。」哼,初初认识时,误会他很酷,混得熟些发现好会练肖话。「我正在烦恼,你倒是很乐嘛?」 「葱烤鲫鱼会做吗?」 「鱼还没养,你已经在点菜?」她怪叫,害他笑得更厉害。 「如果你烧葱烤鲫鱼给我,我就帮你搞定排水孔。」 「成交!」虽然葱烤鲫鱼没烧过,但管他的,她是厨师,煮鱼比通排水孔容易。 张峻赫杵着竹竿走在女儿墙上,走至角落,挑弄污水底部的排水孔。 以为顶多是落叶塞住,但发现是沈甸甸的重物。 是石头?还是沙包? 唉,这交易不划算啊!他撇下竹竿,只好跳进污水里。 「ok吗?」夏莼美见他脸色凝重,似乎很困难,看他双手探入水里搬弄,突然哗地水势流动。 「通了!」她拍手笑,看积水迅速退去,地面浮现,乐得跑过去—— 「别来!」他倏地喝止。 夏莼美震住,看见他脚边的东西,脸色瞬间惨白,捣嘴蹲下。 黑猫屍体就躺在排水孔旁,脖颈被割裂,伤处浮肿。 是正在寻找的失踪猫。 山城不平静,又一只猫惨死,还死在夏小姐家顶楼。 警察来了,但也只能敷衍了事(毕竟有更大的案子待办)。张峻赫将屍体放入纸箱,夏莼美坚持送到动物医院请业者火葬。 她独自前往,顺便讲明经过,医院助理王沐乙大哭,这是他最宠的小黑猫。 这胖胖的四十二岁爱猫男,不婚不生,把自己献给最爱的山城猫咪,每只都认识,都是他的宝贝。 两年前变态出现,猫儿枉死,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崩溃,怨恨咒骂。「太坏了,这变态一定会下地狱!」 胡裕文联络宠物安乐园,以眼神示意夏莼美到里面说话。 「晚上就会有人把猫送去火葬。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我会把你发现的经过p0上社团,让大家注意。」 「好。」她想了想,还是再道歉一次。「昨天真的很抱歉,因为某些事我心情差,就忘了跟你有约的事。」 「心情差吗?」撒谎也不打草稿。「我看你心情很好啊,跟姓张的聊得很开心。」 夏莼美脸色一沈。原以为他是阳光男,没想到这么爱计较,她决定跟这小气刻薄男保持距离。「火化的钱我来出。」 「这点钱我有,就不麻烦夏小姐了。」 「好,你出。我走了。」 「夏小姐——」 「还有事?」 「提醒你,若真在乎你家的猫,就少和张峻赫接触。那天因为我呛他几句,他就杀了我助理最疼的猫。」 「我自己会看着办。」 「因为主人糊涂害猫丧命,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过……你爱和哪种人交往也不关我的事,我话就说到这,你好自为之。」这话只差没说她私生活乱了。 干么教训人啊?到底是谁给他这种权力能高高在上地评论别人?医生就了不起吗? 夏莼美拽紧包包,快步离去。 每到晚上八点半,垃圾车会开到山城下。 「倒垃圾」这件事在山城兹事体大,「老灰阿」和外佣们纷纷出动追下山,包括夏莼美。 她扔完垃圾要回家时,突然被邻居王婆婆叫到一旁。 「我看你是好女孩才跟你说,」王婆婆声音低下去,紧张地看了看左右才继续道。「那个猫啊,是住在你对面那个姓张的杀的。」 白发稀疏的王婆婆是王沐乙的妈妈,七十多岁,瘦削驼背,与儿子相依为命,常在阳台上放饲料喂猫。 她双手搭着助步器,一脸担忧。「我没骗人,我儿子在动物医院工作,他们都嘛知道。」 王婆婆膝盖退化,出入要靠助步器辅助,所以倒垃圾很吃力,每回夏纯美遇上,就会帮她抟去倒,因此王婆婆特别喜欢这位善良的小姑娘。 「你喔,不要傻傻的,跟他走那么近,你要小心啦,他坏心的咧,这邻里『拢哉』钦……」 「知道了。」夏莼美点头。知道啥?知道张峻赫是坏人,大家发挥邻居爱,热心地对她耳提面命,彷佛她是小白兔,张峻赫是邪恶的大野狼。 「你跟男朋友刚分手出?不要太难过……」王婆婆握住她的手,慈爱地道:「你要常来我家坐啦,大家互相啦,下次介绍我儿子给你,他很善良,做尤有够赞,只是工作忙都很晚回来。」 夏莼美乾笑。「谢谢啦,我还不想结婚。」 「为什么不想?你已经不小了,要加紧看看,生孩子不能等,年纪大就难生……」 「阿嬷,我家里在煮东西,我先走了。」再讲下去会作古,变历史人物化作土。 岂料她一走出暗处,就撞见张峻赫在那头抽菸。 难道方才聊的都被他听见了?她一阵尴尬,拾级而上,急急返家。 看她急如逃难,张峻赫不以为然。 不是朋友吗?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了?果然讲义气。方才撞见时,她眼里一抹惊慌,想来是怕他了。 王婆婆这时也从暗处走出来,一看到他,吓得脚一滑,连同双手抓着的助步器往后倒。 张峻赫一把抓住助步器,用力一扯,将王婆婆拉回来,看着她惊恐的脸冷笑。 「我是有多坏?谢谢你到处帮我宣传啊。」 王婆婆打了个寒颤,脚软无力,就连他离开后她还怕着,瘫在原地好一会儿都回不了家。 时而断断续续的大雨渐渐停歇,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暑气逼近。 这日从清晨开始,山城住户们很不安宁。 屋内的「老灰阿」们、在屋外呆坐的「老灰阿」们,以及一群阿嬷们全都闻到了。 是谁? 是谁这样折磨人? 是谁在烹煮香喷喷的菜? 先是炸鱼的香气,接着是红烧的酱甜味,一阵阵、一波波,攻得这群「老灰阿」无处躲藏,只能闻着味道肖想,馋得人心慌。 有的开窗嗅闻,有的开门探寻,有的站到石阶上好奇张望,互相探听。 「你有闻到吗?」 「是阿梅在煮吗?」 「不是我啦!我腿不行,又没去买菜!」阿梅从屋内吼。 「还是阿土在煮?」 阿土扶着腰走出家门。「上次把腰摔断了,袂堪\站着煮咧!」 莫怪「老灰阿」们大惊小怪,这群形同被儿女放生、病歪歪的家伙,好一点的靠外佣乱煮应付,差一点的啃饼乾果腹,有的靠自己晒的腌菜配粥吃,只因下山去街上买菜不方便,站着煮又没力气,结果全活得乱七八糟,营养不良快gg。 大家站到屋外讨论香气从哪里飘出来?猜是什么菜?又是谁做的? 终于,有人开门走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是一碗白饭和一碟菜,散发出香味。 大家纷纷瞪大眼睛追着饭菜去处,恨不得用眼代替嘴吃掉。 「夏小姐,原来是你在煮喔?」 「你要端去哪里?是要去土地公庙拜拜吗?」 「你煮那个是什么?好香啊!」 这些貌似热情亲切的「老灰阿」们殷勤问候,都想分来吃,可夏莼美微笑不答,直接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站在那个被大家嫌弃的张坏人家外头。 难道她是要做给……「老灰阿」们瞪直眼睛。 每个人几乎都警告过她要提防张峻赫,可夏小姐不识好歹,还做菜给他吃?夏莼美无视许多如芒刺在背的目光,伸手敲敲门。 张峻赫推开门,就见屋外阳光普照,夏小姐捧高托盘,灿烂一笑。 「登愣——葱烤鲫鱼。」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说到要做到,她没忘记。 因为太意外,张峻赫罕见地呆住了。 还以为她被挑衅后会避开他,谁知她竟然…… 第十九章 「你不是要吃葱烤鲫鱼?就是这个啊,拿去。」她对他道。 「老灰阿」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吧,淫荡的女人正在勾引邪恶的坏人,物以类聚。 见她笑容可掬地站在他这边,张峻赫的心脏像被掐住。他看向那边石阶上的老邻居们,那些爱批评他的、讲他是非的、猜他是变态的全看着这一幕,她此举无异是公然背叛他们,与他交好。 这女人实在……比他更不可预测啊! 「喂,我手好酸,再站下去菜就冷了,你不吃吗?」夏莼美用手肘顶开他,端着托盘进屋。 张峻赫瞪向那群老人。 「老灰阿」们接收到他的目光,吓得立刻撤离。 于是,外头终于净空了。 地上铺着织毯,中央放了一张矮桌,他们隔桌对坐。 张峻赫用筷子戳一戳鱼肉,软度够;又捧起碟子闻一闻,味道也对。 夏莼美双手托着脸,等他评监。 终于,他挟起一块鱼肉放在白饭上,扒入嘴里—— 鱼骨酥软,入口即化,入口先甜再咸后酸,他咀嚼后吞下,竖起拇指。 「厉害。」就是这味道,甜却不腻,真功夫也。 「废话,我是厨师啊!」她得意,绝不告诉他此刻家中厨房有一锅煮坏的鱼。这是她初次试做这道功夫菜,为了这道菜,清晨就到市区大市场挑选带卵鲫鱼,还要先将鱼儿泡醋,让骨头软化,过程费工,除了要泡要炸,最后还要用细火慢煨,从早忙到午间,重煮了三回才抓住诀窍。 此时见他称赞,她太有成就感,连苦都忘了,一直笑咪咪。 张峻赫吃着饭,除了甜咸的菜肴香,还隐约闻到某种类似花草的芬芳,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暗自奇怪,蔚师做菜免不了沾染油渍及各种葱蒜味,通常做完饭菜,掌厨的人头发油、皮肤腻,身体混着各种烟燻炒炸味和汗水,可夏莼美坐在那儿看他吃饭,身上罩着一件宽领的粉黄t恤,微鬈的发乾净蓬松,脸色明亮洁净,还散发芬芳的花草味,再衬着一脸笑意,还有饱满如月的额…… 他虽不动声色,体内却骚动着,有股冲动想把她按倒在地,沈重而彻底地浸润在那片香软柔美里…… 殊不知教张峻赫暗自惊艳的花草香,亦是夏莼美最爱的气味啊! 