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是花痴》 楔子 【楔子】 大宁王朝开国后,在几任皇帝治理之下,开创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太平盛世,当时万邦来朝,盛极一时。 然而在八十年前,第八任皇帝明宗独宠蔡贵妃,不顾朝臣反对,欲废姜皇后改立蔡贵妃为后,同时也想一并罢黜素来贤明的昭诚太子,改立蔡贵妃所生之子为储君。 而后昭诚太子遭蔡贵妃之弟所伤,不治身亡,明宗却因偏宠蔡贵妃,未予以严惩,引发朝野一片哗然,姜皇后一族更是联合朝臣、各地诸侯以及数万百姓联名上书,谏请皇上严惩蔡氏一族。 最后为平息众怒,明宗只好斩了蔡贵妃之弟,贬黜其父,并打消了废后之念。 然而北边外族——长平族却藉由大宁王朝此次动荡、民心向背之际,一举攻下十几座城池,兵临都城。 明宗仓皇出逃,于途中猝死,五皇子继位并迁都临仓,此次动乱史称「长平之乱」。 长平之乱最后是由镇守于四方的诸侯联手,击退来犯外族,大宁王朝却也从此陷入四方诸侯拥兵自重,形成分裂割据之局面。 此四方诸侯为南风侯、北辰侯、安东侯、镇西侯,分别镇守于大宁王朝的东西南北四方,共同守护位于中心的都城临仓。 四方诸侯雄踞于四方,表面虽仍效忠大宁皇帝,然而朝廷之令却是无法传出都城,皇室至此已名存实亡。 第一章 【第一章】 勺江城,南风侯府 「探子日前传回消息,安东侯那边近来在暗中徵兵,军队的调动也有些不寻常,还请几位城主多加留意。」 集英殿上坐着几人,此刻发言的是南风侯祈兆雪十分倚重的军师——木运莲,他年纪约莫四十岁,面容儒雅,两鬓斑白,因二十几年前为已故的祈老侯爷所救,从此效命于祈家。 「他要是敢打来,老子就灭了他、杀他个片甲不留!」祈兆雪霸气的回了句。 每年六月初一,祈兆雪辖下所属各城城主,皆会前来述职,他亦藉此考核各城城主的政绩,为期五天。而在他统治之下的共有三十几座城池,今日是最后一天,他召见的是其下最重要的五大城池的城主。 五位城主,其中有三人是他的胞弟,另外两人则是他的心腹爱将。 「侯爷,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俺老孙先率领一支军队出其不意的打过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说话的是自小跟着祈兆雪的孙哲,他年约三十,身材魁梧,方头大耳,声如洪钟,一双虎目瞪着人时,宛如狰狞的恶兽,孩童看了都会被吓哭。 坐在孙哲身侧,面白脸长,带着抹书卷气息的武浩嘲讽了句,「你以为安东侯手下的军队全都是纸糊的不成,能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他和孙哲同是与祈兆雪一块儿长大的,幼时曾伤了喉咙,因此嗓音听来有些沙哑。 另一侧坐着的是祈兆雪的三位弟弟。 此时祈归云垂眸擦拭手中之剑,擦完爱剑,他抬手舞了个剑花,出声道:「何须如此麻烦,自古擒贼先擒王。我潜入安东侯府,直接宰了安东侯便是。」嗓音与他手里的剑一样森冷。 他是祈兆雪的二弟,面容俊朗,眉目如画,眼神却犹如两潭冰冷的寒潭,冷冽如霜。 忽然,坐在主座上的祈兆雪听见鼾声传来,立刻瞪向那脑袋枕着椅背,眯着眼,嘴微张着打盹的祈去忧。 祈兆雪张嘴正想骂醒嗜睡的三弟时,听见自家四弟开口发表意见。 「说不定安东侯是想对付北辰侯呢,或者他闲着没事想练练兵。」祈澄磊一手托着下颚,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他五官端正俊逸,可只要勾着嘴角笑,便浑身透着一股邪佞,宛如横行街市,欺男霸女的纨裤子弟。 祈家兄弟几人皆是同母同父所出,五官自然有几分相似,但因四人性情截然不同,故而不熟稔之人,反倒不易看出相像之处。 「四方诸侯虽然早有协议在先,互不侵犯,这八十年来也只偶有干戈,不曾闹大,不过咱们不可不防。」木运莲正色道。 祈兆雪英俊的脸上有恃无恐,「不怕他打来,就怕他不敢来……」他话未说完,就见一名下属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启禀侯爷,太仓河决堤,水淹平仓镇,连都城临仓也受害。」因事态紧急,他略过了礼节,直接禀报。 都城临仓位于大宁王朝中心之地,因紧邻着太仓河旁,故名临仓。 而平仓镇则是临仓城外的一座小镇,然而这座小镇却是鼎鼎有名,天下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名闻遐迩的育鹿书院就在此地,育鹿书院的山长——颜不忘,更是天下士子所景仰的大儒。 也正因为如此,故而下属一接到飞鸽传讯,便即刻前来禀告。 闻言,军师木运莲与祈澄磊异口同声地询问道:「那育鹿书院可有受灾?」 「据说太仓河水决堤,淹没了整座平仓镇,已有不少百姓死于洪涝之中。」换言之,位于平仓镇的育鹿书院也难逃一劫。 木运莲与祈澄磊又同时出声—— 「侯爷,快派人前去搭救颜山长。」 「大哥,我要亲自去平仓镇一趟。」 祈兆雪瞥了四弟一眼。木运莲让他派人去搭救颜山长,他能理解,颜不忘是天下士人所推崇的大儒,若能将他接来侯府,凭藉着他的名望,定能有助于声誉,但四弟竟想亲自前去平仓镇,可就让他不明所以了。 「水淹平仓,你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 祈澄磊一脸义正词严的表示,「自然是救人。」 木运莲有些意外这素日里放荡不羁,没心没肺的祈家老四,这会儿竟想要救人,略一沉吟后,忖道:「澄磊昔年曾在颜山长门下受教,莫非是记挂颜山长的安危,所以才想亲自去一趟?」 木运莲在祈家二十几年,算是看着祈家几个子弟长大,与祈家关系十分亲近,除了承袭爵位的祈兆雪之外,他素来直呼其名。 即使心中挂念的另有其人,祈澄磊仍面不改色的颔首,「木先生说得没错,昔年我受教于颜山长门下,深受其教诲,今日得知恩师可能有难,我忧急如焚,不亲眼见恩师平安,无法放下心来。」平日他是直接喊木运莲为木叔的,此时仍在会议中,故尊称为木先生。 祈兆雪可从来不知自家老四是如此尊师重道之人,他此番想去平仓镇,怕是另有理由。 木运莲则另有顾虑。「你如今是乐云城的城主,若冒然前往平仓镇恐有些不妥。」 平仓镇乃是都城临仓所辖之城镇,虽然这数十年来皇室衰微,诸侯们各自独霸一方,但为平衡各方势力,私下里早有协议,不能将手伸到都城所辖之地。 「我悄悄前去,不会让人发现的。何况若是能将颜山长带回咱们这儿,对咱们可是大有好处。」 一直打着盹的祈家老三祈去忧不知何时醒了,在这时接腔说了几句,「我若是其他诸侯,得知平仓镇淹水的消息,哪还管得了其他,先将颜不忘带回来再说,有这位大儒在手,还怕天下的那些读书人不来归附吗?」 闻言,祈兆雪当即催促四弟,「澄磊,你领几个人即刻动身前往平仓镇,务必将颜山长请回来。」 平仓镇 太仓河决堤,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街,如今已成了一片汪洋。 整个平仓镇泡在水里,即使经过了一夜,仍不时能听见呼救声、哭声和寻人的呼叫声,而邻近城镇的渔夫们得到消息,纷纷搬出家里的小船和竹筏,沿着太仓河一带,尽可能的搜救那些落难的百姓。 一名十七、八岁,面容俊俏的少年与同伴已在树上待了一夜,好不容易瞧见不远处有艘竹筏,他立刻起身站在树杈间,挥舞着双手,高声朝前方的竹筏呼救,「这里、这里,这里还有人!」 竹筏上已坐了六、七个人,但听见求救声,那撑着长篙的老汉仍是慢慢地将竹筏靠近大树。 见竹筏停在大树旁,那少年欣喜的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来,颜姑娘,你先下去,当心点。」 颜展眉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两手紧紧抱着树干,缓缓地往下爬,少年也随后爬下了树。 小小的竹筏上已经坐满了人,不过其他人还是挤了挤,挪出了位置给颜展眉和少年,两人缩着肩靠坐在一块。 「我爹和那些先生、学生们现下也不知在哪里?」颜展眉柳眉紧蹙,柔美的脸庞满是忧急,不断地回头眺望育鹿书院的方向。 与她一同被拯救的祈庭月安慰她,「他们定也同咱们一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等水退了,我再陪你回去寻人。」 其实这两人原本并不相识,只是祈庭月曾听四哥提过几次颜展眉的事,故而这次离家出走,她索性乔扮成男人的来了平仓镇,想混进育鹿书院,瞧瞧那被四哥惦记的姑娘生得什么模样。 当她站在书院外头,想着要怎么进书院时,正巧遇上颜展眉从外头回来。当时她不知对方身分,藉故上前攀谈后,得知她住在书院里,又见她穿着朴素,只当她是书院里头的粗使丫头,为了混进书院,她索性在对方面前佯作昏倒,果然顺利的被带了进去。 进到书院后,她才得知此人就是她想见的颜展眉。 言谈间,她觉得颜展眉的性子较羞涩温驯,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面容又生得柔美,她实在难以想像四哥所说的,颜展眉发脾气凶巴巴追着人打的模样。 还未有机会再多了解颜展眉,翌日就遭逢太仓河决堤,水淹整个平仓镇。 育鹿书院地势低,大水一来,没多久光景便被迅速淹没,书院里的师生们措手不及。一开始还有人想抢救藏书阁里的书籍,最后水势来得委实太急、太猛,师生们只能各自逃难。 第二章 当时在后宅的颜展眉放心不下父亲颜不忘,想涉水去寻,她见水势已深及腰部,还继续飞快的往上涨,便拖着颜展眉从后院往外逃,可那水势逼得她只能带着颜展眉爬上一株大树暂避,两人在树上待了一个晚上,这才得救。 竹筏将她们送往镇外地势较高的一处山坡,便又回头去救人。 颜展眉在那里守了两、三日,看着那些竹筏和小船来来去去的救回不少百姓,里头也有一些书院的师生,却迟迟不见她父亲的踪影,内心十分不安,待水势一退去,便心急的踩着一片泥泞走回书院。 祈庭月也陪着她一块儿回去,一路上满目疮痍,有不少房屋倒塌损毁,还有地上残留着大水退去后留下的厚厚一层湿泥,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回到育鹿书院。 看着从小长大的书院如今残破不堪,那些她细心照顾的花木也全都受了难,若不是父亲还下落不明,颜展眉几乎就要痛哭失声了。 那些花木是她多年来亲手照顾着长大的,对她而言,它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如今全死了……颜展眉心疼得咬着唇,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在这时候哭出来,她还得寻回父亲才行。 颜展眉强忍悲伤,扬声呼喊,「爹、爹,您在哪里?爹……」父亲是育鹿书院的山长,一旦水退了,他无论如何定会赶回来的。 祈庭月帮着她一块儿寻找,期间,两人遇上几个回来的师生,可询问之后,皆无人见过颜不忘。 看颜展眉急得两眼都红了,祈庭月好言劝道:「你别急,也许山长晚点就回来了。」 「没错,爹一定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的。」宛如想说服自己似的,颜展眉喃喃附和着。 她抬手按在胸口上,下一瞬,因为连日忧心如焚,以致没能好好休息,她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昏厥了过去。 即使已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当祈澄磊抵达平仓镇时,也已过了七天。 一进入育鹿书院,映入眼帘的便是遍地泥泞、残破不堪的庭院,以及正在想办法抢救书籍的师生们。 他从幸存的师生那里得知颜不忘如今下落不明,而颜展眉则因连日担忧父亲安危,身子承受不住昏厥了过去,被一位公子带去寻医。 闻知此事,祈澄磊即刻派了数名随从去寻找颜展眉。 在等候消息时,望着遭受大水摧残的育鹿书院,祈澄磊回想起数年前在此求学的情景—— 那年他刚入书院不久,清晨在书院的一处园子里练剑。 他们祈家的儿子,五岁开始就得晨起学武,是以多年来他已养成清晨练武的习惯,可书院里没有练武的场地,因此他找了个僻静之处练剑。 这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传来一声娇叱,「你这坏蛋,原来这两天都是你在破坏园子里的花草,还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过来,宛如被惹怒的小老虎似的,抬手便用握在手里的水瓢打他。 挨了几下,他有些不悦,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打。 「你这丫头做什么?」这丫头个头只到他胸膛处,模样娇美可爱,力气也小,被她打着并不痛,可这般莫名其妙被打,却也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打伤了大红和白雪还不承认?」她气呼呼的指责他。 「大红和白雪是谁?」祈澄磊纳闷的问。他只是在这里练剑,可没伤到人。 「那是大红、那是白雪。」她指向一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恼怒地瞪着他,宛如他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 祈澄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株开着红花的植物及另一株开着细碎白花的灌木,回头瞅见她脸上那气得鼓着腮颊的表情,不像是在戏耍他,他松开她的手,狐疑的问道:「你说的大红和白雪是这两株植物?」 「没错,我辛辛苦苦才将它们养到这么大,你竟然把它们伤成这样!」她心疼的抚摸着那两株被砍伤的花木。 他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只是两株植物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 他眉一横,眼一瞪,嘴角一勾,俊逸的脸庞登时流露出一抹邪气,吓得那丫头抿着嘴,握紧手里的水瓢。 即使被他那张坏人脸给惊吓到,小丫头仍是气愤的责备他道:「这些花草都是有灵性的,你这么砍伤它们,它们也会痛的。」 她平素里性子羞涩温驯,自幼就喜欢莳花弄草、照顾花木,在她眼里,这些花木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旦见到有人伤害它们,她就宛如被点燃的炮竹,不依不饶的想讨回公道。 祈澄磊不想再理会她。「要不我赔你些银子就是。」见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裙,手里还拿着水瓢,以为她是书院里的粗使丫头,他掏出几枚碎银想打发她。 她气恼得将那几枚碎银扔回给他,「谁稀罕你的银子,以后不许你再来这里,若是再让我瞧见你随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我定不饶你!」 「哟,你一个小丫头还能怎么不饶我?」祈澄磊挑起眉,坏笑道。 「我叫我爹罚你抄写文章一百遍。」 他压根不信她所说的话,「你爹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罚……」他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宏亮的嗓音传来,而这嗓音他恰好听过。 「展眉,这是怎么啦,是谁惹了我的宝贝闺女生气?」 见靠山来了,小丫头立刻飞奔过去告状,「爹,这人好坏,他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祈澄磊看向走来的男子,那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身材微胖,方正福泰的下颔蓄着一绺胡子。祈澄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瞬间便明了这小丫头的身分,也相信了她方才所说的话,她还真有本事让她爹罚他抄写文章。 因为她爹正是这育鹿书院的山长——颜不忘。 他前两天刚来书院时已听人提过,这育鹿书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任何师长,也不是颜不忘,而是一个闺名叫颜展眉的丫头,她是颜不忘唯一的宝贝女儿,颜不忘疼她如命。 他接着再想起同窗说起的一件事—— 「这书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颜姑娘的宝贝,你就算伤了自个儿,也不能伤害它们,否则可有你苦头吃的。」 那时他听了这话也没在意,直到此时,看见听了宝贝女儿的指控后,横眉怒斥他的颜不忘。 「祈澄磊,你好大胆子,在育鹿书院里竟然不惜花爱草,还蓄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回去给我抄写道德经一百遍,明天一早交给我。」说完对祈澄磊的惩罚,颜不忘没再理会他,回头疼爱的看向自家宝贝闺女,「展眉,爹已罚了他,你莫再同他置气,来,陪爹去用朝食。」 他年轻时忙于研究学问,成亲得晚,直到三十岁才娶妻。三十二岁那年,妻子为他生下女儿,再隔了五年,体弱多病的妻子便撒手而去,留下女儿与他相依为命。 他从小把这唯一的女儿捧在掌心上疼着、宠着,女儿性子也柔顺懂事,从来都不哭不闹,唯一看重的只有这些花木,见不得有人伤了它们。 为此他特别订下规矩,不许学生毁坏书院里的花木。 见祈澄磊受了罚,颜展眉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两株受伤的花木,似是在安抚它们,须臾,她娇美的脸庞已不带怒气,温顺的说:「爹,我还未给花草们浇完水,您再等我片刻可好?」 「那爹帮你一块儿浇水。」颜不忘一脸慈父的模样,笑呵呵的陪着女儿浇水去。 祈澄磊回房后向其他同窗打听,得知若不抄写的结果,翌日会加罚一倍,隔一天再多加一倍,等累积满两千遍时,便会以不敬师长为由逐出书院。 不过颜山长亲自所下的责罚,至今尚未有学生敢违抗,所以还没人亲身试验过若未完成,是否真会被逐出书院。 翌日,祈澄磊亲手交了一百遍手抄道德经给颜不忘。 颜不忘接过一看,捋着下颔的胡须呵呵笑道:「你这道德经三个字写得不错,再抄写一万遍过来,我让人发给平仓镇和书院里的每个人,好让其他学子们能好好欣赏一下你这墨宝。」 祈澄磊过来之前已事先想好说词,打算以颜不忘昨天只要他抄写「道德经」一百遍,并未言明要抄写内文,想藉此来取巧狡辩,万万没想到颜不忘竟会这般说,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第三章 颜不忘拍拍他的肩,挥手让他离开前,笑得非常和蔼的说:「老夫教过的学生无数,你这法子早有人用过了,如今那学生的墨宝怕是镇上还有人留着欣赏呢。」他看向祈澄磊的眼神宛如在嘲笑他:凭你这小狐狸的道行想同我斗,还差得远哩! 祈澄磊这才明白自个儿小看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儒,略一思忖后,他倒是遵照颜不忘的命令,写了一万遍「道德经」,但那三个字却写得宛如鬼画符。 写完后,他再亲手交给颜不忘。 那时颜展眉也在,她坐在旁边,似是在帮忙抄书,瞧见祈澄磊所写的那些字,她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露出一抹同情,细声说道:「这位哥哥是手没力气、握不住笔,还是小时候没好好练字,才写成这般?」 颜不忘笑呵呵地瞟了祈澄磊一眼,对女儿说:「我瞧他身子颇结实,想来不是没力气,而是小时候没好好练字。你五岁时候写的字,都要比这些来得端正,要不展眉,你拿些你小时候写的笔墨,好让这位哥哥回去练练。」 「好,我这就去拿。」颜展眉应了声,跳下椅子。 她以前所练的那些字都被父亲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所以她很快就从后面的箱笼里找出几张,然后有些羞涩的将那些笔墨递给他。 「这位哥哥,爹和那些先生们都夸我的字写得很端正,这些你拿回去看,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她一脸诚心地说道。 可一见祈澄磊挑着眉,笑得邪气的看着她,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在他眼皮子底下,颜不忘可容不了有人这般吓唬他的宝贝闺女。他接过女儿拿在手上的那些笔墨,从里面挑了张塞到祈澄磊的手里,一派慈祥宽和的开口道:「你用不着客气,拿回去好好端详、端详展眉所写的字,对你定能有很大助益,否则若是让你这些丑如狗啃的字传了出去,说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书院里的学生连字都不会写呢。」 颜展眉在旁边一脸认真的附和父亲,「哥哥回去后要记得好好练字,我爹说人如字、字如人,意思就是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字。你字写成这般,万一以后你也长成这般丑陋,那你爹娘可就要替你担忧了。」 祈澄磊万万想不到自己存心写丑的字会被这丫头给说成这般,简直要被气笑了。 为了不让颜展眉小觑了自己,他回去后用心重写了那一万遍的道德经。 再交给颜不忘时,颜展眉也在,见到他所写的字,惊讶的脱口而出,「想不到哥哥如此勤奋,拿着我的笔墨才练了几天就能写得这么好,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祈澄磊被她那夸赞的话给噎得差点吐血,她竟以为他是在看了她的笔墨后才练得一手好字?! 颜不忘在一旁捋着胡子呵呵直笑。 这事过后,他换了个没有花草的地方练剑。 才练了两日,没想那颜展眉又摇身变成炮竹,拿着一断掉的树枝气冲冲地来打他。 「你这坏蛋,竟然砍伤了阿苦爷爷!」 祈澄磊矢口否认,「你在说什么,我何时砍过什么阿苦爷爷?」 「你还狡辩,这是什么!」颜展眉拿着手上的树枝气呼呼地质问:「你把阿苦爷爷身上的树枝给砍了下来,你还不承认?」 他觑向她拿在手里的那截树枝,觉得有些眼熟,想起他这两日练剑之处有一株苦楝树,他先前练剑时,曾一剑斩断了一截树枝。 「你说的阿苦爷爷,难道指的是那株苦楝?」他以为只是不能伤害书院里的花草,却不知连树木都伤不得。 「阿苦爷爷都一百多岁了,比我过世爷爷的年纪还大,一株树要活到这么老,得经受多少风霜雨雪你可知道,你怎么忍心伤害它!」 她生来就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藉由碰触听到那些草木们所说的话。 因此方才她去帮阿苦爷爷浇水时,发现地上被砍断的树枝,她抬手抚摸树干,得知是谁砍的后,她就满书院的要找那人算帐。在她眼里,这些植物都是有灵性的生命,所以她护着它们,不让人随意伤害。 爹也是在得知她拥有这奇异的能力后,明白这些植物们都有灵性,所以才会嘱咐书院里的学生们要惜花爱木。 以前也不是没有学生破坏花木,但在被爹罚过后就不敢再犯。想不到这祈澄磊竟这么可恶,上回伤害了那些花草后,这回又再砍断阿苦爷爷的树枝。 「你这坏蛋、大坏蛋……」颜展眉气愤难平地拿着手上的树枝打他,想替阿苦爷爷出气。 祈澄磊抢过她手上的树枝,不悦的道:「你上回不许我在那园子里练剑,说我砍伤了花草,我换了个地方,你又说我伤了树,你这丫头可别太过分了。」在他眼里,花草树木不过是死物,这丫头却一再拿这种事来责难他,他忍了一次,无法再容忍第二次。 「你才过分,一再伤害书院里的花草树木!」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透着严厉的谴责。 他被她骂得也恼火了,「我就要伤害它们,你能拿我怎么样?」说完,他当着她的面,故意攀折踩踏一旁的花草。 「不准你伤害它们!」她气红了眼,朝他扑过去,抓住他正折着一株花木的手,张嘴便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手腕被咬得发疼,祈澄磊想挥开她,但她似是发狠般,死命地咬着他的手腕不放。 若非看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他早就一巴掌抽过去,眼瞅着手腕都被她给咬得出血,祈澄磊眯起眼,语气阴冷的警告她道:「你若再不松嘴,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颜展眉气恼他故意伤害那些花木,哪里肯松嘴,但在嘴里嚐到一抹甜腥味后,她垂眸一看,发现自己将他咬得流血了,这才松开自个儿的一口贝齿,放开他的手腕。 「你这坏人,我要叫我爹罚你到先圣殿去面壁思过!」说完,她气呼呼地鼓着颊,跑去找自家爹爹。 旁边有几个人正好瞧见适才的事,见颜展眉走了,这才敢过来。 其中一人搭着祈澄磊的肩,凉言凉语的笑道:「哟,澄磊,看不出来你胆子还真大,被罚一次还不怕,这回竟当着颜姑娘的面故意破坏那些花木。」 另一人摇头说道:「我瞧颜姑娘刚才走的时候似乎都要气哭了,这回山长可饶不了你。」 祈澄磊冷哼一声,「不过是些花草而已,说得好像我杀了多少人。」先前被罚,他心中已颇为不甘,要是颜不忘再为这种事责罚他,这书院他大不了不待了。 「咱们书院自创立时就有一条规矩,嘱咐学生们要惜物爱物,不得蓄意毁坏书院里的物品,违反者,可逐出书院。」说话这人看向祈澄磊,接着揶揄道:「不过自打书院创设以来,还从未有人因为破坏书院花木这种事被逐出书院,说不得你有机会成为第一人,说出去可也长面子了。」 闻言,祈澄磊脸色一沉。若他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而被逐出书院也就罢了,可若因为这种小事而被逐出,也太损他的颜面,其他的不提,这件事若传了回去,就足够让他上头的几位兄弟和大嫂拿来笑话他一辈子。 为了不让这事成为笑柄,衡量轻重后,祈澄磊决定去向颜不忘「认错」。 「学生因景仰先生大名,因而负笈千里前来育鹿书院求学。离家时兄长嘱咐我,虽来跟随先生习文,但也不能荒废家传剑术,需得日日勤练,故而先前学生才会在园子里练剑,却因误伤花草而被先生责罚。学生反省思过之后,为免再伤花草,改到一处没有花草之地练剑,但练剑时不慎误砍一旁苦楝树,不想再次招来颜姑娘的责怪,忿而咬伤学生的手腕。」虽是来认错的,但他言语之间只字不提认错之事,末了,还朝颜不忘展示手腕上那圈被颜展眉咬出的齿痕。 正在颜不忘书房里的颜展眉原本忿忿不平的瞪着他,可在瞥见他手腕上那被自个儿咬出的伤痕后,脸上那愤懑之色瞬间消散。 她心虚的移开眼,嗫嚅的细声说道:「要不是你破坏那些花草,我、我也不会咬你。」 颜不忘见祈澄磊说的头头是道,却避重就轻的丝毫不提女儿之所以咬伤他,乃是因为他后来蓄意破坏那些花木的举动,知他表面上虽是来认错,但心里恐怕不认为自个儿有错。 第四章 颜不忘心中略一琢磨,没再罚他抄写文章,也没罚他去先圣殿面壁思过,而是说道:「你轻贱那些花草的生命,恣意毁坏,那我就罚你替那些花草们浇水一个月,让你亲自照顾它们,体悟生命的可贵。」 听见这惩罚,颜澄磊虽不愿,却也不得不领受。 【第二章】 因为被惩罚得心不甘情不愿,故而祈澄磊做得自然也不情愿。 那几天里,祈澄磊都故意姗姗来迟,然后杵在一旁,冷眼看着颜展眉自己把几个水桶的水给打满,再把水桶提到板车上,推着板车四处去浇水。 他原以为以颜不忘对女儿疼爱的程度,怎么说也会替她买一、两个婢女在身边服侍,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颜展眉身边并没有半个可以使唤的丫鬟,什么粗活都得自个儿做。 他是后来才听说颜不忘虽疼女儿,却不想娇养着她,把她养成不知民间疾苦的姑娘,遂让女儿凡事自理。 之后他跟着颜展眉去浇水时,也都敷衍的做,见状,颜展眉也不骂他,仍是自个儿认真浇着水,彷佛没他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当着她的面毁坏花木的缘故,在那一个月里,性子羞涩温驯的她,每次瞧见他都板着张小脸。 也是在那一个月里,他才发现这颜展眉果真是爱花木成痴,对每一株花木都悉心照顾。 有一日,祈澄磊瞧见颜展眉趴在一株大树的根部,用双手细心地清除它根部的一窝小虫子。 见状,他故意问道:「你说花木有灵性,这些虫子难道就没有吗?你这么杀死它们,不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抬头看向他,秀美的小脸上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一丝动摇,一派严肃的回答他,「若是虫子不来啃蚀这树,我自然不会伤害它们,可如今若不除掉虫子,这树的根部就会被它们啃光,继而枯死。这些花木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人来欺负我的好朋友时,我自然是帮着自个儿的朋友对付敌人。」 祈澄磊本来是存心想为难她,让她答不出话来,没想到她却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护短的话,顿时让他语塞。 亲疏有别,她选择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并没有错。忽然之间,他莫名地有些后悔那日在一时气恼之下伤了那些花木,现下这丫头只怕是拿他当敌人看待了。 一个月后,祈澄磊的惩罚期满,颜展眉也没当回事,因为在那个月里,他压根就没好好浇过水。却不想,之后每天一早,都有人帮她打好数桶的水放到板车上,方便她推着板车直接去浇水。 她本来还奇怪,不知是谁这么好心每天都帮她打水,直到有一天她起得特别早,去到井边时,瞧见了那人,才知道那人竟是祈澄磊。 