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朋》 楔子 【楔子】 那天,气象预报说降雨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但直至晚上八点,空气中却只让人烦闷的湿粘,丝毫没降下半滴雨,而这样的天气往往容易让人过敏。 欧阳舜犹豫着是否要进去这间兽医院,如果有得选择,他宁可找其它的—— 哈啾! 他还是无法与毛茸茸的生物共存,轻则过敏,重则气喘到无法呼吸,相处再多一秒都不行;他得尽快把这只误人他办公室的丑猫脱手——下车、问好、给点营养金、赞助认养费、走人、再见! 这间离他办公室最近的兽医院,有他不想再见到的人;透过车窗就可以看到她,她正笑着招呼饲主,脸上神情看起来很幸福,大概是因为新婚吧。 喵呜……喵喵…… 「……」 小猫不只让他过敏还很吵,但他决定再忍一下,准备出发到其它兽医院。哈啾!无视鼻子的搔痒,反正最多再承受半小时吧。前挡风玻璃开始出现一滴滴的雨点,看向后视镜注意车流—— 透过后视镜,他皱眉看着那突然临停的自小客车,有点想要碎念;在这样的下班时刻,在外侧车道接近十字路口处,实在有点小白……才这样想着,就见小客车驾驶直接开车门,让后方的机车骑士闪避不及直接撞上…… 那样的惊天巨响让他傻看着这。一切——机车骑士的身躯因冲撞力道而弹飞出去再落地;瞬间所有汽机车驾驶纷纷闪避或急煞,也因而传来阵阵尖锐的煞车声,甚至还有零星的追撞声响…… 欧阳舜觉得有点耳鸣与晕眩。 而后,他看到她自兽医院走了出来,神情有点惊吓与不确定,带着不安的神情小跑步靠近事发地点。 他下车跟进,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视线掠过她移向前方,事故中心点,地上那个人形—— 很普通的风衣夹克,大众平价服饰品牌,一百个宅男中有五十个会穿这品牌;那么大众的衣服、那么普通的牛仔裤与球鞋,那人身上穿的、那人的身高体态,这种距离看来,根本就可以是任何人,普通到不行的任何人…… 倒地机车旁的一个猫笼,里面一只被吓傻的黑猫一直狂叫着。 欧阳舜只能定在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凑近那躺在地上的人形,她的表情看起来镇定无比,只是来回检视着那人的身上脸上,似乎轻声喃喃着。 另一个自兽医院跑出来的人很快地安抚她,又检查躺在地上的机车骑士,同时,有人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开始骂自小客车驾驶、阻止他肇逃的可能性,有人开始帮忙指挥交通疏流……就在这时,雨滴由小转大,开始劈哩啪啦下了起来。 欧阳舜慢慢走近,看到呆掉的她,挤开人群靠往她身边,脱下外套,无济于事地帮她挡雨。 她抬头,目光对准他又收回,那是认不出任何人的目光,全然的失焦。 「朋朋,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我们先来这边。」有人操着台湾国语这么说着,而后扶着她、拉离她。 欧阳舜只觉得周遭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吧。 气象预报有时很准的。 第一章 【第一章】 徐尹宽坐在木椅上不敢妄动。 近半小时维持一样的姿势,让他逐渐遁入恍惚的境界,觉得自己像是被惩罚的小学生,不敢讨饶,也无能为力。 他不敢妄动的原因很简单,他腿上有一坨黑色毛茸茸的生物卷成一圈,睡得很熟的样子。 从没想过,会有一只猫,在第一次见面不久,就这样窝在他腿上睡觉,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明明周遭就很吵…… 一直持续有人进进出出,起码他就看到至少五张没重复过的面孔;有人进门扛走一大包饲料,有人进门描述哪里的猫咪如何如何。 办公桌前有个大姐在操作电脑,看来像在更新网页或是回答问题;另外一个阿伯则很亲切地招呼众人,问着要不要吃水煎包啊、等等谁就来了或是轮到你了之类的。 半小时前,徐尹宽傻傻站在外面看门牌时,就是阿伯招呼他的。 「先生,你要找谁?」阿伯口音有些台语腔,听来很亲切。 「您好……我想找玉缘的徐太太。」 「你找朋朋哦?那你进来里面坐着等一下。」 「……」 他有点迷惑。他要找「玉缘」婚友社的「徐太太」,名片上的地址没错,但大门旁挂着的木匾却是写着「米咪街猫协会」,而阿伯口中的「朋朋」又是谁? 就这样,他被带进来罚坐,看着一堆人忙碌着。 一头雾水地被晾在这边,坐了十几分钟,一只黑猫自他脚边蹭了蹭,就跳上来躺在他腿上。 他是来找徐太太的,但这里一点都不像是婚友社,反而该是猫咪大本营;而他居然呆呆地坐在这里,丝毫不反抗,虽然心里满是疑惑。 徐尹宽放眼四周,除了大门外边有木匾,进门处也有个透明压克力板镶在墙上,一样写着「米咪街猫协会」,墙角边则有监视器;举目所及十多坪大的空间里,还有藤椅沙发,沙发上放了几个椅垫,那里没人坐,只有四只猫咪挤在上面睡觉。 两个铁力士架放着饲料罐头猫砂等物资,靠他这边的则像办公区,两张桌,上头满是书籍文件与资料夹,其中一张桌面上有电脑和电话机。 他将视线往里瞧,通道里侧感觉有厕所浴室,还有两间门关起来的房间,其中一间间歇传来猫叫声。 收回目光,转一个角度,发现身子斜后方有块白板,白板上依日期注记一些他看不大懂的资讯,什么皮皮tnr、大黄母带子等等;倒是边角大大的「本周铲屎官」五个字引起他的好奇,下方写了个稍小的「舜」字。 才感觉腿上的猫咪动了一下,正要查看,门咿呀一声被拉开,有人进来,熟门熟路地跟大伙问着: 「阿水伯,你们今天是要去抓皮皮吧?」 「嘿啊。不过要晚一点,朋朋刚刚出去,要等她。」 「了解。有状况再跟我说。」那人讲完,跟大伙挥挥手,就这样离开。 阿伯转过身,看到徐尹宽,才一脸想起什么似的。「啊,拍谢,朋朋会比较晚,你要呷水煎包么?」 也没等徐尹宽反应,走过来塞了颗装在透明塑胶袋里的水煎包,而后又跟其他人讲着话,似乎跟什么行程有关。 但无论他们在讲什么行程内容,「朋朋」这名字,一直出现在他们口中。 徐尹宽手上拿着水煎包,有点呆呆地看着他们、以及周遭睡觉中的猫咪们,总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奇怪的时空,让他几乎忘了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 他记得……也就两个小时前,自己先去买了木炭,无视店员好奇的目光与迟疑的问句;店员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要烤肉,只差没要他拿出身分证。 这年头,店员的工作内容从煮茶叶蛋烤地瓜泡咖啡等万事通技能,还要加上自杀防治措施之关心采买木炭的异常客人…… 回到家之后,发现忘了买打火机,找了半天,看到一枚五元日币和名片,想起这枚硬币的意义,就这样花了一个多小时走来这里找玉缘的徐太太。 如果是徐太太的话,应该有详细资料吧,应该知道他未婚妻的地址吧? 每天喝醉了睡、睡醒喝醉的日子,就在这个临界点,想到这最后的机会。 人生,如果在奇妙的时机遇到奇妙的事物,好像就有可能遇到奇妙的转变。 现在坐在这里,想着自己下午采买木炭的行径与一直要找到打火机的执念,总觉得有点不真切…… 就在这样的回顾与迷惑间,大门又咿呀一声被打开,打断徐尹宽的思绪。 他抬眼看着那人,瞬间内心充满羡慕。 所谓的人帅真好、人丑吃草,他徐尹宽当然是后面那一种,刚刚进门的男人则足前面的那种。 修长挺拔的身材,凌乱微卷的发型,加上深邃的五官,尽管唇边咬根牙签,身上是很单纯的素色衬衫搭牛仔裤,甚至有点臭脸,但还是很吸睛,去当艺人绝对有一堆经纪人抢着签约的那种。 「朋朋不在?」刚进门的男人问。 「她出去一下啦。阿舜你要呷水煎包么?」 「好。我今天开始值星铲屎官吗?」 「对啊!这周轮到你。」 徐尹宽看着那个被叫阿舜的帅气男人,联想到白板上的字,总算有点进入状况;而那个阿舜,进门后一开始只是和众人闲话着,一边查看门边矮柜上的信件,然后回过身,看向屋内,行进间视线对上他的—— 「你是谁?」 「他来找朋朋的。」 问他的问题,被阿伯抢答,徐尹宽不知该说什么,他明明是来找徐太太…… 「找朋朋?」 听到阿伯的答案,阿舜迸出问句,踏向里间的步伐急停,很快侧转身子,正面朝向徐尹宽,发出扫射的目光。 面对这种和自己有云泥之别的人物,徐尹宽感觉很有压力。 阿舜自嘴边取下牙签,从口袋捞出牙签纸套装回,才丢进办公桌旁的垃圾桶,之后拉把椅子,在他身前坐下,再抱起原本在他腿上睡觉的黑猫。 「你找朋朋做什么?」 「我……是来找玉缘的徐太太……」为什么他们一直讲什么朋朋? 徐尹宽不敢迎向亮眼男人的视线,只好低下头看着那只被移位的黑猫。阿舜熟练地抱着猫,还一边轻轻抚着猫下巴。 「所以你之前参加过未婚联谊活动。叫什么名字?」 「徐尹宽。」 「你姓徐?」好像不爽他的姓? 「……对。因为我爸爸也姓徐……」这样解释可以吗? 徐尹宽感觉对方像在审问犯人,似乎把他当作假想敌? 阿舜似乎还想再问什么,大门再度咿呀响起;在这个时间点,徐尹宽居然想着,应该要替大门上油一下。 「来来来!快点!快点!」 人未到声先到,徐尹宽才看到半个身子转进,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跟着进门的还有恶心难闻的臭味——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就被扑鼻的气味熏得往后靠。 类似馊水的味道—— 胃部翻搅,恶心的感觉涌上积在喉头,他知道自己没东西可吐,只是那味道灯矜让人想要走避,连他坐在距离三公尺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如此强烈的气味,可见那气味恐怖到极点!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可以这么臭? 抽水肥的吗? 还是清洁队员? 进门的人还顶着安全帽,身上薄外套看来肮脏,手上提着一只猫笼,猫笼里面看来黑黑的,有微弱的猫叫声传出。 他猜,那就是臭味来源。 眯着眼苦着脸接受这种嗔觉荼毒,一边看着其余众人与进门的那人。 其他人大概是嗅觉失灵了吧,三人一点都不怕臭地赶忙靠近,一边唤着朋朋、讲着什么厨余之类的,有人接手取过那人手上的猫笼,阿舜则帮那人解开安全帽。 「你好臭。」解着安全帽扣环的阿舜这样念着。 「把猫咪从厨余桶抓起来时,它就往我身上钻。」自安全帽里传出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说着。 安全帽被拿起时,徐尹宽看到一张清丽的容颜,他想,她应该就是那个朋朋。 不认识。印象中徐太太年纪大一些,老气很多。 女人似乎没看到他,很快走进屋内,留阿舜在原地把安全帽放好。 之后,阿舜回过身,看到他,眉头皱了一下。「你再等一下吧。」 第二章 整个猫咪协会客厅,就只剩徐尹宽一人,留他听着里边传出的阵阵谈笑声;四个人帮一只猫洗澡,明明都是大人了,还用那么可爱的宠溺语音安抚猫咪…… 一只脏臭猫咪所获得的对待,比他这个人类还要好上十倍。 他自己一人,顾着一只又躺上他腿的黑猫,以及其他已经起床、正在监视他的四只猫咪。 「……」真是奇妙的时空。徐尹宽心想。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大姐跑出来接电话,再来是阿伯也步出,催促他把水煎包吃完。 跟着出现的是阿舜,身上换成白色t恤,手上抱着被毛巾包住的猫咪,还跟大姐要了吹风机,便开始帮猫吹毛。 没人理会他,于是他再度呆坐;大姐又开始打电话,阿伯则是看电脑看得津津有味,阿舜继续帮猫吹毛。 他临界点的最后机会,对这些人来说,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吧。重点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咦?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让徐尹宽回过神,看到朋朋站在他身前,身体微湿带有肥皂香,身上穿的则是……跟刚刚那个阿舜一模一样的衬衫。 「找你的。」阿舜回答。 「找我?」 这些人为什么都喜欢替他回答?「我……是来找玉缘徐太太的。」 「啊?我就是。你找我做什么?」 「啧!」阿舜关掉吹风机,「王朋朋,找玉缘徐太太,在这时间,当然是来客诉的啊!不然呢?」 为什么又替他回答?徐尹宽不免嘀咕。 不过他不是来客诉的啊!还有……原来朋朋就是徐太太。他有点后知后觉地想着。 他尽量以不千扰腿上黑猫的方式,自裤袋中捞出一枚硬币。 翻转手掌,手心向上,摊放在其中的是一枚五元日币。 朋朋——徐太太,只瞥了那枚硬币一秒后便审视着他,他发现阿舜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喵。 阿舜怀里那只猫细声地叫了一声,打断这片刻的沉默;徐尹宽发现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白猫。 「啊,忘记拍before和after了!」王朋朋貌似扼腕。 「原来这是我们募款输人的原因。」大姐应和说着。 徐尹宽看着笑得慈爱的阿伯、语音温柔的大姐、美丽的朋朋、抱猫的阿舜,心里想着,现在赶快拍一张的话,还是很有用吧…… 徐尹宽完全没有发现,经过鼎盛人气的干扰、粘人黑猫的染指、厨余猫的臭味荼毒,他有片刻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在这一天,徐尹宽和这只后来被取名「小余」的猫咪,也变成「米咪街猫协会」的日常。 他们一人一猫,以新伙伴之姿,搅乱一池原本看似平静的春水。 王朋朋的主业是婚友社老板,徐太太是她走跳婚友界的名号,「玉缘」则是婚友社的名称。 「谢谢大家来参加这次的活动,我是徐太太。每个人我都有先用视讯聊过天了,还不认识我就太伤害我的心了啦。我们这间婚友社叫做玉缘,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叫玉缘?」这是王朋朋每次办活动的开场白。 「喜欢吃九份芋圆!」 「金玉良缘!」 通常会有人讲上述两种原因。 「不错不错,两种都算对!好记又有意义,虽然好像土土的,但这是我娘取的名字,可以批评总统但是不可以批评妈妈。所以呴,严格来说我是第二代,可惜不是有钱的富二代,这告诉我们创业时选对行业很重要! 「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小信封,里面装有什么,大家可以看一下……」 每一场活动,王朋朋都会准备这样的小礼物。 「日币五元!」总会有人应和她。 「有人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来,这位气质美女,就是你!」 「こぇん,こ缘!日币五元的念法同御缘,日语的御缘就是跟你结缘。所以是玉缘跟你结缘!」 有几次,王朋朋会遇到一些懂含意的参加者热心地帮忙解释,当然有时候可能需要她自说自唱。 「哇!你讲得好棒!快告诉大家你不是我的暗椿!你这台词我要学起来! 「之所以送给大家日币五元呢,意思是这样子的。有时候,上班打卡就是晚了一分钟、结帐就是少了一块钱、中奖号码就是差一码、你喜欢的人偏偏嫁给你最看不起的人,人生就是这样。 「相逢就是有缘。若哪一天,你遇到困难、有苦说不出,找不到人可以诉说时,或者就是少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请记得这个日币五元。 「虽然我存款余额从没超过五位数,也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可以翻转什么人生困境,若真的有需要,想找人聊聊天,一点小忙我绝对会尽力的。 「但是我最最最希望的是,你们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伴!人都需要朋友,可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只有伴侣是跟你一起生活的。所以今天请放开心胸好好认识你周遭的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也不要怕没自己的场。我们开始吧!」 当然不会每次都一模一样,但大抵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 王朋朋自母亲那儿接手经营这家婚友社六、七年,这两年开始发送日币五元这个小礼物。 而现在,她发出去的一千多枚日币五元中,其中一枚,回到了她面前。 身旁的欧阳舜正翘着二郎腿,仿佛准备看戏,明明就应该先去铲屎的…… 她将焦点摆在对桌而坐的人,却发现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 带着硬币而来的男人,留着大胡子,身形消瘦衣服松垮,目光黯淡无神。 事情总有个起点,要帮忙也要有个开始,于是她问了他的名字。 「徐尹宽……徐志摩的徐,京兆尹的尹,宽大的宽。」 她想,他一定都是这样自介,就算在这种失魂落魄时刻,也能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长相不记得,但名字她有印象。转身面向电脑,打开某个活页簿,点选其中一个工作表,键入名字搜寻,发现这名字所代表的人,真的在十个月前参加过她办的联谊活动。 就这么一次。 她打算抄下编号,在桌面文件堆中找笔,听见欧阳舜啧了一声,递过来一支,她接过后便随手取了张纸抄录。 走到资料柜前,依照检索编号翻找,拿出一个文件夹,回到桌前坐下,开始翻看。 才看到照片,她就觉得上当。照片中男人圆胖脸,跟眼前这个差了十万八千里,显然凑过来查看的欧阳舜也有相同感受,因为她瞥见他扬了扬眉。 根据资料,圆胖男属于高知识分子,求学期长,所以社会经验非常贫乏,拿到学位后进入知名科技公司,职位看起来非常有前途,显示的薪资待遇也可以算是万中选一,但外在条件与个性实在是……「极度害羞内向、不擅言词」,她看到自己在备注栏这样写着。 对比照片中应该有一百公斤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她试图找到共通点……有点难,于是开口询问基本资料做验证。 徐尹宽很配合地有问必答,从身分证字号、出生年月日、户籍地址、曾经养过的小狗名字等每一项资讯都确实无误。 「徐先生,你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吗?」 迎向她的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目光,看得她心里有点酸楚。见他扯动嘴角,仿佛难以开口却又不想放弃。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欧阳舜此时插嘴问着。 啊!朋朋忍住想要敲自己脑袋的冲动。 当然是因为这样! 忙了一整晚抓厨余猫,让她的判断力失准,所以才会没想到。 她很快看着徐尹宽资料页的下方,配对栏备注是n,这表示配对失败;而下方又注记不需追踪。通常会这样写,是代表她后期曾联系,但当事人已表明不再需要她的服务,所以若是他遇到任何恋爱诈骗或骗婚,都应该与她无关才对。 徐尹宽沉默片刻,而后轻声说出一个名字,回答欧阳舜的问题。「刘凯馨。」 还规矩地补充写法,卯金刀袁世凯康乃馨。 这个名字她也有印象。回到电脑前,执行跟上回一样的程序,同样发现这个名字出现在十个月前,也一样就仅仅出现过这么一次。 再度按资料索引,她翻出资料夹,也不及回座,就站着翻看,才看到照片,她就倒吸一口气。 第三章 她记得这张脸!这种女生是属于她会过滤掉的那种——太美了,人工味又太重;这样的女生出现在联谊场所,整个活动会糟糕的失衡,大部分女生会沦为壁花,所有男生会忘记原本参加联谊的初衷。 那一次就算加上小阿姨,她怎么凑都还是少一个女生,这个刘凯馨在最后一刻报名,她因为被帐单追得很惨就这么让原则失守。 很快看了下方的配对栏,上面备注另一个男子名。是的,这种女生几乎不可能配对失败,一个男人至少有八个会选她。 第三次进行资料检索,她再度查找成功和刘凯馨配对者的资料。那男人长得当然比徐尹宽帅,也是科技新贵——公司名称不久前才出现在她眼前,是徐尹宽的下属。 叹了长长一口气,她犹豫着下一步。 瞥见欧阳舜正在翻看刘凯馨的资料,脸上神色非常见怪不怪。 「你愿意跟我们讲一下你的故事吗?」于是她回座,看着徐尹宽问。 她的问题让小房间瞬间被沉默淹没。 这小房间就设在猫协里面,所以徐尹宽并没有找错地方。 只是她习惯网路作业加上在饭店办活动,几乎没有把人带来这里的需要,是以有人找上门她还真吓了一跳。 一间三坪大的房间,办公桌椅、资料柜、还有一张三人沙发。这里平常是她处理婚友社业务的地方,偶尔协会的人想要休憩一下,借躺在三人沙发上她也不介意。 现在,沙发上只有猫。 「她,不见了,离开了……」徐尹宽终于打破沉默。 缓缓诉说着联谊活动之后,刘凯馨随着同事一起参加他们公司的聚餐,注意到他,而后开始热烈互动,甚至帮他准备爱心便当、做饼干和蛋糕分享给他。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到最美好的事情,拥有美丽''温柔又乖巧的女友,于是他求婚了。 刘凯馨接受他求婚的那一天,是他这一生中最棒的回忆,握着一大束红玫瑰的女友,笑得好开心;而这样的女人,不管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他让刘凯馨处理婚纱包套、婚礼企划、蜜月旅行,对方选的他都ok,并把钱交给她支付款项,也安排双方家长会面,选喜饼、印喜帖、订饭店……甚至聘金数目让爸妈吓傻他也觉得没有关系,还努力说服爸妈反正他自有存款。 就在婚礼前一周,准新娘传了一封讯息,内容只简单表示,觉得两人还是不适合,谢谢他的付出,他人这么好,一定会遇到对的人。 而后,他就再也无法联络到刘凯馨了,家里也只剩少数她的物品,就这样人间蒸发,留他面对没有新娘的婚礼以及接下来的难堪人生。 徐尹宽语毕,小房间又呈现一片静默,气氛闷得让人几乎要窒息。 「你是说,他们全家都搬走了吗?」欧阳舜打破这片死寂。 徐尹宽摇头。「她先跟我住了,我……不知道她之前住哪里,也不知道她父母住哪里……」 「关于刘凯馨的其它个资,你什么都不知道?」欧阳舜又问。 「……嗯。」 「你不知道她的户籍地,也没看过她身分证?」 「你……和人交往,会要求看身分证吗?就算看了……会影印留底吗?」徐尹宽的反问让欧阳舜哑口无言。 「所以你给聘金、那些包套的钱、订金,都没有收据、借据或人证?」欧阳舜眯起眼,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徐尹宽摇头。 「没想要报警吗?」欧阳舜又问。 徐尹宽还是摇头。 一直盯着刘凯馨资料的朋朋,此刻抬起头看着徐尹宽,心里明白因为自己的疏漏,而导致对方受害,无论是金钱上还是心灵上。 她看着徐尹宽那双眼,总觉得有些熟悉,总觉得自己明白那样的感受。 「你希望找到她,当面问她?是吗?」她问。 「嗯……」 朋朋看着徐尹宽的回应,他声音有气无力,但面对外界的刺激还是会有感觉,刚刚她还以为他会是一堵墙,怎么推都不会有反应,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只会徒劳无功呢。 如果是一堵推不动的墙,需要的是帮他打生命线或是精神科挂号。 她轻轻点头,又瞧向刘凯馨资料上的身分证影本和名片。 欧阳舜察觉她的视线,抢先开口:「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真的……吗?」 「嗯。明天。」朋朋很快回应,睨了眼欧阳舜想要质疑的举动,伸手轻触他的臂膀,欧阳舜瞬间意会,很快把话语吞了回去。 「明天……什么时候?」 「多早都可以,我们这里七点以后就有人在。你明天来。」 徐尹宽看着他们,眼里似乎有了一丝光彩,轻声说谢后,缓缓地转身离开。 直到听见阿水伯送客的话语以及大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欧阳舜才开口:「为什么不现在带他去?」明明眼前就有刘凯馨的户籍地址。 「坏消息不要在晚上揭露,否则漫漫长夜很难度过。」 他沉默片刻。「明天还是要面对。」 「没关系。一次撑过一天就好。」 欧阳舜目光瞟向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选择让满室静默。 「谢谢你陪我接这件客诉,我今天帮你铲屎。」朋朋收好文件,依编号归位后,背对欧阳舜这样说着。 「这样的话,以后有客诉麻烦通知一下,我绝对奉陪到底。」 王朋朋没有应声,关上抽屉,步出房间后,便开始捞猫砂铲屎,留欧阳舜一人坐在原处。 猫协目前共有三十几只猫,一楼客厅是健康的元老级猫咪,长年送不出去的亲人公关猫;另一个房间是隔离等待手术或术后疗养的;二楼则是中途猫,还在等有缘人认养。 王朋朋仔细地在一个个猫砂盆中铲起珍珠丸似的结块与便便,该补新砂的就补上,同时与喵喵叫的猫咪们对话闲话家常。 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她包起沉重的垃圾,才站起身,就见欧阳舜已站在身前,什么也没说地帮她把十四公斤大小的环保垃圾袋提起,然后径自下楼。 她走进化妆室洗手,看到镜中自己的脸,锁定双眼。 难怪她会觉得徐尹宽的眼神让她感到熟悉,她每天都看着自己这样的双眼。 原来自以为的坚强模样,别人还是看得出来啊。 今天看到那枚五元日币,想着这两年来也发出不少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两年了。 她打开水洗把脸,而后下楼,阿水伯和欧阳舜已经准备好要去抓皮皮了,在等她。 「我们走吧。」于是她笑着说。 阿水伯点着头,欧阳舜提着诱捕笼先跨出猫协大门,由她来锁门。她关上门前,没忘记探查在小笼内乖乖睡觉的厨余小白猫,也跟客厅区的猫咪报备行程。 看着猫协客厅与办公桌,想起两年前—— 「这是日币五元,音同御缘,御饭团的御,结缘的意思。」 王朋朋记得,她变成寡妇的一个多月后,欧阳舜走进猫协,说他想当志工,又拿出一枚五元日币,这样跟她说着。 「你的婚友社名字那么土,没有噱头的话,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她那时看着欧阳舜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上,前男友在这种时候走上门说要当志工,实在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因为冷战就偷吃的前男友,欧阳舜,是她大一时的男友;当然,因为偷吃事件,他们分手了,她很快就与另一个人交往;几年后,那个人进阶为她的丈夫,新婚一个月后车祸身故,于是她成了寡妇。 「试试看,搞不好这噱头很好用,你的婚友社变成大企业,以后你的小孩会很感谢你,让他们变成富有的第三代。」 凌晨夜里,看着和阿水伯随意攀谈的欧阳舜提着沉重的诱捕笼走向座车,她心里浮起淡淡的感伤。 明明就很讨厌猫、会过敏、有洁癖的男人…… 人生里的某些时候,就怕少了一个人,静静地陪着走过。 今天出现的五元日币提醒了她:两年了,也够了。而现在,她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自私。 太过自私会遭天谴的。 【第二章】 王朋朋骗人,欧阳舜则很会奴役人。 这是徐尹宽在米咪街猫协会待了几天后的想法。 那日之后的隔天,本想着一早就可以去找凯馨,结果迎接他的是那个阿伯。 「你有信耶稣基督还是那个圣母玛利亚吗?」 「嗄?」 第四章 阿伯的问题实在有点无厘头,但不需往下问,他手上就被塞了一罐紫米粥。 「今天拜土地公的。」阿伯完全没有让他拒绝的意思。 徐尹宽当下判定这里的人喜爱喂食各类生物,比方说猫咪和人类。 他问朋朋或阿舜何时来,阿伯说等一下,又请他先帮忙喂猫。他还来不及抗议,就被引到猫房,行经办公桌,他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阿水伯:那位徐尹宽先生来了之后,请先让他帮忙换水喂猫喔! 署名是朋朋。 「……」还说七点就有人! 但徐尹宽还是乖乖地遵命。先清洗所有水盆并换上新鲜的水,再依照各个笼子上的指示,装上指定的猫食与份量;抑或是,忽略猫咪的恳求,狠心地执行禁食的计画。 一开始心情有点不爽,觉得自己这辈子总是如此被使唤很没用,也比较想呆呆坐在旁边等着就好。 但才给一、两只放饭,喵叫声便此起彼落;这种被猫咪呼喊、被猫咪期待、被猫咪靠近、甚至簇拥的爱戴感,让他升起从未有过的愉悦感,感觉自己非常受欢迎。 「好啦,等一下啦。」忍不住出声安抚哭饿中的猫咪。 甚至二楼的猫咪也开始骚动,徐尹宽更加不自觉地专注在喂食上,抱怨的怡绪很快一扫而空。 所有工作都完成后,也将近一小时了。第一次怕出错,他每个步骤都依照指示与吩咐。 「袂禾黑喔,做得很仔细捏,明天再做一次,以后这些猫咪都会很爱你。」 明天?以后? 徐尹宽站起身伸懒腰,听到阿水伯这样说,不禁有误上贼船之感。 想当然尔,他的确上贼船了。 同样的工作内容一连做了三天,终于能很客观且丝毫不偏颇的说,米咪街猫协会是诈骗集团;一般诈骗集团欺骗的是金钱,米咪窃取的是他的劳力…… 而且最过分的是,他们窃取他的劳力之后,就把他晾在一边。 他每天早上七点抵达,换水喂猫,然后就坐着等;中午前后朋朋会出现,阿舜则通常是傍晚才会来。因为他们都非常忙碌,让他很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每天中午和傍晚会有便当,免费。阿水伯或大姐会递给他一个。 吃完午饭、晚饭就继续等候。 这些天,王朋朋曾跟他要凯馨的近照,阿舜也双手抱胸地细问凯馨的作息——虽然他知道得很有限,但还是全盘托出,想说这是他们要帮忙找人的必要资讯。 米咪常常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并趁空闲聊,徐尹宽光是坐着听,就对猫协这几个人与环境有了些许概念。 王朋朋是猫协的执行长、玉缘的老板。 早期这房子是王爸爸开的水电行,王妈妈一边顾店一边帮人作媒作出□碑创立了玉缘,现在两老到台中养老,房子就留给朋朋使用、事业也由朋朋承接。 徐尹宽终于明白为何大家常把朋朋挂嘴边。附近熟识老人家里要换灯泡、修漏水,邻里间捉凶猫、跟哪个抗议街猫恐吓爱心妈妈的人讲道理等,好像都得靠她才行。 阿舜则任职于附近的软体公司,据说是王牌工程师,老板给予很多的弹性与方便,所以阿舜可以三不五时出现在猫协,偶尔还在这里用笔电处理公事。 再来是几乎无时不刻都在猫协的阿水伯,还有一名长相中性、声音却很温柔的大姐。 这四个,几乎就是猫协的常驻人员。 「徐太……朋朋和阿舜什么时候……会来?」 「等一下就来。」 有时等得不耐烦,徐尹宽会稍微问一下阿水伯,但阿水伯深谙拖延战术,每个来问朋朋的人他都是回这一句。 拿着阿水伯又递来的牛奶花生罐,想着这阿伯好像很怕别人肚子饿;而坐着等候之际,忆起阿舜和朋朋,觉得自己每天期待他们的心情,开始跟猫咪盼望被喂食的心情一样—— 喵。 黑猫又来蹭他,跟着又跳上他的腿,找寻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 每天都这样。 他现在会轻抚猫咪了,总觉得腿上有一团毛茸茸的生物,好像也不赖。 大门又咿呀响起,徐尹宽现在猜测,不给门上油,大概是充当门铃的概念。 「夏天叫不来,冬天赶不走。」阿舜一进门,看了他一眼,就这样说着。 「……?」徐尹宽忍住想问的冲动。这里的人讲话都颇跳tone,他有点跟不上这里的节奏。 「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去找人吗?」 这个样子? 欧阳舜拿了一罐紫米粥,就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 瞧着对方神采奕奕又帅气的外表,徐尹宽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 落腮胡、松垮的衣服、委靡的神色……凯馨会离开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他没机会往下想,因为大门又咿呀响,王朋朋像风一样地刮进来,看到他们只点了个头,很快跟阿水伯说着: 「阿水伯,有人发现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猫咪,爱心妈先送到对面检查伤口了,不过募款可能要我们一起帮忙。」 