身为厨师,免不了要跟厨房各种气味作伴,因此她最注重清洁,每次做完饭菜、大汗淋漓后,最享受的就是洗个香喷喷的澡,好过瘾。 对凡事讲究实用的夏莼美而言,早已试过无数种沐浴乳,最后唯一锺爱的,是一颗七十元、有帆船标志的印度草本皂「medimix」,尤其是深绿色经典款,洗发、洗脸、洗身体,洗净力超强,香气天然又持久,洗完后皮肤清爽。 它的气味让嗅觉好过狗的她只要一闻到就心花怒放,感觉很疗癒。 而她这会儿在张峻赫眼中,亦是如花般疗癒的存在。 当她托着脸、笑咪咪看他吃饭,或倾斜身子和他说话时,宽大衣领会因她移动而微露半个肩头,这不经意的性感也教他心花怒放。 「你为什么想吃这个?」她问张峻赫。 「好吃啊,这菜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这是去世的养父最拿手的菜,不过他没说。 「既然爱吃,可以学着做。」 「如果都自己煮,大家还要厨师干么?」 也是。她笑了,看他慢条斯理地吃光鱼肉和白饭,享用完毕后,他从长椅底下拉出一只灰色小炭炉,又到蔚房拎出一只铁壶。 铁壶老旧,伤处颇多,壶面布满凹痕,别有一番古意。 「喝茶吧。」他在炉内置炭,生火,搁上铁壶,接着又探至窗外,扭开屋墙嵌着的水管。 「你家水管装在这里?」 「嗯,是山泉水,从上头山壁拉管线过来的,用山泉水泡茶最好。」他屋外窗下、厨房后院、厕所里头都是自己架水管的。 岂有此理,我家都没有。夏莼美好嫉妒。 他家处处有惊喜,她见他又拉开书桌抽屉,拿出手掌大小的迷你茶壶,壶身是暗赭色,油亮亮的。 「这个漂亮。」她惊叹。 「当然,养很久了。」 「这也要养吗?」说得好像宠物一样。 「养过的茶壶拿来泡茶,滋味最好。」 「哦……」夏莼美微笑。他这人深藏不露,如有十八般武艺,既能当坐骑,又会治筋骨,甚至懂茶艺,真乃山中破烂处一朵奇葩也。 他再拿出装茶的铁罐,倾入茶叶,浇灌沸水,顿时香气四溢。 「这茶壶是怎么养的?」 「很多方式,有的用茶水养,有的用乾布擦,像这样泡茶时趁着壶热,先用湿布揩过,再像这样用乾布擦拭,久了茶壶自亮。」 夏莼美瞧得兴致盎然。这小陶壶就这么被养得熠熠油亮,被爱过的物件,自带独特气质。 「我懂,就像我也养锅。」她点头。搬家时啥都能舍弃,就她常用的铸铁锅们全部扛来。 茶泡好了,一人一杯。 「这是乌龙茶。」他道。 「很香。」茶水漫齿间,咽了暖肚腹,霎时她神清气爽,昏沈顿散。「我之前都买饮料店的茶。」香也是香,但没这种瞬醒的感动。 窗外有阳光,屋内有茶香,多惬意。 他们隔桌泡茶,茶烟袅袅,从屋顶瓦片间降下一束光,日光染黄地面。 「如果下雨怎么办?」夏莼美指了指上头的裂缝。 张峻赫指了指靠墙的大伞。 「你在家撑伞?」 他赏她一颗白眼,拿伞过来示范给她看。 首先打开铝梯架好,站上去,将伞柄穿过砖瓦缝隙,再按下开关。伞张开,遮去,目光,他松手,伞面就这样挂在屋顶上,遮阳也能遮雨。 「太妙了!」夏莼美拍手叫好。「你也太强了!」 「有没有这么好笑?」瞧她乐得直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很有娱乐效果。 「这办法谁想的?」 他指着自己那张酷酷的脸,惹得夏莼美又大笑。 「你真逗。」 「小心,笑这么大声大家都听见了。」 「有关系吗?」 「大家会知道你待在坏人家里多高兴。」 「然后又会被那样讲吗?」她啜了口茶。「我长这么普通,结果大家都好恭维我,怀疑我是淫荡的女人。」 这回换他笑了。 有一点他们很像,就是不介意开自己玩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次怎么没怀疑我?应该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吧?」他困惑,爱嘴碎的老人们他可没少得罪。 「嗯,我认真想过,杀猫的不是你。」她搓着双掌间的小茶杯。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她决定信任他。 他沈默了。 她又道:「我不要再听谁讲的了,听到我都糊涂了,我要自己观察。」 「所以这是你观察后的结论?凶手不是我?」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经过多次相处,她不觉得他有传闻中可怕。「我觉得不是你。」 「所以到底是不是我?」 她笑咪咪。「不是你。我分析过,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帮我通排水孔,然后让我发现猫的屍体。我决定不要听别人说的了,都不准啦!像住巷口的陈阿公也说住他后面的春生嫂会偷他家东西,手脚不乾净,可是过几天我看他又跟春生嫂在院子里聊天,看起来感情很好。这些『老灰阿』讲话都好随便。」 她指着脑袋。「我现在时间多,可以慢慢分析推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抓到凶手,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恒心和毅力。」 原来她也是有脑子的。张峻赫闹她。「虽然你分析有理,但也说不定正因为凶手是我,所以我才帮你通水管,这叫欲盖弥彰。」 「把自己说成坏人,故意让别人误会又不解释,这么扭曲有什么乐趣?」 他沈默一秒。「乐趣嘛……就是可以被孤立,不用跟那些人来往。」 「为什么要故意搞孤僻?」 「因为那些老人很恐怖。」他低声警告。「你要小心,老人都很无聊,他们是一种奇怪的群体,一旦你表现得太亲切或不坚定,很快就会被老人包围吞噬、淹没侵蚀、融化稀释,最后化为乌有,丧失自己的主见与独立的思想。」 第二十章 夏莼美笑翻,他很有冷面笑匠的功力。「你也会老的好吗?」 「是,但我对爱八卦的老人没耐心。」 「所以保持距离因为讨厌他们?他们都是你的邻居啊,又不是仇人。」 是仇人。因为阿爸的事,他憎恨他们。 茶淡了,张峻赫更换茶叶,没告诉她深埋心底的恨事,但他感觉到自己在改变。 自从她出现后,原本厌世的他,现在却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难得见到表里如一的人,又或是因为她憨直的喜感,让他卸下心防,接着又缩短距离,现在甚至成了可以互相抬杠、互开玩笑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只关心自己,还在乎起她在意的事。 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辞典打开,取出几张照片递给她。 「既然你对凶手那么有兴趣,就看看这个。」 她将照片摊在地上,照片里都是死去的猫。 「你拍的?」 「这三只是我发现的,屍体我已经送去监定。你看看这伤口处的特写。」 夏莼美拿起来端详,听他分析。 「凶手擅长用刀,手法俐落。奇怪的是,猫咪防卫心重,遇害时应该会反抗,但是从刀伤看来完全没挣扎,牠们的手脚又都没有被绑住的痕迹,这点满奇怪的。」 「原来你也在抓凶手?」 「只是拍下来研究,没你那么认真。」 「有怀疑的人选吗?」 「这不好说。」他没确鏊的证据。 「这线索厉害,我可以把你观察到的分享在追查凶手的脸书社团吗?」 「笨欸。」 「是秘密社团,不会公开啦。」 「傻瓜,模拟一下凶手的心情。你讨厌猫,所以杀了很多猫,会让认识你的人看出你恨猫而怀疑你吗?」 「不会。」 「那么你会怎么伪装自己,让别人绝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我会假装我很爱猫。」 「是。」终于开窍了。「这才是有用的推理。」 夏莼美立刻恍然大悟,难道…… 「所以凶手可能隐身在缉凶的爱猫社团里,甚至可能就是最积极抓凶手、最关切这件事的……该不会……难道凶手就是——」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她的话,让她吓得跳起,差点撞翻矮桌,幸好张峻赫即时握住她的肩膀。 「会是谁?」夏莼美惊恐。 看她吓得脸色惨白,刚刚还嚷着抓凶手呢。张峻赫从容地将照片收回纸袋,前去开门。 只见两名中年男子站在屋外,一个高壮,一个瘦小,他们西装笔挺,其中一人手抟公事包,另一人递出名片。 夏莼美听他们说话,侦探魂同时被激发。 人人有嫌疑,个个未必是。 「你好,我们是兴泰银行,这是我们的名片。」 是推销业务吧?夏侦探猜。但也可能是凶手派来的。 「名片就不用了,什么事?」 张生果然难相处。夏侦探笔记。 「呃……」对方收回名片。「请问张怡颖小姐在吗?」 「来拍照的?」张峻赫一脸淡定,侧身让他们进屋,彷佛已经应付过千百次同样的状况。 高壮男问道:「张小姐申请贷款,抵押前我们先过来做房屋监价。您是张小姐的……兄长?」 张峻赫点头。 「所以这房子是你们共同持有的?」高壮男核对资料,瘦小男则拿出相机拍照。 我怀疑这样的房子能借到钱?夏侦探在心中o.s.。 果然,他们勘察屋况,越勘察越惊讶。 开灯,灯不亮。 「已经被断电。」张峻赫说明。 待他们走进房间后,彷佛怕他们不知道屋况多烂,张峻赫警告连连。 「记得拍这边,看到没?有漏水痕迹。」 