发现这事之后再瞧见他,颜展眉便不再板着脸了。 两年后,祈兆雪召祈澄磊回去接掌乐云城。 离开前,祈澄磊特地找铁匠打造了支尖头的小铲子想送给颜展眉,方便她用来挖土。 到了与她相约见面之处,祈澄磊发现周围的花草竟被踩坏不少,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做的,他还来不及查明清楚,颜展眉就来了。 瞧见自己心爱的花草竟被毁坏成那般,她秀美的脸蛋气恼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嗔骂道:「我以为你已经改过,不会再随意伤害花草,没想到你竟然死性不改,趁着要离开书院前把它们都踩死了,你这是仗着我爹再也罚不到你,所以就蓄意报复吗?!」 「这事不是我干的。」他试图澄清。 「不是你是谁?」她忿忿诘问。 「是谁做的我不知道,我适才过来时已是这般。」 她看向祈澄磊的眼神充满怀疑,「你约我来这儿,难道不是故意踩死这些花草来气我吗?」 「我约你相见是想送你这个。」他将手里拿着的那支铲子递给颜展眉。「这些花草真不是我踩坏的。」他再解释了句。都要走了,他委实不想让她误会自己。 她接过那支小铲子,发现它很适合拿来掘土,大小也刚好合她握使。 「我知道你喜欢种花草,所以请人打造了这支小铲子送你,当作是临别赠礼。都要离开书院了,我没必要再毁坏这些花木来气你。」见她似是还不相信他的话,祈澄磊也恼了,「我真没骗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走了。」 说完,他没再多留,掉头离去。 原本是想讨她欢心的,却不想在临别时莫名背上这黑锅,不禁让他郁闷了起来。 该死的,要是让他抓到是哪个混蛋陷害他,他非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来不可! 颜展眉拿着那支小铲子,怔怔望着祈澄磊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看着周遭那些被踩坏的花草,她心疼的蹲下,用手里刚得到的小铲子,将一部分没被踩烂的花草重新种好。 此后一别,两人三年不曾再相见。 留在平仓镇寻找数日,迟迟未能找着颜展眉的下落。祈澄磊身为乐云城主,无法在平仓镇久待,最后不得不留下一半的人手继续打探颜氏父女的消息,自己则先返回乐云城。 大宁王朝在每城城主之下,皆设有一名文相与一名都尉。文相掌刑讼、赋税及差役调派,还需担负教化百姓、增户口、修河堤等职掌,而都尉则负责一城之兵防和巡守。 另外,乐云城是南风五大城池之一,扼守重要关隘,因此另有一支军队归祈澄磊统率。 这日日落时分,祈澄磊甫回到乐云城,本要先回府邸,却在进城后被收到消息的文相左铭在半路给拦住了,只好改道去了府衙,批示左铭捧来的一叠文卷。 在等着批示时,左铭一边向城主禀告在这段时间城里所发生的大小事。 「那李豪坐拥良田百顷,却为富不仁,欺压那些为他耕种的佃户,田里所产的米粮,他竟要拿走其中的七成,让那些佃户苦不堪言,如今竟然大胆到勾结收粮官,拿劣等的米粮充当上等……」 听到这里,正因找不到颜展眉下落而心情欠佳的祈澄磊,头也不抬的下达了命令,「把那收粮官和李豪都斩了,将李豪的家产全都充公。」 「下官遵旨。」听见城主这番裁示,左铭并不意外,躬身一揖。说完公事,他接着说起私事,「对了,庭月小姐前几日来了咱们这儿。」 「那丫头不在大哥那里待着,跑来我这儿做什么?」祈澄磊拿笔蘸了朱砂,批示着最后一份卷子。 「她带了个姑娘过来,说是要等您回来,让您见见。」 写下最后一笔,祈澄磊将文卷扔给他,便起身回府邸。 祈澄磊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流了不少汗,眼看时辰已晚,要见人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先去净身。 沐浴完准备回寝房时,他不经意瞥见廊道旁边有株菩提树,不知被谁折断了一截,那截树枝还连着树皮垂挂在树上。 望着那截树枝,他思及至今下落不明的颜展眉,想起她素来爱花惜木,遂吩咐下人拿柄利刃过来,他刚抬手将那截树枝整个砍断,耳边便传来娇斥声—— 「祈澄磊,你又在破坏花木!」 那熟悉的嗓音令他惊讶得回头,望见他在平仓镇找了许久都找不着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时怔忡的愣住。 「想不到都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像以前那般,一点也不爱惜这些花木。」颜展眉走了过来,一双黑亮亮的大眼忿忿的瞪着他。 看着她气呼呼的神情,祈澄磊回过神后,一时之间有些啼笑皆非,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竟又被她给误会了。 「我是见这树枝不知是被谁折了,所以才索性砍了,免得折断的树枝一直挂在树上。」 听见他所言,颜展眉不发一语的走向那株菩提树,将手掌贴在树干上。 须臾,她脸上的恚怒退去,细声向他道歉,「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方才我瞧见你拿剑砍断那树枝,以为你又随意伤害花木。」 「你相信我说的话?」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只解释了几句,这回她竟轻易相信他了。 她踌躇了下,启口道:「这是你的府邸,我相信你没必要骗我。」略一迟疑,她接着再说:「还有当年,我后来查到踩坏那些花草的凶手了,对不住,当时冤枉你了。」 当年她本想立刻去向他道歉的,但恰好家里有亲戚来访,待翌日再去找他时,他已离开书院,让这声道歉迟了三年。 第五章 闻言,祈澄磊好奇的追问道:「是谁踩了那些花木?」 「是马房有匹马不知怎地没拴好,偷溜出来才踩坏了花木。」她也是在种回花草时,才从还活着的花草那里得知残害它们的凶手是匹马的事。 得知当年让他背了黑锅的竟是匹马,祈澄磊哭笑不得。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在平仓镇找了她那么多日,万万想不到那遍寻不着的人竟会出现在自个儿的府邸里。 「是祈公子带我来的。」提起祈庭月,颜展眉柔美的脸庞不禁泛起两抹红晕。 「哪个祈公子?」他不记得这府里除了他,还有其他姓祈的男子。 「就是你弟弟,庭月公子。」她轻吐出这句话,双眼温柔如水。 「庭月?她是……」 祈澄磊话未说完,就见到一名俊俏的少年快步朝他走来,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喊道:「四哥,你回来啦,我可等了你好几天呢。」 祈澄磊瞅了眼那束起长发、身穿天蓝色长袍的祈庭月,看来还真是玉树临风,眉目间英姿勃发。 他抬眼,觑见在看见祈庭月后,颜展眉那含羞带怯的眉眼,分明就是女儿家乍见情郎时又羞又喜的表情,祈澄磊脸色一黑,张口就想揭穿妹妹女扮男装的事。 但祈庭月不给他拆穿自己的机会,立刻对颜展眉说:「颜姑娘,你先回房去歇着,我与四哥许久不见,有些话想说。」 「好。」颜展眉柔顺的轻点螓首,转身离开。 自打平仓镇淹水后,祈庭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她病倒时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一路带着她前往都城临仓求医,而后为了让她能安心养病,又带着她来到乐云城。 进了城后,她这才知晓祈庭月竟是祈澄磊的弟弟。 他允诺她,等他四哥回来,便让他四哥派人回平仓镇替她打探她爹的消息。 先前在危难之中,祈庭月对她不离不弃又如此尽心的帮她,令她一颗芳心忍不住悄然暗许。 思及此,颜展眉倏地感到脸上一阵热潮,不禁加快了脚步离去。 颜展眉一走,祈澄磊随即甩开妹妹的手,没好气的质问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遇上颜展眉,还把人给带了回来?」 祈庭月笑咪咪的瞅着他,意有所指的回道:「怎么,四哥不想见到她吗?我还以为你见到她会很高兴,所以才千方百计把颜姑娘连哄带骗的拐了回来呢。你若不想见她,要不我明天带她回大哥那儿,求大哥派人替颜姑娘找她爹。」 「用不着你多事,她爹是我恩师,我自会代替颜山长照看她。」祈澄磊接着喝斥道:「倒是你,好好一个姑娘家打扮成男子模样,欺骗她很好玩吗?」 「我可不是为了欺骗她才女扮男装的。当初为了行走方便,我乔装成男子模样,没想到都这么多日了,她竟还没认出我是女儿身,她自己迟钝,哪能怪我。」祈庭月接着不怀好意的弯唇而笑,「四哥,你可别告诉她这事,我想瞧瞧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出我同她一样是个姑娘家。」 那日带着颜展眉来到乐云城府邸,她当即就暗中吩咐府里的总管,让他警告下人们要称呼她为少爷,不准唤她小姐,哪个说漏嘴的就罚俸一个月,重罚之下,至今还没人叫错呢。 祈庭月兴匆匆地续道:「这颜姑娘还真是爱花木成痴,这一路上若让她瞧见快枯死的花木,她总要想办法给它们浇浇水、松松土不可。记得有个大婶也不知是不是同她丈夫吵架了,在门口拿一盆栽撒气,刚巧我们经过,颜姑娘立刻下了马车,张口就把那大婶给骂了一顿,还把那盆被摧残得只剩秃枝残叶的朱槿给搬上马车带了回来。我当时在一旁看得呆了,这才相信四哥你说她会打人一事。」 提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祈庭月絮絮叨叨,「还有一回更神奇了,途中我们在一处林子旁休息,也不知怎地,她竟突然指向后头的林子,说林子里面有人被蛇咬伤了,昏迷不醒。我半信半疑的和马夫过去瞧,没想到竟真的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待马夫过去查看后,果然在对方的脚踝处见到被蛇咬伤的伤口,我们连忙送他到医馆去,这才救回他一命。」 「她怎会得知林子里有人遭蛇咬伤?」祈澄磊听妹妹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解的问。 「我事后也很好奇的问她怎么知道这事,她本不肯说,也不知是不是被我逼急了,竟说是有路过的神仙传音告诉她的。」 「她说是神仙告诉她的?」 「没错。」祈庭月颔首道。 「这世上哪来的神仙,简直胡说八道。」祈澄磊这生从未见过鬼神,所以也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 「若不是神仙告诉她的,那她如何能知道?」祈庭月反问。 「说不定她在你和那马夫没留意时先进了林子,才发现这事。」 祈庭月摇头,「打下马车后,颜姑娘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曾进过那片林子。」 「你确定她一步不曾离开过你身边?」 「她确实不曾离开过我身边。」正是因为如此,她对颜展眉的话才会信了几分。 祈澄磊仍是不相信什么神仙之说,忖道:「会不会是有什么高人发现林子里的人,以内力传音告诉了她?」 他曾听出生武林世家的大嫂提过,这世上有高人能以内力化出剑气,杀人于无形,亦能以内力传音给特定的人听,祈澄磊心忖,兴许那日他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高手。 听四哥这么一提,祈庭月也觉得这比起那飘渺的神仙之说来得有理些。 「说得也是,兴许是有什么不愿现身的高人暗中传音给她,却让颜姑娘误以为是神仙传音。」想通此中曲折,她哈哈笑道:「我这就去告诉她这事,省得她还以为自个儿听见了神仙的传音。」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祈澄磊却一把拽住她,「你给我换回女装再去见她。」 祈庭月一口拒绝,「在她没识破我女扮男装的事之前,我才不换回女装。穿着这身男装行走可方便多了,而且啊,瞧见我这般俊俏的模样,她总会羞答答的回我话,可有趣极了。」 祈澄磊没好气的曲指朝她脑门敲了下,「你这分明是在戏弄她,若是哪日真让人家识破你同她一样是个姑娘,你就不怕她生气吗?」 揉着被敲疼的脑门,祈庭月瞪了他一眼。嘶……四哥下手可真狠。 「不怕,颜姑娘平时性子温顺,除非有人伤害花木,否则她是不会轻易动怒的。」说着,她突然心生一计,看向自家四哥提议道:「四哥,要不咱们来打个赌,你别告诉她我是个姑娘家,看她要几天才能看出来?」 这话令祈澄磊挑起眉,嘴角一勾,应了,「好,你若输了,就得回大哥那儿,听大哥的安排乖乖嫁人。」 虽然自小与四哥一块儿长大,但每次瞧见四哥那邪佞的神情,还是免不了让祈庭月的小心肝一颤。「那要是我赢了,我就要留在你这儿,你得护着我,不让大哥逼着我嫁人。」 「成。」对她的要求,祈澄磊一口答应,巴不得把这碍事的家伙即刻打包送回大哥那儿。 唯恐四哥使诈,祈庭月事先约法三章,「但四哥你不能让任何人向颜姑娘透露我是女儿身的事,你自个儿也不能泄漏,否则这赌局就取消。」 「没问题。」这丫头想同他斗,还差得远。 得了兄长的允诺,祈庭月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四哥猜她要几天才能瞧出来?」 「不超过五日。」 「那我就猜她要五日以后才能发现。」祈庭月一脸稳操胜券的表情。 这一路上除了夜里睡觉之外,她与颜展眉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对方至今都没发觉她是女儿身,要在五天内自个儿发现,呵呵,可难罗! 「先前一得知太仓河决堤的消息,我四哥已亲自去了趟平仓镇寻找你们父女俩,可惜与咱们错过了,也没找到你爹。不过回来时,他留了一半的人手在那里继续打探,如今见颜姑娘平安被我带回来,四哥已传令让他们全力搜寻你爹的下落,一旦找到人,就会接他前来与你相会,颜姑娘就安心留在乐云城等候好消息吧。」 听完祈庭月所说的话,颜展眉柔声向祈庭月表达谢意。「多谢祈公子,这一路多亏有祈公子相护,等找到我爹,我定与爹重重答谢祈公子的救命之恩。」 第六章 祈澄磊刚练完剑,行经游廊,便瞥见两人在花园里说话,他没漏看颜展眉眼里对自家妹妹那掩不住的倾慕之情,觉得很心塞。 他暗自狠瞪了妹妹一眼,恨不得当即揭穿她那假男人的身分。 不过是束起头发,换了一袭男装,颜展眉这丫头就认不出庭月是个姑娘家,真是眼拙得教人生气。他手痒得想将那蠢丫头抓来,把她那双眼睛给洗一洗,好让她能瞧清楚眼前人的真面目。 瞅见站在游廊上望着她们的四哥,祈庭月扬声唤道:「四哥,你练完剑啦。」 颜展眉也望了过去,觑见祈澄磊,她柔声向他道谢,「多谢你派人去寻找我爹。」 这会儿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找颜不忘的下落,几个诸侯都暗自派了人前去平仓镇,巴不得藉此机会将这位大儒给请回自个儿的地头上,想借他的名望号召天下的士子们前来归附,就连他大哥也加派不少人手暗中在寻找他,不过这其中缘由,祈澄磊没打算告诉她。 他敛了敛思绪,一脸凛然的表示道:「我在颜山长门下受教两年,如今恩师下落不明,自当竭力找寻,颜姑娘无须客气。你且安心住下,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 颜展眉欠身向他道谢,「多谢城主收留之恩。」 「颜山长只有你一个女儿,替恩师照顾好你也是我该做的,颜姑娘只管将这儿当自个儿家就是。」说完这句话,祈澄磊没再多留,提步离去。 祈庭月与颜展眉再叙了会儿话,也离开了,留下颜展眉一人在花园里替花木浇水。 不久,祈澄磊忽然捧了盆有些枯萎的茶花过来找她。 「颜姑娘,我这儿有盆茶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阵子开始一直落叶,你可有办法救救这盆茶花?」他面露关切之色,宛如摇身成为爱花怜草之人。 「你把茶花搁下我瞧瞧。」颜展眉接着找来一支木棍,先松了盆里的土壤,再伸指捻了捻泥土,说道:「这盆茶花之所以一直掉叶子,是水浇得过多,导致根部有些烂了,还有这花盆太小,最好能换个大一点的。」 祈澄磊一脸怜惜的看着那盆茶花,「一事不烦二主,能劳烦颜姑娘替它换个盆吗?我担心那些下人粗手粗脚的会弄伤它。」 昨夜他特地吩咐府里总管,让他找来几盆枯萎的花木给他,没想到府里的花匠十分尽责,找遍整个府邸,竟找不到任何一株枯萎的花草。 最后总管只得命府里的下人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枯萎的花木,这才有了现在这盆茶花。 见他如此爱惜这盆茶花,颜展眉十分欣慰,一口答应道:「好,你让人送来一个比原本这个大上一圈的花盆,再拿些土来,我替它换盆。」 祈澄磊即刻吩咐下人去找来她要的物品。不久,东西送来,他亲自陪在一旁,看着她替那株茶花换盆。 颜展眉小心替茶花移植时,忽地一道意念透过她的手传进脑海里,她微微一怔,抬目望向祈澄磊,问道:「这株茶花不是你养的?」 没料到会被她看出这事,祈澄磊不动声色、避重就轻的道:「这是先前一名属下送过来的,我见它叶子掉得厉害,所以才拿来给你看看。」 颜展眉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柔声朝他提出一个要求,「你能去那户人家家里瞧瞧吗?」 她这要求来得突兀,祈澄磊不解的问道:「瞧什么?」 「那户人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常挨他爹打骂,还常饿着肚子没饭吃,十分可怜。」这是手上这株茶花告诉她的,它被送到那户人家已一年多,不忍心见那孩子继续受苦,希望她能帮帮那孩子。 祈澄磊狐疑的望着她,「你怎么知道那户人家有孩子被苛待之事?」想起昨日妹妹提及之事,他仔细查看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不由得问她,「难道这事又是神仙告诉你的?」 闻言,颜展眉讶异的瞠大眼,「你怎么知道神仙的事?」少顷,她便明白过来,「是祈公子告诉你的吧。」适才被他一问,她正愁不知该怎么解释自个儿为何会知晓这事,便顺着他的话说:「没错,这事也是天上的神仙传音告诉我的。」 他思忖的盯着她。 颜展眉红着脸,垂着头,回避他那审视的眼神。她也不愿拿神仙之事来骗人,但爹曾嘱咐过她,不能让别人知晓她这奇特的能力。 为了查证她所说的事,祈澄磊随即找来总管询问,得知那茶花是一名管事送来的。他没知会那管事,由总管领路,亲自去了那管事家里。 管事家里是座二进的宅子,高堂尚在,故三兄弟仍未分家同住在一屋,老老小小共有十四口人。 这个时间三个儿子都不在家,家里一对年迈的夫妇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竟让城主亲自驾临寒舍,两人哆嗦的朝他行了礼。 祈澄磊没搭理他们,抬手一挥,命同来的随从进屋去找人。 这些随从事先已被交代过,知道城主来此是要找一名受虐的孩子,领命后几人各自分开搜寻。 「城主,您这是要找谁?」那名管事的爹见数名随从进了后宅,惊疑的出声问道。 见他们似乎来意不善,他心里害怕,暗自揣测莫不是在城主府邸里做事的老三犯了什么错事,得罪城主还逃跑了,所以城主这才来抓人? 没费多少工夫,一名随从就找到那名孩子,并将他带到祈澄磊面前,只见那孩子吓得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启禀城主,找到了,就是这孩子。」 祈澄磊怀疑的看向那孩子,「你莫不是找错人了?这孩子看起来如此瘦小,似乎只有四、五岁大吧。」他清楚记得颜展眉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那随从回道:「属下问过孩子,也问过里面的女眷,这孩子确实已有八岁,兴许是因为常挨饿,才会长得比同龄的孩子瘦小许多。」 闻言,祈澄磊命那随从剥去他身上那身破旧的衣物,顿时露出藏在衣服底下,那布满小小身子的新旧伤痕。 见一个如此瘦小的孩子身上竟然全是伤,一旁的总管和其他随从见了都心生不忍。 那孩子惊吓得挣脱那随从的手,抱着自个儿那身被脱下的衣物,逃到角落里去躲着,那惊惶失措的表情,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祈澄磊自认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瞧见一个孩子被虐待成这般,也动了气。 「他身上那些伤是谁打的?」他喝问。 那管事的父母吓得两腿一软,跪了下来。为了袒护儿子,老母亲出声道:「城主容禀,是因这孩子性子顽劣,屡教不改,所以才责打他的。」 祈澄磊瞟了眼那缩在角落的孩子,慢声说道:「我怎么没瞧出这孩子性子顽劣?只觉得他懦弱又胆小。」他冷冷的眼神扫向那对老夫妇,嗓音不轻不重的说:「你们若是再敢撒谎,不从实招来,我就命人将你们一家老小全都丢进监牢里。」 这话吓得老夫妇脸色发白,不住发抖。 「不知奴才家人犯了何罪,何以城主要命人将奴才的家人全都丢进监牢里?」出声的是匆匆赶回来的管事。 不久前他才无意间得知城主去了他家,连忙跑回来想瞧瞧是怎么回事,谁知刚进堂屋,就见父母双双跪地,他心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节,只一心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尧,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问你。」祈澄磊指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孩子,问道:「你可认得那孩子?」 「那是我二哥的儿子。」 祈澄磊瞅了眼身材肥硕的陈尧,「我瞧你也不像家里穷得没饭吃,但那孩子却瘦小得像只有四、五岁,这是都没给他饭吃吗?还有,他身上那些伤痕又是谁干的?」 听见城主那透着凉意的嗓音,陈尧心头一惊,瞅了眼侄子,他不敢有所隐瞒,老实说道:「回城主的话,这孩子出生时让相士批过命,说他命中克父母,没想到他三岁时他娘亲真的死了,我二哥便认为他娘是被他给克死的,所以心里怨他,这些年来只要遇上什么不顺遂的事,就打骂这孩子来出气,也常饿着不给他饭吃。」末了,他赶紧再补上一句,「奴才不是没劝过他,可他不肯听。」 「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也能听信吗?他随口一句这孩子克父母,你们一家子就信以为真、冷眼旁观,任由你二哥苛待这孩子,如此不明事理,活着还有何用!」祈澄磊接着再指向跪在地上的那对老夫妇喝斥道:「为人长辈却不仁不慈,纵容儿子虐待孙子,你们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人世?」 第七章 原本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也不是非要追究陈氏一家的罪行不可,但既然这事被颜展眉发现,他也亲眼见到那孩子身上的那些伤痕,便不打算轻饶这陈氏一家。 陈尧被吓得冷汗直冒,「咚」地一声,跪下求情,「奴才惭愧、奴才知错,奴才日后定不会再纵容兄长凌虐孩子,求城主恕罪。」 「这孩子已被你们苛待成这般,再让你们养着,还能指望平安活到长大吗?这孩子我会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家收养,省得他留在你们陈家继续受罪。」祈澄磊接着说出对陈氏一家的惩罚,「你那二哥就罚他服五年苦役,其他人不论男女,凡年满二十岁以上者,全都到城外去修筑堤防三个月,为自己的不仁不慈反省思过。」说完,他拂袖离开陈家。 总管让一名随从抱上那孩子,跟着离去。 回到府邸后,总管向主子提出一个要求,「城主,奴才年近四十,与我内人成亲多年,至今膝下无子,要不这孩子就让奴才收养吧。」 祈澄磊颔首,「也好,你就带他回去吧,有你护着,日后陈家也不敢再来欺负这孩子。」 【第三章】 翌日,祈澄磊又捧了盆月季花去找颜展眉。 「这盆月季花是府里一名婢女养的,前阵子叶子突然变黄,听说颜姑娘擅于照顾花木,便请我带来给你瞧瞧,看看是何原因?」因为昨日被颜展眉一眼看出那株茶花不是他所养的,是以今日他直接表明这盆花是下人的。 这季节该是月季花正盛开的时候,怎么会……她伸手捡查花叶和盆里的土壤,忽地手一顿,须臾,才又继续检查盆里的泥土和叶片。 祈澄磊站在一旁,趁机将昨天陈家的事告诉她。 「……所以那孩子被总管夫妻收养了。」 「那就好,希望他们能好好善待那孩子。」 「你放心吧,他们不会亏待那孩子的,而且还有我盯着呢。」虽仍纳闷她究竟是怎么得知那孩子的事,但祈澄磊也没再追问,只是……他绝不相信那事是神仙告诉她的。 检查完月季花后,颜展眉启口说道:「这盆月季花的水浇得不够,这大热天的,浇水时要浇透,水分才够。」从适才月季花传给她的那道意念,她猜测月季花的主人这几日怕是都未能按时浇水,才导致它的叶子干枯变黄。 颜展眉思忖了会儿,接着说道:「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要不这盆花先暂时放在我这儿,我先代为照顾它几天可好?」 祈澄磊颔首应道:「你愿意亲自照顾当然好。」 适才她在检查月季花时,他留意到她脸上曾流露一抹异色。 他忆及昨日她替茶花移植时,脸上似乎也曾出现讶异之色,虽然一瞬即逝,但因为他向来留心她的一举一动,故而有留意到,不过那时他并未多想。此时想来,祈澄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那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颜展眉接着有些羞赧的再向他提出一个要求,「我这次出来的太匆促,身边没带银子,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两?等我找到爹,再想办法还给你。」 她不是没想过回育鹿书院等爹,但祈庭月先前告诉她,书院受损严重得重建,她一个姑娘家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等有她爹的下落再回去也不迟。且书院那些花草都淹死了,她正好能趁着这时间再蒐集些花木,等书院重建好再带回去栽种。 在乐云城,吃住都在府里,用不着花什么银子,但她现下正好需要些银子,所以才会厚颜地跟祈澄磊商借。 祈澄磊也没多问,当即点头道:「我待会儿便命人送来给你。」 「谢谢你。对了,你能不能让带这盆月季花给你的婢女过来我这儿一趟,我想问问她,平日都是怎么养花的。」 祈澄晶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等离开后便吩咐总管让那婢女过来见颜展眉。 不久,帐房先生送来了一袋银子。 「颜姑娘,这是城主吩咐我送来的一百两银子。」 颜展眉惊讶的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我不需要这么多银子。」 「这是城主的意思,还请颜姑娘莫要推辞,只管收下就是。城主还交代,倘若银子不够,再问他要。」听说这位姑娘是城主恩师的女儿,帐房不敢怠慢,神色十分恭敬。 颜展眉收下那些银子,心想等见到祈澄磊,再把多余的银子还给他便是。待帐房先生走后,她从钱袋里数了十两银子出来,塞在衣袖里。 少顷,那婢女来了,她欠身施礼后,不明所以的问道:「不知颜姑娘唤奴婢过来有什么吩咐?」 颜展眉先将派来服侍她的一名婢女打发出去,这才看向那名婢女。见她面容憔悴,眉目之间似乎带着一抹愁容,她从衣袖里取出那十两银子,塞到婢女手上。 婢女惊讶的看着手上的十两银子,「您这是做什么?为何要给奴婢这些银子?」她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到一两银子,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攒一、两年才能攒到这么多。 颜展眉微笑地柔声道:「这些银子你拿去替你娘买药治病。」 「您怎么知道我娘病了?」婢女讶异的问。 「我无意间听人说的。这些钱应当够你娘看病了,等她病好后,你再来把这盆月季花带回去给她。」 其实这事是月季花告诉她的,它的主人把它照顾得很好,但前阵子主人病了,她女儿白天要干活,夜里回了家还得忙着照顾她娘,也没空替它浇水,所以它已渴了好几天。 「多谢颜姑娘、多谢颜姑娘,等我娘病好了,定带我娘亲自来拜谢您。」娘的病确实需要这些银子,因此即使觉得这位颜姑娘突然间拿银子给她有些不寻常,但她也没再多问,只是感激的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 待婢女离开后,被城主交代回报方才一事的颜展眉婢女也悄悄去见了祈澄磊,将适才她躲在窗边所听见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他。 听完,祈澄磊赏了那婢女,而后独自在书房里踱步,思忖颜展眉究竟是从何处得知那婢女的母亲病了。 这事连他都不知情。 倏地,他想起先前颜展眉开口借银子,还有提出要见那婢女的事,都是在她摸了那株月季花后发生的。 就像昨日,她也是在摸了那株茶花后,突然要他去陈尧家里瞧瞧,还提起那个孩子。她是外地来的,不可能知道陈尧家里的事,也不可能有什么高人刚巧路过还特地传音告诉她。 若说那些事是神仙告诉她的,他倒比较相信是那盆茶花告诉她的。 下一瞬,他被自个儿的想法给惊住,难不成真是那茶花和月季花告诉她那些事的? 再仔细回想,这两件事的的确确都是发生在她抚摸了茶花和月季花之后,该不会……他适才所想之事是真的吧? 祈澄磊抑住惊愕。想查证他所臆测的事是否为真,并不难。 见祈澄磊又捧着盆花过来,颜展眉诧道:「你怎么又带花来了?」 「下人得知你能看出各种花木的毛病,便托我将这有问题的花木带来给你瞧瞧。」祈澄磊把自个儿说成是个体恤下人的亲民好城主。 