「好的,没问题。」阿水伯很俐落地说着。 接下来又是一阵忙碌,只见朋朋和阿水伯分别打电话,请里长调阅菜园附近的监视器、是不是增加相关公告宣导一番,当然也跟电话里的人抱怨捕兽夹是违法的,但是抓不到、举证难,所以一直无法有效杜绝等等。 阿舜没打算加入这事件,吃完紫米粥,叫他一起上楼,开始教他铲屎。 为什么……他现在连铲屎的工作都要接?而且本周铲屎官是阿舜吧? 心里碎念着但又不敢反抗。 「你现在经济状况还好吧?没工作吧?」 没了婚礼之后就辞掉工作、两个月没上班没见人,刚买的新房房贷又高,徐尹宽好一阵子没想到钱这件事,但的确…… 「这样好了,你帮我铲屎,我付你打工费。这边一天要铲两次,记得了。」 连价码都还没谈,也不问他答不答应,示范完方法后就把猫铲和垃圾袋交给他,便下楼。 徐尹宽觉得,欺负新人的状况无所不在,就连爱护动物的猫协也一样。 看着前方的欧阳舜和王朋朋,后座的徐尹宽想起小时候跟父母出门的情景。 父母的感情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比方说讲孩子、工作等。前面这两个也一样,只是话题是猫协的事务。 但,在某些时候,比方像现在—— 「啧。」欧阳舜转头看着朋朋,伸手在她发丝旁捏下什么脏东西似的。「难怪你身上有肉味。」捏完脏东西很快用卫生纸擦手。 语气听来像碎念,但朋朋没多大反应,只是在之后拢了拢自己的长发。 他其实很羡慕这对情侣,外貌很匹配,性格也充满自信。 今天早上捞完猫砂,一样的枯等,中午吃过便当之后,再度被晾在一边,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地各自忙碌着。 他以为又会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就这样被他们拖过一天又一天。 结果,反而是被叫进小房间,然后呆呆看着朋朋用网路视讯追踪婚友社会员的动态…… 朋朋戴起眼镜、抹上口红,穿上过时外套的模样,让徐尹宽的记忆都回来了。 这的确是徐太太啊。 她笑容十足、语气热络地在线上与会员聊着,询问喜好与细节,跟其他会员有没有进一步联络、互动如何、有没有对哪些人印象深刻等等。 当初他听人介绍这间婚友社,就是在它的口碑,真的很仔细在意每个会员,仿佛真的是在做功德。 为什么当初徐太太追踪后续时,他没有多说几句呢? 如果那时有说跟凯馨在一起,朋朋是不是会帮他多注意呢? 他记得那时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喜悦当中,很快挂了朋朋的电话,现在却来麻烦人家—— 「我们出发吧!」 朋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看着朋朋拿下老气的眼镜、换下过时的外套,这么看着他,让他一时不明所以;他看向原本在沙发区使用笔电的欧阳舜,对方也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这时间刚好,我们先去凯馨名片上的公司看看,再去户籍地。」朋朋补充说明。 徐尹宽那时看着朋朋和欧阳舜,突然很想哭。原来他们还记得,甚至还先查好动线……原来他们没有骗他……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处理客诉的拖延战术。 第五章 难怪欧阳舜会说他「这个样子」。 而且,朋朋的语气…… 这两个月来,总听着父母和姊姊们万般咒骂凯馨的不是,殊不知他们骂得愈凶,他就愈痛苦。家人以为这样可以减轻他的落寞悔恨,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的愚蠢与可悲。 大家看着他的样子,都当他是个涉世未深、贪恋美女的傻宅男…… 这两个人,让徐尹宽觉得自己像只落难的猫咪,而他们认养了他。 接着,就这样带着他解决他的困境,带着他到市区兜转着找人。 奔波一阵后,他们发现:凯馨名片上的公司里并没有凯馨—— 「她做不到一个月就走了。」那里的人这样说。 之后找到户籍地上的地址—— 「阿姨,您好。请问凯馨在吗?」欧阳舜先开口。 「我们是凯馨的朋友。」朋朋这样补述。 来应门的人,看到他们,满脸不耐但很快又无奈说着:「她不在这边。」 「请问您知道她人在哪里吗?」朋朋与欧阳舜对看一眼后,继续问。 「不知道啦!只是在这边寄户籍的,我哪会知道她在哪。每次都一堆奇怪的人来找。你们看到她的话,叫她来拿信,把帐单、欠费缴一缴啦!」远亲阿姨这么叨念着,很想把他们打发走。 徐尹宽当时傻傻地听着这些讯息,又呆呆地看着欧阳舜和朋朋,他们的表情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凯馨做错什么事,也保有他的尊严。 他们装作是凯馨的朋友路过来拜访,演得有够像,搭档得超有默契。 两个地方都落空,他们在踏离那个户籍地址时,步伐变缓慢,上车关门后,也都沉默不语,连阿舜也不急着发动引擎。 徐尹宽觉得自己应该向他们说声谢谢,他们愿意帮到这里已经是大好人了。 如果这是所谓社会现实的第一课,他自己没及格,跟旁人没有关系,更不是他们的责任。 他一路无语,也怔怔地看着欧阳舜帮朋朋拨去发丝上的脏东西,以及朋朋随手顺拢的样子,想着该说谢谢,然后回家,不应该再麻烦他们了。 「欸!」 朋朋这样出声,徐尹宽抬起眼,看到前座的两人都转过头,目光对准他。 「我们在想啊,凯馨不是有住过你家?应该留有她的东西,让我们可以找点线索。」朋朋的语气很像侦探。 徐尹宽扁着嘴,点下头。 「那我们出发,报一下地址吧,阿宽。」阿舜说着。 徐尹宽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忍住其它情绪,慢慢地说出地址。 王朋朋看着徐尹宽的家。 这里是新成屋,室内设计与装潢显然出自名设计师之手,潮流时尚又整合收纳便利。只不过,放眼所及,几近一切都蒙上厚厚的灰尘,让这看来像样品屋的地方,呈现出乏人问津的落拓。 让他们进门后,徐尹宽便自行坐在客厅,任他们查探,什么也没多说,甚至忘了招呼来客的礼貌。 看着这应该是新房的三房两厅,王朋朋想起两年多前自己的新婚。 她的婚前婚后几乎没有不同,结婚的程序就只有去户政事务所登记,仪式就只是双方家长吃个饭,也没有特别买个新房。 他们都忙碌,特别是动保是丈夫的志业,大部分花费也都放在他们认为有意义的事务上,从来也不觉得需要在婚后特别张罗些什么。 她的亡夫务实而理性,对他而言,浪漫也不该是建构在商业取向的物质上。 所以看着这么精美的新房却如此落拓,总觉得探究得有点于心不忍。 她抛开这种思绪,四处观察,想起父亲的名言「娶某看厨房、嫁1看厕所」,于是这两个地方有稍微注意了一下。 朋朋的父亲是水电师傅,白天上工时,妈妈就在家顾店;晚上出勤时,妈妈就代替学徒跟着去当小助手,也会带着小朋朋一道以便看顾。 看过不少家庭房舍,不论豪宅贫户,朋朋由所见所闻导出结论,发现家庭的温暖程度,不必然与富裕程度相关。 当然,父亲出勤之处是独居男女的机率也不小,也就发展出他的至理名言——娶某看厨房,嫁尪看厕所。 「王老板,这样不大对,现在很多女生住的地方没有厨房耶。」母亲替全天下辛苦打拚的单身ol抱屈。 「这样子啊……」父亲想了想。「那就看垃圾桶。」 徐尹宽的厨房看不出所以然,开放欧式崭新无比,大概从没用过;浴厕则显得凌乱,肮脏程度倒也还好,但似乎很少整理,所以有些霉味。 想到垃圾桶,她看到身处主卧室、站在梳妆台前面的欧阳舜,视线就对着那个垃圾桶,一脸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尽管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但有些事情他应该是想能免则免吧。 这两年来,朋朋觉得自己逐渐分裂成两种版本;有欧阳舜在的时候,她愈来愈懒情易感依赖,与另一个版本那独立自主的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要了解一个人,就翻他的垃圾桶。」她开口。 蹲下身,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幸好这一阵子徐尹宽完全没收拾,这些东西才保留了下来。 衣服吊牌、化妆棉、日抛隐形眼镜包装盒、勾破的丝袜、卫生纸团、帐单、发票、购物明细,现代人大多数能透露资讯的大抵不脱这些项目。 衣服吊牌让她感觉购物者应该没在看价格,而发票多来自便利店,倒是有一张是属于知名饭店附设的面包坊。 选购有口皆碑的面包给未婚夫享用,多么贴心啊。 眼睛与一起蹲着的男人对焦,发票递向他,见他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愿,只好将明细讯息正面朝向他。 「这个。」 「好贵的面包。等我生日再买来尝鲜好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发现他的目光刚好投送过来,赶紧闪躲,避免视线纠缠。 「『追爱』常常在这间饭店办活动。」她进一步解释。 「在五星级饭店?也太高档,玉缘完全被打趴了。」 「追爱」是近几年超火红的婚友服务公司,定位很明确,男的要三师级、百万年薪以上或出示财力证明,女的要年轻貌美才能通过初审。 「所以找到新凯子了?」欧阳舜很快下结论。 「我觉得之前比较像在避风头。」朋朋沉思片刻,瞬间有了想法。 「你要找追爱的人问资料?不大可能这样泄漏个资吧?」 「难不成要先去参加活动套资料?可是追爱费用好贵。」忍不住皱眉,近几年她感觉自己变小气了,是不得不然。 欧阳舜看着她,脸上浮现有趣的神色。 「你要担心的应该是年轻貌美这个初审条件吧。」 「欧阳舜!」 事实上,这两年来,他很少这样打趣地嘲讽她,只除了嫌她总是脏兮兮。 他们两个独处时,不仅鲜少对话,甚至她还会避免接触他的目光。 她也注意到,只有第三人在场时,他才会恢复成大学时代的欧阳舜,偶尔会聊天说笑一下。 而现在,看着他的脸,目光交缠间,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剧烈。 她退却地低下头收回视线,将刚刚的情绪打包收好,深深藏起。 一如这两年来曾经出现过的好多次类似情境。 「朋朋……为什么你是……徐太太?」 三人吃着热炒当作迟来的晚餐,徐尹宽突然这样冒出一句。 王朋朋舀了一匙豆豉鲜蚵的手收至一半,就这么停顿一秒,之后将料盖在饭上,抬起头,看向徐尹宽。 她脸色平静且自然。 「我过世的丈夫姓徐。」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反而让徐尹宽惊呆,之后恍然,急切地想要道歉,只能吞吐得毫无章法:「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朋朋没有应声,唇边现出很浅的微笑,继续吃饭。 他们一问一答间,欧阳舜一脸事不关己,专心用公筷分挑着清蒸鲈鱼,上面的鱼肉已被解决,只剩鱼骨架盖住下面的鱼肉;他轻轻夹起鱼骨,放至盘边,摆好公筷,拿公勺舀了一匙鱼肉再拌点汤汁,盛至自己小碗后,慢慢享用着。 感觉有人盯着他,欧阳舜抬眼,看到徐尹宽打量的目光,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目光。 挑眉算是询问。 徐尹宽很快摇头,意图收回疑惑。 第六章 欧阳舜瞥了他一眼,也没打算多理会,他的思绪已被其它事物占据—— 针对刘凯馨这个剥皮妹,朋朋稍早捞出一纸发票,他们理出一样的结论—— 参加追爱的联谊活动是第一个可尝试的方法。 那时才调侃她恐怕不符年轻貌美的标准,她那明亮的大眼怒瞪向他,嘴里嚷出他的名字,瞬间让他感觉回到大学时代。 明亮自信的王朋朋。 可爱又迷人的朋朋。 但几秒内她低下头不语,再抬起头时,又是刻意躲开他目光的模样。 为什么可以既踩油门又踏煞车? 他理解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反正人生就是没有后悔药。 接着就听她说起想法。 她说,她打算去参加追爱的联谊,探探追爱员工的口风,顺便观摩一下竞争对手,姑且先这样试试,毕竟若突然找上追爱,说有个爱情骗子在这圈子流窜,人家也不会轻易相信。 不肯直视他,但会交代她的打算,仿佛在自说自话,又像尊重他,因为许可他介入她的生活,这是糖霜似的回馈与补偿。 她站起身,看了眼客厅的状况,而后轻轻关上房门,一点都不觉得跟他在一起,在别人家的主卧室,这样单独相处有什么奇怪。 「还有一点,我想,找到刘凯馨不应该是重点。」朋朋沉思般说着,「所以我想带他一起去参加追爱的活动。」 「你确定这样不是打击他的信心吗?」 「……呃,」顿住片刻,没同情心的笑容浮起,「的确该帮他一下。」 欧阳舜看着朋朋的微笑,突然觉得徐尹宽这件客诉,棘手的可能不是找到刘凯馨,而是要顺利把这宅男销出去。 想到以后可以叫朋朋代他值星铲屎官,再怎么棘手的客诉,他都奉陪到底。 「那就我们一起去参加吧,三个一起有照应。」 欧阳舜讲着毫无逻辑可言的理由,果然朋朋眉头纠结。 「太贵了,三个人都参加。」她说。 居然是纠结这一点。「如果参加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生,值得啦。」 朋朋垂着的视线猛然看向他,让欧阳舜有股她在意的错觉,但他应该是看错了,她很快地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走出房门,带着徐尹宽一起吃热炒,临走前朋朋还要了客厅的那一包木炭,说最近打算要去烤肉。 热炒店就在附近,步行可达,就座后点完餐,欧阳舜看她向徐尹宽解释要去联谊活动找人的行动,正经又诚恳,难怪米咪总是可以找到志工,朋朋真是个招募人很在行、募款却很蹩脚的执行长。 「阿宽,我们猜凯馨有联谊上瘾症,喜欢享受被包围的感觉,所以我们打算去参加追爱的联谊活动。」 朋朋讲起假话来也非常驾轻就熟,跟以前是戏剧社社员有关吧,说服力十足,只见徐尹宽本来怏怏不乐的神色,慢慢有了期待的神采。 欧阳舜叹口气,想不到连这样的理由都相信,难怪会被骗。 「当然,你不希望她看到你还是这个样子吧?」朋朋继续说。 「嗯……」徐尹宽迟疑。 「所以一边找她,你也要慢慢找回生活的目标。女人很爱男人有目标。」 「……嗯。」 看到徐尹宽点头,朋朋似乎放下心中大石。 「喔对了,阿水伯发现小余太瘦了牙齿也还没长好,我打算让它喝点奶。」朋朋又这样说着。 徐尹宽一头雾水的表情,让欧阳舜不禁忍住笑,大概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你跟小余简直难兄难弟,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朋朋使唤人语气很自然。 「……?」徐尹宽还是不解。 「小余就是那只厨余猫啊,你明天问燕屏怎么奶猫,她会教你。」朋朋进一步解释。 徐尹宽楞了半晌,才慢慢地点头。 本来气氛还算不错的,类似雨过天晴,结果徐尹宽傻过之后,又问了朋朋为何是徐太太,让场面霎时变得静默。 饭后,徐尹宽自行回家,朋朋跟着欧阳舜慢慢步往停车所在,又是沉默的气氛凝结,期间她唯一的言语,便是接起来电,跟她的小阿姨说会过去拿什么东西,仅此而已。 一路并肩齐步,看来自然,也仿佛契合。 在那场事故后,朋朋几乎未曾改变。守丧之后的她,所有作息都正常规律。 主持联谊活动热力十足、诱捕猫咪结扎、筛选认养人、原地放回猫咪变成街猫、跟邻里人沟通,一切如常。 燕屏和阿水伯这样说着,就在他刚加入米咪不久之后。 但是,朋朋一点都不像朋朋了。他知道。 分手后在校园遇到,朋朋总是冷着脸走过,永远不想跟他有瓜葛的模样。 事故发生的一个月后,他走进米咪,唤了她的名,朋朋只是傻傻地看着他,模样一点都不冷冰,甚至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定是因为,他是她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所以她才不害怕显露出真实心情。 这样的她,这两年来慢慢开始呈现倚赖他的状态,有限度地依赖他。 上车之后,行进不久,他看了看时间,晚了。 「我直接载你回家。」 「要去骑机车回家。」 「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怕晚上有紧急状况。」 「有紧急状况你可以叫我,也可以按核弹钮。」 回应他的是沉默。只要她不想,就是这样,牛一样。 他不再多说,切好方向转回猫协,停好车,等候。 她无声,也不急着下车;有时就像这样,想把人逼疯。 有时她总是如此,仿佛欲言又止,偏偏他不想问,怕问出不想听的言语。 「谢谢。」 所以通常就是这样,礼貌的口气,声音柔和,却从不肯正视他。 有时,他会想念好久之前那个语气爽朗、目光诚恳、赖皮又可爱的朋朋。 「对了,你不要再自称徐太太了。」 她呆住片刻。「为什么?」 「占阿宽便宜。」 「……」她傻了几秒,看了眼后视镜,两段式开车门下车。 「到家给我讯息。」赶在她关上门前说着。 她轻点头,关上门,走进猫协骑楼开始准备。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才发动引擎,面无表情地独自回家。 【第三章】 闹钟还没响,王朋朋就被太阳晒醒,转头看到野板在身旁躺着,满满安心的情绪,觉得赖床是正当的,也就再度闭上眼,凑近野板身躯,听着呼噜呼噜声,感觉悠闲平静。 野板是只宾士猫,身上黑白毛色很像穿了一件做工不精细的燕尾服,有点儿不对称,四条猫腿上的白袜子高低也没对齐,脸上的白下巴还有一个黑点很像痣,圆圆的腮帮子则威严中又带点喜感。 这只从大一下就开始养的猫,因为是在客家菜包店旁捡到的,所以就取名「野板」,反正猫咪从来都没有抗议。 翻转身子,掌心触及砂砾的摩擦感,随手轻轻扫开异物,继续睡觉。 不一会儿,猫叫声的闹钟响了,她拿起手机,先关掉闹铃,而后眯起眼看着「今日阿丑」。 「今日阿丑」是款结合闹钟与趣味照片的app,主角是只花色杂乱的玳瑁猫,这app每天都会更新一张阿丑的照片搭配趣味旁白,这一、两年颇受欢迎。 今日阿丑的照片是阿丑坐在猫砂盆旁边,看着猫奴捞猫砂的手,一脸监工的靠北样子,旁白写着:奴!砂砾中是没有珍珠的! 王朋朋微笑,按下图片储存键,而后又看着照片资料夹,前几天是阿丑要抬腿舔毛貌似抬不起来样子,对白写着:状况很差! 或许,这app她会那么喜欢,大概是因为对白常常出现棒球经典语录吧。 看到野板还在睡,她直接将脸埋进猫肚上,猫咪也很习惯地随便她,又赖了几分钟才爬起床。 她的住所是公寓顶楼,冬冷夏热。好处是租金便宜空间大,前阳台十来盆花花草草可引来蝴蝶让猫咪开心,只不过八寸盆内的植物与原先特意种植的完全不一样,现在是酢浆草、马齿牡丹等快乐地开着,就算缺乏人工照顾,仍可靠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存活、并认真地招蜂引蝶。 她在七、八坪的空间中来回穿越好几个纸箱,在桌面一团纸张文件中找出发圈,绑好长发后,开始准备新的一天。 临出门前,看到已起床的野板坐在窗前看风景,备妥罐头加水搅拌后,便坐在窗边用汤匙喂猫。 第七章 经手过数不清数量的猫咪,只有自己养的这只特别娇贵,连吃饭都要人哄。 或许是第一只猫,早期不小心宠上天,如此十二年来也只能继续宠溺着。 侍候猫咪完毕,离开家门前,看着架上的一张照片,盯着那相片中的笑脸,她缓了一口气,轻声说着:「我出门了。」便关上门下楼。 错开上班时段的人潮,她在车阵中以时速四十的速度骑着机车,花了半小时左右抵达一间水煎包小店,停好车,步入店内。 店内老太太包着水煎包,老先生忙着放入煎锅;小店属外带性质,小小的门面旁立着一个手写板子:只有高丽菜口味。每颗十元。 两位老人家看到朋朋进门,只抬眼并没有招呼。 「爸、妈。」朋朋唤着,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就自行查看角落的网购纸箱。 她拆开两个大箱,拿出里面的卫生纸、盥洗用具、清洁用品等,并妥善归位于各个抽屉或架上。 之后她开始在屋内各处翻箱倒柜,一边拿出纸笔确认该添补的项目。 做好笔记,逐步检查屋内各项电器的插头与功能、测试电灯,又踱到浴厕查看水龙头与马桶,还有门窗门锁是否完善。 一切确认完毕后,她仔细洗完手,就落坐老太太旁的小凳,帮忙包水煎包。 「最近还有缺什么吗?」手上忙碌着,嘴里随□问着。 「那个洗碗精泡泡太少了,洗不干净。」老太太眼不抬,一样专注工作。 「买洗碗机好不好?」 「不要。辉平说洗碗可以促进末梢循环、防止老年痴呆。」 「那我下次换买其它牌子的洗碗精试试。」 「卫生纸不要买那么厚的,浪费。」 「那是三层的,可以一张抵两张,你只是还不习惯。」 老太太并不答话,期间有人来消费,老先生招呼着,跟着便入内煮中饭。 每周四上午,朋朋都会来这里待一下,查看一下状况,偶尔闲聊着各种琐碎生活小事。 「吃饭——」老先生喊着。 老人家早睡早起,中午也吃得早,十一点就开饭,充当餐桌的客厅小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三个碗盛着白饭,总有一碗特别大碗,也每次都有麻婆豆腐。 朋朋静静地坐在大碗饭那个位置吃着午餐,没闲聊,老人家也沉默,席间就只有碗筷汤匙碰撞声响,以及店外那车水马龙的引擎声、喇叭声。 「午安!徐老先生、老太太——徐太太……」 店门口传来煞是礼貌的声音,顿了片刻,又迟疑地补上招呼。 两老看了来人,并不答话,朋朋则是连头都没有抬起,只专心吃饭。 「既然徐太太也在……这是我老家种的苹果,带来请你们尝尝。」 「我们在吃饭。」朋朋冷淡瞥向来人,只说了一句。 那人只好欠身致意,再次客气道歉,提着一大袋苹果退出店门口。 「铭铃在屏东的地整好了,已经开始在种菜,这间店我们要收掉,到南部过活。」老先生开口说着。 朋朋没有应和。 「这房子看你是要卖掉、租人或是给猫协用都可以,本来就是要给辉平的。」 「到时候再说吧。」朋朋自了一汤匙麻婆豆腐拌饭,大口吃着,含糊说着。 两老没多碎念,又有客人上门,朋朋三口做两口吃着饭,很快起身招呼来客,之后就这么站着看两位老人家。 「我吃饱了,有事的话,就按钮。手机上那个红红的按钮,点开按下去。记得吗?」 老人家头点得很随便,感觉像在敷衍。 朋朋不再多说,拿起包包准备离开。 「水煎包记得带。」老太太提醒她。 朋朋回过身,看到酱料区一袋早已打包好的红白塑胶袋,提起带走出门。 出了店门,看到刚刚的来人站在角边候着,见到她时再度客气躬身致意,她只睨一眼,戴上安全帽,发动她的交通工具,离开那人的视线。 「这只猫咪感染疱疹病毒唷!」 兽医小心清理猫咪的眼睛,一边点上药水。 哈啾!欧阳舜一双红眼看着诊疗台上的丑猫,觉得全身痒痒的。「所以呢?」 「所以会流鼻涕、流眼泪、眼睛张不开、眼睛红肿''咳嗽——」 「这也是我的症状。」感觉鼻水快流出来了。 兽医低下头但眼珠飘至眼镜上方,老花挺严重似的。看着欧阳舜湿淋淋的衣服与头发,以及满脸的狼狈与神情。「你是过敏。」 「对,我是过敏。」多年前就经历过这种酷刑,他怎会不知道。「所以要请你帮忙医它、顺便帮它找认养人,我会付钱。」 「年轻人,爱心外包是不行的。我这边也没有收住宿,等会我开罐离胺酸,你按指示喂它,对面宠物用品店有卖猫食猫砂盆之类的应有尽有。」 次近的兽医院,只做宠物内科的老兽医,让欧阳舜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再跑一家,说明来意。住宿没问题啊,帮忙找认养人也好啊,然后—— 「不过,先生,要跟你讲一下,这种猫比较没人要喔,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送不出——」 「所以呢?」忍住鼻水问着。 「送不出去的话,还是得要你自己养啊,总不能无限期住兽医——」 「那就先住几天一边找认养人。」欧阳舜掏出数张纸钞。「这些先当订金。」 兽医看着他,湿透的发和衣衫;说是要下雨的天气,拖到八点多以后才猛地降下大雨,年轻人大概就是不爱带伞、穿雨衣。「那你先留资料和电话吧。」 欧阳舜睨了对方一眼,大概了解意思,嘲弄地笑了一下,拿出证件和名片;给对方看过证件,留下名片之后就离开。 隔了两天,兽医院打来,说猫咪眼睛状况好多了请来看一下,大概是怕他跑掉吧。 下了班,买了口罩后绕过去探猫。丑猫看到他马上在笼子里爬啊跳啊叫啊的,最好是认得他啦。 「没人想要养吗?」 兽医说,这种猫叫做玳瑁猫,又补了一句:「是最容易滞销的猫。」 欧阳舜听着兽医师的解释,一边看着小猫咪:身上花纹黑色与红橘色抢当主色似,再混杂白色乱七八糟交杂着;左半边脸黑得发亮,右半边脸黑橘夹杂,连嘴唇都这样分成两半的色系,真的很丑…… 丑没关系,但至少要丑得有逻辑或对称吧?比某人的那只,还要不对称、更加没逻辑。 而且丑就算了,叫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吵死了。 「不是有什么收容所之类的?」欧阳舜又问。 「送收容所,时间到没人领养会安乐死喔,你确定吗?」 欧阳舜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兽医的语气听起来,这丑猫的生死变成他的责任? 「有爱心的人不是很多吗?一堆猫奴不是吗?我可以赞助认养人,看多少钱再跟我说。」 兽医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才笑了一下。「眼睛大概还要治疗一周左右,我们再看看有没有人要认养好了。」 但果然这只丑猫乏人问津。 欧阳舜每天下班都会来探视这只猫。 丑猫原本睁不开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明亮水汪汪,会骨碌碌地看着他,会用尖尖细细的喵叫声呼唤他,小手还会穿过笼子间隙想要碰触他。 「它只有看到你才会这样喔。」兽医笑着说。 欧阳舜认为对方在运用话术,把这只猫的死活责任加在他身上。他想了想,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去发文找认养人总可以吧。 「牠是公的母的?」 「这种猫,十万只里面还不见得会有一只公的。恭喜你,这只是母的。」 兽医的幽默感很奇怪,欧阳舜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如果是公玳瑁,应该会有一堆人抢着认养。」 欧阳舜眯眼看着猫,只可惜猫咪没有变性手术,所以它现在还是他的麻烦。 拍了猫咪的影片打算回家找下一任苦主,途中却想到另一个办法。 如果送收容所会被安乐死的话,送猫咪协会应该可以吧? 他绕道经过她的猫协,却意外看到她的身影,她在门口忙进忙出,搬着猫食猫砂进门。 不是才不到两周…… 他在车里看着对街那个刚刚成为寡妇不久的女人,距离太远了表情不是很清晰,但蛮力搬运的动作却显得坚强无比。 有人提着大猫笼远远地快步走向她,一边喊着她似的,她迎向那人,又蹲低看着笼子,再接手那大猫笼提进门。 第八章 自从她身边有猫之后,她就变成他触不到的恋人,她的周遭充斥他的过敏源。 不久后她又踏出,拿了一大包东西放机车脚踏垫,置妥后却只是呆立。他看她低着头呆立,仿佛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发动机车离开。 他收回视线瞪着前挡风玻璃,没发现自己微叹了口气。 转开钥匙发动引擎,瞥眼衣袖上几根黑色细毛,皱着眉捏起,身上居然有猫毛而他竟不自觉—— 隔天,欧阳舜租了间不禁宠物的短租套房、补足应有的养猫知识、看医生做过敏源测试、该添购的设备都采买后,便把丑猫接到套房去住。 他戴着口罩,坐看丑猫四处乱窜,好奇又胆怯的模样有点蠢,还会莫名其妙侧着身子跳跃前进,丢个小布鼠也可以追玩个半小时,很有自嗨的天分。 丑猫累了就去吃饭,还会乖乖上厕所,他感到安慰,不禁微笑,直到丑猫喵喵叫着四处搜寻什么,正要斥责,发现自己成为丑猫的目标,不禁身子后靠,惊惧地看着丑猫接近。 小小的身子才要爬上裤脚,他就轻手把它挥开;连续两次之后,丑猫终于放弃,慢慢走到一角布窝里卷着身子睡觉。 终于有机会拍照片,欧阳舜悄声靠近,选了几个角度按下快门,勉强找出一、两张可看的来运用。 他每天新增照片,但回应只有「加油」、「推推」、「好人」。每天绕过去打开门的那一霎间,丑猫都会用小短腿飞奔而来喵喵叫;还有,在他捞屎捞尿块时总在他胯下、脚边钻来钻去,烦死人。 飞奔、攀爬、弹飞、炸毛,很有喜感的特技演员。 幸好买了箱口罩,可以等它累了才拍照片,可以慢慢等着认养人出现。 「没有美貌,那就走喜剧路线吧。」看着玩耍后就吃饭的猫,不禁喃喃。丑猫吃饱饭又跑跑跳跳迅速爬到他旁边的位置,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兽医说,这只猫感染的疱疹病毒永远无法治愈,所以压力一大就会眼睛水汪汪,甚至更严重的状况也可能发生。 「压力?」欧阳舜咧嘴一笑,觉得这兽医真的很爱开玩笑。 「对的。猫咪纤细敏感很怕压力。不开心、紧张、没安全感都会有压力。」对此猫本论调,欧阳舜觉得匪夷所思。 他观察几天下来,这只猫连吃饭后都会泪眼汪汪卖萌。 拍下照片,看着卷成圈睡觉的猫,犹豫一阵,轻轻抚摸猫咪的背。软软的细毛,触感如丝绸般滑顺。 空气清净机、除湿机、扫地机器人、抗过敏药统统都一起上了,他一手轻抚猫咪,一手慢慢解开口罩,深深吸吐着。 鼻子感觉异物……哈啾! 而卖萌照片果然很有效,丑猫全身就眼睛算出色,很快地回应增多,仿佛有推广的效果,只可惜认养询问仍为零。 出差南下的行程,欧阳舜偶尔看表,已过平日放饭时间,但又想着,猫少吃一餐不会死,那么容易饿死哪会有流浪猫议题。凌晨时分回到家,迟疑一阵,车才刚停妥便又驶离,前往丑猫独居的套房。 远远迎接他的是小猫嘶哑的叫声以及门上贴着「敬告芳邻」的纸条。小猫很吵让他被邻居抗议,他只好尽快消弭音源以免环保局来测噪音分贝。 才进门,丑猫就飞奔狂叫,在他裤脚抓抓跳跳害他差点被绊倒,看向四周几乎要抓狂,打翻水、食盆,猫砂拨得到处都是!他忍住想把丑猫甩开的冲动,先放正食盆让猫吃饭,才开始整理环境。 收拾完毕,坐等猫咪玩累以便更新照片,丑猫爬到他腿边看着他,四目相交之后又喵喵叫了几声,他猜测是在说谢谢。 上传照片的同时,发现有人留言。瞪大眼,居然有人想要认养!急速回应猫还在,随时可以来接猫,夜猫子新苦主也很快答复,相约次日。 松了一口气,带笑看向靠着他睡觉、猫掌还要搭在他腿上的猫,终于可以互道珍重再见。 他轻轻挪开猫掌,看了看四周,一切正常,进浴厕洗手准备离开;他瞪着镜中的自己。 他忘记戴口罩了。 吸吸鼻,鼻子微痒……然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可以生活在有猫的世界了。应该。 送走了丑猫,欧阳舜在空荡荡的套房里,仍依稀可见丑猫飞奔而来的身影,耳边仿佛也还有喵喵声回荡着。 他捡起椅子旁的小布鼠,布鼠摇晃起来有沙沙声,忘记送给认养人了。 几乎所有猫物也一起当嫁妆脱手,只剩抗过敏作战用的家电还在。他撤走机器稍做打扫,将套房恢复相当于租赁前的程度便完成退租。 回程,如常经过猫协,看到灯亮着,假日的深夜里,这样爱护动物的程度未免太过于牺牲奉献。 他停好车,想了想,走到门□,看到「米咪街猫协会」木匾字样,迟疑几秒,推门而入。 大门咿呀叫着,他挑剔地看了铰链一眼,而后发现她侧对着门,蹲在里边角落正在铲猫砂;除了她,整个猫协似乎没有其他人,只有几只猫瞪着他。 「阿水伯你等我一下。」熟悉的声音这样说着,手上动作仍不停。 「朋朋。」在他有任何意念之前,这两个字窜出,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她铲起猫砂的手僵住,些许未成块的细砂泻下,零落在鬓角的发丝盖不了侧脸显露的情绪,她似乎疑惑着。 转头抬起,那目光盯着他的模样,眉心纠结双唇微颤,甚至几乎要重心不稳跌坐下去。 但她很快扶着一旁的椅子,也努力挤出一个字:「舜……」 他不确定听到她的声音,他只是凭借着唇形在猜,她似乎是喊了他的名。 一如许久之前,叫他的方式。 哈啾! 他的喷嚏中断了她的疑惑与呆滞,她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起什么,而后歪头扁起嘴。 哈啾!哈啾!哈啾! 