「还有这里,有大片壁癌。」 「要不要看看蔚房?磁砖剥落得非常厉害。」 夏莼美在客厅等,不禁困惑张峻赫在干么啊?他在想什么? 张峻赫彷佛迫不及待公开屋况。「小心头,上面已经快坍了。」 他们慌得赶紧撤出蔚房,面面相觑,诚实以告。 「抱歉,这种屋况恐怕是不能贷款。」 「了解。」张峻赫点头同意。 「您妹妹有别的房子可以贷吗?」 「应该没有。」 「这样啊。」 「很遗憾不能帮到忙。」瘦小男抬头望。虽然屋顶破洞,但这儿空气好,还能望青天,甚至有情调地在家烧炭煮茶…… 等等,烧炭?! 他跟高壮男使眼色。他们狐疑地看向客厅里一盆炭炉,炉火正旺着,炭炉后站着一个一脸呆茫的女子,女子手里还握着一个茶杯,茶里有什么很可疑。 缺钱、房子破烂又断水电,会不会正在寻短?他们该报警吗? 高壮男结巴。「或是如果真有困难,我们可以帮你通报社会局。」 「还是什么关……关怀协会?」瘦小男也道。 「我们在泡茶!」夏侦探举杯。不是喝巴拉刈农药好吗! 可悲啊,这真是谁也不能真正了解谁的年代,大家依靠各自的想像去理解人,难怪世间充满误会与错解。 最后,银行人员离开了。 「原来如此。」夏莼美叹息。谁说的都不能信呀,什么张峻赫欠债到处借钱,看来要贷款借钱的是他妹,而他的反应也很妙。 「我懂了,你不想让你妹拿房子去借钱。」所以故意让房屋烂下去也不修缮。 「她会用在不好的地方。」赌博、吸毒、为非作歹,他养父心中的痛。 「可是故意让房子破成这样,你住得也不舒服啊。」 「我觉得很好。」 「你养母呢?她不管吗?」 就是她唆使的。他嗓音骤冷。「我不想聊这个。」 「喔,抱歉。」夏莼美胀红面孔,尴尬地低下头,茶杯在手中搓揉着。 笨蛋笨蛋!我不该问他隐私的,也许勾起他的伤心事。 室内陷入尴尬的寂静,她不敢看他,怕看到严肃的脸,也不敢多问他是不是生气了,这忐忑焦躁的心情令她坐立难安。 他们隔着炭炉,沈默在周围蔓延。 快说些什么啊,再安静下去她都要胃痛了。为了缓和气氛,她硬着头皮找话题。 「你是怎么开始泡茶的?你泡的茶很好喝耶——」 「我爸常喝,看多了就会了。」 「是喔,呵呵。」继续冷,呜。「所以你都喝哪种茶?有特别喜欢的吗?」这问得好,话题很好聊。 「没特别喜欢的。」 「……」呜,又冷掉。「这个——用这个炭炉烤鱼应该很好吃。」她指了指炉子。「这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放顶楼,听说用木炭煮的饭特别香。」 这个好,这话题够安全。 「这个买不到。」 「为什么?」 他叹息,筷子敲了敲灰泥炭炉。「这是我爸自己做的——他死了。」 shit!夏莼美吸了口气,闭上眼。她是白痴吗?乾脆咬舌自尽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管了,她一定可以挽回颓势、扭转乾坤。 「虽然他死了,但你这么珍惜着用,他一定很欣慰——」x!她乾脆去撞墙好了,听听,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结果越急着缓和气氛,越把气氛弄拧.,越想安慰,结果越糟。 现在她真不敢看他了,僵着身子,脑子一团乱,懊丧地蒙住脸。 「喂!」 「唔。」她将头埋在膝间,一脸沮丧。 「不需要硬找话题聊吧?」他笑了,这笑声教她好怒。 「不好笑。」她拿打火机扔他。「我以为说错话害你伤心。你真的很机车,还笑?亏我还想着要讲些安慰你的话。」 「欠安慰的是你吧,你不是被劈腿?」 她张嘴,不敢相信他真敢戳人痛处。 他又笑。「被劈就算了,连工作都丢了——」 听,继续挖苦她咧! 他继续道:「而且落魄到买死过人的事故屋。对了,那混蛋嚷嚷你污他的钱,还说什么……淫荡的女人?啧,你真是够惨了。」 「是,我被说是淫荡的女人,你呢?大家都说你变态,还说你混黑道,说你a走养父的钱,说你赌博还欠债,谁比较惨?」 「肯定是你,你那个哭声啊,啧,吵到我都没办法睡——」 「够了喔,不要再说了喔。」夏莼美眯眼警告。 「怎么,还会难过?」 「不难过,但关你屁事。」 第二十一章 他大笑,逗她像逗猫,逗到猫儿龇牙咧嘴,瞧她气鼓鼓的真可爱。 她讲到口乾,倒茶怒喝一大口——啊咧,好烫! 看她拧眉捣嘴,又窘又恼,忽然他眼色暗下,俯过来…… 他要做什么?夏莼美往后退。 张峻赫伸手,自她颈后环住她脖子,另一手拉下她掩在唇前的手。 她脑子糊涂了,身体也僵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心跳得好响——他吻了她…… 当你受辱我也感觉被辱,当你坚持找出凶手,我就开始关心种种线索,想变成对你有用的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这种心情发生,是因为对你开始有冲动…… 于是他如愿以偿……吻了她。 那柔润口腹沁着茶香,如同晨曦被露水沐浴过的茶叶,当沸水倾注,壶中蜷缩的茶叶会恣意地舒展开来?,而当他覆上她时,也将她舒展,一如被沸水浸透柔弱的叶,在那强势的冲击中,慾望蒸腾。她既痛又乐,淡化思考,稀释理智,遂成就这一窝相拥的甜。 他们交缠吮吻,两个人试图融入彼此。 这香味是茶叶,亦是她的发肤;这润泽是他长茧的手指抚到的绵滑柔润;这麻痒是她的发划过他坚硬的胸膛。他的炙热想将她彻底填满,带给她最愉悦的享受,也想狂野地为两人带来核爆般失控的快乐,然后他们再无一点力气思考或对话,紧贴着彼此,遁入梦乡…… 在梦里,张峻赫看见故人如昔。 依旧是黑暗山巷,小径蜿蜒,迷途的蛾绕着昏黄的路灯飞舞,那驼背老人有双青筋满布的手臂,在路旁的石壁前整理回收瓶罐。 自从基隆码头没落后,码头工人,包括老人,都失业了,但攒的钱还够用,老人会去捡拾回收物,纯粹是为了帮忙邻居春生兄。 春生兄中风,妻小生活艰难,靠捡拾回收物维生。老人就是爱守望相助、热心公益,这是他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害他枉死的信念。 他常这样不舍地望着忙碌的老人,帮忙捡拾一堆铁罐和报纸。他恨自己还太小,帮忙有限,但他眼神坚毅,已经决定将来要给老人一个好的生活。 他将肩上扛的袋子放下,里面全是捡来的铝罐和破纸。 「阿赫?」老人过来摸着他的头,对他露出慈爱的笑容。「这个让阿爸捡就好啦,你明天还要上学,去,去睡觉。」 他推开老人,跑去一袋袋破烂前埋首整理,固执着硬要帮忙。 他阿爸笑咪咪地,也拿他没辙。 「好好好,那你陪我。」阿爸过来拨开遮住他眼睛的刘海。「真乖,阿爸真是喜欢你。」 但阿爸从不说他不是他生的,他是捡来的,不过就算阿爸不说,阿母生气时会骂,邻居那些叔叔婶婶们也会窃窃私语。所以他更喜欢阿爸爱笑的脸,喜欢阿爸身上的肥皂香,喜欢阿爸温暖的抚触…… 是谁?抚他的发如同阿爸的抚触。 张峻赫睁开眼,一对明暖笑眼教他恍惚。有一瞬他只是朦胧地呆愣着,任她一下下拨弄黑发。 「作梦了?你喃喃的不知在讲什么?」 夏莼美睡在他身前,与他面对面。 她比他早醒来,遂点上蜡烛。 屋外的天空是黑的,唯有暖黄的路灯,亮着一片屋檐。 不知何时,雨滴落下,泥砖屋内随处摆着承接漏水的锅碗们开始唱起它们的歌,回应这雨声。 躺在这屋里,夏蔬美感觉自己与世隔绝。 曾经,这个男人教她害怕紧张,如今肌肤相亲,在慾望淡去后也睡着了,余下这片美好平和的气氛。她心底有股感动……与世无争就是形容这种满足吧? 好一阵子,他们默默望着彼此,蜷在黑暗里,像是两只隐在洞里的兽,在自己的巢依偎、隐匿。 后来他们枕着各自的手臂,闲闲地聊着。 「我发现一件事。」醒来时他还在睡,让她有很多时间能观察这地方。 「这屋子是斜的,窗框木条粗细不同,水泥也糊得不平整。」这是间处处充满瑕疵的老屋,于是她大胆地说出自己的臆测。「这该不会是你爸自己盖的房子吧?」 他眼里浮现笑意。「猜对了。」 收养他之前,阿爸就已经盖了房子也娶了妻,艰苦时代的男人,物资缺乏全靠自己,简直无所不能。搭建房子、修理水电,有的是力气与蛮劲,甚至有人自鏊山壁来住。 后来这些人娶妻生子,孩子们长大后纷纷出走,厌弃老屋破烂。有的则是一味地贪着翻新扩建,搞气派也比豪华,消灭了老屋的容颜。 时代变了,老人跟老屋一样,禁不住时日磨损,狠狠被抛下。 阿爸的老婆后来爱上台北的生活,带走女儿,在那儿学赌博、跑舞厅,染上种种恶习。回基隆总是讨钱,母女只念着钱不够,打起房子的主意,奢望卖房子和土地。 但房子是阿爸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每一砖瓦或泥地都记忆着阿爸淌下的汗水,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也是阿爸的坚持,再怎样苦都不能卖房子。 惭愧的是,他努力挣钱守住房子,却没守住阿爸,没能在他被揍、最痛最怕最无助时保护他。 阿爸给了他这弃婴无私的爱,他却没能守护他,他活着有何用? 他沈默,被回忆包围,耳里听夏莼美说着—— 「房子虽然破旧,但是通风好,不会闷,待在里面好舒服。以前我住台北,纱窗破了就大惊小怪,何况像这样漏水叮叮咚咚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漏水也没什么大不了,屋顶破了也不要紧……」 「这是天龙国的领悟吗?」 