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财有道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大治国,承平三十五年,京城。 太平盛世,京城尤为显得繁华热闹。即便外城是一条不怎么重要的街道,也是人来人往。店铺或挂着迎风飘动的布幡,或悬着鎏金的牌匾无不显眼。小贩们则或背、或挑、或扛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货物。行人们衣着鲜艳,姿态悠闲地在街上三三两两闲走闲聊。 忽然从街道拐角,急匆匆跑出一个,身着锦袍的粗壮汉子。只见他一手撩着袍子,一手在额头抹汗,还要不时回头张望。 不一会便撞了无数行人,一路上都是他边跑边回头的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 太仆寺主薄,吴大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他腆着微胖的肚腹,摸着颌下的薄须,在茶博士点头哈腰的恭送下,微眯着眼睛出了茶馆,眼角就瞄见了一边回头,一边狂奔而来的汉子。 「这不是牛大人吗,幸会幸会。」吴大人笑呵呵的揖手问好。 「啊?」正在奔跑的人——牛大人,止住脚步回头发现是同僚,放下袍角弹弹袖子,平了几口呼吸,一本正经的揖手回礼「吴大人,幸会幸会。」 不待吴大人接着寒暄,街角又传来一道娇叱的女音「牛大壮,你给我站住,看你今天往哪跑!」然后街角便转出一个身材挺秀,明目皓齿的美人。只是这美人的明目正在喷火,皓齿正在咬牙切齿。她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提着棍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牛大壮一见大惊失色,连忙拱手告辞:「吴大人,我公务在身,告辞告辞。」 吴大人才把手半搭到胸前,牛大壮已经撩着袍角,一阵风似得跑了。只留下吴大人和他被风带动的薄须轻轻飘荡。 「牛夫人幸会幸会。」吴主薄愣了一下,又向提着棍子跑过来的美人行礼。 美人止住脚步放下裙角,就着提棍子的手,搭在腰间福了半礼,喘着气说道:「吴大人……呼呼……有礼,家里……呼呼……有事,告辞告辞。」然后也一阵风的追着前边的人跑了。 「牛大壮站住,有种别让老娘逮到你!」 前边的汉子听到‘站住’迟疑了一下,听到后边的话接着跑的更快了。 他们鸡飞狗跳的越追越远,空留下吴大人半搭在空中的双手和飘荡的胡子。 街上的行人有议论的「这是哪家娘子,可是够凶。」 「不知道,不过长得是真绝色,比得上倚香楼的……」头牌玉碎姑娘,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路边的小贩打断了。 「不要命了,那可是五品亲卫牛大人的夫人。」 「不能吧……」官家夫人就这德行?搁谁也没法子相信。 「哎,你们是外地的吧,我跟你说这在京城早就不稀奇了。」小贩神秘的低语。 「啊?莫非这位夫人不许大人喝花酒?」听得人露出猥琐的样子。 小贩四下看看撇了个白眼低语道:「牛大人别说去喝花酒听小曲,就是小妾的屋子都不敢进去。」 「这么厉害?」行人瞪大眼睛。 「切,你们知道什么,这位牛夫人从乡下来的,在乡下就厉害的很。」旁边的小贩听了一会不以为然的插了一句。 于是几个闲人围在一起,听那小贩说起牛夫人乡下时的故事。 承平三十一年,宝鸡,杏花村。 渭河蜿蜒的流过村后,在有些凉意的秋后清晨,笼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一直往北是一道垣,中间的田地阡陌纵横,村舍俨然。 此时正是早晌饭的时候,村子里并没有闲人行走。忽然从牛三旺家门口,传来一阵哭嚎:「哎呀我的娘啊~~~这还真是后婆婆,心思这么毒。你干脆掐死我们娘两就行了,何必一点点的磋磨。」 虽说是连哭带嚎,可是一点也不影响村人们,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淹不死我们娘两,你就要饿死我们啊~~~我的亲娘啊,还有没有天理啦~~~」一哭三叹很有些‘韵味’。 牛三旺对门的黄二婶轻轻嗤笑着,对自家男人刘实满说:「这顾氏又闹上了。」 刘实满放下碗筷抹抹嘴:「走吧,既然闹开了就得去看看。」 「要我说早就该闹了,凭白受几年磋磨,还害的臭蛋差点送命。」黄二婶也跟着站起来拍拍衣裙,准备出去看看。 不过最早出来的看的,不是刘实满两口子,而是他们西隔壁的里正家,陈明德家两口子。 「大壮媳妇这是怎么了。」陈明德皱眉看着抱着臭蛋,坐在地上哭嚎的干瘦妇人。 顾默默一手抱紧怀里瘦弱的孩子,坐在地上一手握拳,捶地哭嚎。眼缝里瞄到周围已经聚起一圈人,哭着对陈明德说: 「大舅啊~我婆婆不给我和臭蛋饭吃,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啊~~」 「那有的事。」被指责的婆婆杨秋娘,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干干的笑着解释。可是不等她把话说完,坐在地上的顾默默扯开嗓子大嚎: 「没有?你不许我给臭蛋夹菜!夹一筷子你抽一筷子,可怜臭蛋这么小没饭吃~~~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我的那个亲婆婆啊~~你快看看你孙子要被人饿死啦……」 陈明德喝道:「别哭了。」 顾默默还在前仰后合的身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哭嚎也嘎然而止。 第02章 「我看你们这样整天闹腾也不是个事,不如分家吧。」陈明德干脆的说。 「不能,不能分家。」杨秋娘急了,她僵硬的扯动脸颊露出凶恶的笑,对顾默默说道「好媳妇,都是我不好,老婆子给你赔礼了。」 话到这里,顾默默就知道今天的目的达不到了,就算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也得过得去才行。 村里人都散了,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到屋里。一直坐在屋里的牛承祖,冷冷的瞪了她一眼。顾默默好像没看到一样,对于这个害死了一条人命,害的自己不得不来顶替的少年,顾默默白眼都懒得给他。 桌上的饭菜还在,顾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去厨房。她把老碗里炒好的肉,拨了一些出来端到屋里 ,旁若无人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喂臭蛋一边自己吃。 臭蛋太弱了,都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像两岁的孩子,瘦巴巴的脸上一双眼睛咕噜咕噜的显得尤其大。而顾默默自己也是一把骨头,因此她只吃白面馒头夹肉,要赶紧健康起来。 这娘两吃得香了,另外三个人就食不下咽的瞪她。不过顾默默毫不在意,对于这种逮着软的往死里欺负的狠毒之人,做了□□还要立牌坊的人,她敬谢不敏,连真小人都不如。 吃完饭顾默默筷子一搁,转身就走。顾默默的公公,牛三旺看不下去了:「臭蛋她娘,把碗筷收拾了,光知道吃啊你。」 顾默默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再看看满眼嫌弃的牛三旺,她走过去一手抱着臭蛋,一手在桌子上一挥。‘咣当咣当’碗筷全摔地上了。 「你、你、你!」牛三旺气得浑身哆嗦,杨秋娘赶紧过去扶住他。牛承祖提着拳头就要扑过来。 「你动我一下试试。」顾默默静静的站着。 「承祖回来!」杨秋娘连忙喝止,牛承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杨秋娘也是气得不行「你不是顾默默,你被恶鬼附身了!我要找人来给你做法。」 顾默默冷笑:「随你,尽管来,我正愁没事可闹呢。」 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到自己屋里,炕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这也是她闹来的。以前的都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货,晚上冷的她把臭蛋捂在胸口。原来的顾默默就是这样暖着臭蛋。 哎~顾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向怀里软绵绵的孩子。已经两岁八个月了路还走不稳,全靠自己背着抱着。 「娘~」吃饱了的孩子软软的叫了一声,真可怜这么大了只会叫一声娘。可惜一切都急不来,顾默默把臭蛋放在炕上,自己给他缝冬天的袄裤。 想着五天前自己还给大一的新生备课件,顾默默就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祖父是国学大师,尤其擅长工笔画,她自小就跟随祖父学习。自己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却坐地撒泼……顾默默叹口气,先分家再谋其他吧。 同一时间很远的北境边城,在一座兵营里,几个粗壮的汉子,正在装扮成普通蒙古人的样子:头戴披肩帽,身穿光板皮袍扎紧腰带,腰带上挂着蒙古刀,脚上穿的毡圪达。这几个人来北境有几年了,风吹日晒比关内的人粗糙许多。加一点颜料伪装一下肤色,瞧上去一时很难看出是汉人。 「牛小旗,咱们几个里,就属你鞑子话说的地道。这次出去要是能套到有用的情报,一个总旗跑不了了。」一个低矮的汉子朱喜子,咧开白牙笑哈哈的说「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 「没问题,咱兄弟谁跟谁。」牛大壮拍着胸脯大声答道。 虽然还在秋天,北境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冷。这一天晚上趁着夜色,几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开关出城。伪装成寻找失散羊群的牧人,消失在漆黑的草原。 杏花村牛三旺家的正屋,气氛相当凝滞。「这日子没法过了!」牛三旺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 杨秋娘也是满肚子的火,原本温顺听话的人突然就变了个样子。她没好气的说:「那咋办总不能分家。」 十二岁的牛承祖咬牙切齿:「不行一块弄死算了。」 顾默默缝了一会臭蛋的棉衣,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抬头一看,臭蛋已经侧躺在炕上睡着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脱掉臭蛋身上的旧衣服,给臭蛋盖好被子。看着已经枕好枕头,盖好被子浅浅呼吸睡着的孩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穿越,因为她是被自己的前世召唤来的,而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那天晚上顾一默睡得正香,梦见一个枯槁的古装女人。她对顾一默说「妾在佛前许愿,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臭蛋的命,代价是把自己轮回往生里,最有能力的那一世福分寿命散尽。」 顾一默醒来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结果她还没有注意到环境的不同,脑子里就出现了很多记忆,顾默默一生的记忆。 这个可怜的女人,把自己的命给了孩子,让来生的自己放弃幸福生活,过来照顾孩子。从此现代知识分子,历史系女博士顾一默就成了村妇顾默默。 重新拿起针线,顾默默觉得前世的自己太傻了,实实在在一个温驯贤良的女人。不过也正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活活被人欺负死了,害自己过来收拾烂摊子。别的先不说分家势在必行,否则只怕臭蛋甚至自己迟早又要被牛家几口人害了。 论起来臭蛋的确是牛三旺的长孙,只可惜这牛三旺实在不是个东西。当初家里弟兄多,娶不起妻子,就来杏花村做了陈家的养老女婿。养老女婿比上门女婿好点,孩子还是姓牛,可就这样依然深深的伤害了他说不出口的自尊。 牛三旺虽然不说,可是等陈宝珠,顾默默的亲婆婆难产过世刚刚百日,他就迫不及待的娶了原来同村,青梅竹马的杨秋娘。那时候的杨秋娘,是个带着一个女孩的寡妇,进门不到 八个月就生下了‘早产的’牛承祖。 明明是卑劣小人,却偏偏端出一家之主架子的牛三旺;明明是假仁假义的婊、子,却还要立牌坊的杨秋娘;觉得牛家都是自己的,把臭蛋当成眼中钉的牛承祖。顾默默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嫌做养老女婿丢人,所以不待见大儿子大孙子,你别来啊,谁还求你不成。 想立牌坊你别做□□啊,让顾默默和臭蛋吃饱穿暖啊。 至于牛承祖的想法更是好笑,这家虽然姓牛,可是这家里的房子、田地都是陈宝珠的,如果都按嫁妆算的话,就跟他牛承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顾默默冷笑,她当然知道他们不肯分家是为了什么,怕东西都归臭蛋。但是这家是非分不可,否则那几个人绝不会让碍他们眼的臭蛋长大成人。历史上为了权势钱财,向自己至亲的人动手的太多了,顾默默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且不说顾默默怎样下定决心要分家,只说牛三旺听了牛承祖的话愣住了。他惊愕的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上次真的是你故意的?」 上次是那次,这屋里的人都清楚地很。 七天前原来的顾默默正在渭河边洗衣服,牛承祖趁她不注意,把她旁边坐在脏衣服上的臭蛋给踢到河里,然后转身就跑。 那时候附近没有别的人,顾默默顾不上去追牛承祖,自己跳下河去救臭蛋。幸好河边的水很浅,顾默默很快就抓住了孩子。 第03章 等顾默默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同样湿透了的臭蛋跑回牛家,杨秋娘挡在院子慢条斯理的教训:「多大人了,洗衣服还能掉到河里去?」 牛三旺也皱着眉头说:「你婆婆说你也是为你好,这样的天气你让孩子怎么受得了。」 瘦弱的顾默默冻得嘴唇发紫,可是怀里的臭蛋更惨,整个脸都变成了紫色。她第一次没有听完公婆的教训,冲回屋里给臭蛋换衣裳。 给孩子换好衣裳,顾默默顾不上自己,又急匆匆跑出屋子,想去厨房给臭蛋熬点姜汤,结果又被杨秋娘挡着教训。直到里正陈明德,也就是陈宝珠的堂哥听到消息赶过来,杨秋娘才停下来。 杨秋娘不仅停下来,还讨好的跟陈明德说:「臭蛋他娘实在是不会带孩子,为了宝珠姐姐和大壮,我也只能多费点心。」 差点没给陈明德恶心死,可是顾默默自己立不起来,他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后来在陈明德的要求下,牛三旺不情不愿的找了个江湖郎中来,还嘟囔:「小孩子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何须这么麻烦。」 结果第二天不管是姜汤,还是江湖郎中的药,都没用。臭蛋烧的脸色通红,口头白沫翻白眼,村里人看着都说不行了。原来的顾默默绝望之下,抱着孩子一步一磕头的去庙里祈祷。一天一夜再回来的时候,臭蛋神奇的好了。没人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孩子的命。 也是那一天顾默默在村人面前,大变样。回来就哭闹说是牛承祖把臭蛋踢到河里,要霸占臭蛋的家财。又哭闹说是后婆婆想要冻死臭蛋,不给暖和被褥。总之一天到晚闹不停。 杨秋娘拉住梗着脖子要承认的牛承祖,对他使了个眼色,才回头说话:「臭蛋他娘自己看不好孩子,讹承祖你也信。」 牛三旺听了就不再追究,只是心气不平的说:「臭蛋他娘中邪了不成,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瞎闹。」 可不是杨秋娘心里也不舒服,就说今天为吃饭的事闹腾。以前哪有她上桌吃饭的事!连吃剩饭的资格都没有,都是先做好他们三口的饭菜,顾默默再给自己用高粱或者麸皮熬些粥饭。 今早不过是杨秋娘看不惯,顾默默只在菜里捡肉吃,抽了一筷子,结果她就抱着臭蛋坐在大门口哭闹。 杨秋娘心下想了一回,走到牛三旺跟前低声说:「我看真是邪秽上身了。」 「什么!」牛三旺低声惊叫。旁边的牛承祖也吓的一哆嗦。 「你想啊,以前的臭蛋娘那性子软的随咱们捏,如今呢?再者臭蛋明明是不好了,现在又是没事人一样。」杨秋娘一点点分析,牛三旺听的不住点头。 「肯定是邪秽上身了,就是臭蛋也说不好是人是鬼了。」杨秋娘说的信誓旦旦。 「娘,他们不会是专门找我报仇的吧。」牛承祖吓的躲进他娘的怀里。 牛三旺觉得屋子里忽然阴森起来,也不知道他注意到牛承祖的话没,只听他有些害怕的说:「不能吧。」 「怎么不能」杨秋娘越说越来劲「你看看她那性子,再说臭蛋这两天也蔫蔫软软的,不像正常孩子。」 顾默默性子变了是真的,说臭蛋不对劲就是胡说,臭蛋自来营养跟不上,一直就是那样子的。 牛三旺把两只手捏在一起,有些胆怯的说:「那咋整?」 杨秋娘心思得逞,拍了拍衣襟说:「怕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回刘家庄请王仙姑来给他们驱驱邪。」 刘家庄是杨秋娘先前嫁去的地方,她跟王仙姑关系很好,对‘驱邪’的事知道的门清。‘哼’杨秋娘心里冷笑:不管你是真中邪还是假中邪,老娘都让你有来无回。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请?」牛三旺问道。 杨秋娘开始翻箱倒柜找衣裙,她一边忙活一边说:「这事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去。」说完她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看撒的满桌子满地的饭菜碗碟,对牛承祖说:「承祖去把桌子地上收拾下。」 「我不收拾,凭啥让我干?让顾默默来。」牛承祖翻了个白眼出去玩去了。 「这孩子,还真有脾气。」杨秋娘对着牛承祖的背影笑嗔了一句。 牛三旺听了不乐意的说:「这本来就不是大老爷们干的活。」说这话的他忘了自己的大儿子,不但会洗衣刷锅,还会烧茶做饭。 「是、是、是,你们父子都是真丈夫,自然不做这些女人家的事。」杨秋娘关上柜门,笑吟吟的挽起起袖子收拾。牛三旺则去后院套牛车。 刘家庄离杏花村不过十余里地,赶牛车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王仙姑其实就是个神婆,有人信有人厌恶。 「哎呦,这不是秋娘妹子么,听说你现在的日子好得很,还能想起你老姐姐我。」 王神婆男人死了多少年了,一直带着独子,在村子旁边独门独院的过活。听到杨秋娘在院子里招声,笑着出屋迎接。 几个人寒暄完进了正屋,杨秋娘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家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着孩子都变了性子,这不来请王姐姐去给看看。」杨秋娘一边忧心的说着,一边递上一串铜钱这是规矩。 王神婆从鼻子里哼笑出来,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杨秋娘把先房的儿媳妇,捏扁揉圆的随意磋磨。这会来驱邪,大半是人家不干了,跟她对着来呢。 不得不说人老了事情就看的明白,王神婆还真猜对了。不过这事情可不好接,谁知道杨秋娘想要个什么结果。所以王神婆一副沉吟的样子,最后为难的说:「不是老姐姐不帮你,实在是最近不宜出门。」 杨秋娘一脸了解的笑着说:「是有什么不方便,不如咱姐两私下说。」 看着两个女人手挽手去了偏房,牛三旺嘟囔了一句:「女人就是事多。」然后便安心的坐着喝茶。 到了偏房杨秋娘二话没说,从腰里摸出十两银子的银元宝,放到王神婆面前。王神婆吓了一跳:「妹子,你这是要干嘛?」 「姐姐别慌,只是请姐姐去驱邪。」 「你、你、你。」王神婆唬得说不出话。驱邪那回事杨秋娘还不明白,这是要…… 杨秋娘笑笑:「我那媳妇,中邪中的厉害,怕是要姐姐多费些力气用棍子赶。」 第04章 「这……」 杨秋娘笑的凶恶:「不管她是什么邪秽,几棍子下去就让她乖乖的。」 王神婆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教训一顿这倒不难。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杨秋娘按住她的手说:「那邪秽厉害着呢,王姐姐可要不惜力气。」 王神婆感觉着手底的银子,寻思了一会说:「再厉害的邪秽也能赶走,就怕你家媳妇得有些日子不能下炕。」 杨秋娘收回手笑着说:「下不了炕也没关系,总还有我这老婆子伺候她,总比邪秽闹的家宅不宁强。」 王神婆心里撇嘴,也不知道先房媳妇怎么得罪你了,要这样教训。 不过她猜错了,杨秋娘不是要教训。杨秋娘知道顾默默的身子到底咋样,只要打的下不了炕,‘哼’杨秋娘心里冷笑。 牛车咕噜咕噜的往杏花村返回,车上王神婆故意叮嘱杨秋娘:「打起来,邪秽要乱跑的,可要先关好院门,逮住人捂上嘴才好。」边说边瞟赶车的牛三旺。 