房里唯一知道真相的是那服侍颜展眉的侍婢,她狠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么高强的本事——睁眼说瞎话。那盆花分明就是前两天总管吩咐府里下人,要大伙回家去找找有没有快死掉的花木,让他们搬过来的。 颜展眉也没有起疑心,简单查看了下他搁在桌上的那盆花,只见叶子翠绿茂盛,一时之间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这绣球花怎么了?」 「那下人说这绣球花种了两年都未曾开过花,所以托我带来让你瞧瞧是什么原因。」 闻言,颜展眉仔细查看土壤,再翻看那些叶片,沉吟须臾,说道:「应是这些叶片长得过于茂盛才会结不出花苞。」她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摘除那些过于拥挤的老叶子。 疏理完叶片,她把那盆绣球花递给他,「好了,你可以把花带回去了,让这花的主人记得定期疏叶,别让叶片长得过于茂密,叶子吸光了那些养分,反而会结不出花苞来。」 见她查看完,未再像先前那般提出其他的要求,祈澄磊藉口请教她培植花木之事,再多留片刻。 「……栽植花木要先了解花木的习性,有些花木适合生长在比较寒冷之地,有些性喜温暖;有些植物水不能浇太多,而有些植物则需要水分多些……」颜展眉仔细回答他的问题。 第八章 祈澄磊未留心内容,只是凝视着她。三年不见,此时的她已经是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但在提起花木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双黑亮的眼里闪烁着灿亮的光采,脸上漾着柔柔的笑意。 说到一个段落,颜展眉勐一抬头,发现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这让她感到有些害羞,忍不住避开他那宛如会灼人般的目光,小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那些你可有记下?」 「记住了,若是以后忘了我再来问你。」 「你这府里的花匠把花木都照顾得很好,想来也是个深谙植花栽木之道的人,你若有不懂的,也可以去请教他。」这府里花木繁盛,每株花木都照顾得很好,可见那花匠花了不少心力。 「那花匠年纪大了,再过不久就要回去颐养天年。」 「那以后这府里的花木要由谁来照顾?」 「府里还有其他两个花匠,不过他们经验都不如那老花匠,」祈澄磊接着趁机表示,「他们若是照顾不来,可否劳你多指点、指点他们?」 颜展眉张口想答应,但旋即想起一件事,「可等找到我爹,我就要离开了。」 祈澄磊心忖,若是真找到颜不忘,别说他了,大哥也会千方百计的留下对方,绝对不会轻易让颜不忘离开,既然她爹留下了,她定也不会独自离开,说不得以后……也不会走了。 但这话他自然不可能告诉颜展眉,只露出一派诚恳的表情说道:「说得也是,那我这阵子得多来向你讨教栽植花木之事,免得你走了便没人可请教了。」 颜展眉纳闷的问他,「你什么时候对这些花木这般感兴趣了?」他以前可不是什么爱花惜木之人。 祈澄磊戏诚的笑道:「还不是因为在书院里受你感化之故。」他撩起宽袖,抬起自个儿的手腕给她看,「瞧你当年咬我咬得多狠,这疤痕至今都还留着呢。」 他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疤痕,让颜展眉回想起当年气恼之下咬伤他的事,顿时粉颊羞得通红。 她难为情的小声说道:「这么久了,这疤痕竟还没消去。」 「可见你那时咬得多重,还出血了呢,那几天我的手腕都疼得使不上劲。」 「对不住,当时我也是一时气昏头了,才会咬你。」她愧疚的道歉。 祈澄磊笑道:「你这一咬,让我此后不曾再伤害一株花木,这可不是受了你的感化吗?」 她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祈澄磊这人真是奇怪,若他不勾起一边嘴角笑,那笑容就挺爽朗的,可他若勾着嘴角笑,那神情看起来就透着股邪气,像个奸人坏蛋。 她委实不解,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笑容呢。 祈澄磊留意到她的眼神,调侃道:「这么盯着我看,是不是觉得我变俊啦?」 「你变得比以前成熟稳重。」从前在书院求学的他还年少,桀骜不驯,多年不见,此时的他已褪去那浮躁之感,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抹从容。 听她这么说,祈澄磊张口想说什么,却听祈庭月一路嚷嚷着闯了进来。 「颜姑娘,听说大街那儿有杂戏班来表演,我带你去……咦,四哥,你也在呀。」 适才要说出口的话被妹妹打断,祈澄磊眼神带着谴责之意。「你在嚷嚷什么?」 「我听说大街那儿有杂戏班来表演,特地过来想带颜姑娘去瞧瞧。」说着,也不等颜展眉答腔,心急地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大宁王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防并不重,但被祈庭月这般牵握着自己的手,颜展眉顿时羞得一张脸红通通的,却也没挣开对方的手,柔顺的跟着祈庭月往外走。 瞧见颜展眉那副又羞又喜的模样,祈澄磊眼睛一眯,不着痕迹的插入两人之间,好拉开两人的距离。 「要去看杂戏班表演呀,正好我也有空,就陪你们一块儿去吧。」 「四哥没其他的事要忙吗?我方才过来时,听说左铭在找你呢。」 祈澄磊轻描淡写的道:「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左铭能处理得了,走吧。」 祈庭月瞥了他一眼,嘴角抿着笑,三人一块儿往外走。 一路上祈庭月与颜展眉走在前面,祈庭月不时说笑逗着她。走在后头的祈澄嘉听着颜眉展银铃般的笑声,一双利眼狠狠瞪着祈庭月的后脑杓,像是想将她的后脑杓给看穿个洞来。 似乎是察觉到后方有双不善的眼神盯视着自己,祈庭月回头,坏笑的朝自家四哥扬眉,接着刻意朝颜展眉再走近一步,两人的肩膀轻碰了下。 这让颜展眉娇羞的觑了祈庭月一眼,心口扑通扑通的快跳着。 「颜姑娘,你觉得我与四哥谁生得好看?」祈庭月不安好心的刻意问她。 不明白祈庭月怎么突然这么问,颜展眉答道:「你们各有各的好看。」 「那谁更好看一些?」祈庭月不死心,非要逼她说出一个高下不可。 「这……」被祈庭月这么一问,颜展眉不得不仔细端详起两人的面貌。 她素来是个较真的人,不会随便拿话敷衍他人。于是她先看祈庭月的面容,须臾,再回头认真的细看祈澄磊。 睇向祈澄磊时,她被他灼灼注视着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那双眼里宛如跳动着两簇火焰,彷佛她的所有都要被他给吞噬了。 她慌张的移开眼,避开那热烈的视线,只看他的鼻子和嘴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观看祈澄磊的容貌,几眼后,她收回目光,分别评价两人的长相。 「祈公子你面容俊俏,眉眼细致如画,但仔细瞧,肤色有些暗沉,鼻子也不若你四哥挺直;你四哥若不勾着嘴角笑,面容倒是十分端正俊逸,肌肤看来细腻得犹如上好的白瓷,莹润而有光泽。」 跟在后头的祈澄磊听见她所说的话,眼里滑过一丝笑意。 可这话却让祈庭月拧着眉,怀疑的问道:「听你这么说,是四哥更胜我一筹的意思?」她以为自个儿的男装扮相比四哥要来得更好看,可颜展眉的话,听起来似乎不是这样。 颜展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你不用解释了,你方才说他的肌肤比我白皙、比我好,对吧?」 颜展眉再次觑着祈庭月那略显暗沉的肤色,实在无法撒谎骗人。「他是比你好上那么一些。」 祈庭月不满的回头瞪了自家四哥一眼,小声嘀咕道:「你说一个大男人,肌肤比姑娘家来得好,有意思吗?」 颜展眉没听清楚她说的话,「祈公子你说什么?」 差点露馅了,祈庭月赶紧摇头,「没什么。」 颜展眉见她好似有些不悦,赶紧安慰她道:「但你眼睛比他大,臀围也比他大。」 闻言,祈庭月嘴角一抽,一点也不觉得自个儿有被安慰到。她这是在说她屁股大吗? 后方的祈澄磊却是肆意地大笑出声,嘲笑道:「你说得没错,庭月从小屁股蛋就比别人大。」 「四哥!」恼他竟拿这事来笑话她,祈庭月刻意亲昵地揽住颜展眉的肩,抬起下颚瞪着祈澄磊,朝他投去的挑衅眼神,彷佛在说……我能这般堂而皇之的亲近颜展眉,你能吗? 被祈庭月突然这么揽住,颜展眉吃了一惊,羞红了脸,还来不及表示什么,便有人搭上她另一边的肩膀,令她整个人被迫转了个身,落在祈澄磊身侧。 「庭月自小贪恋女色,喜欢占姑娘家便宜,没教好她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不过她那好色的性子已掰不回来,你以后少接近她,以免吃了亏。」为了那赌约,他不能揭露庭月是姑娘的事,不过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她。这番污蔑的话,祈澄磊是用着一脸惭愧的表情对颜展眉说的。 被自家四哥这般信口雌黄的污蔑,祈庭月气得嚷道:「你别听我四哥胡说八道!他是见不得我……」 祈澄磊倏地打断她的话,一脸沉痛的看着颜眉展,「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不忍心见你继续受她蒙骗,实话告诉你吧,庭月十三岁就混迹烟花之地,还豢养了数十名小妾,在我大哥那里甚至曾扬言要收尽三百六十五个美人,这样就能每天左拥右抱,搂着不同的美人风流快活。」 这话令颜展眉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祈庭月会是这样的人。 第九章 听四哥当着她的面这般颠倒黑白,掰扯出这段莫须有的事来抹黑她,祈庭月气得跳脚,偏偏四哥那张嘴还说个不停,让她压根儿没有插话的机会。 祈澄磊紧接着再说:「我大哥不许庭月这般胡闹,将她那数十名小妾赶出家门,庭月因此同我大哥置气,这才会离家出走。听说平仓镇出美人,她特地跑了一趟,想再收几个美人带回去,才会恰好遇上你。她还曾私下里同我说,要带你回去做小妾,被我斥责了一顿,你乃是恩师的闺女,岂能为人妾室,若是让恩师知道这事,非得重责我一顿不可。」 这番话,祈澄磊说得是面不改色、一气呵成,彷佛真有其事。 颜展眉不敢置信的瞪着祈庭月……他竟然想让她做个小妾?! 「你听我说,这些事全都是四哥胡诌来骗你的,绝无此事,我是……」惊觉差点脱口说出自己是个姑娘家,祈庭月连忙改口,「我是绝不可能纳什么小妾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为了证明自个儿的清白,她愤然的抬起手就要起誓。 颜眉展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他们两人所说谁真谁假,只觉得心头乱纷纷的,连杂戏表演也不想看了,转身便往回走。 她一颗芳心暗许祈庭月,因他在危难之中救助过她。她甚至曾想过,等找到爹之后,若是爹答应,她愿意以身相许,报答祈庭月的救助之恩。可祈澄磊适才说的那些话倘若是真的,那她这番心意将情何以堪。 祈澄磊是祈庭月的四哥,两兄弟的感情看来似乎并不差,祈澄磊没道理编出那些话来污蔑自己的弟弟,所以他说的那番话有可能全是真的。 这念头令她越走越快,丝毫不理会在后头叫唤她的祈庭月。 见她似乎真信了四哥所说的话,祈庭月气恼得瞪着四哥,正要张口骂他,却见他往另一头而去,她赶忙追上。 确定颜展眉听不见两人的声音,祈澄磊这才停下脚步。 祈庭月跟了过来,张嘴便骂道:「四哥,你太可恶了!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对颜姑娘胡说八道;说我纳了几十名小妾,还风流成性,你明知我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祈澄磊勾起嘴角,笑得邪佞,「这可是你先惹我的。」这丫头当着他面挑衅的搂着颜展眉的肩,他这个做四哥的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要教妹妹给小觑了。 祈庭月怔了怔,这才明白四哥突然编派出那些莫须有的事来污蔑她是为了何故,遂没好气的道:「我同她都是姑娘家,搂个肩也没什么。」 问题是颜展眉不知她是个女儿身,看向她的眼神又羞又柔,教他瞧了好生刺眼。祈澄磊没再搭理她,迳自往府衙走去。 而此时颜展眉已回到府邸,她将自个儿关在房里,即使祈庭月过来找她,她也闭门不见,只想自个儿好好想想,祈家兄弟两人,她究竟该相信谁说的话。 乍然听见祈澄磊那般说时,她很震惊,但后来稍稍冷静下来后,她想起自遇上祈庭月,她没见过他多看哪个姑娘一眼,也没轻薄过哪位姑娘,忍不住疑心起祈澄磊所说的话。 但若非事实,祈澄磊又岂敢当着祈庭月的面那般说…… 颜展眉反反覆覆的思索一夜,也厘不清究竟谁说的话可信,遂决定翌日一早去找祈庭月,把这件事问个清楚明白。 鼓起勇气,她来到祈庭月住的寝屋,但到了门前,她又有些踌躇了,迟迟没有让下人进去通传。 倒是一名婢女见她在屋外徘徊,知道她是祈庭月带回来的客人,便主动上前询问:「颜姑娘是来找庭月少爷的吗?」府里的下人早得了吩咐,要改口称唿祈庭月为少爷。 见有人过来问了,颜展眉开口道:「是,这位姊姊能帮我通传一声吗?我有事想见他。」 「庭月少爷这会儿不在房里,似乎是去找城主了。您可有什么话要奴婢转达?」 得知祈庭月不在屋里,颜展眉不禁有些失望,摇头道:「不用麻烦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转而往花园走去,想看看花木,转换下心情。 没想到行经一处长廊时,刚巧瞧见祈庭月的背影,她一喜,快步走过去,走近后才发现他正在与祈澄磊谈话。 「你昨天当着颜姑娘的面把我说得那般不堪,害得她昨日都不肯见我,你快去帮我澄清误会。」 「不去。」祈澄磊一口回绝。 祈庭月恼得跺脚,「你怎么能不去,她真会信了你说的那些话的!我知道了,你这是在嫉妒我对吧,所以才不肯去替我澄清。」 祈澄磊凉凉嘲讽道:「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长得比我俊?还是嫉妒你屁股比我大?」 祈庭月骄傲的抬起下颚,「你嫉妒她对我另眼相待,对我比对你亲近,所以才说那些话来污蔑我。」 祈澄磊轻描淡写的丢出一句,「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咱们两人的赌局。」 祈庭月一愣之后,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叫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昨天是故意说那些鬼话想逼我露馅儿,让我自己当着颜姑娘的面说出我是女儿身,四哥,你太狡猾了!」 「这叫兵不厌诈。」 「哼,你绝不会赢,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只剩下两天,她是不可能会发现我女扮男装之事的,我赢……」说到这儿,祈庭月瞅见站在身前的四哥突然朝她身后望过去,那眼神很是古怪,她忍不住也回头望去,就见颜展眉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看着他们。 祈庭月心头咯噔一跳,瞧颜展眉那脸色,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该不会全被听去了吧?! 见祈澄磊与祈庭月双双望过来,被他们两人适才所说的话给惊得一时呆掉的颜展眉回过神,唇办微颤了下,不敢置信的出声质问.?「你方才说你是女扮男装,同我一样是个姑娘?」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祈庭月,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我、我……」祈庭月张了张嘴,原本还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但被她那双惊疑的眼神注视着,一时之间竟开不了口。 祈澄磊抱胸站在一旁没开口,这盘赌局他已赢了,但在觑见颜展眉那错愕又伤心的神情后,他丝毫没有赢了赌局的快意。 看来颜展眉这笨丫头还真是对庭月动了心,实在是太蠢了,连雌雄都分辨不出来,委实教人生气。 须臾,祈庭月受不了她那眼神,自个儿向颜展眉招认了。 「没错,我同你一样是女儿身,不过最初我并非蓄意想欺骗你,而是见你一直没发现我女扮男装,才隐而未说。」 听见她亲口承认,颜展眉沉默好半晌,才缓缓出声道:「原来是我太笨了,才会迟迟没有发现你是女扮男装。」说完,她垂下眼,旋身离开。 祈庭月不放心的想跟过去,被祈澄磊给拦下来了。 「你这时候过去,只会惹得她更生气。」说完这句,他自个儿跟了上去,却只是默默跟在颜展眉身后,没有出声。 颜展眉知道祈澄磊跟在后头,可她故意头也不回的一路走回厢房,直到推开房门进去前,才回头朝祈澄磊说道:「这几日多谢你收留我,我进去收拾一下就回平仓镇。」 听见她要离开,祈澄磊冷不防地握住她的手。「平仓镇如今还在清理淤泥、修整房屋,你这时回去能做什么?」 她垂眸低声说:「我能帮忙拾拾碎瓦,清理那些枯枝碎木。」 「颜山长至今还无消息,你孤身一人回平仓镇,会成为众多势力下手的目标。」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明所以的问。 为了留下她,祈澄磊不得不将一些事告诉她。「颜山长学问渊博,贯通古今,天下士子人人景仰。这回育鹿书院遭难,颜山长下落不明,各方诸侯皆想趁此机会找到颜山长,将他请回去……」 听他说到这儿,颜展眉明白了。「那些诸侯是想借用我爹的名望来延揽人心?那祈公子……」下一瞬她改口道:「你妹妹带我来乐云城,莫非也是打着这主意?」 「不是。」祈澄磊一口否认,「庭月一个姑娘家,哪里懂这些。她仅是与你投缘,又因我曾在颜山长门下受教,所以当书院遭难后,她选择将你带回来,免得你孤身一人流落在外。」 见她静默不语,祈澄磊再说道:「我在你爹门下受教两年,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你安心留下来,等有你爹的消息,我必会让你知道。」他这番话说得真切。 第十章 颜展眉细思了会儿他所说的话,觉得有理,遂道:「那我就厚颜再叨扰你几日了。」此时爹下落不明,她不能让自个儿成为威胁爹的目标。 见她终于肯留下来,祈澄磊温和说道:「你是颜山长的女儿,咱们也算是自己人,无须同我客气。」说完,他替妹妹的瞒骗向她道歉,「庭月性子贪玩,常女扮男装偷熘出府,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对此,颜展眉只是轻点螓首,没再出声,迳自进了房间后,便把门给阖上,表示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第四章】 颜展眉活了十七个年头,芳心初动,却没想到所倾慕之人竟然是个姑娘,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闷闷的躺在床榻上。 祈庭月对她的欺骗,令她既伤心又难堪,倘若她没瞒骗自己是个姑娘家的事,她也不会错付了一颗芳心。 而今这场谎言被活生生的戳破,那错付的心意彷佛被人给糟蹋了,让她觉得自个儿又蠢又傻。 半晌后,她抑不住满腔的愤怒,握起粉拳骂道:「你这个混蛋!亏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看我傻傻的被骗,你是不是很得意……」 忽地,房门外传来一句回话,「我没有很得意,真的。」她顶多只有在瞧见四哥因无法像自己那般恣意与她亲近而嫉妒时,感到小小的得意。 听见外头传来祈庭月的声音,颜展眉嗔道:「我不想见你,你走!」 隔着一扇雕花门板,祈庭月好声好气的哄着她,「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所以我才没进去。是我不该瞒骗你,没告诉你实话是我不对,所以你骂我吧,我保证不回嘴,任你骂到高兴为止。」她挺喜欢颜展眉的,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所以才主动过来让她骂。 「我不想同你说话,你快走。」颜展眉抿着嘴撵人。 「拜托你跟我说说话,骂我几句啦。」祈庭月拉下脸来求她骂自己,只想让她早点出完气,两人能再和好如初,做一对好姊妹。 颜展眉不想让她称心,「我不会骂你。」 「哎,怎么你连骂人都不会吗?要不我教教你吧,你听好了,混蛋、王八蛋,敢骗老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也不怕喝水呛着、走路摔倒、老了没人要,我看你这辈子只能嫁给和尚……」 听外头的祈庭月胡乱骂一通,颜展眉忍不住插了句话,「和尚不能娶妻。」 「他还俗就能呀。」 「他要不想还俗呢?」 「那我就出家当尼姑。」 颜展眉泼她冷水,「你这性子能安分的当尼姑吗,我看没有哪个寺庙肯收你。」 站在外头的祈庭月涎着笑脸,接腔说道:「这么可怜啊?那你收我当姊姊吧,我刚好缺了个妹妹。」 「说不得我比你大呢。」 「我知道你今年才十七岁,我十八啦,比你还大一岁,所以我是姊姊。」祈庭月得意的说道。 听祈庭月说得好似她已答应与之结为姊妹,颜展眉哼了声,「你太聒噪了,我想睡觉,你别再来吵我。」 「好吧,那你睡吧,我不吵你,等你睡醒后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给忘了,咱们做一对好姊妹。」 颜展眉没再搭腔。 等了半晌,不见她回话,祈庭月才离开。 躺在床榻上的颜展眉看着雕着牡丹花的床顶,方才被祈庭月那么一闹,她憋在心头的那口气已消散不少。虽然还是难过于被她朦骗,但也不到恨她的地步。 思及当初书院淹水时,是祈庭月一路护着她逃过那场大水,而后她昏厥不醒,也是她一路照顾着她。 她是错付了芳心,但无论如何,祈庭月终究对她有恩,那份共患难的情谊才真正难得。 再想到祈庭月适才胡乱骂的那番话,颜展眉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 这一笑,这件事在她心里便轻轻揭过了。虽然不免仍有些失落,可是她也只能接受事实。 没了情郎,多一个姊妹也不错。 翌日,颜展眉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一名身穿一袭浅粉色罗衫,上头绣着花草纹样的姑娘。 那姑娘明眸皓齿,笑容可掬,一见到她出来,便亲昵又热络的出声问道:「展眉,你瞧我穿这衣裳可好看?」说完,换回女装的祈庭月还转了一圈。 这是颜展眉第一次瞧见祈庭月身着女装的扮相?忍不住打量几眼,而后不吝啬的颔首称赞道:「很好看。」 祈庭月笑吟吟的挽起她的手,「那咱们一块儿去吃早膳吧,这乐云城有家卖粥的铺子,有各式各样的粥,可好吃啦,我带你去尝尝。」 颜展眉点点头。她已决定原谅祈庭月,因此没有拒绝她的邀请,跟着她一块儿去吃粥。 一路上祈庭月絮絮叨叨的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到平仓镇去?那是因为我曾听四哥提过你,他说你爱花木成痴,平素里脾气极好,可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伤害花木,你气起来可是会咬人的呢,我就想着这姑娘怎么这么有趣,所以才想去见见你,没想到会遇上那场大水,结果就把你带回我四哥这儿了。说来你同我四哥也算有缘,这是不是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她知晓四哥对颜展眉的心思,所以被揭露了女扮男装的事后,索性便撮合他们,只希望四哥看在她这么尽心尽力当媒人的分上,能不把她赶回大哥那里。颜展眉柔声驳斥道:「你胡说什么,我与你四哥哪来姻缘可牵。」 「这事可难说得很,什么时候月老那红线一绑,你俩说不得就成夫妻了呢。而且你看,我四哥是你爹的门生,一表人才,还是乐云城城主,你要是嫁给他,可不就成了我的嫂子吗?」 「还没找到我爹,我哪有心思想成亲的事,这种话你以后可别再胡说,要是被你四哥听到会误会的。」至今都没有爹的消息,她心里其实着急的很,可若爹真不幸罹难了,也该有消息传来才是,但他至今仍下落不明,也不知是不是像昨日祈澄磊所说,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就像她被祈庭月带来乐云城一样,爹会不会也被人带去了某个地方? 祈庭月嘟囔了句,「误会什么,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你别瞎说。」颜展眉敛了敛思绪,没把祈庭月的话当真。 「哎,罢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颜展眉浑然不察四哥对她的心思,祈庭月便也没再多提,只是在心里打着算盘,想等回去后和四哥谈条件,以撮合他的好事,换取她本人的自由。 听完祈庭月的要求后,祈澄磊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 「愿赌服输,你既然赌输了,就给我乖乖回南岚等着嫁人,我的事你少管。」 他看上的人,他自会想办法得到手,无须旁人插手。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祈庭月倔强的嗔道:「我绝不回去嫁人!」 这话令祈澄磊沉下了脸,「前两年还能任由你任性不嫁,但你今年都十八岁了,再拖下去是想当老姑娘吗?」 祈庭月不满的脱口而出,「你们全都可以娶自个儿心仪之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嫁自己所钟情之人?」 闻言,祈澄磊诧问:「你已有了钟情之人?是谁?」 「是……」祈庭月张着嘴,却迟迟没说出那人是谁。 祈澄磊催促道:「我问你钟情之人是谁,你若说出来,我可以告诉大哥,让他替你作主。」有他们几个兄长在,她无须去攀附什么权贵,因为他们祈氏在南风已是最有权势的贵族,只要对方人品不差,纵使家世寒微也无妨。 祈庭月仍是紧闭着嘴,顽固的不肯透露。 「你说不出来,莫非是在_我,压根儿就没这人?」祈澄磊故意激她。 「你就当我骗你好了。」说完这句,祈庭月负气的跑出书房。 颜展眉向老花匠自庭院中讨了些花木移植,准备将其中一盆蓝雪花送去给祈庭月。 捧着那盆蓝紫色的花来到祈庭月的房前,颜展眉在门口巧遇回来的她,见她振着唇,一脸悻悻之色,她急忙关切的询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进去再说。」走进房里,祈庭月将丫鬟都遣了出去,这才不平的开口抱怨道:「都是我四哥啦,他坏死了,非要赶我离开不可。」 「他为何要赶你离开?」颜展眉不明所以,在她看来,这府里又不缺空房,两兄妹的感情看来也颇为亲厚,没理由不让祈庭月留下来。 第十一章 「大哥非要逼着我嫁人,所以四哥才不愿让我留下,要赶我回去。」 「那你又是为什么不愿意嫁人,是你大哥替你安排的对象不好吗?」 「倒也不是,大哥安排的那人家世和人品都不错,可我不喜欢他。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若不能与自个儿倾心之人相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祈庭月烦躁的说道。 这世上泰半的人,所嫁所娶都未必是自个儿倾心之人,尤其女子想嫁给一个心悦之人更是不容易。 颜展眉将心比心的想了想,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啦?」所以才会不愿嫁给别人。 没想到会被颜展眉一语道破心事,祈庭月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咱们都是姑娘家,我多少能明白你的心思。」若是心中无人,嫁给谁又何妨,唯有心中有人,才会不愿嫁给他人。她接着好奇的问,「你喜欢的那人是谁?」 颜展眉忽地想起,自己曾一度动念想嫁给祈庭月呢,那时何曾想到,她俩竟同是女儿身。 不久前她还为此而苦,如今已能坦然站在对方面前,与之姊妹相称,或许从开始她就是因那共患难之情而对祈庭月这人有了好感,可那份感情非她所想的男女情爱,而是更纯粹的情谊,她想好好珍惜这份情。 「我不能告诉你那人是谁……对了,」突然想到一事,祈庭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如展眉你去替我向四哥求情,让他别赶我走。」 「我去?我说的话他未必肯听。」颜展眉不认为自个儿能说服得了祈澄磊。 「你与旁人不同,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祈庭月对她可是非常有信心。 「这是为何?」颜展眉不明白她的信心从何而来。 「因为他对你……」祈庭月本想直接告诉她四哥的心思,但思及四哥毫不留情的赶她回去,她气恼得暂时不想帮着四哥撮合他和颜展眉,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因为你是他恩师的女儿,看在你爹的分上,你的话他多少肯听。」 对她这番话,颜展眉有些怀疑的问道:「是这样吗?」 「错不了,你快去替我求情,我等你的好消息。」祈庭月迫不及待的将她推出房门外。 这回她来乐云城真正想做的事情还没办成,她可不能在此时被四哥押着回去,否则要想再来可就难了。 受祈庭月所托,颜展眉不得不替她跑一趟。 「庭月姊不想嫁人自有她的理由,你能不能暂时别赶庭月姊回去?给她一段时日,让她好好想清楚再说。」颜展眉来书房见祈澄磊,委婉的替祈庭月求情。 