「喉,天龙国是歧视用语喔!」 「会不会怀念台北的生活?」 她摇头。 「……后不后悔跟那个人分手?」 「才不后悔。」她立刻说。 「看来确实不。」他低笑,心里快乐——快乐?这快乐是久违的情绪,让他快乐之际也暗暗惊讶。 夏莼美补充道:「唔,我是想过我会不会后悔,答案是不会,因为我没有遗憾。你知道后悔是什么?在我能全权负责且控制得了的范围内,因为我不够努力所以没做好,结果失败或失去,这种事才需要后悔。」 她口吻坚定,表情笃定。「但如果是我没办法全权负责跟掌握的事,我认真过,却失败或失去了,我不用后悔,更不需要浪费时间后悔。我男朋友劈腿,所以我们分手,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又不是我逼他去劈腿,我干么要后悔?」 他听着,似有领悟。不能负责和掌握的事吗? 他眼色暗下,看着她的眼,眼睛明如镜,彷佛能看穿他内在深处的伤口。他总是在后悔。后悔阿爸出事时他正在出勤救人;后悔为何要选那份职业,作息不定,没能多陪阿爸,只是给他钱。 他总是内疚自己做得不够,总是憎恨好人没好报,后悔与自责让他失去爱的能力,失去待人温暖的动力,在悔恨中浪费生命。 但他从没去想,那件悲剧不是他的责任,假如世事有因果,是害阿爸的人要承受,而不是他。 明知阿爸的命运非他掌握,却一味地自责。 张峻赫伸出手,像她刚刚那样,抚开她额畔的发。她饱满柔亮的额有一种令人愉悦的喜感,好似万事皆能平安。 「说得真好。」他赞美。 她有点骄傲地笑了,目光闪动,脸庞泛红。想到刚刚与他交缠,在他身下感觉自己像海,被强悍的正午日光曝晒而热烫,又似在黑夜被月色温暖,慢慢镀亮。 她还感觉自己像海岸,他凶猛扑打地冲击着她,就像那日她见到的满潮。 「在想什么?」他问,看她脸越来越红。 她傻傻地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家没电视,夏i纯美没上班后也不带手机出门。于是这夜晚的老房,缺少电视和手机,人与人可以好好地凝视彼此,闲闲地聊着天,像拥有一世纪的时间能慢慢分享。 当夜更深时,她告辞。在走出他家时,忽然他问:「有道菜是用很多切碎的韭菜花和肉去炒的,你知道吗?」 「是不是有加豆豉?」 「对!」 「那叫苍蝇头,是很有名的台菜。」 「你会做吧?」 「会。」 「多做一些,我明天要吃。」 第二十二章 「先是葱烤鲫鱼,现在又来一道苍蝇头,把我当你家佣人使唤吗?」他很敢开口嘛! 「我提供炭炉烧的白饭。晚上六点,你过来吃,记得带苍蝇头。」 「带猪头可好?」 他大笑,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喜欢跟你相处,你明晚也来我家好吗?」 亏他这么用心良苦找理由,她一句猪头就歼灭了浪漫。 张峻赫看她昂头深思颇为难。「可是要把韭菜花切到很细非常麻烦溜……」 「你没问题的。」他不给她机会拒绝,将她推出门。「明天见。」 「厚!」还有这样的喔? 忽然一个东西塞过来,落入她掌心。 「给你。」他说完,立刻关上门。 夏莼美怔住,望着左手心上的东西,顿时笑开了。 方才用的小茶壶偎着掌窝,还热着哩!原来他细心地发现她好喜欢它。 他竟然送她这个贿赂她,这下甭说是「苍蝇头」,就是蚊子头也要变出来了。 于是,今天成为夏莼美开始爱上基隆雨都的纪念日,是回家路上,就算细雨飘飘也不觉得烦的日子,也是兴奋期待起明天饭局的日子,更是她觉得搬到基隆山城、交通不便竟还超级开心的好日子。 不久前失去一切的她,此刻又生机勃勃起来,像未来能拥有一切。 爱慾的洗礼虽然令她四肢酸痛,但有满潮的快乐。和他共处,用着平凡的器物,仅是喝茶、吃饭也非常美好。 人生无常,但又日常。当你重伤时不要怕,终会有一日因某些事你又再度笑起来,走出阴霾,又过起日常生活。 就算重创到发疯,疯到想自杀或杀人,但终究忍住了煎熬,没有做出傻事。 这个被暴风摧残过的她,发现脏兮兮的心情终会被洗净,骤雨不终日,会有那一日到来。雨过天青后,不想自杀也不想杀人了,只想好好去爱人。 她不禁庆幸地想,好在她没干傻事,守住理智的最后一道线,保留给幸福光临的机会。 原来地狱就是自我厌恶,而天堂就是自爱,然后爱人。这是夏莼美失恋暴走后的领悟。 基隆山城里,至少方圆一里内的「老灰阿」都很怒。 这太过分了,已经到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步。 这么香的炒菜香,是要逼死谁? 一连数日,他们只能闻,馋得要命却眼睁睁看夏莼美端着各种菜肴,昂首阔步地经过他们面前,将菜肴送进张坏人家里。 他凭什么独享?为什么他们这些长辈都没有? 夏小姐懂不懂敬老尊贤?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老灰阿」吗? 嫉妒生流言,流言生恨意。恨让他们这群互相讨厌又喜欢聚聊的「老灰阿」团结起来。 陈老爹说话了。「大家别沮丧,俺也很会做菜,今天起俺去街啊(市区)买菜做给你们吃!」敢瞧不起我们老人?老子也香给你闻! 结果陈老爹下山一趟却被抬回来,因为下坡路没走稳,摔坏尾椎骨。 邱老太太因此义愤填膺。「莫灰心,别让年轻人笑我们逊,不要让他们看衰。」她跟大家宣布。「我脚不好,但我很会煮,比那个姓夏的还会煮。我派我家乌娜(印佣)去买菜,今天你们都来我家吃,我请客,香死那两个小混蛋!」 「老灰阿」们立刻鼓掌欢呼。 结果当天下午邱老太太中风,救护车来了,她被抬下山城,「偶一偶一」送医,只因乌娜没听懂老太太的交代,食材太多太杂,不是少买这个就是买错那个,老太太还没办桌已经气到中风。 然后寂寞又嘴馋的「老灰阿」们只能乾巴巴又眼红红地含恨观察他们。 他们出双入对,目中无人,他去她家,帮她在顶楼多造了两个排水孔,从此屋顶不再积水;他又帮她修补剥落的外墙,还更换阳台坏掉的灯泡。 而她一下端香喷喷的菜过去他家,一下敲门等他出来一起去散步;他们常低声闲聊,像在说着只有他们懂的秘密。他们时而交头接耳,像在讨论山巷种种事,他们开始自成一国,像对鸳鸯,快乐似神仙。 她破旧的房屋越来越坚固,他阴郁的气色越来越明朗,他俩如果住的不是山巷而是山洞,就快演起「神鵰侠侣」了。 总而言之,他们快把寂寞的「老灰阿」们闪瞎,最恐怖的是那香喷喷的饭菜香阿—— 终于有人抵挡不住馋虫,去敲夏莼美的家门。既然回避无用,那就正面出击! 「在煮什么?我也要。」老人递出钢杯。「我跟你买!」 夏莼美想着反正顺便,于是就分了些白饭和猪脚给他。「三十块。」 「那么贵!」 「那别吃,还我。」 「给给给!」老人抱紧紧,急着回家吃,谁知转身走没几步就被三个老人堵住去路——原来是阿珠、阿梅和金桑,他们好生气。 「叛徒!」 「下夕下景!」 「为了粗没义气!」气到「吃」和「粗」音不分,骂完遂抢了钢杯分食。 「我买的欸!」苦主哀嚷。 他们踢走叛徒嗑起来,边吃边嫌弃。 「不怎么样嘛!」 「还以为多厉害!」 「啊这比我煮的差多咧,勉勉强强啦!」 口不对心,嘴巴不停,其实觉得猪脚炖得绵绵绵,花生卤得桑桑桑,拌白饭吃下去,皆忘了今夕是何夕,独剩美味系心头。 可恨三位老人分食一杯猪脚饭,瞬间秒杀。 金桑逼问苦主。「这一碗她卖多少?」 「三十。」 砰砰砰—— 夏莼美家门被敲响,她打开门,只见一排老人候在外,有的让外佣搀扶,有的手一直抖,有的驼背,有的坐轮椅,有的拿手帕在擦口水,他们一致拿着锅碗嚷起来。 「我们也要买!」 这群「老灰阿」们想开了,人都老莫莫了还争什么面子?面子系三小?填饱肚子才重要。 面对一群投诚老人,夏莼美内心有点爽。「没办法喔,只剩一点点了,买不到的明天再来吧。」 于是她的事业第二春开始了。 这就是时机。要换作以前,她可能会觉得跟老人收费不好意思,现在却收得心安理得。 别看这群老人有的生病、有的残貌,看起来好可怜,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加上张峻赫提醒,她发现老人也很奸巧,有的很会装可怜占便宜,有的阴险爱玩心机,更多的是不缺钱,但总想a免钱的,原来老人和小孩一样,也是不能宠的啊! 她才不要当烂好人,付出体力和材料,当然要收费。 感谢张峻赫启发她,从这天起,夏莼美有了新事业。 她让老人家搭伙,反正要煮就多煮一些,送餐给他们,只供应晚餐,一周只做五天。至于周末,老人们的儿女会回来探亲,不怕饿着。 新事业采包月制,一人一个月一千块,如果有哪个老人付不出钱,她会跟张峻赫确认对方背景,假如真的有困难,就会免费供餐。 夏莼美盘算过,不用店租,只是赚点生活费,加上从康胜斌那里拿回来的咖啡厅资金,过日子没问题,反正她的强项就是买最便宜的当季蔬食,做出最下饭的美味家常菜。 针对不同状况的老人,她会在供餐时调整,有的老人不能吃太咸的,她就减盐。像是郭阿嬷近日水肿,她便把姜剁碎,放水里滚一阵,榨取的新鲜姜汁连晚餐送去,郭阿嬷连三天喝,一直尿尿和流汗,水肿消了许多,神清气爽,乐得到处广播有夏莼美真好。 陈阿桑肾脏弱,夏天更难受,于是她煮冬瓜汤时连冬瓜皮一起熬,顾肾又消暑;刘阿嬷最近身体虚,脚无力,走路老犯昏,她便用猪油拌饭让她补脑,吃营养一些,果然很快就好。 