牛三旺老神在在的赶车,就跟没听见似得,倒是杨秋娘积极的回道:「王姐姐放心,咱们三个人还收拾不了一个人。」 臭蛋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顾默默还在做手里的针线活,乖乖的躺着没动,软软的叫了一声:「娘~」 顾默默停下手里的活计,也幸亏她有前世的所有记忆,因此做什么都很顺手。她轻快地帮臭蛋穿好衣裳,给他喂了点准备好的温水喝,再接着抱他出去解手。弄完这些顾默默回到西厢房,把臭蛋放在炕上开始叠被子,收拾东西。 按理顾默默是长媳要住在东厢的,可是婚后不久就被杨秋娘说的,和牛承祖换了屋子住到西厢。顾默默边忙活边摇头,就是太好说话了,才被杨秋娘慢慢的肆无忌惮的欺负。 明明杏花村里的人多一半姓陈,和陈宝珠或近或远都是本家,偏偏自己的前世不会依靠。别的不说,东隔壁的九外(wei发四声)爷和陈宝珠的爹,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弟。斜对门的里正陈明德和陈宝珠更亲,他们两是一个爷爷。陈宝珠的爹是老大,陈明德的爹是老三,可惜陈老大一辈子就只有宝珠一个闺女。 顾默默收拾好,抱着臭蛋出门,先去了隔壁九外爷家。 「九外爷,九外婆在家不。」顾默默站在院门口扬声问道。 「大壮媳妇来了。」屋里出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高个、身体偏瘦,上穿着驼黄色斜襟夹襦下裙是靛蓝色,看着特别精神。一头黑发不见白的,整整齐齐的盘紧,拿布巾裹了。 她打起帘子笑呵呵的说:「快带臭蛋进来。」 顾默默认识这就是九外婆了,一个特别爽利的妇人。她抱着臭蛋笑着屈膝行礼说道:「臭蛋醒了,我带他出来转转,多见见人兴许能早点学会说话。」 「你早就该这么想了。」九外婆高兴地很,她的性子黑白分明,早就看不惯杨秋娘一面要脸皮,一面专做不要脸的事。更何况顾默默和臭蛋才和她有亲。 顾默默跟着九外婆进了屋子,发现九外爷也在。他正坐在炕下的小板凳上,编密实的蒲草鞋。顾默默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冬天准备的。 「九外爷万福。」顾默默继续抱着臭蛋屈膝。 「起来吧,就你讲究这些。」九外爷没抬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这两天我有功夫,给你和臭蛋一人打了一双草鞋,待会你回去记得带上。」 「嗯。」顾默默笑着应道,没法说谢谢。因为自从九外爷第一年,发现顾默默鞋烂了没得换,先是九外婆给了几双旧鞋。然后每逢换季,九外爷都会随手帮顾默默打一两双。这几年顾默默都不知道穿了多少。 虽然不说谢谢,但是这份恩情顾默默牢牢地记在心里。 九外婆喜滋滋的端了一个粗瓷茶碗过来说:「你月娥姨中秋节来看我和你九外爷,带了些干枣,九外婆拿红糖泡了,你和臭蛋喝喝看。」 九外婆口中的月娥,是她的大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臭蛋没少穿人家的旧衣服。 「嗯。」顾默默笑着点头。 「就要这样才对,」九外婆笑着说「等会我去给你们年俩拿点吃得出来。」 「不用了,九外婆我在家吃饱的。」顾默默心里真的为这村人的淳朴感动。原来的顾默默做月子时,吃的几次红糖鸡蛋都是九外婆端过去的。 平常也会偶尔煮个鸡蛋塞给自己给臭蛋补补。 「我现在想通了,他们再苛刻我,我就豁出去脸皮跟他们闹,看谁到底不要脸。」 「早就该这样了」九外婆高兴地说,说完又有些奇怪「以前我劝你多少回你都不听,这回怎么想通了?」 顾默默苦笑着摸摸臭蛋细瘦的小手说道:「以前我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再者家和才能万事兴。谁知道这次……」 顾默默沉默下来,九外婆摸了摸顾默默怀里,臭蛋小小的身体,说道:「这次害苦了臭蛋了。」 那样小的孩子细细瘦瘦一点点,烧的通红的吐白沫翻白眼,可怜呀。 「我不知道谁教的,牛承祖会一脚把臭蛋踢到河里。我好不容易抱着孩子回家,谁知道……」 谁知道那两口子,竟然有意无意的拖时间。 「哼!他们两个烂心肠的,是看大壮一去三四年没有音信,起了歹毒的心思。」九外婆愤恨的说道。 顾默默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臭蛋,无奈的说:「我原想着,不管怎样臭蛋总是公公的亲孙子。」 「哼,人要是坏了心肠,还管什么孙子,亲儿子也……」也能不肯出银子让去送死。不过这话没说完被九外爷打断了。 「好了,大壮是去守国门,有什么不对?一个不去,两个不去谁来保大治的江山。」 这个话题不好说了,因为前几年朝廷征兵驱除鞑子。九外爷原想让自己的儿子陈明信,跟牛大壮一起去的。结果九外婆以陈明信是独子给拦了,当时九外婆还想让牛三旺出银子,免了牛大壮的征召来着。 第05章 顾默默看着情形不大好,笑着说:「反正上次要不是菩萨保佑,臭蛋就没命了。我想通了,谁不让我们娘两活下去,我就跟谁拼了。」 九外婆不住地点头:「早该这样了。」 顾默默摸了下茶碗不烫了,端起来给臭蛋喂了一口。臭蛋喝过之后眼睛亮了,他抬起细细的胳膊,把茶碗推向顾默默,软软的喊:「娘~」 「瞧我们臭蛋还不会说话,就知道孝顺自己的娘。」九外婆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娘两说道。 九外爷也停下说:「百善孝为先,这孩子你要好好养着。」 记忆是人格的一部分,也许是原来顾默默留下的记忆太完整,总之穿来的顾一默打心眼里,可怜这个自小就没吃好的孩子。不过该煽的情还是要煽的。 顾默默抿唇有些羞涩的笑道:「这是大壮的骨血,我自然会用心的。」毕竟人家同情她,是因为顾默默确实值得同情,但更重要的是人家和牛大壮的血缘。 顾默默说完浅浅的喝了一口,被臭蛋推到自己嘴边的糖水,有端到臭蛋嘴边喂他喝。 九外婆笑着说:「这个常喝对大人孩子都好,一会九外婆给你们包点带过去。」 顾默默笑着应了又说道:「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些担心,我现在撕破脸跟他们较劲,就怕他们……」 「怕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说也是牛三旺的长辈,只要不是你做的事出格,有什么事你就来找九外爷。」 顾默默笑着应了,她今天过来主要两个目的:一、跟人解释自己性子变了的原因,二、她就是来找外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不觉得那杨秋娘会善罢甘休。 九外爷家是隔壁固然重要,但是斜对门的陈明德家更重要。因此顾默默带着九外婆给的零零碎碎,放回自己屋里后,就抱着臭蛋去了陈明德家。 陈明德家院门大开,他正在灶房外的墙根下磨镰刀。一手握紧镰把,一手摁着镰刀头,肩背一起一伏‘霍嗤、霍嗤’镰刃就重新锃亮起来。 「大舅忙着呐。」顾默默抱着臭蛋,进了院子笑着打招呼。 陈明德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笑着说:「你先带着臭蛋进屋,你大妗子在屋里呢。」 话音未落正屋的门帘便掀起来,里面走出一个三十五六,白净微胖的妇人。穿着豆绿色镶深黄领夹襦,下穿秋香色布裙,头上用一块青绿色的细绢拢成包髻,插了两只小小的红绢花。 这面容柔和的妇人,便是陈明德的妻子张腊梅,为人很是亲善淳厚,就见她笑着迎过来:「臭蛋给我抱抱,你歇会手。」 因为她隔三差五总会避过人,给顾默默塞点馒头煮鸡蛋之类的。臭蛋对她很熟,见了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也不拒绝的由她抱在怀里。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进了正屋,还没坐下张腊梅就关切的开口:「厨房里还有点馒头酱菜,你别嫌弃大妗子给你端来。」 顾默默微楞了一下,自己吃不饱这事真是……不过说起来,要是没有大妗子不间断的接济,臭蛋只怕看起来更可怜。最起码臭蛋瘦归瘦,却没有畸形的四肢细瘦唯有大肚子,这都多亏了眼前的妇人。 顾默默笑着说:「如今我每顿都能和孩子吃饱,不给吃我就下了脸皮闹腾。」 「哎~」张腊梅抱着臭蛋叹了口气,原本多漂亮温顺的人,硬生生给欺负的。 顾默默笑着安慰她:「大妗子不用为外甥媳妇难过。原是想着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忍忍,他们兴许就能看到外甥媳妇的好了。不过经过臭蛋的事,我不忍了,再忍下去大壮这滴骨血就要被他们害了。」 「你能明白就好」门帘一掀陈明德走了进来「一起子不知足的东西!原本我看他们磋磨你,主张分家,家产一家一半。结果你也是没脑子,竟然被他们说动了不愿意。」 顾默默低下头,前世的自己,自己也很无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长成温驯的性子也没办法。 「如今你想分家了,只怕一家一半,那两个东西也不愿意。」陈明德放下挽起的袖子,坐到椅子上皱眉。 顾默默冷笑,变相的把自己前世逼死,他们还想落多少好处,她说:「我要多一半,不给外甥媳妇就闹得,让他们过不成日子。」 「你这性子,也变得太厉害了。」张腊梅说。 「你知道什么,不是菩萨显灵,臭蛋小命就没了。搁你你还能有好性子?」陈明德反问。 张腊梅想想要是有人要害自己大满的命,她打了一个哆嗦,那是得恨死。 顾默默微笑:很好,大家都能接受自己的改变。也是,不管谁,面对一次自己孩子的生死,都得改。 「外甥媳妇就是怕,他们会想出法子再折腾我。」 陈明德摆摆手:「他们出格了,你只管来找大舅。」 陈明德家里待了一会,顾默默回家做后晌饭。院门一阵响动,牛三旺赶着牛车回来了。顾默默抱着臭蛋出来一看,回来的还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顾默默认识,杨秋娘的好姐妹:王神婆。 牛三旺转身闩上院门,杨秋娘笑吟吟的,边走近顾默默边说:「上次臭蛋受了惊,我请了王仙姑来给收收魂。」只要能近顾默默的身,杨秋娘相信自己能止住她。 顾默默一手抱紧臭蛋,一手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吸了一口气。 「救~命~啊~,杀~人~了~」一道嘹亮高亢的声音,从顾默默的胸腔冲了出来,直破云霄。 院子里的几个人愣住了,看着顾默默喊完后,吸了一口气,然后扯直脖子声音嘹亮的接着叫「啊~~啊~~~」 杨秋娘先反应过来,快步跑来想要捂住顾默默的嘴。 顾默默哪里会给她机会,她的声音嘎然而止。不过在不知情的外人听来,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而不能发出声音。 不等杨秋娘近身顾默默闪到一旁,一手抱紧臭蛋,一手从墙根下捡了一根手腕粗的锨把。 第06章 杨秋娘唬住了停下脚步,有些惊疑的看着顾默默。 牛三旺和王神婆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挪动腿脚,也过来抓顾默默。 顾默默一手抱紧臭蛋,一手拽着棍子躲闪。 不过片刻,牛三旺家的大门被人用力拍的‘啪啪’响。 「开门!开门!大壮媳妇怎么啦?」第一个敲响门的是隔壁,九外爷家的小舅陈明信。 接着就是九外爷愤怒的声音:「牛三旺,你给我开门!」 还有九外婆焦急的声音:「大壮媳妇,你还好着没?给九外婆应个声。」 门外传来好些个人跑来的脚步声,和着些杂七杂八焦虑担忧的问声。 这中间唯有陈明德的声音冷静沉着:「都让开,我来拿锄头把门砸了。」 话音落了不久,就听见‘哐’的一声,院门被震的直晃动。然后又是‘哐’的一声。 牛三旺和王神婆吓住了,跟着震动一起哆嗦。:这是怎么了?想的好好的忽然被人围住砸门,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杨秋娘眼珠子急转了几圈,定下神笑着应到:「别、别、别砸了,我这就来开门,没什么事。」说着就转身去开门。 顾默默反应神速,她把锨把,快速换到抱臭蛋的手上。腾出手扯乱自己的头发,扯开点衣领。 眼看杨秋娘就要走到门口,又把锨把换回来,拎着去打王神婆。王神婆下意识的抓住,顾默默使劲往回拽,做势要再打,王神婆赶紧两个手一起上抓紧。 顾默默一手抱着臭蛋,一只手自然比不上人家两只手,更何况顾默默的身子是真的弱,就算两只手也会落败。 但是顾默默的本意就不是要打人,她撩了一眼,看见背对着神婆的杨秋娘拉开了院门,顾默默轻轻的松手,捂住臭蛋的耳朵,忽然嚎哭起来:「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要打死我啊……」 院门刚开,陈明德就一把推开杨秋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陈明信、九外爷、对门的刘实满等一群人。大家看到的就是:牛三旺和王神婆围着瘦弱的顾默默,王神婆还双手抓着锨把,而顾默默不但头发乱了,衣领也被扯的有点乱,瘦瘦弱弱的站在中间,抱紧臭蛋边哭边打颤。 陈明德怒火中烧,一把夺过锨把,一脚踹倒王神婆,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杨秋娘连忙扶起王神婆,干笑着说:「前些日子臭蛋不是受惊了,我请了王仙姑来给臭蛋收收魂。」 「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顾默默哭嚎,没办法,没有点亮随时流泪的技能,只能干嚎「你刚才抓住我,在我耳边说,要让神婆打残我,别人问起来就说是给我驱邪……」 陈明德被顾默默的大嗓子吵得头疼:「不许嚎了。」 顾默默立马止声,干嚎也费嗓子呢,她放开捂着臭蛋耳朵的手,抱着臭蛋默默的站着。 杨秋娘惊疑不定的看着顾默默,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算盘,难不成真的是邪秽上身了。其实顾默默是一个学历史的,历史上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图财害命,还要光明正大,借鬼神是最容易的。 不过现在不容她多想,杨秋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婆婆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真是来给臭蛋收魂的。」 王神婆刚才被踹的有点懵,这会反应过来连忙说:「你婆婆来的时候,就说是要给她孙子收魂,你可别乱说。」 「给臭蛋收魂?你当大家是瞎子,你拿着锨把给臭蛋收魂?明明是我公公递的锨把,我婆婆抓住我捂住我的嘴,让你下狠手教训我。」 周围的人都鄙夷的看着王神婆,王神婆这才明白,刚才自己中了顾默默的计策。一边的杨秋娘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顾默默胡说,反应不上来。 到是牛三旺这会才从,砸门的惊吓中反应过来,气的脸都红了:「臭蛋他娘你胡说什么呢,明明是你拿锨把要打王神婆,人家才夺过去的,再说你婆婆什么时候抓到你了,还捂住你的嘴?」 顾默默低下头整了整衣领,牛三旺才注意到顾默默被扯乱的头发。 他惊讶的张大嘴:「明明是你自己扯乱的!」 王神婆在一旁点头,她想着自己还有牛三旺两口子作证,因此挺起胸说:「我们一进来,你就大喊大叫,发疯似得又是拿锨把打我,又是扯自己的头发。」 说到这里王神婆心里一激灵,难不成真的中邪了! 牛三旺不管王神婆心里咋想,他在一旁直点头:「就是谁知道你发什么疯呢。」 杨秋娘心里也有些不稳,真的鬼上身了?所以怕神婆就乱发疯!她指着顾默默哆哆嗦嗦的说:「你不是顾默默,你是鬼。」 这三个人这次,倒是一起反应过来,连忙躲到人后:「你、你、你别过来。」 古人这样迷信,顾默默也是无语,明明是计策好吗 顾默默抱着臭蛋苦笑:「公公婆婆要这样污蔑我,儿媳也没法子。只能一起去府衙,请知府大人来断一断,想来任何鬼魅都不敢进府衙。刚好也请青天大老爷断一断,这后婆婆合着神婆谋害先房儿媳,该当什么罪。」 村里人都觉得顾默默是因为臭蛋的事情,被逼的忍无可忍变了性子。因此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只相信自己听到的——顾默默噶然而止的声音,明明是被人捂住嘴了。他们看到的……顾默默扯乱的头发,还有衣领,还好意思说没被人抓?还有进来时王神婆双手抓着锨把。 陈明德轻蔑的从鼻子冷哼一声说:「也行,既然你们都说大壮媳妇中邪了,咱们就去府衙辨一辨,看到底是她中邪了,还是你们没安好心。」 杨秋娘先反应过来,敢去有官威镇兽镇着的官衙,肯定没中邪,所有邪秽皆不敢去官府的。她现在肯定,自己着了顾默默的道,没想到一向柔顺的人,硬起来有这样的心计。 她眼珠子左右乱转一会,站出来干干的笑着赔礼:「原是我这老婆子的不是,看着儿媳妇性情大变怕她中邪,才请王仙姑来,一来给臭蛋收收魂,」 杨秋娘皮笑肉不笑的,认了顾默默的说辞,她接着说:「二来,万一大儿媳真中邪,就让王仙姑给吓吓。谁知道她见了王仙姑拿着锨把就直叫,我只好抓住她捂她的嘴,是怕惊动了各位乡邻。谁知道……」杨秋娘硬是扯动嘴角,露出个皮笑的样子。 第07章 「你胡说什么呢?」牛三旺瞪杨秋娘。 陈明德冷笑着对牛三旺说:「我也觉得她胡说呢,我看咱们现在就去府衙,让青天老爷来断一断。」 牛三旺这才明白,杨秋娘认下顾默默的话,是为了什么。不认就是有一方乱说,就得被陈明德压着去府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去了府衙搞不好他们呢要吃官司。谁知道杨秋娘到底和,王神婆说了什么话。 牛三旺咬咬牙不再吭气了。杏花村的人更是白眼翻他,给牛三旺气的不行,就因为人都瞧不起自己这养老女婿,他才不待见牛大壮和臭蛋。那就是自己的耻辱,他却不想想自己当初娶不起媳妇,乐颠颠答应的时候了。 陈明德双手背后说:「你们这样闹腾,搅和的一村子都不安生,我看分家吧。」 「不行!」牛三旺瞪大眼睛「我看搅和的大伙都不安生的,就是这妇人。」 牛三旺指了指顾默默狠狠的说:「我要替牛家清理门户,休了这贱、人。」 杨秋娘也恶向胆边生, 扬声到:「说你休了你是抬举你了,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的一个奴婢!惹的我不高兴今天就卖了你。」 陈明德一怔看向脸色狰狞的杨秋娘。 陈明德怎么也没想到,杨秋娘会说出这种话。当初牛大壮已经年满十八岁,按理就算没定亲也该在相看。可是好人家的不愿意家里有后婆婆,歪瓜裂枣的自己和大壮又看不上,就给耽误了。 后来朝廷突然征兵,大壮就一心要去。他想在沙场上拼个功名,才不枉费来一趟人世。 那会牛大壮要走陈明德苦留不住,就逼着牛大壮成了亲再走。牛大壮也怕一去不回,让陈家的祖业都落在了外人身上,就同意了。 牛大壮原意是娶个厉害的能震住杨秋娘,都看好了,是隔壁村的姑娘。谁知道牛三旺两口子,拖拖拉拉最后给搅和砸了。 从征兵到发兵中间给了一个半月,拖得没时间了,陈明德恨得不行,最后一发狠:娶不上媳妇,认罚也不许牛大壮去应征。 结果牛三旺两口子就鬼鬼祟祟的去宝鸡,买了顾默默回来。当时顾默默一进村,村里的人都惊呆了:长的那叫一个漂亮,白的跟雪似得,眼睛水灵灵的,见人就微微屈膝抿嘴轻笑。那时候杨秋娘到处宣扬:自己是多么疼爱长子,给找了个这么天仙似得媳妇。 可是那会牛大壮并不满意,漂亮是漂亮,可是那性子一看就温驯得很。但时间来不及了,杨秋娘也一再保证,绝对拿媳妇当亲闺女待,两厢之下无可奈何做了亲。现在却说不过是拿顾默默当奴婢!陈明德怒了:说话是放屁哩! 不过不等陈明德怒火发出来,顾默默冷笑着说话:「婆婆大概是忘了,当初买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了。再说我是良籍,又有三书在手,你如今说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以随意买卖……」 顾默默嘴角的冷笑越来越大:「婆婆是把国法当儿戏?良籍被你上下嘴一碰,就变成奴籍了?」 牛三旺见不得顾默默嚣张,他烦躁的一挥手说道:「管你良籍奴籍,你这样的我们老牛家伺候不起,滚!」 陈明德一把抓住牛三旺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说道:「你叫谁滚?我看你滚还差不多!」 顾默默看着被陈明德拽起来,就蔫了的牛三旺心里好笑。牛三旺大概是关起门,充老大充惯了,忘了他是到别人家的养老女婿。 「他大舅……松……手,有话好说。」牛三旺被拽起来,不由得胆寒服软。 「好说个屁?牛三旺你能耐了啊!我们老陈家人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来折腾宝珠的儿媳孙子。」九外爷看着牛三旺窝囊的样子就来气,当初大哥怎么就给宝珠,选了个这样窝囊没担当的。 围着的村人,也都纷纷指责牛三旺两口子。毕竟他们平日做事太过了,以前顾默默自己要忍,大伙没法子,现在顾默默闹开了自然要给她讨个公道。 「牛三旺,做人要讲良心,大壮媳妇做了什么,你要休了她。」 「人在做天在看,牛三旺你真不怕将来见了宝珠姐没法交代?」 「哼!宝珠姑姑在地下等你们两口子呢。」 杨秋娘被人指着,低下头眼珠子直转圈,事到如今该怎么收场? 顾默默看场面很热闹,抱紧臭蛋,一手捂着他的耳朵,跪倒陈明德面前哭诉:「大舅,你和乡亲们也看到了,公公一个不称心就让我滚,婆婆只拿我当奴婢,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陈明德听到顾默默哭嚎就头疼,他扔掉牛三旺的衣领,把牛三旺扔的一个趔趄,回头皱眉道:「别嚎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大舅给你做主。」 