无法克制的连发,让他转头瞪向旁边的五只猫。五只!他现在的适应能力只有一只等级。 他捏住鼻子再度看着她,她的模样看似几乎要哭出来—— 电话铃响打断她的任何情绪,她站起身接听,脸上闪过惊愕与紧张,但语气却是相反,镇定无比又具抚慰效果。 「好,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别担心好吗?我知道了。我之后有进一步消息一定跟你说。」 放下电话,她沉思几秒,而后抬眼。「我有急事要先去处理。」 交代的同时,从倚墙而立的架子上拿了几块布、尿垫和一个纸箱,而后又拿了一个小包。 「我要出门了。」她准备完毕,似乎才想到他,表示送客。 欧阳舜点点头,先自行走出大门,看着她将门上锁,准备骑机车出发。 「要我载你去吗?」他忍不住问着。「我的车就在那。」 她注视他,又看了停车所在,很快点头。 问清了地点,感觉她的神情,猜测事态颇为紧急,期间她拿着手机看讯息,脸上神色很是不安。 地点不远,约莫十分钟距离而已;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站在人行道边等着,旁边停着还在发动的机车,地上躺着一只猫。 深夜车位众多,他就近停下后,朋朋就带着那一箱东西踏出。他下车后,只听着女孩哭诉,有四只狗围攻咬着猫咪,遇上了赶紧停车赶狗,但好像有点来不及了,怕狗狗又来所以不敢走,也不敢动猫咪怕猫咪伤势更严重。 朋朋温柔安抚女孩并致谢着,同时拿出尿垫铺在箱里,轻轻捧起猫咪放入,又盖上布给猫保暖。 欧阳舜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微微感觉不妙。 朋朋说着先带猫去看医生了,请女孩骑车小心一点慢慢骑,抱着纸箱走向车;欧阳舜很快帮她开车门,等她坐好后,又帮她系上安全带。 问清兽医院地址,他稍微加速行进,瞥眼分心看到她轻抚猫咪的头顶,鼻尖传来些许腥臭味,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谢。」朋朋的声音传来,「手脏,谢谢你帮我系安全带。」 他只睨她一眼,并不打算回应。 「不需要开那么快了……」 红灯停下,昏暗里看不清猫咪的状况;他看向她的侧脸,她低头看着猫,一样轻抚着。 抵达兽医院后,他再次帮她解开安全带替她开门,兽医院门口有人等着,她上前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一起进门。 第九章 欧阳舜停好车后,走进兽医院,只见诊疗台上猫肚子血肉模糊的大洞,猫咪已无气息;听着兽医喃喃说,是还在喂奶的母猫,朋朋于是应着「对啊明天得要找找小猫」。 心头一阵酸楚,他看向猫咪,现在才注意到是只白猫,比先前那只丑猫美丽百倍。 交代后续处理后,朋朋付钱洗手告辞,随着他的步伐踏出兽医院、跟着他走向座车,在他引导下进人副驾驶座,甚至仍由他为她系上安全带。 一路无语回到猫协,她开门走进,他跟上,而后她递了一罐八宝粥给他。 「拜拜剩的。」她说。自己也开一罐吃了起来。 他学她坐在藤椅沙发上,缓缓地吃着,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沉默,只有猫咪小声喵着,还有跑来他裤管蹭着的。 用完点心,他想到了什么,找出钥匙圈取下一枚硬币,递给她。 她摊着掌心收下。 「这是日币五元,音同御缘,御饭团的御,结缘的意思。」他说。 她抬眼看着他。 「你还是继承你妈的事业了,是吧?」见她点头,又说:「你的婚友社名字那么土,没有噱头的话,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他看着那张想说些什么却又强忍住的脸,忍住的已不只是言语而已,还有眼眶那泛起的湿润水气。 「试试看,搞不好这噱头很好用,你的婚友社变成大企业,以后你的小孩会很感谢你,让他们变成富有的第三代。」 她的沉默,让他有些揪心,特别是那样的沉默配上那样的眼神。 「还有,你们缺志工吗?」一边挥开想要跳上腿的黑猫。哈啾! 她看着他的动作以及喷嚏。 「我记得你对猫过敏。」 「总要克服的。」他说。「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 哈啾! 「从来都没想过,我居然可以和欧阳舜蹲在一起,虽然是铲猫屎。」 欧阳舜缓缓转过头睨了对方一眼,幸好他带着口罩,否则他的前辈应该会看到他抽动的嘴角。 这女的他记得,是朋朋的跟班兼好友,朋朋做什么她就一起跟着做什么;朋朋在戏剧社当台柱,她就在里面当灯光组;朋朋跑动保社,她就一起去把屎把尿。 他猜朋朋结婚时,她一定是伴娘。如果是古时候,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她们是小姐和丫鬟。 她是胡燕屏,朋朋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米咪街猫协会的一员,也是来指导他如何当猫协志工的前辈。 「我无法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基于礼貌他这样回复着。 胡燕屏只是笑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看他困难地铲着粘附在猫砂盆壁的结块,用自己手边这支猫铲示范着。「这样铲比较不会散落。」 这些工作超乎欧阳舜的想象;清洗食具还可以,洗涤打扫一向是他抒压的方式,喂猫则超赞根本感觉自己是天使,铲屎勉强算了可以忍受,帮猫梳毛则是地狱第十八层,没有口罩护目镜他根本无法逃出生天。 做着这些杂事,但主要注意力全都在朋朋身上,他的动机不纯到应该去告解的地步。 他发现朋朋的衣服就是大学时代的那些,说过时也还好,毕竟是t恤衬衫牛仔裤这种单品。不过,十数年可以穿一样的衣服,除了个性勤俭持家,还得要身材不变形。 再来是她主持联谊活动时的套装—— 他捡起不自觉掉落的牙签,连嘲讽的话都忘了说;从她母亲那儿接手的不只是玉缘,应该还包括这种喜气十足的婆婆装。 那是她刚办完活动回来,准备要一起去诱捕猫,进门后跟阿水伯和燕屏讨论一阵,看到他有点傻住的脸,浮起笑容,自行走进小房间。 他加入猫协后,和她的互动并不多,因为她忙,但幸好还有一项分工分组是和她一道,否则他应该很快就落跑。 阿水伯说,有时诱捕得在深夜,他老人家实在没有这种夜猫体力每次支援,燕屏白天又得上班,只有朋朋一个人,实在很辛苦。 也真是很辛苦无误,在夜晚的土地公庙旁一起坐着喂蚊子。 事主是一只受伤掰咖的大公猫,已吩咐爱妈当天不要喂食,应该有希望诱捕归案送它就医顺便喀嚓蛋蛋。 第一次出任务,朋朋就在车上这样解释着,还补充说明诱捕笼有消毒、小被子每次事后都有清洗过,不会弄脏他的车。 实在很讨厌她这样疏离的口吻,好像他只是路人、志工、工具人。 在路灯下等着猫,看她换下老气套装的模样,很中性的衣衫,长直发简单的马尾,没有新寡的憔悴哀戚,素颜的气色好成这样,反而让人觉得诡异。 他想起那天他进门时,她看似要哭的脸。 那样的神情,少见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又在拔嘴皮了—— 她无聊无意识时就会拨弄脱皮的唇,实在有点不卫生不美观。 他制止她。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引得她的愕然。 「我最讨厌看到人家嘴唇破皮。」 「……我忘了带护唇膏。」 他盯着她的唇,还有十足无辜的模样,他多管的不是闲事,对他而言不是,而她也没打算追究。 他看着不远处的便利商店,放下她的手,很快前往选购,还在陈列架前研究哪一款比较滋润。结了帐,走回原处递给她,她双眼闪过什么似地瞅着他,又让他觉得她几乎要哭。 还没来得及涂抹,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黑猫闻到猫食气味,不愿进笼,拨弄着猫笼前方遮挡的纸板,想找缝隙偷猫食,但终究不得其法无计可施,只得小心翼翼地试图走诱捕笼的正门。 黑猫的左后腿只是轻点着,丝毫没有用力,先是偷看远方的他们,见他们没有任何动静,才慢慢地进了猫笼靠近猫食。 一踏近猫食就触动了机关,猫笼很快关上,惊得黑猫跳起狂抓狂叫,朋朋早准备好小被子很快盖住猫笼。 「乖,要帮你看脚啊,痛痛吧。」朋朋安抚着。 喵凹呜…… 凄厉的叫声持续着,让人极度不忍。欧阳舜接手提过猫笼,总觉得叫周的人家纷纷打开窗户随时准备咒骂。 一路上听着猫哭叫着,他发现朋朋只静静地坐着,而后想起了什么,拿出护唇膏涂抹。 回到米咪,两人协力把黑猫送进事前准备好的独立小隔离笼,检查过黑猫后腿无外伤后又用布盖住只留小缝,并安抚其余骚动的猫咪。 夜深了,已是凌晨一点,她却婉拒他的好意接送,只谢谢他,说辛苦了,便自行骑机车回家。 触得到,但仅此而已。 习惯就好。 在简单事务都上手之后,燕屏也开始分些认养追踪的工作给他。 「追踪认养人?」欧阳舜不解。 「嗯。送出去的猫咪,会先定期追踪一段时间,看看它们过得好不好,有些认养人是新手,或许很多问题也需要有人协助。」 欧阳舜看着历史追踪清册,大部分的猫咪都过得很好,但也有少数认养人失联、猫咪被弃养、不见、甚至还有虐猫的。 他看着纪录,突然心神不宁。 依分配追踪完几个认养人,他查看白板行程,朋朋晚上也只有她的玉缘网路面谈,于是他向大家说再见,一出猫协,就找出历史讯息拨打电话。 当初的认养人接了电话,讲到猫,说着:「猫喔,因为分手了就留在前男友那里了。」他又打给她那个前男友,年轻男人说:「猫喔,好好的啊乖乖的。」 背景吵杂的声音加上细微的猫叫声,让他感觉不大对,请对方传张照片来,对方嫌烦但又抝不过欧阳舜强硬的要求,只好遵命。 点出照片,看到丑猫,欧阳舜觉得喉间一紧,仿佛有梗卡在那里。 丑猫,泪眼汪汪到惊人境界,眼眶红肿到快睁不开似,眼鼻附近的毛发都是湿的。 提出探视的要求,对方不从,欧阳舜想都不想,直接说要把猫带回。 对方爽快答应,让欧阳舜找到了地方,在对方开门后看到丑猫。 小小隔间套房的一角,小小的三尺猫笼里面,丑猫看到他又跳又叫,一脚不小心踏到水盆打翻了水。 看着小小的猫笼空间放了猫砂盆、食碗和水,猫砂盆布满结块的砂和便便以致充斥可怕的刺鼻臭味,看到丑猫泪汪汪的眼睛,他要回运输笼,带走丑猫。 「叫你阿丑好不好?欧阳阿丑?」采买猫咪物品之后,回程间偶尔透过后视镜看向喵喵叫的丑猫。「还是阿臭?你好臭。」 第十章 丑猫回应他喵喵,抗议无效。 哈啾!欧阳舜揉揉鼻子。 「回家你就可以飞啊冲啊跑来跑去,当然,只能在客房。」 接下来的生活有点像在地狱,但比起在猫协,欧阳家只能算是第一层。 某日,又是下班后到猫协报到当志工,准备出门的朋朋看到他,行进交错间,就近盯着他衣服的某一个点。 「咦?」她捏起他衣服上的东西,扬起手。 他看到黑褐色的细毛,还不止一根。他居然也开始无视猫毛加身,一整天! 看着朋朋捏着猫毛的手,以及她扫视而来的眼神,欧阳舜曾有过的心虚不复存在,因为现在的他,动机纯度百分之一百。 【第四章】 身为被猫协收留的弱势人种,徐尹宽非常任劳任怨且服从权威,所以他不仅在猫协处理杂事,还在隔壁的手摇饮料店充当临时救急的兼职人员,举凡进料搬货、外送、煮茶等全都包办,只因为朋朋的一句话: 「欸,阿宽,李店长说热门时段忙不过来耶,你要不要打工?暂时的。」 就这样,他白天晚上都非常忙碌,跟他以前的工作一样早出晚归,只是薪水级距差很大。 徐尹宽曾想着,以后不要小看任何头衔有「长」字的女人,小至班长、家长,大至社长、执行长,她们都很会命令人于无意识时。 但隐隐觉得朋朋叫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他好—— 比方喂小余喝奶。 每次看着小余喝奶时,小猫手扶着奶瓶,双眼又专注地看着他,他的心里会涌人难以名状的充实感,于是奶猫变成徐尹宽最喜爱的工作……也就这样,朋朋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办。 「所以你们……要点什么啊?」他站在两个女人面前,催促着。 还在上班中的阿舜打电话来说要请喝饮料,他只好走过来猫协让他们点单。 看朋朋对着电脑苦着脸,本来还想说发生什么大事,听了半天,原来是协会月底结帐,数据似乎不大好看。 「咖啡好了,可以减轻痛苦。」朋朋看着报表的样子一脸很想死。 「我也一样。」燕屏附和。 「那要大杯中杯还是小杯呢?甜度呢?热的冰的?」开故那么多种选择根本困扰客人折磨店员。 犹豫一阵。 「小杯好了,现在钱难赚。」朋朋这么说着,燕屏也很快点头。 明明是阿舜会付钱……徐尹宽心想。又问了更进一步的冷热甜度细节等资讯才走回隔壁饮料店。 在猫协半个月来,他已经很习惯这里的步调。白天,主要是阿水伯和朋朋会在,燕屏和阿舜则是下班后会出现。 常常有邻里间的爱心妈妈来索要物资或是回报街猫状态,偶尔里长或其它单位的人也会来讨论一些事物与议题,他们还要准备推广文宣以及认养活动;而三不五时,他们也会去定点打扫清洁、帮猫咪除蚤之类的。 朋朋外务众多,指导徐尹宽的都是大姐燕屏,如何奶猫、注意猫咪食量、饮水量、排泄量以及亲人训练,如何筛选认养人、追踪认养人等等。 那天,燕屏看到他给铰链上油,「啊」了一声,然后挫败地低下头。 「我一直忘记提醒你……不要给门上油、不要问朋朋为什么是徐太太……你不会,连这个也问了吧?」 他一定显露出自首的表情。 「喔。那时舜学长在吗?」 「……在。」 燕屏做了个「糟糕」的表情,但想了想又说:「算了,看来没事就好。那你就记得,不要问朋朋和阿舜是不是情侣就好。」 原来不要给门上油是为了来客示警,因为挂风铃太吵了会让猫紧张;而不要问徐太太,徐尹宽则可以理解。 不过,为什么不能问朋朋和阿舜是不是情侣?若两人都是单身的话…… 于是,阿舜与朋朋之间的关系,一直悬在徐尹宽脑海里,追根究底就是一个比较的心理;如果连阿舜这种人都会在情路上跌撞,那他徐尹宽落得如此也只是刚好而已。 猫室里,两个男人各自坐着,一个在帮猫梳毛,另一个在滑手机。 欧阳舜正滑着徐尹宽的手机,看着照片,脸色有点凝重。 「为什么都是格子衬衫?」 请徐尹宽拍衣柜里的衣物来看看,结果除了两件白衬衫,其它都是格子衫。 「格子衬衫不好吗?」徐尹宽问着,帮猫梳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哈啾!欧阳舜揉揉鼻子。「格子衬衫样式版型差很多,很吃脸很靠穿搭。」 徐尹宽无法反驳,继续默默梳毛。 看向下一页,照片显示抽屉迭放的t恤有字母t、帽t、系服……还有横条纹t……有股快崩溃的感觉。 欧阳舜睨向正在认分卖命的男人,看着那宽松的大格子衫。 「你知道什么叫做肩线吗?」欧阳舜开口,与其说是问题,反倒像是嘲讽。 胖瘦不会影响肩线那么多,年过三十还搞不定穿衣风格,就是不懂怎么使用资源。看在那么好使唤以及解决客诉的份上,认真帮忙一下好了。 发现徐尹宽仍在傻楞,决定先略过外表这部分,反正买些好的单品、剪个搭配脸型的发,先有六十分应该不难。 「除了外包装,内容物也要修正一下。」欧阳舜碎念,「你再自我介绍一次。」 「呃,我是徐尹宽。徐志摩的徐、京兆尹的尹、宽大的宽。」 「徐娘的徐,秋水伊人旁边还少个人的尹,马路很宽的宽。」 「嗄?」 「自介要好记要有记忆点。你原本讲的那种谁会记得啊!」 徐尹宽感觉被羞辱。「那、阿舜,你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复姓欧阳,尧舜禹汤的舜。」 「你、你的介绍……也没有记忆点。」 「可是我有脸。」 这不是言语霸凌什么才是? 「不信的话,你去问朋朋,看她怎么自介的。」 「……呃。」 欧阳舜领着徐尹宽进入朋朋的玉缘领地,她正站在柜子前查看会员资料,看见来人,抬眼等候。 「朋朋,你……都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朋朋,王朋朋。国王的王,我爸妈希望我朋友很多,所以给我两个朋。」 欧阳舜给徐尹宽一个「看吧」的眼神,徐尹宽暗自觉得不公平,父母取名时就已经决定孩子自介的难易程度了。 像朋朋这么好记的名字根本无敌。 徐尹宽看着朋朋查阅资料的模样,想到欧阳舜说「我有脸」,朋朋也是吧,虽然不像凯馨那么漂亮,但是亲和力很够—— 啊! 看阿舜从口袋里掏出护唇膏,朋朋楞一下,却又接过手涂抹干燥的唇…… 这样一定是情侣……吧? 「在凑人?」欧阳舜靠向朋朋,看着会员资料。 朋朋微皱眉,瞥欧阳舜一眼,而后拿着资料夹走回桌面。 「你如果要打电话联络,拜托给她建议,叫她不要穿蕾丝。」欧阳舜说。 「为什么?」朋朋抬眼问。 「看起来像桌巾。」欧阳舜只简单说着。 朋朋瞪他一眼,却又不由自主细瞧会员照片…… 徐尹宽好奇也凑近查看,不禁「呃」了一声,觉得欧阳舜讲得很正确。 朋朋给欧阳舜难以归类的眼神之后,才开始打电话。 先表述来电用意,说明这周六的活动主题是怀旧电影,很适合她这样的影痴参加,虽然这次参加的男会员们比她预设的年轻了两、三岁左右,但只要兴趣相投,年龄不是问题啦。 会员没回答意愿,反而抱怨起上次跟某个人进一步吃饭,结果她先刷卡付钱,想说下次换男人请回来,没想到男人居然要求打统编让他可以报帐用。 「徐太太,你相信吗?我付钱他居然要打他的统编!要报帐!」 朋朋理解点头。「这样子的确不大好,万一那张发票中奖,就太不划算了!」 「不是啊,这样也太小鼻子小眼睛太奇怪了!」 电话那端的人还是很激动,嚷嚷的声音大到房间内两位男士都能听到抱怨。 王朋朋注视着欧阳舜,一心多用继续讲电话:「有些男人需要教一下啦,他们个性比较务实、比较直,不晓得这样一点都不浪漫。说到这里,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想建议你一下。」 「是啊,这样好不浪漫,又还不是什么关系,还报帐呢!徐太太想建议我什么地方吗?」 第十一章 「我看你好像满喜欢蕾丝的衣服,对不对?你周六来参加活动的时候,要不要试试其它风格?」 「嗄?可是……蕾丝让我比较有女人味。」 「我想也是。」朋朋看着欧阳舜的笑,给他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眼,「但我跟你说,男人啊,十个有八个不浪漫,他们看到蕾丝就只会想到桌巾或窗帘……」 「啊……」 「我们不要让男人分心想到桌巾或窗帘,对吧?」她看到欧阳舜笑了起来。 「……那,你可以给我一点意见吗?」 王朋朋看着资料照片中的脸。「开襟针织衫,素色的,v领。」 稍后结束对谈放下电话,准备在资料上注记,又是翻找半天没有笔—— 「王朋朋,你附近一定有黑洞。」欧阳舜递上笔。 「来,来,你来,再靠近一点,我送你去异星。」朋朋接过笔,看着欧阳舜,面无表情说着,而后低头开始写字 欧阳舜笑开,专注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女人。 徐尹宽傻傻地,视线来回看着欧阳舜和朋朋,而后定在阿舜脸上。 他第一次看到这两人的互动气氛这么轻松……一直觉得阿舜脸很臭,居然可以笑得那么开心;而朋朋,一个斜睨看到阿舜的笑脸,脸上也不由自主涌现微笑。人帅真好。徐尹宽心想。 人丑吃草。徐尹宽心想。 欧阳舜带他去发型店时,原本造型师热情洋溢地看着阿舜,结果欧阳舜的手指指向他,造型师一楞,打量他的神情明显冷却五十度,变成客观理性的剖析,好像他是实验品。 剃胡理发后,徐尹宽不得不承认,挂上有型的短发,他居然开始觉得自己的脸型满顺眼的,不会那么方,也不会感觉头那么大。 期间,造型师几次想找欧阳舜攀谈,可一边忙着操作笔电加班的阿舜只随便应着;听造型师的用语,感觉阿舜是几年来定期上门的老主顾,但阿舜却似乎颇防备,这让徐尹宽判定阿舜的臭脸与性格十分一致。 接着,欧阳舜又带他去采买几件单品。 购物时的状况更明显,柜姐柜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亮眼的欧阳舜……阿舜总是见怪不怪且淡然地请他们拿出专业帮徐尹宽挑衣服。 听着听着,徐尹宽才了解,原来花样愈繁复的衣服就愈讲求版型和质感,需要强大的脸和气质来驾驭;相对的愈简单的衣服就愈安全。 只花几小时就给徐尹宽全新造型,欧阳舜似乎觉得已功德圆满,准备离开时,像是想到什么,使唤徐尹宽去买矿泉水,而后在百货公司廊道间的座椅等候。 徐尹宽乖乖买好水、礼貌地递上时,欧阳舜点头,一边示意对方坐下。 「你把猫协大门的铰链上油了?」 「……嗯,我不是故意的……」 欧阳舜睨他一眼。「手机拿来一下。」 「咦?好。」乖乖掏出递给对方。 欧阳舜在手机上操作着,搜寻市集点选安装、配对新增联络人,设定完毕,将手机转向置放在桌面上。 徐尹宽瞪着手机里新增的app,一个奇怪的红色按钮小图示,泛起诡异感觉但又不敢开口问。 「这是核弹钮。」欧阳舜喝了一口水,点开app,一个立体核弹按钮出现,上面没有任何其它字样。 有讲等于没讲。「这是……做什么的?」徐尹宽一边问,食指准备点下。 欧阳舜拍掉那蠢动的手贱。「不要乱按。」 「但是……」 「我最近有南部的案子,也可能加班,猫协有紧急状况的话,按这个按钮。」 「紧急状况是指……」徐尹宽瞪着红钮,手又不自觉对准按钮方位。 欧阳舜干脆移开手机。「就是你觉得必要的时候。」 「可是,我不试按,怎么会知道有什么效果?」拜托!理工人就是要测试与实验啊。还有,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啊? 「要测试是吗?」欧阳舜瞪了他一眼,叫他连人带机到不远处的隔桌去。 徐尹宽乖乖拿起桌上那支自己的手机,走到邻桌坐下,看着欧阳舜拿出自己的手机,随手操作一番,而后一个视线投射过来,感觉在笑,然后按下键—— 尖鋭的警报音突然自徐尹宽手里发出,惊扰得原本闲逛百货公司的人群个个紧张万分,连柜哥柜姐们也慌张探查着。 被众人打探注视的徐尹宽,一张脸瞬间变成猪肝色,手忙脚乱地按下自己手机上那闪亮亮的红点,终于止住噪音—— 面红耳赤走回原桌,很快坐定,小声抱怨着:「我本来只有开震动,怎么突然变这么大声……这是炮瓦王写的软体哦?」 徐尹宽傻住过后,开始研究app。刚刚阿舜按下自己手机的核弹钮,传送让他接到警讯,同时收到阿舜所在地的定位资讯—— 「密码是bonbon。」欧阳舜念出拼法。「记好了?没事别乱按。」 「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按?」徐尹宽仍不解,继续研究app。炮瓦王可是很多软体工程师的偶像呢,总是可以写出简单又实用的好程式。 徐尹宽点出核弹钮设定,看到联络名单,原来设定是这样啊,配对后才能加入名单,刚刚阿舜就是先帮他配对吧……如果他按了钮,会联系阿水伯、燕屏、阿舜,并传送警示位置。 咦?猫协紧急状况的警示名单少了—— 「为什么没有朋朋?」 「你说呢?」欧阳舜反问,之后咕噜咕噜把水喝完。 啊?「紧急状况……是针对朋朋?」 「你也不是太笨。」 「……那,什么时候是紧急状况?」 「你会知道的。」 徐尹宽很怀疑。「可是,万一程式有bug怎么办?」打电话不是比较好吗? 不对!万一关静音就可能无法及时联络上了…… 「这是我写的,」欧阳舜丢出一个瞪视。「怎么可能有bug!」再也不理他。 「啊!」徐尹宽傻住,原来欧阳舜就是偶像! 赶忙站起、扳开椅子、拿起治装战利品,急急忙忙跟上前方挺拔的身形。 「练习,是不会说谎的。」欧阳舜这样说。 但是,短短一、两天并不能让徐尹宽变成谈笑自若的风趣男人,所以他恪遵另一个教诲:没有把握的话题就不要开口,只要微笑就好。 没有预设可以遇到凯馨,也真的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只不过,在「追爱」这场活动里,他还是很紧张。 一来是这里每个人都很优秀,让他很想躲起来;二来是他自觉心虚,虽然曾经年收入百万,但已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他现在只是时薪一百多的兼职人员。 这场以百万年薪为诉求的联谊活动,参与者为二十四人,男生要百万年薪以上或六师或相关财力证明,女生要外型亮丽,或者空姐柜姐公职人士等。 「你就出示之前的名片,说在休息准备转换跑道就好。」朋朋这样教他,还真的通过筛选。 至于朋朋和阿舜,他分心看往他们分坐的两桌,在一对一互动里看来都很热络,深深觉得,这两人来这种场子根本是大人玩玩具,不像他是小孩玩大车。 十二个男人轮流换桌跟女生聊天,每十分钟换一桌,同样的话重复讲,讲到后来只觉得自己变成自介机器,而对方礼貌的笑容则愈来愈僵硬。 昨晚欧阳舜给他恶补,告诉他:「撷取废话中的重点,引起注意、增加记忆点和制造悬念。」可是这实在是太困难了。 「练习,是不会说谎的。」 阿舜引着他进入玉缘办公室,打扰正在准备活动的朋朋,还示范给他看。 「朋朋,关于你那天打给会员讲蕾丝的事情,我觉得你讲得不完全对。」 「什么意思?」朋朋满脸问号。 「因为不只像桌巾和窗帘,我觉得更像椅套。」 「你确定这样不是在教坏阿宽?」朋朋给阿舜一记瞪视。 「这只是要引起你的注意力。我其实要讲的是,我觉得你以后出去救援猫咪应该要穿围裙。」 「为什么?」朋朋一头雾水。 「因为你每次都一身脏脏臭臭回来,害我都要借你衬衫。」 「……」 「我快没衬衫穿了。」 那时,在玉缘的小办公室里,阿舜随性示范,让徐尹宽大开眼界;他看着朋朋楞楞看着阿舜的样子,阿舜根本就达阵了嘛。 「你看看,引起注意、制造悬念、还有记忆点,对不对?」 徐尹宽猛点头。 第十二章 「你讲出来的话,要让女生心中产生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女生只要开始在意你的话,你就成功了一半。」 徐尹宽感觉受用,差点想抄笔记。 「比方说,你说女生眼睛好大好漂亮,这样的形容很无趣的。」欧阳舜说。 「那要怎么说?」徐尹宽无意识看向朋朋,有点想要练习。 「你可以说,『朋朋,我好羡慕你眼睛这么大喔!』」 被当白老鼠的朋朋,看着两张期待她回应的脸庞,只好开口:「为什么?」 「这样看到的东西比较多,对不对?」看着朋朋的欧阳舜,眼睛里面好像有星星。 朋朋笑开,一副想揉一团纸丢阿舜的样子。 「好,来练习!练习是不会说谎的。多多练习。」阿舜讲完,看徐尹宽打算对着朋朋实验,很快把他推出玉缘办公室。「去找燕屏练习。」 「嗄?」徐尹宽稳住步伐拒绝被推离。「为什么?」 「不要越级打怪!」阿舜的力道加强,硬是把他轰出朋朋办公室。 可是对着大姐燕屏,他怎样都无法说出任何话语练习…… 所以他还是这么弱,怎样都无法在这种随兴攀谈的闲聊中脱颖而出。 每次起了话题但都很难深入,而这种现实的场合,往往拚的是眼缘,所以大家都是演员,只是演技好坏差很大,是主角还是路人甲也仿佛在自介后就被论定;不管怎么换桌,徐尹宽都觉得自己是凑人数的配角,让大家中场休息喘口气用的。 比较起来,昨天朋朋办的联谊活动,显然比现在这场好太多了—— 身为万能苦力,他昨天当起朋朋的小助手,发放资料、引导人座、帮忙拍照。 听着朋朋讲起开场白,他浮起前次参加时所没有的感动。 「这个日币五元,有结缘的意思,我每场都会发。我看到有熟面孔在场,既然如此,那就多多广结善缘,人生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需要帮助的,是吧? 「如果有一天,你有什么话找不到人说,或是不想讲给熟识你的人听,都可以来找我。 「有时候人生就是一个转念想,希望这日币五元就是一个好的结缘,只要有好人缘,就不用怕没姻缘,让我们从志同道合开始,或许眼前的这位就是你的命中注定,就怕你没有发现!让我们放开心胸,开始今天的活动吧!」 穿着正紫色刺绣贵气外套的朋朋,戴着红色塑胶框眼镜,涂着粉红色口红,头发梳个发髻,看起来好老气,但是—— 好亲切。 很像一个热心的大姐头。 朋朋依设定好的主题,穿梭各桌间引导话题,让相亲的气氛不那么浓厚、但同好的议论却很热络,就连在一旁拍照的徐尹宽,听到喜欢的科幻电影主题,都好想参加讨论。 他也看到那位蕾丝小姐,嗯,穿着鹅黄色尖领针织衫,感觉满有气质的,和同桌男性们口沫横飞地讲着怀旧武侠电影…… 不知道为什么,徐尹宽突然想到之前遇到凯馨的那场联谊,是讨论什么主题呢?有点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大家的目光都放在凯馨身上。 凯馨究竟喜欢什么呢?他曾经和凯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过什么吗? 徐尹宽模模糊糊间,感觉有点不真切,心里泛起丝丝怀疑,自己……真的爱那个女人吗?哪一点? 身处追爱联谊会场,看着个个亮丽大方的女性,徐尹宽疑惑不已。 「我一开始先到贸易公司学习,把流程与专业技巧搞懂之后,就接手自己家的事业。原本只能接一些射出成型的转包,现在已可以针对国外买主的需求,开一些新的设计案,像扣具之类的,生意算是很上轨道,我去年买了房子……」 王朋朋微笑听着对座男人的介绍,思绪不由自主飘向另外一桌,欧阳舜讲了什么,他对面的女性马上噗哧笑了出来,衬得那原本就亮丽的脸蛋更加耀眼。 不管在哪一桌都是这样,感觉女人都很买他的帐。 她猜想,他是不是在讲着羡慕对方眼睛好大的话,或是请对方猜哪个女歌手自介时都结巴,又可能只是纯粹展示他写的热门app,应该就足以引来对方的好奇与赞赏。 只见他表情颇平静地描述着什么,女生突然笑起,扬起右手想要碰触他的左肩,他见到来势,微微后倾,避开那可能的接触。 「王小姐,你平常都喜欢做什么呢?」 自己这桌的男士唤回她的注意力,朋朋看向对方,正式的西装与严肃的面容,如果是她的会员,她会建议他少讲一些产业的专有名词或工作内容,服装也不需要如此过度重视,脸部线条更可以适时放松一下…… 「我平常若有时间,大概会看棒球吧。」朋朋回应对方问题。 「棒球啊,我以前也看,后来就不看了,打假的。」 感觉喉间一紧,但她只是笑笑。身处其中,才知道有些会员所谓的话不投机三句都嫌多的心情,自己平时的开场白与给会员的鼓励实在也太理想化,还放开心胸接纳他人呢。 「你呢?有时间的话,会做些什么事?」基于礼貌与研究,朋朋回问。 「我会看一些财经相关的资讯,随时注意产业动态,有时候汇差影响利润太大了,总体经济环境也会影响整个供应炼……」 朋朋睁着大眼挂着笑容看着对方,而后又无意识地分心它望,不远处那一桌的徐尹宽貌似面临很大的挫折,仿佛话题贫乏手足无措,同桌女性则正在玩着自己的手,看来感觉无聊。 欧阳舜那桌则持续热络,好像他随便开口说什么,女生都会开心地回应,才这样想着,对上欧阳舜猛然扫过来的一瞥,朋朋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礼貌点头、微笑应和同桌男士,听着对方讲着页岩油,朋朋不禁满脑子问号。页岩油这词好像听过,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跟石油有关吧,如果询问对方,又很怕听到一长串艰涩又无趣的名词解释。 终于,对方告一段落,又状似不经意提起:「对了,王小姐府上有哪些人呢?我的话,我父母都搬到花莲养老了,那里空气新鲜步调闲适,我自己一个人住,结婚后也会是这样,小家庭……」 朋朋暗自发誓,一定要提醒她的会员,不要积极过头,不要第一次互动就泄漏这样直白的讯息;但她转念又想,或许这样的直白,就是很多女性要的—— 「你常遇到问你是不是要跟公婆住的女性吗?」 对方楞住,瞪眼看着朋朋。「我想说女人都会介意这部分。」 「嗯。不过可以等对方问或暗示的时候再说啊,免得让人觉得你心急。」 「是这样吗?」 「而且,一开始要让对方感到投缘,营造共同的兴趣与话题很重要。」 「我以为女人都喜欢上进有经济能力的男人……」 「是啊,上进有经济能力,但就要相处一辈子来说,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喜欢什么、个性如何。毕竟要生活在一起、抱在一起、睡在一起啊。」 对方这会开始用新奇的眼光看着朋朋。「那王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喜欢……」朋朋不禁语塞。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和爱和婚姻和人生……喜欢的、爱的,跟走人婚姻的对象一定是同一个吗? 身为婚友社老板,主业是为人谋求婚姻与幸福,她曾想过这些问题吗?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算得过天意吗? 这两年,只凭着过往累积的经验与标准流程在做这些工作……为人谋求婚姻与幸福…… 她可以感应到那桌投射而来的目光,她强迫自己视线不要转移,她害怕得无法迎视,于是她将双眼对准问话的男人。这男人仿佛在求偶市场上充满疑惑与挫折,正如她看过的许多会员一样,对女人所冀求、所盼望的事物懵懵懂懂。 