「庭月明年就十九岁了,咱们这儿的习俗十九不能办喜事,又得再拖一年,所以我大哥才急着非让她在今年出阁不可。」祈澄磊解释道。 他没想到庭月为了留下来,竟搬出颜展眉来替她求情,不过这事关系到妹妹的终身大事,即使是颜展眉来替她说话,他也没办法顺着她。 闻言,颜展眉不得不告诉他,「她心里有属意之人了。」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先前庭月不肯说出那人的身分,即使他激她,她也不肯透露,祈澄磊心忖她们两人都是姑娘,兴许妹妹会愿意告诉颜展眉。 颜展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 「先前她也不肯告诉我,依我看,那人必不是个好对象,她自个儿心里只怕也明白,所以才不敢说,否则依她的性子早就说了,哪还能忍得到现在。」 颜展眉觉得祈澄磊这番话颇有道理,倘若那人的身分没问题,祈庭月何必遮掩着不肯明说,怕是真有问题…… 忽地,祈澄磊话锋一转,「这嫁人可要挑对人,嫁错了会误一生,像我这般文武全才的人,可是难得一见的乘龙快婿,是成亲最好的人选。」 颜展眉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自夸了起来。 祈澄磊斜瞥她一眼,意有所指的接着说:「你今年也十七岁了,该议婚了吧。」 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颜展眉木愣愣的回了句,「我爹至今下落不明,一切等找到他再说吧。」 「罢了,看在颜山长的面子上,我就委屈点,省得你遇人不淑、误了终生,想来颜山长也乐见你能有个好归宿。」祈澄磊语气里似是有些勉强,彷佛她占了他多大便宜。 颜展眉惊呆的望着他。他这是要娶她的意思吗?可她有说想嫁给他吗?他怎么自说自话,没半点要询问她意愿的意思? 她试探性的问道:「你……是不是误服了什么药?」以致意识不清,才会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 见颜展眉没如他预期那般露出又羞又喜的表情,觑向他的眼神反透着惊奇,像是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人,祈澄磊被她气得咬紧牙根。 「你这笨丫头,回去告诉庭月,明天我就派人送她回南风。」他懊恼的迁怒到妹妹身上。 「什么,明天?」颜展眉惊讶道。 「没错,让她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给我回去。」命令式的说完,祈澄磊抬手让她出去,郁闷的不想再见她。 颜展眉只好带着坏消息回到了祈庭月的寝屋里。 祈庭月正蹲在地上收拾花盆碎片,瞥见她的身影,心急的追问道:「展眉,怎么样,四哥可答应让我留下来了?」 颜展眉刚要答腔,瞥见不久前才送来的蓝雪花竟被摔烂了,脸色一变,语气微愠的质问她,「这盆花怎么会打翻?」 想起颜展眉爱花木成痴的事,祈庭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我在房里等得着急,一时不小心才会打翻这盆花,我待会儿就命人把它重新种起来。」 得知她不是存心的,颜展眉这才神色稍缓的走过去帮忙收拾残局。她随手拿了容器,又取了些四散的泥土要重新将花种回时,忽地一怔,少顷,她讶异的抬目望向祈庭月。 祈庭月被她那眼神一看,心慌的赶紧再说:「我真不是故意打翻这盆花的,你别生我气。」 「原来你……」颜展眉说了几个字便打住了。 适才这株蓝雪花告诉了颜展眉一件事,一件关于祈庭月的心事。 原来在她离开后,祈庭月就对着蓝雪花喃喃自语—— 「不管四哥答不答应,明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再去见智性法师一面,这次不见到他,我绝不回来,就在那甘露寺前绝食,不信他还能硬起心肠不见我……只要他肯还俗,我们就能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 蓝雪花将祈庭月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藉由意念传进颜展眉的脑海里,也因为那份情感上的焦躁难安,才令祈庭月一时走神的打翻了花盆。 祈庭月见她欲言又止,觉得奇怪,「你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颜展眉敛了敛思绪,沉默的将蓝雪花的根部仔细包覆了层泥土后,才睹向她,柔声问道:「你心仪之人是不是个和尚?」 这话令祈庭月惊愕得瞪大眼,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的。」 随便猜竟能猜得这么准?祈庭月满脸怀疑的望着她。 颜展眉连忙带开了话题,「你怎么会对一个和尚动了情?」 祈庭月立刻反驳道:「和尚怎么了,和尚就不是人吗?」 「可他是出家人,不可能娶你。」 「谁说不能,只要他还俗就可以。」 「那他若不肯还俗呢?」 「那我就出家当尼姑。」祈庭月负气道。 「你这性子能安分的当尼姑吗,我看没有哪个寺庙肯收你。」这话说出口后,颜展眉觉得很耳熟,彷佛不久前才说过,下一瞬,她想起正是她得知祈庭月是女儿身那日,祈庭月在她房门外胡乱说着话,当时她就是回了这句。 原来那正是祈庭月的心里话,她就是想嫁给一个和尚。 「他都不肯理我也不肯见我,你还这么气我!」祈庭月说着,竟委屈的掩面哭了起来。 颜展眉被她这一哭给吓了一跳,急忙安慰她道:「你别哭,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寺庙普渡众生,不会有寺院不肯收你的。」说完,她忽然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对劲,彷佛是在叫她去当尼姑似的,又连忙再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个善心的好姑娘,日后定会有好报,能嫁得如意郎君。」 至于这如意郎君会不会是那人,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二章 祈庭月怀抱着一丝希望的抬起泪眼问她,「你说他会愿意娶我吗?」 「这……我也不知道。」她不敢随口乱说。 既已被颜展眉知晓这事,祈庭月索性将当初她是怎么结识智性法师的事一并说了出来,这个秘密她藏在心里太久,早就想找人一吐为快。 「两年多前,我来乐云城探望四哥,那时正逢甘露寺在说法,我就去凑热闹……」 提起情意萌动时的经过,祈庭月眼底流露出情思,悠悠回忆着往事—— 那时乐云城不少百姓都去了甘露寺听法师们说法,她去得晚,彼时大殿上坐了满坑满谷的人,放眼望去,黑鸦鸦一片都是人头。 但前方殿上却宛如有个发光的物体,强烈地吸引着她,她一眼便瞧见坐在殿前的一个俊秀庄严的法师,他宣说佛法的嗓音醇厚低沉,犹如暮鼓晨钟,就那么直直地敲进她的心坎里,震荡着她的心扉。 眨眼之间,她对智性法师一见钟情,思之难忘。 而后为了见他一面,她常常跑去甘露寺听法,哪怕他一句话也不曾与她説过,只要瞧上他一眼,她就心满意足。 她倾心一个和尚之事丝毫不敢让兄长们知道,她很清楚若是让大哥知道这事,以大哥的性子,非打智性法师一顿不可,因为大哥肯定舍不得打她,只好拿智性法师出气。 所以她独自一人紧守着这秘密,谁也不敢说。直到一年前,她委实抑不住心底那翻涌如潮的情意,向智性法师吐露了心意,却被他残忍的拒绝了。 从此之后,他处处避着她,甚至为此离开甘露寺,云游四方,直到最近才重返甘露寺。 这次她来乐云城,是想再见他一面,可他依然避不相见。 那思念宛如烈火,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的心,不见他一面,她实在难以甘心! 半晌,听完祈庭月所说,颜展眉这才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你才不肯离开乐云城,不愿回去嫁人,全是为了想再见他一面?」 「没错,我要亲口问他,愿不愿意还俗娶我。」 这还用问吗?他避不见面,就已表明了他的心迹,他不会娶她,也不会为她还俗。 但这个事实却难以对祈庭月直说,她相信祈庭月也不是不明白。 祈庭月启口幽幽再道:「我要亲耳听见他的回答才能死心,可是他却怎么都不肯见我,你说他是不是很狠心?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他对我一点也不慈悲,明知我对他的心意,却还是残忍的避不见面,让我对他思之如狂。」说着说着,她不禁泪流满面。 见她如此伤心,颜展眉轻拥着她,劝慰道:「你哭吧,哭一哭心情会好些,哭完后,我帮你想办法见智性法师一面。」虽然祈庭月错付芳心,可是自己为她这份痴恋的心意感动了,想帮她达成心愿。 闻言,祈庭月神色激切地抓着她的手,「你有办法能让我见到他?」 「我想,不如老实的告诉你四哥吧?」她觉得依祈澄磊城主的身分,应能安排她见智性法师一面。 「不成,四哥若是知道这事,只怕会去为难智性法师。」祈庭月抹抹泪,接着想到一个办法,「不如你说你想见智性法师,让四哥替你安排,然后我再趁机熘进去见他一面。」 「这么做妥当吗?」颜展眉有些顾虑。 「妥当,你照我说的话告诉四哥就是了。」 「你想见甘露寺的智性法师?」对于颜展眉的要求,祈澄磊感到有些意外。 他知道这位智性法师,年纪颇轻,约莫二十三、四岁,但佛法精深,是甘露寺年轻一代的法师里最受住持所器重的,两年前还让他登堂说法,前往甘露寺闻法的信众据说络绎不绝。 「我爹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想去拜佛,祈求佛祖庇佑我能早日找到我爹。」 为了帮助祈庭月能得见心上人,颜展眉不得不撒谎骗他,这令她有些紧张的绞着手绢。 先前她来求他让祈庭月留下时,他似乎不太高兴,这么快又来求他,她有些卞心忑不安,担心他不肯答应。 祈澄磊瞥了眼她绞着绢帕的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甘露寺?我派人送你过去。」 见他答应,她欣喜的问道:「明日一早可以吗?」庭月怕是已等不及想见那位智性法师了,但此时已近黄昏,最快也要等到明日了。 祈澄磊颔首,「正好我也许久没去甘露寺,就陪你走一趟吧。」 闻言,颜展眉有些错愕,「你也要去?」他若同去,万一让他知道真正想见智性法师的是庭月,那可就麻烦了。 他觑了她一眼,「怎么,我去不得?」 「不、不是……」 「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早,咱们一块儿去甘露寺祈求佛祖的庇佑。」祈澄磊意有所指的道。 昨日他接到大哥的飞鸽传书,提及探子查到颜不忘已被其他人给带走,但尚不能确定带走他的是安东还是北辰那边的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颜不忘定不是自愿走的,否则这消息早就传开,不会至今还遮掩着。 可这事尚未明朗前,他还不打算告诉颜展眉,省得她担心。 「多谢。」颜展眉柔声向他道谢。她并没有说谎,去甘露寺虽然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祈庭月,但她也是真心实意的想去拜佛,为父亲祈福。 说完这事,颜展眉转身要走,手臂却忽然被拽住,她讶异的回头,不明所以的望着祈澄磊。 「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这个。」祈澄磊将搁在他桌案上,不久前才送来的一只木匣子递到她面前。她接过,发现那木匣子有些沉,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 她将木匣子搁在桌上,掀开上盖,觑见木匣子里摆着的几件物品时,登时喜逐颜开。 「这些全是要给我的吗?」里头摆放的是种花用的几件工具。 见她面露惊喜之色,祈澄磊唇畔也漾开一抹笑意,「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你几年前送我的那支小铲子极合用,大小刚好,使起来很顺手,上回发大水没能带出来,还觉得有些可惜呢。」颜展眉柔美的脸上因为太过欣喜,脸颊染上两抹红霞,看来极美。 她兴匆匆地拿起木匣子里的尖头小铲子,爱不释手的看完后,再拿起另一把松土用的小耙子和一把修剪花木的剪子仔细地看了看。 在她一一欣赏、把玩之后,发现木匣子里的最边角还有一支木头做的,形长如扁筷,一端尖,另一端则像耳挖子呈圆勺状。 她纳闷的拿起来问他,「这是什么?」 「让你替树根清虫子用的。」 「你连这也想到了,」她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看起来似乎很合用。」她把那木片放回去,将盖子小心阖上,抱着木匣子,感激的向他道谢。「多谢你费心的为我准备这些。」送她这些工具,比送她金银首饰更让人高兴。 注视着她那娇羞的笑颜,祈澄磊眼神柔了几分,嘴上却说道:「这可不是白送你的,等老花匠走后,我府里的花木还要劳烦你多费点心,帮着照顾。」 颜展眉颔首,「住在府里的这段时间,我定会尽力照顾这些花木。」 见她说完就捧着那木匣子,彷佛得了什么宝贝般兴高采烈的离去,没再多看他一眼,祈澄磊磨着牙低声骂了句,「这笨丫头。」竟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 【第五章】 翌日一早,颜展眉与祈庭月乘着马车来到甘露寺。 原本要陪她们前来的祈澄磊忽然有事,因此没一道过来,这让颜展眉和祈庭月都松了口气。 虽然昨日两人已想好,最多就是两人一块儿进去见智性法师,随后颜展眉再找个藉口离开。但如今祈澄磊没来,也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进了甘露寺后,因事前已派人前来知会,故而知客僧领着她们两人礼完佛后,便领着她们到会客的禅堂见智性法师。 来到禅堂外,颜展眉对知客僧表示想参观寺院,就不进去了,知客僧也没多问,待祈庭月入内后,便朝颜展眉合十离去。 颜展眉在两名侍婢的陪伴下,来到一处竹亭,她想了想,回头嘱咐那两名侍婢。 「回去后,你们俩别把今日我未进去见智性法师的事告诉城主。」这两名侍婢一个是被派来服侍她的,另一个则是伺候祈庭月的,为防她们说漏嘴,所以她才特地叮咛她们一声。 第十三章 两人刚要出声回应,忽听一道嗓音传来,「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祈澄磊穿着一袭紫色长袍徐徐走来,两名侍婢连忙朝他行礼。「奴婢见过城主。」 祈澄磊挥手让她们退下。 看着突然出现的他,颜展眉掩不住满脸惊讶,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过来瞧瞧。倒是你,说想见智性法师,为何进去禅堂的反倒是庭月?」昨日她突然提出想见智性法师的要求,他便起了疑心,又见她似乎不愿他同来,故而先前才说不来,再暗地里过来瞧个究竟。 这一瞧,果然有问题,看来真正想见智性法师的人不是她,而是庭月。 被他这么一问,颜展眉仿佛行窃时被逮个正着的小偷似的,心虚的结巴回道:「我、我突然间不想见他了,所以才让庭月姊进去。」 他眉一抬,轻斥了声,「还敢撒谎,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我这就进禅堂直接问庭月和智性法师。」语毕,他作势要走。 颜展眉吓得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别别别,你别这时闯进去,庭月姊有话想对智性法师说。」 祈澄磊满脸狐疑的盯着她,「不过一个和尚,庭月能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还得让你为她掩护,私下里偷偷来见他?」 「我、我不能说。」颜展眉抿着嘴摇头。庭月姊不想让她家里人知晓这事,她不敢泄露半句。 他嘴角一勾,表情瞬间一变,邪佞的朝她靠近。 她吓得想后退,但他突然扣住她两只手腕,不让她退开半步,看着他逐渐逼近的邪气脸庞,颜展眉紧张的心口咚咚咚直跳。 「你和庭月瞒了我什么事?」 祈澄磊凉凉的嗓音拂过她耳际,令她身子微微一颤。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可颜展眉仍是紧闭着嘴巴,替祈庭月坚守着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她这般死守秘密,他遂缓慢朝她步步进逼,近得两人的鼻子几乎就要撞上了。 她惶然的瞠大眼,见他又再移近一寸,也不知是不是惊吓到了,她冷不防地张嘴就朝他的鼻子咬了一口。 咬完后,她被自个儿大胆的行径给惊得不知所措。 祈澄磊抬手捂着被咬的鼻子,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急着想为自个儿的失态赔罪,颜展眉慌张的顾不得多想,抬手就想替他揉一揉,却抚上了他捂着鼻子的手,吓得又立刻缩手。 但祈澄磊的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她欲缩回的手,握得牢牢的不让她挣脱。颜展眉羞得满脸通红,「你、你放开我,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是你突然靠得太近,我一时吓到,才会咬了你。」 他眯眼瞅着她,「你咬都咬了,难道就这么算了?」那语气有点半威胁的意味。 「那你说怎么办?」她觉得自个儿的脸热烫得宛如都要起火了。 祈澄磊垂眸盯着她的鼻子,提议道:「不如让我咬回来?」 听见他说要咬回来,颜展眉错愕的张着嘴,「这怎么可以?!」她是一时吓到才咬了他,要是让他咬回来……光是想像就让她连耳根子都羞红了。 他盯着她微张的唇瓣,心念一动,「要不……就这样吧。」他不由分说的俯下脸,吻上她微张着的唇瓣。 颜展眉霎时瞪圆了那双黑亮的眼,感觉整个脑子煳成一团。 他、他、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在咬她吗?可是她怎么感觉他是在吸吮着她的嘴唇,还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搅弄她的舌头。 下一瞬,意识到什么,她用力推开他。「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 睇看着她布满红霞的脸蛋,他理直气壮的回道:「为何不可以,你方才也咬了我的鼻子。」 她羞红着脸、气愤的指责他,「那怎么一样,这种事不能随便跟人做的,要与心上人才行。」 祈澄磊好整以暇的回答她,「我正是与心上人做的。」 「你……你说什么?!」颜展眉惊愕的瞪着他。 「我说适才之事,我是与我的心上人所做。」祈澄磊十分有耐性,一字一字重复道。 这话令颜展眉整个人僵愣住。他说他是与心上人所做,那心上人……难道是在说她? 见她一脸惊呆的模样,祈澄磊笑斥道:「你这笨丫头还想不明白吗,那我就帮你想个清楚明白。」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颚,狠狠再吻住她的唇。 轰地,颜展眉脑子里彷佛有什么炸了开来,满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祈澄晶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可若不是真的,那他现下在做什么?且他方才明明亲口说了,他是与心上人所做,那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等等,她怎么能任由他轻薄自己?就算他心悦于她,也不能如此唐突地对她做出这种事啊! 回神后,颜展眉羞恼的推开他,「你怎可如此无礼!」 「是你无礼在先。」祈澄磊指着自个儿的鼻子提醒她。 「那你也不能这么做,我是个姑娘家。」 「你若不是个姑娘而是个男人,我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祈澄磊盯着她被吻得红润的唇瓣,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那邪佞的表情令颜展眉惊得连退了两步。 不敢再与他待在一处,颜展眉提着衣裙跑回禅堂。 就在这时,祈庭月从禅堂里出来了,她两眼红通通的,明显才狠狠地哭过。瞧见她那模样,颜展眉一时顾不得自个儿的事,关切的问道:「庭月姊,发生什么事了?」 「阿弥陀佛。」一名面容庄严俊秀的法师也缓缓从禅堂出来,宣了声佛号后,提步离去。该说的,他适才都已明说,只盼祈庭月能跳脱这场情障,寻得自个儿的归宿。 祈庭月怔怔的望着智性法师离去的背影,眼里又蓄满了泪水,伏在颜展眉身上不住曝泣。 随着颜展眉跟过来的祈澄磊瞥了眼那离去的法师,再瞅了眼妹妹,也没在这当口多问什么,只说了句,「回去吧。」 见着忽然出现的四哥,祈庭月也无心追问他怎么来了,只是被动地让颜展眉牵着坐上回府邸的马车。 一路上,祈庭月拿着手绢,捂着泪流不止的双眼。 祈澄磊将两名侍婢赶去坐另一辆马车,自己则与她们同坐一辆。有他在,颜展眉不好开口问祈庭月,只能轻拍着她的背给予安慰。 一时间,马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祈庭月低低的啜泣声。 见自家妹妹哭个不停,祈澄磊突然说道:「原来你钟情之人竟是智性那秃驴?」 祈庭月被他这话给惊得一时之间止住了泪水,勐地抬起哭肿的双眼,「四哥,你怎么知道?」下一瞬,她看向一旁的颜展眉,质问道:「是你告诉我四哥的?」 颜展眉还没否认,祈澄磊便白她一眼,「不是她说的,我这双眼睛没瞎,自个儿看出来的。方才你瞧着那秃驴的眼神,以为能瞒得了别人吗?想不到这秃驴竟不守清规,迷惑你……」 祈澄磊话未说完,祈庭月就急着替智性法师澄清道:「他没有迷惑我,由始至终都是我自个儿一厢情愿的,他早就拒绝了我,是我不甘心,非要再来见他一面不可。」 方才进了禅堂,见着了心心念念的智性法师,她问对方可愿还俗娶她,可他只叹息一声,问她为何还执迷不悟地深陷在情障里。 她不肯相信他真对她无情。 他说他对她有情,但那与对世间众生之情是一样的,并无差别。这一年来他避不见面,是希望能藉此让她断了那痴妄的想念,却不想她竟因此陷入所求不得之苦,而更加执迷不悟。 他一心向佛,早已立誓终生侍佛,愿倾尽有生之年,以佛法来渡化世人,不可能为她还俗。她姻缘线那头的人并不是他,只要她肯放下心中的执念,日后定能有个好归宿。 最后他说,望她以后莫再痴缠。 他说的那些话,就好像一把槌子,生生将她的心给敲碎了。 「哼,怪不得先前我问你那心仪之人是谁,你不敢说,这事若是让大哥知道的话……」 祈庭月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四哥,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大哥。」 见她都哭肿了眼还护着智性法师,祈澄磊不禁有些气恼妹妹不成器,如此卑微的恋慕着一个人,即使被拒绝仍一心护他。 第十四章 一旁的颜展眉见状,也出声替祈庭月求情,「你就答应庭月姊吧,别把这件事再告诉其他人。」若是传出去,让人知晓祈庭月痴恋一个和尚,恐会有损她的闺誉,惹人笑话。 祈澄磊也没再为难妹妹,「今日之事就咱们三人知道,不会再传到第四人耳里。」这话的意思是,他答应为她守住这秘密。 他接着再道:「这事既然是你自作多情,往后你就别再惦着那和尚,好好回去听大哥的安排嫁人。」 祈庭月沉默着没有答腔。 处理完妹妹的事,祈澄磊看向颜展眉。 觑见他投来的眼神,颜展眉想起适才的吻,心慌的连忙垂下眼好避开他的视线,一颗心慌乱的跳动着。 她从没有想过祈澄磊竟会心悦于她,如今他不止亲口说了,还吻了她,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翌日,见到祈庭月来辞行,颜展眉满脸惊讶,她以为她至少会再多留一阵子再走。 「嗯。」她现下只想尽快离开这处伤心地,留在这里,她就无法不想着智性法师,也许离开乐云城,她就能渐渐地将他给遗忘。 忽然想起一件事,祈庭月看向颜展眉,「都要走了,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其实四哥这些年来一直惦记着你,一得知平仓镇淹水,他即刻就赶过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先一步被我带回来。 「他喜欢你,倘若你也不讨厌,不如就接受他吧。四哥这人虽然毛病不少,可咱们祈家人都是专情之人,你若能嫁给四哥,他定会待你很好的。」虽然一腔情意没能得到好结果,但她还是乐见四哥与颜展眉能成其好事,遂如此说道。 颜展眉红着脸,羞涩的说道:「这事昨日你四哥告诉我了。」她指的是祈澄晶心悦于她的事。 祈庭月有些意外四哥竟然向她表露心意了,「那你回应他了?」 「我、我不知道,太突然了。」突然到让她至今还不太敢相信祈澄磊是真的心悦于她。 祈庭月握起她的手,微笑着说道:「那你好好考虑,不过也别考虑太久,四哥那人没什么耐性,要是让他等太久,他可能会……」说到这儿,她故意将话打住。颜展眉有些紧张的追问道:「他会怎么样?」 祈庭月笑着吐出一句,「会直接抓了你去拜堂成亲。」 颜展眉不相信祈澄磊会做出这种事来。「你是在吓唬我的吧?」 「依四哥那性子,惹急了他,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可没在吓唬人呢。 两人再叙了几句,相约日后再见,接着祈庭月便去向祈澄磊辞行,祈澄磊亲自送了她一程。 「四哥,展眉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知道你会善待她。」 祈澄磊有些不满的哼道:「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就比对我还亲了,连那秃驴的事都只告诉她,不告诉我这个做哥哥的。」 祈庭月摇头,「那事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她自个儿猜到的,我还奇怪她怎么一猜就中,原本想要问她,后来倒是给忘了。说来也奇怪,这种事并不寻常,她怎么就能猜到呢?」一般的姑娘哪会对和尚倾心,颜展眉却能猜中她的心事,这事如今想来都还有些不可思议。 「是她猜到的?」祈澄磊有些讶异,接着追问颜展眉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猜到的。 祈庭月将当时的情景告诉他,「那时我打破她送给我的一盆花,正在收拾,她见我打烂了那盆花很生气,经我解释后才息怒,而后她将花捡起来时……」 听到这里,祈澄磊倏地打断她的话,「等等,你是说她当时碰了那株花?」祈庭月没察觉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吃惊,颔首续道:「她捡起花后,重新将它种回土里,之后便突然问我,心仪的人是不是一个和尚,就彷佛是有什么人告诉了她似的。」 祈澄磊沉吟的思索着,「也许真是有人告诉了她。」或者不该称之为人。「会是谁告诉她的?」祈庭月想起神仙传音之事,脱口道:「难道又是哪路神仙传音?」 祈澄磊没将臆测的事告诉妹妹,只在下马车前叮咛道:「我先前也曾见过大哥替你安排的对象,对方人品与才能皆与你匹配,绝不会委屈了你,你就老实嫁了,否则再拖下去,你就要成老姑娘了。」 祈庭月没说什么,只是轻点螓首。 再叙了几句,祈澄磊下了马车,目送载着她的马车离去,这才回头坐上跟来的另一辆马车,返回城里。 祈澄磊回到府邸就要去找颜展眉,却在经过一处园子时见到她,她正与府里那名老花匠一块儿栽种着花木,两人不时低声交谈着。 他没上前去打扰他们,只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颜展眉。 关于那个秘密,他会替她守住,他想颜山长定也知道这事,才会帮着她惩罚那些破坏书院花木之人。 对一个能听得懂植物言语的人,那些植物自然不是寻常之物,所以昔日她才会一再说明花木都是有灵性的。 伫足看了片刻,祈澄磊眸底滑过一丝宠溺,悄悄离去。 「迟迟没有我爹的消息,我想回书院看看,也许会有人知道我爹的下落。」 因为担忧父亲,颜展眉委实无法再留在乐云城里枯等,决定返回育鹿书院一趟,因此翌日祈澄磊来找她时,两人一见面,她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 见她记挂父亲,祈澄磊略一沉吟后,不得不说出不久前才得知的消息。 「前几日我大哥来信,说探子已查到颜山长在水淹平仓镇的翌日便被人带走,至于带走他的究竟是哪一方人马,目前还不得而知,我本想等确知了他的下落再告诉你,免得你担忧。」 「我爹被人带走了?」一怔之后,颜展眉神色急切的追问道:「那有可能会是谁带走了我爹?」 「我们怀疑带走颜山长的不是安东那边的人,就是北辰那边的人,只是眼下消息还不明确。不过目前能肯定的是,颜山长平安无事,你无须太担忧,若有后续的消息,我定会让你知道。」 虽然他这般说,但颜展眉紧蹙着眉心,仍是放心不下,不仅没有打消回育鹿书院的念头,还迫不及待的想即刻就回去。 「我待会就收拾收拾回书院一趟,说不得有人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爹。」没亲眼看见父亲确实安然无恙,她这颗心就无法放下。 祈澄磊的本意是希望她能因此安心留在乐云城等消息,不想反而弄巧成拙,令她更加坚持的要回去。 见她主意已定,他便也没再反对。「既然你非回去一趟不可,就让我陪你走一趟吧。」 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让她自个儿一个人回去。 「你走了,那乐云城怎么办?」颜展眉原本就想自己回去,没打算让他陪。 