顾默默明智的止住干嚎,主要是她觉得撒泼不干嚎,就少了点感觉,好吧,连哭带嚎是顾默默的恶趣味。她止住干嚎说道:「既然公婆这样不待见,还是分家吧。」 杨秋娘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传来牛承祖的叫嚣:「分就分,你当谁乐意整天看见你。」原来家里出了事,牛承祖就跑回来了。不过他一直呆在外边没进来。 院子里的人安静下来,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明德想给臭蛋分家的事。今天闹到这一步应该差不多了吧。 牛三旺和杨秋娘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想听听万一要分怎么分。顾默默实在让他们受够了,更何况看今天顾默默的行事,就知道不好对付。 陈明德清清嗓子说:「大伯留下了六十四亩,一院七间大瓦房,按理这些都该是臭蛋的……」 「胡说,这明明都是我爹的」牛承祖原本对分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刚好在这里就听到了,听到了就急了。 人们听到牛承祖的话,都哈哈笑了:「你爹的?这都是陈家的,按理都该是大壮的,你爹有本事自己去争啊。」 牛三旺一下子臊红了脸,他没什么本事,又下不来苦在陈家二十多年,没有多置下一亩地一间房。家里现在的牛和牛车倒是他置办的,但是陈家原本就有这些,只不过是老了他换了新的。 杨秋娘不管窘迫的牛三旺,也不管村人们的耻笑,只听陈明德的话头,就知道分不了多少东西。她拿定主意,悄悄在自己腿上扭了一把,拉出帕子捂脸哭: 「这到底是怎么说的,我好心好意请了王仙姑来给臭蛋收魂,顺带看看为啥大儿媳性情大变,怎么就闹到要分家了~~~」 不得不说杨秋娘说哭就哭的本事,比顾默默干嚎强了许多,最起码人家真的有泪,音调也婉转好听些。 第08章 牛三旺经过刚才陈明德一提溜,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这会儿他勾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等杨秋娘救场子。 「就是说啊」王神婆也给自己好姐妹搭腔「承祖她娘多好的一个人,大壮不在就一心替他看好妻儿,分家了怎么让她安心。」 「好人?」顾默默心里好笑,她问王神婆「你看看她穿的什么,我穿的什么。」 王神婆一滞,顾默默身上穿的是有补丁的旧衣裳,现如今就是村里也很少有人穿了。 「哎呀~儿媳妇你这样说我得多难过,大壮不在,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我这也是为了大壮和你好。」杨秋娘边说边哭,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九外婆指着她问:「那臭蛋呢,你给他做过一件新衣裳没?」 杨秋娘依旧用帕子捂着脸哭:「穿百家衣才能长命百岁一生富贵,可怜我这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 顾默默心里玩味杨秋娘的话,照这样说,不给吃得就是为了让臭蛋吃百家饭喽。 陈明德懒得跟杨秋娘废话,直接说:「别讲那些有的没的,大伙的眼睛不是瞎的。趁着今天人都在,我做主给你们把家分了。」 「就是、就是。」村人们纷纷附和。 杨秋娘一看不行,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那先去的宝珠姐姐啊~大壮不在,我费心巴力的替他照顾妻小,就是我年纪小有不到得地方,也让我改啊。这一言不合就要分家,让我老婆子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遇到这样不要脸的,让村人们面面相觑。 「儿媳啊~,真分了家你一个人带着臭蛋,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婆婆都是为你好。刚才婆婆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婆婆这就给你赔不是。」杨秋娘哭完就要爬起来给顾默默赔礼。 顾默默心里冷笑,原先陈明德要给他们分家,杨秋娘就是这番说辞,让原先的顾默默改了主意。 不过不管怎样,杨秋娘肯拉下脸要给儿媳妇赔礼,这家就分不成了。再闹就是顾默默和陈明德没理了。 陈明德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倒是顾默默说道:「婆婆赔礼,儿媳妇可不敢接,不过收魂什么的……」顾默默是绝不会让什么神婆折腾臭蛋的。 杨秋娘一见事情有转机,连忙擦干眼泪说道:「我原也是好意,媳妇觉得不用就不用了。」说完转身对牛三旺说:「他爹,你赶着牛车送送王仙姑。」 牛车还没有卸,牛三旺站起来去调转牛头。 「我们家的事,让大家费心了,现在都快过了后晌饭,要不我现在去做,待会大家一起留下吃顿便饭。」杨秋娘笑着对院子里的人说,其实就是在赶人。 大伙一看没戏了,左右瞅瞅那就散吧。九外爷哼了一声,双手背后先走了。陈明德冷着脸说道:「大壮媳妇你跟我来。」 不一会院子里只剩下牛三旺两口子和王神婆,杨秋娘拦住把牛车往外赶得牛三旺,要留王神婆吃后晌饭。 杨秋娘苦笑:「老姐姐今天带累你了。」 王神婆这会才有空拍拍衣裙上的土,她被陈明德踹的不轻:「不是老姐姐说,你那儿媳妇可真是好算计,怎么也不像能被人随意拿捏得。」 杨秋娘一边洗菜一边说:「这几年她一向听话,我都忘了她原是有些来历的。」 「哦,什么来历?」王神婆鬼祟的靠近杨秋娘,一脸好奇。 当年杨秋娘看不给牛大壮成亲不行,就和牛三旺商量去买一个好拿捏得回来。他们想得很好有卖身契在手,将来牛大壮走了,所谓的媳妇还不是在他们手心里。 结果牙婆听说他们是买媳妇,就笑吟吟的请了顾默默出来。顾默默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不是由着牙婆卖,而是由得顾默默自己挑选人家。据说是大户人家的,因为八字和家里新出生的小主子相冲,主人才不得不让她来了牙婆这里,但是去哪里得由顾默默说了算。 「呀~」王神婆感叹「大户人家水深着呢,她能这样得主子宠爱,可见心思多着呐。」 杨秋娘恨恨的说道:「当初也不是非她不可,不过一屋子的姑娘就她看起来最好拿捏。」杨秋娘没说的是,顾默默的身价银子很少很少,少到都不及顾默默身上的首饰。而且她还打算这样漂亮的,将来再卖也值钱的很。 「这样的可不好对付,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王神婆问道。 「哼!好歹处了几年,也就是这回臭蛋让她发狠了,放心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杨秋娘想着等过了这阵子,再想法子一点点收拾。 王神婆不怀好意的笑了,她说:「陈家人护着顾默默,不过是因为你那孙子,要是让你那儿媳流出不检点的话来……甚至说臭蛋可能不是牛大壮的……」 杨秋娘听了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不过她低头寻思了一会摇头说:「不行,臭蛋她娘平日里很少说话,更别提和哪个男子多言多语了。」 王神婆知道杨秋娘的意思了:没有合适的‘奸夫’这倒是个麻烦……王神婆想了想,眼睛一下一下的往外斜着说:「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谁?」杨秋娘惊讶的问,然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黑,拍开凑到自己旁边的王神婆「亏老姐姐想得出来,怎么能拿承祖他爹填坑,妹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神婆翻了个白眼说道:「想哪去了?姐姐说的是对门的陈明德。妹妹你看陈明德一句话,你那儿媳妇就跟着去了。再说他三番两次想要你们分家,为的什么……」 王神婆言下之意就是,陈明德这么上心就是为了,和‘淫、妇’谋夺家财,听着多合理。 杨秋娘愣住了,直直的看向王神婆,只见她老脸放光一脸得意。 杨秋娘愣了一会才回过神,她稍微想了一下摇头否决:「不行,‘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要传陈明德和臭蛋他娘的流言,可不一般。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认真追究起来……」 王神婆撇嘴斜了杨秋娘一眼,有些瞧不上她有心没胆,不过为了十两银子王神婆又开始琢磨。她想了一圈突然笑起来:「这事还真不用那么麻烦。」 杨秋娘疑惑的看向又得意洋洋的王神婆。 「他们争来夺去不就是有臭蛋嘛!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王神婆斜着一边嘴角,在颧骨挤出一个肉疙瘩,嘴里露出黄牙,双手比了一个使劲掐脖子的动作。 第09章 要王神婆以驱邪名义,打死顾默默她是绝对不会干的,人命牵扯到自己身上可不好。但是给人出主意,她就不在乎了。真有什么事,她大可推个干净,再说她也不相信杨秋娘能蠢得留下把柄。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杨秋娘侧着身子靠近被灶火映的,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王神婆,压低声音问道。 王神婆得意的低语「你那孙子身体又虚又软,只要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服下巴豆……」 杨秋娘转着眼珠子慢慢点头,臭蛋确实很弱,要是狠狠地拉上几次肚子……杨秋娘慢慢的冷笑起来。 王神婆还在寻思,怎么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她琢磨了会说:「不如你把巴豆磨成粉,做成糕点给他吃。」 「太明显了怕被人发现。」杨秋娘慢慢的摇头,她想了下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看就下在肉里里,到时候我们少吃点,让他们吃去。」杨秋娘越想越好「也不必量太大,那娘两身子都虚着呢,经不起几次。反正他们常年少食荤腥,吃多了拉肚子谁也说不上什么。」 杨秋娘的打算很好;自己三口人也跟着吃了,不过底子好少吃点,断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惜她们盘算的再好,也抵不过顾默默的一顿蛮横。 斜对门陈明德家,张腊梅在灶房做饭,正屋里陈明德正在和顾默默说话。 「那两个东西欺人太甚,一昧的想要霸占我陈家产业。」怒气冲冲的陈明德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哐当’响。 顾默默没说话一手抱着臭蛋,一手轻拍。要对付牛三旺两口子,对顾默默来说太简单:就看他们怕鬼的样子,一个院里住着弄点磷火,装神弄鬼太容易。或者找个算命的就说臭蛋老这么弱,是他们三个克的,都能分家。 办法多得很,不过顾默默懒得费心思动手腕,对这种把自己前世欺负死的,顾默默就一个办法:折腾,折腾到他们怕了她算完。 说实话以顾默默的本事,家里那点子田产她是真没放在眼里,揪着不放就是为了让牛三旺一家子难受。敢欺负我,哪怕是前世,我也不会饶了你!这就是顾默默的心里。 因此她听陈明德的话没说什么,总不能说:大舅你放心,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顾默默可是一直,以受害者的面目示人。 陈明德平了一会气,看着低头沉默的外甥媳妇,叹口气说道:「要不就一家一半吧,钱财总是身外之物,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大舅怕臭蛋受不了。」 顾默默抬起头说道:「大舅说得对,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臭蛋是婆婆和大壮的骨血,自然最重要。但那是陈家祖祖辈辈的田地……」顾默默的声音里有了痛惜不舍,慢慢的低下去。 陈明德默然的低下头,他大伯也就是陈宝珠的父亲是长房长子,分家的时候分的是陈家最好的良田,全部都是靠河不远不近的水浇田,旱涝保收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地。 顾默默看到陈明德不舍,又加了一把劲。她‘羞涩’的低下头小声却清晰的说道:「臭蛋三岁就能上族谱了,外甥媳妇想让他入陈家的族谱姓陈。」 陈明德惊愕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顾默默。 「公公本来就是养老女婿,本该第二个儿子姓陈……」顾默默顿了一下「如今就算让相公一肩挑两房,也说得通。先让臭蛋姓陈,将来等相公回来……」 顾默默‘羞涩’的低头说不下去了,心里却仔细的回想了下牛大壮的样子,发现原先的顾默默竟然一直是低头对人,竟然没有仔细看过牛大壮的长相。印象里只有在炕上时,他像大座山一样压下来,一起一伏间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强劲有力。 不过这个牛大壮办事倒挺可靠,当初是他坚持给顾默默改良籍,做全了三书六礼。虽然是五天时间就搞定,简陋的不得了,但却让顾默默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有了立身很多事,现在的顾默默才好办起来。最起码谁也别想拿她的身份说事,最起码她可以带着臭蛋单立户。从这点来说,顾默默还挺佩服牛大壮的,不过十八岁,就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并且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不说顾默默低头乱想这些有的没的,陈明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壮媳妇,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让臭蛋继承陈家的姓?」 大伯、大娘、你们听到了吗,以后你们就有烧纸扫坟的后人了。陈明德的眼睛通红湿润,当初招牛三旺上门,说好了老二姓陈可谁知道……后来大壮长大了说,自己将来第一个儿子先姓陈。可是朝廷征兵,他却去当兵了。有了臭蛋,臭蛋却一直软软弱弱的,陈明德都要绝望了,顾默默却说要让臭蛋姓陈! 「嗯。」顾默默点点头,就牛三旺那样的德行,顾默默宁愿臭蛋姓顾也不愿意臭蛋姓牛。不过除了姓顾以外,还有姓陈的选择。 但是她现在说这个,却是不想让陈明德,轻易舍弃那些家财。毕竟争来的家财给牛臭蛋还是陈臭蛋,对陈明德来说完全不同。给牛臭蛋争只不过是怜惜自己的大伯、大姐的一点骨血。给陈臭蛋则是给陈家争,把原本属于陈家的东西争回来。 果然陈明德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转圈。他兴奋地转了几圈,激动完了才皱眉说道:「只怕那两东西,不会容易就范。」 顾默默拉着臭蛋的手轻摇,不在意的说:「他们总会再想办法,只要他们动手……」 其实顾默默怎么可能给他们动手的机会,整天防这防那她还嫌累心。今天闹的太多了,顾默默决定明天就给牛三旺两口子,玩个大的。 陈明德有些忧心,就看他们今天请神婆的事,就知道他们要是动手,怕都是些下作的法子。 「大舅不用担心,饭都是外甥媳妇做的,平常在家里我都会关好门窗。」顾默默给陈明德宽心。 「哎~」陈明德叹口气,要是能把那几十亩良田要回来,他以后下去了见了祖宗也能直起腰。 「他大舅他妗子在家没,我来接大儿媳回家吃饭。」 院子里传来杨秋娘,笑嘻嘻响亮的声音,生怕左邻右舍听不到的样子。 陈明德出了屋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秋娘的笑脸,说:「臭蛋和她娘,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了。」 「哎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家。我那边都做好了。」杨秋娘继续一副笑脸,陈明德脸色平平的不搭话。院子里安静下来,张腊梅、顾默默都没有露面。 杨秋娘跟耍猴似得,一个人干笑了一会,说道:「那就麻烦他妗子了,我先回去了。」转过身就恨得牙痒痒,心里想着等那病秧子臭蛋没了,看你们还怎么做。 这一天杏花村牛家闹了两趟,他们都累了早早歇下。顾默默给臭蛋脱了衣服,把他抱进被窝里。臭蛋依在顾默默胸前,抬起头软软的叫了声:「娘~」 顾默默摸摸臭蛋黄黄软软的头发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胆大还是胆小?」 顾默默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这孩子真有些稀奇,今天早上闹了一场,下午又闹了一场。虽说顾默默在哭嚎时都捂住了他的耳朵,可他竟然不管外边怎么样,只是用两只细瘦的小手,抓紧顾默默的衣襟,把脸捂在顾默默怀里不吭不哈。 「娘~」小臭蛋不会回答他娘的问题,只是软软的叫了一声,对着顾默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第10章 顾默默心软乎乎的,摸了摸臭蛋瘦瘦小小,却温暖的小身子说道:「好孩子,睡吧。」顾默默抱着臭蛋一起闭上眼睛。 第二天天刚亮顾默默就起来了,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顾默默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她一起来臭蛋就睁开眼睛,可以说这孩子就没有和顾默默分开过。 把自己收拾停当,给臭蛋穿上暖和的衣服,顾默默用一根布带把臭蛋绑在胸前,开始干活。 顾默默打扫好自己的屋子然后扫院子,这时候杨秋娘就会起身,不过她并不做家务。杨秋娘早早起来织布,她手艺不错,织的布大都是卖钱给自己攒私房。因此才能偷偷给王神婆十两银子。 等顾默默做好早饭,牛三旺和牛承祖才起来洗漱。一家子吃饭的时候,牛承祖边吃边瞪顾默默,见她只挑好的吃,就把一双筷子抡的飞快的抢。 不等别人吃完牛承祖筷子一扔,说:「我吃饱去村学了。」然后拿手背把嘴一抹,趿拉着鞋子跑了。 等吃完饭杨秋娘皮笑肉不笑的对顾默默说:「臭蛋她娘,以前婆婆要是有不好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总归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血,和和睦睦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你说是不?」 顾默默心里冷笑,就算没有原来的记忆,你这幅嘴脸也骗不了人。她没有搭理杨秋娘,只是把碗碟垒在一起端去厨房。 杨秋娘在顾默默背后跟牛三旺使眼色:看着吧给她点甜头,再硬不了几天就能软回来好拿捏了。 顾默默走进灶房,把碗碟都放进锅里。从柴草里拿出一个,早上做好的桐油火把点燃,把麦秸扯开,架在散乱的硬柴上。 她先点燃火把然后拎起斧头,朝着锅里的碗碟‘咣当咣当’一阵乱砸。声音太大惊动了屋里的牛三旺两口子。 「顾默默,你发什么疯。」杨秋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锅带碗全部稀烂,锅里的水把灶台也浇坏了。 「我发什么疯?杨秋娘你不奇怪,臭蛋明明不好了,为什么又活过来了?」顾默默一手捂着臭蛋的头,一手举着火把在自己面前晃悠,笑的像个恶魔。 「你、你、你果然不是顾默默,你是恶鬼!」杨秋娘和牛三旺惊吓不已。 「错了,我就是顾默默,不过我是得了菩萨指点,回来向你们讨债的顾默默。」火把的光亮照的顾默默的笑容诡异。 「我要烧了这房子,一点点害死你们三个,替我自己和臭蛋报仇!」顾默默低低的说着恐怖的话。 「大壮媳妇,我听到你家声响不对,是怎么了?」院门口传来九外婆的声音。 杨秋娘脸色一喜,人赃俱获看你顾默默还怎么狡辩。这一次老娘一定休了你,心里想着她转向九外婆焦急地说道:「九娘,你快来臭蛋她娘砸了锅碗不说,还要放火烧房子。」 院门离灶房没有很远,顾默默听见九外婆的声音,将火把扔到柴草堆上,自己则双手护着臭蛋软软的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架在硬柴上的麦秸,见火就‘噗轰’着了起来,牛三旺见了,着急的进去用脚踩着灭火。杨秋娘整个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灶房里,牛三旺两脚乱蹦的的踩火,顾默默抱着臭蛋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 九外婆见杨秋娘神色不对‘蹬、蹬、蹬’小跑过去。她看见厨房里慢慢蔓延开的火,没头苍蝇似得在柴火上乱蹦的牛三旺,还有地上躺着的顾默默,九外婆震惊的叫喊出来,声音都喊破了:「来~人~啊~,走~水~了~」 九外婆一边喊,一边完全不像个四十余岁的人。只见她麻利的冲进灶房,端起案板上的瓦盆,在水瓮里舀了一盆水泼到柴火上。 一盆不行再来一盆,好在火势虽然大,不过都是麦秸火是虚火,不等引燃硬柴就给扑灭了。 这会的顾默默看起来凄惨极了,穿着打着补丁,颜色陈旧的衣赏,细细瘦瘦一点点,倒在灶房混着烟灰的泥水地上。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着了一点,现在又被水淹湿了,挨着地面的那一侧都被水洇湿了。 