或许她自己也是懵懵懂懂。 「我想,大多数女人的爱与婚姻,都奠基在安全感,对吧?」男人仿佛自问自答。 「我想或许是的。」朋朋回复。 「那我要好好加油,让女人看到我所能付出的与努力的。」 朋朋看着男人,瞬间觉得这严肃男人的积极奋发向上,有种坚韧特质。 「我想修正我刚才说的事情,我认为你并不需要特别改变自己。」 「你是指哪一部分?」 「绝大部分。你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喜欢这样的你。一个就好。」 第十三章 在爱情与婚姻的市场,只要有一个人喜欢你就已足够。所以一定可以有一个人,会喜欢这男人的直白。 男人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换桌提示铃已响起,于是带着充满谢意的微笑换桌。 下一位男士很轻松自在地坐下,就这样看着朋朋,似乎不打算说话。 这两年来,他俩不曾有如此的机会,闲暇对坐互视,无猫事来干扰,无杂事可借口,就这样纯粹地正视对方,仿佛被推上擂台,仿佛必须直球对决。 「我以为你也会逗我笑呢。」再冷场下去会被主持人关切,于是朋朋开口。 「嘴巴很酸,要休息一下,自介讲三次之后,我就开始很想溜了。」欧阳舜回答她。 明明可以笑脸勾人,来到她这桌,那刻意尽退,现在说不上臭脸,但也没打算吸引她似的。 「不会啊,我看你在每一桌都很尽兴愉快。」 欧阳舜喝了一口矿泉水。「你跟刚刚那位西装男也聊得很热络啊!」 「交换一些求偶市场的意见与想法而已。」 「结果呢?有益于改善玉缘的经营现况吗?感觉西装男对经济与理财很有看法。」 「如果射出成型、页岩油和扣具这三个东西我知道是什么的话,搞不好很有帮助。」朋朋坦言。 欧阳舜嘴角上扬,不知是笑西装男不懂联谊技巧还是朋朋的知识贫乏。 「那个第一号男生自从跟你同桌后,就三不五时一直偷看你。」 「喔,那个,他养狗的。认养了三只流浪狗。」 「猫狗不合啦。」 「唉。」 「还有第六号也偶尔一直瞄你这桌。」 「哪一个?」 「裤头穿得高高的那个。」 仔细想了一会,不禁微笑。「你不讲我还没发现他的裤头穿那么高。」 欧阳舜放下水瓶,专心看着她,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只是笑了笑。 「等会中场休息时,应该要给阿宽打气一下。」看到主持人用目光巡场,她再度打破静默,避免主持人的好意干涉。 「短时间没办法让宅男变成情圣。」欧阳舜睨向徐尹宽方位,没辙似的。 想起欧阳舜教的那些技巧,朋朋笑了起来。「我妈说,教一个人减肥,他瘦下来会爱死你;教一个人爱自己,他这一辈子面对任何事物都会勇敢无比。」 欧阳舜沉默,凝视她好一阵子。「你母亲很有智慧。」 朋朋听他这么说,脸上出现一闪而逝的顽皮笑意,又很快恢复原有的成熟姿态。 「我妈经营婚友社多年,看到许多人总认为自己是待价而沽的瑕疵品而裹足不前,于是有感而发。」 「可以理解。」 「这大概是第九十九版吧。她很喜欢想厉害的句子当开场白。」 「有机会我想见见她。」 朋朋低下头,只是浅笑,想起什么似的,那笑意加深随即又参杂些许苦涩。 「总有机会的。」朋朋还是应了一句,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发现对方丝毫不是客套与应酬,目光也不允许她闪躲。 她别过视线看向其它地方,比方说转角的那台饮料机,还有更远处迎宾区的那盆花。 爱与不爱,想不想爱,能不能爱,这问题太过复杂。尽管她偏爱直球,最看不起纠纠结结、不干不脆的种种…… 转回眸,看着欧阳舜只理解地微微一笑便起身换桌,她想起,舜……明明本来也只爱直球的,好久好久以前。 【第五章】 「不要再闪了啦!直球对决啦!」 校际棒球交流赛的场子里,加油观赛的人群稀少,一垒侧那张清丽的容颜原本就已引起棒球社队员的注意,更何况是那大剌剌的吆喝。 「欸,她这样喊,友校投手会很没面子耶。」施有信忍不住笑着说。 「喊得很好啊,我们不方便说的,总得有人讲出来。」欧阳舜再度转头,睨向那张脸,唇边扬起笑容。 「欸,也是。先投进去结束这一局才是最重要的。」 施有信是捕手,欧阳舜是一垒手,这两人坐在板凳看赛况,随意闲聊着。 这场友谊赛一开始还势均力敌,到了三局下,对方投手遭遇乱流,控球不稳还怕被打频频闪躲,一整个策略错误。毕竟直球对决,对手不一定打得到球,就算打到球还有队友帮忙守备,女孩喊得其实很有道理。 「这女生是王朋朋,有名得很。」施有信扬起脸,盯着那情绪激动的女孩,脸上满是兴味。 「她就是朋朋?」欧阳舜笑起,开始研究那张脸,「戏剧社的那个朋朋?」 戏剧社每两周都会有个小短剧,十几分钟的情境短剧既嘲讽时事,又颇有笑点,有时梗够多的短剧也会被转载广传而变成校园热门话题,是以社内几个要角都颇出锋头。 「对,就是那个朋朋。」施有信猛点头。 「她似乎很爱棒球,应该叫她帮我们造势宣传。」欧阳舜不禁莞尔。 「对对,我们很欠啦啦队,每次比赛都没人加油!」施有信站起身准备。 这半局打得没完没了,已经打了六个人次,轮到施有信,眼见满垒局面都是保送来的,真的很难看,但故意出局只会更难看。 拿着球棒上场,连挥棒都不需要,因为投手投得乱七八糟,主审都已暗自加大好球带,还是保送一个。 两方教练与队长交换意见一番,终于换上另一个投手。投手热身期间,欧阳舜打量朋朋,只见她托着腮注意着投手的练投。 这个朋朋,有张很吸引人的脸蛋,他不禁想着。 几次看到戏剧社的短剧,她都是以奇怪的造型出现,有时穿着吊带裤反串男生、有时戴着爆炸头抱着假娃娃,动作夸张地演出,现在看到她简单的棉t搭牛仔裤,反而让欧阳舜分神多望几眼。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新投手热身完毕,欧阳舜提着球棒进打击准备区练着,一边看着队友面对新投手的状况,直球为主,那正好。 前一棒被三振,换他上打击区,仍是满垒状况,他突然好奇望向一垒侧,刚好对到王朋朋直视他的视线。 屏气凝神似的,她真的很喜欢棒球吧? 摆好姿势准备打击,看着投手的姿势组,注的神情,投手投出,他锁定第一球猜直球挥击,击球点不佳形成内野弹跳球,三垒手很快接起往一垒传。 欧阳舜跑到一垒,确定出局后才往休息区,途中捡起地上的球棒,行进间抬眼看向唯一的观众,她似乎笑着,回应他的注视那笑容加深,仿佛是对恪守运动精神的行为献上属于观众的致意。 他坐回板凳后又着迷似地追逐那道身影,发现她的注视回到场内,她的笑容,是给她喜爱的棒球,而非针对特定某一人。 在充满阳刚气息的棒球场里,那样的身影实在太过引人注意了些,特别是还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蛋与大名鼎鼎的戏剧社要角背景。 这让欧阳舜开始看他们社团定期上传的短剧,有时行经戏剧社时也不禁放慢脚步听着从里头传出的奇怪台词;甚至,看到他们社办门边贴着慈善募款、门票义卖的pop海报,居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抽空看一场小短剧也不赖—— 啊!在门口看到社团里面的情景,他不禁楞到止住步伐。 王朋朋驾着铝梯行进着,状似在给灯罩上彩色玻璃纸。 欧阳舜看过会换灯管的女生、看过在铝梯上爬上爬下的女生,但会驾着铝梯行进的,王朋朋是第一个。 帮忙递工具的女生先看到他,张大着嘴,傻了一阵。「请问你是要买票吗?欧阳……舜?」 他望着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对旁边传来的问句恍若未闻。 王朋朋啊了一声露出笑容。「既然来了就一定得买票啊,不看也可以送人。」一边熟练地下梯。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于是他买了一张五十元的票。 那剧演什么他其实没印象,反串演男生的王朋朋贴着假胡子有股英气,分外特别。短剧结束,他到外面店家买咖啡,瞥见活动,就拎着两杯步回戏剧社。 戏剧社六、七人收拾着谢幕后的道具设备,他等着,她似乎有感,大概是遮到他们的光源,她抬头看到他,也不意外。 不需言语,他递上咖啡。 「这是半价的第二杯吗?」王朋朋站起身,笑着接过。 「是买一送一免费的那一杯。」欧阳舜也不介意其他人的注目礼。 她笑了起来,看似更喜欢他的答案。 第十四章 「谢啦,欧阳舜。」王朋朋毫不客气地直接享用。 「原来我不需要自我介绍。」欧阳舜目巡四周,戏剧社众人继续收拾,但耳朵倒是个个拉高着。 王朋朋笑出声。「我以为守一垒的是个炮,本来还万分期待的,结果被骗了就特别记得了。」 欧阳舜扬了扬眉。「没办法,手受过伤没办法长传。若可以去大联盟,谁要念书学写程式只能打校队啊。」 王朋朋微笑扩大。 「周六下午要一起去现场看球吗?」欧阳舜看着那笑容,直接问。 「好啊。」王朋朋完全没有迟疑。 她的俐落让欧阳舜注视她好一阵子,仿佛在场的其余众人都不存在,社员们停止任何动作,演戏的人特别喜欢看戏。 「给我你的电话。」 她看着他,头不转视线不移,伸手向后,从裤子后袋捞出手机拿给他。 欧阳舜笑出声,接过手机操作一番,递还给她。 「周六早上打给我。」 「好。」 欧阳舜扬起笑,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人前脚才踏出,旁边的女生就猛拍朋朋的肩。 「你的四拍子欧阳舜耶!」 「嘘……燕屏!你太大声了啦!」朋朋赶忙掩住对方的嘴。 「四拍子?」戏剧社众人围上,好奇问。 「打、跑、守,再加上脸啦!」有人回着。 「原来是讲打棒球的,我还以为是讲高富帅还有脑。」 「欧阳舜也算啊。」 「富这一点是有点勉强啦,但一家子都是医生已经比一般人强了。」 「不错喔,朋朋!」又有人拍着她的肩。「常常去看练球还是有收获的。」 朋朋甩开那勾肩搭背。「我本来就是单纯去看练球的。」 讲是这样讲,她看着通讯录上那新增的电话还有欧阳舜三个字,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得猛烈。 欧阳舜并不是认真的社员,往往五次里有两次见不到人;也就这样,偶尔遍寻不着的失落加深了每次探寻的期待。 原本只是感兴趣事物的某一个小元素,如此的期待加上几次的对上眼,这元素喧宾夺主成为关键,不知不觉变成主角凌驾于她喜欢的棒球之上。 四拍子的欧阳舜。 「噢!」她收好手机,突然一脸懊恼。 「怎么了?」社员纷纷关注看向她。 「我还贴着胡子耶!」戴着假发、小胡子,反串男角装扮根本还没换下。 「哈哈哈!对啊!」 「我还有拍到照片喔!」有人得意地拿着单眼相机高举炫耀。 朋朋一把抢过,点开照片。 啊啊啊啊!本来可以浪漫十足的第一次互片,现在看起来,根本bl。 「朋朋,快十一点了喔……」胡燕屏小声提醒着。 正在换衣服的王朋朋闻言,无声啊着,很快穿好洋装立定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皱起眉,转回衣柜前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上衣下着火速换上,又踱回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脸。 「燕屏,会不会很没精神?」 「刷上一点腮红、抹一下唇彩呢?」 「嗯。」朋朋依言,之后又啊一声,抽一张卫生纸拭去过多的腮红。「还可以吗?」 胡燕屏点点头。 于是王朋朋抓起包包套上鞋子冲出寝室,徒留衣柜旁那一堆落选的衣衫,以及满脸羡慕的胡燕屏。 小跑步至约定的大门口。还好!还好!没有迟到。想起早上九点多打电话给欧阳舜,电话里的声音严肃许多,害她有点傻住,有点退却—— 「喂?」拨通后,疏离声音传来。 「我是朋朋。」 「朋朋。」 「就是那个——」 「我知道。」感觉似乎在笑。「你想一起吃午饭吗?想的话我们就约十一点在大门口——」 「好。」说完才发现好像打断了人家。 他说句等会见就挂电话,也没有等她回再见…… 王朋朋站在大门口,看着表,几乎准点了,偶尔经过的人们看到她,总给她好奇又有趣的致意,她也礼貌地回应点头。 一辆凌志房车停在大门口,驾驶降下车窗,朝她挥手,她点个头后,缓缓走到副驾那侧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有不想吃什么吗?」他一边注意路况一边启动上路,问得自然。 「嗄?」她笑了出来,又摇摇头。「没有。」 「没机会自我介绍,让我有点不习惯。」行进间,他这么说着。 「你是欧阳舜,资工系二一年级,棒球社一垒手,喜欢直球、常打第一球、最讨厌滑球。」朋朋细数着。 欧阳舜沉默片刻。「所以你应该叫我学长才对。」 「学长好。」 他分心睨了她一眼:爽朗的笑容,搭配简单的衣衫,一样是棉t牛仔裤,朝气有活力。 「那我需要自我介绍吗?」 「好啊。」 「我是王朋朋,爸爸是水电师傅,妈妈是婚友社老板,家里就我一个小孩。 爸爸很喜欢看棒球转播配晚餐,所以我从小就很喜欢棒球。现在是社会学系一年级,也是戏剧社社员。小学时曾经当过班长、风纪股长、路队长——」 太好了!她成功地让欧阳舜无聊至死了,王朋朋这么想着,思考着该如何自然地中止后续五百字冗长无意义的内容时,听到他笑出声。 「路队长。」 「对啊,哈哈,大概老师觉得我比较鸡婆比较凶巴巴吧。」 欧阳舜并未回应,但朋朋可由他侧脸那轻微上扬的嘴角猜测,他应该没有因为她无聊的自介而想要打道回府。 与心目中的四拍子人物近距离接触,朋朋才发现欧阳舜比她想象的还难以接近;有几次,他无意识流露出的臭脸,让人感觉他有股优越感。 看着他深邃五官的侧脸,看似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就很有型的衬衫,还有握着方向盘上那干净修长的大手,他不像其他棒球社员那样粗犷,反而比较符合不少女同学都在谈论的,属于医学世家那种气质。 有着白马王子的条件,但居然会打棒球,根本就是朋朋少女心中的—— 「为什么你的自介中断了?」他嘴角扬得极高。 「嗄?」分心时刻突然被这样问着,朋朋有点傻楞。 「不是讲到路队长吗?」 朋朋张大嘴笑起来。「想说太无聊了啦。」 「不会啊,至少你跳过了学走路和幼稚园时期。」 哈哈。「那个等你睡不着的时候再讲。」 「好啊,那先存档起来。」 「那我另存新档一下。」 「档名叫做『王朋朋remix版的欧阳舜摇篮曲』吗?」 没听到她回应,欧阳舜瞥她一眼,看她笑不可抑,不禁加深了笑容。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午餐和进球场,欧阳舜买了本垒后方的位置,她开心地看着赛前练习,又跟他聊着球队球员,发现幸好不是壁垒分明的死敌球迷,双方都是一副好险的好笑表情。 球赛时刻紧张时分,朋朋偶尔回头注意欧阳舜,发现他眯眼看着球员的打击姿势,察觉她的注视,会给她微笑应和。而后时值紧张满垒,看到主炮上场,随着一球一球主审的判定,她紧张地握住双拳;两好三坏时,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屏气凝神着,直到球员猛力一挥—— 她看着球一直飞着,飞越右外野,仿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脱疆的野马再也回 不来了,于是瞬间整个球场有一半球迷又叫又跳,她也几乎是反射动作地跟欧阳舜击掌。 热闹的气氛持续,攻守交替期间,大萤幕影机狩猎着可爱的情侣们玩 kiss互动游戏,她本来还好笑地看着那画面,等到大萤幕出现她和欧阳舜的脸时,她瞬间呆住—— 大萤幕里的欧阳舜只是笑开,让朋朋也跟着傻笑,附近有人似乎鼓噪着,连导播都不想放过他们,将镜头锁定。朋朋觉得脑子里闹哄哄的,只能持续胀红脸呆呆地笑着。 幸好攻守交替完毕,守方球员上场布阵,镜头切换到场内,她才松了口气,心里却有莫名的怅然若失—— 「你爸爸看转播配饭的话,应该没嘻到吧?」欧阳舜语音带笑。 「啊?」朋朋露出糟糕的表情,才感觉包包震动着,拿出手机来不及接,点进查看,才发现自己错过三通老爸的来电。 闹哄哄的棒球场上,晚到社员在热身,早到的则传接球或是打击练习等。 施有信和欧阳舜在草坪上做侧弓闲聊着,说是闲聊,比较像施有信在啰嗦。 第十五章 「你去看球被拍到真是太猛了,我看你学妹要疯掉了,幸好你没有亲下去。」 「哦?你有看转播?」 「那时有事,但班版和社版都有文章和影片可以看。你学妹为了你千方百计想进来当球队经理没成功,现在杀出程咬金,我看你学妹会更不平衡喽。」 「随便啦。」 「那朋朋呢?约出去没下一步?」 「还没。」 「还是不想交女友?」就是用这理由搪塞学妹的。 「想啊。」欧阳舜咧嘴一笑。 「我记得了,是不想谈那种粘紧紧的恋爱。」施有信翻了白眼。 欧阳舜这人一向没什么心思和毅力哄人,加上他跟家里抗争四年才得以选念自己喜欢的科系,来自父母的压力不小;更何况他还得努力空出时间来打球,那个直属学妹就是貌似娇滴滴粘人公主病而让欧阳舜兴趣缺缺。 拉筋完毕,准备开始传接球,场边热闹一阵,原来是王朋朋出现了,一堆社员正围着她聊天。 这一阵子以来,随着朋朋看球的次数增加,偶尔社员会晃过去聊天,但今天过于热络了些。 看王朋朋有点疑惑又好笑的表情,恐怕她此刻无法招架一堆社员意味不明的招呼与询问。 「光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知道你做人多失败。因为你还没下手,大家觉得朋朋还是可以追的、喜欢棒球的可爱女生。」施有信瞪着那画面,不禁好笑。 比起欧阳舜的直属学妹,朋朋看来活泼开朗,感觉就是比较好相处比较对味。 欧阳舜当然知道施有信这是激将法。 眯起眼看着朋朋一贯的中性穿衣风格,想到她的俐落爽朗直接,还有她驾着铝梯的模样、反串男生的装扮,不禁挂起微笑,瞥了好友一眼之后,便走到人群那方。 随着靠近,感觉朋朋脸上的红晕更红、笑意更深,欧阳舜无法确认是因为好事者的喧闹,抑或是她真的因为他的接近而脸红。 社员们看到他走近,纷纷笑闹了起来——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无限回圈中…… 欧阳舜忽视那杂音,看着王朋朋黑白分明的大眼直视他,心里盈满热血,正打算开口,发现四周这七、八个伙伴闹起来有够大声有够烦人,无论想说什么,他都可能需要大声公。 「吵死了!」欧阳舜啐道。「那么吵我要怎么告白。」 「喔喔喔喔!告白!告白!告白!」继续跳针…… 一群白痴!把可能会有的浪漫场面完全搞砸。 在这群人眼里心里,像男子汉坦然无惧才应该,就算失败也没什么丢脸,但龟缩胆小鬼则狃到不行。这些起哄,就是大家早看出朋朋的视线总聚焦在某人身上,而某人不敢亲下去实在是太没种——居然把尴尬留给女生,还在镜头前! 「朋朋——」欧阳舜开口,发现四周安静下来,忍住想把观众驱离的念头。 「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周遭突然静悄悄,只有风声、远处的脚步声充斥其间。 「愿意。」王朋朋小声回应但加上点头,意思够清楚了。 无聊、无意义的「喔喔喔」白烂叫喊声环绕着,偶尔还穿插着「亲下去」之类的看好戏语句。 幸好还是当队长的施有信厉害,使眼色挥手叫大家回去练习,才结束这样的喧嚣。 第一次以不同心情看社员练球的王朋朋,发现自己情绪十分亢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也莫名觉得欧阳舜今天打击姿势特别帅''击球点也掌握得特别好。 练球结束,在一堆好事者的目送下,欧阳舜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吃晚餐,而后送她回宿舍,让她开始拉着燕屏叽叽喳喳下午的状况,两个小女生兴奋地讲到洗完澡还叽哩呱啦不停。 「欸!燕屏,原来是这样轻飘飘的感觉啊,好像漂浮喔。」王朋朋觉得自己的脑子傻傻的,什么学业啊社团啊全都忘了,甚至连爸爸来电都随口应付着。 「漂浮?」燕屏不明白,转头回看身后的朋朋。 朋朋继续帮燕屏按摩颈肩。「对啊,轻飘飘坐不住,难怪卡通里那些公主心动后都要唱歌绕来绕去转圈圈,哈哈哈。」 胡燕屏正要接腔,手机响了,朋朋很招呼。 「朋朋。」 「舜。」 她的叫法让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笑。 「我想要存取『欧阳舜的摇篮曲』这个档案。」他说。 「王朋朋remix版的吗?」她问。 电话那端传来笑声,她发现自己被感染那情绪,只想立刻冲出房门见他,但还是得先换下随性的居家服才行。 于是王朋朋发现自己搞不定约会穿衣风格,谘询胡燕屏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结果,最后还是选了衬衫加上牛仔裤冲出宿舍,然后在大门口看到欧阳舜的身影时紧急煞车。 看到她,欧阳舜伸出手,于是她握住,让他带着她散步于夜晚的校园里。 牵着手漫步着,朋朋满脸笑意,傻到忘记要开口说话。 「你有印象你学走路的时期吗?」欧阳舜问。 「完全没有。但我记得我幼稚园的时候,我睡午觉还会尿床。」 「是你记得还是你妈妈说的?」 哈哈哈。「我妈说的。一直说我尿布穿到大班,奶嘴也一直戒不掉……」 校园内,在这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分,热闹不至于,偶尔有行人交错,不大低调但也不显张扬,不惹人注意也不受干扰。 步至稍微僻静的一角,两人才想走到树下歇息,就见一人已靠着树干坐在那儿,于是礼貌往回走,却在转身之际,惊动了原本远远悄步踏来的一只猫咪。 猫咪受到干扰立即定住,一阵迟疑后即转身一溜烟闪开。 「啧。」树底下那人发出一声,而后叹息。 两人点头致意后退开,没多说什么。欧阳舜回头瞥了一眼,发现矮丛边放个长形笼子。 「刚刚那人好像很讨厌我们。」朋朋不由自主喃喃,莫名被讨厌实在扫兴。 「他应该是在诱捕猫。」欧阳舜说得倒是中肯。「而我们吓到猫了。」 「喔。」朋朋感觉理解了些,又抬眼看欧阳舜,他居然连诱捕猫这种事情都知道,有点崇拜。 欧阳舜接收那眼神,不禁停步,让被牵着的朋朋也停下脚步。 大约是类似花前月下的场景,欧阳舜捧起朋朋的脸,轻轻覆上一吻。 殊不知,不远处刚刚被打扰的人望着路灯旁这对情侣,微微叹了一声。 欧阳舜刷牙时,瞪着洗手台面上横放的红色牙刷,眉头皱了一下,将它置妥在牙刷架上。 下一秒,睨着洗手槽里的两根细长发丝,无声叹气,捏起扔进垃圾桶。 有时候,他觉得女朋友这种生物跟写程式很像,得忍受烦躁琐碎的部分,才会有甜美满意的果实;而朋朋对他而言,外包装和内容物有点不符,是以他现在debug中。 原以为活泼开朗独立的女孩,结果交往起来粘人得紧,根本像小女孩一样。 「我女朋友跟我交往后,就丧失方向感和通勤能力,出门一定等我接送、走路非得要我牵着。」施有信前一阵子这样说着。 欧阳舜听了,只觉得莫非是在比惨? 梳洗完毕,着装准备出门,发现风衣外套里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朋朋的护唇膏,大概是昨天涂抹修护唇部后,赶着熊抱他,就随手一塞。 走到书架,将护唇膏放进红色喜饼圆铁盒内,里面还有数支笔、橡皮擦、唇蜜、发圈发夹、耳环等。 这铁盒就跟朋朋一样,逐渐侵入他生活空间的每一处,几乎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为什么他的书架上得放一个那么丑、那么俗气的圆铁盒? 「这是我小时候跟妈妈要来的耶!要好久喔。」朋朋满脸得意。 中国古风的娃娃们是主要设计图腾,很丑;红色,很俗气。盒盖上「女儿红」三个字大概是品牌之类的,旁边卡片早已泛黄字迹晕开,但勉强可辨识,是订婚新人送给玉缘老板娘的手写谢卡。 「干嘛放我这里?」 「这样你不小心捡到我的东西就可以放进来嘛。这铁盒也醒目。」 小孩子似的,仿佛无自理能力,原打算反嘴嘲讽,她嘟着嘴腻上来又亲又抱,让他什么抱怨都开不了口。 在她那一长串流水帐般的自介中,他忽略的一点是,王朋朋是独生女,受父母宠溺的独生女。 第十六章 出门前,看到门板上贴着纸条,说她今天满堂还要去社团,中午不找他吃饭了喔。欧阳舜松了一□气,想着总算可以随便打发一餐。 一整天忙碌的课程中,他买个饭团简单果腹;下午下课前,收到朋朋讯息,写着有准备简单的晚餐。 这位王朋朋小姐,交往大半年来,至少没有试着煮东西让他堪可告慰……现在她居然想要练习这项,总觉得恐怖。 倒不是害怕东西难吃,反正不要吃就好,而是善后的工作麻烦,每个人对整洁的标准不一,朋朋的标准在他看来,根本才勉强及格。 他们并没有同居,只是当很多事情变成习惯后,待在他的住处变成很自然的约会行程,偶尔一起看看球赛转播或各自看书或做自己的事。 下了课,回到他独立门牌的套房,才开门,就看到朋朋一脸心虚。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也懒得猜。 「舜……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 「不要啦,先讲好消息喔。」 「……」 「我有蒸水饺当晚餐。」 这算是好消息……?他感到晕眩。「那坏消息是?」脱了鞋,放下东西,忍不住还是搭腔了。 「碗公卡住了啦!」 他睨着朋朋,听她说着稍早拿个碗公蒸水饺,结果刚刚好耶,蒸完水饺后发现卡在电锅内锅里拿不起来了怎么撬怎么扳都没办法,如果非得打破碗公,那她会买一个来还他,如果碗公不是传家之宝的话,她补充。不是传家之宝对吧? 她又问。 欧阳舜无言听着前因后果,看着小吧台上,盘子里放着热腾腾的蒸饺,三人份电锅内锅里卡着一个碗公,他倒置轻拍,果然文风不动,再次探看,还真的卡得完美无缝可言。 王朋朋这个受父母宠溺的独生女,是个家事白痴。认证盖章。欧阳舜忍住,没把念头转化为言语。 他拿出锅子煮水,再把内锅反置放入一起煮,瞥眼看到朋朋一脸好奇神色。 「啊!热胀冷缩!」朋朋开心嚷着。 他才想碎念一下,手机响起,毫不犹豫接起。 电话里那人听他喂了一声之后开始说教,然后问他在干嘛。 「我在煮锅子。」忍不住地,自己讲着都好笑起来,看到朋朋也在偷笑。 「煮锅子?」对方沉默一阵。「要打发你哥也不是这样。本月省亲了没?」 「这几天就做。」 「你的成绩单可以让爸妈少念你几句没错,但你乖乖省亲,可以让爸妈少在我们面前碎念好几十句。明不明白这因果关系?」 「好啦!知道了。」挂掉电话。 刚好水开,他听见啵的一声,用汤匙轻撬起内锅,里面的碗公已安稳脱出让热水煮着。 才关好火,朋朋就凑近他又亲又搂。「舜,你好棒喔!我好喜欢你丨,」 「……不过就是物理。」原本想嘲弄,但是…… 软软的身子、可爱的脸庞、亲昵的言语、崇拜的眼神,这样的朋朋对他又亲又抱,哪还可能发作什么负面情绪,当然接受她的热情、捧场她的蒸饺。 饭后,他握着棒球,感觉着球面的缝线,一边想着解题,一边看着躺在沙发上正在研究剧本的朋朋。 交往后不久,朋朋开始会打扮自己,洋装、戴耳环,让原本的亮眼更 加引人注目;还有那双唇,以前看她会无意识拨弄容易干裂的脱皮,现在变得水嫩丰润,这可是他随时递补护唇膏给她的良好成果。 「法律就如皇后的贞操带……」朋朋念着对白,感觉拗口。「现在还在用贞操带这词,好落伍喔。」 「这词一点都不落伍。」她红噗噗的脸让他分心,要解的题早飞得远远的。 「贞操带可是把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耶,现在没有这种事了啦!」 他笑,看着她那随性的姿态与笑意盈绕在其间的唇。 「一堆这种事,而且我敢说你一定认为很浪漫。」 「哪有可能啊?!」 「这谁的?」指着她的唇。 「我的啊。」 明明就是他在照顾、维护的。「谁可以用?」 「我啊。拿来吃饭用。还有拿来讲废话用。」笑得爽朗笑得傻,有点故意。 「是我可以用。」一记深吻足以证明,根本是浪漫的实证,看到她快融化的样子,他得意笑起。「我可以完完整整的证明给你看。」 探进她的颈间,他再次问着所有权与使用权,她边笑边应和,但很快地决定起而效尤扑倒对方。 她用轻吻侵犯男友,不该放过的地方绝不错过,既色情又霸道地在他身上的每一部位,朗读他的所有权与宣告她的使用权。 插旗完成,肚子饿的年轻情侣说走就走地出门消夜觅食。 吃完肉圆甜不辣,行经已打烊的客家菜包店,细微的猫叫声引起朋朋的注意。 「舜,有猫耶!是小猫咪耶!」 小猫咪在暗暗的架子内侧蠕动着,尖细的声音持续叫喊着,黑白色的小身躯摇摇晃晃。 「喔,别管了啦。」欧阳舜拉起她,意外地发现拉不大动。 「好可爱喔!」动手摸起小猫,犹豫了一阵,抱起小猫放在掌心上。「好小只喔,好可爱!」 欧阳舜抽动嘴角。 「舜,我们来养猫好不好?」 「不好。」猫一靠近,他就开始莫名觉得鼻子搔痒。 「好嘛!」 「不要。」哈啾。 「好啦!」 「……」欧阳舜没打算妥协,只是刚好喷嚏连发。 有人将它当作默许,开心地抱着小猫。 这只后来被起名为野板的宾士猫,不久后成为欧阳舜最大的恶梦与麻烦。 【第六章】 当朋朋拉开动保社那扇门时,门叽叽叫着,举目所及无人,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杂乱的桌面,看到有人蹲在一角背对着她。 带着小猫咪离开菜包店,欧阳舜猛打喷嚏,持续否决她想要养猫的提案。 「你要养在哪里?」第一桶冷水浇下。 「宿舍有两个在准备国考的学姐……」朋朋解释。「我家太多水电的小东西,我也不住家里啊……」 「所以呢?养在我那里?」欧阳舜语气很冷:「这是不可能的。」 她被建议来动保社,刚好灯光还亮着,欧阳舜就让她自己进来。 小猫咪又开始喵叫,背对朋朋的男生闻声,抬转头睨了她一眼。 「这里不收弃猫,请带回去自己养。」那人讲得不疾不徐,也没什么感情。 「可是——」 「本来觉得猫很可爱?还是认为自己很有爱心?然后又不想养了?因为男友反对?」对方手边事项告一段落,站起身,视线挪至她手上的小箱。「是小猫?」 朋朋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五官与身形全然路人,随便走过经过路过都会遇到好几打,而后过目即忘,就是那样的类型。他眼神平稳,出口内容却不甚客气;音调没什么起伏,但仿佛对她或她的行为很有意见。 「是小猫……」针对他最后一个问句,她小心应着。 「哪里捡的?」稍微靠近,看了一眼箱内。 「菜包店。」 他叹口气。「这应该是小琉璃生的小猫,它们可能只是在搬家,然后你绑架了这只等着被接走的小猫。你摸过之后,母猫就不要小猫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指责意味就够明显了。朋朋不大敢对上那锐利的眼神,撅起嘴,双唇颤抖,轻轻摇头。 「你要庆幸小琉璃不只生一只,否则没小猫喝奶,它会胀奶痛死。」他顿了片刻。「现在是小猫潮,没人能帮你,捡了就自己负责,不要半手爱心丢给别人。」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教?难道这些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吗?」她根本还没开口问问题,就被他预设立场碎念半天,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为何要捡猫呢?你是觉得它在求救,还是觉得可爱想摸想养?」 「我当然想养!」 对方直视她。「那好,带回去好好养。」 听到对方语气平和了些,朋朋缓口气:「可是……我要给它吃什么?罐头可以吗?」小猫持续这样叫着,感觉是饿了。 他凝视她一阵,顺手就着桌面堆迭的物品一一说明:猫奶粉、奶瓶、尿垫,之后抓出小猫全身详细检查,又干脆示范泡奶与喂食,俐落解释程序与后续注意事项,举凡饭后的拍抚以及擦拭屁屁催便催尿,还有保暖事宜。 第十七章 也在同时,她才发现旁边地上的纸箱,里面有四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咪正相互依偎熟睡着。 看着这个不友善、爱说教的男生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猫,止住了猫叫、喂猫喝完奶……讲得很仔细,动作很分明;朋朋感觉挫败,觉得自己能力不及唯恐照顾不周,但面对他认真坚定的视线,又不敢说不。 「一共五百。」他自置物柜取出一些奶猫物品包好,一边说着。 「五百什么?」 「五百元,这些东西。」 朋朋抽动嘴角,差点骂出土匪,但还是勉强掏了钱包乖乖付帐。 「每四小时左右喂奶一次,剩下哪里不清楚,麻烦自己上网搜寻方法,关键字是奶猫两个字,这应该不需要人教。」 「……谢谢。」 「不客气,王朋朋。」 朋朋纠着眉头,终于明白,她被讨厌,大概是有树大招风的成分,只是被自己不认识的人说教和讨厌,实在很不是滋味。 欧阳舜用棉花团塞住鼻孔,努力张口呼吸,边瞪视蜷曲睡在沙发上的朋朋。 上杂乱摆放着猫咪奶粉、奶瓶和尿垫、卫生纸,小猫则在一角的纸箱内。 