「城里还有文相和都尉在,出不了事。」这两人都是他的心腹,能力和忠诚他都信得过。 当年他之所以匆匆离开育鹿书院,正是因为原先掌管乐云城的城主猝逝,大哥派他过来接管乐云城。 刚来时,衙门里一些前城主留下的老部下见他年轻可欺,对他的吩咐往往阳奉阴违,为了震慑住这些人,他下了重手拔掉一些刺头,再将他带来的人分别安插进去,狠狠整治一番,这才彻底掌控了乐云城,如今他说的话,这满城上下已无人敢再违抗。 见她似是不想他同去,祈澄磊接着再补充道:「育鹿书院现下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银子,因此我打算捐赠一笔银子给书院,也好让书院能尽快修整完工。」听见他这么说,颜展眉急忙吞回劝他打消念头的话,改口问道:「那咱们何时动身回平仓镇?」她是在书院长大的,自然希望书院能早日重建完工,有了这笔钱便能招募到更多的人手帮忙,重建的事也能加快许多。 「我安排一下,明日就启程。」 翌日一早,他们便出发前往平仓镇。 这回没有祈庭月在,祈澄磊带的几名随从也都各别骑着马跟随在前后,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独处,不禁令颜展眉感到有些窘迫。 她两只手紧张的搁在膝上,垂眼盯着手指,羞涩的不敢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祈澄磊。 少顷,见他突然伸手过来,她彷佛受惊的小兔子,慌张的瞪着他。 第十五章 「你做什么?」 瞥见她一脸慌乱的表情,祈澄磊似笑非笑地道:「你认为我想做什么?」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心慌慌。「我、我怎么知道。」 他冷不防地拉过她的手,将一颗掌心大小的玉球塞到她手里,「车里闷热,这玉球冰冰凉凉的,你拿着,多少能消消暑热。」 颜展眉一愣,讶异的抬眸望着他,腮颊泛起红晕,呐呐的道谢,「谢谢。」 祈澄磊嘴角一勾,见她自上了马车便维持着相同姿势,不禁笑道:「从这儿到平仓镇还要几天的路程,你若一路都这般僵着身子,等到了平仓镇可要浑身酸痛了。」 颜展眉红着脸,反驳道:「还不是你那日突然说喜欢我,我才会……」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突然倾身靠近她,吓得她身子往另一侧移。 他张开双臂撑在两边的车壁上,将她困在角落里,看她那张柔美的脸庞布满红霞,一双黑亮的大眼又羞又恼的瞋瞪着他,他喉中滚出笑意,像是故意逗弄她似的,问道:「你可想知道我为何会喜欢你?」 她缩着子,轻摇螓首,小声的轻吐三个字,「为什么?」她也很好奇他为何会喜欢她。 祈澄磊阵底滑过一抹笑意,半真半假的说道:「这都要怪你当年咬了我,我这辈子没被人咬过,就这么被你一咬定情了。」 这原因让颜展眉听得瞠目结舌。他是因为被她咬了才对她产生情愫? 「你骗人!」她才不相信有这种事。 「我没骗你,不信你听听。」他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你放手!」她羞得想缩回手。 「你没听见这里的声音吗?」 「什么声音?」她只感觉到他胸口沉稳的鼓动声。 祈澄磊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你能听见花木的声音,却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吗?」 闻言,她一震,惊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他怎么知道她能听见花木的声音?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庞,「你放心,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神情让他证实了先前的臆测,她果真能听见那些植物的声音。 「你、你怎么会知道……」颜展眉满眼惊疑。这件事只有爹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 祈澄磊收回手,坐直了身子,轻描淡写的道:「一个人倘若足够用心对待另一个人,很多事情就不难发现。」 他这话虽说得轻巧,但听在颜展眉耳里却响如雷鸣,心头被狠狠地震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他足够用心对待她,所以他才会察觉到她的不寻常之处吗? 颜展眉轻抿着唇,心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他拨弄得起起伏伏。 先是被他得知她秘密的事给吓得惊骇,而后又被他那两句话给感动了,轻易地抚平她的惊慌。 她忽地想起他先前送她的那套植花工具,还有她到乐云城后,他对她的种种照顾,不论她提了什么要求,他几乎都答应了她。 这个人在用着他自个儿的法子对她好呢,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到,真是太笨了。 她没再隐瞒,坦然地承认,「没错,我确实从小就能听见那些花草树木的声音。爹也自小就告诫我,这奇特的能力不能让别人知晓,免得被心存不轨的歹人给利用了。」 「我不会利用你这能力要求你做任何事,这秘密我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为让她安心,祈澄晶毫不犹豫的立下承诺。 「谢谢你。」她相信他的承诺,接着面带羞涩的道歉,「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意。」 「你现下知道了也不晚,等从书院回去,我带你去见我大哥,刚好可以把我们的婚事订下来。」他这话说得一派理所当然。 「婚事?」颜展眉满脸错愕。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他了? 「你不是想尽快得知你爹的下落?一旦我们订下婚事的事传了出去,颜山长知道女儿要出嫁,还不来送你吗?」他看向她的眼神,彷佛在责怪她竟连这点都没想到。 「可没有禀明我爹就擅自订下婚事……」她话未说完,就被他给打断。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想尽快找到颜山长的下落,只能用这办法了。」他一副全是为了她着想的表情。 颜展眉被他给说得一愣一愣的,「是吗?我们订下婚事真能找到我爹?」 「你这是怀疑我在骗你?」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办法似乎有些不妥。」 「你要是不想尽快找到你爹,这话就当我没说。」祈澄磊不悦的抱胸,一脸好心反被人给糟蹋的表情。 颜展眉连忙解释道:「我当然想找到爹,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突然订下婚事,似乎有些太仓卒了。」 祈澄磊缓下神色,「是有些仓卒,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且倘若咱们订下婚事,我们祈家就能成为你的靠山,带走颜山长的人多少会有所顾忌。」 颜展眉细思片刻,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被他给说服了,下一瞬,她有些担忧的再道:「那万一你大哥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呢?」他父母都已不在,长兄如父,因此两人的婚事还得请他大哥作主。 能与颜不忘成为亲家,大哥自然不会反对,还会乐见其成,但这事祈澄磊没打算明白告诉她,反而故作为难的道:「这事我会尽量说服我大哥,一切都以找到颜山长下落为重,想来大哥也能体谅。」 「那就麻烦你了。」颜展眉就这样把自个儿给卖了。 祈澄磊露出一派大义凛然的表情,「颜山长是我的恩师,这是我应当做的。」他藏在眸底的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只好回避她的眼神,不让她瞧见。 【第六章】 经过这段时日,育鹿书院已大致清理完泥泞及碎枝残木,如今正要着手重建之事。 但一来山长颜不忘下落不明,二来修整的银子还没有着落,这偌大的育鹿书院要再修建起来,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平仓镇虽属于都城所辖,但这次太仓河决堤,邻近的都城也深受其害,虽没平仓镇严重,但灾情也不轻,都城自顾不暇,加上国库早已空虚,委实无法再拨下一笔银子来修建育鹿书院。 因此师生们个个发愁,虽不忍见这创设了百年,作育无数英才的育鹿书院就这样荒废,却苦无办法。 在这当口,颜展眉回到了育鹿书院,随行的祈澄磊还带来了上万两的银子,犹如雪中送炭,解了育鹿书院的燃眉之急,令一众师生欢欣不已。 此刻在一处已清理干净,损毁并不严重的屋子里,副山长洪百勤与几位讲席先生正与颜展眉和祈澄磊叙话,提起太仓河决堤一事带来的伤亡和损失,众人都不胜唏嘘。 颜展眉趁这机会询问起父亲的事,「洪叔叔,我得了消息,听说我爹是被人救走了,你们可有人瞧见是谁救走了我爹?」不好惊动长辈们,她隐瞒了父亲是被强行带走一事。 闻言,洪百勤和其他几位讲席先生都面露惊喜之色。 「原来颜山长是被人给救走了,怪不得都这么久了,还没有颜山长的消息。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洪百勤欣慰的说道。 其他几位讲席先生也感到安慰。 看样子,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 颜展眉没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感到很失望,在祈澄磊与洪百勤等人商讨重建育鹿书院之事时,她独自走向昔日与父亲所住的院落。 育鹿书院里绝大部分的花木都在这次的大水里淹死了,但还是有些存活了下来,颜展眉一路探看花木情况,经过一株苦楝树时,宛如看见了老朋友。她抬手轻轻抚着树干,欣慰的轻声说道:「还好阿苦爷爷还活着。」 忽然之间,脑海里传来一道意念,颜展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对着苦楝树脱口道:「阿苦爷爷真的看见了?那您可认得出那些带走我爹的是什么人?」 脑海里再传来一道意念,她赶紧向那棵已活了上百年的苦楝树道谢,「多谢阿苦爷爷。」虽然阿苦爷爷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至少它提供了一个线索给她。 她快步走回去,这时祈澄磊也刚好与洪百勤等人说完话,洪百勤表示还要忙重建育鹿书院的事,便带着众人人先行离开。 在他们走后,颜展眉语气急切的告诉祈澄磊,「方才阿苦爷爷告诉我,那天它看见了我爹被人给带走。」 第十六章 祈澄磊有些意外,没想到最后竟是从一棵树那里得来消息。 「它可有说是谁带走你爹?」 她回想了下,「它没见过那些人,说是发大水的第二天,我爹回到书院找我,刚巧遇上了那群人,但我爹不肯跟他们走。阿苦爷爷还听见其中一人对我爹说:『我们侯爷请你过府是看得起你,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爹骂了他们一顿,他们便敲昏了我爹,强行带走。」 「知道他们往哪里走吗?」祈澄磊问道。 「东边。」 祈澄磊思忖道:「东边……倘若那株苦楝树没看错那些人的去向,应该是往安东的方向去了。」原来颜山长是落在安东侯手里了,想来是颜山长气恼安东侯挟持了他,不肯替安东侯效命,故而安东侯才迟迟隐而不发颜山长在他手上之事。 「你的意思是我爹在安东侯那边?那我这就去找他。」得知父亲的下落,颜展眉迫不及待想去找人。 祈澄磊阻止她道:「等等,你这会儿过去,无疑是羊入虎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祈澄磊将事情的轻重分析给她听,「颜山长是天下士子所敬重的大儒,安东侯倒也不敢伤他,但若你去了,可就成了你爹的软肋,安东侯将会拿你来威胁颜山长,好让颜山长出面替他招揽士子投效。」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爹被留在安东侯那里吗?」想到父亲被软禁,剥夺了自由,颜展眉便心疼不已。 父亲那样铁铮铮的一个人,除非自愿,否则谁也不能逼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她不敢去想,万一安东侯最后失了耐心,是否会伤害父亲。 祈澄磊出声稳住她忧急焦虑的心,「我们即刻回去把这事告诉我大哥,咱们再商讨看要怎么把你爹给救出来。」 南风.勺江城 勺江城是祈兆雪的侯府所在,也是南风最大、最繁荣的城池。 进了侯府,祈澄磊先将颜展眉送到后宅与祈庭月相聚,再去找祈兆雪商议营救颜不忘之事。 其他的兄弟都分别在各自镇守的城池里,如今侯府只有祈兆雪与军师木运莲,两人正在书房里议事,就见祈澄磊未经通传闯了进来。 见四弟未先行知会一声,便擅离乐云城跑了回来,祈兆雪张嘴就骂道:「你这小子跑回来做什么?」 「大哥,我知道颜山长的下落了。」 闻言,祈兆雪也顾不得再斥骂擅离职守的弟弟,连忙追问道:「他人在哪里?」平仓镇淹水后,颜不忘不知所踪,这会儿天下士子都想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他被安东侯给抓了。」 「澄磊,你这消息是从何得知?」一旁的木运莲询问道。 「是我日前陪着展眉回书院时,刚巧有人亲眼目睹颜山长被带走。」祈澄磊没说这事是颜展眉从一株苦楝树那里得知的,替她隐瞒了下来。 祈兆雪指着他再度骂道:「你竟然瞒着我不报,又私自去了平仓镇!」 「展眉想回书院一趟,我总不能放她自个儿回去。」颜展眉在乐云城的事.,先前他已修书知会过大哥。 木运莲温声替他说话,「澄磊这么做倒也没错,若是让颜山长的女儿独自回去,万一途中被人抓了就不好了。」颜展眉在南风,对他们有益无害,说不得以后还能靠着颜展眉来拉拢颜不忘。 祈兆雪脾气虽有些急躁,却也是个精明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木运莲的意思。 祈澄磊接着说出此行的目的,「大哥,咱们得想办法将颜山长给救回来。」 祈兆雪皱着粗浓的剑眉,心思转得飞快。「这颜不忘落在安东侯手上,可不好救。」南风与安东两边势力相当,安东侯府所在的挽花城,守卫同勺江城一样森严,不容易潜进去。 虽然四方诸侯都有互相安插细作探子,但都是化整为零,且人数也不多,只凭他们就想要救出颜不忘,很难。 木运莲思忖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万一救人不成,反倒落人口实,还会让安东侯有藉口对南风发动攻击。」 祈兆雪倒是不怕与安东开战,不过他不想打没必要的仗,与安东开战的时机还未到。 祈澄磊正要开口说话,外头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禀告侯爷,安东来使求见。」 祈兆雪有些诧异,「安东怎么突然派了使者过来?」 木运莲出声回道:「知道了,侯爷稍候过去。」 「是。」那来禀报的下人应诺之后离开。 待那下人一走,木运莲望向祈兆雪,「侯爷不如会会那安东来使,探探他的来意为何。」 「好,本侯这就去会会他。」祈兆雪起身就要去会客。 木运莲拦下他,「侯爷不急,稍晚再过去即可,不过一个小小来使,让他再稍等片刻也无妨。」 这是要给安东来使下马威,先耗着对方,等对方因久等而急躁起来,才好套话。 「没错,本侯忙得很,哪有空接见一个小小来使。」祈兆雪会过意来,重新落坐,并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祈澄磊趁机说道:「大哥,我这趟回来还有一件事,你找人帮我挑个黄道吉日,我要迎娶展眉为妻。」 「噗——」闻言,祈兆雪刚喝的茶全都喷了出来,他重重搁下茶盏,瞪着四弟,「你说什么?!」 「澄磊说他要迎娶颜展眉为妻。」木运莲重复了遍祈澄磊所言,并眼含笑意的看着着祈澄磊,赞许道:「这婚事大好,咱们先下手为强,让澄磊娶了颜山长的女儿,如此一来,等日后接回颜山长,他的心自然也会偏向亲家这边。」 听见木运莲所说,祈兆雪也想通个中好处,掩不住欣慰的表情,站起身重重拍了拍四弟的肩,以示鼓励。 「干得好!我晚点就找人挑个吉日,好让你迎娶颜展眉进门。」 祈澄磊想娶颜展眉,并非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但见木叔与大哥都一脸赞许的看着他,他也不觉得有多加解释的必要,只要大哥答应就成了。 他们在书房叙着话,而另一头的后宅里,颜展眉与祈庭月会面,祈庭月满是惊喜。 「展眉,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们要好一阵子才能再相见,没想到这才不到半个月,你竟然特地来看我。」 颜展眉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不是特地来看你的,是有事来找你大哥。」 「你有事找我大哥,是什么事?」祈庭月有些讶异地道。 颜展眉将父亲的事约略告诉她,祈庭月听得是频频蹙起柳眉。 「你爹居然落在安东侯手里,据说他为人残暴,若是你爹一直不肯就范的话,也不知他会不会……」 她话未说完,就见颜展眉愀然变色,说道:「那我得尽快与你四哥举行婚事才成。」 祈庭月怀疑自个儿方才是不是漏听了什么,否则颜展眉怎么会突然说起要与四哥成亲一事? 「你要嫁给我四哥?」她满脸狐疑的道。 颜展眉将先前祈澄磊说服她的那番理由告诉祈庭月,最后下了结论,「所以安东侯没有理由不让我爹来送我出阁。」 祈庭月没想到四哥为了娶颜展眉,竟编造出这样的藉口来,不过听起来也不是全然没道理,也难怪颜展眉会信了。 她忍不住问道:「那万一安东侯还是不肯放你爹呢?」 「那我就找书院的先生和我爹的学生们,一块儿上安东侯府要人!我爹是育鹿书院山长,备受世人敬重,他若敢不放,我就向天下人控诉他囚禁我爹的事,我就不信他能堵得了悠悠之口。」 见性子一向羞怯柔婉的颜展眉面露愠怒之色,这番话又说得咬牙切齿,她不得不相信,届时若安东侯还不放了颜不忘,她真会亲自带着书院里的师生们前往安东侯府要人。 原来性子柔弱的她,想保护她所在意之人时,也能变得强焊无比。 祈庭月登时充满义气的道:「好,到时我陪你一块儿去安东侯府,要是他敢不放了你爹,咱们就砸了他的侯府!」 祈兆云等人在商议完祈澄磊与颜展眉的婚事后,这才缓缓来到前厅接见安东来使。 安东来使有两人,一人名叫安元明,另一人名叫史锐,两人皆是安东侯麾下的部属。 几人各自行礼,客套的寒暄完后,木运莲这才代替祈兆雪出声询问两名来使。 「安东侯遣两位大人过来,不知是有何要紧事?」 「不瞒诸位,侯爷派我们两人前来,确实是有一事想拜托南风侯。」史锐出声道。 第十七章 祈兆雪摆摆手,不耐烦的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们有话就直说吧,本侯还有急事要办呢。」四弟要大婚,他得让人赶紧挑个吉日送来,还要准备聘礼和迎娶的事。 史锐拱手一揖之后,说道:「那在下就直说了,听说颜山长的女儿如今正在南风作客,我们侯爷希望能将颜姑娘迎回安东去。」 祈兆雪抬手一拍桌案,吼了声,「你说什么,你们想将颜姑娘带回安东?!」 两名安东来使冷不防地被他这么一吼,不禁惊得脸色微变。 祈兆雪扮黑脸威吓两人,木运莲则扮白脸,温声询问道:「你们如何知道颜姑娘在南风?」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不少人亲眼目睹颜姑娘出现在乐云城,不算是个秘密吧。」史锐不疾不徐地答道。 他并不知颜展眉如今人正在侯府里,以为她人还在乐云城,两人只是依礼先来拜会南风侯。 祈兆雪沉下脸驳斥道:「安东侯凭什么找我要人?说到这个,我也正想找他讨人呢,让他把颜山长给我送来,也好让他们父女在我南风团聚,来个双喜临门。」 「南风侯既然已知颜山长在我安东作客,那在下也不隐瞒了。颜山长日前已将颜姑娘许配给在下为妻,她如今是在下的未婚妻,此次前来是特地接她回去拜堂成亲,还望南风侯成全。」史锐昂首看着祈兆雪,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就不信祈兆雪还能再出言反驳。 一直坐在一旁没开口的祈澄磊听闻此言,出声问道:「你说我恩师将展眉许配给你,你可有什么凭证?」 「我这儿有颜山长亲笔手书一封为证,祈四爷既然在颜山长门下受教过,当识得他的字迹吧。」 史锐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件,一名随从上前接过,递给祈澄磊。 祈澄磊将那封信拆开,阅完,脸色有丝古怪,但只一瞬就不着痕迹的掩去眼里的诧异,慢声道:「你来晚了,我与展眉已订下婚事,不日就要成亲,所以适才我大哥才会希望安东侯能将我恩师送来南风,一来与展眉父女团聚,二来正好主持我与展眉的婚礼,这也是方才我大哥所说双喜临门的意思。」 「我从未听说颜姑娘与祈四爷有婚约之事,想必颜山长也不知此事。」史锐脸色一变,他身边的安元明神色也不好看。两人奉命前来,若没能办好事情,回去免不了要受罚。 祈澄磊慢条斯理的回道:「你现下知道了。劳烦回去替我转告恩师一声,我本欲前往书院向恩师求亲,却不巧遇上水淹平仓镇,当我赶到书院时,只找到展眉,却寻不到恩师下落,为此我与展眉忧心如焚。 如今知晓恩师在安东作客,我正好可以亲自去迎接恩师前来南风与展眉团聚,并送展眉出阁,想来安东侯应当也有成人之美,乐见他们父女团圆。」他特意口称恩师,又在话里隐去颜展眉是祈庭月带回来之事,以显示他与颜家父女关系亲近。 史锐当即驳斥道:「自古儿女婚事该当由父母作主,颜山长已将女儿许配给我,这婚事当遵从父命才是,还望南风侯与祈四爷别为难颜姑娘,让她成为不孝之人。」 「恩师是不知我与展眉早已私订终生,这才会在不知情之下允了你的婚事,倘若他知晓我与展眉之事,定会无比欣喜。」 史锐亲眼看过那封信,知晓里头写了什么,遂冷笑着嘲讽道:「但颜山长似乎并不认为祈四爷是个良婿,若是得知颜姑娘与祈四爷的婚事,只怕难以安心。」他接着出声要讨回适才那封信,「颜山长手书之信,还望祈四爷归还。」 祈澄磊没还,还当着他的面将信收进衣袖里,回道:「这信既是给展眉的,我再转交给她便好。」他露出一脸恳切的表情,「恩师素来看重我,因而对我要求甚严,加上我年少时性情放荡不羁,难免让恩师有所误会,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不如我与你走一趟,当面请示恩师,他究竟要将女儿许配给谁。」 闻言,一旁的祈兆雪立即接腔助阵。「我刚好要拉一支兵马前往滦山练兵,可以与你一块儿去见见安东侯,我与他多年未见,正好能藉此机会与他叙叙旧。」 滦山与安东接壤,翻过滦山就能抵达安东的领地,双方都有派兵在边界驻守。 「南风侯这是在威胁在下吗?」史锐忿忿地道,一旁的安元明也面露戒备之色。 祈兆雪登时横眉竖目,「本侯何时威胁你了?!本侯不过是想藉着练兵之便,顺道拜访安东侯,这等亲睦之事竟被你曲解成威胁,史大人,你这耳朵莫不是有问题?回去好好检查检查,要是听错了什么重要的事,传错了话,可是会掉脑袋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安元明,直到这时才出声道:「史大人也是一时嘴快,还请南风侯莫见怪,容在下再问一句,南风侯是不愿让颜姑娘随我等返回安东吗?」 祈兆雪虎目一瞪,「她都要成我的弟媳了,我若让她随你们回去,我四弟岂不是要恨死我这做大哥的。」 木运莲温声接腔道:「安大人,不如你回去向你家侯爷说一声,等四爷和颜姑娘的婚期订下后,我家侯爷定会请他来喝一杯水酒,也会派人去接颜山长,好送颜姑娘出嫁。毕竟颜山长膝下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女儿要出嫁,做爹的哪能不亲自送女儿出阁,若错过女儿的喜事,只怕会让颜山长遗憾终生。」 史锐张嘴想反驳,但被安元明给拦住了,他朝祈兆雪三人拱手一揖,「在下会转达南风侯的意思给我家侯爷的,告辞。」 祈兆雪不肯交人,他们再继续争辩下去也讨不了好,只能如实回去覆命。 见把安东来使给气走了,祈兆雪满脸快意的看向四弟,豪气的哈哈大笑,嘉许道:「澄磊,你这趟回来得正好,几句话就把安东的那两个来使给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夹着尾巴跑了,真是大快人心!」 祈澄磊却若有所思的垂眸,拿出适才那封信再仔细看了遍。 木运莲见状,遂问道:「那信有什问题吗?莫非不是颜山长亲笔所写?」 「看这字迹应是他亲笔所写。」怪就怪在这里。 「可是有什不对?」 「颜山长是受人挟持到安东的,依他那性子,不可能甘愿被人逼迫,更没有理由还将女儿许配给那史锐,除非他两眼都瞎了、两耳都聋了,否则岂会挑上史锐那厮为婿。」祈澄磊这话里透着酸味。 木运莲听他这般贬损史锐,再细想方才他求娶颜展眉一事,倘若不是祈澄磊自个儿也中意,是没有人能逼他娶颜展眉为妻的,难怪刚刚祈澄磊句句针对史锐。 「那你又说这封信是他的字迹,难不成是安东侯找人仿造了他的字迹?」木运莲问道。 「要不木叔你拿去看看吧。」祈澄磊将信递给他。 木运莲看完,也面露异状。 祈兆雪瞧见木运莲的神色,纳闷的问道:「这是怎么了,莫非那信真有什么不对劲?」他一把拿过那信,低头细细看完,顿时没好气的瞪向四弟,「你在育鹿书院求学时,究竟是怎么得罪了颜山长,让他这般不待见你,还在信里痛骂了你一顿?」 祈澄磊为自己辩解道:「大哥,颜山长是一位心胸十分宽厚且开明的儒者,他岂会在信里以如此不堪的话来批评自个儿的学生。」 虽然昔日在书院时,他曾因伤害花木被颜不忘罚过几回,但此后未再受罚。当年离开时,颜山长还曾勉励他,让他回去以后能苦民所苦、忧民所忧,凡与百姓有利之事便做,与百姓无利之事少为。 他自认未辜负颜山长的期勉,自接掌乐云城后,乐云城比以前更加兴盛繁荣,冤案少了,徭役也少了,他这城主可是被不少百姓爱戴和称颂。 「那他为何在信里这般批评你,反倒极力夸赞那史锐?」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之处。」 「会不会颜山长是被逼着写这信的?」木运莲揣测道。 祈兆雪数年前也曾在颜不忘门下受教,知悉他的为人,遂说道:「若是有人逼迫他,那老家伙一个字都不会写。」 三人不禁围在一块儿,研究起这封信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第七章】 祈澄磊等人没打算瞒着颜展眉此事,稍晚一行人来到祈庭月的院落,欲将颜不忘之手写信转交给颜展眉。 第十八章 木运莲是第一次与颜展眉相见,此时细看,果然是个清新脱俗的女子,难怪祈澄磊会为之倾心。 「展眉,你可还记得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祈兆雪十多年前也曾受教于颜不忘门下,遂一见到她便十分热络的问道。 颜展眉羞涩的摇着头,那时她还很年幼,丝毫不记得自个儿曾见过祈兆雪,还被他抱过。 祈兆雪也没奢望她真能记得他,兴匆匆地道:「不打紧,等你与澄磊成亲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同澄磊商量过了,你们的婚事就在勺江城办,成亲前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听说你与庭月很是投缘,有她陪着你,你也能早日熟悉咱们这儿的环境。」 祈兆雪滔滔不绝的说着,想留给这位弟媳一个好印象。 「多谢侯爷。」颜展柔细声道谢。 外头人称祈兆雪为南风之狮,形容他为人霸气,没想到这位掌握大宁四分之一疆域的南风之主却是个亲切豪爽之人,令她放松不少。 祈澄磊不着痕迹的挤开正在与颜展眉拉近关系的兄长,将史锐带来的信递给她,并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这信我与木叔、大哥看了之后都觉得有问题,怀疑颜山长在信里藏了什么玄机,你能看出来吗?」 他倒不担心她看了信之后,会傻傻的跟着史锐回安东,因为她若跟着史锐去了安东,可就真要成了安东侯掣肘她爹的软肋了。 得知是父亲所写的信,颜展眉迫不及待的展信阅读—— 女儿如晤: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今见一人,名史锐,人品出众、才智过人,非祈澄磊之辈能比。 祈澄磊此人品性顽劣、鲁莽无智、不堪大用,汝勿轻信之。 今父欲将汝许给史锐为妻,手书此信为凭,汝见信后,当速与史锐归来,与父团聚。 父颜不忘留 看完一遍后,颜展眉先是有些吃惊,接着再仔细盯着信里的字看了一会儿,而后指着信中所写的那几个父字,「这几个字爹写反了。」 祈澄磊就站在她身畔,垂阵顺着她所指的字看去,颔首道:「没错,这父字上头的两撇长短笔划写反了,但先前我们琢磨不透颜山长为何要这般写,你可知道?」 那两撇写得并不明显,要细看才能看出是相反的,先前他们在看信时便发现了这点,可却猜不透颜不忘这么写的用意。 颜展眉点轻螓首,解释道:「小时候爹教我写字时,教到反这个字,曾告诉我一个故事,说他以前有位世交好友与人结了仇,被人掳走关押在某地。那好友伺机写了封信,并买通那里的下人替他把信送到我爹那里,但那信的内容却不是向他求救,整封信里所写的都是他在某地游玩之事。 「爹早从他家人那里得知他被掳走之事,仔细看了那封信之后,推敲出他被关之地,通知了他的家人将他救出来。原来爹那位好友之所以那么写,是为以防那信落在仇人手上,故意那么写的,而他相信以爹的才智,定能看出信中真正的意思。」 「你爹是怎么看出来的?」一旁的祈庭月好奇的问道。 「因为对方在信里通篇说着反话。他明明失踪被困,却说自个儿在游玩,因此爹从他提及的地点,逆推出了他被关押之处。」