九外婆颤巍巍的半蹲下,担心害怕的问道:「大壮媳妇、大壮媳妇醒醒啊,应九外婆一声。」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九外爷、还有他家的儿子陈明信,儿媳郭秀娘都赶来了,随后是提着水桶的陈明德两口子,对门的刘实满两口子,和其他的乡邻都提着水桶,端着盆赶来了。 眼见的火灭了,陈明德丢掉水桶焦急地问道:「大壮媳妇怎么了,臭蛋还好着没?」 九外婆小心的伸出手指,在顾默默鼻子前试了下,感觉到顾默默的呼吸,九外婆一颗心才放到实处。她想再试试臭蛋的,可惜顾默默就算‘昏迷’也两只手紧紧护着臭蛋,九外婆只能摸了摸臭蛋的后心,过了一会她喜笑颜开的说: 「都好着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晕过去了。」 杨秋娘已经被人挤到灶房外去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着了顾默默的道,焦急的喊道:「是臭蛋她娘放的火。」 「放你娘的猪狗屁」九外婆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大壮媳妇就得烧死在灶房!」 陈明德听见大人孩子都没事,松了口气说:「先别理她,」他转头对张腊梅说:「她娘你和明信家的,先把大壮媳妇抬到炕上去。」 说完他又嘱咐陈明信:「你去府里请个大夫来。」杏花村离宝鸡府不过十来里地,所以这里的人说府里就指的是宝鸡府。 围在院子里的人散开,开始忙活起来,陈明信去斜对门陈明德家套牛车。张腊梅和郭秀娘挤进灶房,和几个村里的妇人,把顾默默抬到她的炕上。杨秋娘给牛三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讪讪的跟在后边。 这样总晕着也不是办法,九外婆坐到炕沿上,伸出长了厚厚指甲的大拇指。她四指握起来,抬着顾默默的下巴,大拇指使劲在人中上按下去。 疼死了,顾默默心里暗叫,然后‘悠悠转醒’,醒来的她似乎还有片刻迷茫,然后忽然惊叫:「公公就算你要我的命,也求你留下臭蛋,他是你亲孙子啊。」 屋里的人看着抱紧臭蛋,瑟瑟发抖的顾默默面面相觑:牛三旺竟然想要臭蛋和他娘的命!!! 屋外的杨秋娘急了,她高声叫喊:「乡亲们的别听她胡说,是她自己放的火。不但放火还砸了锅碗……」 「放你娘的狗屁,」九外婆坐在炕沿上,一边轻拍顾默默安慰她,一边冲外骂「不是我老婆子来得早,等火烧起来,大壮媳妇和臭蛋今天就被你们两口子害死了!」 牛三旺急眼了,杀人放火那可是死罪!他又气又急浑身颤抖:「臭蛋他娘,你自己说到底是谁放的火!」 顾默默一手护着臭蛋,一手伸到身子另一侧拽了拽湿了的衣衫。围在炕边的张腊梅看到了说:「咱们先出去,容大壮媳妇先换下衣裳。」 屋里的人纷纷应是,一个个低头出屋,牛三旺一边向里挤,一边大喊:「臭蛋他娘你倒是说啊,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第11章 陈明德看着,慌忙往人堆里挤的牛三旺,气得咬牙切齿。他一把抓住牛三旺的后领,给他拖出来吼道:「就算你想害死他们母子,也不急在这一会!」 牛三旺浑身轻颤回头说:「他大舅你信我,真是臭蛋他娘自己放的火。」说完又冲着屋子喊「臭蛋他娘你说话,跟大伙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公公要让儿媳认别的,儿媳眼睛一闭也就认了。可是你都要害死儿媳和臭蛋,让我怎么认。」屋里传来顾默默哀切的声音。 牛三旺惊得头皮发麻,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发起狂来,跳起来要冲进屋子:「顾默默你胡说什么呢!」院子里的人连忙一起上手按住他。 杨秋娘知道着了顾默默的道,但是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要给他们按上杀人放火的罪名!她愣了一会一拍大腿哭着坐到地上哭闹:「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这不贤不孝的儿媳妇自己砸锅放火,还要赖给公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一道雷劈了她!」 顾默默在屋里轻笑,老天爷要睁眼的话,也是先劈了杨秋娘牛三旺才对。她在屋里用哭音说道:「婆婆也不必这样说,等儿媳换好衣裙咱们去府衙里说,自然有青天老爷辨是非。」 陈明德听了顾默默的话,对着坐在地上哭的杨秋娘冷嗤一声:「给我闭嘴,不然捆了你堵上嘴送去府衙。」 杨秋娘的哭闹嘎然而止,她的心突突乱跳:顾默默竟然敢上府衙!明明是她做的……不过一息她就反应过来,顾默默放火只有他们两口子看见,辩不出什么真伪。 杨秋娘咬紧牙关,辩不出来你能拿我怎样?她心里发誓等这回事过去了,先一把巴豆拌在肉里,要了这娘两的命! 屋里顾默默给自己换好衣裙,拉开屋门出来了。牛三旺被按着蹲在地上,见了一贯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顾默默,气得要扑上来要踢她,被几个村人眼疾手快的抓住。 牛三旺扯着脖子瞪顾默默:「你个贱、人,胡说八道不怕遭报应!」 顾默默懒得理他,只是抱着臭蛋对陈明德屈膝说道:「大舅,外甥媳妇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去府衙。」 「去就去老子怕了你不成!」牛三旺怒吼。 顾默默一手捂住臭蛋的耳朵,一手轻轻地拍着安抚,她淡笑着说:「到了府衙见了青天大老爷,公公也这么理直气壮才好。」 「老子怎么不理直气壮!老子没做过得事,老子怕什么?」牛三旺被按在地上,仰头狠狠的瞪顾默默。牛三旺其实没什么怂胆,只不过以前顾默默温驯的样子,让他记忆太深刻了,所以他敢在顾默默面前大呼小叫。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门外响起了陈明信的叫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顾默默心里一怔暗道:可惜了,只怕待会杨秋娘会反应过来。 大夫进来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圈的乡人,他捻着胡子问道:「病人在哪?」 人们让开一条路,顾默默抱着臭蛋上前两步微微屈膝说道:「就是小妇人,麻烦先生了。」 大夫轻轻颌首光听这话,心里就高兴几分,村人们都叫大夫,岂不知叫先生才是对大夫的尊称。 不过等他看清眼前的年轻妇人,就深深的皱起眉头。医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只看眼前的人,头发黯淡干涩、面容蜡黄、瘦骨棱棱,怀里还抱着一个眼见得瘦弱的婴孩。 「这几年没听说那儿闹灾,这是哪里来的饥民?」大夫问周围的村民。 村人们听了都有些尴尬,陈明德则恨恨瞪了牛三旺两口子一眼,然后回头抱拳惭愧的说道:「不是饥民,是这村里的人,刚才晕倒了请大夫来给看看。」 这村里的人!大夫吃惊的看向明明一副饥民样的顾默默。 顾默默苦涩的笑笑,屈膝说道:「劳烦先生。」说完领着大夫又回到屋里。 大夫一边慢慢的抚着胡须,一边闭着眼睛切脉。他抚着胡须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渐渐的皱起来。 「这身子当初怀孕的时候没有注意,差点流产。生产后没有好好将养乳汁断绝……」 顾默默轻轻地抚摸着怀里软软的孩子,跟着大夫的话回忆顾默默那时候的遭遇,脸色平静的可怕:杨秋娘、牛三旺你们真的该死。 「这几年过度劳累,吃得又差如今身子亏空的厉害,再不好好养着怕是要折寿的。」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算这是孤儿寡母,你们一个村的就不知道帮扶一下!」 九外婆气愤的盯着屋外被人押着,蹲在地上的牛三旺两口子,嘲讽的说道:「这可不是孤儿寡母,家里有公婆呢,不过婆婆是后婆婆罢了。」 大夫顺着九外婆的木管看向门外,被村人们押着的两夫妇:衣着暖和齐整气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身体康健。 「就算婆婆不亲公公总是亲的,这还有孙子呢。」 「孙子?」陈明德接了大夫的话冷笑「她公公是上门的养老女婿,巴不得孙子死了,好把前房的家产都留给后房的儿子。」 老大夫一僵,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他疑惑的指指臭蛋问道:「那孩子的爹呢,不在了?」 陈明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前几年朝廷征兵抵御鞑靼,走了,这几年也不见音信回来。」他的语气慢慢的低沉下来,牛大壮生死未卜他这几年一直挂在心上。 杏花村的人都和牛大壮相熟,听到这里都有些难过。顾默默不想再耽误下去,她说:「将养身子,也不在乎这两天的功夫,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府衙吧。」 「这又是为何?」大夫奇怪的问道。 九外婆愤恨的说:「那两个黑心烂肺的东西,弄晕了大壮媳妇,想烧死她呢!」 「没有」杨秋娘急的想站起来解释,被杏花村人狠狠的压着肩膀蹲了下去「大夫,你是大夫你号脉能看出来,那女人刚才没晕过吧。是她放的火,见人来了就假装晕倒。」 大夫看着精气饱满,穿的比年轻儿媳妇好太多的杨秋娘,就没好气:「这小妇人身子虚成这样,就是再有点毛病晕过去也不稀奇。」 顾默默看向杨秋娘说道:「婆婆何必和老先生说这些为难他,今天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去了府衙自然有知府大人论断。」 「论断就论断,咱们现在就走!」牛三旺瞪着眼睛冲顾默默吼。 第12章 顾默默也不生气,她抱着臭蛋站起来说:「大舅麻烦你替外甥媳妇先垫上诊金,然后咱们一起去府衙论个明白。」 杨秋娘原本不怕去府衙,可是现在见顾默默一心要去,不由得多转了几个心思:没有人证这火凭嘴说,谁也说不过谁,可是……她迟疑的想了想还有什么自己没思虑到的,电光火石间杨秋娘忽然明白了。 看看她和牛三旺的衣裳还有身体状况,一个虐待前房儿媳的罪名跑不了,要是再扯出臭蛋落水的事,再扯出上次王神婆的事情……到时候一个谋害前房血脉图谋家财的罪名,跑不了!杨秋娘一瞬间冷汗连连,她立刻意识到不能去府衙。 杨秋娘情急之间向着顾默默哭道:「大儿媳妇咱们是嫡亲的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要闹到衙门去?不管谁是谁非总归是咱们丢人。」 牛三旺转向杨秋娘呵斥道:「谁还拿你当嫡亲的一家人?咱们就去衙门请官老爷断一断,这泼皮的妇人咱们不要了!」 「好,就依公公所言咱们走吧。」顾默默前边出屋,后边杏花村人围护着一起走。 杨秋娘一急之下竟然挣脱开村人的压制,她跑到顾默默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她,焦急地说道:「别啊大儿媳妇,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公堂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和公婆对质,就是将来臭蛋大了也让他名声有损。」 顾默默心里不得不服气,杨秋娘有一张巧嘴,惯会拿人七寸。她这话说完,顾默默就瞄见陈明德的神情有了几分犹豫。 「这样心思歹毒的贱、人,你管她去死,咱们跟她上公堂!」牛三旺拉住杨秋娘直叫嚣。 顾默默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笑了:杨秋娘应该是看出来自己的盘算了,可惜牛三旺没看出来,只会直拖后退。总之牛三旺的话说完,陈明德脸上就显出怒火。 杨秋娘不等顾默默说话,把牛三旺拉到一边急急忙忙的低语:「上了公堂,你以为九娘会向着谁说话?杏花村的人会向着谁说话?顾默默的身体那么差,咱们呢?真上了公堂,咱们就死定了!」 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完,杨秋娘一把推开牛三旺,转回去双手扯住顾默默的胳膊哭道:「大儿媳妇啊~咱有什么事在家里不能说,要上公堂?臭蛋还那么小你都不怕吓到他~~~」 「公婆都要放火烧死我们娘两了,我还怕什么?」顾默默扯开自己的胳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杨秋娘连忙从哭脸里挤出一个皮笑:「没有的事,是你忽然晕过去了,你公公着急去看。他不小心失手撞掉了灶台上的火折子,你也知道麦秸最容易着火。」 说完她连忙转向九外婆干笑着说道:「九娘,你进来也看到了,大壮他爹一直在扑火。」 九外婆鄙夷的斜了杨秋娘一眼:「我就听到你说,大壮媳妇砸了锅碗要放火烧房子,怎么才这么一会你的话就变了。」 人群外的牛三旺听了杨秋娘的低语,才慢慢回过味来,霎时间就是一身冷汗。顾默默这几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九娘没少恨他们夫妻两,杏花村的人也多不待见他们。到时候非但没人替他们说话,可能还要落井下石。 再加上他们两口子和顾默默明显的对比:杨秋娘并不胖也能分一个半顾默默,自己更是能分两个……虐待儿媳,万一再加上放火杀人……牛三旺急了,真不能去府衙! 陈明德心思急转: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他拿定主意开口说道:「杏花村出了这样事,一边说是放火杀人,一边说是灭火救人……」 「是救人,是救人啊!」杨秋娘急的插话。 陈明德瞟了她一眼,说道:「人命关天,我一个小小的里正也不敢随意断,我看就去衙门。」 杨秋娘如遭雷击,她已经扯出臭蛋了,怎么陈明德还要去衙门?眼看一众人就要动身,杨秋娘一不做二不休,跑到院门当中一屁股坐下哭天喊地: 「哎呀~我那宝珠姐姐就算我不亲,你总是亲的。你看看这些人,一言不合就要窜缀着大壮媳妇,跟公婆对质公堂。也不管大壮媳妇将来怎么做人,臭蛋怎么做人……我的那个宝珠姐姐,你快睁眼看看吧~~~」 牛三旺学不来女人家的样子,他勾着头走过去蹲在杨秋娘旁边把门堵死。 杨秋娘猜错了,她扯出臭蛋陈明德是犹豫了的,不过是抓着他们不敢去衙门,再将一军待会好谈条件。 「够了,嚎什么嚎!」陈明德怒斥一句说道「不去衙门也行,分家!要不你们这样今天放火明天杀人,你们不过日子左邻右舍还要过日子。」 杨秋娘止住哭嚎,她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个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就看能捞到多少东西了。 顾默默听了陈明德的话,就知道杨秋娘和牛三旺能躲过这次牢狱之灾,真是有点小可惜。 要分家,和陈家没有关系的,或者关系出了五服的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几个陈家长辈和九外爷、陈明德以及牛三旺两口子和抱着臭蛋的顾默默。 九外爷坐在上首,这里他辈分最大,他先说话:「这家要怎么分,按理该是牛三旺说了算……」 牛三旺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可不等他接话九外爷接着说:「但牛三旺是养老女婿,这家财算起来都该归大壮的……」 牛三旺脸上的笑容变成焦急地摸样,他拿眼睛去看杨秋娘。杨秋娘这会到坦然了,她知道这次讨不了好,现在只想听听这些人能给什么,然后再想办法多要点。 陈明德接了九外爷的话对牛三旺说道:「但不管怎样,你总是替大伯养老送终了。我以大壮舅舅的身份,还你当初上门带来的五两银子,再另外分你五亩良田。」 牛大壮的爷爷是个重情的人,当初他的妻子青年早逝,就自己一个人带着陈宝珠长大,再没有续弦。因此牛三旺只给自己的岳父养老送终。 牛三旺一听只有五亩地立刻跳了起来:「这样分,我不分了。」 陈明德冷笑:「不分?行,那咱们还是去府衙吧。」 「去就去,这样分都活不下去了,我害怕去府衙不成。」 杨秋娘拉住牛三旺哭道:「怎么说大壮他爹,也给公公养老送终了,现在这样是打发叫花子呢?」 「哼~打发叫花子?你知道陈家的的良田一亩能卖多少钱不?」陈明德冷哼「十三四两你也买不到!」 「要真这样我们宁死不分!」杨秋娘见软的不行打算来横的。 顾默默笑笑没开口,她抱着臭蛋站起来可有可无的说:「咱们还是去衙门吧。」 杨秋娘愣了一下,脸上一瞬闪过恨不能食其肉的表情,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大堂中央哭诉:「你们好狠的心啊,现下用不到三旺了就这样对他~~~还有没有良心~~~还有你大儿媳妇,大壮他爹是你公公,你就狠心让他老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13章 「婆婆要这样说,就把这院宅子留给你们二老吧。」顾默默淡淡的说道。 杨秋娘听了心中一喜,这宅子大着呢有将近一亩地,还有九间砖瓦房。看来顾默默还是念亲情的,她决定再缠缠顾默默多要点地也好,却没想到顾默默是故意让她主意到自己。 「大儿媳妇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那种得来那么多地,不如多分些给大壮他爹,我们到时候把口粮送到你手里。」杨秋娘谄媚里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九外爷一听就急了,这是哄谁哩!不过他眼角扫到安坐如山的陈明德,忍了忍九外爷没有开口。 顾默默笑着说:「二老年纪大了,怎么好让你们劳累,再说以前家里的地不是都在农忙时雇了短工吗,媳妇忙的过来。」 想要打亲情牌,就你会?顾默默心里冷嗤,真当我是二百五?再说我就是把地都送人,也不留给你们。 「老大家的,我跟你说,地你得给我们一半!」牛三旺还想试试,自己在顾默默面前的一贯威风。 可惜顾默默听了,二话不说就出屋门,杨秋娘连忙追出去,拉住她低声警告:「顾默默差不多就行了,今天的事真闹上公堂,你也不一定赢。知府也不见得都是任着你说。」 顾默默回头同样低声放话:「知道我为什么晕倒吗?因为我被公公捂住了口鼻不得呼吸。知道为什么你们动了杀机吗?因为你们还没折磨死我,我就开始为自己求活路了,你们看我不再乖乖任你们磋磨,所以你们就动、了、杀、机。」 「你、你、你、」杨秋娘又惊又吓浑身颤抖,但她强撑着最后的勇气「你吓唬谁呢,九娘看到三旺在灭火。」 「呵、呵」顾默默轻轻嗤笑「那是你们见人来了,事情败露才去灭火。」 杨秋娘听着顾默默仿佛飘在空中,轻冷的话语,心都不会跳了:这女人太可怕了。 顾默默好整以暇的欣赏,杨秋娘脸上的害怕,看着她脸色变得煞白,冷汗往下流。 「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杨秋娘气恨的在顾默默耳旁低语。如果顾默默诚心要在府衙治死他们,就不会现在说这些,说了就是有别的事。 「我要分宗。」顾默默挑起一边眉毛,等着杨秋娘答应。 陈明德不想闹上衙门,杨秋娘反应过来做贼心虚不肯去。顾默默一个晚辈,上衙门状告公婆不太好看。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要收拾这两口子很容易,现在先把他们彻底踢开。 ‘分宗’杨秋娘一时没有明白,他们都是普通乡下农人,不像大家族讲究宗族,再说牛家在杏花村算是单门独户,哪有什么宗族。 院子里静悄悄的,梧桐树上的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叶子,晃悠悠的慢慢飘落下来。屋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出来的。 杨秋娘呆滞了一会才恍然过来‘分宗’,对她来说分不分宗都无所谓,不过倒是趁着这个可以多要一点好处。 「分宗可以,我要三十亩地!」杨秋娘狮子大开口。 「呵~咱们还是去衙门吧。」顾默默冷笑一声,甩开杨秋娘的手往前走。 杨秋娘气得瞪了一眼顾默默的背影,又无可奈何的追上去说道:「你想怎样?」 「再多给你五亩地。」顾默默玩味着杨秋娘脸上,气、恨、怒、却不得不服软的表情,很开心。 杨秋娘咬牙切齿:「五亩太少了十五亩。」她合计着总共有二十亩地,再加上一院宅子,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顾默默轻笑一声,在杨秋娘耳边低语:「现在是我随时可以治死你,你以为你能和我讨价?再说合起来十亩不少了,一年的打粮食吃不完。你再织布补贴家用,让牛三旺勤快点出去帮个工,小日子好着呢。更何况分宗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地虽少却实实在在是你的,晚上睡觉也踏实不是?」 顾默默抬起头,看杨秋娘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一会皱眉一会咬牙。她心里暗笑,以为就你会说? 杨秋娘最后被顾默默说动,咬牙道:「就依你。」 「好,你提分宗,我提五亩地。」事情要了解顾默默也很干脆。 杨秋娘左右一寻思,扯出手帕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诉:「臭蛋他娘这是不肯讲一点情分啊~~~这样的儿媳我杨秋娘也要不起,休说分家我要和你分宗老死再不往来~~~」 院子里静了半响,杨秋娘突然哭号起来,而且那话意也让人震惊。陈明德带头几个人都急忙从屋里出来。 顾默默抱着臭蛋,回头对满脸惊讶的陈明德说:「大舅,既然婆婆要分宗老死不相往来,外甥媳妇就替相公做主,再分他们五亩地给他们养老。」 