感觉眼睛有点痒,但幸好鼻子失灵,否则猫咪臭味应该会让他崩溃。 「舜……」那天朋朋走出动保社,看着他喊着他,拉长音加上欲言又止,他就觉得要糟糕了。 她总知道要怎么向他撒娇,撅起嘴噙着泪他就会买帐,她软土深掘,他步步退让。 看到他挣扎的神情,她这样说:「几天就好嘛,我会找认养人……」 但他不信。瞥几眼她的搜寻页面,都是奶猫相关,根本没打算找认养人。 「哇!猫奶粉真的那么贵喔!原来已经便宜我了!」还会这样嚷嚷着。 那时,看她浏览猫咪用品网页,觉得无法理解、丝毫不明白她的行为。那是委屈自己忍耐着,却见对方理所当然,于是厌恶感无意识兴起,而那股厌恶感如不抒发,就会慢慢在心里脑海生根发芽。 「舜,你看野板的小手手,好可爱喔,很像巧克力耶这肉球。」 的确,猫咪满可爱的。黑白毛色勉强对称像穿西装,有种帅气,看人时满是孺慕之情,很惹人怜爱。 但并不是所有可爱的、漂亮的、惹人怜爱的都必须要拥有,远观欣赏也是一种无负担而美好的享受,更何况—— 哈啾! 他喜欢整洁干爽安静闲适的生活空间,为了他的课业与他的身体状况。 朋朋知道猫让他鼻子受罪,为了让猫咪被收留得更加心安理得,她开始认真帮他打扫环境,这反让他更烦躁。她如此勤快、整洁标准提升,全都是因为猫。 为了不打扰他作息,朋朋也都在野板喵叫的第一声就抱起猫、哄猫,喂奶、刺激排便排尿,甚至陪着猫玩。 有时看着她无声逗弄猫咪,他艰难地深呼吸着,总有莫名的恼火情绪。 看着她窝在沙发上的模样,才短短一周,黑眼圈就那么严重,有时甚至课也跷掉、社团也暂停出席,就是为了奶猫…… 他叹一口气,轻轻搭上她的肩。「到床上睡吧。」 她睁开眼,给他一个微笑,说:「舜最好了。」凑近想要抚摸他的脸。 他退开让她扑空,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他不耐。「有没有洗手?」 朋朋笑开。「忘记有没有洗了。」匆匆忙忙去浴室洗手,才又开开心心回到他身边抱住他。 「这所有权是谁的?」并肩躺着,她指着他鼻子问,塞着棉花团又更挺似的。 「我的。」嘴巴要兼负呼吸与说话之责,语音含糊。 「那使用权是谁的?」朋朋笑着问。 「我想不出你想要怎么用我的鼻子。」欧阳舜不禁睨了她一眼;有些部位,使用权仅限本人毋庸置疑,看到她调皮神色,火气消去不少。 果然,朋朋嘴角上扬,在他鼻尖上轻点一吻,跟着交扣他的手,依偎在旁。 他轻叹,换来她的安抚,她俯过身亲着他的脸他的唇,带有奖励性质;他看着那张脸,于是毫不客气地兑领这温柔的赏赐,然后—— 没有然后,因为小猫开始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喵着。 她离开他的胸膛。「我先去喂野板喝奶奶一下喔。」 「野板。」忍不住嘲讽地模仿她喊小猫的方式,学她那不标准的客语发音说着这个客语名词。 朋朋起身的动作顿住,用错愕的神色看着他,张□想说什么却又忍住,顺了口气,笑起。「干嘛笑人家发音不标准啦!」 他转过身,不打算回应。 满室只有野板喵叫着,几秒后他感觉她下床,开始哄着猫咪,他将被子盖住头,不理会房间里的其他生物。 清晨醒来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起身,看到朋朋留在桌上的字条,写着野板刚吃饱会乖乖睡,她先去处理事情中午就回来—— 哈啾! 不只喷嚏,觉得眼睛痒痒痛痛的情况加重,他走到浴室,看到自己左眼肿了起来,另一眼也没好过多少,布满血丝加上泛泪。 准备出门看医生之前,看野板安稳熟睡着,小肚子鼓鼓的缓缓起伏着,还真是有点可爱。 但他仍坚持,不是所有可爱的、漂亮的、惹人怜爱的东西都必须要拥有。 更何况是会让生活不便利的任何事物,更何况是原本的嫌恶感被无心的好事者、关心者灌溉滋养壮大—— 「哇,阿舜,你这是过敏吗?」 「守备范围愈来愈大了,连女朋友的猫都一起照顾哦?」 「学长,你是对猫过敏哦?我早上有看到王朋朋在动保社社办门口,和那个社长徐辉平在讲话耶!你都过敏成这样,王朋朋还不把猫带走吗?」 「欸,阿舜,你看起来心情很差,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钱柜唱歌,发泄一下?」 欧阳舜并未多作回应,倒是中午看到来自朋朋的未接来电,于是回拨,等着他的却是转接语音信箱的讯息。 下午课堂间,再次抽空拨电话,结果一样,未开机或是没电,实在很难猜测。 傍晚,他回到住所,才在门边就听到猫叫,让他泛起想要转身离开的念头,心头一把火升起。 他捞出口罩戴上,开门进人,猫叫声更加清晰,伴随着猫咪排泄物的可怕气味,连□罩也无法挡住。 看不出朋朋中午曾回来过的迹象,再次拨电话,一样是讨厌的电脑语音。 哈啾!无法呼吸的感觉袭来,他瞪着野板脏兮兮的身躯、听着野板吵死人的喵叫,很快找出一个袋子装好猫物品,将装着野板的纸箱抱起,踏出家门,步向路程十五分钟远的校园,目的地:动保社。 抱着箱子、勾着袋子,一路上猫叫声惹来的侧目更让他心烦,他忍着气走着,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捞出手机拨打电话,一样语音信箱。 才抵达动保社,看到几个人踏出,其中一个手上提着诱捕笼,停步看着他。 「辉平,那我们先走喔!」其他人看伙伴落后,某一人代表说着。 「好,你们先过去。」那人回复,而后目光看向欧阳舜,听到猫叫声,视线锁定在那只箱子。 「这给王朋朋。」欧阳舜发现自己的语气很是冷淡。「我会叫她来带走。」 那人眯起眼,严厉的批判目光直射往欧阳舜,让彼此间沉默好一阵。 「这是你面对问题时的解决方法?」 「你想表达什么?」欧阳舜睨眼,最不屑不明究竟的人妄下论断。 那人没多说什么,放下诱捕笼,伸手等待纸箱递来;欧阳舜犹豫一阵,送出,再补上猫物那袋,放在箱子上。那人也没再理会他,径自走进动保社,留欧阳舜一人站在原地。 听着野板原本持续喵叫的声音,在那人哄了几声后安静下来,欧阳舜无声叹息,转身离开。 回程路上,欧阳舜奇怪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扯下口罩丢进垃圾桶,手机响起,他停下步伐,是陌生的来电,他还是接起。 「舜……」熟悉的撒娇音喊着,带有哭音。 又来了。他不禁想着,每次有求于他就是这样。 「我今天——」她继续哭音说着。 「我把野饭送到动保社了。」他打断她。 电话另一端是漫长的沉默,他认为自己听到她沉重的喘气声。 「你自己再过去领走。」他又补了句。 「……喔。」 「我跟有信他们约晚上唱歌,要挂电话了。」 「……好。」 第十八章 静静听着电话,却没等到朋朋进一步开口,他结束通话,又拨给施有信,跟大伙一起去唱歌发泄,尽管他鼻水猛流声音嘶哑只是去当分母分摊费用。 深夜回到住所,管理员叫住他,说有包裹。 他签领,而后看着管理员努力地抱出,只定在当场瞪着那箱子。 「最近空气品质很差,空气清净机都热卖到缺货耶,你好几天前订的吧?」 管理员问话语气仿佛闲聊。 他随便摇着头,而后搬着上楼,进门后拆箱,抽出里面的订购明细。 订购人:王朋朋。他看着那金额,回忆起她抱怨猫奶粉贵的样子…… 拎起手机拨号,一样转接语音信箱,于是他回拨稍早的陌生来电。 电话响了许久,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喂?」 他挣扎片刻,还是开口:「您好,我找朋朋,我是她学长欧阳舜。」 对方沉默几秒。「你好!你好!我是朋朋的爸爸啦,朋朋今天摔车,早就休息了。没骑过几次机车,突然跟同学借车子去买猫咪的东西,还说要从宿舍搬冋家住,这样才可以养猫,她妈妈本来不答应的……」 欧阳舜席地而坐,将头靠向墙壁,感觉喉间干涩,只听朋朋爸爸叨叨念念着,不大会骑机车的女儿怎么摔车幸好如何如何,还有又是怎么跟朋朋妈妈软硬兼施地说服养猫,等等等等的。 终于等到王爸爸的叨念告一段落,挂了电话,手扶着地,感觉到了什么,他拾起,又是一条护唇膏。 走到书架前,打开红色圆形喜饼盒,沉思片刻还是放人口袋里。这朋朋没了护唇膏修补滋润双唇怎么可以,明天还是给她送去吧。 欧阳舜这么想着。 王朋朋慢慢拖着掰咖的脚踏进动保社,就看到徐辉平抱着野板在喂奶,他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 「学长,不好意思,谢谢。」她轻声说着。感觉不只脚痛,头也很重,抬不起来。 自从知道那些猫物才五百元绝对亏本之后,就觉得这学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怕他的冷面冷语,特别来讨教求证奶猫的细节资讯包括驱虫打预防针等,昨天上午也来问他哪里可以买到齐全又划算的猫咪用品。 她稍后得知他是动保社社长徐辉平,今年大三。看她问得仔细与认真,原本严肃的面容愈来愈和气,也全然不吝分享所知所学。 「你怎么了?」喂完猫,他把猫放回箱子,巡视她及膝裙下的双腿。右脚踝贴着纱布,周遭也有瘀青;左膝盖包得厚厚的,还有固定架支撑着,甚至眼睛好像有点肿。「犁田?」 她点点头。「就是马路上有个小坑啊,我看到就很快闪开,没想到前面又有一个比较大的,就来不及闪了——」 觉悟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幼稚撒娇,她止住言语,看到对方盯着她,立刻不好意思地垂头。 随着视线,看到野板旁边还有个纸箱住着虎斑幼猫,上周那四小猫已不在。 「我是来带野板的。」她说。 「野板?」 「猫咪叫野板……」 「啊。」他恍然。「因为在菜包店捡的。」 「对啊……」 「你要养在哪里?在宿舍偷养?」 「要带回家养。」她看着对方的脸,马上又补充:「不是要丢给我爸妈养喔,是我会搬回家,在家养。」 「所以你现在就要带着猫回家住,通勤上课?」 她低头点着,觉得对方问得有够仔细的,一定是要检查她是否有任何不负责任的漏洞与缺失。 她听到他轻轻叹息,于是抬眼看他。 「我这两天又接到一只奶猫,也要定时来喂奶,野板就先在这里吧,等你脚好一点之后再带回家。」 想说的话瞬间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谢字突然可以变得那么沉重,她有点不明白。 「不好吗?」徐辉平没什么特别表情地问着。 她点头,又很快摇头。「谢谢!谢谢!」忍住一股情绪,又问:「那白天到晚上,很晚很晚都可以,我自己来顾野板,可以吗?暂时的,在带回家之前。」 补充得乱七八糟,就是怕人误会她的话里有一丁点卸责的成分。 「可以啊,不过这里也不是随时都开着的,你填一下你的时段吧。」 朋朋看着白板,发现徐辉平自从前天开始,四小时就会到社办一次,于是她把自己的名字一一填在他旁边。 「这样可以吗?这样学长就不用特别额外跑一趟了。」 徐辉平看着白板,眉拧起,又转头盯着她,沉默了几秒。「晚上十二点、凌晨四点那两个时段你就不用来了,对你太晚了。」 「啊。」只顾着跟进,每个栏位都填,朋朋很快擦掉那两格内自己的名字。「这样……学长不用睡觉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明天见。」 朋朋看着他手边的书,猜测他是妥善利用时间的人,本想马屁几句,但其他社员进来,她连忙点头致意,又跟野板亲亲抱抱玩耍一阵,才缓缓踏出动保社。 出了大门,看了表,想着随便吃点东西当中餐,却看到欧阳舜等在一旁侧头看着她。 猛然地眼睛酸酸的,当下连步伐都忘了踏,生根似,只是呆立。 「朋朋。」他走近,看着她的脸。「你那个同学室友说你来这里。」 「舜……昨天人家摔车。」说着说着就莫名滴下泪。 仿佛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忍住的情绪,看到欧阳舜就怎么也忍不了。 他靠近,圈抱着她,轻轻拍着。 「好,我知道了。」他伸手抹掉她的泪水。「我带你去吃猪脚。」 「吃猪脚?」 「以形补形啊!」 「啊哈哈!」朋朋破涕为笑,「幸好我没撞到头。」 她的话让他笑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微笑问着:「走吧,要我背吗?」 「不要啦!会泄漏体重的秘密!」 「公主抱呢?」 「哈哈,不要啦。」 他牵着她慢慢走着,突然感觉有股异味,查看自己和她,她跟着动作,而后哈哈笑了起来。 「刚刚我抱野板,它好像屁屁粘到便便,沾到我身上了啦!」 欧阳舜沉默,眼神一暗,片刻又说:「先到我那里换衣服吧,我找一件你可以穿的给你。」 朋朋没有反对,虽然觉得要换衣服的话,自己的宿舍近多了。才这么想着,就见拉着她的欧阳舜停步。 「还是我背你吧。」 看着他备妥的姿势,知道舜不会任她拒绝,于是她趴上让他背起,丝毫没注意路人学子们的有趣目光。 「哇!」她才上身,就听见他这样喊着。 「啊哈哈,讨厌啦。」 「我决定下午去借轮椅,这样就可以推着你;啊不对,待会我们先跟小七借手推车,你坐在上面就好。」 想象自己坐在手推车上面被舜推着走的画面……舜好烦喔!她哈哈笑着,笑完又整个身子趴在他背上。 「舜……」 「嗯?」 「人家手机,昨天摔车时掉到排水沟了,捡不到……不是故意不接电话。你有打给我对不对?」所以才生我的气把野板送走对不对? 「嗯……」 她静静将脸贴在舜的背上,感觉他的步伐、他肌肉动作的力量,到了便当店,还真买两个猪脚便当外带,让她在背后嘻嘻笑着,由他继续背着她回到他住所。 才刚被放下着地的她,有些失神地盯着那看似没被拆箱的空气清净机,不料他将她公主抱起,让她啊了一声笑起。 他将她安置在沙发上,摆好她的伤脚,而后让自己侧坐在她两腿间,开始帮她脱衣服。 「舜……」 「臭臭的就先别穿了。」 她本来是想讲,她还没洗手,但随即忘了洗手这种事情,只傻傻地红着脸看着他,对上他直视过来的目光,看着那灼热的视线,有点惊奇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舜的眼神是如此充满热情。 「这唇的所有权是谁的?」他拨弄她的唇,有点不满意地发现有些脱皮。 「王朋朋的。」 「使用权是谁的?」 「欧阳舜的。」 闻言,他噙住她的唇,深入探索,似乎想要探查她身心灵所有的全部,当下朋朋只觉得舜的爱如狂热的浪潮席卷而来,让她不自觉深深陷人,一起沉溺其中。 一早由欧阳舜骑着单车送到动保社的王朋朋,在奶完野板之后,跟徐辉平告别,而后慢慢踏出社团准备去上课。 第十九章 手上拎着舜买好的早餐,心情却有些低落。 舜打算用脚踏车载她上下课,但她的行程还要跑动保社,才开了口,还没提到次数,就感觉舜的表情不甚自在,那是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让她失措地止住了话语。 出门前,看到那送来三天仍在原处的箱子,她忍不住问着:「舜……你不想用空气清净机吗?」 「我没有需要,你退回去,不要花这个钱。」舜的视线专注在钥匙孔,仿佛不锁好就会遭小偷似的。 「喔。」她想说什么,但也知道不应该说什么。 舜将野板送到动保社后,就再也没问过野板了,昨天她不小心讲到猫,舜也不大想听的样子,不接口或未回应。 舜,很讨厌猫吧。野板不在之后,舜打喷嚏的次数也减少了…… 「要我载你吗?」似乎有人问着,打断她的恍神。 比她晚离开的徐辉平骑着单车后来居上,在她前方煞车,回头问。 「不用啦!谢谢。」朋朋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更轻快。 徐辉平也没坚持,径自骑开,眼见就要转弯消失,又掉转龙头折返回来,停在朋朋旁边;这让朋朋楞住,不自觉后仰身子,傻住。 「你中午和晚上各来一次就好,甚至只来晚上那次也可以,不需要这么勉强,野板会没事的。」仿佛看穿她的念头,又补了句:「别担心,会给你加倍工作份量。」 她纠结着到底该怎么回应,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谢他,而这样的谢突显了她做事不经大脑、收养野板的不负责任,让眼前这人一直被迫帮她擦屁股。 还是只能一个谢字正要开口,徐辉平却转身离开又骑远了。 午前四堂课,有燕屏帮她占位子又载她到另一间教室,轻松完成转移阵地的挑战。中午,坐在后座的朋朋将头抵在燕屏背上,燕屏载人的技术奇差无比,重心不稳摇摇晃晃,让她不禁微笑。 「燕屏,谢谢你。欠你的按摩次数又加一了啦!」 「不用啦,现在是下坡。上坡再加一就好!」 「上坡你可以减肥,要给我减一啦!」 燕屏笑出声。「反正都已经累积超过一百次了,我都没在算了。」 抵达动保社后,胡燕屏也好奇进入,只见里面数个成员讨论行程仿佛要去收容所之类的,其中包括徐辉平。众人看到她们两个,也只是随便招呼,朋朋接着开始奶猫,自动自发将工作份量乘以二,嘴上应和野板的喵叫,手边仍喂食新来的虎斑猫,才轮到野板。 胡燕屏兴味盎然地看着,连续发出几声赞赏,显然被小猫萌样煞到,很快加人小帮手行列。 「朋朋!」 朋朋正专心替野板擦屁股,听到熟悉又喜爱的叫唤很快抬头,看到舜站在门口,不禁笑起;又见他打了个喷嚏,也难怪只站在门口就止住步伐,这个地方仿佛设了结界,他无缘踏人,也无意踏人。 朋朋放下野板迎上前,原来舜是送小笼包来给她当午餐;她没有干净的手可以接过,为此,欧阳舜皱眉,顿了几秒,才先放在桌面。 「我会去接你下课。」欧阳舜说完,对燕屏点个头,转身之际视线瞥过一旁的徐辉平,目光聚焦在对方脸上,似乎在候着对方什么,但徐辉平只是回过身,继续与他人讨论。 仿佛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野板暂居动保社的那两周,她天天到访,对这里其他暂居的猫狗有了特殊的感情,感觉自己得做些什么才行。 一开始是发现比起奶一只猫,奶两只根本不是顺便,而是加倍的消耗时间;对徐辉平的协助,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除了奶双幼猫,还会帮忙打扫。 徐辉平看她熟悉事务后,也把她当社员看待,留了手机号码紧急联络用,还随便她自选空档支援。 就这样,她成了动保社的一员。 那几乎是地狱洗礼的两周,行动不便加上行程紧凑,但这些都还好,主要是她开始有压力。 有时,奶猫时程拖晚了她会怕舜不开心,她知道待命那种讨厌的感觉—— 「舜……等很久了吗?」坐在脚踏车后座,她靠着他的背,问着。 他迟迟没有回答让她紧张,等到的却是答非所问。「我们来去吃卤味吧。」 「舜还没吃晚餐吗?」 「嗯。」 那是朋朋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有压力,让人得取舍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 朋朋也发现,和她一起吃饭时的舜,会瞬间盯着她衣服上的某个地方,而后捏起一根细细的猫毛;有时仿佛才靠近她,就被她身上的猫味给吓退后仰;更别提有时他会瞪视她身上的脏污,眉头紧皱却又沉默以对。 甚至—— 才捧着她的脸,柔情蜜意地要亲她,却在下一秒疑惑地顿住,而后缠起她的发丝检查着。 「我还想说为什么你身上有肉味。」 听不出舜的语气,甚至脸上也不带情绪,看着他捏起什么,送到她眼前,她一楞,才哈哈笑着。 「我喂野板吃肉罐,它一边吃一边喷到我身上了啦,根本掉饭粒。」连忙拉起其它发丝检查着。 听到舜用气音笑出一声,她抬头,意外发现那是不耐的嘲讽…… 不知怎地,那种距离感让她有些害怕。 而自从搬回家之后,来回通勤、门禁,加上野板驱虫、作息训练让她挂心烦心,原本戏剧社还是串门子咖一角,再加上动保社,她时段几乎快要满档。 所以这一天,朋朋赶到球场时,已经晚了一个小时。她发现战况并不胶着,根本遥遥领先对手,欧阳舜正在二垒,等着队友送回来。 比约定的时间还晚,远远地看不到舜的表情,只见他似乎抬头望了一下。 她也注意到球场上一垒侧边的女生,知道是舜的直属学妹,原本球队经理离队,那学妹就递补就任。 「你错过阿舜的全垒打和二安,不过他现在看到你,应该恨不得有人把他打回来。」施有信隔着网打招呼。「是说……朋朋,你最近也太少出现了吧?」 「嗯……最近比较……忙了一点。」 「忙归忙,还是要来,这里可需要你了。」施有信似乎意有所指。 终于有人把舜从二垒送回来了,舜回到本垒之后,走向她,示意她靠近,而后隔着网子,在她唇上啄了一记。 「有信说你打全垒打!有没有人拍影片?」 「我学妹应该有拍吧。」 总觉得舜的话里有股嘲弄,于是她只能「喔」了一声。 「你晚来又是因为猫吧。」 不知怎地,听着舜用肯定句型,让她把前因后果吞回肚子里。看着舜走回休息区拿手套上场守备,朋朋心情沉甸甸,只无意识地拨弄着唇。 感觉有人盯着她,她回视,是舜的学妹。她知道,对方超级喜欢舜,所以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友善。 那不友善持续到球赛结束,舜拉着她离开球场时,她仍有芒刺在背的感受。 赢球似乎也没让舜开心,他拉着她吃晚饭,只随意讲着战况,然后问她要不要看电影,在这个周六晚上。 「啊……可是……」她顿了一下,犹豫着。 「要回去喂野板?」 朋朋看着舜冷淡的神色,马上扬起笑。「我叫爸爸帮我喂一下,舜想看什么电影啊?」一边准备打电话。 「不看了。你回去喂猫吧。」欧阳舜收好环保筷,起身付帐。 朋朋放下筷子留下吃不完的饭,连忙起身赶上前,勾住他手臂。 踏出店门不久,舜停步,看着朋朋的唇,盯了好一会儿,打算开口又忍住;但最终还是挂上一抹笑容,她最喜爱的四拍子欧阳舜的笑容。 「回我那?」 她迟疑不到两秒,便轻轻点头。 他拉着她,脚步有些轻快,她照理不应跟得困难,脚伤早好了,两人身高与步伐也没夸张的差距。只是她心里沉重加上一缕挂念,想着野板粘人,爸妈若早睡没人陪总是爱乱叫…… 进门后,很快被舜抱紧,他顺着她的颈项洒下点点细吻,再回到她脸上,视线锁住她的眼。她回神,看着那热切又带有审视的目光,兴起一丝愧疚,很快回应他的热切,覆上唇,心无杂念地扑向他…… 第二十章 之后,她缓着气息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无意识想要查看时间,在她摆头看向舜的闹钟之后,回眸发现舜捕捉她视线的路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让人难以窥探他的情绪,却让她感到低压袭来。 「我载你回家吧。」他的语调也一样高深莫测。 朋朋挤出笑容,再也想不出什么话语。相恋以来,舜的臭脸她已学会分门别类,现在这种版本,频率渐增,让她退却害怕感觉动辄得咎。 四十分钟的车程,车内充斥让人窒息的沉默,舜不想理人的冷战,会使人怀念他嘲讽人的傲慢。 抵达家门,他没任何表示,她下车,在降下的车窗前探着。「舜,晚安。」 他沉默片刻,开口:「对你而言,猫比较重要。」 她没来得及回应,他启动离开,留她咬着干燥脱皮的唇,在家门前发呆。 【第七章】 朋朋踏进家门之後,没听到野粄的叫声,看到里侧闪烁电视的萤光,料想应该是爸爸又抱着野粄躺卧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盹吧。 爸爸对家里增添猫口一只从未反对,也几乎立刻就接受野粄这只小家伙,反而是妈妈一直碎碎念,嫌猫咪脏嫌猫咪臭,还要朋朋发誓兼约法三章,绝对不可以变成阿公阿嬷隔代教养小猫咪的局面,才愿意给她观察期让她把野粄带回家。 结果爸爸这个阿公老是抢着玩猫……一想到阿公阿嬷这名词辈分,以及自己以野粄的妈妈自居,心中一阵酸楚,慢慢走过自家一堆水电材料的店内陈设,越过算是隔间的墙面,见到妈妈用静音看电影等着她。 而野粄,就这样窝在人家大腿上睡觉。 「妈,还没睡喔。」 「野粄要人抱啊,你爸爸明天很早就要出门。」 朋朋在母亲身旁坐下,野粄很快扭着小身体爬到朋朋身上。她猜想这一定是因为铭印效应,自己奶着野粄几周,野粄每次喝奶都用无辜的大眼看着她,把她认作猫妈了,所以十分亲人也异常黏她。 「爸爸刚睡吗?」她一边抚着野粄的腮帮子和下巴,一边看着电视,影片名称又是海怪类的,父亲特别爱看这种异形蟒蛇白鲨海怪电影。 「你怎么知道?」母亲问。 朋朋没打算泄漏推理过程。妈把爸赶去睡觉,根本没认真看电视所以也不需要转台,一定是在想审问犯人的细节与作法。王家门禁是老妈说了算,这隐形门禁若是犯了规踩了界,妈妈就特别多问题特别爱碎念。 「刚刚是男朋友送你回来的吗?」母亲还特别看了时钟一眼才问。 「……嗯。」 「照片给妈妈看一下。」 朋朋纠结一阵,还是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点出相片,母亲接手拿着,而後仔细端详。「这么帅喔……」 朋朋没有应声,看到妈妈熟练地操作手机要看下一张,想抢回手机,妈妈却转过身子背对她继续查探,看着她和舜两人开心靠在一起的亲昵合照。 幸好妈妈没有按下一张照片,否则她一定会指控母亲侵犯隐私。 「妈妈不是讲过,交男友要哪三不?」母亲递出手机要还她,却不松手让她拿走,似乎要她应答。 「……不要太帅、不要太有钱、不要太聪明……」朋朋无奈地回着。高富帅这三项,母亲只有不排斥高个子这项,基于优生学考量。 「结果呢?你男朋友符合哪一点?」 「哎哟!」朋朋总觉得母亲很不可理喻很不可思议,每次都用自豪的媒婆阅人经验想要洗脑女儿。 母亲轻叹一声。「至少面相看来不是轻浮的人……」 不知怎地,恋爱初期曾想过跟母亲过招比划这三不,哪有什么太帅就花心太有钱就狗眼看人低太聪明就看不起女人这种道理,就算现在要她长篇大论跟母亲唇枪舌剑也早已演练多次完全可以随时出手,但此刻朋朋毫无兴致,抱着野粄起身,只说着:「我要洗澡睡觉了啦。」 母亲没再追问,却在她要踏上楼前,小声补了句:「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朋朋头不回,轻巧两步做一步踏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梳洗完毕,看着野粄自嗨地追着小毛球跑来跑去,累了後,她很快喂食猫罐,之後把牠放在猫砂盆内等着看野粄尿尿。 一切就绪後,她爬上床,看着野粄小声喵叫着;见她不理,很快地练习爬着她刻意堆叠的纸箱阶梯,一层一层爬上来窝在她身边,让她不禁松口气。 前些天,野粄疑似不会上下床就这么尿床,换洗床单折腾得她很想死,现在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看着野粄的小猫头枕在她手腕上,彷佛面带微笑地睡着,朋朋摸着小猫咪的背,感觉胸口一紧,更加打定主意要好好顾着这只毛小孩。 本来该准时去球场帮舜加油的,之所以错过舜的全垒打,是要离开动保社前,她才检查身上有没有过多猫毛,突然看到徐辉平接起电话的脸色严肃,让她和燕屏不禁好奇万分。 听着徐辉平喊刘阿姨,两人都在猜是不是菜包店那只小琉璃和牠的小猫们。 小琉璃是只无敌聪明的虎斑猫,每次要诱捕牠都不上当,就这样一直生一直生……这几天听徐辉平规划奶猫们可以断奶了,要去抓小琉璃结紮请刘阿姨先不要喂食,今晚他打算去诱捕—— 徐辉平挂了电话,拿起私人物品准备离开。 「学长,是小琉璃怎么了吗?」朋朋问着。小琉璃是野粄的妈妈,她总会特别关心,虽然还没有见过本猫一面。 徐辉平迟疑几秒,才开口:「被车撞了。」 朋朋和燕屏什么都没多想就跟着徐辉平到达现场,菜包店旁的巷子里都是吃学生族群的小店小摊为主,哪来车速过快的车把猫撞成如此?看着小琉璃躺在地上的身躯,朋朋和燕屏当下就直掉泪。 「你们不要再喂猫了啦,又脏又吵不说,你看看,一直生一直生,上次一只跑到前面大马路被撞死,现在这只死在我店门口,五告衰小!」麻辣鸭血店老板站在小店门口碎念着。 朋朋抖着唇,努力想回击的句子,但脑袋一片空白,就听徐辉平问:「老板,请问有纸箱可以给我一个吗?」 老板本想再叨念,看着徐辉平的脸,竟有气势瞬消之态,拿出一个纸箱放下後,自行走回店内。 徐辉平蹲下身,轻轻捧拾起小琉璃的身躯,成形的和不成形的,而後静静地呆了几秒,才站起身,将纸箱暂放一边,又向店内问:「老板,跟你借几桶水。」 燕屏一边分心看着,一边帮忙引开少量缓行的车流;朋朋则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忙都帮不上。 提了几桶水,将地上血渍和其它东西冲洗乾净,还回水桶,徐辉平抱着纸箱走着,燕屏和朋朋缓缓跟在後头。 感觉走了很久,抵达兽医院,徐辉平交代火化事项、洗净双手,而後踏出,看了她们俩一眼後,慢慢往回程前进。 行了一阵,他停步等她们跟上,说着:「来去吃点东西吧。」就领着她们回到麻辣鸭血店,也不理会她们的错愕,自己进店选了最里面一角坐下点单。 看着他点单,燕屏和朋朋才跟进入店,分别坐下。 「学长,为什么……要吃这间店?」朋朋发现自己的声音充满怒气。 「因为想吃这个。」徐辉平没有特别表情。 「可是刚刚——」 送上来的三碗麻辣鸭血打断了朋朋的话,朋朋瞪着老板面无表情的脸,原本会随口向店家说谢谢的习惯消失,只是沉默。 「可是老板讨厌猫。」燕屏等老板走了之後,小声接口。 「老板有讨厌猫吗?」徐辉平看了燕屏一眼,便取筷开动。 「他刚刚……明明就……」朋朋想找到精确的字眼,却抓不出适用的、罪行严重的。 「关于这类事……侵门踏户、夺取土地占领划界、掠夺资源,把原本的种族、其他的物种驱赶,眼不见为净,被这样对待的岂只有猫咪而已。」徐辉平的声音平平淡淡。 燕屏和朋朋只傻傻地看着他。 「比较珍贵稀少的,则施舍保留地、保育区或动物园。」徐辉平说到这里,勉强笑了一下。「猫咪太会生了,不过比起猫咪,狗狗更惨。」 她们没有应声,却不自觉轻叹。 「吃吧。」徐辉平这么说着,声音听来有些疲惫。 第二十一章 燕屏和朋朋无声地开动,但食欲不兴,吃得意兴阑珊。 朋朋原本还有生气的情绪来支撑,让她不感觉累,现在只剩沉重。她打量徐辉平,无意识地注视着他的脸,发现他右眼下方有颗痣,原本平凡的脸,现在看来有些耀眼,那是一种属于睿智的成熟。 「学长是因为这样……所以退伍後才会决定念兽医的吗?」燕屏问。 徐辉平沉默一阵。「我要去当兵前,我们家养了七、八年的小黑狗突然暴毙死了。那时很疑惑,前一天还好好的,隔天就死了。死了就没了,再也不在了。」 「死了不会没了,不会不在的……」朋朋不禁说着。 徐辉平抬眼看向朋朋。「不,死了就是死了,就没了。生命很轻的,朋朋,甚至可能以你想像不到的方式与原因,就这样消逝。」 「不会就这样消逝的。」朋朋坚持。「我们会记得的。」 「啊。」徐辉平微笑。「生命是很轻的,重的是……被赋予的意义。」 朋朋看着徐辉平,有点明白又不是那么明白—— 抚着野粄的小脸,又轻轻捏着牠的小肉球,想到下午,不禁眼角微湿。 後来用餐完毕,他们正打算付帐,老板只是挥挥手说不用了,很快打发他们又迳自去忙碌。 她们俩再度跟着徐辉平,不料他才走到菜包店就停步,害她们差点撞上他。 「你们先回去吧。」 「学长你不回学校吗?」燕屏问。 「我要去找里长,看有没有监视器,在这种巷子这样开车,得宣导一下;另外要问问爱心妈妈,看她们知不知道小琉璃的小猫们在哪里。」 朋朋看着徐辉平,虽然认识这人不久,但他并非多话的人。看着他一边沉思一边脱口而出的表情,总觉得他并不那么波澜不兴不受影响,而是……他选择……更应该有意义的必须,去做些什么的必须。 「你们也累了,先回去吧。」 她们看着徐辉平踏开的背影,不禁呆了一阵。 「燕屏……你有想过,长大後……要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吗?」 「没有。」 「我也没有。」朋朋说着。「可是……我现在,想要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嗯。我也是。」燕屏点头赞同,大有见贤思齐的意味。 两人慢慢走回校园,看到热闹嬉笑的学子们,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而後朋朋见到穿着运动服的篮球员跑过身边,才突然记起棒球社今天有比赛。 她匆匆忙忙赶到球场,结果错过了舜的全垒打与二安。 欧阳舜应和电铃开门後,看到来人,眉头一皱。 「学长,我有些演算法的问题,明天就要考试了,可否请你教一下?」 欧阳舜眯起眼。「不觉得这时间不适合吗?」 「才八点多啊,我带了现切水果当束修。学长拜托啦,我期中考考很差,期末得补回来,不会耽误你很久,顶多一、两小时。」 她身上淡淡的绿茶香透过门缝飘了进来,欧阳舜思考着是要究责管理员没通报,还是要妥协以免她继续鲁小小。 他解开门链,开门让她进来,看着她规矩得宜的脱鞋、摆正,再向他致意的模样,他无声叹口气,自顾自走进客厅兼书房区。 随口请她自便洗手摆放水果什么的,他迳自专注自己的考前准备,等她在小吧台唤他时,他转头,看到她已将带来的水果摆好也配置叉子,她自己的笔电也已开启到相关文件页面要请教他。 他起身一起坐在吧台前,看着学妹胪列的问题思考片刻,一一解释原则原理、如何套用演算法,便请她自行模拟实作。指点期间,她身上的绿茶香袭来,让他在等待她跟上进度时有些分心。 