短短一个月不到,顾客大幅成长,山城老人们纷纷加入夏莼美的搭伙行列,还提议想吃一些怀念已久的古早菜,拜托她做,对她的态度从高高在上变得阿谀巴结。 夏莼美忽然忙了起来,一下子重拾生活重心,忙得团团转,一会儿研究菜单,一会儿调查顾客的健康状况,常常晚上送完餐后才有空绕去张峻赫那儿,带上给他的晚餐跟他一起吃饭。 「我以后大概都要忙到八点多才能吃晚饭,这样你会不会太饿?要是不想等,你可以先吃——」 第二十三章 「这个厉害。」张峻赫@一口饭菜,油亮的红萝卜丝铺在白饭上,他吃了几口,赞叹不已。「这个没加味素吗?」 「当然没有。拜托,我厨艺这么好,根本不需要味素。」 「怎么有办法这么甜?」超乎他对萝卜的理解。 「很好吃对吧?这道菜很下饭,做法又简单。将蒜头切片,红萝卜切丝或是切成细条状,在锅里多用点油,等油热了,蒜头爆香,再放萝卜丝去炒。你看,萝卜的颜色和甜味都浸到油里了,铺在白饭上,饭粒吸收了油汁,口感会特别绵润,萝卜天然的甜味再带一点咸,又夹着些许蒜香,不只好吃,还很营养。」 「你真厉害。」张峻赫微笑听着。随口问几句,她就亢奋地说不停,眼神都亮了,这女人还真是爱做菜。「前两天你做的那个菜,什么韭菜和虾皮的,也很好吃,什么时候还要做?」 「你爱吃吗?好,明天晚上的便当就放这道菜,材料也超简单,把韭菜切一切跟虾皮一起炒就好了。你爱吃的我一定优先处理。」 「喝点茶吧!」他沏茶给她。对了,刚刚她问什么?不需要等她一起吃晚餐?不不不,他要等,他已经爱上跟她吃饭的时光。 可恶,那群「老灰阿」抢走她太多时间,但是看她兴致勃勃开启新事业,他也很高兴。 吃完晚餐,夏莼美收拾饭盒准备告辞,才刚走到门口,就被后方横来的手臂揽回。 张峻赫将她拥在怀里亲吻,咬她耳朵。 「怎么没有饭后甜点?」他低喃,亲吻她脸庞。 夏莼美闭上眼,一时体内汹涌如浪,四肢酥麻。他吮她耳朵,教她愉悦地颤抖起来。「饭后……甜点吗?」她真是不争气,连声音都在抖。 「唔。」 「要求真多。」 「我喜欢彻底一点——」他扯落她外衣,惹她惊呼,他立刻封住她的嘴,热烈地吻到她不能出声抗议,只能兴奋低喘。 他将她抱起,轻放在毯子上,吹灭蜡烛,褪去衣服,将她困在身下,不让她走。 今晚绑架蔚师,谁都不准跟他抢。 她被他融化,欢愉过后连回家都没力气,瞬间睡倒。直到凌晨二时,张峻赫摇醒了她。 「带你去一个刺激的地方。」 「现在?」 「对。」他双手往她腋下一托,将她撑起,让她坐在书桌上。「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感觉有浪漫的fu,她好期待。 结果他抟来一双粗勇的黄色塑胶雨鞋。 夏莼美傻眼。「现在又没下雨,干么给我雨鞋?我也没穿雨鞋的习惯……」 说话间张峻赫已经帮她套上鞋子,抱她下来。 「会需要的。」 他丢下这么一句,就拉她出了门。 两人骑着摩托车,她抱着他的腰,贴着他强壮的后背,满脑子疑惑。 是什么刺激的地方?为什么要穿雨鞋呢?要去海边吗? 可她发现机车是往火车站行驶。 「这个时间……是要带我去庙口吃宵夜吗?」 不,还没到庙口,摩托车就在孝一路附近停下。 夏莼美立刻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她活像闯入一个奇幻世界,前方半空中悬满黄澄澄的灯泡,人们拥挤喧譁,甚至吼叫着比手画脚。 地上湿漉漉的,难怪要穿雨鞋。只见一箱箱、一盘盘都是琳琅满目的海鲜,扑鼻而来的是大海和鲜鱼的气味。 「这是哪里?」她惊呆的模样,让张峻赫很乐。 「亏你还是厨师,没来过这里吗?这里是崁仔顶鱼市场,是很多厨师的最爱,半夜才开张。等会儿我们逛时,你看中什么跟我讲,我帮你听价,千万别在摊前乱伸手,一伸手人家会以为你要买。」而这里的买可不是一尾、两尾,而是一箱、一大盘计价。 张峻赫握住她的手穿过人潮,在活力四射的喊价声中,夏莼美惊奇地看着一摊摊鱼虾和蛤仔都是整大盘、整大箱地卖,看起来很新鲜,都是刚捕上岸的。 她满面笑容。一大袋的大蛤仔,喊价到后来六百元就能买到,螃蟹和龙虾也都比一般鱼市便宜了至少一半。 逛了一圈,夏莼美选定「有丰鱼行」,张峻赫帮她挤进那堆穿汗衫和雨鞋的大汉间,听卖鱼人操着台语喊价,当价钱越喊越低,她觉得可以时就给他使个眼色,他一个手势,老板会意,立即装袋卖出。 片刻,他已经帮夏莼美把一周的食材都补齐了。 张峻赫将塑胶袋拎高,在她面前晃。「怎样?这么多只要一千二。」 夏莼美竖起拇指,笑眯了眼睛。「真是太棒了!」 说着忍不住抱抱他。这礼物对她来说真实用。 于是之后每周会有一、两天,张峻赫陪她办鱼货,边采买也边玩乐,半夜这儿有一堆吃的,好应付工人和客人。每次采买完,他们就在路边摊吃宵夜。 「住在基隆真是太棒了,可惜杀猫的凶手还没抓到。」夏莼美搅着蛤仔汤。 「你听说了吧,昨天又有一只猫死了。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只剩一个心愿,我只希望能抓到凶手。」 如果凶手抓到,她就敢让妞妞在阳台或顶楼自由活动了。 「上次听过你的分析,我就有特别注意,胡医师最可疑,但我曾在他打烊后留意他家附近,也曾在他外出时刻意跟踪过,看起来都很正常。」夏莼美道。 「你跟踪他?你疯了?」张峻赫脸一沈,差点忘了这家伙胆子很大颗。 「我会抓到凶手。」他告诉她猫咪送验的结果。「是calmday,今天早上我才看过监定报告。」 「calmday是什么?」 「是给人吃的一种长效安眠药,又称『康眠定』,有时也会给焦虑症的人吃。猫咪是被人喂过这种药再杀害的,所以没有反抗,凶手身边一定有这种药;还有,凶手用的是比较特殊的单刃刀。」 「单刃刀?」夏莼美疑惑。「我知道日系的『出刃刀』就是单刃刀,是用来有效去除鱼鳞和斩断鱼骨用的。」 「不只如此,最关键的线索是,经过监识,这把刀的刀刃有缺角,只要能找到凶刀、比对刀痕,就能定罪。」 「胡裕文是医师,要弄到药很容易,所以他的嫌疑最大。你的看法呢?」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 夏莼美目光一凛,有了决定。「我不要再眼睁睁看猫咪遇害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冒个险?」 说着她凑身,在他耳边悄悄说出计画。 张峻赫听完,频翻白眼直摇头。「不行,不可以,绝对不准!」 夏天终于光临了。 白日屋外阳光强,到了深夜,房屋储存了一整天的热能,闷在屋里散不去,偏偏警察所长提倡节能减碳,可怜陈武雄警察夜里只能大汗淋漓地值夜班,电风扇轰轰轰运转,吹出的热风让他越吹越火大。 凌晨二时,他汗如雨下地瞪着值班台外漆黑的柏油路,连灯下窜飞的蚊蝇都让他冒火。 马的,才两点,怎么撑到下班? 突然,一通诡异的报案电话让他罕见地惊呼出来。 「什么?又是夏莼美?!」报案的是阳光动物医院的胡裕文医师。且慢,先把电话听完,犯案者不止一位。「还有张峻赫?!」 陈武雄赶至动物医院,他崩溃,同样的事件再度上演。又是私闯民宅,只是这回屋主是胡裕文,犯案者是张峻赫,而张峻赫是被夏小姐带坏的,所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闯民宅也能上瘾? 夏莼美交出手中一排红色药丸。「警察大人你看,我们找到这个!」可惜找到时碰倒药瓶,惊醒屋主,他们来不及逃。不,应该说是来得及逃,张峻赫都翻过窗户了,却被她绊住又蜇返。 张峻赫解释。「这是『康眠定』,一种长效安眠药。」 「你们闯进动物医院就是为了拿药?」是有多欠眠? 「他们怀疑我杀猫。」倚在门边「就袂爽」的胡医师开口了,他正竭力压抑愤怒,保持优雅。「我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侮辱。」 「这是证据,你很可疑。」夏莼美道。 胡医师白眼快翻到背后去。 陈武雄审视那一排红色药丸。「这跟杀猫案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四章 「关系大了,我讲给你听。」警察没用,夏侦探只好自己办案。「死去的猫咪体内被验出有『康眠定』,证明是先被迷昏然后杀害的。凶手可能常用刀,才会那么冷静地将猫一刀毙命,而巧的是,胡医师柜子上就放着『康眠定』。」 「我这里有受害猫的监定报告。」张峻赫交给警察。 夏莼美激动道:「那把凶刀是单刃刀,还有缺角,只要找到凶刀,比对刀痕就能定罪。」 「呵,真爱胡扯。」胡裕文冷哼。「这能证明什么?我是医师,我家里有药稀奇吗?我有时要接紧急手术,压力大会失眠,吃这个药有问题吗?凶刀是吗?没找到吗?来,这里还有一堆刀,都拿去比对。」 胡裕文从手术台下捞出工具箱打开。「不对,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乱放?两位要参观我的房间吗?要上楼吗?真够荒唐的。」他问警察。「这里还有法律吗?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闯进我家,诬陷我是凶手?」 「很抱歉,我立刻处理。」陈武雄说。 「凶手不是他,」张峻赫在夏莼美耳边悄声道。「他反应太镇定。」至少确认胡裕文不是,可以缩小捜查范围。 「现在怎么办?」