在牛三旺心里,牛大壮早就是个死人了。臭蛋他也没正眼看过,在他心里臭蛋是养不大的。所以分不分宗他无所谓,但是一共十亩地就想打发了他,没门! 只是不等他闹起来,深知他品行的杨秋娘,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哭诉:「就这样吧承祖他爹,以后各过各的各自踏实。」 大声哭完,小声在牛三旺耳边说:「顾默默手上有咱们把柄,不想死就安分点。」 牛三旺老实了,陈明德则看着顾默默,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结果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分家,再分他们二十亩地完事。 这个顾默默不简单呐,陈明德心里叹息。 大方向决定好了,事情也并没有很好的办下来。除了家宅田产,还有银子粮食家具这些。 「家里一分银子都没有。」牛三旺蹲在地上,梗着脖子不松口。 粮食?杨秋娘扯着帕子直哭:「家里就那么点地,还要分走粮食,这是要饿死我们老的小的啊~~~」 顾默默穿过来七天,天天在折腾说实话,她这副破败的身子快扛不住了,再说粮食什么的,她还不想吃牛家的怕膈应。所以都没要,包括屋里的家具。只是把自己和臭蛋的旧衣服都打包带走,临出门她对陈明德说: 「大舅,麻烦你把牛套好车拉走吧!」 什么!!!牛三旺两口子直接惊呆了。牛三旺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不行,牛和车是我自己后来置办的,是我的!」 第14章 顾默默冷脸说道:「那你把原来的牛和车还来。」 「哼,说好分给你们十亩地和这院宅子,按理剩下的都归大壮家,怎么粮食和银钱都留给你们还不知足?」 陈明德一把推开急红眼的牛三旺,往后院去。 杨秋娘又恨又气,她咬牙对陈明德的背影说:「你就不怕将来臭蛋他娘,带着这些东西改嫁!或者臭蛋没养大,这些东西都归了顾默默。」 陈明德僵住了,慢慢的握起拳头。如今这些田产从牛三旺这里分给顾默默,等于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了,而且也没人有权管顾默默怎么处理这些,除非牛大壮在。 顾默默轻笑一下,抱着臭蛋对陈明德的背影屈膝说道:「外甥媳妇年纪太轻,怕是看不住这些家财,将来地契还是请大舅保管。还有外甥媳妇没了宗族长辈可依靠,请大舅准许臭蛋满三岁入陈家的族谱。」 跟着一起出来,这会还在门口的几个陈家人,先是为着杨秋娘的话,都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的彼此示意。现在听了顾默默的话都抬头‘哈哈’大笑,打过招呼后各自高兴的回家:祖宗保佑,陈家的良田又回来了。 ‘哈、哈、哈。’九外爷觉得,这几年就是今天最畅快!他看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牛三旺两口子,背着双手大笑着回了自己家。 陈明德肩膀放松,脚下带风地走去后院套牛车。只留下气得要吐血的牛三旺两口子。 「顾、默、默!你到底图、个、什、么。」杨秋娘咬着牙,含着心血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 顾默默笑眯眯的说:「就是想让你们吐血啊。」 这天后晌饭,顾默默带着臭蛋在陈明德家吃的。这次分宗对陈家尤其是陈明德来说,简直不能更舒心。张腊梅自然知道自家男人的高兴,也是怜惜顾默默母子瘦弱,宰了一只老母鸡添菜。几个人开开心心的吃饭。 「大壮媳妇,地契和户口大舅已经给你办好了。」想着牛三旺在府衙里蔫了的鹌鹑样子,陈明德就觉得高兴,陈家的地一大半都回来了。 顾默默夹了一块鸡脯肉喂臭蛋,了了一眼陈明德放在桌上的地契,继续盯着臭蛋小口的咬筷子上的鸡肉。 「大舅收着就好。」 陈明德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在腿上轻搓,看着地契不好动手,这可是五十四亩良田! 张腊梅瞄了自家男人,有些激动又犹豫的样子,给顾默默夹了一只鸡腿亲热的说道: 「大壮媳妇,别光顾着臭蛋,你也要多补补。」 「多谢大妗子,」顾默默笑着道谢,又对陈明德说道「我信大舅,大舅不信自己?」 是呀,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信不过自己?陈明德心里通透了,他拿起地契递给张腊梅说:「这是大壮名下的地契,你去收起来。」 张腊梅笑着应是,接过地契去了隔壁屋里收好。 「大舅,外甥媳妇还要带臭蛋,那些地麻烦大舅帮我都佃出去。」看见臭蛋眼睛直盯着白面馒头,顾默默一边和陈明德说话,一边掰了小半拉放到臭蛋手里。臭蛋看看手里的馒头,对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要是往日看到臭蛋这样,陈明德一定会夸几句臭蛋真聪明之类。可是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顾默默刚才的话里,陈明德不赞成顾默默的做法。 「都佃出去能收多少粮食?不如留下二十亩,到时候大舅和你妗子、大满搭把手就收拾了。」 顾默默不在意的说道:「不知道大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怎么好常年麻烦大舅家。」 顾默默摆摆手止住陈明德要说的话,她接着说话「就这样吧,还要麻烦大舅帮外甥媳妇把牛和车都卖了。再帮我卖上四亩地,我要买宅地。」 顾默默一个人不种田的话,养牛的确不太划算,要卖牛和车陈明德没意见。但是说到宅地,陈明德就有些可惜大伯家的宅子。 顾默默看出来陈明德的心思,淡笑着说:「臭蛋在哪里长了几年,那一家人从没给过臭蛋一个好脸。大舅也知道臭蛋从来喜欢把脸藏起来,不愿意见人不就是那几口人造成的。」 陈明德看着低垂着眼睛,在顾默默怀里慢慢啃手上馒头的臭蛋,有些心酸这是大姐的长孙。 「那宅子外甥媳妇原本就不想要,给臭蛋换个家,说不定臭蛋就能活泼些。」 屋里的两个大人,都看向臭蛋。臭蛋却恍如未觉般,慢慢啃自己手上的馒头。 张腊梅收拾好地契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人没有吃饭,只是静静的坐着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不吃了?快趁热吃。大壮媳妇把臭蛋给我,你也好好吃顿饭。」 顾默默笑着说:「不用麻烦快吃好了,刚跟大舅商量卖牛车呢。」 「哦?」张腊梅笑着说「那倒是巧了,昨儿九娘跟我说,明信和秀娘这一年挣了点银钱想踅摸一套呢。」 陈明信和郭秀娘成婚一年多,小两口都很勤快。一个编些担笼、苇席、草鞋去卖,一个绣花换些铜钱。除了郭秀娘的肚子没动静,再没有让九外婆不满的地方,不过他们还年轻也不急。 「那是真巧了,待会外甥媳妇就去找九外婆。」 陈明德收拾好心情对顾默默说:「你要买宅院是想买新宅地自己盖,还是买现成的宅院?」 顾默默的身体自己清楚,真的太虚了,她时常觉得头顶轻飘飘,脚底发虚有时候还会眼冒金星。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稳下来,和臭蛋一起好好养一养。 「大舅说的现成的宅院,可是从这里西数第三家,明义舅舅家的宅子?」 陈明义和陈明德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不再一起序齿,因此顾默默称为明义舅舅。 「嗯,他们全家搬去宝鸡府,村里留一套老宅就行。后来给明义盖的那个宅院就不想要,托大舅往出卖。」 那个宅子还不错盖了有六七年,最主要的是在村子中间安全。 第15章 顾默默自己有本事挣钱不在乎价钱。陈明义则是一来同情顾默默不容易又沾亲,二来那房子卖了一年多也没卖出去,所以要价也低。陈明德在中间调停,第二天便用三亩地换下了宅子。 牛车则是当天下午,就被九外爷以八两银子牵走了。九外爷原本要给十两银子,顾默默却不好收那么多,牛值八两新车顶多值二两。 最后顾默默笑着说:「九外爷也不必觉得沾了外孙媳妇的光,等家里的羊下崽子了,外孙媳妇天天去讨羊奶。」 但是九外爷始终不是好占小便宜的人,等第二天知道顾默默买了宅院,就送去了一百斤白面,几十斤小米,十几斤菜油还有好些豆子。 第三天送走了帮忙的亲朋,顾默默一手抱着臭蛋,一手拿着钥匙。望着自己和臭蛋的新家。 陈明义家原本就是村里的富户,给儿子盖的宅院自然不错。三间上房坐北朝南,三间东厢房一律是红砖青瓦,余下一个挺大的院子种了几棵柿子树。如今金黄的柿子挂满枝头。一幅祥和农家小院的场景,让人不由身心平和下来。 穿来十天有房有地有儿子,相公……那个可以忽略,顾默默觉得还算不错。她带着臭蛋开始安安稳稳的调养身体,准备过悠闲地农家生活。 这时的顾默默不知道臭蛋他爹,那个经常让她用来刷亲情,那个她这一生注定的男人正在北境搏命。 北地的风刮起来是顺着地面横刮过来,带着呼哨吹在脸上好像刀割。牛大壮和朱喜子骑在马上,尽量俯下身体把脸贴在马脖子上,咬紧牙关抵御狂风和寒冷。 草原上的草早已枯萎,一些干草被风卷起来飞在空中,有些地方□□出大地本来的面目。茫茫草原荒凉无边。 朱喜子侧着头避过风对旁边的牛大壮吼道:「娘的,才出来一天一夜就受不了这鬼地方。」 虽然两个人离得不过几步远,说话就却要用吼的,要不然风就把话吹散了。 牛大壮活动了下,自己带着厚绵羊皮手套的手指。一路抓着缰绳,手都僵掉了。他侧向朱喜子这边吼道:「差不多绕道鞑子军后边了,估计今晚就能碰到他们的后卫。」 「我鞑子话不好,只能装结巴了。」朱喜子抽了一鞭子继续吼道「这次要是能立功我混个小旗,到时候给爹娘捎信回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牛大壮笑笑没说话,这鬼天气实在不是聊天的好日子,一开口就是一肚子寒风。朱喜子也不再言语,两个人一起赶路。傍晚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鞑子的营地。 「光看这毡包和营地,像是驻扎了五六万军队。」朱喜子低声跟牛大壮说。牛大壮站在马的下风处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这个营地,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将军这次派人出来,是想打探关外鞑子的虚实。因为天候太恶劣,秋冬季向来是休战的时期。可是将军却想趁此,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光靠营地和毡包不好判断万一有诈呢?」 「那咋弄?」朱喜子冷的缩肩躬背。 牛大壮耷拉着眼睛,慢慢的拿定主意:「你先调转马头回去,我亲自去一探虚实。」 「你不要命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牛大壮握紧缰绳跨上马背,低头对朱喜子说「如果我不能回去,你就把眼睛所见回报将军,走吧。」 牛大壮说完不管朱喜子,一人驾马向五里外的营地跑去。朱喜子在后边咬了一会牙,最后一甩马鞭上马,往来路返还。 「什么人?」守卫的鞑靼兵拔出马刀,拦住牛大壮。 牛大壮豪爽一笑,流畅的鞑靼语回道:「我是来自噶顺诺尔,塔塔尔部的牧仁。为了寻找最好的野马来到了这里。天色太晚风又大,所以找到这个山坳避风。」 牛大壮一边说,一边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里是军营,不想死就赶紧走。」 牛大壮哈哈哈大笑:「你们都是草原上的英雄,还怕我一个人不行?今晚实在不好找地方在避风,要不我沿着山脚往前去几里?」 牛大壮并不往军营里看,只是回头上马准备走人。 「站住!」军营里出来一个佩着比较华丽马刀的人,牛大壮估计应该是个小头目。 那人手扶着弯刀,绕着牛大壮的马转了一圈,忽然笑着说:「难得碰到故乡人,进来一起喝碗马奶酒。」 牛大壮跳下马哈哈大笑:「你也是噶顺诺尔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噶顺诺尔哪里人?南边的北边的,东边的还是西边的?」 那个人微楞了一下说:「我是扎赉诺尔的。」 牛大壮毫不在意的大笑着说:「那你在我的北边了,你是那个部落也是塔塔尔部的?」 那个人拍拍牛大壮的肩膀,说:「我是克烈部的,虽然不是一个部落也可以一起畅饮马奶酒。」 「那倒是。」牛大壮拍拍自己的酒囊「自家酿的浓的够味。」 鞑靼小头目笑着问:「怎么没带干粮?」 牛大壮拍了拍身上背的弓箭:「草原的儿子只要在有水草的地方就有食物。」 正说着天上恰好飞过一直苍鹰,牛大壮取下弓箭搭弓向天。他一眼微眯一眼紧紧盯着飞翔的苍鹰,弓拉满月、忽的松手,箭若流星直向苍鹰而去。 附近的鞑靼兵,怪叫着捡来苍鹰。小头目拍拍牛大壮的肩膀笑道:「好箭法!」 太阳即将落山,营地里燃气篝火。小头目和牛大壮围着篝火一边烤新鲜的鹰肉,一边闲聊。 「你们塔塔尔部好几个神箭手,不知道你和谁学的?」 第16章 牛大壮解下酒囊,喝了一口递给小头目说:「是有好几个,蒙力克,脱朵,巴雅尔、巴图,不过我是自己琢磨着练出来的。「 「咳、咳你这酒也太烈了。」咂咂舌头,小头目说道「这么好的箭法,不如来打仗,早早做个千户好娶妻子。」 「有了,在家里等我呢。」 小头目了解的笑笑:「哪个部落的美不美?」 「布和百户,外边巡逻的抓来一个结巴,说是羊群被暴风吹散了再找。」一个鞑靼兵过来禀告。 「又一个?」小头目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牛大壮,话却是对着来报告的鞑靼兵说的「也带过来。」 牛大壮听说抓了个结巴就知道,朱喜子被逮到了。他脸上全是事不关己的好奇,顺着推推嚷嚷的嘈杂声音看过去。 「你……你……你们,放……放开……我。」朱喜子结结巴巴的对鞑靼兵叫嚣。 「来来来,坐下烤烤火,这里有酒有肉。」小头目笑着挥手,让放开朱喜子。 「还……还……还是……这位……头人好。」朱喜子推开士兵乐呵呵的坐到火堆旁,伸出双手「真……真暖和……冷……死我了。」 牛大壮转着烤肉不说话,小头目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牛大壮了了朱喜子一眼:「跟个结巴说话费劲。」 「你……你……你……说……说……谁……谁结……结巴。」朱喜子一着急脸都憋红了,上去就要撂倒牛大壮。 小头目笑着拉开说:「先烤肉,吃饱了才有力气。」 几个人随意的闲聊,一口奶酒一口烤肉似乎都很惬意。当满天繁星低低的压向大地的时候,白天暴虐的草原变得安静而祥和。 正在闲聊的小头目,忽然用纯正的汉话说:「今天白天的风简直见了鬼了。」 「可不是。」朱喜子一拍大腿也用汉话接了一句。 牛大壮脸色不动却头皮一麻,心道:糟了! 小头目冷笑着扔掉手里的骨头,拔出马刀指向牛大壮二人,周围的鞑靼兵都围了过来。 「干什么?」牛大壮用鞑靼语疑惑而警惕的问小头目,忽然他恍然般的抽出蒙古刀直指朱喜子「你是汉人奸细?」 接着牛大壮回身,用马刀晃了一圈怒道:「为什么也指着我,难道我像汉狗吗?」 小头目斜起嘴角用汉话说:「装的不错。」 牛大壮眯着眼睛看他,上唇用力夹紧鼻翼用鞑靼话冷哼道:「你是草原上的男儿,吃了雄鹰就该有鹰一样的眼睛,还是你们克烈部的都是瞎子。」 朱喜子见他们说话,忽然发难向旁边一个鞑子兵猛砍一刀,乘人不备冲向他的马。他知道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可他决不能被抓住,他怕自己熬不过刑招出牛大壮。 朱喜子的突然发难让鞑子兵们一时慌乱,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起围着追了过去,朱喜子被围着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围住。 「抓活口!」小头目大喊一声,围着朱喜子的鞑靼兵怪笑起来,他们你一下我一下的拿着马刀去戏弄朱喜子,好像猫戏老鼠要让他精疲力竭。 牛大壮了了一眼那边的情况,把蒙古刀□□刀鞘。他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重新坐在火堆旁,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马□□酒,似乎喝的太多太急了,呛得不停咳嗽。咳得眼圈通红,眼泪都呛出一两颗。 「怎么心疼了?」小头目也坐下用汉话撩拨。 牛大壮冷嗤一声把酒囊递给小头目:「用美酒堵上你的嘴巴,听到它们发出汉人的声音,我就想杀人。」 小头目毫不在意的接过酒囊用鞑靼语说:「怎么你和汉人有仇?」 说完他用眼睛看向看向朱喜子那边说:「那里就有个汉狗,要不你去杀了报仇。」 「一个落入狼群的绵羊,杀他有什么意思。」牛大壮冷漠的看向被围住的朱喜子,眼里平静无波。 包围圈已经合拢,朱喜子看着周围密密麻麻怪笑着,用马刀在自己身边比划的鞑子兵,知道生路已绝。他握紧蒙古刀大吼一声:「爹、娘、儿不能归故乡了!啊~」喊完后伸直蒙古刀冲向眼前的鞑子兵。 鞑子兵一怔举刀迎敌,却不想朱喜子忽然回刀自刎,他用力过猛脖子都割断一半,鲜血喷洒在空中。 一个鞑子兵过来报告说:「布和百户那个奸细死了。」 「拖出去喂狼。」 「那不是便宜他了?」牛大壮一边嚼着烤肉,一边满不在乎的插了一句。 小头目看着牛大壮玩味的笑着用汉话说:「怎么讲?」 牛大壮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变得愤怒,他把手上的骨头连肉扔向小头目,拔出蒙古刀:「是英雄就动手,别跟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的试探。」 周围的鞑子兵看见了,不但不动怒反倒起哄:「上啊上啊,看谁是真男人。」 小头目懒洋洋的起身,解下盔甲马刀扔到一旁,挑衅的看着牛大壮。牛大壮鼻子里冷哼一声,脱掉袍子解下蒙古刀狠狠掼在地上,和小头目走到空地处。 周围的鞑子兵起哄着围成一个大圈,把两个人围在中间。一群人乱叫:「上、上啊。」 第17章 牛大壮双腿跨开上身压低,半张着胳膊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相同动作的小头目。两个人互相盯着慢慢左右绕圈,忽然小头目伸手来抓牛大壮的胳膊,牛大壮及时撤手,另一边身子侧前去抓小头目的另一边胳膊。 小头目也是经验老道,看到试探不成连忙后退。两个人又互相绕圈试探,你来我往几次没有什么进展,但是两个人的圈越转越慢。 场里的气氛慢慢的凝滞紧张起来。鞑子兵们更加热烈的起哄:「上啊,上!摔倒他。」 小头目忽然大吼一声,像头公牛一样冲向牛大壮。牛大壮双脚张开踏稳,目光沉着,他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小头目的攻击,两个人肩对肩撞在一起,仿佛两头公牛撞击在一起,脚下的大地都颤了颤。 「好!好!好样的!」周围是喧嚣的。牛大壮和小头目之间却是无言的力搏,小头目放开牛大壮一支胳膊,想去抓牛大壮的腰带。牛大壮身子一斜,用被放开的胳膊去抓小头目的后腰。 牛大壮得手后立刻伸出一条腿,去绊小头目。小头目不甘示弱双手按紧牛大壮的双肩,两腿跃起。落地后借着冲力,抓紧牛大壮的双肩,想要撂倒他。 牛大壮借力使力也一跃而起,双脚又稳稳的落在地面。 「好!好!」 「加把劲,你们是女人吗?上啊!」 在鞑子兵的起哄下,牛大壮和小头目速度快了起来,两个人胳膊快速的互动,不一会就纠缠在一起。 牛大壮头顶小头目左胸,一手抓其后腰一手抱其腿。小头目则一手抓住牛大壮肩膀,一手抓他侧腰,两人双腿相切。 牛大壮感觉到小头目上半身像左后拧,就知道他要变脸用右腿的大别子。牛大壮当机立断双腿向后滑,重心下移双手抱住小头目双腿窝,往怀里一使劲。 「咚」的一声小头目后背着地,幸亏他用手和胳膊卸力,否则这一摔能让他吐血。 牛大壮见小头目摔倒闪身而上,一腿弯曲压住他胸膛,双手把他双肩按在地面。 「服不服?」 「好、好、好啊!」周围的鞑子兵一起起哄。 小头目不在意的笑了:「服!真是我们草原的男儿,是个英雄。」说完他伸起一支手。 牛大壮知道这是小头目心服口服的表示。他豪爽的站起来,弯腰拉住小头目伸出来的手,胳膊一使劲把小头目拉起来。 两个人回到火堆旁,穿起自己的衣裳。 「你这样的勇士不如来打仗,杀光那些懦弱的汉人,把他们肥美的沃土,划入我们草原人的帐下。」小头目一边穿衣,一边游说牛大壮。 牛大壮漫不经心的穿上皮袍,扎紧腰带,他一边把蒙古刀挂回腰间,一边说:「就你们这毡包多,兵士少能打个什么仗。」 「这是我们将军的计策,秋冬休战期人都撤回去生崽子,到明年一个个生精虎猛的去杀汉狗。」小头目一边说一边把牛大壮引向自己的帐篷。 牛大壮进了帐篷盘腿坐下:「行!等我有了崽子就来杀光汉狗。」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牛大壮向小头目辞行:「本来想找些好的马种,现在不用了。」牛大壮回头摸了摸小头目送的三匹好马。 「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的女人生崽子,等她有了动静就来找你们。」 小头目哈哈笑着指着三个鞑子兵说:「让他们跟你一起去找到你地方,免得你明年不认账。」 「行!一起去,我萨日黑惕氏美酒管够。」牛大壮说完翻身上马,领着三个鞑子兵,带着三匹良马往噶顺诺尔疾驰而去。而兵营里另外几个鞑子,则绑着朱喜子的尸体,往大治的边城疾驰。 这是牛大壮给小头目出的主意:被群狼和苍鹰裹腹,是我们草原人才有的荣耀。死了的汉狗就应该丢在他家门口示威。 牛大壮领着几个鞑子兵一路快马,这里距噶顺诺尔一路不停,也有六七天的距离。他知道小头目派三个兵,就表明对他还没有完全放心。 按理过两天动手才更合适,可是想到朱喜子,牛大壮却有些心急。他要赶回去找到喜子的尸身,不能让他真的藏身野兽的肚腹。 