他想到朋朋,朋朋早期有沐浴香、发香;但她养猫之後,身上常常有属于猫咪的印记,猫毛、猫咪食物味,之前她背包里还可以落出猫砂…… 为什么背包里有猫砂?猫砂不是属于猫便盆里的东西?这不是等于随身携带细菌?他不解。 朋朋看到猫砂粒,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野粄在上面睡觉,还差点尿尿呢…… 「学长,这样可以吗?」 欧阳舜看着修正後的短程式,点点头,于是请她试着执行看看。 学妹依言进行,欧阳舜盯着她认真的侧脸,觉得自己把人家想成别有所图,不禁暗自惭愧着。 说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礼貌上、应对上,做为直属学妹,她理应获得对等的照顾,她在棒球社担任球队经理也中规中矩称职负责。 人,会因为被喜欢而讨厌对方,实在是很诡异的事情。 她顺手移过水果碟请他享用,他瞥了对方一眼,于是开动,咬着甘草芭乐,思绪又不禁乱飘。 上次朋朋和他一起悠哉地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应该是吃猪脚饭那次吧…… 果然也才耽误他一个多小时,学妹得到想要的协助,一起吃完水果,还仔细地清理善後,洗好碟子叉子,收好台面擦拭乾净、洗抹布,用力拧乾,再将小吧台面以及洗手台面的水分收乾,乾净乾爽。 欧阳舜静静看着她动作,学妹的习惯跟他很像,乾净乾爽,不像朋朋,每次清理完毕,台面都是湿湿答答…… 「学长,怎么了?」 欧阳舜笑着,看着学妹的脸,有些苦涩地笑着。 原来最初的选择条件根本可笑得很,以为娇滴滴的,结果不娇贵甚至独立;原以为开朗独立的,结果黏人赖皮得紧。原来爱情并不是输入条件与指令,就可以跑出你想要的完美程式。 他失神看着学妹乾乾净净的脸、乾乾净净的衣服,还有那水嫩的唇,不自觉笑了出来。 手机简讯声传来,他很快起身查看,是姊姊提醒他记得空出行程,母亲的生日快到了。他退出讯息,又回讯息页,点开朋朋上一次的来讯。 我大概可以提早一小时到喔,从赛前练习就给舜加油!fighting!舜打全垒打的话要请客! 都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情了。 想起朋朋会叽叽喳喳一起讨论他的打击状况和击球点,重复看着他练球的影片,还会突发性地猛然近身抱住他说他好帅好喜欢他…… 就算有了猫之後、就算搬回家之後,每天晚上还是会来电来讯撒娇,尽管刻意略过猫咪话题,通话内容也愈来愈短,但她从没忘过每日谈心,直到上周—— 或许,猫真的比较重要吧。 「学长……?」 学妹唤回他的注意力,他苦笑,发现她已近在眼前,好奇地打量他。 他眯起眼看着这张脸,这脸上充满喜欢的期待神态,看眼神就知道。 他放下手机,伸手触摸那唇,她完全不闪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爱情与人生的困难习题,是否也能用试误来找出答案呢? ※ 为什么野粄要挑在她期末考前拉肚子呢?王朋朋绝望地想着。 两个社团的活动量与工作量体贴地减少了,但朋朋还是得考前抱佛脚,再加上野粄的状况,朋朋只能偷偷求爸爸帮忙,以免被妈妈碎念说隔代教养。 幸好爸爸手巧又俐落,连喂猫吃药都可以上手,简直救星。 「爸爸,等等可以在那里让我下车一下吗?」朋朋指着便利店那栋大楼。「五分钟就好。」 野粄定期看诊的兽医院是学校附近这间,离欧阳舜的住所很近,刚好顺便。 「找男朋友齁?」王爸爸偷笑问着。「上次带你看棒球那一个齁?」 「啊哈哈,那么久爸爸还记得哦?」都已经大半年以上的事情了。 「他的厕所乾不乾净?」 朋朋噗哧笑出声。「爸爸,他的厕所比我房间还要整洁乾爽吔。」 「咁有可能?」看到女儿用力点头,才又笑开,「这样好!爱乾净的男生以後你就不用当老妈子做家事,长得又帅,配得上我女儿。」 朋朋哈哈笑着。想起第一次去舜的住所,的确被他的厕所吓到,房间是颇整齐啦,但厕所可以这样窗明几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没忘记,当时好一阵子,她在那里上厕所都好小心谨慎,连放屁都会躲起来偷放。 忆起恋情初始,又想到这一周来,朋朋居然开始紧张。 她每天睡前都看着舜的电话号码发呆,面对史无前例的舜的冷战,她不知道要如何破冰才好,她其实很怕舜用那样的肯定句论断她。 第二十二章 前两天在动保社,她查看小琉璃猫小孩的认养人应徵信函,一边纠结着,徐辉平似乎有感,瞥了她一眼,随口问着: 「你怎么了?」 「啊——」朋朋回神,看着那张睿智的脸。「学长,我问你喔,如果以後你喜欢的人,不喜欢小动物比方猫咪和狗狗,那怎么办?」 徐辉平没有立刻回应,那表情在朋朋看来,这提问在他意料之外,而他似乎不想卷入其中。 他清清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喔。」朋朋勉强笑了一下,垂下头。 「我认为——」徐辉平顿了顿,「这问题是你要解决的,不是欧阳舜。」 朋朋讶异地看着他。 「从你捡野粄的那一刻起,你就该为这些状况做好准备,还要想办法改善这些情况。」徐辉平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开,「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欧阳舜的。」 朋朋沉默地低下头,随後「嗯」了一声。 「问题不会平空消失,视而不见只代表某一方在委屈着。」徐辉平将声音放轻,再度沉默一阵,才又开口:「如果不能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你的人生还会有类似的状况,不会只有猫猫狗狗的问题。」 轻轻的声音彷佛响亮的警钟敲在朋朋心里脑里,她眨了眨眼,微微点着头,代表致谢,也表示受用。 于是除了准备期末考,她还分神找了好多资料,甚至写了一封长信要给舜。 「这里不能停车,爸爸去绕一下,大概五分钟绕回来喔。下车小心看後面。」 朋朋揣着必要的钥匙,拿着小提袋,跟父亲和野粄掰掰後走进大楼。 到了楼层,朋朋拿出钥匙开门,微启後看到室内的光,忍不住开口打招呼:「舜——」 冷气房里密闭室内有着特别的绿茶香味迎面袭来,让朋朋止住话语,而後门半开,她看到陌生的女鞋,那是属于青春洋溢的、跟她类似年纪的女生几乎都会有的帆布鞋。 转头看到立在小吧台前方的舜,朋朋才要扬起笑,待看到他身旁的那个学妹,笑就僵在脸上。 「舜……」她无意识地喊,注意到眼前两人微乱的衣衫,而舜别开视线。 她打断什么现在进行式了吗?朋朋艰难地想着,瞥向那个跟她同年级的女生,对方也是别开脸。 朋朋将手上提袋随意抛下,走近男友身边,这让他收回视线看向她。 勉强挤出笑容,凑近舜的颈项,又低头靠近他的胸膛,舜身上满是香香的绿茶味,这样程度的沾染要怎样的互动才会有?是像猫咪那样肆无忌惮地磨蹭标记宣示主权才可能吧? 朋朋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直盯着他,以为可以得到舜的解释或否认,但他只是有些疲惫地回视,而後又别开脸。 「不是说……使用权,是我的吗?」她以为她可以质问得理直气壮,没想到脱口时却是这般委屈求怜。 舜低低一声叹息,再度回看她,没打算解释什么。 死寂的空间里,讨厌的香味不散,朋朋盯着舜的脸,等不到只字片语,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受欢迎,只觉脑袋空空,失神地转头踏出,按下楼键,电梯抵达,她步入,缩往最角落,咬着唇逼回情绪,只傻傻地等着电梯降下。 好一阵子才发现没按楼层键,也才觉悟电梯一直静止不动。 没有钥匙没有感应器了,舜给的备份留在门锁上了……她慌乱得滴下泪,想着要怎么逃离这里,才想着可以出电梯改走楼梯,电梯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她想躲起来。 「学长,那我走了。」 那细微的声音渐渐清晰,电梯门开了,那女生还没走进,香味就窜了进来,朋朋同时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感觉关门声响来自舜的住所。 朋朋靠在电梯里侧,低着头,看着那女生用访客卡刷卡,目的地一楼。 满电梯的绿茶香水味,理应清淡雅致,却让朋朋感觉浓烈刺鼻。 不想看到人,眼睛可以闭上,但香味的肆虐攻击,却躲无可躲。 朋朋抬头看向对方,对方侧脸以对,那仰首的角度看起来高得有些刻意,那嘴角的弧度,在朋朋眼里极度上扬。 朋朋瞪着那张脸,心里挫败感袭来,电梯门开,对方挺着身子优雅踏出,她呆了片刻,举步维艰缓缓离开。 朋朋将鼻子埋在野粄的小肚子里。野粄身上有股奶香,感觉有疗癒效果,三不五时的,她也会轻轻拉起野粄的小手手,让小手手与肉球在她手心里开展又收合。某一次,她凑近,发现肉球有独特的汗臭味,让她上瘾似地很爱,她判定自己绝对是变态。 她会躲在门板後、转角旁,偶尔露出一颗头,野粄就会像一二三木头人般渐次逼近,然後猛然跃起扑抓到她,每次都得分。 猫咪身上一定配有特殊感应雷达。这几天,野粄喜欢卧在书桌正中央,眼睛直盯着她,偶尔轻而缓慢地眨了一下,有时喵叫了一声有时并不,然後一定睡在看得到她、也确保能被她看到的所在。 瞥眼见手机无声地闪现来电,她瞪视着那来电者名字,只任由电话沉默地耗电。 如果回到那天,回到舜的那句「对你而言,猫比较重要」,现在她会肯定万分地回着:「是的没错,因为猫咪不会骗人不会背叛,也永远不会变心离开。」 期末考完准备放假前,朋朋先到戏剧社确认活动,又晃到动保社看日程与规划,白板上大部分的工作内容与值星都已被社员认领,朋朋查看着剩下的缺人时段,她大概都可以吧,能配合的就配合—— 燕屏暑假要回乡,在听徐辉平讲着当地可以进行的动保活动。 朋朋将白板填得满满的,而後就站在他们两人旁边发呆。她最近有时会这样发呆的,闲下来的时候真的很无趣,所以要把时段排得满满的,就可以很轻易地杀掉许多时间,而剩下的晚上与夜间,有野粄就已足够—— 「朋朋。」 朋朋一顿,有一霎那,她以为自己幻听。 那曾经是她很喜爱、现在却让她心酸的呼喊。她咬着唇望向门边,欧阳舜站在门口,直盯着她,刚才是他在叫她吧? 「出来一下,我想跟你讲些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欧阳舜的脸,她鼻尖感觉绿茶香的气味飘来,那如阴魂般不散的味道,自从在那电梯厢内将她困住後,似乎就如恐怖的叫嚣那般一直存在,而她根本不确定自己记得起那个女生的脸,只记得那味道,那示威般的存在。 动保社是不会有任何人工香味的,只有臭臭的大小便、偶尔寄宿的狗狗皮脂分泌味、有时有血腥或者吐奶味,现在她觉得这里被渗入绿茶香味,很讨厌。 「没有什么好讲的。」她挤出这句话,转过头。 她看到燕屏傻傻地看着欧阳舜,视线又来到她脸上;她看到徐辉平低头貌似专注文件,她盯着徐辉平脸上的那颗痣,想起他总是明事理、客观中立,她突然好想问问他的意见。 哈啾!欧阳舜的喷嚏声让她回神,她看着欧阳舜,她喜欢的那张脸上有难看的神色;动保社、任何有猫猫狗狗的地方还是让他讨厌吧。 「朋朋——」 「我也一样,已经喜欢别人了。」 「不要闹了。」 朋朋搞不清楚欧阳舜回的这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口头禅还是真要她别闹了?她看着他的脸,看出他的不耐,不确定是这个空间还是她让他如此,这让她心头只剩怒气。 舜真的喜欢她吗?她握紧拳头低下头,突然很想消失。 「朋——」 「我喜欢这个学长,我要跟他交往。」她往左边靠近半步,表明她的对象;她斜睨徐辉平一眼,对方仍是专注着什么,但眉皱起。「如果……他也愿意……」 欧阳舜嘲弄地笑起,朋朋漠然看着他的笑。 舜真的喜欢她吗?朋朋觉得眼睛湿湿的,很快低头。 突然,她听见轻叹,不知来自何处,直觉以为是欧阳舜,但下一秒却察觉是来自左方。 「好。」徐辉平声音轻轻的,在这安静的动保社,单一个字简洁有力。 朋朋看着徐辉平的侧脸,他脸上的笑淡淡的,头抬起直视前方,她顺着那方向看去,欧阳舜变得没有任何表情,才想开口说什么又吞回,扬起一抹苦笑,转身离开。 瞬间死寂弥漫,朋朋垂下头,不自觉滴泪。 第二十三章 「燕屏,可以请你去买三瓶饮料吗?酸梅汤或椰子水吧。朋朋请客。」徐辉平照例用他很沉稳的音调说着。 「……喔,好。」燕屏很俐落地回着,踏着急速的脚步离开。 过了好几分钟的沉默,朋朋听见徐辉平又轻轻叹气着。「你怎么了?」 她只是低着头摇着,瞪着一颗颗水珠从很近的眼前坠至桌面。 「你这样,欧阳舜会很没面子。」 「……谁叫他跟别人……」 「唉。」徐辉平叹了声,「小孩子自以为成熟,是很恐怖的事情。」 朋朋仰起头,刚好对上徐辉平审视的眼,她猜测,他可以直接探进人的内心最深处,以让人防不胜防的方式。 而他这样的凝视,让她只能咬着唇,想要努力逼回眼泪,但仍不得其法。 他收回视线,微仰着头沉默片刻,接着转过身看着白板,检视社员们填写的分配时段,而後涂涂改改着。 之后,每当朋朋想起徐辉平的那个注视以及那一句话,总想着自己幼稚的行径被他看不起,所以他收回原本日益友善的对待,又恢复近似初期指责她捡野板的冷脸冷语。 那个暑假起,在外人看来,徐辉平与她好像形影不离,但她清楚明白,她的地位与身分比较像奴仆与助理。 他微调原本社员们的值星与活动分配,她一起跟着他的,都是状况最凄惨的动物救援、诱捕最难抓的猫狗、对浪猫最不友善的邻里社区进行宣导、被安排找认养的都是最乏人问津的猫猫狗狗。 「你觉得这样慢慢来,它们会比较不痛吗?」训练她换药,见她手软顿住,他淡淡说着。 她将目光扫向他,一咬牙,开始练习快狠准的方式让他满意。 有时拖着疲惫肮脏的身躯回家,满脑子只有因捕兽夹受伤得截肢的小动物、被毒死的猫、被车子撞伤的猫狗、说脏乱与跳蚤都是源自街猫的人们……她几乎不大能思考什么其它事物。 晚上深夜里,野板卧在她头边,她会拿起手机查看那已经再也难以计算,到底是多少天以前的历史讯息;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查看手机就一秒入睡。 开学后,她被徐辉平举荐接任动保社社长,她没反对。 某一天,他们一起坐在土地公庙的榕树下,等着诱捕博爱的大公猫,徐辉平冷不防问着:「今天棒球社的比赛,你没去吗?」 感觉喉间一紧。「很久不看了。我连职棒转播都没看了。」 「为什么?」 「都有人打假的了,」就像爱情也有假的,「有什么好看。」 「啊。」徐辉平似乎理解一些。「那认真打的人也真可怜。」 心情猛地有些激动,但想不出该回应什么。 某天,她骑着单车,晃到棒球场边,看着棒球社员挥洒汗水在练打,她看到了施有信,还有那个身为球队经理的女生,于是她转身离开。 终究,还是会遇到的。又某天,她骑单车赶上课,远远就看到前方熟悉的背影与步伐,他身边跟着那女生,他的步伐有些大,女生需要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 她用力踩着踏板加速而过。 事实证明,只要忙碌,一切事物都可以慢慢不在意。慢慢地,大概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她可以坐在三垒侧,压低鸭舌帽,静静看着球场那热血的比赛,直到那些社员们也渐渐轮替了新血,连球队经理也换成另一个女孩,她看球赛,又回归到单纯的球赛。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另一个人的生活,只要转身,就这么简单。 暑假,台风来袭,她顾念暂居社办的猫咪,联络社员们后决定自行前往,穿着夹脚拖,好不容易拦辆计程车,走过校园,伞不敌大风大雨毫无遮蔽之效,她抵达社办时已全身淋湿。 看着三只猫咪们抱怨地叫着,感觉很生气,她不禁笑了。 猫咪有时候叫起来,根本就是在骂人,祖宗八代都一起骂似的。 她仔细铲屎检查排泄状况,又让它们饱餐一顿,想着要不要帮它们梳毛,其中一只还需要亲训一番才好找认养人。 她拿出毛巾盖住自己的湿衣服,才抱出猫梳着毛,一边与它们说着旁人听了可能感觉重要性为零的对话,类似「让我梳毛毛才会顺啊」、「你看看这样才帅嘛」等等的。第三只凶的,她打算放出,准备用逗猫棒陪玩一阵;才放好了猫,转头,就见徐辉平站在门边。 也是近乎全湿,狼狈万分。 原来雨大风大,大自然的喧闹让她连有人进门都没发现。 「啊,学长你来了。」她笑起。「总不能你千辛万苦来了没事做,给你逗猫。」 「好啊。」徐辉平接过逗猫棒,脸上有淡淡微笑。 看着那只凶人又怕人的猫,只是看着逗猫棒,一动都不动,到后来慢慢地摆着头做颈肩运动追逐那只假蜻蜓,朋朋开心笑着。 重新将猫安置回原处,巡视一下社办状况,锁门踏出,两人站在门□看着狂风暴雨,比来时更猛烈,而斜斜的雨打在脸上,还满痛的。 哈哈哈。朋朋笑了起来。「学长,刚刚来时,我的伞就坏掉了。」 徐辉平也笑起。「我的也坏了。」 朋朋有趣地打量这位学长,他的发都是湿的,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轮廓滑下,她看着那张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成这样的轮廓。 甚至,嘴角那上扬弧度也有点不寻常。 「朋朋?」 有些疑惑。她侧着头看向他,很辛苦地,在雨打之下眨着眼看着他。 「我们算交往一年了,好像也该开始约会了。」 她有些呆愣,清清嗓:「我其实……以为你满讨厌我的。」 这一年他对她就只有使唤和奴役而已,她当欠人情债,还起债来毫无怨言。 徐辉平笑得浅。「不,一点都不。我从不说违心之言。」 朋朋看着徐辉平的脸,想着,一个人要进入另一个人的生活,微笑说好,就这么简单。 【第八章】 一大早,轮值星的徐尹宽来到米咪街猫协会,便开始他的今曰工作:喂猫、清洁、打扫环境、查看认养讯息与相关论坛资讯。 跟着,他追踪白猫小余被认养之后的动态,认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小余后来被改名叫雪球,整个家里都是它的游乐场,还有一只猫哥哥陪它,看起来适应良好且幸福满点。 自己奶出来的猫咪,当初要开放认养前,朋朋和燕屏都曾询问过他的意见;他想养也很舍不得送出,却觉得自己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于是硬生生放弃养猫念头。 跟他同一日进人米咪的小余都已经获得幸福了,那他呢? 徐尹宽叹了一口气。 他点开手机影片,刘凯馨正哼着歌,摆动身体,而后「哒啦」喊着,手一扬,侧过身,后方出现蛋糕,她捧起,唱起生日快乐歌。 「宽宽,生、日、快、乐。」甜腻的声音、甜美的笑容。 这辈子从没人喊他「宽宽」,听来颇恶心,但当时由凯馨嘴里冒出这样的昵称,他却非常喜欢…… 「午安。阿宽。」胡燕屏走进来,亲切招呼着,随手把便当放在桌上。「这蛋糕很贵耶!而且还要排队喔。」瞥眼后研究徐尹宽手机上的画面,羡慕地说着。 「咦?」徐尹宽不解。凯馨说是她亲手做的,他还资助她拜师学艺呢。 胡燕屏告诉他蛋糕品牌品,光听名字就觉得很贵。 徐尹宽关闭影片画面,转移注意力般开始吃起便当。 上回去追爱换桌联谊,完全没有下文可言;虽然朋朋和阿舜都说,就当是认识朋友、练经验值,顺便看看会不会遇到凯馨。 但这一个月来,徐尹宽想了又想,却对于自己在找寻什么,迷惘了起来。 他真的爱过刘凯馨吗?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所知道的非常表面,两人也未曾谈过严肃的未来计画。凯馨之于他,和曾经着迷的女星相差无几,只是一个在遥远的萤光幕里、一个曾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而他自己,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如果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对象,那参加再多联谊活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徐尹宽看向胡燕屏,她边吃便当边用手机查看猫咪社团讯息。这位大姐亲和好相处,似乎也是单身,可是仿佛一点都不急…… 第二十四章 对上胡燕屏好奇询问的视线,徐尹宽只好赶紧切换话题。 「大姐,为什么喜欢订这间便当啊?」都买斜对面的那间,天天吃下来有点腻耶。但身为志工,吃免费的不能挑,乞丐哪有选择权。 胡燕屏啊了一声。「不好意思,都没跟你说过,免费便当是阿水伯提供的,斜对面便当店就是他开的。」 「啊。」原来阿水伯是认养他徐尹宽的好心人之一,助养他饮食部分。 「请了两个陆配人手之后,阿水伯就清闲多了。」 「为什么阿水伯不是开牛排馆啊!」虽感恩但仍无奈,类似的菜色好腻喔。 胡燕屏噗哧笑出声,让徐尹宽颇感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逗女生笑,是这位大姐笑点太低吗? 啊!是共鸣!共鸣! 原来耍嘴皮子只是花招,制造共鸣才是真功夫。徐尹宽心想。 「也难怪阿舜都不吃便当。」徐尹宽决定坦白心里话。「我们要不要建议阿水伯改善配菜啊?」 讲归讲,还是乖乖把豆芽菜和冷冻三色蔬菜吃掉。他发现大姐也一样,珍惜盘中飧,不挑食不浪费。 好养不代表不抱怨,果然他的话再次让胡燕屏噗一声笑出。 「好啊。不过阿水伯大概是想说肉大块吃比较饱。至于舜学长不吃,因为他比较挑,免费对他没吸引力,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就没兴趣。」 徐尹宽猛点头。阿舜的确是这样,很符合那臭脸个性。「对了,大姐,为什么你会叫阿舜学长啊?」当面都叫阿舜的,但在背后谈起,都喊舜学长。 「因为辉平学长和舜学长,还有朋朋和我,都是同一间学校毕业的啊。」 「你重考哦?」徐尹宽好奇。后来才知道阿舜比他还小,朋朋更是,这阵子都被比他还年轻的人罩着,阿舜和朋朋,认养了他的心灵。 「没有哇,我应届,跟朋朋是同班同学啊。」 徐尹宽的排骨自筷子间滑下,落回便当盒里。 他偷偷打量这位大姐——不,燕屏的脸,仔细看才注意到,她吃亏在脸型为方,所以看来年纪较大,但皮肤与脸部线条确实还很年轻……呃……叫人家大姐叫了两个多月,怎么都没人指正他? 燕屏又好奇看他一眼,徐尹宽不好意思,很快找其它闲聊主题。 「大——燕屏,你今天好早。」平常都下班后傍晚才来。 「今天朋朋休息啊,所以我下午请假来顾着,你等会要打工吧?」 「朋朋请假?!」徐尹宽惊呼,加人猫协后从没看过朋朋休息。 「嗯,因为今天是辉平学长的……生日。」燕屏话讲一半,顿了片刻,才补完句子。 徐尹宽迟钝了片刻才理解,望向房门合上的玉缘办公室。那么……阿舜今天应该也不会来吧?他猜想。 准备出门前,王朋朋站在窗前,陪野板看着不知名的野花与蝴蝶。 那十来盆盆栽,曾经有美丽盛开的花—— 忆起两年多前,主办完联谊活动,回家看到新婚夫婿在前阳台照顾花草,有着薰衣草、金鱼草、大波斯菊等。 「啊,辉平喜欢种植花花草草。」她被耳濡目染,和他一样说话起头有个语助词,像是理解什么,也像是顿悟什么。 「啊,不是。」笑意显现在他脸上。「是野板喜欢蝴蝶。」 为了野板喜欢蝴蝶而种花的男人。 她蹲在丈夫身边,看着他仔细计算肥料份量放人盆栽。 「野板也喜欢小鸟啊。」每次看麻雀近窗就狩猎模式on呢。 「鸟类会让野板太激动,不好。」 她笑弯了眼看丈夫,他回看,嘴角的笑容不散。 不知怎地,她与辉平,总是习惯他在左边她在右边,于是她抬头就会看到他眼角的那颗痣。她非常喜欢他笑起时,那颗痣就伏在卧蚕上面;也喜欢他认真讲道理时,尽管脸上平淡但深深的情绪总会在眼角间流露,跟那颗痣很搭。 她每次想到守灵那时,呆呆望着不知谁选出来的辉平遗照,高高挂在上方,那张照片里面的他,并没有那颗痣。 因为美化而被修掉的、她喜欢的痣,也之所以,那张照片里的他,好像假人一般不真实,就如那事故对她而言,一点都不真实。 转回身,望向架上的照片。 辉平的目光总是平稳而坚定,在说之以理时总是流露洞悉世事的神色,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话感到深信不疑,尽管他才大她没几岁。 两人的年龄差距与成熟度落差,原本在她眼中难以项背、让她近似崇拜,经过几年相处,渐渐变成可以相互讨论互相激荡的日常,辉平也渐渐流露出童心。 她想,或许随着年纪渐增,岁数所带来的成熟差异会逐渐缩小,也或者是她变得成熟;更或者,是辉平在她面前,因不需伪装而慢慢展露赤子之心。 所以辉平冷而淡然的神色随着笑容愈来愈多,笑意愈来愈深,那轮廓在岁月的凿刻下,原可能的平淡变成亲人的睿智;朋朋每每看着他,总觉得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到了人生中半段,一定会展露出迷人的成熟风采。有人是这样的,魅力晚成。 可是,没有机会了—— 踏回校园,感觉格格不入地看着年轻的学弟妹们,经过动保社听到猫猫狗狗在叫,她在林荫间漫步着,想着说要开始约会后,辉平和她,也没什么多大改变,顶多只是看了一场电影,吃饭都约在一起。 那一阵子,她微微疑惑着,徐辉平的感情也这样淡淡然然吗?于是送养完狗狗的他俩一起走在校园里,准备去吃晚餐时,她禁不住问着:「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一顿,步伐跟着停住,转头视线对准她,缓缓伸出手。 她微笑,握住那只手,温温热热的触感袭来,她抬头看他,他的侧脸有微微的笑,那是朋朋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徐辉平有卧蚕,笑起来才明显的卧蚕。 「你有……感觉吗?」朋朋脱口问出。 他沉默片刻,那微笑加深。「有。很有感觉。」 不知为什么,他的微笑和回应让朋朋开心了起来,丝毫没有发现她问了奇怪的问题。 牵着手走出校园,走到麻辣鸭血店,她微微皱眉。东西好吃没错,她也曾经很爱,但因为小琉璃的关系,她几乎不上门,会光顾也是跟着徐辉平来的。 「你喜欢这一间店啊?」她忍不住问着。 「好吃啊,料好实在又卫生。」神情淡淡地。 「可是……」 「他卖的是麻辣鸭血,又不是爱心笔。」声音轻轻地,语音带笑。 朋朋隐约明白徐辉平的逻辑了,微微释然的观点入住脑海,扬起笑,问着:「所以你喜欢吃辣。」 「嗯。最喜欢的菜是麻婆豆腐。」徐辉平笑里多了分放松。 看起来温和理性淡然的人,竟然超爱吃辣。 仿佛就这样地,把自己的喜好与秘密泄漏出来,邀请对方一步步进入自己的生活与世界,感情的小苗就这样慢慢生根茁壮。 午后的小店客人不多,朋朋点了碗麻辣鸭血,静静坐在一角慢慢享用着。 店内陈设数年如一日,小归小,但整洁干爽;她后来曾跟辉平说,她猜老板有洁癖,辉平听了,笑开了嘴,但视线锁定她的脸,她发现自己被这样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感觉自己一定脸红。 然后他说,他之后会在他某个学长那间兽医院工作,跟着告诉她那间兽医院的地址。 她听了,猛然笑起,就在她家斜对面不远嘛。 如果你还是要接你母亲的婚友社生意,他说,我们约会也很方便。 什么事情在辉平手上,都会妥妥当当呢。母亲赞赏着。 辉平的厕所干不干净啊?爸爸偷问。朋朋记得自己哈哈哈笑着,只回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面那个高标是爸爸,下面那个低标是朋朋自己。 当然在那一瞬间,她曾片刻忆起有个怪胎的厕所,整洁干爽到可以突破任何人的顶标…… 但朋朋慢慢感受到,涓涓细流的暖心点滴,可以汇集成深远的长河,所以一定可以后来居上,强过青春芳华时的热恋浪潮。 本来,就要后来居上了…… 朋朋放下碗筷,呆了片刻。 老板好奇打量她,像担心品质走调,她连忙挤出笑摇着头,拾起筷子继续。 午后四点前,电影台的周星驰喜剧片结束,老板拾起遥控器转至新闻台当背景音,开始为傍晚热闹时段做预备。 第二十五章 朋朋心不在焉地看着新闻,一则国际新闻后,切入国内头条,报导昨日在大饭店席开百桌的政商联姻。 朋朋侧头盯着画面中的新娘,那是小她两届的直属学妹,娇滴滴的政治世家千金小姐,她们只重迭一个多学期吧,这个爱情之路不顺遂的学妹就休学去美国了。 看着身着华服、模样温婉秀气的学妹,在这个笑容与下个笑容之间,总不小心流露丝丝的不安与无措,朋朋心中猛地一紧,不禁感到难过。 或许比起迈入豪门婚姻的学妹,他们这些普通人至少还可以自己选择……而后,朋朋突然苦笑,身为婚友社老板的自己,又真的懂婚姻与爱情吗? 更何况,有时根本无法猜测命运会怎么捉弄婚姻与人生。 手机声响打断她的沉思,是通讯软体提示,除了小阿姨说要拿东西给她,还有人加她好友并传讯息。 嗨!王小姐,还记得我吗?对方传来的文字写着,还体贴地附上照片。 朋朋一楞,跟着微笑,是那个页岩油扣具西装男。 记得。扣具先生。她回传文字。上次之后,战果还好吗? 哈哈!这个嘛……人生嘛,不是得到就是学到,我还在缴学费。 加油! 谢谢!我觉得那场就你最特别,我后来一直想,总算明白哪里特别了。 哦?哪里? 你不是去联谊找对象的,对不对? 是的,你猜对了。朋朋想了想,又继续打字。我是去找一个女生的。 ……?!对方还附上震惊万分的q版人物脸。 她传过刘凯馨的照片,对方很快显示读取。有看过她吗? 有。我看过她两次,每次都一堆人围着她。我本来想说是枪手,所以也不感兴趣……难道她是爱情诈骗? 朋朋迟疑一阵。很难说,只是我想找到她跟她聊聊。 你讲话真是含蓄。 朋朋决定吐实。我其实是另一间婚友社的老板,她参加过我的活动,和我另一个会员有些纠葛,我现在想要找到她。 对方已读许久,好一阵子才回传讯息。我明白了,下次我若看到她在参加名单里,会跟你通知一下,我想你也不可能每场追爱的活动都参加吧? 谢谢。 贵社的名称是? 玉缘。 你是那个玉缘徐太太?! 朋朋一楞,笑着打字。原来你知道玉缘?是好评还是负评? 呢,有好评,但据说女生的素质,年纪大了些,又不是美女取向…… 朋朋传了张苦笑的脸过去。 但我会找时间跟你联络入会的。或许,我一直只是学到而不是得到,就是没有找对方向也说不定。 朋朋微笑,传了一个笑脸。 你知道的。对人生迷惘,对所知自以为是,对所求懵懵懂懂,对未来举棋不定。 朋朋楞楞看着那些文字。 但人生就是这样吧,有些事情我们就是看不清,得真的跌跌撞撞几回才明白。 西装男回着,看她迟迟没下文,又补了一句。谢谢你,徐太太。 朋朋收起笑,视线落在「徐太太」三个字,觉得有些苦涩。 欧阳舜打开家门,点亮玄关小灯,预期该有的身影并没有出现,让他微楞。 「阿丑。」他唤着。丑猫每天会飞奔而来迎接他回家,顺便检查他脚边的。 放眼所及,没有猫影,只有恶心的……猫食味?生病吐了? 「阿丑!」放下钥匙四处找着。房间没有,厨房没有,窗户一如出门时关得好好的只留着安全的格窗通风,然后—— 一股新鲜臭味袭来。很快踏到转角隐密的猫砂盆边,目击挂着飞机耳、刚刚从猫便所踏出、一脸愕然看着他的猫。 「你刚才在大便?」 喵。 「下次叫你时麻烦应一声好吗?」忍不住嘀咕。 喵凹。 「刚刚在大便不方便回应哦?」 喵——阿丑叫着,一边补上每日检查,在他脚边蹭着嗅着。 或许猫咪可以用气味沟通。他发现他的裤脚是阿丑和猫协猫咪们的隐形留言板或讨论区,大概可以交换飮食意见或者抱怨猫奴服侍品质,每天猫咪们都要在他脚边耗上许多时间,影响他的任何进度。 他看着地上的砂砾。很悲惨的是,他曾经以为可以选用环保轻便的砂种,可是阿丑很机车,不满意砂种而乱尿尿,让他只能换回阿丑喜欢的矿砂。 他瞥眼看向客厅检查,恐怖的景象让他瞪眼崩溃,应该是阿丑吃太急呕吐,扫地机器人清过呕吐物之后,再用它那完全被污染过的毛刷与轮子尽责地将整个客厅扫过一遍…… 难怪一直闻到浓浓的恶心猫食味。 自从他在猫协当志工后,嗅觉就已崩坏,可无限制调高臭味上限值,现在这种状况只是小儿科,让他可以喂食阿丑先。 喂完猫,捞着猫砂检查猫砂珍珠九数量以及便便软硬程度;认命清理客厅,偶尔瞪视卧在猫塔上监工的始作俑者。 而后,他开始拆卸扫地机器人。 手机铃响,看到来电者,他按下扩音键,继续手边工作。 「阿舜,你在干嘛?」他大哥,有时喜欢在微醺状态找他聊天,这是一种正常的压力释放现象,欧阳舜已习以为常。 「我在清理扫地机器人。」 对方楞一阵,哈哈笑着。「煮锅子、清理扫地机器人,拜托你嘛帮帮忙,每次都这样唬弄我。锅子是拿来煮东西的不是被煮的,扫地机器人是用来清理环境,不是被清理的。」 想起煮锅子,欧阳舜泛起笑。「大嫂又怎么了?」随口问着。 「唉!」大哥叹气,之后叨叨念念一些家事杂事日常琐碎小摩擦,而后想到什么,问:「你说说,责任是怎样一回事?我赚钱养家不是负责任吗?」 「不是吗?」 「不。你大嫂说不是,她说我那么勉强就算了。」 「呃。」 「她说,负责任跟快乐有关,你明不明白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欧阳舜眉头微皱。