说完,颜展眉看向祈澄磊说道:「你看,信里爹刻意把这父字写反,应当就是想暗示我这封信需反着来读。」 祈澄磊登时会意过来,「所以颜山长在信里明着贬我,夸赞史锐,还要你嫁给史锐,都是在说反话。实际上他是想告诉你,我是个品性高洁、英明有为,可以托付倚靠的良人,让你嫁给我为妻,别去安东找他。」 祈庭月瞠目瞪着自家四哥,没想到他竟如此厚颜,顺着颜展眉的话,把自个儿狠狠给夸了一番。 祈兆雪也惊讶于自家四弟的厚脸皮,为免颜展眉觉得四弟性子浮夸,他特地训斥四弟一顿。「你这小子,我以前不是老告诫你们几个,咱们为人要谦虚点,若有十分本事,只能说三分,你怎么说到五分了。」 颜展眉默然的看着祈家两兄弟。侯爷这是变相在夸他弟弟吗? 祈庭月则毫不给自家大哥面子,大笑出声,「大哥,展眉都要被你和四哥的厚颜无耻给吓到了。」 木运莲也忍俊不禁的笑了。 可祈澄磊却是满脸严肃的望着颜展眉,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他这话让她无言以对,难以接腔。不过父亲对祈家兄弟的评价确是不错的,爹曾赞许过祈家兄弟治理严明,说唯有严格约束官吏,才能使吏治清明?,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一个君王若是对待官员太过仁慈,官员们犯错只予轻罚或是纵放,对百姓无异是一种残忍,这是在纵容那些官员鱼肉百姓,任由他们对百姓予取予求。 一个国家的基石不在君王,也不在那些官员,而是在万千百姓,百姓受到过度的压迫,便会生起反心。 前朝覆亡正是因此,朝臣与王公贵族犯下重罪,皇帝却容许他们以缴交银两来为自己赎身,那些银两从何而来?不都是从百姓那里剥削的吗。 君待臣善,臣却虐民,岂不种下祸国乱邦之因。 木运莲带笑的嗓音出声替她解围,「颜姑娘,侯爷已找人挑选吉日,等日子订下后,届时侯爷便会派人将喜帖送到安东,接你爹前来南风送你出阁。」 颜展眉敛了敛思绪,轻蹙眉心的问道:「安东侯真会让我爹来吗?」在得知安东侯性子残暴之后,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木运莲温和回道:「女儿出嫁,安东侯若是仍扣着你爹不放,占不住理,难杜世人之口。」不管安东侯会不会放了颜不忘,这喜帖他们都得派人送去,先将这理字占住了,才能明正言顺的去要人。 祈澄磊接腔说道:「他若不放,咱们就能理直气壮的登门要人,天下士子也会知晓安东侯强行留置你爹的事,届时他想利用你爹来收揽那些士子归附之目的,可就要落空了。」 「你一个姑娘家别忧心这些事,颜山长的事自有咱们来操心,你安心待在这里等好消息就是。」祈兆雪哄着颜展眉。 于公于私,颜展眉嫁给四弟,对他们南风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婚事不仅要办,还得办得快、办得盛大,好让世人皆知他家四弟娶了颜不忘的闺女为妻。 吉日选在一个半月后。 婚期订下之后,祈兆雪特地派出使者送喜帖到安东,同时向安东侯提出要将颜不忘接来南风之事。 大婚将在勺江城举办,故而祈澄磊与颜展眉暂时留在勺江城准备大婚之事。但祈澄磊是乐云城主,乐云城里有许多事还得由他亲自决断处理,因此这段时日,他都在乐云城与勺江城之间往返。 在筹备婚礼这段期间,泰半都是祈庭月陪着颜展眉,而在颜展眉成亲后,便轮到祈庭月出阁了,她的婚期比颜展眉晚两个月。 短短时间内有两件喜事要办,因此侯府里上上下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颜展眉与祈澄磊的婚期较为紧迫,故而祈兆雪命人先赶制两人的喜服,这日颜展眉的嫁衣送过来,祈庭月特地过来看她试穿嫁衣。 大宁王朝的女子婚服为蓝绿色的大袖衫长裙,里衣层数繁多,最外头再罩一层广袖长衣,男子的婚服则是红色,样式较不繁杂。 颜展眉在侍婢的服侍下,一层一层的穿上婚服,最后套上一件绣着花草纹样的广袖湖绿色长衣。 祈庭月在一旁看得赞不绝口,「展眉,你穿上这身婚服真美,大婚那日,一定会让四哥惊艳得移不开眼。」 其他的婆子和侍婢也纷纷附和。 颜展眉羞涩一笑,站在铜镜前,望着那穿着婚服的自己,不禁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有些认不出镜中之人就是自个儿。 为了配合这套婚服,侍婢事先替她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嫩白的颈子,发上还插上了宝钿头饰,那模样显得既优雅又高贵。 这一刻,对于即将嫁为人妻之事,颜展眉这才有了更清晰的感觉,先前知道归知道,可那种感觉犹如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并不是十分真切。 她要嫁人了,而她将要嫁的人是祈澄磊。 她不由得思及那日在甘露寺时,他藉口她咬了他的鼻子而吻了她,还藉机向她表露心迹一事。 第十九章 她微翘的唇角不自觉的漾起柔笑,盯着铜镜,彷佛瞧见身穿一袭红色婚服的他就站在她身旁。 「展眉、展眉……」 陡然听见祈庭月在叫她的声音,颜展眉回过神来,就听见祈庭月打趣她的话—— 「你这是被自个儿的美给惊呆了吗?」 这话令颜展眉臊红了脸,其他的婆子、侍婢也都笑出了声,上前替她换下那身繁复华丽的婚服。 换回一袭月白色绣着荷花纹的罗衫后,感觉清凉多了,颜展眉拿起手绢擦去额上的薄汗,「成亲要穿这么多层衣裳,在这大热天里可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祈庭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庆幸的笑说:「幸好轮到我出嫁时,差不多入秋了,天气没那么炎热!」 收拾好婚服和宝钿头饰,那些婆子和侍婢们便先行告退离开。 颜展眉也让自己贴身的两名侍婢退下后,看向祈庭月,问道:「那人你放下了?」 她没指名道姓,但祈庭月明白她说的是谁,遂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从乐云城回来,我就渐渐想通了,横竖我这辈子与那和尚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嫁他,那么嫁给谁对我而言都一样。」 颜展眉正色道:「不一样,嫁错人,毁一生。」在她看来,若不问人品便随便嫁人,还不如不嫁。 祈庭月闻言一愣,看出她是在为自己担心,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我大哥安排的那人我瞧过,虽然为人古板无趣了些,但品性不错,嫁给他应当不会毁了我一生,兴许日久也就生情了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 祈庭月反问她,「你呢,对我四哥又是怎么想的?」她想问的是,颜展眉对四哥可有情。 祈澄磊这阵子有事回了乐云城,两人已几日未见,现在突地想起他,颜展眉不禁脸蛋微微泛红,羞涩的回道:「我也不知。」 她自己也说不出她对祈澄磊究竟是什么感觉,不太像先前对女扮男装的庭月因感激而生情,她对祈澄磊的感情要来得更复杂,更难以描述。 以前在书院时,他老爱惹她生气,却也会一早为她打好水,搁到板车上,好让她推着板车去给植物浇水。 而后在她随着祈庭月去到乐云城时,他对她也颇为照顾,还答应帮她救爹,种种体贴令她感动不已。 「你对四哥难道一点心悦之意都没有?」 颜展眉想了想,说道:「他待我很好,为了帮我救爹,还愿娶我为妻,我很感谢他……」至于其他的,她一时之间也厘不清。 四哥哪里是为了救颜山长而娶她,他分明是拿这事当幌子来拐骗她,可怜展眉至今都不知情,还感激四哥。 看在兄妹一场的分上,祈庭月没拆穿他,还为自家四哥说了句话,「我想四哥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你对他的真心实意……」 她话未说完,忽地有个侍婢进来禀告。 「不好了,主子、颜姑娘,前厅有个自称是四爷未婚妻的姑娘来找四爷!」 得知消息的祈庭月赶来前厅,想查探侍婢所说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只见厅里仅有兄长与木运莲。 「大哥,我方才听说有个自称是四哥未婚妻的人找上门来,人呢?」 「我让下人领她进去休息了。」祈兆雪一双粗浓的剑眉紧皱着。 见大哥竟没否认这事,祈庭月瞪大了眼,「四哥何曾订过亲,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时你还不记事,而澄磊也不过六、七岁,所以他也不知有这事。」木运莲出声回答她。 闻言,祈庭月满脸诧异,「木叔,您的意思是四哥与她真有婚约?」 「那是当年老侯爷酒后和朋友所说的戏言,也没当真,没想到陈怜芳姑娘竟会远从都城前来,要咱们认下这门亲事。」 已过世的老侯爷当年也曾在育鹿书院求学,因而结识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陈家世代居住在都城临仓,当今太后是陈先达的姨母。 如今虽然皇权不张,各方诸侯坐大,但大宁王朝一日未灭,朝廷名义上仍是存在,设有三公六部,而陈先达正是礼部尚书。 十几年前,陈先达因公来到南风,老侯爷与他久未相见,遂畅饮了一番,酒酣耳热之时,两人提及自家儿女,随口说下结亲之事,木运莲当时也在场。 翌日酒醒,老侯爷与陈先达两人只当昨日的话是戏言,连信物都没有交换,哪里想到事隔十几年后,陈怜芳竟然找上门来,要祈澄磊如约娶她。 若非木运莲知晓此事而告知,就连祈兆雪也不知情。 此时祈兆雪正为这件事而头疼。就在四弟要迎娶颜展眉之际,那陈怜芳突然上门要澄磊履诺,这不是存心来闹事的吗? 本来依他之意,直接将陈怜芳主仆撵走就是,但木运莲阻止了他,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是礼部尚书,即使朝廷官员早已管不了各方诸侯,可看在老侯爷与他是故交的分上,到底要给他几分薄面,不好就这么把人给撵了,他这才暂时留下陈怜芳主仆。 知晓当年的经过,祈庭月错愕的问道:「那这事该怎么办?」 祈兆雪寻思须臾,想出一个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命人将那丫头打昏,然后派人将她们主仆送回都城去,再修书一封给陈先达,言明爹已过世,当年那事不过是两人酒后的戏言,让他管好自家女儿,别再放出来坏人姻缘。」 祈庭月反对道:「打昏她太粗暴了,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她另外提供一个主意,「不如我去把她绑起来,再送回都城去。」 见祈家两兄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木运莲笑斥道:「我让侯爷留下陈姑娘自是有用意,先别急着送走她们主仆俩,等澄磊回来再说。」 「什么用意?」 「她来意不明,咱们不如留下她,探一探她突然拿着十几年前的戏言跑来南风,究竟有什么目的。」 「木叔认为她另有目的?」 「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澄磊要迎娶颜姑娘之际前来,我总觉得这事另有蹊跷。」木运莲忖道。 听他这么一说,祈兆雪i掌拍上桌案,撂下狠话。 「这丫头若是心怀不轨,我让她有命来、无命回!」 「所以陈姑娘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大哥和木叔会解决的,不会让她坏了你和四哥的婚事。」祈庭月将方才之事转告颜展眉。 「既然两家都当那酒后的口头婚约是戏言,难道那姑娘不知情吗?」颜展眉不解的问道。 「要是陈家真有心想同咱们结亲,理应正式请媒婆过府议亲,哪里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的自个儿跑来南风?这其中分明有问题。」要是这陈怜芳是存心破坏四哥的婚事,用不着大哥出手,她头一个饶不了对方。 说着,她拽着颜展眉,「走,咱们去瞧瞧那陈姑娘生得什么模样,怎么有脸上门来逼婚。咱们得让她知道四哥绝不可能娶她,要她夹着尾巴,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不好吧……」颜展眉性子温顺,做不来这种挑衅的事。 「人家都上门来抢你丈夫了,你岂能一声不吭的让人抢,这太没出息了!别怕,有我顶着,你只管跟着我过去就是。」祈庭月硬扯着颜展眉走往陈怜芳所住的厢房。 来到厢房前,祈庭月让随行的侍婢上前拍门。 「是谁?」屋里有人问了句。 那侍婢答道:「我家主子祈姑娘与颜姑娘姐来拜访陈姑娘。」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一名侍婢迎了出来,有礼的福身道:「两位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祈庭月拉着颜展眉走进屋里,瞧见那微笑起身相迎的陈怜芳,两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颜展眉忍不住心忖,陈姑娘真是人如其名,我见犹怜。 只见陈怜芳五官柔媚,但眉目之间似含着一抹哀愁,楚楚可怜,令人见之皆忍不住生起怜惜之情。 「不知两位姊姊过来,未能亲自迎接,还请两位姊姊恕罪。」她福了福身,嗓音听来轻轻柔柔。 祈庭月本来以为敢上门来逼婚的,肯定是个性子骄纵、泼辣的,没想到会见到一个这样柔媚的姑娘,原先打算狠狠给她个下马威的话,此时也不好说出来了。 「听说你千里迢迢的跑来,就为了让我四哥娶你,我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嫁不出去的样子,为何把十几年前的戏言当真,跑来纠缠我四哥?」祈庭月索性直接朝她问道。 第二十章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也许你们当那件事是戏言,可是对我而言,那却是承诺,所以在我得知此事后,才会厚颜来此。」陈怜芳不疾不徐地柔声答道。 「你爹都没当真,你当什么真?」祈庭月驳斥道。 「我爹从未把这事当戏言,他是见老侯爷未再提结亲之事,也不好主动提及,这才隐而不说,但此事他一直搁在心上。直到日前他才告诉我,此事乃他人生一大憾事,我不忍父亲遗憾,这才厚颜登门。」陈怜芳柔声解释道,轻蹙的眉心凝着一抹愁色,教人看了好生不忍。 祈庭月从她的话里得知自己的父亲虽没将那酒后的话当真,但陈怜芳的父亲却当真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颜展眉在听了她的话后,也微微蹙着眉。 想了想,祈庭月劝道:「陈姑娘,你回去告诉你爹,我爹已过世,那口头的婚约不作数了,如今我四哥也要成亲了,让他别再记挂在心上,尽快安排你另嫁,免得耽误了你的终生。」 「我知道祈姑娘是一番好意,但当年订下婚事的是我与四爷,所以我想当面问问四爷,他愿不愿意认下这门亲事。」说到这儿,陈怜芳看向一旁未出声的颜展眉,柔声道:「想必这位就是即将嫁给四爷的颜姑娘吧,我明白我来得冒昧,可为了父亲的心愿,我不得不来此一趟,问个明白。」 来此的途中,她已听闻祈澄磊要迎娶颜不忘闺女为妻的事,此刻见到颜展眉,她暗自打量了对方几眼,觉得此人的性子看来十分温顺,应当不难拿捏。 祈庭月替颜展眉回道:「就算你当面问了四哥也一样,他要娶的人只会是展眉,不会是你。」 陈怜芳垂下眼,面露一抹悲愁之色,「不管如何,我仍是想亲耳听他说。」 夜里躺在床榻上,颜展眉辗转难眠,忍不住反反覆覆的想着千里迢迢来此的陈怜芳。 她不知是否该称赞陈姑娘有勇气,只为了当年的一句话,就远从都城来到勺江城,只为替父亲和自己讨个公道。 虽佩服对方,但是她心头却有些不舒坦,彷佛原本一件属于她的物品突然有人窜出来想抢走一般。不知道等祈澄磊见到了陈姑娘会怎么说,她心里有些惶然不安,面对那样柔媚的姑娘,任何人见了都会于心不忍吧。 揣着心事,颜展眉直到半夜才睡着。 翌日,颜展眉有些晏起了,她起床梳洗并用过早膳后,打算去找祈庭月,却在半途瞥见从乐云城归来的祈澄磊。 她心中一喜,举步上前,却发现他正在同一名姑娘说着话,而那姑娘正是陈怜芳。 「我已听闻四爷要迎娶颜姑娘之事,我明白这椿婚事不可能取消,我也不求别的,只盼着四爷能以平妻之礼娶我进门,以遂了我爹的心愿。」 陈怜芳那娇柔的嗓音里似是含着一丝哽咽,连颜展眉听了都于心不忍。 颜展眉怔怔地望着祈澄磊的侧颜,不知他会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她听见祈澄磊出声道—— 「你虽愿屈就为平妻,我却不能如此委屈了你……」说到这儿,祈澄磊微微一顿。 闻言,颜展眉心口宛如被人给攥住,唿吸一窒。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娶陈怜芳为妻吗? 下一瞬,她听见陈怜芳说道:「怜芳并不觉得委屈,但盼四爷能成全怜芳的一片孝心。」 祈澄磊以一指挑起她的下颚,神情透了抹怜惜,「你千里迢迢来南风寻我,这份心意着实教我十分感动,倘若你早来些时日,在我尚未与展眉订下婚事前,说不得我就娶了你。」 他这话让颜展眉听得脸色一白,她想起当初他之所以娶她,是为了帮她迎回父亲,倘若不为此,他便不会娶她吗? 可他先前分明说了喜欢她…… 陈怜芳幽幽回道:「可惜我太晚得知此事,所以才会来迟了,若我早知....」 说到这儿,她目如秋水,泪光盈盈地看了眼祈澄磊。 祈澄磊收回了手,顺着她的话回道:「若你能早点来的话,也许我们俩已成亲了。」接着他似是遗憾的轻叹一声。 「我虽来晚了,可只要四爷不嫌弃,我愿与颜姑娘一起服侍四爷。」那柔媚的嗓音教男人听得骨头都要酥了。 颜展眉咬着下唇,轻握粉拳,胸脯微微起伏着。她不是男人,因此听了那柔媚入骨的嗓音,不止骨头没酥,胸臆之间反而窜起了一股子火气。 尤其陈怜芳说话的对象是即将与她成亲的未婚夫,见对方用这媚惑的姿态勾引着他,就彷佛瞧见有人伤害那些她最喜爱的花木般,令她怒气横生。 颜展眉努力掐着掌心,克制住想上前打跑狐狸精的念头,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怒腾腾的瞪着陈怜芳。 「能左拥右抱、共享齐人之福,可是一件美事。」祈澄磊俊逸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向往的表情。 「能服侍四爷是怜芳的福气,还望四爷能怜惜怜芳。」陈怜芳柔声说着,身子往前一靠,想偎进祈澄磊的怀里。 祈澄磊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就在这时,颜展眉再也抑制不住的跑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陈怜芳,让她当场没防备的摔了一跤,一张柔媚的脸孔先着地,疼得她惨叫一声。 颜展眉原意只是想推开她,没想到会把她给推得摔倒在地,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那侍立在后头的侍婢见自家主子摔倒,连忙上前扶起她。 祈澄磊看向脸上犹带着愠怒之色的颜展眉,似是这时才看见她,讶问道:「展眉,你怎么来了?」 闻言,颜展眉没再理会被她推倒在地的陈怜芳,忿忿地瞪着祈澄磊。「我若再不来,你都要背着我爬墙了。」 「没这回事,我不过是陪陈姑娘说几句话。」说着,他亲昵的上前要牵她的手。 颜展眉却一把甩开,「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还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祈澄磊瞧着她那张怒容,眼里透着掩不住的笑意,哄道:「我是这么说了,可我又没说要这么做。」 平日除了有人毁坏花木时她会这般气愤外,这可是他头一次看见她为别的事如此愤怒,那眼神宛如都要烧起来似的。 而她会如此生气是为了他,这让祈澄磊欣喜不已。 这意味着她在吃醋。因为她心里有了他,所以才会无法容忍他与别的女子这般亲近。 「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颜展眉怀疑的质问道。 祈澄磊亲昵的抓着她的手,按在自个儿的心口上,「我这里怎么想的,你应当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颜展眉脸颊泛起两抹嫣红,想缩手,但他牢牢握着她的手不放。 「你用心倾听就能听见。」祈澄磊张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让她偎靠在自己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声。 颜展眉被迫靠在他胸膛上,听见他那强劲的心跳声「咚、咚、咚」的震动着耳膜,不禁羞红了脸蛋。 陈怜芳瞧他们两人彷佛忘了她似的,亲密的拥抱在一块,柔媚的脸庞顿时一僵,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里掠过一抹瞋怒,下一瞬带着侍婢不发一语的离去。 今日颜展眉给她的难堪,他日她定会加倍索讨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展眉才满脸羞臊的推开祈澄磊。 祈澄磊带着浓浓的笑意问道:「如何,你可听明白了,我这儿是不是说着只娶颜展眉一人为妻?」 她瞋了他一眼,回道:「我没听见。」「那再听一次。」他伸手要再纳她入怀。 她避开他伸来的爪子,瞥见一旁没了陈怜芳的身影,脱口问道:「陈姑娘呢?」 「用不着理会她,我离开数日,你可是想我想得夜不安寝,所以今早才会晏起了?」他故意逗弄她。 他今晨刚回到侯府便赶着去见她,却从下人那里得知,平素早起的她竟还未起床,他也没让下人叫醒她,转而去见了大哥,而后从大哥那里得知陈怜芳的事,正打算去会会陈怜芳,就在半途遇见她。 他虚与委蛇的与她周旋时,恰好瞥见颜展眉走来,忽然心生一想法,想试试颜展眉会不会为了他而吃醋,这才故意同陈怜芳说那些暧昧的话。 没想到颜展眉的反应令他异常惊喜,原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已与她最爱的那些花木相当,因此在觑见竟有人想来横刀夺爱时,她便忍无可忍的发怒了。 第二十一章 被他给说中了心思,颜展眉嫩白的粉颊上又再染上红霞,羞得结巴道:「才、才没这回事。」 祈澄磊原本只是想逗弄她,瞧见她那表情,没想到自个儿竟是说中了,一时之间抑不住欣喜的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原来你这般想我啊,那可真是为夫的不是。」 颜展眉红着脸,提醒他,「咱们还未成亲呢。」他岂能自称为夫。 「再过半个月咱们便要成亲了,何况未婚夫不也有个夫字吗?」 她心里有了他,会思念他了,这让祈澄磊胸口的喜悦之情快满溢而出,盯着她粉嫩的唇瓣,他再也克制不住的俯下脸,吻住她柔甜的唇瓣。 颜展眉惊诧的瞪圆了那双黑亮的眼,下一瞬,她轻轻阖上眼,将手攀在他的颈子上,柔顺的承着他的吻。 这种事只能与心上人做,他喜欢她,她……亦然,在这瞬间,颜展眉拨开了迷雾,看清了自己的心。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个人悄悄的潜进了她心里,在那里恣意的占据了一个位置。 意识到这点,她有些青涩的开始试着回应他的吻,想藉此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感受到她的转变,祈澄磊初时有些惊讶,少顷,便从她笨拙的回吻里,感受到她想传递过来的心意。 他一怔之后狂喜,落下的吻更是犹如狂风暴雨般来得又勐又烈,浓列的情意透过这个吻扑天盖地般朝她席卷而来,颜展眉措手不及,被他吻得几乎要晕厥,心悸得几乎无法喘气,攀在他颈子上的两手抱得更紧,才能不让自己腿软得滑下…… 【第八章】 深夜时分,忙碌一天的祈澄磊回到自个儿在侯府里的院落,走进寝房时,察觉房里有人,他抬目梭巡,果然有个人影在床榻上。 他眼神微眯,缓步走过去,掀起罗帐想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爬上他的床,举目一瞧,看清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后,他微讶的挑起眉。 「陈姑娘,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里?」 听见有人喊她,陈怜芳睁开眼,似是醉了,神色有些醺然,迷离的眼神透出一抹诱人的柔媚之色,她掀开身上盖着的丝被,露出只穿着一件鹅黄色抹胸的身子,那饱满的胸脯随着唿吸一起一伏,教人瞧得血脉贲张。 陈怜芳一双勾魂的眼神直勾勾的瞅着祈澄磊,似乎不认得他了,娇嗔道:「你是谁,怎么闯进我房里来?」下一瞬,她伸出一双嫩白的藕臂搂住他的腰,那嗓音变得温柔似水,「啊,我知道了,你是四爷,你怎么到我梦里来了?莫不是四爷想怜芳了,所以才前来梦中相见?」 祈澄磊推开她,嗅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酒味,略一沉吟,扬声唤来下人。 待在小厅外的两名值夜侍婢听见召唤,匆匆进来。 「不知四爷有何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他斜睨了床榻一眼,沉声问道。 两名侍婢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床榻,见到上头躺着的陈怜芳,登时一惊。 「陈姑娘怎么会在四爷床上?!」 祈澄磊斥问:「你们不是在外头守着吗,她怎么进来的你们会不知情?」 听见他的责问,两人吓得立刻跪下。 「四爷息怒,奴婢真不知道陈姑娘为何会躺在您的床榻上。」 另一名侍婢想起一件事,接着说道:「不久前刚好有个姊姊经过门前,不慎滑了一跤,摔伤了,咱们帮忙扶起她时,曾离开一段时间,兴许陈姑娘是在那时进来的。」 瞥了眼醉态酣然的陈怜芳,祈澄磊心思一转,约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未再责备那两名侍婢,只是语气里透着抹厌恶,吩咐道:「找人把她扶回她房里去,再把这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全都拿去扔了。」交代完,他转身走出寝房。 「四爷,不要走,别丢下我……」 身后传来陈怜芳娇柔无助的唿唤声,他没停下脚步,毫不留情的离开。 翌日,颜展眉起身洗漱完,两名侍婢送来早膳,其中一人神情有些扭捏,似是有话想说。 见那侍婢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明所以的说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听了她这话,那侍婢如得了圣旨,张口把不久前才听来的消息告诉她,这可是主子问的,不是她嘴碎多舌。 「颜姑娘,我方才听人说陈姑娘昨夜跑去了四爷房里,还脱得一丝不挂躺在四爷的床榻上呢。」 闻言,颜展眉愣了愣,「你说什么?陈姑娘跑去四爷的房里,还脱得一丝不挂?」 「没错。」府里不少姊妹都私下里这么传着,这消息应当假不了。 颜展眉没多细想的脱口问道:「她为何要跑去四爷房里脱光衣裳?」 侍婢见她竟问出这么天真的话来,一时没忍住的直言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想同四爷做那事,听说她出来时还只围了件斗篷遮着,连鞋子也没穿呢。」 颜展眉呆怔了下,才会意过来她说的「那事」是指哪种事,一张柔美的脸蛋登时红了,不是羞红,而是气红的。 这陈怜芳竟然又跑去勾引祈澄磊! 那侍婢一边将早膳从提篮里取出,一边叨念道:「颜姑娘,不是奴婢爱乱嚼舌根,实在是这陈姑娘太不像话,她都知道四爷要同您成亲了,竟然还做出这种不 要脸的事来,真是厚颜无耻,要我说呀,应当尽快把她赶走,省得她再出什么乱子。」 另一名侍婢没多说什么的摆着碗筷,只在瞥见红着脸的颜展眉时,说了句,「姑娘莫气,昨晚四爷把她赶出去了,没出什么乱子。」 听见这句话,思及祈澄磊没被她给勾引了去,颜展眉顿时消气了,坐到桌前进食。 用完早膳,她打算去找祈庭月,刚走出房门,就瞥见陈怜芳款款走来,一张柔媚的脸庞眉心紧蹙,面带愁容,彷佛受了什么委屈。 一瞧见颜展眉,陈怜芳张口便解释道:「颜姑娘,我昨晚因惦记我爹,心情烦闷,在侍婢的劝说下到花园里饮酒解闷,一时多饮了两杯,没想到我们主仆俩都喝醉了。我那侍婢醉得不省人事,倒在亭子里睡着了,而我在醉得迷迷煳煳之下竟走错房间,去了四爷房里。」 说到这里,她轻咬着下唇,幽幽续道:「不知何故,四爷房外竟没下人守着,我醉得无法分辨那不是我住的厢房,迳自脱去外衣,躺上床榻便睡着了……直到今晨醒来,才从下人那里得知,我昨晚竟误闯了四爷房里,发生这种事,我羞得简直没脸见人。」说到这儿,她拿起手绢掩面嘤嘤啜泣。 见她哭得很是伤心,似乎真是酒后不慎误入祈澄磊的房间,颜展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怜芳呜咽的哭着道:「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名节已毁,你说我该怎么办?」说完,见颜展眉还是沉默着没答腔,她牙一咬,朝颜展眉跪了下来,拽着她的手哭求,「我现下方寸大乱,惊惶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颜姑娘,你帮帮我吧,否则我真要无颜见人了!」 她身后的侍婢也跟着跪下,替主子求道:「颜姑娘,求您帮帮我家主子吧,这一切都怪奴婢不该贪杯,现下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还加油添醋的来笑话我家主子,主子真要活不下去了。」 