天空传来一阵鹰啸,抬头看去,却是两只苍鹰在空中盘旋。 几个人勒马停下,一个鞑子兵笑道:「牧仁把你的好箭法展示一下。」 牛大壮抬头端详了一会,豪爽的笑着说:「让你们见识一下双射双中。」他驱马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弓搭双箭拉成满月瞄准天空。 牛大壮眯着眼睛,仔细的盘算猎物的位置,双臂跟着猎物调整位置。几个鞑子兵在土坡下指指点点说笑。 变故只在刹那,牛大壮忽然箭指鞑子兵,眼睛一眯手松弓弦,两根羽箭流星般直奔鞑子兵的咽喉。不待他们反映,牛大壮迅速再抽一根羽箭搭弦激射。第三个鞑子兵还维持着一手持弓,一手去拿羽箭的姿势,僵硬的从马上摔下来。 牛大壮冷冷的驱马过去,从一个鞑子兵身上换下衣服,伪装成他们的样子,领着几匹马往边城疾驰而去。 牛大壮昼夜不停,马匹累的不行了就换一匹。他咬紧牙关低低的伏在马背上,终于在天微明的时候,赶到了边城外几十里的一个咽喉之地。 马儿被牛大壮领到林子深处,绑在树上随意的吃草,他自己则悄悄地潜伏在路边的低洼里,给自己身上盖了些树枝枯叶。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牛大壮静静的潜伏着,手边是他的弓箭。 地面远远地穿来震动,牛大壮把耳朵侧在地上,仔细辨认来的有几个人还有多远。 他听了一会,把弓箭拿到手上,双箭搭弦上。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了,对方有五个人自己却只有一个。牛大壮稳稳的吸了一口气,瞄准双箭齐飞,不待他们反应,又搭一箭‘嗖’的一声,又一个鞑子兵应声而落。 战马拖着鞑子兵的尸体乱跑,剩下的两个弓箭在手,左右张望:「懦弱的汉狗,别藏头缩尾出来。」 牛大壮冷笑一下又是一箭,叫嚣的那个也中箭落马。剩下最后一个鞑子兵调转马头,蛇形逃跑。牛大壮站起来食指拉弓松手‘嘭’的一下。那个鞑子兵吓了一跳从马上摔落。 第18章 牛大壮不慌不忙再搭一箭,拉满松手,一箭正中鞑子兵的大腿。牛大壮拦住一匹乱跑的战马,翻身上马跑到满地翻滚的鞑子兵面前问:「你们自诩英雄,为什么听到弓弦声就会吓破胆?」 说完翻身下马,将鞑子兵捆结实了绑在树上。他追上驮着朱喜子尸身的马匹,热泪滚滚:「好兄弟,我带你归故土。」 边城除了驻城的大治兵士以外,还有一些边城的百姓和商人。今天这些人所有的议论都和牛大壮有关。 「听说没?这次咱们的斥候出去,抓了一个舌头回来。」 「我今早在城门看见了,不光了抓一个舌头,还带回十几匹好马。」一个得意荣光的说道,仿佛是自己亲自去抓的。 「是谁啊?这么厉害!」 「你懂不懂规矩?这个不能打听?」 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到不了肃穆的总兵府。边城的总兵姓俞叫俞善德今年四十余岁,虽然年纪不大鬓边却多了些白发。他身形适中,面色黧黑乃是常年守边风沙所致,不过一双眼睛却黑亮有神。现在他正坐在上首,听下首人禀告。 下首坐着的乃是俞总兵麾下,左路前锋游击将军岳绍辉。他年仅十九却因为边塞的风沙,显得皮肤粗糙看起来像二十余岁。原本浅麦色的脸面变成了深麦色,但他身形挺拔五官俊朗,不管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俊伟男子。 这位游击将军岳绍辉,不仅有一个好样貌来历更是不凡,他乃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孙,监国太子的嫡长子。站在这位游击将军身后的,就是正被边城军民议论的牛大壮。 「依岳将军所言,鞑子前寨兵力不足五万,左右两翼也是兵力大减,后卫更是无人?」座上的俞总兵双眼微眯,沉吟的问道。 「是」岳绍辉在座位上抱拳回道「据被抓的鞑子兵招供,后卫仅存两千余人,前寨不知兵力,但月前曾有大约十余万兵力后撤。」 俞总兵闭眼沉思,大堂里静悄悄的,岳绍辉和牛大壮摈息静气,怕打扰了俞总兵的谋断。这次派牛大壮几人外出打探,是岳绍辉一意力主。年轻的将军很想能在往年的休兵期,给敌人来个措手不及。 过了半响俞总兵睁开眼睛,他清明的眼神直视牛大壮:「牛小旗,你再说说在鞑子后卫所见。」 「是」牛大壮从岳绍辉身后走出,行至堂中拱手「鞑子后卫毡包良多,然属下留意灶头,他们兵力应在两千有余。前寨主军毡包占地十里有余,属下远远眺望旗帜霍霍,但属下观其马草垛子,却不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过冬。」 俞总兵听完仰天合目,半响大笑起来「哈、哈、哈竟然跟本将玩空城计。」 岳绍辉和牛大壮相视一眼目露喜色。岳绍辉离座走到堂中,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末将愿请命为先锋,替大人开路。」 俞总兵摆摆手对门外的侍卫说道:「传令官传令各路将军千户,于申正时刻在大堂议事。」 「是」门外几个声音同时领命。 俞总兵转回头对堂上的牛大壮说:「若事实相符,牛小旗便是大功一件。到踏平鞑靼之时本将自有封赏。」 牛大壮一身轻松,他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这是属下职责所在不敢贪功。」 「哦,那就算了。「俞总兵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还在摸着后脑勺憨笑的牛大壮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俞总兵,半响反应过来急的只叫:「将军!属下、属下、属下」牛大壮一咬牙说道「属下还是贪功的。」 「哈、哈、哈、」俞总兵愉悦的大笑「去吧,跟着你的岳将军好好干,将来总有你封妻荫子的一天。」 两个人出了偏厅,在院子里牛大壮就嘟囔开了「俞总兵怎么老拿我寻开心。」 岳绍辉斜了他一眼嘲笑他:「谁让你老在俞将军面前装傻充愣,能从鞑子兵营安然进出的,会是憨傻之人?活该你被将军捉弄。」 「哎~」牛大壮推了一把岳绍辉「你的同袍之情呢?」 岳绍辉不防被牛大壮推了个趔趄,站稳脚跟就抡拳头要揍他,牛大壮笑着就跑。 「你们两个当本将这总兵府是儿戏之所?皮松了要本将来替你们紧紧?」威严的声音从偏厅门口传来,俞总兵脸色板正的问道。 岳绍辉狠狠瞪了牛大壮一眼,两人老实的回头单膝着地拱手道:「末将(属下)无状请将军责罚。」 「下去吧,再有下次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是」两个人乖乖的起身,一前一后出了总兵府。 俞总兵站在偏厅门口含笑看两人远去,心里却是对他二人赞赏不已:一个兵马娴熟有谋有略,一个看似粗狂却心思敏捷。 说起来一个皇长孙,一个小兵原本怎么也扯不到关系。可是岳绍辉自小习得文武艺,在太子的鼓励下一心要发扬祖风。 他原本是以正五品千户,到俞总兵麾下,俞总兵在接到命令时,是打算把他供起来。可岳绍辉却让随从歇在驿站,自己假装新兵入伍。 也是缘分他就和牛大壮分到同一小旗,几个新兵被老兵欺负。别人也罢了岳绍辉仗着自己从小习武,跟老兵动起手来,牛大壮也跟着一起动手。两个人一个靠武技,一个靠蛮力热热闹闹打了一场,却依然被几个老兵打趴下了,当然那几个老兵也没占到便宜,跟着一起鼻青脸肿。 打了一架两个人迅速融入到老兵里,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几场仗一起出生入死,老兵新兵都有折的,这两个倒是成了生死之交。后来岳绍辉立了大功,要论功行赏他才摆明了身份,如今靠着自身做到了正四品的游击将军。 牛大壮跟着岳绍辉到了两人居住的小院,院子很简朴,一进门是三间上房,两边各一间厢房。这小院最大的特色在后院,有四五丈宽五六十丈长,是个小小的演武场。 一进演武场靠墙有两间小房子,住着两个鞑靼勇士。一个是原本住在噶顺诺尔,塔塔尔部的萨日黑惕氏巴仁泰,因为他的妻子被小首领玷污杀害,于是神射手的他射杀了小首领逃到边城。 另一个则是奴隶巴拉,因为输了摔跤比赛,被探听消息的岳绍辉所救,从此效忠于他。 牛大壮进了后院见到两个人,就认真的曲起右臂放在左胸问礼:「师傅。」 兵营的斥候自然有专人教习鞑靼语和习俗,可是牛大壮觉得不够,他便以岳绍辉亲卫的身份,住到这里和两位鞑靼师傅,按鞑靼的生活同吃同住。 第19章 虽然才刚历险回来,牛大壮却一刻也不耽误,先跟巴仁泰练箭。他弓搭三羽直视五十丈外的靶子,手指一松三箭便直直射向三个靶心。 旁边的岳绍辉轻笑一下,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扔向空中,牛大壮抽箭、抬头、瞄准,一气呵成‘叮’的一下石子被射裂。 牛大壮练完射箭还要练摔跤,岳绍辉在另一处练了一回枪法,便收拾着要去大堂听总兵和各位将军议事。 「将军,」牛大壮叫住岳绍辉「这次赢了,能给朱喜子以小旗的身份抚恤不。」 岳绍辉已经听牛大壮说了朱喜子的事情,为了不拖累同伴自裁身亡。他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承诺到:「等赢了,我给他报总旗。」 总兵议事跟牛大壮这样一个亲卫小旗,没有任何关系。牛大壮练了一身臭汗,吃过晚饭后烧了一锅热水,好好的洗干净了这几日的风沙和汗水。 夜里躺在小院的西厢,牛大壮回想今天一天的事情。这是他跟岳绍辉学的习惯,每天都要把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学到的东西,再在心里过一遍。 他想到俞总兵白天的话‘将来总有你封妻荫子的一天。’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个身影有些模糊的姑娘。 那姑娘牛大壮并不满意,性子太温驯了。只能希望万一有了孩子,大舅能帮忙照看到。希望有了孩子,那姑娘能为了孩子泼辣些,否则恐怕没法在杨秋娘和牛三旺手上熬下来…… 牛大壮在夜色里皱眉,在心里叹气,要是没有孩子也好。当初和大舅说好了的,没有孩子就让人家自行改嫁。 说到改嫁牛大壮又想起了,那姑娘一身洁白似雪的肌肤。他在被子里搓了搓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指间的滑腻,要是真改嫁了也怪可惜的。 牛大壮再怎么也想不到,那姑娘给他了一个惊喜:给他娘子换了个芯。 承平三十一年冬天,北境大捷的消息随着军报传到了京城,给原本就因为快到年底而更加热闹的皇城,又多添了几分喜色。 有些商铺还请了歌舞社火以示庆贺,人们往来脸上都是兴奋地笑容,说的也多半是北境的传奇。 「听说俞总兵只是坐在马上,长刀一挥那些鞑子就吓得屁滚尿流。」 「那可不是,俞将军驻边多年,那些鞑子光听名字也不敢造次。」 「你们还不知道?俞将军自然厉害,但这次却是皇长孙岳将军立的首功!」 几个喝茶闲聊的人,听到不一样的消息,纷纷聚拢过来。 「怎么说?」围过来的人兴奋好奇的看着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个三十左右的文士,他举起一只手扬声道:「小二哥,再来壶上好的红茶。」 「来~喽~~」小二哥轻快悠长的回答,麻利的去后堂沏出一壶新茶来。 那文士抚了抚薄须,一手甩甩袖子慢条斯理的提起茶壶,斟满一盏茶。 「倒是说啊,咱们皇孙殿下怎么立的首功?」旁边有性急的开始催促。 那文士笑吟吟的悠哉悠哉的开始说:「这一次俞总兵原本是打算照例休兵,是皇孙殿下力主出其不意……」 讲的人婉转道来,一场兵战讲的好像身临其景,听得人或恍然或振奋或激动,总之讲的听的都很满意。 旁边一个桌上有位五十余岁的长者,一边品茶一边含笑听着,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听得兴起,笑着放下茶钱,悄悄走了。 这位长者乃是太子詹事府右春芳,从五品右喻德兰大人,今日这文士便是他安排人手布置的,不光这个茶馆有,京城多处人聚之地都有。过些日子大的省府也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太子虽然并不很赞成兰大人的做法,但他一向信任这位兰大人,便也没有阻拦。 另一桌有一位华服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长的唇红齿白很是俊俏,他听完文士的演绎,说了一句:「到底还是俞总兵及时决断,才能有这次胜利。」 文士笑着向北境拱手说道:「自然是主将肯听皇孙殿下进言才能得胜,但是岳将军身为皇孙能身先士卒冲做先锋,可见果然是高祖之风。」 少年有些得意:「岳家后人自然有高祖之血高祖之风。」 那文士便接着少年的话,夸赞起当今皇上英明太子德政,周围的人听得连连称颂,不一会茶馆里便是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 皇宫·长宁宫 长宁宫的主人是当朝宠妃陈贵妃,这位贵妃长的:肌若流霞还莹润,眼似秋水更清澈。当年进宫就深受皇恩,后来在承平十七年三月十四日,圣上五十大寿之日,产下八皇子岳嘉彦,皇上龙颜大悦直接从正四品的美人,进位正二品宁妃。 承平十九年秋,当今忽发头风痛的彻夜难眠,国事尽付太子。陈贵妃通晓音律,便试着以古琴曲,配合安眠香以及太医院上好的汤药,竟然让万岁可以偶尔睡稳。为了让皇上能睡好,陈贵妃彻夜不眠轻弹琴曲。以至于纤纤素手,手指红肿,第二晚、第三晚却依然不改。皇上大为感动,从此后宫独宠她一人。 殿外是北方冬季特有的寒冷,大半树木凋谢,即便是巍峨富丽的皇宫,也难免有些清冷之意。长宁殿里却温暖如春绿意盎然,陈贵妃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汤盏,端到矮榻承平帝面前。 原本一个人下棋的承平帝,闻到味道皱起眉头:「朕觉得已经好了,怎么还要喝?」 「陛下自然是身体康泰,可太医院不过循例进补,也是为了避免换季……」没等陈贵妃笑吟吟的温声说完,承平帝已经不耐烦的端起来一口喝完,旁边自有宫娥擎着盘盏伺候漱口。 「陛下最近喜好对弈,何不召来大臣伴驾。」陈贵妃招呼宫娥,拿来给八皇子缝制的内衣,一边做一边问。 「父皇、母妃,儿臣也要去北境建功立业!」 承平帝还未回答,殿外传来少年的声音,不等宫人通禀就闯了进来。他边走边脱下斗篷,扔给后边跟着的内侍,进来一看竟是茶馆里的华服少年。 陈贵妃笑的无奈:「你这是又跑出去了?」 少年不答反倒坐在他娘身边痴缠:「绍辉都可以上阵杀敌,儿臣是他的皇叔自然也可以。」 第20章 「胡闹,绍辉去的时候已经年近十六。他刀马娴熟,朕且不放心。」承平帝打量了一下自己小儿子细嫩的肌肤「你就更不用提了。」 八殿下放开他娘,扯着承平帝的袖子撒娇:「儿臣也刀马娴熟,宫里的侍卫多不是对手。」 「那些侍卫哪里敢真和你动手。」承平帝笑着摇头。 陈贵妃笑吟吟的劝儿子:「彦儿身上留着高祖之血,自然想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但是彦儿还是太小了。」 八皇子岳嘉彦气哼哼的坐到一边不说话。 陈贵妃继续笑吟吟的说道:「彦儿若是真的敬慕英雄,母妃到有一个好主意。」 八皇子眼睛一亮,转过身拉着陈贵妃的袖子左右摇晃:「母妃有什么好主意?」 陈贵妃任由儿子扯着自己的衣袖,笑吟吟的看向承平帝说道:「算来彦儿也有十四了,臣妾帮他看了一门好亲事。」 「哦?」承平帝一手摸着花白的胡子,有些感兴趣的看向贵妃。 「母妃!绍辉皇侄都十九了也还没有定亲。」八皇子急的跺脚。 陈贵妃笑吟吟的继续对承平帝说:「这门亲事其实是投彦儿所好,他不是一向仰慕俞总兵的英雄气概,俞将军恰好有一幼女,年方十六,不仅姿容俏丽,更是将门虎女,想来以后一定能和彦儿夫妻相得。」 兰大人听了皇上将俞总兵幼女,定为八皇子妃有些纳闷。按理八皇子将来一个闲散王爷,娶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难免让人多一些心思。 太子听了兰大人的忧虑倒没当一回事,他一边批改奏折,一边说道:「贵妃娘娘已经先行着宫人来通禀过孤,这门亲事不过是,小八仰慕俞将军的英雄气概而已。」 兰大人听了可有可无的点头,这十余年陈贵妃独宠后宫,却一向恭谨从未谋过权势,想来就是八皇子孩子心性罢了。 北境的胜利离杏花村太远了,京城的里的弯弯绕绕,也和杏花村没有关系。已经到了冬月底,顾默默带着臭蛋好好的调养了两个多月。 天越来越冷顾默默和臭蛋,都换上了前些日子新缝的棉衣。臭蛋穿的像个小棉球,安安静静的坐在灶洞旁的小板凳上,看他娘做后晌饭。 顾默默一边给灶洞里添柴,一边教臭蛋说话。 「火~暖和~」 臭蛋看看顾默默,再看看灶洞里橘黄色温暖的火焰,不吭声。 顾默默无奈的用手背,碰了碰臭蛋温暖的小脸,说道:「你这是要‘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吗?」 臭蛋是可以听懂话的,但就是不说。为这顾默默还专门带着臭蛋,去宝鸡府找擅长医治小儿的大夫。大夫确定臭蛋没有问题,至于为何只会叫‘娘’,大夫也只说‘兴许再长长就好了。’ 「大壮媳妇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张腊梅的声音,顾默默听到就明白,大舅去府里顺便捎带的东西回来了。 「在灶房做饭呢。」顾默默一边应声,一边俯身抱臭蛋准备去迎迎张腊梅。 两个月的调养,臭蛋不但个子长高了,小身体也硬实许多了。好在顾默默现在也不再是轻飘飘的,否则都没法抱起臭蛋。 娘两刚迎到灶房门口,张腊梅已经挎着竹篮也到了灶房门口。顾默默后退一步笑着说:「还麻烦大妗子亲自送来。」 张腊梅白净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几步路的事情有什么麻不麻烦。」她一边说一边把篮子里的东西放到案板上。 「大肉割了三斤,一只公鸡宰杀好了,还有几根棒子骨,豆腐、豆芽、还有一个白菜。」 最后张腊梅从篮子底提出一小串铜钱,递过来说:「还剩下五十八文。」 臭蛋现在重了,顾默默一只手抱不住,她对怀里的小家伙说:「臭蛋,帮娘接一下。」 臭蛋乖乖的伸出一只小手去接,却不想张腊梅顺势,把他从顾默默怀里抱过来。臭蛋也并不反抗,只是在拿到铜钱的时候,对着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把手里的钱串递到她面前。 顾默默接过钱在臭蛋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真能干。」小家伙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两只眼睛明明亮亮的。 张腊梅掂了掂怀里的怀里的孩子笑着说:「感觉比上次更压手些。」 「是不?」顾默默笑着说「外甥媳妇就觉得快要抱不动了。」 「你也舍得给孩子补,又是羊奶鸡蛋不断,又是天天鸡肉猪肉的吃着,能长的不好?」张腊梅看着现在的臭蛋就觉得高兴,以前瘦弱,软的一点点,现在眼见得脸上多了肉,也显的小脸蛋嫩了些,不再是蜡黄消瘦。 「冬天穿得多,臭蛋还是有点弱,我估计明春就能走的很稳当了。」 「那外甥媳妇这个冬天,就好好给臭蛋补补。」顺道也把自己给补得健康些,顾默默心里想着。 听到这句话,张腊梅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道:「你大舅让我给你带个话,日子还是要过得节俭些。你这两个月没少花钱,你大舅也是怕你接不到明年收租。」 顾默默还不曾为钱担过心,闻言怔了一下,想了想匣子里还剩下的银钱,她点点头是该趁着快过年挣点小钱了。 顾默默把后晌饭摆到正屋的炕桌上,准备去灶房抱臭蛋,过去的两个月都是这样的。今天却有些不同,顾默默出了正屋门,却看到臭蛋正扶着东厢的墙根,棉乎乎一团慢慢往正屋挪动。 顾默默站在正屋门口,含笑看着低低矮矮的一团,一点点挪。不仔细还看不出来两条小短腿,有前后换腿。 臭蛋一手扶着墙,双眼认真的盯着脚下,虽然很慢却很稳当的往正屋挪。挪阿挪,挪到墙尽头,臭蛋站稳停下,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正屋。他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顾默默看得正有趣味的笑容。 第21章 「娘~」臭蛋向顾默默伸出没有扶墙的左手。 顾默默笑着几步走过来,伸出双手要抱,臭蛋却拉住顾默默的一根手指,抬头叫道:「娘~」 黑亮的眼睛看的顾默默心软,她笑笑拉着臭蛋慢慢走回正屋。 北方的冬天很冷,更何况这一对母子身体还没有养好,特别畏寒是以早早就烧上了热炕。 臭蛋穿着布袜,站在炕桌旁也并不会冷到。顾默默给他戴上围嘴,从烩菜里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喂到臭蛋嘴边。 臭蛋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向来是给什么吃什么,更何况这种肥瘦相间的肉,对以前缺少油水的母子来说是最香的。臭蛋以往也最爱这种,今天却看了看把肉推到顾默默嘴边「娘~」 臭蛋长长这么做,好吃的都记得顾默默,因此顾默默还没有察觉臭蛋的不对劲。她笑着自己吃了,又夹了一块给臭蛋,臭蛋抿紧嘴巴摇了摇头。他扶着桌子边沿,挪到馒头附近转头看顾默默:「娘~」 顾默默笑着掰了一小块递到臭蛋手里,臭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拿着慢慢啃。 「来,吃块肉。」这次顾默默换了一块更大的。 臭蛋看了看香香的肉片,合着馒头咽下口水,摇了摇头。 这孩子今天怎么不吃肉?顾默默有些奇怪,她换了一筷子金灿灿的炒鸡蛋给臭蛋。臭蛋眼睛盯着鸡蛋,嘴里嚼着馒头,慢慢的摇了摇头垂下眼睛。 顾默默皱眉摸了摸臭蛋的额头,没发烧啊,这是怎么了? 「臭蛋,不喜欢炒鸡蛋了?」 臭蛋拿黑黑的眼睛,看了看金灿灿的半盘炒鸡蛋,咬了一小口手里的馒头,点点头。然后看向顾默默的胳膊又摇了摇头。