夏莼美紧张起来。谁教陈武雄警察脸色铁青很吓人。 「夏小姐,你不是第一次闯民宅了,你是真的想被关吗?」陈武雄瞪向张峻赫。「还有你,张峻赫,你应该拦住她,为什么也跟着乱?你们以为自己是浮摩斯还是亚森罗苹?到底有没有把我们警察放眼里?」 「可是你们办那么久都没抓到凶手,你们太不积极了。」夏莼美说。 「你又知道我们不积极?我们很认真好吗?」 「如果你们很认真,怎么会不知道猫被下药,也不知道刀子有问题?」 「夏小姐,你是指控我们办案不力吗?好,我立刻积极,我积极办案,两位闯民宅我马上逮捕,积极给你看。」真刁民也。陈武雄掏出警棍吓唬她,这时一枚硬币跟着滚出来,张峻赫踩住硬币,盯着陈武雄的眼睛。 「大哥,何必吓唬女孩子?来,我跟你去警局。」 陈武雄瑟缩一下。他太壮,他会怕。 「放心,我不会反抗,我会配合调查。」即使他打不过他。 夏莼美站到张峻赫面前。「是我唆使的,是我逼他拆下窗户让我进来的。」 等等,两位是在放闪吗?胡裕文冷哼。「废话真多,都抓起来,我要告死他们。陈警察,这女的偷窃,你刚刚也看到了,她偷我诊所的药,窃盗罪可以判几年?」 「呃,不是累犯的话最重可判五年。」 「太好了,张先生,你们感情好,记得去探监。」 兹事体大,陈武雄气归气,跟张峻赫还算是有一丁丁点的交情,他赶紧搓汤圆。 「唉呀,大家都是好邻居嘛!唉呦,就误会啦,何必闹大咧?我让他们给你道歉……」陈武雄拍拍张峻赫那张不苟言笑的坏人脸。「你看他一副内疚的样子,我说他们也是因为太善良、太爱动物了所以才——」 「我就不爱动物?」胡医师终于炸了,他脆弱的心灵遭受重创,怎么也没想到夏莼美竟会怀疑他?真是太委屈了。「我比他们还积极抓凶手,结果竟然怀疑我?还有你,夏莼美,你才搬来多久,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每年花多少钱帮助流浪猫?我连我助理认养的野猫都免费看病,我比你们还恨凶手,你们竟然把我跟那种变态联想在一起,你们……」 等等,胡裕文僵住。 「怎么了?」夏莼美焦急,他突然惊呆的表情很可疑。 「难道凶手是——」胡医师猜到某人。 「啊,我知道了!」夏侦探拍掌,恍然大悟。「是你助理?是王沐乙!」他在诊所工作,也拿得到药! 「有道理。」陈武雄笔记。 「动机呢?」张峻赫一句就推翻了。 「不是沐乙。」胡裕文说:「我认识沐乙很多年,那些猫就像他的命,我怀疑凶手是另一个人。」 说着他坐下,脸色惨白,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 室内陷入短暂静默,过了一会儿,胡医师娓娓道来,说出凶手是谁。 原来王沐乙的母亲曾跟他谘询过安眠药的事,还问得很详细,说是她自己要吃的,仔细回想,杀猫变态就是从那之后才出现…… 王沐乙的妈妈? 「不就是住我家隔壁的王婆婆?」夏莼美惊讶。靠助步器行走,老是说张峻赫是凶手的那个婆婆? 陈武雄察觉到其中的关键。「王婆婆以前就在前面的通明市场卖鱼,所以很会用刀。」 「那种单刃刀就是最常用来料理鱼鲜的!」夏莼美惊呼。 「动机是什么?」张峻赫问。 胡裕文道:「沐乙常跟我诉苦,他们母子常为了猫的事吵架,沐乙的梦想是在基隆成立猫咪收容中心,因此决定不婚不生,要把全副精神和财产都投进去,还打算改造老家做为收容中心。 「而且他最近想贷款,把不良于行的妈妈送往安养中心照顾,好专心筹备猫咪收容中心的事,他还来跟我募款。就在几天前,他们母子才为了这件事大吵,隔天就有猫惨死,那些流浪猫都是沐乙最疼的。」 听完,大家面面相觑。 理由充分,动机也够,如果凶手真的是愤怒暗恨的王婆婆,那么现在怎么办?法律有时很讨厌,它约束坏人,但也会因种种规范保护到坏人。 虽然可疑,但并不能确定犯案的就是王婆婆,凭这点线索和揣测不可能拿到捜索票。 「这样吧,我先去试探看看。」陈武雄说。「我早上去和她聊聊。」 「不行,你是警察,她会防备,万一她销毁证据呢?」夏莼美说。「我去好了,我去她最不会起疑。之前她就热情邀请我去她家,老想把她儿子介绍给我,我说不定能找到凶刀。」 王婆婆笃定儿子是爱猫狂,别人都不会怀疑她,说不定凶刀会随便放。 「我去吧,我可以潜入她家找找看。」张峻赫说。就算对方只是不良于行的老太婆,他还是不放心让她去。 「我去。你放心,没找到证据,我立刻离开。」夏莼美坚持道。 「我赞成让夏小姐去。」陈武雄骂张峻赫。「喂,你不要再私闯民宅,否则到时候就算她是凶手,在法律上你也会有麻烦……胡医师你怎么了?」 大家在说话,胡医师却拆开那排「康眠定」,吞了一颗。 「我不太舒服……有点反胃。」x,他会作恶梦。「我常吃她炖的鱼汤。」 王婆婆常做鱼汤,让沐乙送来给他喝。「万一她剁鱼的刀跟杀猫的刀用的是同一把……」唔,他捣嘴,瞬间一阵反胃。 张峻赫脚一踢,垃圾桶及时滑到胡医师脚下,下一秒哗啦啦狂吐。 胡医师那肝肠寸断的呕吐声实在教他们不忍卒睹。可怜的胡医师,他吐到脸色惨白,几乎伏在地上不能动了。 一大清早,夏莼美带上香喷喷的瓜仔肉敲响王婆婆家门。 来开门的是她儿子王沐乙。「夏小姐?这么早?」 「我炖了肉,一个人吃不完。」 王婆婆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哎唷是你啊,来来,快进来坐。」 她拉夏莼美进屋,又兴奋地猛给儿子使眼色。「你陪她聊,妈去切水果。」她苦心盼着儿子娶媳妇啊! 切水果吗?好机会!夏莼美跟上去。「婆婆,我帮你切。」 「哎呦,不用啦,只是切水果而已,你们年轻人去聊!」 开什么玩笑,厨房有刀,那才是重点。夏莼美追入厨房,不管王婆婆怎么档,硬是凑过去帮忙。 王婆婆从冰箱拿出苹果,唰地一声,拔出插在刀架里的一支刀。 「我来!」夏莼美抢下刀。「这很危险,我是厨师,我来切。」 「我其实很会用刀啦,你不用紧张啦,出出出!」 「婆婆,你这边沾到什么脏脏的?要不要去看一下?」夏莼美比了比她右脸。 「是喔?」王婆婆离开厨房。 她立刻将刀架上的刀子全部抽出来,都不是单刃刀,也没有小缺角。 流理台、抽屉里,通通找过全没有。 第二十五章 夏莼美怔住,难道凶手不是王婆婆?还是她把刀藏起来了? 「喵……」 一只她常喂的橘猫忽然冒出来,在墙上嵌着的抽风机外喵喵叫。 阳光映着那一隅,她看到风扇底座反射着银光,难道…… 她踮脚伸手去拿,拿不到,只好拉过椅子,站上去摸窗框,摸到一把刀。 她拿下来一看,那是一把单刃的出刃刀,前段有一个小缺角。她颤抖,寒毛竖起,眼眶热烫。 就是这把刀切开那些猫儿的皮肤、切断牠们的气管,假装喂牠们,却让牠们曝屍路旁…… 「你干什么?」王沐乙走进厨房,奇怪夏莼美站在椅子上,手上还握着刀。 「沐乙,你冷静听我说,其实那些猫是……」 「啊——你下来你下来!」王婆婆抓着助步器赶来,面孔胀红,像失控的野兽般叫嚷。「你做什么!你给我出去!」 夏莼美凛声问道:「刀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地方?王婆婆,你到底做了什么?你都不怕你儿子伤心吗?」 王婆婆剧烈地颤抖着。 「妈?到底是怎么了?」 夏莼美气道:「你一直诬赖张先生,其实……」 「你下来!」王婆婆高举助步器扑向夏莼美,又朝儿子尖叫:「抢她的刀!快抢,快抢啊——」 她激动嚎叫,吓得王沐乙慌了手脚,赶紧冲上去抢。 夏莼美举高刀子,又努力要站稳,眼看就要被拽下去,她下意识大叫:「张峻赫!」 「让开!」有人从外面喊。夏莼美侧身,抽风机被一拳打落,张峻赫拿走刀子,同时吼住发狂的王婆婆。「你够了没?杀猫罪太轻,还想多一条伤害罪?」 什么?王沐乙震住,看着母亲,脸色惨白。「猫……猫是妈杀的?」 王婆婆跌坐在地,看着儿子气愤地向她吼。「为什么?这款代志阿母嘛敢做?!无天良!」 他们母子操着台语互呛,都好委屈。 王婆婆哭嚷:「你哉啥?你安捏苦毒我,我尬哩饲大,你无顾我,你尬哪哉饲猫!」她长久积累的怨气无处发泄。「你系猫饲大欸吗?你不管阿母你不孝,拢猫害欸,归去死死唰!」 这时陈武雄警察来按门铃,进屋关切。 于是,杀猫凶手终于逮捕到案。 王婆婆认罪,接受侦讯,检察官顾及年迈及犯罪动机,仅裁定缓起诉。虽未入狱,然而发生这样不名誉的事情,她无颜再住在山城,怕招来指指点点,他们母子决定搬离山城。 王沐乙的猫咪收容中心计画是不可能办下去了。 「以后山巷的猫咪可以拜托你喂吗?」伤心欲绝的王沐乙在离开前拜托夏莼美。 「好,你放心。」 他颤抖,脸色苍白。事发后,这中年男子心力交瘁。他最爱猫儿,却害死牠们,凶手竟是因嫉妒发狂、被他忽视的妈妈,情何以堪? 夏莼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会好好帮你喂牠们,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拍照传给你。」 「如果可以那就最好了。」他苦笑,带着母亲搬离基隆。 此后,张峻赫只要钓到鱼,就会有某人敲边鼓,饥肠辘辘如饿猫地要。 「鱼给我,你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做菜给你吃,拿鱼来换!」 他能拒绝吗?别的给不起,鱼倒是多得很。 于是山城里的猫儿皆被夏莼美照顾得很好。 夏莼美事业有着落,生活也顺遂起来,感情更有了依归。 