颜展眉避让开来,「你们快起来。」 她示意一旁的侍婢上前扶起她们主仆俩,两名侍婢立即上前搀扶,但她们却不肯起来。 陈怜芳嘤嘤的啜泣,哭得柔肠寸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的侍婢也跟着主子一道哭,不停的哀求着颜展眉,「颜姑娘,求求您想办法救救我家主子吧。」 颜展眉很纳闷,这主仆俩谁都不找,直接跑来找她想办法,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帮她们?她又不是神仙,能让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 「你们别这样,快起来。」 那侍婢继续说道:「您若不帮我家主子想办法,奴婢只能陪我家主子在这儿长跪不起了。」 一旁陈怜芳未再出声,只是默默垂泪,神色哀凄得教人不忍。 一旁侯府的两名侍婢相觑一眼,颜展眉看不出她们来此的目的,她们两个性子机伶,早瞧出来了,那陈怜芳不过是想藉着这事让颜展眉松口,请四爷收下她。 幸好颜展眉不明白她们的来意,否则依她那性子,说不得被她们主仆俩这么一跪一求,还真答应了。 「颜姑娘,求求您了……」 见她还是不肯答应,那侍婢哭着朝她磕起头了,而陈怜芳的啜泣声也越发的悲切。 第二十二章 祈澄磊过来时,看到的便是陈怜芳主仆俩跪在颜展眉的房里,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悲伤的哭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他瞟了跪着的两人一眼,问道。 不待颜展眉出声,陈怜芳便先她一步开口,那嗓音还带着哽咽。 「我昨夜酒醉,不慎误闯了四爷房里,闹出丑事来,羞愧难当,所以特来向颜姑娘请罪。」她早已做好两手准备,若颜展眉不帮她,就换另一个计策,所以打听到祈澄磊常在这时间来找颜展眉,这才刻意掐着点过来,好让祈澄磊见到她下跪的一幕。 昨晚为了装醉,她特地饮了些酒,还让身边的侍婢假装醉倒在花园的亭子里,并买通了侯府的侍婢,让她引开祈澄磊房外的下人,再偷偷潜进他房里,哪里想到她这一番布置竟全是白费工夫,不仅没达成目的,还招来了毕生最大的羞辱。 这祈澄磊在见到了酥胸半露的她,丝毫不动心便罢,竟还如此冷酷无情的把她给撵走,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祈澄磊瞥了她们主仆一眼,淡淡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两人跪在这儿成何体统,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展眉逼着你们下跪呢。」 陈怜芳就是想让他误以为是颜展眉逼着她下跪的,哪里料到祈澄磊非但没误解,还这般说,她气得将绢帕拧得死紧,脸上却仍是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 「四爷,昨晚的事,我..」她张口欲解释什么,却被祈澄晶抬手给打断。 「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事以后别再提了。」他看向仍跪着的侍婢吩咐道:「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 他投来来的眼神冷酷得让陈怜芳主仆俩心头一凛,陈怜芳不敢再纠缠下去,恼恨的带着侍婢离开。 她们主仆俩一走,颜展眉看向祈澄磊,轻吐一口气。 「方才她们那么一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你来了。」起先她是真不知道她们主仆俩为何一直哭求着要她想办法,而后才明白过来。 明白之后,她不禁有些气恼陈怜芳昨晚做出那样的事情,竟然还有脸叫她帮忙想办法,难道这陈怜芳就不知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说什么醉后不慎误闯,她住的厢房离祈澄磊的院落那么远,方向也不同,怎么可能会闯到他房里去,当她是呆子吗,想不到这层关系。 祈澄磊叮嘱她道:「以后她若再来找你,你别搭理她就是,我会尽快打发她回都城去。」 「那你们可查到她为何会因十几年前的一句话,便跑来南风想逼你娶她?」陈怜芳先前所说的那番理由,当时她信了几分,但在对方连番做出那样的事来后,她已完全不相信对方所说的话了。 「还没有,不过咱们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我可不想再留着她,届时又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恶心咱们。」祈澄磊话里毫不遮掩对陈怜芳的厌憎之情。 突然,颜展眉想到一个办法,欣喜地抓着他的手,「我有办法,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什么办法?」 颜展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两名婢女在打扫完陈怜芳所居住的厢房后,搬了盆兰花出来,再换了盆雏菊进去,以随时保持鲜花的状态。 而后,其中一名婢女将那盆兰花送到了颜展眉那里。 「颜姑娘,汤管事吩咐奴婢将这盆兰花送来给您。」 「搁下吧,辛苦你了。」颜展眉颔首收下,待那婢女退下后,她也找了个理由支开房里的两名婢女。 待房里只剩她一人时,她抬手抚摸着那株兰花,唇瓣一张一阖,彷佛在对着那花儿说话。 须臾,她脑海里接收到兰花传来的意念,令她有些惊讶,却也不忘向兰花柔声道谢,「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感应到兰花再次传递过来的意念,她微笑着答应了,「好,我这就把你送回花园里,让你与那些同伴在一块儿。」说完,她收回手。 颜展眉准备要将它送回花园时,祈澄磊刚好过来了。 见她捧着兰花要出去,他问道.?「可有问出什么?」 颜展眉搁下兰花,轻点螓首。 「那她们主仆俩来侯府的目的为何?」 颜展眉神色有些古怪的看他一眼,「其实这事说来倒也不复杂,陈姑娘之所以说要嫁给你,不过是与人置气。」 「与人置气?」祈澄磊纳闷的问道。 颜展眉抿着唇,轻笑着说出这株兰花在客房的几日里,听闻那对主仆俩所说的话。 「原来陈姑娘在都城有一个情投意合的表哥,但那表哥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相好的姑娘。他两个都喜欢、哪个都舍不得,所以想要都娶进门。陈姑娘得知这事后又惊又怒,遂负气离家。而后她想起曾听她父亲无意间提起十几年前,他在酒后与老侯爷口头定下婚约的戏言,因此才会藉着这事跑来南风想嫁给你,好气她表哥,让他后悔。」 听完她所说的话,祈澄磊对这陈怜芳更加厌恶了几分。 「这陈姑娘当真任性,只为了气她表哥,便不顾咱们俩已要成亲,不择手段的想横插进来,幸好我是个正人君子,若是换了别的男子,说不得就把持不住了。」 批评完陈怜芳,末了,他不忘把自个儿犹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的高洁品性给表扬了一番,好教她知道,她即将嫁的丈夫,即使面对美色的诱惑也能丝毫不动心起念,是个足以倚赖的良人。 颜展眉对他贬损别人之时不忘夸赞自己一番的行径,从初时的惊讶,到如今已能淡定的面对。 「既然弄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了,那现下该怎么处置陈姑娘?」 「我会同大哥说,有个下人无意间听见了她们主仆俩所说的话,再让大哥将她们打发回去。」他这么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其他人知晓她那奇异的能力。 两人又聊了一会,离开前,他朝她的粉唇啄吻一口,偷了个香吻,留下一句叹息般的话,「真希望洞房花烛夜能快点到来。」 颜展眉羞红了面颊,抬手轻抚着适才被他吻过的唇瓣,竟也有些意犹未尽。 祈澄磊离去后,她捧着那株兰花要将它放到花园里,不经意地碰触到叶片,感受到它传来的一道意念,她羞答答的回了一句,「嗯,我们俩情投意合,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 撵人这种事祈庭月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前去。 先前听说陈怜芳爬上四哥的床,企图引诱他时,她就想跑去掮她耳刮子,把她踹出侯府了。这会儿大哥亲口发话,要把陈怜芳送回都城,她便自请过来和侯府总管一块儿「送客」。 「侯爷说陈姑娘在侯府多日,差老奴来送陈姑娘回都城,以免陈姑娘在都城里的家人担忧记挂。」 听见侯府总管逐客的话,陈怜芳先是一愣,而后面露悲怒的质问道:「侯爷要赶我走?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这偌大的南风侯府,难道竟连我这样一个弱女子都容不下吗?」 跟过来的祈庭月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你做错了什么,自个儿难道不知道吗?不知羞耻到半夜爬上男人的床,也难怪你那表哥要嫌弃你了。」 她已从四哥那里得知陈怜芳突然跑来南风的原因了,这会儿毫不客气的当着她的面戳破这事。 闻言,陈怜芳脸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她怎么会知晓表哥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为何会跑来咱们这儿,厚颜无耻的要我四哥娶你,你自个儿心里清楚,难道还要我说出来吗?你负气想离家出走,我管不着,但你明知我四哥已要迎娶展眉,竟不知收敛,还意图破坏他们俩的婚事,其心可诛!」祈庭月忿忿骂道,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瞧见什么肮脏的东西。 见祈庭月当真知晓自己所隐瞒的事,陈怜芳再也抑不住心中的难堪,羞愤的驳斥道:「你胡说,你们祈家不想遵从当年的婚约,所以才用这种羞辱的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弱女子!」 祈庭月见她不仅嘴硬,还反倒污蔑他们祈家,冷笑道:「你放心,大哥会派人一路送你回都城陈家,更已修书一封,将你在咱们侯府里的所作所为如实告诉你爹,你要有什么冤屈,就去向你爹和你那个想享齐人之福的表哥诉苦去吧,看他们会不会相信你的话。」 说完这番话,祈庭月手一抬,几个壮硕的婆子遂上前收拾了她们主仆俩的物品,强押她们上了马车。 第二十三章 这几个婆子也会一路随行的看守她们,直到送她们返回都城陈家。 陈怜芳挣扎着,「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要是让父亲知晓一切,她不敢想像父亲对她会有多失望,更甚者,她还会成为姊妹之间的笑柄。 当初她之所以跑来南风,是为了报复表哥,如若让表哥得知她的所为,又会怎么看待她?她报复不成,反倒让自个儿落得这般下场,今后还有什么脸见人?越想她越惊恐,拼命叫喊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要去找侯爷和四爷,放开我……」 没人理会她的叫嚷,车门被关上,马夫抽了下鞭子,马车朝都城的方向驶去。送走陈怜芳,祈庭月满脸得意的回头去找颜展眉邀功。 「展眉,我把那不要脸的女人给送走啦!」 颜展眉正在院子里替一盆桔子树修剪枯枝杂叶,闻言,她抬头轻讶道:「这么快呀。」她早上才将事情告诉祈澄磊,下午陈怜芳就被送走了。 「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让那女人留下,瞧她都做出了什么丑事来。」祈庭月骂道。 人都送走了,颜展眉也不想在背后再说她什么,叹了口气,说道:「说起这陈姑娘也有些可怜。」 「她可怜什么,她自个儿瞧上的男人想享齐人之福,她就跑来祸害别人吗?」 「你说的也是,自个儿遭受了委屈,不该再把这委屈带给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祈庭月眼珠子一转,坏笑的接腔问她,「我记得还有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不是说,给别人的要是咱们自个儿喜欢的?」 颜展眉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可愿意把四哥让给别人?」祈庭月问她。 颜展眉毫不犹豫的回答,「不能让。」 「为何?」 「我和他都要成亲了,怎么能让。」 「老实告诉我,你呀,是不是钟情于我四哥了?」这几日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度,别说是她,就连大哥见了都忍不住犯相思病,想起远在九狮山上的大嫂了。 大嫂的双亲隐居在九狮山上,他们膝下只有大嫂这么个闺女,大哥、大嫂不是没想过要接他们前来侯府孝敬,但两位老人家不肯下山,故而大嫂每年都会带着三个孩子上山去陪伴老人家一段时日。 这趟回去,不巧大嫂的母亲病了,因此连四哥的婚事都无法赶回来替他操办。颜展眉羞赧的抿着唇,没有答腔。 祈庭月伸手挠她的胳肢窝,「还不说,快快从实招来。」 颜展眉一边笑着一边躲着她,最后实在被她缠得脱不了身,这才点头承认了。「是啦。」 祈庭月得意的停下手,「哼哼,早承认不就得了,我就知道你逃不出我四哥的魔掌,他那人哪……」 说到这儿,两人背后忽地传来一道凉凉的嗓音,「庭月,你这是背着四哥说四哥的坏话吗?」 闻声,颜展眉和祈庭月一块儿回过头,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同。 颜展眉是开心,祈庭月则涎着笑脸讨好道:「哎,四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正要告诉四嫂,她嫁给你,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听她那声四嫂喊得十分顺口,祈澄磊也听得十分顺耳,也就不计较适才听见的话了。 而一旁的颜展眉听了她的话,羞得瞋了祈庭月一眼。 祈庭月在四哥的眼神暗示下,很识趣的没有多留,拍拍屁股走人。 走出院子后,她不经意地回头,瞅见两人亲昵的模样,忍不住心生羡慕,怔忡须臾,她看向外头的晴空,忽然间,也对自个儿不久后的婚事有些期待了起来。 「大哥已命人送陈姑娘离开了。」祈澄磊是特意过来告诉颜展眉这事的。 「这事方才庭月姊说了。」修剪完桔子树,颜展眉收起剪子,突地想起一件事,她抬眸问他,「我爹可有消息了?」算算时日,使者送喜帖到安东也该回来了,但她仍迟迟等不到父亲的音讯。 「还没有。」使者还未回来,怕是安东侯不肯放人。 「婚期都快到了,安东侯是不是不愿意让我爹来送我出阁?」她蹙起眉,面上掩不住担忧之情。 「倘若真是如此,等咱们成亲后,我亲自到安东去接岳父回来。」这事他已和大哥商讨过对策。 「若安东侯不放我爹,我定要亲自前往安东一趟。可我担心的是,如若连我出面安东侯还是不肯放人,该怎么办?」安东毕竟是安东侯的地盘,要想从他手上救出父亲,并非易事。 「咱们先礼后兵。若安东侯非要扣着岳父不放,咱们就联合都城和北辰、镇西一块儿出面向安东侯讨人。」 这段时日,他与大哥和木叔反覆就颜不忘的事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最好仍是让颜不忘留在育鹿书院,如此一来,各方势力才能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而都城和北辰、镇西那边想必也不会乐见颜不忘被留置在安东,所以届时多半也会答应派人与他们一块儿向安东侯讨人。 【第九章】 大婚之日,颜不忘并未出现。 颜展眉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肯让喜婆为她盖上喜帕,手拿彩绸走出别苑。 早在婚礼前五日,她已搬到这处别苑待嫁。 祈澄磊身穿一袭绣纹精致的红色婚服,见到新嫁娘出来,俊逸的脸上带着笑,上前携住彩绸的另一端,朝她亲昵的说道:「展眉,我来迎娶你了。」 喜帕下的颜展眉羞涩地轻点螓首。 颜不忘未能亲自送女儿出阁,祈家特地请来了颜展眉母亲的牌位,一对新人齐向颜母的牌位叩头拜别。 锣钹声欢天喜地的响起,祈澄磊昂首骑在骏马上,意气风发的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领着新娘子往侯府而去。 南风侯四弟与大儒颜不忘的闺女大婚,侯府贺客盈门,北辰、镇西还有育鹿书院都派了人来,就连远在都城的皇帝也派了使臣来祝贺,唯独安东未派使者前来。 祈家的兄弟也在这一天到齐了,忙着招唿各地前来贺喜的宾客,新郎、新娘在大家祝贺下完成仪式,一对新人被迎进了喜房。 喜房内,祈澄磊接过喜婆递来的喜秤,挑起新娘头上的喜帕,两人隔了五日再相见,都忍不住痴痴地凝望着对方。 下一瞬,两人相视而笑,脸上同时漾开欢喜的笑意,只是新娘的笑容还多了一抹羞怯。 喜婆让两人坐在床上,将两人的衣摆系在一块儿,喻意永结同心;再端来暗喻吉祥如意的甜汤让两人一块儿吃了;而后捧来两杯交杯酒,让两人饮了,象徵夫妻日后长长久久。 行完一串礼后,外头的喜筵开始,新郎官被请出去招唿宾客,临走前,两人还依依不舍的多看了两眼,祈澄磊这才离去。 颜展眉端坐在喜榻上,不时拿着手绢擦拭额上的汗。 虽然有两名侍婢在旁不停为她掮凉,但身上层层叠叠的喜服仍是让她热得闷出一身汗。 抬目望着喜房里到处贴着的红色喜字和点燃的喜烛,想起这场婚事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安东侯放了父亲,好让父亲来送她出阁,遗憾的是,父亲终是未能前来。 对于未能事先徵得父亲的同意便下嫁祈澄磊,她的内心始终有些内疚,等过阵子她见到父亲,定会亲自向他请罪,希望父亲能原谅她的不孝。 想起父亲先前让人带来的那封书信,她心忖父亲应当是知晓她在乐云城的事,所以才会在信里提到祈澄磊,还刻意写了反话,因此对她嫁给祈澄磊的事,父亲应当是不反对的吧? 再忆起昔日祈澄磊在书院时,因破坏花木而被父亲罚抄道德经,那次她不知他是不满父亲对他的责罚,刻意把字写丑,还听话的把自个儿幼时的笔墨交给他,想让他练好字,想起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她唇瓣忍不住泄出笑意。 那时她万万没有想到,日后,她竟会嫁给了这个人。 枯坐在喜房里,颜展眉悠然的回忆起过往的事。 喜房里的十几名侍婢及婆子安静的侍立两旁,桌上摆满了各种果品和菜肴,龙凤喜烛摆在屋里的各个角落,照得喜房一室通明。 而在宴席上应酬了会儿宾客后,祈澄磊便在兄长们的掩护下先行回了喜房。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他可不想因醉得一塌煳涂而误了美好的春宵,他盼着这一夜,可是盼了许久。 第二十四章 进了喜房后,他赏了喜婆,屋里的侍婢、婆子们也都得了个大红包,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 喜房里只剩一对新人。 祈澄磊走到喜榻前,牵起颜展眉到桌前坐下。 「忙了一天,饿坏了吧?来,快吃些东西。」 颜展眉摇首,「我快闷坏了,能不能先脱了这身婚服?」 闻言,祈澄磊登时一脸热切的表示,「那为夫来替娘子宽衣。」说着,他兴匆匆的伸手为她脱去身上的衣物。 她羞得按住襟口,「我、我自个儿脱就成了。」 「咱们都是夫妻了,娘子无须同为夫客气,要是娘子觉得过意不去,待会儿再换娘子帮为夫宽衣就是。瞧你汗涔涔的,还是快把这身碍事的婚服给脱了吧。」祈澄磊不容她拒绝,笑吟吟地俐落脱去她的罩衫。 那层层叠叠的婚服脱了一件还有一件,一件叠着一件,彷佛脱不完似的,脱得他满头大汗,忍不住暗自埋怨这婚服怎么做得这般复杂,存心累煞人。 好不容易剩下一件,祈澄磊的眼神突地一亮,宛如燃起两簇火焰,他欲伸手为她脱去时,颜展眉按住他的手。 「这件晚点再脱,你穿这身应当也很热吧,换我替你宽衣。」她忍着羞窘,一脸认真的伸手解去他的腰带,强抑着发烫的脸蛋,替他脱去身上一件件的衣物,最后同她一样,留了一件内衬未脱。 祈澄磊却要求道:「里头那件也脱了吧。」他整个人彷佛在火里炙烤似的,也不知是太热了还是欲火焚身。 见他竟想光着身子坐在桌前用膳,颜展眉羞赧的望着他,劝阻道:「这、这不好吧。」 他被那含羞带怯的眼神一瞅,体内欲火瞬间高涨,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压抑不住那张狂的欲望,冷不防地将她打横抱起。 颜展眉惊唿一声,连忙搂住他的颈子,「你做什么?」 「娘子,我等不及了,咱们还是先洞房吧。」 祈澄磊抱着她走回喜榻旁,将她扑倒在喜榻上…… 「你还是别去了,我去就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接回岳父。」婚后五日,祈澄磊试图劝说妻子打消与他一同前往安东的念头。 可颜展眉坚持要一块儿去。「你去,那安东侯未必肯让你见爹,但我是爹的女儿,安东侯再不讲理,也没有理由阻止我和爹相见。」 「这……」她说的确实有理,若有她同行,他们便能名正言顺的求见颜不忘,但此行不仅路途遥远,还有些危险,他不愿让她涉险。 为了说服他,颜展眉再说道:「倘若那安东侯真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不让我见爹,说不得我此去还能透过花木的意念,找到关押爹的地方。」 她这话一出,祈澄磊难以再拒绝,最后不得不答应带她一同前往。 另一边,育鹿书院在接到祈澄磊的飞鸽传书后,也配合的派了数名颇有名望的讲席先生,从平仓镇前往安东,要向安东侯讨回他们的山长。 另外北辰与镇西也答应派人同去,众人将在安东挽花城会合。 四日后,祈澄磊携着新婚妻子,率领着三十几人的使节团及护卫,从勺江城前往安东,准备营救颜不忘。 启程的这日,坐上马车前,颜展眉瞥见随行的其中两人看着有些眼熟,但仔细再瞧,却是先前不曾见过的生面孔,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祈澄磊见她望向那些护卫们瞧着,不解的问了句。 她指向其中两人,问他,「那两人我瞧着有些面熟,你可认得他们?」 祈澄磊朝她指的人瞥去一眼,不动声色的回道:「他们是侯府的护卫,兴许你曾在府里头见过,上车吧。」他扶她上了马车,不让她有时间再去留意那两人。 上车后,颜展眉轻噫了声,想起了什么似的掀起帘子,朝适才那两名眼熟的身影再多看了几眼,接着拽住祈澄磊的衣袖,惊讶的说道:「我知道他们是像谁了,他们像你二哥和三哥。」这段时日他们几兄弟总聚在一起,她也参与其中,是以对他们毫不陌生。 祈澄磊比她还惊讶,不过让他吃惊的却是……「他们都乔装成那样了,你居然还能认出他们来?」 「真是他们?他们为何要乔装成那模样?」连肤色都变了,本来稍白的那个变黑,稍黑的那个变白了,就连五官也变得不太一样,所以适才她只觉得他们好似有些面熟,却没能当场认出来。 既然被她认出来了,祈澄磊也没隐瞒,解释道:「这次前往安东,名义上是我陪你去见岳父,但咱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将岳父救出安东,我二哥和三哥身手不凡,有他们随行,救出岳父的机会也能大些。」 想不到为了救父亲,祈家四兄弟,除了大哥得镇守南风不能离开之外,其他三个都来了。颜展眉不禁感到心口一阵热烫,她伸手紧握住他的手,感动到无法仅用一声谢谢来表达她心中的感激之情。 「你们大家……都对我太好了!」好得教她想哭。 见她眼圈都红了,似是下一瞬就要掉下泪来,祈澄磊轻捏了下她的俏鼻,笑道:「二哥和三哥早就巴不得离开南风,四处走走。这回正好我要前往安东,他们便趁机丢下自个儿镇守的城池,以保护你的名义随行,大哥拿他们没办法,只得答应他们。」 话虽这么说,但事实上是因她要同去,他们都有些不放心,这才让二哥和三哥暗中随行,以防万一。可这些他没打算对她说,免得这傻丫头又感动的哭了。 他接着提醒她,「喏,你记得二哥现下叫苏二,三哥叫白三,他们扮成随行的护卫,你就当不认得他们,以免露饀,让人认出来。」说到这儿,他笑说:「要是让二哥知道你这么快就把他们认出来了,怕是要伤心了。」 「这是为什么?」她不解的问道。 「二哥的易容术是跟着精通易容的大嫂学的,之后他易容乔扮鲜少被人识破,你却几眼就看穿了,教他情何以堪。」 闻言,颜展眉一脸认真的承诺道:「那我这一路上都装着不认得他们,你也别同二哥和三哥说我认出他们的事。」 祈澄磊应了声,好奇的问她,「二哥的易容术虽及不上大嫂那般出神入化,但也挺高明的,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们的肤色和五官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可他们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换言之,她是凭直觉认出他们。 见她竟仅凭感觉就认出二哥和三哥来,祈澄磊有些讶异,「下回我试试让二哥替我易容,看看娘子能不能认出为夫来。」啧,他家娘子本领不小,既能与植物说话,还拥有看穿易容的好眼力呢。 「还是不要吧,万一认不出来……」她话未说完,就见他嘴角一勾,露出邪佞的表情。 他伸手握住她的下颚,「你若连自个儿的夫婿都认不出来,你说为夫该怎么罚你?」 瞅见他那邪气的表情,颜展眉吓得推开他那张太过靠近的脸,接着思及什么,她伸手将他那勾起的嘴角给往下压。 祈澄磊倏地眯起眼,「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对他这张俊脸动手动脚。 她缩回手,柔声解释道:「你以后别再露出这种表情来,会吓坏咱们的宝宝。」 闻言,他瞬间愣了下,直觉地往她肚子望去,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肚子里有咱们的孩子了?」 她用一副「你怎么变傻了」的表情看着他,「咱们这才成亲几日,怎么可能这么快有孩子。」 「你方才不是说咱们的宝宝……」 「以后咱们总会有宝宝的,爹说过,孩子得从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教起,所以我才让你别再摆出这副坏人脸来,免得咱们的孩子出生后长了张坏人脸,那可怎么办。」说到这里,她面颊微微发红,想起成亲这几日,他夜夜求欢,说不得她肚子里真有了宝宝也未可知。 祈澄磊被她的话给逗得哭笑不得,俯下脸,将耳朵贴在她肚腹上,「我这几日这么卖力,我听听这里是不是有孩子的心跳声了。」 颜展眉臊红了脸想推开他,「你快起来,别闹了。」 与她笑闹了一番,他坐起身,张臂将她纳进怀里。「你放心,咱们这趟前往安东,定会让你见到岳父的。」 「嗯。」颜展眉轻应了声,靠在他怀里,聆听他沉稳的心跳声,那惶然不安的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安东.挽花城 两名男子坐在几案前对奕。 其中一名年约四十多岁,身量微胖,下颔蓄着一绺胡子,细长的双眼藏着一抹睿智;另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他双腿不良于行,坐在一张特制的木轮椅上,面容瘦削,肤色略显苍白。 瞥见对面那中年男子枯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个角落,他笑了笑,温声说道:「在下又输了,颜山长的棋艺,真是越来越教人难以捉摸。」 颜不忘拈着下颔的胡子,笑道:「我这棋艺还是这段时日在安东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倒是三公子今日下棋时似有些不专心,在不该落子的地方落了子,才会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赖沐青没有否认,颔首道:「颜山长说得是,今日我心里确实揣着一件事,也不知当不当讲,故而分心了。」 「哦?是何事让三公子这般为难?」颜不忘面露关切之色的询问道。 在他被带到安东的这几个月来,这位安东侯的三子常来陪他解闷,虽因双腿自幼残疾,令他无法如正常人般行走,却是饱读诗书、才识过人,对时事颇有见地,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赖沐彦垂眸将棋盘上的棋子收人木制棋盒里,略显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棋子碰撞声响起,「实不相瞒,这事与颜山长有关。」 「该不会侯爷又要让我写信了?」颜不忘打趣的笑问了句。 闻言,赖沐青自责道:「上回二哥来逼迫先生写信,在下无能,阻止不了,不过如此卑劣行径已做过一次,岂可再为。」说到这儿,他抬目望向颜不忘,「我就不瞒先生了,是南风侯遣了使节团前来安东,而率队的正是令嫒以及她刚成亲的夫婿祈澄磊,他们不日就将抵达挽花城。」 闻言,颜不忘面露喜色,「这么说,我再不久就能见到我那宝贝闺女了。」下一瞬,似是想到什么,他喟叹了声,「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成亲,我却没能亲自送她出阁。」他语气里的遗憾之意流露无遗。 赖沐青歉声道:「是咱们对不住您。」 当初父亲听了二哥的怂恿,悄悄派了人前往育鹿书院,打算暗中将颜不忘带回安东,借助他的名望招揽天下士子前来依附。 