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顾默默实在猜不出孩子的心思。她索性夹了片白菜喂臭蛋,这一次臭蛋没有拒绝。 眼看臭蛋手上的一小块馒头吃完了,顾默默又掰了一小块给他。臭蛋摇摇头慢慢后退小心的扶着墙坐下。 这就吃饱了?连平常的三分之一都没有,难不成前些日子吃太多,积食了?顾默默有些担忧,她试探的问道:「臭蛋要不要再喝点粥?里边有臭蛋喜欢的鸡肉。」 臭蛋想了想,最后抿紧嘴巴摇摇头。 看样子恐怕是真的积食了,顾默默只能自己吃,她边吃边想:要是明天还这样得去找大夫看看。 一心两用的她没发现小小的臭蛋,看着她吃饭悄悄地吞口水。 吃完饭顾默默收拾好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月前,去宝鸡置办锅碗的时候置办的东西。 看着放到炕桌上的宣纸颜料,笔筒里大小毛笔,顾默默有些怀念的叹口气。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离开人世,她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顾默默的爷爷是国学大师,还很擅长工笔,他的青绿山水画在国内很有些名声。而从小和他一起学画的顾默默,却喜欢小写意,工于花鸟。 一张炕桌是没法放下所有的东西,顾默默从偏屋又搬来一张炕桌,两个并排摆在一起。 一张上面放了半熟的宣纸,一张上面放着笔筒,笔筒里有中号的提斗笔、大白云、中白云、小白云、大号笔、中号笔、小号笔、点梅笔等等。旁边一个笔洗,两个白瓷盘。瓷盘下压着试色的半熟宣纸。 顾默默研好墨汁,幸亏有原来的记忆,否则就算她大概知道,要如何研墨也做不好。一次几滴水要用匀称的腕力研磨,然后再几滴水半点不能着急。不过这样出来的墨色,更容易表现出干湿浓淡,倒比现成的墨汁漂亮。 ,虽然花费了挺多功夫,顾默默却不打算在画作上费太多心力,挣多少银子。她现在基本就是寡妇带娃,太有钱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此她只打算画几幅简单的花鸟,挣点小钱。 顾默默一手抚平宣纸,用镇纸压好。她先用大兰竹笔调淡赭墨写,下垂的枝条,再有焦墨皴,尔后补焦墨线。她打算先画幅《事事如意图》。 先画这个是因为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还挂着几个晚熟的柿子,现在已经变成火红色,是臭蛋的零食。再说寓意事事如意,比较好卖。 臭蛋是个很乖的孩子,只要跟在顾默默身旁,从来都是静悄悄的不烦人。自从顾默默把他放在炕上,他就乖乖地坐着看顾默默忙碌。这会臭蛋见她,跪坐在炕桌前不再动来动去。 臭蛋想了想,自己爬起来慢慢晃悠到桌旁静静地看,越看眼睛睁的越大:好神奇,好像自己吃的柿子。 只见顾默默用朱瞟调曙红,几笔点出柿脸,再用那支羊豪笔略蘸了点藤黄,画出柿底。换小号笔用墨调胭脂点出柿蒂。画好一只,另在枝条的留白处开始另一只。 顾默默并不考虑构图的浓密疏朗,实在是这种图她写过很多次。等第三只画好,顾默默回头用赭墨,调整颜色半干的第一颗。 画好柿子接着画柿叶,柿叶要饱满圆润。顾默默用中白云调好淡赭墨,大小错落画出有正有侧有背的叶子,然后换点梅笔用浓墨,趁湿勾出叶脉。剩下只要小小调整,再加上年月和落款就行了。 一幅事事如意最多半个时辰,等顾默默画好,就看见臭蛋眼睛亮晶晶的,站在旁边看。 「喜欢?」顾默默好笑的问「是不是想吃了?」 主要是小家伙眼里的渴望太明显了。让顾默默不由得这样问。 臭蛋听了问话想了想,有些迟疑的点点头。恰好这时候他的小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 听到这声音顾默默倒是有些放心,看样子没积食。 「吃饭时不好好吃,现在饿了吧?以后可不能吃饭的时候淘气,我去给你热羊奶。」每天天黑前,顾默默都会给臭蛋和自己热上一碗羊奶喝,算是多补充的营养。 小家伙眼里明显流露出渴望,顾默默笑着说:「很饿了吧,我再给你的羊奶里,打一个鸡蛋花,泡点馒头,放点白糖。好吃又顶饿,不过以后饭时要乖乖吃饭。」 臭蛋一向听话,唯一一次淘气,顾默默不想责备他。就在她收拾好画准备去灶房的时候,臭蛋轻轻地叫道「娘~」 第22章 顾默默回头疑问的看向臭蛋:「你不是饿了?我帮你弄吃的。」 臭蛋抿紧嘴巴看看顾默默的胳膊摇摇头,两只小手紧紧抱着肚子。 看着坚持不肯吃饭的臭蛋,顾默默忽然福如心至:臭蛋不会是故意不吃饭,好让他自己瘦点,让自己好抱起来?后晌饭前自己不是和大妗子说,快抱不动臭蛋了。 是了,一定是的。因此臭蛋今天没像往日那样,等自己去抱,而是一点点的扶着墙走。也是今天后晌饭吃的很少,还不肯吃肉和鸡蛋。 因为大妗子说过,整天鸡蛋、肉啊的给臭蛋补。还有羊奶,明明很想喝,却不点头。 「臭蛋是不是怕自己吃胖了,娘抱不动?」 臭蛋乖乖地点点头。 看着乖乖点头得臭蛋,顾默默忽然眼眶发酸:才这么一点点大就知道体贴人。 「娘~」臭蛋抱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冲着顾默默摇头。 顾默默回到炕边一把抱住臭蛋,不让他看见自己红了的圈,她说:「臭蛋要乖乖吃饭,明年就脱了棉衣就能自己走了,再也不会累到娘。」 臭蛋依在顾默默的怀里静静的听,静静的想。 「臭蛋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长壮,将来好保护娘。」 臭蛋有了决定,他在顾默默怀里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小肚子,清亮的叫道:「娘~」 这样听话懂事,顾默默心里酸酸软软,她调整好了表情,笑着把臭蛋从怀里扶出来说:「以后娘叫你‘蛋蛋’好不?」 顾默默心底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无关责任和前世,只为你这样小,就这样贴心的让人心疼。 臭蛋黑亮的眼睛看着顾默默,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娘~」 「蛋蛋。」 「娘~」 「蛋蛋~~~」 不过三四日便到了腊月,新年的气息,慢慢的开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大地上蔓延开来。这天一大早,顾默默轻轻地卷好画作,用特意缝制的布袋装好。她背好布袋抱着吃得饱饱的小绵包蛋蛋,到了提前约好的陈明德家。 「麻烦大舅了。」顾默默抱着蛋蛋艰难的屈膝。主要是她怕路上冷穿的也很厚重,再加上怀里的小团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气虚。 蛋蛋觉察到他娘有点气喘,小屁股一摆想从她娘怀滑下来,顾默默就顺势把他放在了地上。 「这有什么麻烦的。」陈明德笑着说。 「蛋蛋今天和大妗婆呆在家里,娘去给蛋蛋买糍糕回来吃好不好?」顾默默牵着蛋蛋暖暖的小手,弯腰低头笑着问道。 「怎么臭蛋改成蛋蛋了。」张腊梅一边笑着过来领小绵包,一边问道。 顾默默抬起头笑着说:「在牛家是臭蛋,以后到了陈家便是宝贝蛋蛋。」 「哈、哈、哈,好!」陈明德笑的畅意「以后小名就叫蛋蛋。」 院子里房舍青砖青瓦,地面白黄的亮堂,中间有几棵只剩枝桠的桐树。原本冷肃的冬季小院,因着这几个人的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温馨生动。 蛋蛋拉着顾默默的手指,小棉球的身体往后几步,躲到顾默默的绵裙后。 顾默默觉察到蛋蛋的躲避,转过身问道:「蛋蛋是不想和大妗婆呆在家里?」 「娘~」蛋蛋仰着脖子,黑亮的眼睛看向顾默默。 张腊梅过来拉蛋蛋另一只手:「蛋蛋乖,外边冷得很。蛋蛋和大妗婆坐热炕,等着你娘和舅爷带好吃的回来。」 蛋蛋被张腊梅拉着走了几步,另一只手抓着顾默默的手指却不肯放开:「娘~」 顾默默蹲下身体摸了摸蛋蛋的小脸蛋,因为在院子里待的有点久,显得有些凉凉的。她温柔的笑着安慰:「蛋蛋要听话,外边很冷坐牛车更冷。蛋蛋要是跟着娘去了府里,冷的生病了,娘会心疼的。」 「娘~」蛋蛋眼睛里是依依不舍,拉着顾默默不愿意放手。 也是,蛋蛋自打出了娘胎,从来没有和顾默默分开过,现在要分开怎么让孩子安心。 「蛋蛋乖,娘保证等蛋蛋吃了后晌饭,娘就回来了。」顾默默蹲着把蛋蛋抱进怀里安慰,这样就看不到小家伙的眼睛。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蛋蛋乌溜溜眼睛里的祈求和不舍。 张腊梅笑着上前分开母子两:「好了,不就是去趟府里,弄得像生离死别似得。」她强行抱起蛋蛋。 蛋蛋整个身子侧向顾默默伸出双手:「娘~~」 「乖啊,蛋蛋太小跟去府里,也是给你娘添麻烦,就跟大妗婆在家里等你娘回来。」说完张腊梅转向顾默默催促「快走快走,你呆这里不是更让孩子难受。」 顾默默再看一眼张腊梅怀里的蛋蛋,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了吧,不再向顾默默伸出双臂,只是拿黑黝黝的眼睛静静的伤心地看着她。 「娘会尽快回来的。」顾默默承诺完,强迫在自己不去看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转头先出了院子。走的匆忙的她没有听到,蛋蛋对着她远去的身影叫的小小一声「娘~」。 宝鸡府是方圆几百里的一个大城,城墙高耸,城里街道铺着青砖,街道两旁红砖绿瓦,店肆林立布幡招摇。路上行人衣着整齐,旁边的小贩声音嘹亮而悠长。 第23章 牛车、马车、小贩、行人、小轿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让这座古老的城市显的温馨热闹。 顾默默请陈明德先带她去了府里,比较有名望的书画斋。许是要过年了,想要添一两幅画给家里带些喜气,书画斋里的客人明显比往日的零零散散要多些。 顾默默并没有先找掌柜的商量卖画之事,她随着客人一起欣赏、一边观察此时的流行画法和大众喜欢的图案风格,一边观赏店里陈列的画作,听小二讲解报价。盘桓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顾默默对陈明德说道: 「走吧,大舅。」 陈明德跟着出来,有几分担忧的问:「怎么,不问问?」他担心顾默默是不是有些托大,所绘之画没法子在高档的店里卖出。陈明德琢磨着,要不要去些低档的书画斋。 顾默默看出他的担忧笑着解释:「这家店倒还不错,可惜小二太以貌取人。外甥媳妇观赏那么长时间,竟然不来招呼。」 两个人又进了两家店,但是这两次顾默默都没有盘桓很长时间,转过一圈便出来了。 宝鸡府西大街上有一家书画斋,分上下三层。搭眼一看四开枣红的万字纹木门,黑底牌匾上三个厚朴斗大的鎏金字‘藏雅轩’。两边的石座红柱上,书有一副端庄的对联: 上联:崇艺崇文崇雅聚,下联:礼诚礼信礼方家。 顾默默抬眼看了,就对这一家有好感。再加上彩绘的斗拱飞檐,一看便知道这一家有些家底。 「大壮媳妇」陈明德叫住提裙要进的顾默默,神色有些犹豫「这一家在宝鸡府里数一数二。」言下之意这里的门槛太高,顾默默就算了吧…… 「大舅不必担心,先进去看看。」顾默默回头笑笑,背着布袋进了藏雅轩。 这里的画作果然和别处比要好上那么一些,布局技巧更讲究一点,有些笔触里还带些灵性意蕴。 小二见顾默默似乎很感兴趣的赏鉴,不由有些诧异:难道这位村妇竟然是懂画的? 「不知这位小娘子喜欢什么?」不管怎样有客人驻足观赏,小二就尽职的笑问。 顾默默微微屈膝说道:「小妇人有几幅花鸟想要出手,不知这里那位主事?」 小二避开顾默默的礼,抱拳笑着说:「原是这样,小娘子且随我来。」 小二带着顾默默和陈明德往后院而来,他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语:「两位可是来巧了,刚好我们东家也在。」 顾默默笑着点头附和,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后院一处安静的房子。 「东家、掌柜的、店里来了两位送画人。」小二在屋外朗声禀告。 「请进来。」屋里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顾默默和陈明德进了屋子,便碰到正从书桌后起身的东家,和已经从桌旁站起身的掌柜的。 藏雅轩的东家姓吴三十余岁,身形偏瘦白面轻须,正是当下文人的标准样子。掌柜的也是吴姓,和东家是快出五服的本家,年纪四十余岁体态微胖,一团和气的样子。 几个人相互介绍分宾主坐下,顾默默站在一旁。她从布袋里拿出画作,请两位行家一一鉴赏定价。 这么几日顾默默不过作了五幅,分别是《事事如意》《事事大吉》《连年有余》《牡丹富贵》《子孙绵延》。 一张张看过来,吴东家和吴掌柜相视一眼,不由得仔细端详眼前的村妇:头发梳了包髻不见簪环,上身琥珀色镶深红色衣领的素面绵襦,腰系曙红色撒橘黄小花的绵裙,一根艳红的绦子,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只是面色蜡黄消瘦,虽然穿着绵襦群却依然可见腰肢纤细。不过吴东家觉得,此女要是丰盈白净些,当是一个十分姿色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虽然衣着周正,人却像是糟了些许饥荒。 吴姓两人看出彼此的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把眼光又放回画作上。 事事如意图:一支下垂的枝条,繁繁简简的柿子,肥厚的叶。构图自然不显匠心,枝干于细腻中见遒劲,柿子饱满中见圆润,柿叶浓淡间见疏朗。虽然只是斗方,却难在‘意趣’二字。 学画一途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者只要下了功夫,总能学的形似;不易者纵能形似却难得神似意趣。 这几幅画作《事事大吉》妙在条幅下仰头斜视的公鸡,它警惕的注视着柿叶上的蚱蜢,两只翅膀贴着,低俯的身子微张,似乎只要蚱蜢一动,它便要飞跃而起扑过去。 《连年有余》莲叶莲花姿态舒展着色清雅,莲下鲤鱼似乎随时可以摆尾而去。 《牡丹富贵》则是重彩写意:着色富丽堂皇,深红、明紫、浅粉、金黄,深绿、嫩绿,两只蝴蝶翩然其上。工写相间虚实结合,以墨助色以色助墨。情景交融中似乎微风拂过,满幅的花瓣枝叶微微舒展,两蝴蝶一只似乎被吹得有些歪斜,一只则奋翅向前。恰似‘微风已送甜馥香,浓艳引蝶满庭芳’。 《子孙绵延》则是一篮葡萄,和篮子旁几个散落的石榴。葡萄饱满莹润似乎汁水丰沛,石榴则颜色鲜艳引人口水。 吴东家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轻点桌面。几幅画画法、着色、立意皆不相同,虽然只是尺寸不大中幅,也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难得在都有意趣风骨。 「不知牛家娘子是想装裱了,让小店代卖,还是直接卖断给本店?」吴掌柜的笑眯眯的问道。 「卖断。」 吴掌柜听了回头看向吴东家。这样的画作虽然算是中上品,他也不是不能给定价,但是他跟着吴东家多年,知道他是真的懂画爱画之人,而这几幅里的生趣,意趣明显是他所喜爱的。因此吴掌柜决定看东家能给什么价位。 吴东家沉吟了一下向顾默默说道:「这几幅画并没有装裱,将来还需费工费时。全部卖断五两银子如何?」 顾默默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古时候的画作,竟然比现代的更好卖更值钱。这几幅画她原本只想卖个三、四两银子,想不到人家开口就是五两。 其实再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个时候基本好点的人家,都会买几幅回去装点屋子。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毛笔书写,自古书画不分家,懂画的人自然就比后世多,愿意买的也多。想想后世基本都是收藏为主,书画市场日益零落,顾默默不由苦笑。 吴东家却会错了顾默默的意思,他笑着说:「若是牛家小娘子觉得少,六两如何?这个价位在宝鸡已经不低了。」 第24章 顾默默收拾好心情,微微屈膝笑道:「就依吴东家的意思。」 陈明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藏雅轩的,他的心思震惊到轻飘飘:几天功夫,大壮媳妇就挣了六两银子!他默默的赶着牛车,送顾默默去采买东西。 鸡鸭鱼肉葱姜油盐,调料一样不少。木器店里买了大澡桶,布店里买了好几块布料。还去首饰店,给蛋蛋买了小银镯子和几(纸)匣子绢花、绒花。见到卖小儿玩意的货郎,什么扳不倒儿、布老虎、小鼓、小铙、风车、桃核雕的十二属相,眼睛眨都不眨的买了一堆。临了出宝鸡前,又去糕饼店买了十几(纸)匣子糕饼。 陈明德叹口气,顾默默有这样的本事,将来只要大壮能回来就算是残了,顾默默也养的起。唉~也不知道大壮什么时候能回来。 牛车在土路上咯吱咯吱的响,田野里是准备过冬的小麦,因为天冷变成了深绿色,一望无际的紧紧贴着大地。 陈明德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大壮媳妇那里来的这好本事?」 顾默默正颠的难受,想着要不要下来跟着牛车走一段。听到大舅的问话,却让她不由想起原来的记忆。记忆里庭院朗阔楼台精致,春水绿树红柱青瓦,还有一个温和明润的青年——顾青云。那就是原来喜欢过的人了,他总是笑容浅浅情意绵绵的看着顾默默。 顾默默叹口气苦笑着:「原来是大户人家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自幼服侍主子跟着一起学的画画。」 「那……」看样子是得宠的,怎么会被发卖?既发卖了又还能自己挑买家?……陈明德不知道该怎么问,就听到顾默默说: 「过去的事情,外甥媳妇不想再提了,昨日种种昨日死吧。」 陈明德想想顾默默才来时候的样子,再想想这几年她过的日子,叹了口气:昨日之事昨日死吧。他另起了一个话头: 「你买了澡桶,冬天烧炕也费柴的很,家里柴火还够用不?」 「能到明春。」 「到了明春,从大舅家再给你拉些。等到夏收秋收,收了租子就有了。」 …… 两个人坐在晃悠的牛车上,闲话些家常,却不知张腊梅在家里焦头烂额。蛋蛋不是个会哭闹的孩子,为什么还让张腊梅急等顾默默回来呢?这事得从顾默默和陈明德走了说起。 蛋蛋在大妗婆的怀里,看着大舅爷赶着牛车出门。他伸出一支短短的小胳膊,用食指指向院门。 张腊梅犹豫了一会,也心疼他第一次离开娘,就抱着他到门外。两个人目送牛车慢慢的出了村子越走越远。等回到院里,蛋蛋又伸出小小的食指,指向灶房。 「蛋蛋不是吃饱的?怎么又饿了?」张腊梅摸了摸他的小肚子,还是饱饱的。 蛋蛋忧伤的看了大妗婆一眼,执拗的指着灶房。 小小人儿竟然也会忧伤,张腊梅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蛋蛋的小表情,让人很怜惜。算了,小孩长个子本来就饿的快。张腊梅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抱着蛋蛋进了灶房。 「大妗婆给蛋蛋蒸蛋羹好不好?」张腊梅一边问,一边把孩子放到锅洞旁的小板凳上。 蛋蛋乖乖的点点头。 毕竟刚吃过早饭,张腊梅也不敢做得太多,怕吃撑了孩子。几把火一个鸡蛋,不一会一小碗嫩黄的鸡蛋羹就蒸好了。切点葱花淋点香油,看的人食指大开。 臭蛋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由着大妗婆一口一口喂完。等到吃完张腊梅收拾好锅灶,蛋蛋就拉住她的手指,摇摇晃晃的往大门口去。 门外是空荡荡的村路,还有麦秸垛下,三三两两窝着晒太阳的闲汉。天上没有风,路边光秃秃的树枝一动不动,偶尔几个毛茸茸圆乎乎的麻雀,静悄悄的在枝头跳跃。 「外边冷,蛋蛋跟大妗婆回家好不好?」张腊梅以为臭蛋想要出去玩,就弯腰和他商量。 蛋蛋仰起脖子,黑黑的眼睛看了看大妗婆,牵着她的手指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出村的路口。 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张腊梅也是无奈。她接着商量:「要不大妗婆带你去狗子家玩?」 蛋蛋这次连张腊梅看都没看,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出村的路口。路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张腊梅。 臭蛋眼里的疑惑太明显,张腊梅被看的也是满心不解,她转头去看路口:什么也没有嘛!就在这时村口边周家的后生,牵着毛驴出村去了。 张腊梅讶然,她弯下腰试着问道:「蛋蛋是等你娘回来?」 蛋蛋点点头,空余的一只小手,摸了摸饱饱的小肚子。张腊梅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蛋蛋觉得刚才吃的是后晌饭,吃完了你娘就回来了?」 蛋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乖乖的点头,然后他看看村口,回头仰起脖子,疑惑的看向大妗婆,还不忘摸摸小肚子。 张腊梅第一次,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心意想通:蛋蛋的意思是,我都吃过后晌饭了,吃得饱饱的,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抱起蛋蛋‘叭’亲了一口说:「到了后晌吃的饭才是后晌饭,不是早晌饭过了再吃一次就是后晌饭。」 