张峻赫有了夏莼美,也不再孤僻难搞。以前一个人颓废度日,之前工作积攒下来要给阿爸的养老金,其实很够他一人花用,而今有了夏莼美作伴,他重拾工作热情,但不像过去把时间都卖给工作,牺牲跟挚爱相处的时间。 他与阿爸熟识的海港船长合作,当船长缺工,就会找张峻赫帮忙,于是他偶尔会随船出航捕鱼,领了工资回来后,就会带夏莼美去港边长荣桂冠酒店十八楼享用自助晚餐。 赚来的钱能给喜欢的人花用,讨心爱的女人欢心,对张峻赫来说就是他最大的骑傲。 他会事先订妥面向落地窗的位置,如此他们便可尽兴俯瞰基隆港,一边享用美食。 从黄昏至暗冥,正是海港最美的时候。 在夏莼美眼中,其风景之美更胜九份,却无九份的吵闹拥挤与不便的交通。 巨大的世界级邮轮如大白鲸入港,凌空盘旋的翻翔,当下班时间,天幕暗下,车灯如一束束流星急逝而去。 蓦地,环海山城的蜿蜒小径路灯齐亮,夏莼美总会因此兴奋地发出赞叹。 张峻赫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她却爱极了,因此他常带她来。 她爱俯瞰海港夜景,而他爱看她,喜欢看她像壁虎一样几乎黏在落地窗玻璃上,瞧得目不转睛。 那是张峻赫觉得夏莼美最可爱的时候,像个好奇又单纯的孩子,他想一辈子这样静静地宠她,当她的保护者。 山居岁月安然恬静,两年过去了—— 被夏莼美放弃的「夏天咖啡厅」,在这两年里也有了变化。 没有夏莼美,它倒闭了? 不,它没倒。 相反的,因为其模式太成功,除了台北八德路,在松山五分埔以及新东街附近,陆续又开了两家分店。 刘心蕾果然是商人,她不讲究材料,一昧求的是降低成本,节省作业时间。 没有夏莼美这个阻碍,她不自己榨油,而是买最便宜的调合油;辛香料换厂牌,跟最低价的工厂进货;牛奶也换成奶精,纸杯公司也换,反正消费者吃不出来,便宜就好。 其策略生效,咖啡厅赚大钱,甚至开始搞加盟,员工还可分红,顿时当初的「反刘派」都弃守,全都支持刘心蕾,暗自觉得夏莼美离开真好。 叶招弟也脱贫,升任店经理,谁教她有孩子要养,攒钱更重要。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为顾及刘心蕾的感受,便不和夏莼美往来了。 叶招弟必须承认,她的人生没有夏莼美会过得更好,她如今走路有风,刘心蕾比夏莼美更有能力! 眼看着这成绩,甚至在旅游杂志读到记者采访「夏天咖啡厅」,夏莼美羡慕否?后悔不? 唔,要羡慕或后悔需要有个前提,那就是「我过得不好,我向往你,所以我心生羡慕」。 如果夏莼美不幸福,她会羡慕嫉妒恨,但她如今对过去没有一点恨意。 她拥有两层楼透天厝,不用看人脸色,自己当家作主。 顶楼就是菜圜,丝瓜架、遮光罩、水、电,蓄雨水的池,这些都是张峻赫帮她建造的;他还搬来弹性水泥帮她将屋子修缮得更坚固,不漏水也不怕风吹,纱窗被猫扒坏了他也会修。 他可以是强壮的坐骑,也是厉害的蜘蛛人,有时她外出,忽然大雨来袭,她的蜘蛛人就会从他家屋顶爬到她家顶楼,帮她将衣服收进楼梯间。 由于他老是出没夏莼美家,这山城可没人敢招惹她,她多了免费的保镖。 阳光来时,屋内采光好,通风绝佳,夏天不需要开冷气也不觉得闷热,屋里也从不放音乐,因为山林里自然的音乐声更好听。 白日风吹,树草歌唱,老鹰时而盘旋天际发出呼啸;夜有蛙鸣,到海边还有浪可以看。大雨过后,山巷空气清新,沟渠潺潺,水流如溪。 如果真的很想听音乐,也不用音响,张峻赫帮她造了个小音箱,他拿方型大宝特瓶切对半,手机放在里面,就是天然扩音箱,要多少有多少,还比那些要插电的笨重音箱都好用,且音质佳,携带又方便。 从家里步行十五分钟就到海边,有时他们会去散步、去游泳,就算天气不好也不愁,她会赖在他家,他泡茶,她就趴在地毯上看书,生活充满情趣。 至于夏莼美的老人供餐服务也越做越大,还聘请两名失业青年帮忙骑车送餐,她甚至突发奇想,提供代买日用品的服务。 这些「老灰阿」经她「荼毒」两年,生活已是不能没有她。 当那些跟夏莼美年龄相仿的人还在苦于打拚却买不起房子,或纠结在新欢旧爱中时,她因开销少、不租屋,还有稳定事业,莳花弄草,烹饪煮菜,不用应酬,不用看人脸色,更不必配合别人,这种完全自己作主的生活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可嫌弃?她还能抱怨什么?还要羡慕什么? 第二十六章 有。 真要抱怨还是有很多。 比方说,张峻赫和她往来亲密如情人,却从不提婚事。 对他们俩的未来,他是怎么想的?有何计画? 「我不打算有小孩,也不想结婚。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我不为谁改变,如果你介意我能理解,我不会缠着你。」 一日夜里,他终于主动提及。因为不想耽误她,怕她误会这样走下去必然会走向正常人期待的结局。然而他继母和继妹是不定时炸弹,和他结婚对她没好处,若是有什么状况,他会拖累她。 若是一般女人听完后,也许会胡思乱想:他是不够爱我才不为我改变?他是不够爱我才不想结婚?是因为我不够好才没能让他定下来? 如果再歇斯底里或神经一点的,还会不断追问哭闹,甚至喊「分手试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爱原则更胜于她? 但也许是夏莼美少根筋,或是她刚好志不在此,她听了竟然很高兴。 「没孩子很自由啊,太好了,我们想法一样。」 人生——找到志同道合的伴,这么刚刚好,夫复何求? 所以「爱」是什么?不结婚不生子,不住在一起就不算爱? 看看张峻赫,连一句「我爱你」都吝啬讲呢! 但是某天她夜里发烧,全身冷到发抖,挣扎着走去阳台朝他屋子唤他名字,他立刻奔来,将她抱往山下,叫车送医院。 她住院打点滴,等待检查报告,查明发烧原因。 「明天不能出餐怎么办?」她很担心,老人家不能饿肚子。 「我会处理。」他简单一句就安抚了她,也真的处理得很圆满。 他连络陈武雄,找到一名煮饭阿桑,即时上手,帮夏莼美解决订单,包括她的妞妞和山巷里的猫咪都没饿着。 这次夏莼美住院两天,她的衣物、吃食、工作,他全包。 夜里,他过来陪她睡,喂她吃药,记录医嘱。他握着她的手,要她安心休息,外面的事有他搞定。 「你对我真好。」那回,夏莼美触及爱的模样,觉得自己好幸福,也好幸运。爱是这样简单,当一个人脆弱时,另一人就强大起来保护对方,如此而已,比天天说「我爱你」都更真实。 今天是星期天,夏莼美到仁爱市场买菜。 中午,她坐在火车站旁的海洋广场吃冰淇淋看大海,身边堆满采买的青菜。忽然,她看到熟悉的人走过。 康胜斌? 只见他全身名牌行头,像成功的精英,手里牵着年轻时髦的女孩,丰胸细腰,迷你裙下是一双纤白长腿。 相较之下,盘坐在石椅上吃冰淇淋还浑身汗的夏莼美像村妇。 康胜斌也发现她了,他们眼神短暂交会,他脸上闪过尴尬,没有相认,而是急急搂着女孩离开。 夏莼美觉得有趣,想起他当时说的—— 如果我们到六十几岁还是单身,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不,他当然不可能选夏莼美,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有怜悯,彷佛她过得多俗。 也许……也许他也发现,没有夏莼美,他的人生更赞。 正如她常常感激刘心蕾间接帮一把,让他们分开,让她有现在超级幸福的生活。 要是回到两年前告诉夏莼美,日后她会感激刘心蕾,打死她都不信。 而如今倘若回到目睹劈腿那一幕,她的做法不会是拿起剪刀剪烂床被,她该做的是拿支鲜花献给他们,甚至抱着刘心蕾激动嚷一声:「恩人,谢谢你。」 夏莼美想着,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有人将一袋车轮饼放进她怀里。「奶油口味,你的最爱。」又递来热腾腾、香喷喷的黑咖啡。「配这个解腻。」 「谢啦!」仁二路的万丹车轮饼是她的最爱。 「嘴巴过来……」张峻赫说。 她凑上嘴,见他用拇指揩去她嘴角沾到的冰淇淋。 「等一下我要去图书馆找资料。你听过红藜吗?听说是很赞的食材,我要研究看看。」夏莼美笑着对他道。 「唔。」张峻赫双手撑在身侧,望着海上飞翔的鹰。「我会在书报区,等你查完资料再一起回去。」 「这么好啊,那我晚餐煮苍蝇头给你吃。」 「行。」他在她脸上亲一口。 夏莼美笑了,一时失手,冰淇淋栽在他裤子上。 「夏莼美?!」 这叫乐极生悲,呜…… 张峻赫瞪着裤裆犯愁。「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坏人发怒了,可她不怕,还笑嘻嘻地。「我买件新裤子给你。」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你脱下来,我拿去旁边的厕所洗。」 「那我穿什么?」 「你就算只穿内裤还是很帅,不要怕。」 他失笑,怒掐她的脸。「现在都不怕我了?笑?还笑!」 怎能不笑?这么幸福的生活,谁还稀罕去羡慕谁呢? 夏莼美很满足,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因此常暗自庆幸,幸好她当初买下这间透天厝。 