没想到颜不忘一口拒绝,暗卫们只好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将人给掳了回来。 而颜不忘不愧是举世敬仰的大儒,尽管被胁持至安东,仍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不论父亲如何威逼利诱他,都无法使他折节。 父亲因此暴跳如雷,一度想让人对他用刑,可颜不忘当时不仅面无惧色,还笑呵呵的说道:「我这人生平什么都不怕,就怕皮肉之痛,安东侯记得让人打轻点,否则一不小心让我给生生疼死了,我担心安东侯可要担上万世骂名。」 父亲到底也不敢冒险,毕竟若真打死了一名深受世人所景仰的大儒,光是天下人的唾骂,怕就要让安东永无宁日,只好将颜不忘软禁起来。 赖沐青每每忆及此,还是深有愧疚。 颜不忘殷切的望着他,说道:「安东侯把我这没用的老头子困在这儿这么久,也只是浪费米粮,不如你让他把我这老头子放了,正好让我同我闺女一块儿回去。」虽然在这儿被好吃好喝的供着,但不得自由,还见不着宝贝闺女,与坐苦牢无异。如今听闻女儿来了,他恨不得插翅飞去见宝贝闺女。 闻言,赖沐青垂阵不语,少顷,他说出一件颜不忘不知道的内幕。 「将颜山长强留在安东之事,我与大哥都不赞成,这事全是我二哥唆使父亲所为。这段时日,我和大哥不断地劝谏父亲放您回去,父亲也几乎已被我们说动,不想前几日父亲竟突然重病,整个安东侯府改由二哥所掌控。」 颜不忘没想到还有这内情,微讶道:「所以眼下是你二哥不愿放我回去?」下一瞬,他捋着胡子望向赖沐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问道:「三公子告诉我这事,莫非是希望我能为三公子做些什么?」 「惭愧。」赖沐青拱手一揖,「本来这是我安东的事,不该牵累您,如今却厚颜的想借颜山长之名来行事,还望您能见谅。」 颜不忘微一沉吟,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如今的情势和他的目的。 「你是想借由我的名义,利用我那女婿替你和你大哥做事?」如今安东侯重病不起,赖家的三个儿子内斗,老大和老三联手想要对付掌握了大权的老二,奈何两人的势力不及老二,所以打算要找外援。 而此时能为他们所用的外援,正是赶来安东的女婿一行人。 赖沐青佩服的称赞道:「不愧是颜山长。没错,我与大哥确实是有意想借助祈家四爷之力来对付我二哥,救出我父亲,只要能此前的困境,我定会将亲自送您离开安东。」 颜不忘冷不防地问道:「那万一失败了呢?你二哥如今既已掌控侯府,要对付他可不容易。」他虽然想离开安东,却也不愿晚辈们为救他而涉入赖家兄弟的内斗,招来杀身之祸。 赖沐青沉默须臾,似是下了决心的允诺道:「只要他们肯相助一臂之力,不论成败与否,我定护众人平安离开安东。」 祈澄磊一行人抵达挽花城,包下一处客栈落脚,接着与育鹿书院、北辰和镇西派来的人会合后,祈澄磊即刻派人持着他的拜帖,前往安东侯府求见。 眼看就要见到父亲,颜展眉满脸欣喜又期待的等着派去的人带回好消息,但等了半晌,传回的消息却是——安东侯病重不见外客。 而他们提出要见颜不忘的要求也被回绝了,言明此事要由侯爷裁示,但安东侯眼下卧病在床,无人敢僭越作主。 得知这事,颜展眉那满腔期待之情落了空,失落得久久不语。 祈澄磊不忍妻子满脸落寞,劝慰道:「你别担心,咱们既然来了安东,定会想办法救出岳父,让你们父女团圆。」 育鹿书院几名同来的讲席先生,也出声安慰他们看着长大的颜展眉。 「没错,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带回颜山长誓不罢休!要是安东侯真不放人,咱们就联合天下士子一起声讨安东侯,非逼得他把颜山长交出来不可!」 「没错,一定要安东侯放了颜山长!」 北辰和镇西派来的使者也出言附和,他们两地也有不少人曾在颜不忘门下受教,于公于私,都不乐见他被软禁在安东。 见这么多人为了救出她父亲,不惜远道而来,颜展眉福身谢过众人。 「多谢各位,此恩此情,展眉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众人纷纷谦让了一番,又叙了几句话后才相继离开,顿时客栈里只剩下随行的护卫。 祈澄磊派出了几人让他们分头去打探事情,而后便让其余的护卫下去休息。 收到指示,所有的护卫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人还站得直挺挺,仔细瞧,他的双眼有些古怪,一眨也不眨,近看了才发现,原来那双不会眨动的眼睛是画在眼皮上的,让人乍看以为他是睁着眼,实际上却是阖着眼。 扮成苏二的祈归云回身朝那人扫去一脚,同时丢下两个字,「走了。」说完也不等他,迳自离去。 挨了一脚,祈去忧吃痛的惊醒过来,眨了眨眼,瞧见颜展眉望着他,他笑呵呵的摆了下手,转身离开。 「三哥真是走到哪都能睡。」颜展眉为祈家老三的嗜睡感到惊叹。这一路而来,即使骑在马背上,祈去忧也能照睡不误,令她忍不住啧啧称奇。 祈澄磊揽过她,轻笑道:「我三个兄长,各有各的心头好,大哥爱妻成痴,二哥爱剑成痴,三哥则是嗜睡成痴。」 闻言,颜展眉好奇的问道:「那你呢?」她没发觉他有特别喜好的事。 他朝她挤眉弄眼,暧昧的回了句,「为夫这不是同大哥走上一样的路子了吗?」 颜展眉一怔,脸儿顿时羞红。她明白他是看她见不到父亲,心情低落,所以才逗弄着她。 她将脸靠在他胸膛上,倾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 他们这回来了这么多人,相信一定有办法能救回父亲。 【第十章】 深夜时分,客栈里全都已熄灯就寝。 忽地一道人影避开值夜巡守的护卫,悄悄潜入位在二楼的颜展眉与祈澄磊房里。 那人在靠近床榻只余一臂之遥时,床榻上一人蓦地跃起,朝来人出手。 第二十六章 两人瞬息之间过了几招,祈澄磊在认出来人是谁后,惊讶的收手,低声问道:「大嫂,你怎么来安东了?」 同样刻意压低了嗓音,汤晴光带着笑意说道:「我正要回南风,回去前收到你大哥的飞鸽传书,说你们三兄弟带了弟妹跑来安东了,我就想着莫非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所以顺道过来瞧瞧。」 哪里是顺道,分明完全是反方向。不过祈澄磊也没揭穿她,只问道:「大哥可知道你来安东的事?」不想惊动妻子和其他人,因此祈澄磊没点起烛火,两人移动步伐,就在黑暗的房里轻声交谈了起来。 「我有留口信给他。」在汤晴光看来,这就表示说了。 祈澄磊抚额,大哥要是得知大嫂不只没回府,还跑来安东找他们,怕要气坏了。 「那三个孩子呢?」 「我娘大病初癒,老人家喜欢孩子,我便让三个孩子多陪陪她。」 忽地,汤晴光看向床榻上被吵醒的颜展眉,她朝床榻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语气亲昵的说道:「你就是弟妹吧,你们成亲,我这个做大嫂的没能赶回去,弟妹你可别怪我。喏,我可是准备了礼物,特意千里迢迢跑来送给你们的。」 她笑吟吟的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玉雕,将其中一枚塞到颜展眉手上,再回头把另一枚塞给走过来的祈澄磊。 祈澄磊担心妻子不知来人是谁,连忙介绍道:「展眉,这是大嫂,她特地来看看咱们。」 房里黑漆漆一片,颜展眉瞧不清大嫂的模样,只觉得她那带着笑意的嗓音宛如黄莺般清悦好听。 握着那只温润的玉雕,她柔柔地唤了声,「见过大嫂。」 「哎,真乖。」见完弟妹,也送了礼,汤晴光接着说起正事。「我是昨儿个到的,这两天我已去探过安东侯府,颜山长不在那里。」她一路施展轻功,故而比他们还早到挽花城。 闻言,颜展眉不由担忧的问道:「那我爹会被关在那里?」 「这事我还在查,等查到后再告诉你们。你别担心,咱们一在明、一在暗,不愁找不着你爹,我先走了。」 「多谢大……」颜展眉道谢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这位神秘的大嫂从窗子一跃而出,身影快如鬼魅。 颜展眉下床,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只见一轮弯月孤悬在天穹,四周已不见人影。 祈澄磊走到她身边,笑说:「大嫂一身轻功已练得炉火纯青、来去自如,你用不着担心她。」 亲眼目睹了汤晴光那神出鬼没的轻功,颜展眉忽然间对救出父亲的事充满了信心。她傩开掌心,就着月光端看那枚玉雕,发现是一只小狮子,那狮子的模样憨态可掬。 祈澄磊滩开掌心,他手里的则是只小母狮,背上还趴着一只更小的狮子,与她手上那只公狮是一对。 两人都很喜欢这礼物,相视一笑。 虽然半夜被吵醒,但在汤晴光离去后,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更酣沉。 瞥了眼摆在桌上的那盆翠菊,颜展眉和祈澄磊不明所以的望着眼前之人。这是另一处客栈的后院厢房,今早有人约他们夫妻俩来此相见,说是有颜不忘的消息相告。 一开始,祈澄磊怀疑可能是大嫂汤晴光已查到颜不忘的下落,因不好直接来找他们,才会故作神秘的派人请他们来此相见。 然而待他们过来之后,才发现约他们相见的并非汤晴光,而是另有其人。 只见对方拱手说道:「在下赖沐青,冒昧请两位前来这简陋地方一聚,实不得已,望两位见谅。」 听见他的名讳,祈澄磊不禁有些意外。「赖沐青?莫非你是安东侯府的三公子?」据闻,安东侯的三子自幼不良于行,故而鲜少出现在人前。 祈澄磊不着痕迹的瞟了眼对面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青年,看来应是此人无疑,只是不知他私下里约他们相见有何目的。 「正是在下。」赖沐青颔首道。 「三公子约我们夫妇来此,说是有我岳父颜山长的消息相告,可是真的?」 「没错,我知道祈四爷和夫人前来安东是想接颜山长回去,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祈澄磊闻言,下意识地想勾起嘴角,但想起先前颜展眉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硬是敛了神情,只略抬了抬眉,对他的话表示质疑。 「三公子肯相助我们,莫不是有事相求?」他可不是三岁稚儿,以为他是积于善心才前来相助。 一旁差点相信了赖沐青的颜展眉刚想出声,在听见丈夫的话后,硬生生地吞回到了嘴边的话,正襟危坐的看向赖沐青。 人心难测,她还是少开口的好。 「祈四爷果然如传说中精于世故。」赖沐青也不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在下帮你们送回颜山长,也希望你们能助在下一件事。」 「是何事?」 「在下希望你们能帮忙从安东侯府救出一人。」赖沐青说出来此的目的。 「是何人?」赖沐青自己就是安东侯府的三公子,却反而要找外人前去侯府救人,这也未免太不寻常。 「是我父亲,安东侯。」 此话一出,祈澄磊夫妇俩皆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知道你们定会觉得奇怪,」赖沐青见状并不意外,他指着摆在桌上的那盆翠菊继续说道:「这盆翠菊是颜山长托我带过来的,他说让我把这盆翠菊交给你们,你们就会明白。」 他先前向颜不忘道明目前安东的情势之后,颜不忘答应助他一臂之力,而后便拿了这盆翠菊,让他带过来交给他女儿。 他怀疑颜不忘在这盆翠菊里暗藏了什么密函,不过他先前查看了下,未发现有什么信件,他相信颜不忘不至于害他,因此虽弄不明白这盆翠菊内藏了什玄机,也再未详查,仅是遵从他的托付,将这盆翠菊带了过来。 闻言,一直未开口的颜展眉惊喜的问了句,「这翠菊是我爹让你带给我的?」 「没错,他要我亲手交给夫人。」 赖沐青不明白颜展眉在得知这盆翠菊是颜不忘托他转交之后,为何如此欣喜,若有所思的再看了一眼那盆翠菊,暗自揣测着颜不忘究竟在那盆翠菊里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叙了几句,颜展眉便抱着那盆翠菊与祈澄磊离开。 刚坐上马车,颜展眉便迫不及待的伸手触摸翠菊。 祈澄嘉坐在她身旁,见她垂眸望着手上的那盆翠菊,唇瓣轻轻开阖,彷佛在无声的说着什么话。 片刻后,颜展眉向翠菊道了声谢,「多谢你替我爹转告我这些事情。」 而后,她抬眼望向祈澄磊,将适才从翠菊那里得知的事告诉他—— 「我爹说他被软禁在临近侯府的一处宅子里,如今安东侯生死不明,整座侯府 已被赖二公子控制住,此人颟预又好战,若让他掌控整个安东,恐会挑起战火,令天下再陷于动乱之中,殃及无辜百姓。 「故而倘若可以,盼我们能暗助赖三公子救出安东侯。但如若我们带来的人手不足,就别涉险,叫我们尽早离开安东,因为此处不久恐将爆发一场内斗。」 听完她所转述的话,祈澄磊略一思索后说道:「这事咱们回去后,再听听二哥、三哥他们的意见,我会告诉他们,这消息是我命人……」 颜展眉轻轻握住他的手,摇首道:「没关系,你可以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二哥和三哥都是自己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把我的事泄露出去。」 虽然先前祈澄磊告诉她,二哥和三哥是想出来走走,所以才跟着他们一块儿来安东,但她心里却明白,他们是为了帮她救父亲,这才亲自陪着前来的,他们待她极好,她还有什么信不过他们的呢? 闻言,祈澄磊明白在她心里,已将他们兄弟都当成她自个儿的家人,所以才信得过他们,不怕被他们知晓她的秘密。 祈澄磊拥着她,很高兴她这么快就接纳了他的家人,眼里泛过一抹柔色。 「你放心,咱们祈家人嘴巴都严,不该说出去的话,绝不会泄露一句。」 不久,回到客栈,祈澄磊将二哥和三哥找来,把颜不忘藉由那翠菊带话给颜展眉的事,告诉他们两人。 听完,祈归云与祈去忧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 祈归云望着颜展眉,问道:「你认出我和去忧了?」他和老三适才进来,他发现她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讶异之色,彷佛早就得知他们两人的身分。 第二十七章 「我没、没认出来,是适才听澄磊说的。」她想起之前祈澄磊告诉她的话,因此不敢承认,怕惹二哥伤心。 祈去忧白了自家二哥一眼,「欸,二哥,现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你方才没听老四说的吗,他说咱们四弟妹能听懂植物所言,所以颜山长才会让人把这盆翠菊带来给四弟妹,如此一来,她就能得知她爹所要告诉她的那些事。」 「哇,真有这种事吗?这也太神奇了!」不知何时来的汤晴光挤开了祈归云、祈去忧,凑到颜展眉跟前,一双眼宛如在瞧什么稀罕物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瞧。 她将颜展眉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接着伸手仔细摸了摸她的耳朵,好奇的问道:「你这耳朵是怎么长的,为何能听见花木所说的话?」 颜展眉被她给摸得满脸通红,「我不是用耳朵听的。」 汤晴光迭声追问道:「那是用哪里听?眼睛或是鼻子,还是眉毛?」 见汤晴光又要往她的脸上摸来,颜展眉吓得躲到祈澄磊身后,祈澄磊笑着替她挡住大嫂伸来的爪子,不让她再碰自家娘子。 颜展眉自祈澄磊身后探出头来,比了比自个儿的脑袋,「我是用这里听的,那些植物的声音会传进我的脑海里,就彷佛有人直接在我脑袋里讲话。」 「是吗?」汤晴光捧起桌上的翠菊左右看着,一会儿将头靠近翠菊,一会儿轻轻摸摸它的花叶,但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祈去忧朝她嗤笑道:「大嫂,你以为这种能力就像吃饭睡觉,人人都能会呀。」 「说得也是,这种能力我可是头一回听说。」汤晴光说着,羡慕的看向祈澄磊,「居然让老四捡到四弟妹这么个宝贝。」 祈澄磊警告她,「大嫂,你可别打展眉的主意,她这种能力可不能泄露出去,免得招惹来麻烦。」 汤晴光搁下那盆翠菊,「你大嫂我还能不知道轻重?我就是好奇花木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唉,真想听一次看看。」 颜展眉瞧见她颦眉磨额的叹着气,不禁莞尔,可那种感觉委实难以形容,她也无法告诉她。 直到这时,颜展眉才突然发现,汤晴光似乎也易容了,因为她那张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容和她的嗓音丝毫不配。 祈澄磊拉回话题,「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咱们说正事吧。颜山长说倘若人手够,希望咱们能帮赖沐青救出安东侯,倘若不够,就让咱们尽快离开安东,以免涉入内乱。大嫂、二哥、三哥,这事你们怎么看?」 「这安东的事与咱们无关,依我看,咱们救出颜山长就走。」祈去忧率先说道,他嗜睡,性子懒,不喜多管闲事。 祈归云抱着剑,不发一语,仍兀自想着颜展眉究竟是怎么识破他的易容术。 身为长嫂的汤晴光摸着下巴思忖道:「如今已得知颜山长被软禁之处,要救出他倒也不难。难的是,万一咱们救出颜山长后,赖家老二派兵追击,可就有些麻烦了。虽然这次你们带来的护卫们身手都不弱,但颜家父女不懂武功,还有育鹿书院那几个讲席先生也不会武功,要让他们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得有个周全之策才成。」 这也是祈澄磊顾虑的地方。 祈归云忽然说了句,「有大嫂在此,这事还不简单。」 祈澄磊正想开口问他这是何意,下一瞬,在瞧见汤晴光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孔后,登时就会意过来了。 最后祈澄磊答应替赖沐青救出安东侯,不过条件是要先见颜不忘一面。 平常赖沐青自己去见颜不忘是不会有人拦阻他的,但若要让外人进去,却得费一番周折来安排,因为里面的守卫全是他二哥赖绍成的人。 赖沐青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作安排,这才派了人领着祈澄磊夫妇俩去见颜不忘。 一路上,与祈澄磊夫妇俩随行的两名护卫紧跟其后,他们由后门进入那软禁颜不忘的宅子,那里的守卫似是已先行打点过,因此没有盘问便放众人通行。 一干巡逻的守卫也都已事先被调开,几人直接来到颜不忘所住的房里。 颜家父女俩隔了数月之久再相见,一时之间都忍不住心绪激动。 「爹,女儿来迟,让您受委屈了。」颜展眉抱住变得福泰了些的父亲,眼眶噙着泪。 「爹在这儿好吃好喝的住着,没受什么委屈,倒是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头,可有被人欺负?」 祈澄磊上前一步,「岳父放心,展眉自平仓镇淹水后,便来到乐云城作客,有小婿在,没人敢欺负她。」 颜不忘本来想刁难这女婿一顿,不过此时不是时候,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领他们过来的人已在外头催促,让他们有话快说,那些守卫无法调开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几人再叙了几句,其中一名胖护卫忽然表示内急,要去茅厕,熟悉这里环境的颜不忘亲自领他过去。不久便一同回来,祈澄磊与颜展眉带着两名护卫离开。 直到回到客栈,一路紧张屏息着的颜展眉,这才敢回头看向那名胖护卫,她小心翼翼试探的喊了声,「爹,是您吗?」 下一瞬,从那名胖护卫的嘴里,吐出她熟悉无比的嗓音,「是我。」 颜不忘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赞叹道:「这人皮面具做得真是精巧无比,薄薄一层宛如真的肌肤,丝毫感觉不出有异物贴覆在脸上。」 前晚,汤晴光已事先潜进来,将他们的计划告知他,并亲自测量他脸部轮廓和五官的尺寸,丈量了大概的身形,打算找一人易容成他,留下来。 在得知将顶替他留下来的人身手不凡,且他们已安排好退路,他这才答应。 于是方才他假意领着那名护卫去茅厕,实则趁机对调了两人的身分。 听见颜不忘的赞叹,一旁的汤晴光得意的道:「为了赶制出你们这两张人皮面具,我可是整整做了一天一夜呢。」 闻言,颜不忘郑重地朝她拱手道谢,「有劳侯爷夫人了,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颜不忘记下了。」, 汤晴光脆笑出声,「都是一家人,颜先生别说这些客气话,咱们还是尽快依照计划,分头行事吧。老二、老三,你们俩去准备、准备,晚点带颜山长和弟妹,还有书院那几位先生先行离开。」 祈归云和祈去忧应了声,分头办事,祈澄磊也没闲着,他已先行一步的去安排其他的事了。 此次前来安东,表面上他们只带了几十名护卫随行,但实际上来的约有三百多名好手,这些人已全都化整为零的进入安东听她调遣。 待祈家兄弟离开后,汤晴光拉着颜展眉坐下,桌上摆着一些易容用的工具,她用了些许的颜料,在颜展眉脸上涂涂抹抹。 很快的,颜展眉那张柔美的脸庞变成了雀斑脸,五官稍稍改变了,肤色也变黑了。 看着铜镜里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孔,颜展眉一脸惊讶,就连在一旁瞧着的颜不忘也啧啧称奇,忍不住向汤晴光讨教这易容之道。 汤晴光大略告诉他几种易容的方法后,便匆匆离开,她还得去替书院的那几位先生易容,好让他们赶在今天出城去。 房里只剩下颜家父女俩,终于能好好说说话。 久别重逢,父女俩絮絮叨叨的说着近况,最后说到颜展眉嫁给祈澄磊的事。 「还请爹原谅女儿,在未能徵得爹的同意前,就擅自嫁给了澄磊。」 「你这傻丫头,爹在那信里不是就交代了让你嫁给澄磊吗,爹还以为你是看明白了爹的意思,才嫁给他的呢。」 当时他不在女儿身旁,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去,听赖沐青说起女儿正住在祈澄磊镇守的乐云城,正好那时赖绍成前来逼迫他写信,他便将计就计的写了反信,实际上是希望女儿能嫁给祈澄磊,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颜展眉讶异地道:「原来在那信里,您是要我嫁给澄磊呀。」信的内容很简短,当时她只看出父亲是要她别跟史锐去安东。 「那时爹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赶紧给你找个婆家,这祈家兄弟的为人爹都信得过,所以才想让你嫁给澄磊。」颜不忘解释道。 想起父女俩失散的这段日子,爹一人被困在安东,还如此操心她的事,颜展眉不禁噙着泪抱住父亲,「咱们来接爹回去了。」 颜不忘也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 折腾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能与女儿相聚,就要一块儿返回故土了。 尾声 【尾声】 花了一年的时间,育鹿书院终于重新修建完成。 落成这日,颜不忘率领育鹿书院里的师生们祭告天地和先圣先贤,不过在他心里,更感激的却是祈家。 这回落难,祈家不仅出钱,还出了大力气,远赴安东将他救出来。 去年,在他和女儿离开安东后,祈澄磊与汤晴光便率着一批人潜进安东侯府,救出了被赖绍成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安东侯,安东侯将爵位传给长子后,便撒手而去。 长子赖建德一继任安东侯,便召集父亲旧部,讨伐二弟赖绍成,安东很快陷入内乱。 直到三个多月后,赖绍成被诛杀,安东的内乱才告平息。 今日各方诸侯都派了人前来道贺,安东也派了人来,还有不少昔日曾在此地求学的学生也纷纷从各地赶来,宾客络绎不绝。 与颜不忘有姻亲关系的南风侯祈兆雪自也派了人过来,代表前来的,正是颜不忘的女儿和女婿。 此时祈澄磊小心翼翼扶着已有六个多月身孕的妻子,走过来恭喜岳父。 一见到女儿,颜不忘吹胡子瞪眼的叨念她,「都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了,怎么还跑来?爹不是在信里让你好好养胎别来了,等生完孩子,再带着孙子一块儿来便是。」 念完女儿,他换念女婿,「你怎么也不劝劝她,就这么任由她胡闹的跑来这儿?」 颜展眉连忙替丈夫解释道:「爹,不关澄磊的事,是我想来书院看看。我打小在书院里长大,如今书院好不容易修整好,不亲自过来瞧一眼,我没法安心生孩子,何况临行前澄磊也特别徵询了大夫的意见,大夫说我身子骨很好,出来走走也无妨,您就别瞎担心了。」 「罢了,既然都来了,你们就四处看看吧,咱们住的地方还是同原来一样,今晚你们俩就在那里住下吧。」 「多谢爹。」颜展眉挽着丈夫的手臂,漫步在这座恢复了昔日样貌的育鹿书院里。 两人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说起祈澄磊以前在这儿读书的事。 「那时爹说你的字丑如狗啃,让我拿我小时候的笔墨给你练习,我还当真了呢。」 祈澄磊扶着娇妻,笑着接腔,「那时被你这丫头给小觑了,我不得不认认真真重写了一万张的道德经。」 两人说着,来到那株苦楝树下。 颜展眉抬手轻抚着苦楝树,柔声说道:「阿苦爷爷,我回来看你了……嗯,我有宝宝了,我也不知道会生男孩或是女孩,你希望是像我一样的女孩呀?好,等孩子出生后,我定会带孩子来看你……」 此时清风拂过,颜展眉回眸温柔的睇向身侧的丈夫,柔美的脸庞上流露出满足的笑颜。 番外篇 【番外篇】 窗棂边,几只雀鸟吱吱喳喳的鸣叫着,吵醒了午睡的四岁女娃儿。 她抬起嫩白的小手揉揉眼皮,睁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歪着小脑袋,看向那几只雀鸟。 须臾,她爬下床,穿上鞋子,咚咚咚咚的跑了出去,一路来到爹娘的寝房。两名侍女伸手拦住她,「小姐,城主与夫人在房里,您不能进去。」 她娇小的身子一矮,躲开了那两名侍女的手,语气有些着急地说:「我要进去救娘!」 「小姐……」那两名侍女想拉住她,但女娃儿个头虽小,倒也十分俐落,避开她们,伸出小手一推,便把忘了上闩的房门给推开了。 「爹爹不许欺负娘!」她冲进去嚷着。 房里的两人听见女儿的声音,一脸错愕的望向房门口,一瞧见女儿,立刻慌张的扯起被搏,遮掩住半裸的身子。 「怎么不看好小姐,让小姐进来了?」祈澄磊皱起眉,沉下脸责问侍立在门口不敢进来的两名侍女。 颜展眉羞得满脸通红,将一张脸都藏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瞅着女儿。不久前,外出数日的丈夫回府,夫妻俩多日不见,一见面丈夫便缠着她,就在两人正要欢好时,女儿却突然闯进来,被女儿撞见这种事,她又羞又窘,庆幸的是女儿尚年幼,应当不知她与她爹在做何事。 那两名侍女吓得扑通跪倒,「是奴婢失职,没能拦下小姐,请城主恕罪。」 女儿都闯进来坏了他的好事,此时再追究也无益,祈澄磊摆手道,「罢了,退下吧。」 两名侍女谢恩后,连忙起身,将房门带上退了下去。 被留下来的小女娃儿,咚咚咚的跑到床榻前,一双肖似母亲的黑亮眼睛瞪着父亲,噘起嘴道:「爹爹不可以欺负娘!」 祈澄磊一脸莫名的问女儿,「爹何时欺负你娘了?」 「爹方才一直咬着娘的嘴不放。」 听见女儿奶声奶气的话,颜展眉脸上红得宛如要滴出血来。 祈澄磊眉头一挑,面露不悦,「是哪个嘴碎的丫头告诉你这话的?」 「是阿啾说的。」小女娃软糯稚嫩的嗓音回答。 「阿啾是谁?」祈澄磊心里已决定要把这丫头撵走。 小女娃可爱的小脸蛋表情十分认真,说道:「阿啾是一只鸟,它每天都会飞来我的窗前。」 闻言,颜展眉也顾不得羞,惊讶的露出脸来,出声询问女儿,「恩儿,莫非你能听得懂那鸟说的话?」 小女娃用力的点着头,「阿啾它们常来找我玩。」 祈澄磊不可思议的觑了爱妻一眼,再看向女儿,「难不成咱们恩儿传承了你那种神奇的能力,你能听懂花木的话,她则是能听懂那些鸟雀的话?」 颜展眉握住女儿的小手,柔声问她,「恩儿告诉娘,阿啾它们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阿啾它们说爹回来了,一见到娘就咬着娘的嘴不放,还脱了娘的衣裳,在欺负娘……」 颜展眉瞅了眼一旁微微敞开着的窗子,没想到适才与丈夫所做的事,全都教几只鸟儿瞧见,还多嘴的跑去告诉女儿。 她臊红着脸解释道:「你爹没欺负娘。」 「那爹为什么要咬娘的嘴?」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羞涩得答不出话来。 祈澄磊一把抱起女儿,在她红嫩嫩的颊上亲了口,而后说道:「那是爹与娘在亲嘴,不是在咬你娘。」他接着告诫女儿,「这种事只能对自个儿心悦之人才能做,日后等你长大了,除非遇上喜欢、中意之人,否则不能随便与人做这种事,知道吗?」 小女娃愣愣的回道:「要像爹娘这样才可以吗?」 「没错,要像爹娘这般恩爱才可以。」女儿虽然还年幼,但思及日后会有个臭小子对女儿做出这种事来,他便恨不得将那人吊起来毒打一顿。 听见丈夫的话,颜展眉羞怯的睇了他一眼。成亲这几年来,他待她一直宠爱有加,让她从未有一天后悔过嫁给他,得夫如此,是她三生有幸。 那含羞带怯的一眼,把祈澄磊适才被女儿一闹灭去的欲火,再撩拨了起来。 小女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小脑袋,祈澄磊赤裸着上半身,抱着女儿下床,走到房门口哄着她,「没事的话,恩儿自个儿出去玩吧,爹和你娘还有事要做。」 说完也不等女儿回答,就将女儿送了出去,接着即刻关上房门,特地上了门闩,快步回到床榻,抱住妻子,健硕的身子覆在她身上,热烫的唇吻住她嫣红柔软的唇瓣,倾诉离别数日的相思之情。 两情若是长久时,即使朝暮相对也不厌惓……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