「被虐狂?」 大哥狂笑。「不!你大嫂说起责任与爱的关系,落落长,有够夹杂不清。」 「嗯?」 「她说,喜欢呢,不一定会负责任;而单纯负责任呢,只能说是有品格的正常人类该有的正常行为,也不值得被特别赞许。只有真正在负责任的过程中得到快乐和喜悦,爱上这样的责任,这才是爱。」 「……不是很明白。」欧阳舜停住手边的清理工作。「或许大嫂想要表达……甜蜜负担的概念?」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大哥叹口气。「为什么我会讲到这个?喔对了,又吵要不要孩子。她觉得我还不懂负责与爱,所以才不想要孩子……她说我还像个孩子,所以也才一直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哈哈哈。」 欧阳舜微微笑着,没有应声,加速手边清理,擦干,开始组装。 「提醒你一下,本月记得省亲。」 欧阳舜回答他会的,有空的话。他近几年发现,他有兄长缘,但没有父母缘。 而这应该和他自身的性格有关。 「还有,他们又来问我你的交友状况,迈向婚姻这条路,八字有没有一撇,是不是一样缴白卷,就是不敢跟你碎念,大概也拿你没辙。」大哥顿了一下。「我说了,你认识婚友社老板,请他们别瞎操心,要找对象的话你完全不缺人选。」 「对,你讲得完全正确。」 「超级无敌正确是吧?拜托帮帮忙!爸妈、你二姊,大家都不敢吵你、惹你,只敢跟我碎念,我还得应付你大嫂的爱与责任,赶快把婚友社老板搞定娶回家好吗!」 「好了,掰!」扫地机器人组装完毕,他起身准备结束通话。 「喂!我还没讲完。你不要以为你大嫂是空服员,日币五元就可以无限制供应,我现在被她碎念,不想看她脸色——」 他挂断电话,目光放在丑猫上,喵星人正悠哉悠哉舔洗身体。他拿出单眼,调整角度构图,而后随意取景,一个角度一个时机,按下快门的同时,刚好拍到丑猫伸臂舔毛之际的闭眼启唇模样,他看着拍好的照片笑出来。 「闻腋青年!」打上注解后,登入今日阿丑app的管理后台上传照片并设定定发布时间。 帮阿丑梳好毛、陪玩一阵以消耗猫的精力,洗完澡准备就寝,拾起手机查看。 两人间的讯息页,都是她报平安而他简单回应的你来我往各一句,每天都一样,仿佛复制贴上。 第二十六章 而核弹钮……虽向阿宽挂保证,自己写的程式不会有bug,他仍点人设定页面确定功能正常,只是最初设定的那组,这两年从没响过—— 加入米咪当志工后,某次看她冷静调解里民和爱妈的冲突,猛然被大力推了一把也面不改色,那时不禁想着,若哪一天她落单…… 「给我你的手机。」事后,走向停车处的行进间,他停步伸手,这么说着。 她跟着立定,抬眼看他,眼里有深深的情绪,复杂而深沉,唯独没有怨怼。 她自包包里捞出手机递给他。 他安装程式后设定,交还给她。 她看着自己手机里新增的红色按钮。「这是什么?」 「如果有紧急状况,就按一下。」他避重就轻解释着。 「按一下之后,会怎样?」她侧头。 他沉默片刻。「会通知我,还有告诉我你的所在位置。」 她定住。若没有风吹拂她的发丝,她就仿佛一幅画,只盯着手机画面。 「好。」而后,笑容自她嘴角浮起。那一刻,他才深深明白,原本他认识的朋朋,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 但尽管已不一样,却这样相信他? 又走了几步,她停住,微笑看着他。「可以教我怎么操作吗?」 「嗯……」 「我想要帮两位老人家安装,以免他们有紧急状况。」需要请教他人所以得解释缘由的口吻。 那一刻,欧阳舜非常想念许久之前,那个会拉长音撒娇,喊他「舜」的女孩。 直到现在亦是。 有时候,米咪街猫协会也会有类似这样忙碌劳累但愉快感恩的时刻。 朋朋、燕屏、阿宽、阿水伯四人团队合作着,将善心人士寄来的物资拍照、登记、搬至架上、归类摆放。当然,客厅区的五只猫咪们趁乱捣蛋,频频跳进纸箱也让他们偶尔分心与笑闹。 这工作繁琐,但该回应善心的动作不能少,所以清点与拍照登记就快不得,众人边做边聊天。一开始是建议阿水伯的便当配菜,燕屏从菜价切入,十分自然地问着,跟着就拐弯建议,这让徐尹宽不自觉有点傻住,原来燕屏也是功力高强的说服者。 朋朋笑听他们闲聊,思绪乱飘,等着拍照期间,看到猫咪纷纷脸朝外,才发现欧阳舜站在门边。自从铰链被上油后,就少了示警效果,才想着要找替代方案,就见欧阳舜放下笔电包,在安装木铃。 她听着木铃的测试声响,温润厚实,猫咪们只微微好奇并不慌张,于是她看着舜仔细收拾拆卸下来的包装…… 「阿舜,这袂禾黑捏。」阿水伯第一个大力称赞。 「是啊!」燕屏附和。 连徐尹宽也凑近研究细看。 欧阳舜笑得很随意,根本只是打发,也像是嫌弃大伙大惊小怪过于夸张,很快收起笑,恢复几近臭脸的神色。 阿水伯问他吃过晚餐没,阿舜回答吃饱了,就背着笔电包踏进玉缘办公室。 有时他到协会还得加班一阵,便待在里面沙发区工作。 朋朋敛起笑容,望着欧阳舜的背影,而后继续清点。阶段性任务完毕,朋朋留他们登录资料po网致谢,便走进玉缘办公室,准备发活动稿提醒会员。 写好电邮寄出通知,她看着欧阳舜专注对着笔电敲敲打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偶尔会低头看腿上的黑猫,仿佛在意猫的舒适度。 她忆起好久好久以前,就知道他虽然有张好面皮,但性格难缠得很,非常吝于发送好心情,所以总让人难以亲近,觉得他颇为骄傲。 「想讲什么?」突然,欧阳舜迸出问句。 朋朋回过神,清清嗓。「你的衬衫我洗好了。累积太多件了,差点装不下。」 她觉得自己的话奇蠢无比,又不是没有比较大的袋子,但话已出口,只好拾起稍早带来的提袋,缓步走到沙发区,放在舜的笔电包旁边。 「喔。好。」欧阳舜睨了袋子一眼,眼神又飘向她,之前几次洗好衣服还他,都没那么欲言又止模样。「还有呢?」 欧阳舜连动都没动,感觉心情毫无起伏,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为了腿上那只黑猫。 「我买了围裙了,之后去救援猫咪,就不会弄脏衣服了。」朋朋解释完毕,附上笑容,很是感谢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只点点头,原想继续工作,见她仍站在原处,喉间感觉有梗着,不想问出口,但又不愿这样下去。 「是不是还要讲什么?要关门吗?」他问。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怪里怪气,也是在她休假的那天之后。 朋朋瞥了眼门口,摇摇头,笑着。「我只是在想,或许能力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就好。这样以后大家就不用那么辛苦,一些重要日子也不需要辛苦出勤,比方说过年啊、一些特殊节日啊,多一点时间陪自己的家人、过自己的生活。」 「陪自己的家人、过自己的生活?」欧阳舜撷取重点覆述着。 朋朋挤出笑。「对啊。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欧阳舜只看着她的脸几秒,又低头专注工作。 她又说错话了,她不应该迂回而该直接坦言;但也就是因为自己虚伪,才不想坦言,就这样纠纠结结成为自己都讨厌的女人…… 大门边木铃传来声响,猫协偶尔进出来客众多他俩都没在意,但浓郁可爱的甜橙味猛地飘入,让朋朋和欧阳舜不禁都抬起头望向门口。 「朋朋在吗?」俐落女声才传来,似乎很快被指引方位,没几秒人就现身在玉缘办公室门口。「朋朋——」才喊名却瞬间收声。 「小阿姨。」朋朋招呼,看到对方呆楞视线正投射在欧阳舜的方位,拉起对方回过身,打算到她的办公桌前。「怎么来这里?」 「不要叫我小阿姨啦,我又没比你大!」声音俐落、长相也很有气势的女人说着。「家里寄了一大箱小番茄,我带来分一些给你。」 这小阿姨虽是被拉着,却逆向而行,走向沙发区,反让朋朋被拖回原处,双双立在欧阳舜前方。 「嗨,你好,我是舒佳丽,辈分上是朋朋的小阿姨,我们这系都晚婚,所以年纪小辈分高。」 欧阳舜看着对方,又瞥向朋朋一眼。「你好,我是欧阳舜。」随即专注于自己的萤幕。 朋朋看到男人臭脸,当下知道他不愿多攀谈,识相地拉着小阿姨走开。 她的这个小阿姨舒佳丽,人如其香,永远让人想到黄澄澄的太阳与香橙,个性也是行动积极派,事业很成功,但感情总是很阴错阳差遇不到对的人。 她也明白,小阿姨常常来电、偶尔愿意出席她的联谊,一定是当妈妈的眼线,帮忙注意她的动态。 朋朋接过一大袋沉甸甸的小番茄放一边,拉椅子让对方坐好,顺便问舒佳丽要不要参加下一场活动,这次都找喜欢运动的会员,小阿姨不爱运动但至少为了身材勤上健身房。 舒佳丽没多大兴趣地看着活动主题,将文件移至一边,突然靠近朋朋。 「他是谁啊?」偷瞄沙发区用笔电的男人,耳语问着。 朋朋清清嗓,小声回:「朋友。也在米咪帮忙的。」目光飘向欧阳舜,他只要专心就会脸很臭,而他现在脸很臭。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物?」舒佳丽小声碎念,也没想着自己一年没来过米咪两次,而且都是抽空在白天。 朋朋没应声,点开会员追踪表单。 「你这边明明有优质男,为什么还叫我去参加你那些活动?」 朋朋回望小阿姨。「你说谁?」 「现在这个啦。」耳语加气音。 「……他不是会员。」 「但我是啊,而且我还是你小阿姨。」 「你从来都没付过钱。我在忙啦。」随便打发对方,拿起室话准备拨号。这会员是运动咖,她想要鼓励对方报名活动。 舒佳丽睨朋朋一眼,又偷瞧专注中的欧阳舜。「我再打电话给你。」话说完,随后转身离开,留下满室的橙香。 拿着话筒却迟迟未拨打,朋朋轻叹一声,按下数字键。 「我觉得你要跟小阿姨收钱。」欧阳舜的声音传来。「我不需要是巴菲特,也知道凭你这样经营玉缘,绝对不会赚钱。」 朋朋停下指头动作,任由话筒传来嘟嘟声;她看着欧阳舜,猛地被他眼里的什么突袭,让她突然很想哭。 第二十七章 她其实……一直自以为是、懵懵懂懂、举棋不定,因为有些事情她就是看不清,所以还真得跌跌撞撞几回才会明白。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当明事理、肯负责的大人…… 手机讯息提示音传来,朋朋收回视线,检视讯息,抬眼看到欧阳舜的探查,她笑起,摇摇头。 深深呼吸一轮,吸着甜橙芳香,感觉胸腔充满正面的气息,她将视线挪回讯息页面。 扣具西装男给她一句话和一张萤幕截图。那一句话是「晚上好,刘凯馨有参加这场」;截图资料则是下个月追爱的活动讯息与刘凯馨名列其中的证明。 打上感谢字样,关闭手机萤幕。 这场活动,她自己去就可以了,顶多带着阿宽吧。 至于舜,不用麻烦他了。 但朋朋心里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想看到舜出席联谊,还是怕自己无止境地依赖下去。 反正,她就是个虚伪的人,所以才会想不清也看不清。 【第九章】 朋朋才要出门,先是接到两张照片档案,跟着是小阿姨舒佳丽的来电,她只好放下钥匙,踏回室内,坐在卷圈睡觉的野板旁,一手摸猫一边接电话。 「朋朋,刚刚有看到吗?那两件衣服?」 「嗯。」一件v领低胸、一件圆领抓皱公主袖,大概是从哪个女性杂志翻拍下来的上衣样式吧。 「一件性感另一件感性,你觉得哪件好?」 「小阿姨你打来问我造型意见的原因是?」 「你那个朋友欧阳啊,他会喜欢哪一种?」 「他……」都不喜欢吧。朋朋眉皱着。「我不知道啦,而且他不是会员。」 「但是他单身、没女友,对吧?你帮我约一下啦,先当个朋友了解一下,还是你觉得我多去米咪走动,这样比较自然?」 朋朋没有回应。 「对了,你们不是偶尔会办认养会什么的吗?下次我可以帮忙。」 「……嗯。」 「好啦,我先去开会,晚点聊,掰!」 朋朋挂电话,叹口气,起身出门,一样的周四行程,但今天雨大,她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 一进水煎包店,将雨衣挂在门边挂钩上。对于她的抵达,老人家们仍各自忙碌,一如两年来。她感觉店内稍微宽敞了些,原本一些堆迭许久的杂物诸如旧柜子、不用的锅具、各类赠品诸如手电筒雨伞保温杯等已消失。 她照例将网购送达的日用品分门别类放好,检查家中各类水电状况,之后正准备帮忙包水煎包,老太太摇摇头,开口说着: 「我们收好辉平的东西了,你进去看看,有哪些你要的。」 朋朋一楞,点点头,缓缓走进屋内最里边的小房间,打开灯,一间约两坪多的小室在她眼前展开。 婚前她进来过几次,房间只有单人床、书桌、书柜、实木衣橱,就这样。辉平需要用到的物品也早在新婚时就带走了。 这间房间,个人色彩很淡——事实上,辉平身上几乎没有沾染物质色彩,从不着迷于什么、从不收集什么,让人无法对他贴标签,也不让自己受役于物。 她坐在床沿,呼吸带着些微霉味的空气,原本受限于格局就已经昏暗,雨天一来更增添那潮湿气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房间还颇舒适,其实是神奇的。 床边一角放着两个纸箱,一个放衣服,一个放书籍,这些都没有要留吧。书桌上放一个大铁盒,大概是过年礼盒来着,她打开铁盒查看,里面留存着历年成绩单、奖状与照片。 认真负责、敦厚知礼。 看着导师评语栏那八个字,突然胸腔一紧,泪开始一滴滴滑下。 在老人家心中,辉平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吧。什么都可以不保留,唯独这些能定义生命历程的象征不能消失,所以将随老人家南下定居一起打包带走。 她抹去泪水,缓着气息,慢慢翻看那些照片,大多是孩提时代到青少年时期的辉平。有些人拍照时笑起来很僵,所以照相时都不笑,辉平或许也是这样的。 她静静翻阅着,直到其中一张,辉平与一只黑狗的照片,让她停住视线。 笑得很灿烂的辉平。 黑狗在舔他的脸,让他露齿开怀而笑,笑得很灿烂,卧蚕上那颗痣也很清楚的辉平。 她傻了一阵,微微笑起,而后拿出手机,小心地调整角度翻拍照片。 将东西放好归位、关好灯、合上门,走到前厅,中饭已煮好,老人家等着她开动,于是她坐在那大碗饭的专属位子开始吃饭,并自匙麻婆豆腐拌着吃。 听着车水马龙,安静用餐,她视线不由自主巡着四周;老人家准备的进度比她想象中的快,该清的东西陆续清了,除了营业用品,几乎不留多余器具。 她抬眼看着两位老人家吃东西的样子,都六十多岁了,但身子骨很硬朗,也有种坚韧的气质…… 「朋朋,」老太太开口。「之后日用品不用再买了,这些用完我们差不多也要搬了。」 朋朋点点头,眉头微微蹙起。突然觉得,老人家这两年来使唤她采买使唤得那么自然,仿佛是要她出席打卡似的,有点类似多年前辉平使唤她,把她当奴仆和助理一样,看似奴役得理所当然,实则或许是—— 「您好!」门外传来极度客气的声音。 两年来,这人坦然接受应负的法律责任,但仿佛心灵上从未舒坦过,所以每季一、两次来访,每次都带上水果礼盒,但从未被这里的任何一人理睬—— 朋朋啪地一声放下碗筷,立起身看向来人。 搬了凳子请对方坐,自己也面对来客坐下,开口:「请说。」 对方深深向朋朋鞠躬,也向两位老人家致意。「对不起……也谢谢你,这一次愿意听我道歉。我知道我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们的失去,但我还是希望能好好地再次赔罪。对不起。」 「就算我们不想听,但一样的话你讲过很多次了。你真正想获得的,是听到我们说原谅吧?」 对方低下头。 「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与原谅。」 「……」 「但这是属于我的课题,并不是你的。」 对方不解地抬起头。 「这个事故,对你和我的意义不会一样的,所以我的原谅只对你有意义,但对我并没有。就如同你的愧疚与歉意,只有你自己得承受,与我毫不相干。」 对方眼眶泛红地看着朋朋。 「所以,请你自己去定义这个事故对你人生会有的影响,然后去过你的人生,往后要怎么填写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来客无法言语,只是看着朋朋。 「请回吧。」朋朋开口。 来客离去,朋朋看着永不停歇的喧嚣车龙,颤抖的下唇慢慢地舒缓后,才转头看向后头的两位老人家。 刚才好一阵子,除了她与来客的言语,后头的这桌,一直只有扒饭、喝汤的碗筷汤匙碰撞声。 「来把饭吃完吧。」徐老先生说。 阿丑健检后的回程路上,大雨落下。欧阳舜瞥了眼腕表,想到今天是周四,原本面无表情的睑闪过一丝犹豫,本想趁红灯按下快捷键拨号,但绿灯亮起,他放弃。反正这两年来的雨天够多了,问的次数也够多了,某人的回答都是她骑车就好,与猫协无关的接送她都刻意避免。 一起帮阿宽找那个诈骗女是例外的开始,难得车上没有猫。 上次去追爱联谊场子,她本坚持自行前往,但他表示会载阿宽,她是顺便,又说在车上可以先讨论对策;她看了阿宽一眼,才笑起,点点头。 有种可悲的感觉,他居然需要利用阿宽。 两年来很难正常互动,有时看她纠结闪避,他也只能跟着僵持。 他想起朋朋瞪大眼笑起的模样,居然得靠阿宽才能这样让她笑起—— 手机铃响,他按下免持,喂了一声应答。 「阿舜,你会进公司吧?」施有信的声音传来。「有个客人我想转给你。」 「等一下就到。我也要准备简报,得跟小组讨论一下。」 喵。 阿丑间歇喵着,欧阳舜告诉它要回家了。比起去程的歇斯底里,阿丑仿佛听得懂「回家」的意思,回程偶尔安抚一下,就镇定淡然许多。 「租这种进口车给你,结果都是用来载猫,」电话另一端传来低笑声。「明年开始,可以租国产车就好吗?还是得利卡?」 「那就另请高明。」 第二十八章 施有信笑出声。「算了,当初挖角你帮忙,被你狮子大开口,我重伤到现在还没复原,比起来,租车只是皮肉伤而已。」 欧阳舜没应声。他很少回应无意义的抱怨与碎念,更何况狮子大开口那部分不是事实。 「对了,跟你说一声,这周六我没有要去打球,小陆那一挂有个派对,说是会请一些小模、宅男女神,我要去见识见识。」 欧阳舜看着外面的天空,雨大概会持续到周末吧,习惯性的周六河滨打球茗不成队,有时他就自己去打击练习场,没差。 「你没进一步问派对细节,我就当你一样没兴趣,对吧?」 「嗯。」 「算了,反正这种地方总是不欠男人只缺女人,跟婚友社和联谊一样。」欧阳舜谨慎变换车道打方向灯准备右转。 「阿舜,」施有信顿了一下,仿佛叹息。「朋朋还没走出来吗?」 欧阳舜只瞥了手机一眼,打算伸指结束通话。 「不累吗?」好友这样问着。 放慢速度转入巷口,他回了句:「我要进停车场了。」便挂断电话。 停好车,他无视阿丑叫着,静静坐了一阵。 身体的疲倦可以被察觉,心灵疲累的状态却难以量化,不是当事人,感同身受程度有限;但这两年来,欧阳舜发现,陪着一起经历、一起纠结,那心头缠绕的郁闷集成化不开的结,或许已接近临界。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但比起累,欧阳舜更害怕的是,这次若她求援,他不是被需要的那个人。 推开米咪大门,耳边传来沉稳浑厚的敲击声,朋朋抬眼看着木铃,心里微微悸动,望向屋里,燕屏和阿宽对她一笑后,又专注手边事项;她听到小猫叫声又看到纸箱,八成又有人丢包奶猫。 「朋朋,今天收到奶猫快递五只,我们送到对面检查过了,每只都头好壮壮,幸好黄喵还有奶,它也应该乐意当奶妈。」燕屏的声音具有安抚的力量。 朋朋浅浅笑起,点着头,踏进玉缘办公室开始查看月底结帐资料。 这个月又要透支了,帐面不是负的,在于欠对面兽医院的医疗费还没结,这样长年累月的旧帐才清新帐又生,持续滚出的利息别名为人情债,其实比真的利息还让人有压力。 几次阿水伯和欧阳舜暗示可以大笔捐款,但她总是谢绝。 这是长期的志业,不是应急一次了事,如果她没能耐做下去,代表这已超过她的能力;人应该要懂得自己的极限,不论是人生中的哪一面向。 更何况,她不能、也不该让周遭所有人一起陪她这样劳心劳力又无私填坑。 她原本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就近救援、tnr街猫,一边经营玉缘一边为流浪猫做些什么。事故之后,她无限制地收猫,毫无节制地扩展救援范围,只希望把所有的空档填得满满的、精力都榨得光光的……但是否已扩张到超出能力,变成不自量力的救援动物来充填自己的心灵缺憾? 看着数字,她叹了口气,想着该把这里出租,而去租郊区的空间,这样或许可以有额外的收入,否则光靠玉缘的营业额是没办法支撑下去的—— 「喂!你们这些爱猫的人!你们收养这么多猫咪,有没有想到邻居的安宁?」 男性大嗓门的嚷嚷伴随木铃传来,三只原本在客厅的猫咪飞快地窜入玉缘办公室。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燕屏客气问着。 「我说啊,你们很有爱心,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别人?猫咪这么多,半夜很吵一直乱叫,吵得别人都不能睡觉,你们有没有公德心!」 朋朋走出,看到一个男人块头颇大,讲话很用力手势也很多,难怪猫咪会逃窜躲避。 「先生,不好意思,请问你所谓的半夜很吵,是什么意思呢?」朋朋问。 「什么什么意思!很吵就是一直乱叫,喵喵喵凹这样乱叫!」 男人手势愈大愈显激动,原本在二楼打扫的徐尹宽被引下来,看到状况,有点楞住,想要靠近加入劝阻的行列,朋朋见状,只微微挥了挥原本落在身侧的左手,阻止阿宽躁进。 「所以是持续地一直喵吗?」 「他妈的当然是一直喵啊!只喵一声你以为我是神经病还上门来理论吗?!你以为我吃饱没事干哦?!」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只是要问清楚状况,才可进一步厘清——」燕屏开口想安抚对方。 「厘清三小啦!以为我乱讲话哦?你们可以去问问看别的邻居啦,不要以为你们救猫救狗很有爱心,就可以都不用顾到别人……」 看着对方激动的脸,这张陌生的脸,想起前一阵子看到搬进搬出,应该是新邻居吧? 朋朋突然觉得,这世界上好多事情,就像薛西佛斯的石头、愚公的山,再怎么努力与用心,到头来可能都是徒劳无功。 这几年打好的邻里关系,随着来来去去的迁入迁出,需要的沟通与协调总要一遍一遍地从头来过。 她想挤出类似以往幽默风趣又友善的话语,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胸腔只充塞满满的挫败与疲累。 「你说的很吵,大概是几点的时候呢?」朋朋问。 「半夜两点多啊,这样要怎么睡觉!现在是要证据以免我乱讲话——」 「啊哟!这位先生,大家好厝边,有话好好讲,不要那么激动这么大声。」 阿水伯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我们这边的猫咪喔,都嘛结扎了,喀嚓喀嚓掉了啦,所以不会乱乱叫啦。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半夜肚子饿了,等一下我们看看监视器,确认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朋朋只是点头就转身,看到阿宽紧握手机犹豫着,她勉强笑了笑,算是安抚,留下跟邻居劝说的阿水伯,以及燕屏和阿宽,便自行进人玉缘办公室。 「先生,我们先了解一下状况,有什么我们这边要改善的,一定会做好做对,你这边也好好放开心胸、好好休息。人嘛,心情好运势就会好,运势好就都一切顺顺利利,发票随便都中奖、停车怎样都有格、点菜都是最先来……」 邻居带着满满的运势祝福离开,燕屏很快拍着老人家的肩。「阿水伯赞!都把朋朋的台词学会了!」 朋朋在办公室看监视器录影画面查找着,自昨天的段落开始快转,瞬间顿在欧阳舜于二楼巡视的画面。她将播放速度调回正常,看他抓起每只猫检查眼睛耳朵、又抱着抚摸一番,甚至对小乳牛特别照顾,还握起猫咪肉球,状似按摩猫掌…… 这些监视器自从舜赞助安装后,她没什么时间查看,也没有必要,反正都是他帮忙设定好的,就当安全的保险。 她呆呆看着舜挂着浅笑,轻轻抚摸已在米咪两年的三脚乳牛猫……原来私底下跟猫相处的舜,比和她独处时还要放松自然,明明曾经很讨厌猫咪的人…… 而后,舜轻巧放下猫咪,仰起头,感觉似乎叹着,那神情甚至有些疲惫。 她定格画面,傻了一阵。 舜选用的监视器,解析度好到吓人,让他那样疲惫的神色,就仿佛亲现在她眼前,让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舜……也累了吧? 她叹息,继续快转画面,约莫两点前后的时段放慢快转速度,米咪大部分的猫咪都在睡觉,偶尔起身的,也都是喝水、吃饭、上厕所。 她关闭萤幕,走出玉缘走出米咪,到左邻右舍闲聊加上八卦一番,总算探到附近某一住户养的猫发情了,昨天半夜的确吵闹得紧,而邻人没多查明,便把这吵闹归咎于目标最显着的米咪街猫协会。 走回大门,看阿宽又热心问着大家喝飮料事宜,朋朋突然觉得,比起阿水伯、燕屏、阿宽的牺牲奉献,她反而是最虚伪的吧,做着自己已经觉得疲惫不堪、不大想做的事情了—— 「朋朋,舜请喝饮料喔,剩你还没点而已喔。」阿宽连忙问着。 话才问完,随着大门开启、木铃响起,甜橙香飘进,大伙一起抬头看,是舒佳丽带着手提袋,活力十足地走进来。 「有饮料吗?我也要点!」跟大家很熟似的。 「可是——」阿宽看朋朋,大概担心请客的人不在,不想慷他人之慨。 朋朋勉强笑了下。「把我的份额给小阿姨吧。」 舒佳丽还带来知名饭店的蛋糕请客,大家兴高采烈享用着。朋朋看提袋,发现是那间连舜都会嫌贵的面包店。 第二十九章 傍晚,朋朋忙着和爱心妈妈了解近期各区域猫咪动态,瞥见舜进门,以及小阿姨热烈的招呼,不禁微微分神。 小阿姨递上蛋糕,舜没什么表情,盯着对方拿叉子的手,摇了摇头,客气地拒绝着。 两年来,舜仍是那种不喜欢和人互动的个性,招呼爱妈、接洽来电询问,不是他会想要主动尝试的,所以也常常换班直接就上楼顾猫。 「朋朋,你帮我问问欧阳啦。」小阿姨百折不挠,临走前还叮咛一句。 朋朋只是随便应着,送走对方后,想到稍早看到的监视器画面,走上楼。 舜,一样抱着三脚猫小乳牛,帮小乳牛拉拉后脚伸展。 她迎向他的目光,微微笑着,而后坐到他旁边。两张靠着墙面的藤椅,平常都是猫咪乱躺乱抓的。 她沉默着,他也不出声,偶尔传来其他猫只零星的想要引起注意的喵叫。 「你要讲什么?」他还是问了。 她发现这两年来,都是他主动打破沉默。舜讲的话有时跟他的臭脸一样,仿佛难以亲近,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这人,如果他不想理会,他可以沉默冷战直至世界末日,所以他愿意开□已是在意的一种。 「你……要不要,跟小阿姨吃吃饭什么的?试试看……」 这问句让二楼瞬间弥漫恐怖的沉默,她一定是说出史上最愚蠢的话了。 他原本拉着猫腿的手僵住,而小乳牛也就因此扭动身体想要逃脱,但他似乎没有注意。 他的注意力,或许都在别的地方吧,他转头盯着她。 「试试看?」他问。 他嗓音在她耳里听来,感觉苦涩。 果然是最愚蠢的话……朋朋想着。 喵。 回应小乳牛的抗议,他俯下身,让小乳牛两只前肢着地,确保它用负担最小的方式站稳才放下它,而后靠回椅背,目视小乳牛慢慢走开。 「我很久前曾做过实验,」他的声音传来,听来遥远无比。「但结果我完全不喜欢。」 朋朋低下头,无法言语。 「还有,我不是你的会员,不需要你的媒合服务。」 欧阳舜语气毫无感情,而后起身,缓慢地踏步下楼,让她独自面对二楼广大的空间与猫群的包围。 身处追爱联谊会场的徐尹宽,傻傻盯着对面女人把水果茶里面的果料挑挑拣拣,取出不喜欢的放在一边。他不禁想,现在这女人在讲的职业、学历、喜好等资讯能代表什么吗?反而她这样的挑挑拣拣,让他想起燕屏吃便当的模样,再难吃的配菜,仍是自自然然地入口吞下肚。 比起表面资讯,或许类似这样的小细节,才可以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 前两人次的换桌,得到的回应实在糟糕,基于一种自暴自弃或实验的心理,徐尹宽决定要反其道而行。 只要对方问资料,他一律老实陈述他的兼职工作与志工生活,果然女生们都笑了,感觉特别,但仅此而已。 当然,还是有例外的怪咖。 「你在饮料店打工?」现在对桌坐着轻熟女,颇有姿色很有阅历。 「是的,时薪一百三十元。」徐尹宽正经回答。「其它有空的时间就在街猫协会当志工。」 轻熟女笑起。「不错哪,这代表你时间很多很自由,我喜欢有人陪;而且又当猫咪志工,代表你温柔体贴。」 「……」徐尹宽楞楞地看着对方。 「你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吧?」轻熟女不像取笑,似是逗弄,眼底有笑意。 徐尹宽顿了几秒,豁出去的念头萌生,简单扼要说起他的恋爱与联谊动机。 「你太嫩了,得恶补一下啦。」女人声音有点宠溺,自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活动过后记得联络我。我喜欢你这样单纯可爱的男人。」 徐尹宽瞥了眼名片,女人有非常专业的职业,职称还是合伙人,但他傻住的点是对方说他可爱,还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眼…… 这几乎是魔法师来到异域,遇到终结者的情景,徐尹宽不知如何应对,求援般往朋朋那方看去,却发现朋朋失神地盯着她对座的男人。 那男人外貌普通,但有一股成熟魅力,不过朋朋见多识广,每天又有阿舜在身边练免疫力,这种男人怎么会让朋朋看傻眼? 女人发现他分心,视线跟着一转,笑着:「哎呀,那个男人啊,也是常客。」 「也……是常客?」 「对啊,来玩的,顶级玩咖。你不会以为来这里的男人全都是想结婚的吧?」 徐尹宽望着朋朋,觉得这样的朋朋很不对劲。其实今天一入场不久,他就发现朋朋一直锁定那个男人,神色奇怪。 这场据说刘凯馨有报名的场子,结果并没有凯馨。 朋朋人场时和主持人员闲聊一阵,而后走到他身边告诉他,有些人的确会报名后缺席,人数少一个主办单位也很伤脑筋,还得赶快找人递补。 徐尹宽想,如果不报警,或许就真的找不到凯馨了吧,总不能一直参加联谊就为了找她吧;而随着这些日子的忙碌生活,凯馨之于他,也几乎快要变成虚幻如梦的存在了…… 这次活动,就是朋朋带着他而已,阿舜并没有参加。徐尹宽同样不明白的还有,这几天阿舜和朋朋的互动变得异常生分。 平常在米咪,阿舜就算臭脸,但有时还是会说笑一下;这些天阿舜有些安静,只面无表情地把分配给他的事情做好而已。 而现在,朋朋呆楞失神盯着那男人,那模样前所未见,甚至有些悲伤…… 阿舜曾说,他会知道何时该按核弹钮,他觉得现在应该就是时候了吧?还是他有点太大惊小怪呢? 王朋朋抵达追爱的联谊会场后,搜寻不到刘凯馨,问了主办单位,了解又是扑空一场,向徐尹宽解释后请他好好放松当认识朋友,瞥眼就看见西装男,于是凑近身致谢。 随着时间接近,她准备前往指定位子就座,看到最后一刻才报到的男人,第一眼她毫无所感,而后像是觉悟了什么,她回过头,盯着男人的脸,就此几乎移不开视线。 每个换到此桌的人讲什么,朋朋都只随口应和,直到男人换到她这一桌。 「嗨!」男人笑起来有卧蚕,但是没有痣。 朋朋出声招呼,笑得勉强。 男人自介着,朋朋完全听不真切,只看着对方的脸,还有笑起来时的卧蚕。 有卧蚕的男人,笑起来总是特别有魅力。 她曾想象辉平近四十岁的模样,大概就像这男人一样,长得很平凡,却又很有魅力,那是属于成熟男人自信睿智的风采。比起天生的俊男美女,这世界还有这种魅力来自认真与努力的加持,那是上天给平凡的普通人最温柔的回馈。 但男人和辉平非常不一样。 这男人放电丝毫没在客气,瓦数强大到甚至让她反感,那一举手一投足,每一个抛过来的眼神、每一次微笑的嘴角上扬幅度,仿佛都想要勾魂摄魄般吸引她的视线,冀求她的心跳加速。 如果他来玉缘,她会过滤掉他,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像坏人,而是因为他不是任何女人的那个对的人。 大概是她的反应不如预期,于是男人中止他的话语以及引诱的企图,只是看着她。 啊,他不说话不放电的话……朋朋心里突然酸涩,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她逼回情绪,努力扬起嘴角。 「你怎么了?」男人直视她的眼,问着。 她顿住,感觉男人刚才那问句一直在耳边回荡,与记忆中的重迭。 「没事。」朋朋挤出一抹笑。 男人换了个样貌,姿态如邻家大哥哥,似乎把她排除在勾引名单,大概认为不值或是麻烦。「挂着这样的神情来这种场合,在找什么?」 「没特别找什么。」她哑着声音回复,眨了眨眼。 男人笑得有些嘲讽,竟也神似欧阳舜。「又不是做功德,来这里没找什么,难道是测试自己的魅力值?」 朋朋无语,只是看着对方说话的样子。 「这样不开心的话,是拿不到最佳人缘奖的。」男人又补充了句。 