有时想起两年前那阵暴走混乱的搬迁过程,当时痛不欲生,而今常当笑话讲给张峻赫听。 那时她租不到可以养宠物、空间又够用的房子时,被仲介说服,打算买下基隆山城闲置已久的便宜事故屋,那时的挚友叶招弟还非常反对。 「绝对不行!你知道老人家和法师他们都说,那种有人自杀过的房子,死掉的鬼魂会一直在里面,怨念很深,你绝对不要买。」 「有什么关系。」当时夏莼美惨被男友劈腿,觉得自己的怨念也不小,连鬼都不怕。 「可是康哥又没要你搬,你就继续住嘛!」 「我才不要,而且你想想看,九十万就能买到透天厝,还不用看房东脸色,妞''妞也能住得舒服,这是好事。」 「你不怕鬼喔?」 「人比鬼可怕。」 「你现在是失恋受到打击,神智不清,千万不要乱下决定。」 「我从没这么清醒过,我宁愿跟鬼住,也不要旁边睡着劈腿的前男友;而且我现在所有的财产,也只能买这种房子。」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劝。既然这样,身为你的好友只能给你这个了——」叶招弟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纸袋。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钱!」夏莼美惊呼。 「是符咒啦!」 啊咧~~当下夏莼美呆住,看叶招弟倒出一堆符咒。 「我们那边有一个通灵的很厉害,这些都是我去跟她买的。这个出,只要往门上或墙上贴,越多越好,那种不乾净的东西就会咻地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完全消失。屋里净空了,你住下去才会安全。」 「谢谢你这么用心。」夏罗美拿起符咒。 「你干什么?!」叶招弟惊呼,看她直接将符咒扔进垃圾桶。 「这符咒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想想人家都伤心到自杀变鬼了,还要让她魂飞魄散?咱做人不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又不认识那个屋主。」 「有,有关系,做人要讲义气,住人家的屋子也要讲道义。还有,招弟,你不要再信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又没做亏心事,也没害过她,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个会通灵的大师说,你住那种屋子会生重病,你会不幸啊。」 夏莼美目光一凛,眼神虎虎发亮,充满斗志。 「我就不信,我夏莼美没本事让自己幸福!你等着看,我现在是比较衰,但我一定会翻身,我不会让康胜斌和刘心蕾看衰我!」 如今证明,什么符咒也不用贴。 这屋子没让她不幸,还让她和她的猫,以及往后的山居岁月很幸福。假如屋主有灵,冥冥之中她相信她是被保佑的。 她真是爱极了基隆的山与海、多雨山城常见的茂盛青蕨、临海的外木山滨海步道、步道尽头乾净的大武仑沙滩,以及教人置身其中能忘记忧愁的忘忧谷,还有藏在这山那山、访不尽的废弃炮台与沧桑老屋,她全都百看不厌。 而以上爱者之「最」,是她身边的张先生。 她也从不对他说那三个字。 但没关系,他吃进肚里每一道她亲手烧的佳肴,以及她一见到他就笑的眼神,全都在说着那三个字…… 后记 【后记 单飞雪】 大家好,我是单飞雪。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小兽们在阳光下金美, 我便快乐不已 偶尔去基隆开会,住在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的山城老屋。来回几次,从不便到渐渐住出滋味,竟也开始觉得这地方美,美过九份,因此拉来书中当背景。 住所周围林立颓废的破砖屋,有的屋顶塌了,只剩朽坏的梁木垂斜。山里猫多,一群又一群在那些荒废屋墙穿梭,育着小小猫。 于是我开始认得母猫呼唤小猫的声音——略低呢喃,是唤牠们来吃呦、这儿有好吃的呦!(通常是我在屋外刚放饲料时) 而母猫警示小猫有危险,是略高的呼喝,通常是有人走过或有其他猫儿靠近。 暗自辨认猫的语言,是我在黑夜中的一大乐事。 而这里,有着与高楼大厦、豪宅林立的台北截然不同的风景,基隆山城有大量被主人弃置、荒废毁损的老屋,在我眼中却很美。 总要有这么些屋子盖到后来不让人住,或人不屑住,就让给猫和植物。 斑驳的墙壁蹦出青蕨或攀爬青苔,壁癌有各种形状,破烂成独家风景;老树密集,遮蔽天空,再添上跳窜奔跑、毛色各异的小兽们,阳光透入林间,一地金光闪闪,与之交错成奇幻瑰丽的世界。 我常只身隐在其中,窥看山林变化的光影。 当暗夜黑如墨,只见远处点点路灯闪烁,这儿真适合拍鬼片,而我却爱它偏僻无人迹,喜欢不与人往来的清静。 第六感敏锐的我,却不怕鬼,倒是见过许多比鬼可怕的人。 也不是人一生下来就恐怖胜过鬼,而是人在世间有诸多障碍与挑战,谁也不愿面目可憎,但难免为生存或为保护自家人,不得不活成自私自利甚至不讲理的人。 好勇斗狠,有时卑鄙阴险,然而褪去那些为生存长出的利爪与尖刺,也许又能目睹到一个个人儿曾是那样无邪可爱的幼孩。 因为自己是人,在人的世界打滚久了,也理解人性,于是在某些挫败或错信之时,总不忍恨到底,且退得远远。只因我理解人啊,常有那么多的不由己,连自己也做不了主的时候,只好辜负他人,或输给人性。 但也有人可以战胜这些,固执己见地守住底线,为求自己心安、不负人。这都是个人的选择,也没有谁就比较高贵,只是对幸福的定义不同。 对你们来说,什么是幸福呢? 于我,最重视的就是内心的安然清静,这是能让我戚到幸福的基础。 有时夜里,我爬上屋顶,点上蜡烛,躺下仰望星空,周围是如浓墨的山林,暗空星光点点。如果去到远一点的地方,有天然形成的山洞,隐至里头,炎夏亦清凉。 若登高些,还有早年打仗用的荒废的炮台,石壁上留下弹孔,弹孔眼里生出青绿柔软的植物。 我想,人生就是这样吧? 你寄望一生平安,但谁走到最后不是伤痕累累?总会经历些风霜。 个人有个人的挑战,愿那些创伤如壁面留下的弹孔,当战争过去后,还能养出柔美的花卉,让你某日回顾,战场已成为教你苦中作乐的游乐场。 人人希望世界平安,但世界彷佛越来越不安,这时只好反过来安自己的心。不论事业、爱情甚至亲情,人总会经历考验。有时功成名就大丰收,有时一无所有全盘皆输。而我坚信,一念之差,我们可以从废墟中站起来,也可以从此隐入废墟,心怀憎恨下到地狱里,了结自己或了结别人,甚或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迁怒他人。 凭一股冲动,我们好容易就能开启地狱门,让自己往后永无宁日。 但如果愿意在吃亏之际,忍无可忍时再强忍一会儿,等等时机的变化,守住密云待天晴,我信宇宙自平衡,看似招损的人儿,只要安分心正,终会在它处得到补偿。 这是我长久信仰的真理,一路走来屡试不爽,故深信不疑,在此也分享给你们。 我认为,世间最糟的就是自我厌恶,所以永远不要唾弃自己、轻视自己。 你降生于世,不论是怎样到来,必是世间允许你存在,觉得你必须光临才让你来到这里,如同来到世间的小草、树木、猫儿或狗儿们,当机缘成熟,你们就来了。所以不论遭遇何种挫败,请不要否定自己,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一个自我厌恶的人,极可能下一秒就犯傻事,伤人伤己。而世间最美的莫过于自爱,自爱的人自我满足了,便会更容易去爱别人。 假如你讨厌自己,那么就先营养自己吧。练习宠爱自己,记录自己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当食衣住行戚到舒适,便能让你心情愉悦起来。 就从小地方开始吧,学着宠自己,你会因为这份爱而容光焕发。 这回就与你们聊到这儿,要谢谢我的编辑的支持与关照,让阿姊终于又完成一本书。还想谢谢画家树荫,总是让我的故事有张漂亮的脸,抚着书时满心欢喜。 也戚谢「单飞雪」粉丝团的脸主,阿姊不认识你,你却热心蒐集并分享我曾写过的文字与书介。我这方面太不积极,近来与人的互动又更少,只能在此表达对你的咸谢,咸激你珍惜并珍藏我写过的字句,有些连我自己都忘了呢。 另外,对基隆的历史与各项景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有鹿文化出版的《基隆的气味》一书,由郑栗儿与郑顺聪合着。你将发现基隆远比我们想像的深邃美丽、值得畅游。它曾是世界着名的海港,比台北更加时髦的地方呢! 在这本书中,我提及爱用的皂品,以及小音箱,还有种种不便利下苦中作乐的事物,都是些能让我快乐的日常小事,希望也有人体验到我爱的那些,因此戚染到一点幸福。且让我们活在各自不同的角落里,为某些事物而快乐,打起精神,继续在这世间学习如何让自己完整、让自己幸福,而「幸福」是别人说的都不算,要以自己的体验为准,这是重点,要昼线。 单阿姊 午后,基隆山城老屋,2017/7/7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