男人的话让她笑了,于是在简单的你问我答中,她交代了工作与志业,两人甚至还互换了名片。 「啊,玉缘。」男人笑。 「啊……是什么意思?」 男人微笑,没有解释,很快地换桌离开,让朋朋带着迷惑的心情继续下去。 第三十章 中场休息时间,朋朋无意识追随着男人的身影,探查对方与记忆中那人的相似程度。男人如花蝴蝶,和几名女性相谈甚欢,感觉很有一套;而后一个空档间,他眼神飘来,看着朋朋,面露疑惑。 「朋朋,你还好吗?」轮到徐尹宽来到她这桌,听到他这么问着。 为什么她会不好?为什么他要这样问?她现在状况很糟吗?糟到连阿宽这种需要她帮忙的角色都要担心她? 「为什么这样问?」她忍住不耐的情绪,随便问着。 「……没什么。」 果然,阿宽就是阿宽,稍微浇点冷水就懦弱了起来,难怪会被刘凯馨骗得团团转。朋朋心里泛起这样的念头,很快又强压下去,但原本助人于困境的心情消失无踪,全没了兴致,所以剩下的时间,也就没有像上次那样,传授什么闲聊技巧,就只是呆坐。 自己的人生过得那么糟糕,还以为自己能够助人,未免过于可笑。 联谊活动于傍晚结束,很适合发展自己的第二摊,她默然走出会场立在大门口,看着燕屏传来的讯息,写着哪里某处发现虐猫事件,目前在追踪后续以及清查可能的虐猫人士……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王朋肌?」一辆车在她身前停下。「还好吗?要不要搭便车?」 男人问,她看着那笑起来有卧蚕的眼。 「还是一起吃个饭、约个会?」 朋朋看着对方迟疑着,想着究竟要回猫协把屎把尿''喂蚊子诱捕猫咪、哀伤不幸的猫咪、面对永无止境的赤字、继续龟缩地不敢面对舜与自己的感情,还是抛开这所有的、疲累的一切? 「朋朋!」 徐尹宽叫住她,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这个客诉一直在后面跟着她。 「不要去,这个人不好。」他补充着。 「什么意思?」 「就……只是玩玩的。」徐尹宽小声地加了句。 朋朋愣了一下,笑起。「所以呢?不行吗?」 「朋朋……」徐尹宽毫无劝服能力,甚至看来怕事得很,怕她生气。 王朋朋瞥了徐尹宽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坐进男人的车。 徐尹宽突然觉得自己弱到不行,满满害怕的心情。这两个多月来,一直以大姐姐姿态照顾他的朋朋,居然冷眼看他,他觉得很不对劲。 徐尹宽没有多想,拿起手机点开红色按钮输入密码,按下按键。 在即将上架的新软体示范简报会议中,室内只有沉稳的声音,解释着核心架构。突然间,桌上的手机猛烈震动并响起尖锐的警铃声,让所有人的傻眼。 欧阳舜暂停简报,拾起手机操作着,又看了施有信一眼。 施有信很快意会,点了一次头,看着欧阳舜拿起手机与一旁的背包离开。 「不是concall中吗?」萤幕里的客户,表情震惊地问着,无法理解警铃声打哪来,更不明白主讲人只点个头就离开的状况。 「插播一个紧急状况,欧阳有事得先离开,请让我接手为您简报。」施有信对着镜头笑起,俐落地继续往下说明。 瞥了眼欧阳舜匆促的背影,而后将注意力回到自己的事业上,就算周日加班也是无怨无悔。 【第十章】 徐尹宽看着烤肉架上的肉、下方的火以及木炭,傻楞楞地不确定自己按下那颗核弹钮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按下键之后,他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面临有生以来最忙碌的时刻。 阿舜、阿水伯、燕屏接连着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还在饭店,朋朋呢朋朋怎么了? 大伙不仅担心朋朋发生了什么事,也都打算立刻依照讯息通知的地点来饭店跟他会合。 他的解释,让猫协众人陷入奇异的沉默,特别是阿舜,听到朋朋上了一个男人的车之后,并没有特别说什么,只喔了一声。 于是乎,回到米咪聚集变成很自然的选项,大伙听他嗫嚅说着那男人是个玩咖,整个米咪瞬间变成诡异的静止状态,幸好猫咪们讨饭一直喵叫着,大家才陆续回神,否则这凝重气氛总让徐尹宽觉得自己做错事。 「我们来烤肉好了。」突然,阿水伯这么嚷着,视线对准铁力士架上的木炭。 徐尹宽看着那包木炭,虽然上面没有写名字,但他忆起那是朋朋从他家带来的,还说要烤肉用…… 阿水伯很快回自家店带来腌好的肉片、玉米、青椒和香肠等,阿舜则安安静静地生火,至于骑楼到底能不能烤肉有没有犯法,大家此刻都不大在乎。 「阿宽……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玩咖啊?」喂猫空档,燕屏小声问他。 徐尹宽悄声解释。 「那……你要不要问问,那位女士,她或许有那男人的电话?」燕屏又问。 徐尹宽疑惑着要电话的原因,但想到社会新闻中的恐怖事件,很快找出轻熟女的名片,也成功问出男人的电话。 他看着燕屏拨打手机数次,而后对他摇摇头,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又联络轻熟女问仔细。女人笑他的行径,针对他的担忧又噗哧一笑,说那人就是顶级玩咖,顶级的意思就是绅士派加上不粘不惹麻烦,如果需要担心什么,顶多担心晕船吧,轻熟女笑说。 徐尹宽瞬间失语,呆呆看向不远处的阿舜。阿舜看来很平静,一反往常臭脸模样,神色淡然,让人看不透心思。 理应欢乐的烤肉时光,就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展开。 男人问她饿不饿,她说还好,于是他提议去海边,她没反对。 一路上经过几间汽车旅馆,男人仿佛社会观察家似的,讲着近几年汽车旅馆的风格、主题以及设备,内容点到为止,但用意十分明显。 朋朋没有答腔,只是直视前方。 凉夏夜晚的惬意海边,三三两两的情侣或不是情侣的一对对间隔颇远,仿佛是不成文的默契,避免打扰他人的浪漫与风情,好各自发展绮丽的际遇。 朋朋看着男人用酒精膏在沙滩上写字,等他划出几个笔顺之后,她才知道男人写的是她的名字,四个月字在沙滩上,随着他点火后燃烧,绚丽而迷人。 「朋朋,你的英文名字是不是叫april?」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大学时代的热恋时期,她躺在舜的腿上,他降下吻,而后唇边勾起迷人的笑,这样问着。 像是取笑、像是好奇、像是发明彼此间私密的暗语。 「我从来没想过耶,」她哈哈哈哈笑出声。「那我要改名叫做april!」 舜笑得灿烂。「发音不标准就变成小苹果!」 她笑起。哈哈哈!舜好讨厌喔!嘴巴很坏很会取笑别人! 看着沙滩上的字,朋朋想着,舜和辉平都不是浪漫的人,甚至他们两人有很雷同的务实性格,对于所在意的事物也颇为严肃。 感觉喉间一紧,她咬着唇,发现自己的嘴唇干燥,大概又脱皮了—— 看她不语,男人坐近,与她肩碰肩,打断她的沉思。 朋朋回神,看着男人,现在才觉得这人应该比她想象中年轻一点,或许也才大她几岁。 跟辉平一样,大她几岁。 男人扬起手抚着她鬓角的发丝,指尖滑过她的颧骨、她的脸颊,而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印上他的唇。 近近看着男人的眼睛,失焦让她想不起男人与记忆中那张脸的相似之处,口舌交缠间,她窃取到带有烟草味的气息,这是一个属于有烟草味的吻。 她稍稍退开身躯,脱离出男人的掌控,只盯着对方。 「没感觉?」男人的视线有点恍惚又有点不解。 「有。」 「但是……」 她沉默片刻。「不想。」 男人眯起眼,而后转头直视前方,一、两分钟后,笑起。「所以你也是来测试什么的吗?」 「……很多人这样吗?」 「我简直可以获颁约炮界的好人好事代表。」 「……其实是不想惹麻烦吧。」 男人笑叹:「肉体不过是基因的载具,当然不想为了这些事情惹麻烦。」 朋朋没有反驳。或许,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难关。 原本预设的浪漫气氛随着沙滩上的字渐渐消逝而变质,正如朋朋疑惑着自己现在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一样。 「我们走吧。」男人的冲动消退后,就会变得很理智。他起身用沙盖好余火,便自行踏开。 第三十一章 朋朋呆了一阵后才起身,而后慢慢沿着马路走着,不一会儿,男人的房车缓缓跟随她,她停步,他开窗,侧过身对她说着: 「王朋朋!上车!我不想你发生什么事害我变成嫌疑犯。」 朋朋微笑,坐定位后跟他致谢。 男人没说什么,转向大马路后开口:「一起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抵达一间永和豆浆店,男人随意点了几样,用眼示意后,就自己开动。 「谢谢。」朋朋礼貌说着。谢意不仅是针对请客,更是对男人今晚的狩猎无功而返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尽管她不需要为此道歉或致谢。 男人给她一眼,情绪混杂悔不当初或好笑,或者两者皆有。 「我大概有猜到,你心里有事吧,基于好奇,才放弃另一个女人改约你。」 「……猜到?」 男人笑了。「不会天天有人直盯着我盯成那样的。」 朋朋默默搅拌着烫人的咸豆浆。 「我长得像谁?前男友?」 「我死去的丈夫。」朋朋说,之后抬起眼看着对方。心情平稳过后,发现对方已不像辉平;他的像,只是因为她脑海里的想象,基于几个特征连结而起。 「喔。」男人一楞,随即静默,专心吃着烧饼,不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所以你是不敢再爱的红娘。」 她没回应,只是喝了口咸豆浆。 「不敢再爱的红娘经营口碑良好的婚友社……」男人这会笑得更深。「你会不会太虚伪、活得太痛苦了点?」 男人见朋朋没有应声,很快地吃完烧饼喝光冰豆浆,而后自裤袋捞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一边查看简讯一边挑眉。 「快吃吧!我得赶紧送你回去,」男人说。「再不送你回去,我怕我会被这两个叫做……胡燕屏和徐尹宽的人烦死!」 朋朋抬头,呆看着他不语,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你的朋友会知道我的电话?」男人满脸好奇。 朋朋没有回答。 回程中,朋朋点开手机,看见燕屏的来讯,满是不敢说破的担心,对此,她兴起莫名的不耐。 下车后,看到骑楼坐着阿水伯、燕屏、阿宽,三人呆呆看着她,以及那男人。 朋朋咬着唇,先跟男人点头告别后,才看向众人。 「朋朋喔,来吃烤肉!我们有留烤香肠给你吃!」阿水伯站起身招呼。 「对啊,还有买可乐!」燕屏也附和。 朋朋看向阿宽,他心虚低下头,这动作引发她的烦闷与怒意。 「为什么你们今天要烤肉?」朋朋问着。 「啊就今天想吃烤肉啊!」阿水伯回答,笑咪咪的脸上充满草根性。 「今天明明就是周日,燕屏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现在都几点了!阿水伯你不是一直都说老人家要早睡?」朋朋声音微扬,抖着音说着。「你们为什么都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呢!你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啊我那边有多的肉啊,想说不吃会坏掉。」阿水伯解释。 「阿水伯!你以为我不知道是爸爸叫你来看顾我的吗!」朋朋打断他的话。 「你以前明明就没有喜欢小动物,也根本就只爱赚钱不是吗?连买个灯泡都要杀价的!你很害怕我会怎么样对不对?常常跟爸爸报告,对不对? 「燕屏,你为什么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呢?都几岁的人了,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守在这边吗?救援那么多只猫咪,帮猫把屎把尿,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帮助吗?没有吧!累积爱心点数就会有男人买帐吗?会吗?不会吧!为什么我每次问你要不要参加活动你都不要?你不知道在婚姻市场中,女人年纪愈大愈辛苦吗?喔不对,是我这个结过婚的更辛苦才对! 「还有阿宽,你也真的很奇怪,你自己的生活都搞不清楚状况、搞不清楚未来吧?还管到我身上!为什么我跟个玩咖出去,你就非得叫大家来?就算我真的随便去跟一个路人甲一夜情那又怎样?我都几岁的人了!还要你们管着看着——」 「朋朋……」燕屏微弱的声音中止了朋朋的言语。「舜学长在里面喔……」 朋朋抖着唇收起声,任由泪滑落,只低头站着不动。 沉默中,屋里传来猫叫声,仿佛是在叫唤朋朋,此起彼落喵着。 「哎呀,好像真的有点晚了,哈哈,阿宽我们来收拾。」阿水伯语音开朗地化开沉默的气氛。 徐尹宽连忙点头应和,三人纷纷动手收拾,只有朋朋一人种在原地,失神着。 直到徐尹宽和阿水伯将未开煮的食材收妥,两人搬着餐盘酱料烤具等一起走向对街的便当店,燕屏也抱着剩下的木炭进屋,留她自己呆立一阵,她回神后才缓缓踏进米咪。 厚实的木铃撞击声让她抬头,而后她发现坐在藤椅沙发上的舜,他低头看着腿上的黑猫,对于谁进门,仿佛都不在意。 但或许看到她的鞋,以及她定住不动的脚,他仰起头,视线锁在她脸上。朋朋发现,舜的脸不臭,平平静静地,甚至有丝苦笑。 「猫砂捞好了。」 舜的声音飘来,朋朋这才想起这周她值星铲屎官。 而后,他将猫抱起放在一旁,站起身拍拍腿上的猫毛,又看着她,脸上有一抹笑。「晚了,回家时小心骑车。」 行经她身旁时步伐停顿,仿佛迟疑,等了几秒才又开口:「到家后让我知道。」 听到身后踏步离开的声音,朋朋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开始抖着肩膀猛滴着泪。 不久,室内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到燕屏站在身前,温柔对着她笑,而后拉起她,一起坐在藤椅沙发上,任由猫群的进攻,盘据上她们的腿。 朋朋轻轻抚着黑猫,没有言语,胡燕屏也陪她安静好一阵子。 直到朋朋的泪滴渐缓,伴随轻声喘叹,燕屏才拍拍她的肩。 「朋朋,我很喜欢你、辉平、还有舜喔。」燕屏的声音轻柔,仿佛微风,缓缓吹进朋朋耳里与心里。 「你、舜还有辉平,你们都是很棒的人,闪闪发光。和你们在一起,我才知道,闪闪发光的人也很傻气、也会有烦恼、有哀伤,甚至很笨拙、会做蠢事也会犯错。 「我喜欢你和舜在一起的样子,舜都很臭脸的、很看不起人的样子,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笑起来好帅气。而你和舜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单纯活泼可爱的小女生,有一个好宠你的男朋友,我好羡慕你这样谈恋爱。 「我也喜欢你和辉平在一起的样子,虽然辉平很严格很有原则,但是你好像都不会被难倒,而且愈来愈像大人,跟辉平一样的大人。辉平也因为你,笑容渐渐变多,也仿佛开朗许多。 「我常常想……就这样跟着你和你周遭的人一起,一起变好,这样我也可以成为一个闪闪发亮的人……所以我才会一直想待在米咪……」 朋朋低着头,泪又开始加速滴落。 「我们今天在这里,其实你知道我们是在担心你吧?这两年来一直担心着。 就连才刚来不久的阿宽都担心你,所以你想想,阿水伯看着你长大,我跟你同班同学到现在,还有舜…… 「我不知道当初你和舜发生什么事情,我猜应该是舜做错什么吧。但舜这个人,这么骄傲,我想,他自己最清楚,他值不值得被原谅。而且,不是说人体的细胞,每七年就会全身大汰换吗?所以舜已经不是让你生气讨厌的那个舜……」 胡燕屏看到朋朋摇着头,看着朋朋的表情,终于明白。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害怕遗忘,所以不愿走出伤痛…… 「不会的。」胡燕屏叹息着,理解地拥着朋朋,轻轻地拍着好友的背。「我们不会忘记他的。」 胡燕屏心想,如果一个人,已经在你生命里刻印出意义,引领出更好的你,那你是不可能会忘记他的。 王朋朋被臭味熏醒。 她睁开眼,看到野板的屁股正对着她,于是调整姿势,让自己稍微远离猫屁股,而后把手搭放在野板光滑的黑毛背上,尽可能让自己再度人睡。 缓缓抚着猫背,野板有感,开始呼噜呼噜,她微微一笑,开始慢慢放松。 朋朋总觉得,猫咪能够感应人的情绪,仿佛知道人类心情的起伏,所以从昨天开始,野板就非常粘人,甚至会祭出呼噜绝技安抚人类的心灵。 第三十二章 多赖了半小时,她拿起手机看时间,上午九点多,舍弃继续苦睡的念头,她起身穿越众多纸箱,开始梳洗。 一边刷牙一边瞪着最角落边的漱口杯,杯里还有一支蓝色的牙刷,经年累月没有人去动它,现在它毛刷底层发黑,漱口杯也一样,杯身底部也有高度参差的霉斑。 她移开视线,梳洗后绑起马尾,拿出环保垃圾袋,将漱口杯和牙刷丢人,开始洗刷浴室。 随便泡了杯三合一咖啡饮用完毕,她检视房间内的各纸箱。纸箱虽被野板啃咬,边角遍布咬痕,但不影响使用。她一一捜出这两年从未使用的东西,自己的和辉平的,整理出三大箱放置一角。书可以捐给图书馆,衣服可以丢回收箱,生活不需囤积用不到的物事,就如同心灵有时也需要空出闲暇整理一番。 她坐在窗台前,陪野板看着盆栽里的花,想着或许该去买些种子,或是去花市买现成的?还是买现成的好些,否则种子因为她手拙而长不了花可不行。 因为野板喜欢蝴蝶。她想着。 「你好好休息,想休息多久都没关系,我累积很多年假可以用喔,别担心。」 燕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就……忙不过来吧。」 想起了什么,她拿起手机查看,前晚到家后传讯息给舜报平安,他简单回应一个「好」字,仅此而已。 滑着这些日子以来的讯息串,没被系统删除的,都是一样的互动。她打着「到家了」,而后他会回「好」字。她从未多输入一字,他也未曾改变这样的模式。 她怔怔地往前滑动,每天每天……每天每天地,无论她到家的时间多晚,永远都有个好字回应她。 而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烙痕,在彼此的生活生命里划记? 她失神地一笔一笔往前滑动,看着每个日期每个时间的每个好字,眼前不禁浮起舜拿着手机回应的样子…… 轻轻叹息,呆呆靠往椅背,傻傻地什么事都不想做也不知该做什么。 手机猛然响起,吓了她一跳,抹去泪,清清嗓,看着陌生的来电皱眉,但仍是接起。 「学姐……」温温婉婉的女声传来。「我是珈仪。」 听到对方自报姓名,朋朋一楞,才想起是小自己两届的那个学妹,好些日子前在新闻里看到其新婚消息,前一阵子也在办活动的会场偶遇而寒暄几句。 原想着被迫嫁人豪门的,结果人看起来颇为幸福,不大需要让人担心…… 「嗨,珈仪。」 对方顿了片刻,又小心客气地说着,若可以的话,想要请教她关于婚姻的一些事情。 闻言,朋朋傻住,好一阵子无法言语,想到这个学妹的个性,内向胆怯,不禁很快挥去杂思乱想。 「你说……你想问我关于婚姻的事?」 「嗯……学姐,不好意思,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你跟徐学长结婚了,应该知道一些经营婚姻的技巧之类的。」 朋朋觉得自己瞬间丧失语言能力,只能呆呆望向窗边,野板似乎有感,回头看着她,对她喵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当然没问题,那我们明天下午见。」她平静说着。 挂断电话,呆了许久之后,将敲定的时间输入今日阿丑闹钟app。好几天没下载阿丑的照片,她浏览近日阿丑各种诡异表情,总觉得阿丑的主人一定是男人,所以才会不卖萌而专拍丑照片…… 比方这张「闻腋青年」,让她挂着大大的红肿眼睛仍会笑出声—— 她视线定在阿丑身后的架子,架上有个红色铁盒引起她的注意,放大查看,看着那曾被说丑的中国娃娃圚案…… 已消失的喜饼品牌、已是古董等级的铁盒子,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明明就……讨厌猫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养猫呢? 再度点开讯息页,她思绪枯竭,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瞪着手机发楞,直到野板察觉诡异状况,自窗边走来,缓缓地窝在她身边。 朋朋苦笑,柔柔地抚摸野板的头,沉淀一阵子后,开始继续收拾,在清理与打扫之际,清出好多护唇膏与发圈。她看着这些小物傻笑着,将它们安置在架上小抽屉里,而后出门到花市买花。 又过了安静的下午与晚上,静静地只有她与野板。她躺在椅子上收看好久没有切换到的电影台,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部电影,而后回应野板的叫唤,乖乖就寝。 隔天早上,她将装箱的物品处理完毕,好整以暇吃了中饭,发呆看着手机讯息页,之后换上衣衫抹上唇彩出发赴约。 她的学妹李珈仪,是个个性温婉柔弱的大小姐,安静地坐在咖啡馆一角,也可以引来新闻主播的挑衅问候。 朋朋坐下问好,和学妹聊着生活事。这学妹有点没自信,需要被鼓励,但显然有着十足的好运,嫁给了一个神鬼般的男人,让学妹原本没自信甚至看似忧郁的性格,散发出幸福的光彩。 朋朋既羡慕又匪夷所思地听着学妹的婚后小烦恼,终于了解对方是太过幸福所以害怕幸福会不见…… 她笑起,给了一些来自经营玉缘所获得的想法与建议,学妹总算微笑理解。 原来——就连幸福的人也会担心。所以,这世界没有人会拒绝幸福,也没有人会选择逃避幸福……除非自己看不清。 「啊。」想到什么似的,学妹拿出一份文件,放至她身前。「这个给学姐,填妥资料之后再给我。」 朋朋看着这张每月赞助申请表,猛然心里一阵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傻傻看着学妹。 「一开始可能没办法很多,我们先每个月赞助这金额试试,我之后再问问秘书还能怎么更好……」学妹见她不语,很快地补充着,语气急切又慌乱。 朋朋看着对方柔弱但又努力的脸,想起大学时代参加戏剧社,大伙有时讨论剧本,情节难以推进卡关时,总嚷着请出机器神来助阵。 机器神出现就等于天外飞来一笔,比方贫穷主角突然有个从未谋面的有钱老爸、一直打不倒的坏人会冒出他的初恋情人来柔情喊话、主角被陷害跌落山谷一定有不世出的绝世高人传授武功等等。 但人生,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就会知道所有的难关只能一一面对、慢慢承受,它无法被快转被跳过,也不会隔天醒来就消失,就算转念想充满正面思绪,但该硬着头皮迎向前的还是得要咬牙撑过…… 一天一天,一步一步。 可是原来……人生真的有这样的机器神,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悄悄地温柔地来扶你一把,还往往就是那个你从未想象过的那种柔顺怯弱的那些人…… 而这些日子来,她身边的每个人,也可以说是她人生里的守护天使。 朋朋泛泪,勉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波动,避免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足以解决米咪赤字的每月赞助单,原来,她真的很想很想偷懒,很想很想就这样偷懒。 想偷懒的不只在米咪与玉缘,还有在人生中偷懒,想好好依赖某人,却又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于是一直纠纠结结,也就这样自私地折磨某人。 朋朋坐在公园内,看着小朋友们和街猫们互动,嘴角泛起微微的笑。 让心情稍微平缓后,她取出手机,看着核弹按钮,想着当初舜这样安装设置的用意,不禁又红了眼眶。 她点出联络人清单,看着号码,按下拨号键—— 「喂?」舜的声音传来,感觉有些迟疑。 「我是朋朋。」 「朋朋。」 她顿了一下。现在才明白,原来好久好久以前,他重复她的名字不是想不起她是谁,而是在呼喊她。 于是,「舜……」她不禁脱口而出。 另一端是好漫长的沉默,但她仿佛能感应他的情绪,那是极细微的轻叹,感觉如释重负。 「我还在。」好一会儿,他说。 「……我想要看阿丑。」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撒娇有点哭音。 「好。」电话那头的人这样回答她。 在朋朋能够想象极度宠爱猫咪的世界里,大概就像她眼前所在这样吧。 有时尚造型的猫砂盆、手工木制订做爬架、精美质厚的猫抓板、架上那迭放得整整齐齐的猫罐头……还有窗外安置的喂鸟器。 她看着窗户,甚至安装妥善的窗格。 第三十三章 阿丑本来躲起来的,见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绕着,于是慢慢探出头偷窥—— 朋朋放眼四周,这三房两厅里,有空气清净机、除湿机、扫地机器人立在各适当的角落,或正无声运作着,或正充电等待下次工作。 她看向舜,他站在一旁任由她打量周遭,仿佛她的打量就是打考绩似的。 于是她微笑,继续探查,目光送到架上,看到那红色铁盒。 「我的女儿红铁盒。」她笑着说,自行从架上拿出,将自己安坐在皮沙发上。 「丑死了。里面都是无聊无用的东西。」他缓缓走近,坐在与她呈九十度角的单人座椅上,只盯着她。 她笑,径自打开,立刻被迎面现出的保险套吓到。 「这哪会是我的!」 「只有跟你一起用过的当然算你的。」 「……」讨厌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移开让人不好意思的玩意,她看到以前的便条纸,留言给舜说要跑社团的,以前的字迹好幼稚;笔,各种颜色的笔好几支;护唇膏,好几条;常常不见了的东西……遗有发圈、发夹,耳环…… 她甚至都忘了她有穿耳洞了。这些年。 她以前也是会打扮的,让自己美美的,跟舜在一起的时候。 之后,她开始只顾着猫咪救援或更大更重要的事项,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让自己变成跟辉平一样勇敢、明事理、有爱心的好人,从此疏于外表的打理。而辉平也从来都不介意,因为辉平看她的样子,仿佛永远都穿越表面,直达她的内心。 辉平看待她是一个好人,看到她的内心,也引领她成为一个负责勇敢的好人。 舜待她是一个女人,一直视她为需要被照顾的单纯小女人。 朋朋轻轻叹息着。 傻了片刻,发现在这些饰品之下还有一封信,她眨了眨眼,她记得这封信…… 她慢慢地摊开,自己熟悉的字体出现在眼前—— 舜: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都没有想过养野板会变成这样。没想过舜会过敏,没想过养野板要多花好多时间、多花好多钱、甚至都没有多的时间好好打扮自己,还变得脏脏臭臭的。 我其实好几次都不想养野板了,因为它半夜都不睡觉、乱拉尿,还会拉肚子,还把卫生纸乱咬满地,乱咬电线害我被爸爸骂,还会玩水捞水把地板弄得湿答答让我被妈妈骂,还会想偷吃东西。 甚至,因为野板,害我都不能跟舜好好约会。 我真的好多好多次,都想着是不是帮野板找其他人来认养,野板那么可爱,穿着那么独一无二的特制燕尾服,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养它。 可是,我每次看到野板可爱的大眼睛这样信任地看着我,喂它吃药也都乖乖地吃下,晚上还会乖乖地一定要睡在我旁边,我就在想,当初是我把它从小琉璃身边抓走的啊,我本来就该负责它的一辈子,更何况它已经把我当妈妈了。 我觉得人和猫咪之间,可以变得那么有羁绊、那么互相信任,是以前我都没想过的事情,我想要好好地珍惜这样的羁绊,好好地当个负责任的人。 我看过讨论区的一些同样的状况,有些人会放弃猫咪,有些人会放生男友,可是我都不想啊,因为我想当负责的人,我也非常非常喜欢舜。 很喜欢很喜欢舜。 徐辉平说,这是我的责任,是我要负责解决的,不是舜的问题,我觉得他讲得非常有道理。真的,问题是不会平空消失的。如果我一直忽视它、一直将它视而不见,其实只是让舜一直委屈着。 想到我很久没有好好陪舜、看舜打球、陪舜聊天…… 所以其实舜生气的不是野板、不是猫咪,而是我,是最近的我让舜委屈了。 所以舜不是讨厌猫咪,而是讨厌因为有猫咪而产生的新的状况,所以只要我可以把这些状况排除或是变好,那么舜就不会讨厌猫咪、甚至会喜欢猫咪、可以跟猫咪一起生活了,对不对? 我在想啊,我下学期可以在舜附近租一间套房(幸好我以前都有把红包乖乖存起来),我和野板一起住,然后帮野板勤梳毛、也买空气清净机、除湿机、扫块机器人(这个太贵了,哈哈买不起!),这样子舜可以偶尔来、常常来,看看还会不会因为野板而过敏,因为我有看很多资料,说这样可以减少过敏的可能,那如果舜慢慢接触这样的环境,身体也会慢慢习惯啊…… 这样是不是好方法呢? 舜,你觉得呢? 你不要跟我冷战好吗? 朋朋 看到最后,哇的一声,朋朋突然哭了出来。 在这应该按下核弹钮的时刻,但,不需要。 因为他已经在这里。 朋朋眼泪鼻涕全混在一起,欧阳舜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片湿,丝毫不在意,虽然不明白为何她会哭得唏哩哗啦。 但没关系,他在这里,紧紧搂住她。 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二、三事 几日后,出现了类似的场景。 燕屏说,人的身体每七年全身细胞会全面汰换。 的确,朋朋细看才发现,现在的舜与原本十九岁的那个,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虽然有时脸还是很臭,但比起那时的稚气,现在多了好多分沉稳,那沉稳的轮廓线条仿佛是来自很多的压抑。 她看着舜,微微笑起。 他把凝视当邀请,直接捧起她的脸开始品尝,轻手轻脚地开始,却像引起燎原的星火,颤抖的怯弱回应变成热烈而强势的索求,手拙的愚笨阻挡不了狂热的情绪,不管衣衫如何狼狈地被卸下也未曾中断深切的探索—— 「这所有权是谁的?」他轻抚着她某一部位,视线与她纠缠,哑嗓问着。 「我的。」 「那使用权呢?」 「也是我的。」 「……」探索的动作停住,神色有点不解。 「但我想要和你一起使用。」 他眯着眼,脸上浮现耐人寻味的笑意,又开始接续动作,然后一阵呼吸困难,更之后,又再度中断—— 「那个……那里面那个还可以用吗?」指着书架上那个红铁盒。 「……过期了吧。」 「……我去买,你要什么类型的?颗粒的?螺旋的?」 「……」这人很烦耶!她蒙起脸不理他。 再过了一些日子之后,有一只叫做野板的老公公宾士猫,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花色紊乱的玳瑁猫阿丑,尽管它是新来乍到的加人者。隔离中的两喵在透过房门喵电感应一周后,趁猫奴不注意冲破封锁线,互闻屁屁,判定对方不会造成威胁,于是决定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而后又过了一个月,它们认为帮对方舔洗自己舔不到的部位大有好处,是以开始相亲相爱,甚至冬天更进一步相拥而眠。 宅内猫只乘以地的空气品质状况,经过两个大人努力解决问题,是以已不是问题;更何况,通过猫协志工训练的考验与洗礼,这根本小问题。 再过一些日子。 王朋朋早不再以徐太太自居,后来自称王女士,虽然她个人比较偏爱王小姐,但女士这称呼让她比较像媒婆。目前她在思考之后,要留用王女士,还是变成那四个字的代称,但四个字着实太长了些、拗口了些,是吧? 某日,她接到母亲大人的来电。 「啊哈哈,朋朋啊,我在高雄开玉缘分部了,厉害吧!台北、台中、高雄!高雄的日币五元被我换到起价,哈哈哈,阿舜写的东西太好用了,帮我节省好多复杂的流程。相信妈妈,我会把它上市上柜,以后你和阿舜一起接手,就可以变成富有的第二代喔!呴呴呴!」 王朋朋疑惑着到底哪里可以换日币五元,也不知道这几年来舜是从哪里生出那么多的。 但反正,重点是,妈妈终于舍弃那三不,愿意认可舜了。 朋朋挂了电话,走向书房,决定找舜一起去睡午觉。昨天两人去看热血的职棒季后赛冠军战,现在好好放松沉淀很必要。 野板和阿丑正躺在客厅窗台前,前阳台新种植一些花,有时可以引来蝴蝶。 在这个温暖宜人的午后,日光浴实为极致享受。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