蛋蛋听了以后,整个人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太阳连正中都没走到,蛋蛋默默的垂下头。 蛋蛋一瞬间就变成霜打的小茄子,张腊梅只觉得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这么有意思。 婆孙两个回到房子,张腊梅给蛋蛋脱了鞋让他坐在被窝里,自己则坐在炕上纺线。蛋蛋真的很安静,张腊梅一边咯吱咯吱的摇着纺车,一边看他。发现他一直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瞅着门帘的帘脚。 门帘的帘脚缝隙,透进来一缕缕金色的阳光,仔细看会发现那光柱里,有许多轻轻曼舞的灰尘。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桐树伫立着。不知谁家的猫,悄无声息的跃过墙头。许久一只母鸡从后院迟疑的踱出来,不知在院子里叼到什么,忽然‘咯咯’两声。 屋里是张腊梅摇着纺车的声音‘咯吱、咯吱’悠长而又韵味。蛋蛋的上眼皮慢慢的耷拉下来,他使劲挣开眼睛,不过一会眼皮又耷拉下来。小脑袋一点点的歪过去,蛋蛋拥着厚厚的棉被坐着睡着了。 第25章 张腊梅嘴角含笑停下纺车,她轻轻地揭开被子,想把蛋蛋放好睡觉。,可是她刚挨到蛋蛋,蛋蛋就惊醒了。 「蛋蛋乖~躺着睡啊~」张腊梅声音低柔的一边说,一边把蛋蛋放到。但是等她坐回纺车那里,却发现蛋蛋自己坐起来,重新看帘脚缝隙的光柱。她笑着摇摇头,接着纺线。 几次三番蛋蛋明明瞌睡的不行,却就是不肯躺下谁。最后张腊梅只能由着他坐着睡,蛋蛋穿的厚,又拥着厚厚的棉被,坐在热炕上即便睡着也不会冷到。 蛋蛋斜靠着拥围自己的被子,睡了一小觉。醒来后眼神迷蒙的看看周围,没发现顾默默的身影忽然惊醒过来,他重新坐端正盯着帘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一会,时间的长短要看人的心情,和是不是忙碌。 蛋蛋盯着帘脚看啊看啊,忽然他眼睛亮了。有些笨拙的推开被子,小屁股往后挪,小身体往前扑。蛋蛋扑成爬着的样子,再撅起小屁股颤悠悠的站起来,扶着墙走到张腊梅身边,扯扯她的衣服,小手指向灶房的位置。 张腊梅停下纺车松松肩膀,顺着蛋蛋的手指看过去笑道:「是该做后晌饭了,蛋蛋饿了?」 蛋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用黑亮的眼睛看向张腊梅。 「你这孩子,总不能一直盯着帘脚,就是看到时候做后晌饭没吧。」双腿盘的时间有点长,张腊梅有些僵硬的松腿起身,还不忘逗蛋蛋。 蛋蛋睁着黑亮的眼睛认真的点头,到了后晌吃了后晌饭娘就回来了。 张腊梅带着蛋蛋做好后晌饭,原本是想等陈明德和顾默默回来一起吃。可是蛋蛋一直指着锅,这回张腊梅倒是明白蛋蛋的小心思:这顿吃了就是吃了后晌饭,吃完他娘就该回来了。 她不知道怎么能跟个孩子说清:不是吃了后晌饭,他娘就能回来。而是吃了后晌饭,他娘就该回来了,但是该回来不是回来啊。 蛋蛋扯扯大妗婆的裙角,静静的看着她,一根小小的食指,一动不动的指向锅。 也罢~张腊梅叹口气,反正看时间他们也该回来,自己慢慢喂蛋蛋,说不准正喂着他们就回来了呢。 张腊梅下好蛋蛋一人分的面,调上浇头然后婆孙两个都坐在,灶下的小板凳上。一个张着粉嫩的小嘴巴嗷嗷待哺,一个用筷子夹面,慢悠悠的吹凉喂。 张腊梅一是怕烫到蛋蛋,二是怕蛋蛋吃完就要去找他娘,因此喂的很慢。蛋蛋盯着大妗婆的筷子,慢慢从碗里到她嘴边然后慢慢吹吹。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只要筷子到了他面前,就立刻吃掉。 终于吃完饭,蛋蛋眼睛亮晶晶的。他任由大妗婆帮他擦好嘴后,就牵着她的手指摇摇晃晃的走到院门。 张腊梅无奈的跟着,实在不知道一会看不到顾默默,要怎么跟蛋蛋解释。 蛋蛋眼睛里带着明亮的期盼,拉着大妗婆走出院门看向村口。村口……空荡荡的……蛋蛋有些不明白:娘呢?他看了看太阳,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娘呢? 蛋蛋有些惊慌的看向大妗婆:娘呢?张腊梅抱起蛋蛋安慰道:「也许是你娘有什么事耽误了,过一会就回来了。」说完就抱着蛋蛋回屋。 蛋蛋拼命的侧着身子向院门伸展,一支胳膊使劲的指向门外。张腊梅却不肯呆在院门口:「蛋蛋乖啊,再过一会你娘就回来了,蛋蛋却恍如未闻的指着院门。 进了屋张腊梅帮蛋蛋脱了鞋,把他放在炕上,按下他的小胳膊安慰道:「蛋蛋听话啊~你娘一会就回来了。」 蛋蛋黑黑的眼睛里,有越来越多的惊惶不安,他重新伸出胳膊直指院门。 「蛋蛋不怕啊~娘很快就会回来了。」张腊梅一边哄,一边把蛋蛋抱到炕里边,免得他从炕沿掉下去。 可是张腊梅刚放手,蛋蛋就晃悠悠的爬起来,重新往炕沿走。张腊梅连着逮回来几次,蛋蛋都不肯放弃,最后她都给气笑了:「好好,你个小短腿看你能跑那里去。」她索性坐在炕里边,看着蛋蛋走到炕沿能怎么办。 蛋蛋走到炕沿,小心的往下看了看:好高啊,他有点害怕的回头看大妗婆。 张腊梅笑吟吟的说:「你个小倔驴,没法子了吧~」 蛋蛋看出大妗婆是不会帮他的,他又回过头看炕下,还是很高。蛋蛋抿抿唇,小心的向前迈出一步。 「天啊!」张腊梅惊叫着往前一扑,一只胳膊抓到了差点栽倒炕下的蛋蛋。她惊魂未定的把蛋蛋拽上来,抱进怀里「我的小乖乖,你是要吓死大妗婆啊!」 张腊梅不住的庆幸:幸亏自己一直在防备蛋蛋摔下去,否则蛋蛋刚才正面摔下去,天知道会不会破相。 「我的小乖乖啊,你娘一会就回来了,咱们再等等啊~」 可是这一次张腊梅的哄慰没了作用,蛋蛋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娘」 他小小的身体能有多大力气,被张腊梅困着手脚抱在怀里,蛋蛋一动不能动。他只能使劲往屋外伸着脖子,第一次发出高声「娘」 「娘」 「娘」 「娘!」 声音越来越大。蛋蛋都快把自己脖子拧断了。 「娘!」 「娘!」 「娘……」 张腊梅放开控制蛋蛋双腿的胳膊,捂住他的嘴巴,心疼的说道:「小祖宗哎~,你再喊下去,要破音了。」 蛋蛋被捂住嘴,憋得一张小脸红通通。他一边左右摇头,一边一只脚踩着大妗婆的肚子借力,另一只脚使劲往门外够。 v第26章[02.13] 「哎呦、吸气、吸气啊~小祖宗。」张腊梅连忙放开手。 「娘!」 「娘!」 「娘……」 放开嘴的蛋蛋直接叫破了音,张腊梅没办法又捂上他的小嘴,不过这次倒是注意没捂住鼻子。可是蛋蛋却不肯用鼻子呼吸,他不再挣扎,只是睁着黑黑的眼睛看着大妗婆。小脸又开始变红。 「小祖宗哎~,用鼻子吸气,你再喊下去喉咙要喊怀了 。」 蛋蛋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张腊梅。他的脸越来越红,红的快要滴血,连眼睛都开始充血。张腊梅吓一跳,这孩子太倔了,她连忙松手。 蛋蛋吸了一口气,用小手指向屋外:「娘」黑黑的眼睛里有惶恐有祈求。 「哎~不是大妗婆不带你去门口,这会寒气上来了,冻了你怎么办?」张腊梅试图和蛋蛋讲道理。 「娘」蛋蛋看着大妗婆,执拗的指向屋外,黑黑的眼睛里聚起泪水。 蛋蛋这副表情实在让张腊梅心疼:「好、好、好,找娘,大妗婆带蛋蛋去找娘。」她拿了一件赵明德的棉袄,给蛋蛋裹上抱着他出屋。 院门外往东看,村口依旧空荡荡的没人。蛋蛋指向东边,对着大妗婆说:「娘。」 「蛋蛋乖啊~咱们就在这里等你娘,等他们一回来咱们就能看到。」 蛋蛋看着大妗婆,依然指着东边:「娘」 「乖啊」张腊梅不为所动。 蛋蛋默默的垂下小胳膊,静静的看向东边。怀里的孩子总算安静下来了,张腊梅觉得自己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她舒口气看向蛋蛋,准备再哄哄他,可是还没开口就愣住了。 蛋蛋静静的看着东边,眼眶里满满地泪水,泪珠一颗颗往下落。 张腊梅知道的蛋蛋,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她觉得心疼的不行。 「蛋蛋不哭啊~大妗婆带你去找你娘。」她把蛋蛋放到地上帮他抹抹泪,锁上院门抱着蛋蛋沿路去接顾默默。 毕竟是快三岁的孩子又穿得多,刚出村口张腊梅就直喘气。蛋蛋觉察到了,小屁股一拧一拧要下来。 张腊梅确实抱不了太远,再说蛋蛋走的话更慢也走不远,倒是挺好的。于是婆孙两人牵着手慢慢的走在村野的土路上。 陈明德先看见了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皱眉道:「那是谁?天又冷又晚还带孩子出村。」 顾默默闻言凝神去看,看了一会忽然说:「好像是大妗子和蛋蛋。」她提着裙子跳下牛车小跑过去。 「蛋蛋快看你娘回来了。」张腊梅笑着对蛋蛋说道,总算是接到了她舒了一口气。 蛋蛋抓紧张腊梅的手指,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跑过来的顾默默,他努力地迈开小短腿,可是迈的再开,小短腿也走不快。蛋蛋停下来仰头,拿眼睛期盼的看着大妗婆。 「走,咱们去接他们。」张腊梅笑着抱起蛋蛋,快步迎了上去。 「娘~」蛋蛋向顾默默伸出双手。 顾默默接过来,笑着亲了亲蛋蛋嫩红的小脸蛋:「怎么不在家等娘,和大妗婆出来了?」 「娘~~」蛋蛋抓紧顾默默的衣裳,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张腊梅苦笑着摇头:「大壮媳妇,以后你到哪都带着蛋蛋吧,不是大妗子不愿意给你看,实在是孩子太可怜了。」 两个人一个孩子站在村野路边等牛车过来,张腊梅边说边摇头:「自你走后蛋蛋就指着灶房要吃饭,吃了就去院外找你……」 「孩子不明白傻着呐,以为再吃一顿就是后晌饭,以为吃了你就回来了。」 顾默默用脸颊蹭了蹭蛋蛋头上的棉帽,嘴角含了一点笑,静静的听。 「后来知道要到后晌吃的才行,就坐在炕上一眼不眨的盯着帘缝的影子,不哭、不闹死撑眼皮着不肯好好睡。」 顾默默安抚的拍拍怀里蛋蛋的后背。 不等张腊梅说完陈明德赶着牛车过来了,几个人坐上牛车,顾默默用大棉袄裹好蛋蛋,免得冻了他。 「你不知道,到了时候你们不会来,蛋蛋喊娘喊得喉咙要破。我捂住他的嘴他就不肯吸气,憋得不光脸红,连眼睛都充血了。」 顾默默心疼的从怀里露出蛋蛋的小脸,想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事。却发现自己胸前有两块水渍,蛋蛋乌黑的眼睛里还有委屈害怕的泪花。 「看看,就是这样不哭不闹一直流泪,大妗子这心都要跟着碎了。」 陈明德回头看了蛋蛋一眼,没说话又转回头去看前路。 顾默默心酸的不行,她遏制自己的泪意强笑着说:「今天给大妗子添麻烦了。」 「哎~不是这个事。」张腊梅苦笑摇头,再没见过蛋蛋这样心性的孩子了。 v第27章[02.13] 进了村子先到陈明德家,顾默默从车上捡了几块纸包的布料,对下了车的张腊梅说道:「快过年了,外甥媳妇没什么好孝敬长辈的,这几块布大舅娘给家里人做身新衣裳吧。」 张腊梅有些迟疑的看看顾默默手里的布料,拒绝到:「家里有呢,你留着给你和蛋蛋做。」 「这是特意给你们买的。」顾默默没有收回。 张腊梅犹豫的看向陈明德,见他微微点头,就笑着接过来:「大壮媳妇有心了,对了妗子还给你留了饭,待会放完东西过来啊。」 牛车赶到顾默默家,陈明德帮着把东西卸下说:「先过去吃饭,待会再收拾。」 顾默默屈膝:「大舅先请,外甥媳妇随后就到。」 陈明德赶着牛车走了,家里只剩下母子两。顾默默把蛋蛋从怀里露出来,怜惜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用殷殷依恋的目光盯着自己小家伙,说道:「以后娘到那里都带着蛋蛋好不好?」 蛋蛋把脸埋进顾默默柔软的胸前,蹭了蹭:「娘~~~」 夜里张腊梅跟赵明德说今天的事:「蛋蛋真没看出来,这性子真是……」张腊梅一言难尽。 「有性子是好事,有性子的才能有出息,没性子能有什么出息。」 张腊梅并不在意蛋蛋能不能有出息,平平安安长大就是福分:「大壮媳妇给了咱家三块上好的布料,够咱们三口一人一身新衣裳。她真的卖到钱了?」 「嗯,这事你暂时莫跟人提说,免得惹来是非。」 张腊梅在黑夜里斜了赵明德一眼,难道自己这点子事都不知道。想想给自己的那块布,不由得高兴:「我那块柿子红浅黄云纹,做一身衣裙,过年走亲戚保准显眼又好看。」 「嗯,睡吧累了一天。」 顾默默全身放松,靠坐在澡桶里。自己没有按说好的,后晌饭吃了就回来,应该是让蛋蛋害怕了。 她侧过头看着就算睡着了,也要抓着自己衣裳的蛋蛋,轻轻叹了口气。举起一只胳膊——骨感细瘦——养了两个来月,只不过是觉得不再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顾默默想就算是为了蛋蛋,也要再用些心思。 「娘~」第二天一早看到顾默默醒了,蛋蛋亲昵的叫道。 顾默默笑着摸了摸,蛋蛋因为暖和而红润的小脸蛋,说:「蛋蛋醒了。」她凑过去在小家伙的脸上‘叭’的亲了一口。蛋蛋咧开嘴,甜甜的笑了。 顾默默麻利的给自己穿好衣裳,又给蛋蛋穿好,领着他去灶房烧热水洗漱。清晨的霞光照亮了小院,几棵光秃秃柿子树中间,有一棵还挂着些火红的柿子,在朝阳下越发红艳似火。 新的一天开始了,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即便是闲暇的农闲时节,勤劳的村人们都开始起来打扫清除。 顾默默系着围裙,用笤帚扫院子。她一边扫一边笑着,对坐在小板凳上的蛋蛋说话:「蛋蛋早晌饭想吃什么?」 「娘买了草鱼给蛋蛋蒸着吃可好?」 院子里只有笤帚扫地的‘刷刷’声,蛋蛋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只要顾默默回头,就能看见蛋蛋明亮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蛋蛋想不想吃肉馒头?娘还买了好些肉。」顾默默回头笑着问。 「娘~」看到他娘回头,蛋蛋清亮的叫道。 「好,早晌吃肉馒头,晚上蒸鱼。」顾默默脸上笑容加大,她知道了蛋蛋想吃肉馒头。 吃过早晌饭,顾默默收拾好锅碗,给自己和蛋蛋重新洗漱好,穿的暖暖和和整整齐齐。她一手拎着篮子,一手牵着蛋蛋,慢慢的往斜对门的九外爷家走去。 「你这孩子,怎么分开单过就这么不会算计!」九外婆看顾默默从篮子里拿出许多东西,皱眉直抱怨她。 顾默默拉着蛋蛋笑着说:「看着多其实也不值什么,两老照看我们娘两这几年,快过年了也该外孙媳妇表表孝心。」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东西说:「一块布料九外婆看着做什么合适。两匣子点心:一匣子酥油鲍螺,一匣子桂花酥,再一条鱼。几支花儿九外婆和小妗子过年带着玩。」 九外婆心里暗自算了算,不多也很不少了。难为大壮媳妇有这份心,也不枉自己替她张目。但真让她收下她又不愿意,这些都是顾默默母子也能用到吃到的,虽说她家里有五十一亩地,可是也得等到明年夏天才能收租不是。 「大壮媳妇的心意九外婆收到了,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顾默默坐下,把脚边的蛋蛋抱到腿上笑着说:「九外婆只管收下,家里还有呢。」 「外孙媳妇送来孝敬的,叫你收你就收下,哪来这许多事?」坐在炕下搓麻绳的九外爷不悦的开口「你心疼他们母子不易,一会装点东西让他们捎回去。」 「也是啊。我可是老糊涂了。」九外婆一点也不在乎九外爷的脸色,笑呵呵的对外扬声「明义家的,来拿鱼去灶下收拾,今后晌咱们吃鱼。」 「来了」随着清脆的声音落地,不一会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十□□的小媳妇:中等个子,眉目明朗体态康健。这人顾默默认识,正是赵明义的妻子,她的小妗子郭秀娘。 「大壮媳妇来了,」郭秀娘笑着招呼完,见顾默默要起来行礼,连忙摆手「你坐吧,抱着蛋蛋呢,不必见礼了。」 顾默默笑着点头:「外甥媳妇多谢小妗子的体谅。」 郭秀娘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走到桌前。只是刚到桌前,就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鱼腥气,直冲鼻子。郭秀娘忍了忍没忍住,转过身捂着鼻子奔出屋门犯恶心。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九外婆露出喜色:别是有了吧!她匆忙起身出屋,顾默默抱着蛋蛋跟在后边。 「明义家的感觉咋样?不会是有了吧?」九外婆神色殷切的问道。不是她要着急,实在是这小两口成亲整整一年半,时间有些长了。 郭秀娘下意识的摸向小腹,她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担心:「儿媳不知……」 v第28章[02.13] 「小妗子小日子什么时候的?」顾默默抱着蛋蛋问。 「我……」郭秀娘茫然的转向顾默默「还有两天才到……」 顾默默……她只知道从小日子判断,没到怎么算? 九外婆看了看儿媳有点蜡黄的脸色,笑呵呵的说:「八成是有了,有些孩子那就是猴精,刚上身就能闹腾。」, 「真的吗?婆婆,你知道……」郭秀娘眼眶发红,有些说不下去。成亲这么长时间没孩子,虽然公婆和明义都没说什么,她已经开始着急了。 九外婆知道自己儿媳的心思,笑呵呵的说:「你一向身子康健,八成就是。」至于不是的话九外婆不想说,说了岂不是让儿媳妇多一层忧心。 「小妗子只管等好消息,九外婆年纪大见识多,既然她老人家说有八成就差不多。」顾默默也跟着安慰。 一直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九外爷,有些着急:到底有没有?他想了想,从桌子上拎起鱼,掀开帘子出来。原本是打算借故让儿媳妇拎去灶房,结过不等他说话,背对着他的郭秀娘就捂着鼻子往远处去。 「太难闻了受不……」 顾默默和九外爷默然:这赶上狗鼻子了。九外婆笑呵呵的说「这孩子也太精乖了。」 九外爷干脆说:「大壮媳妇你妗子既然闻不得这味,鱼你就拎回去和蛋蛋吃。」 这一趟顾默默满蓝子去满蓝子回,还知道了一个挺有把握的好消息,心情挺好。 「娘~」坐在板凳上的蛋蛋,觉察到了顾默默的好心情。 顾默默放下手里的红豆,转身蹲下双手捧着蛋蛋的小脸左右‘叭、叭’各亲一下:「娘的乖宝贝。」 蛋蛋咧开满嘴的小糯米牙,笑的甜甜的「娘~」 顾默默收拢好东西,再一次领着蛋蛋出门,这一次也是去的陈家本家。 「外甥媳妇去了一次府里,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两匣子点心,几支花儿,三妗子别嫌弃。」 「嫌弃什么。府里的东西再没有不好的。倒是大壮媳妇有心的很,去趟府里还记得三妗子。」三妗子三十出头,笑的没心没肺。 这位三妗子,论起来比小妗子还远了一层,到下一代就出了五服。平日里也不像大舅家和九外爷家,对顾默默母子时有照应,但真有事了那也是骨肉亲。就像上次分宗,三舅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从头到尾坐在堂上这就是态度。 顾默默知道这位三妗子是个说话不讲究的,也跟着笑吟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娘,我回来了。」 屋外传来一个孩童清脆的声音。三妗子对顾默默欢喜的说:「狗子回来了。」说完对着屋外大声道: 「狗子快来,你表嫂带着蛋蛋来家玩了。」 屋外进来一个带着狗头帽的七八岁男孩,长的精瘦却结实,一看就是机灵古怪的孩子。 「表嫂好。」他问完好眼睛滴溜一转,看到桌上的点心匣子,欢欢喜喜的跑过来「有点心吃!」 他兴高采烈地对着三妗子说:「娘,我要吃点心。」 三妗子爱怜的捏捏小儿的鼻子:「整天就知道吃,也不见肉都长哪儿去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后娘似得。」 「娘!我要吃点心。」狗子拉着他娘的衣袖撒娇。 「还有人呢,真是的。」又捏捏儿子的鼻子,三妗子不好意思的对顾默默笑笑说「都什么点心,我看着留一份给狗子他外婆送去。」 「孩子长个贪吃,走到哪里都一样。」顾默默笑着解围,然后指着说「这个是果馅顶皮酥,这个是桂花酥。」 三妗子听了,把果馅顶皮酥收起来,拆了桂花酥,先递了一个给蛋蛋:「蛋蛋乖,妗婆给蛋蛋点心吃。」 「娘!娘!娘!」狗子看蛋蛋都有了,急的直拉他娘裙子。 三妗子一巴掌拍开他:「老娘裙子一会都让你拉乱了。」说完就给了狗子一块桂花酥。 「娘~」蛋蛋举着手里的桂花酥,喂到顾默默嘴边。 顾默默小小的咬了一口,笑着说:「真香,蛋蛋吃。」 三妗子见了这一幕,再看看自家没心没肺吃得欢的小儿子,羡慕的说道:「大壮媳妇真是好命,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 「娘!我也孝顺,你吃。」狗子听了他娘的话,把手里剩下的点心直往他娘嘴里塞。 「去、去、去,一边吃去。」三妗子笑着嫌弃小儿子的口水,又跟顾默默闲话「你这气色比以前好太多,人看着也有了点肉,不像以前就是皮包骨头。」 …… 这一天顾默默转了好几户陈家的亲戚,过中午才回家。她把蛋蛋放在烧的暖暖的炕上,给了他一堆玩具,自己则拿出买回的布料,准备给蛋蛋和自己缝制过年的衣衫。 进了腊月年味越来越足,空气里仿佛都有了浓郁的喜气。不管有钱没钱,人们个个喜笑颜开的准备着过年。 已经是隆冬时节,天空中慢慢的飘下悠悠扬扬的雪花。院外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和孩童们惊喜的尖叫吵闹声。院子里地面干干净净,几棵柿子树只剩枝桠,静静伫立在严寒中。 v第29章[02.13] 屋里的炕上却温暖如春,顾默默坐在贴了大红窗花的窗下,缝制新年的衣衫,蛋蛋挨着他娘也坐在白亮的窗户下。 顾默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蛋蛋最喜欢扳不倒儿。那是一个白白胖胖、肚子肥园,身穿红衣团寿纹的白胡子老头,脸上笑眯眯的。 蛋蛋一脸认真的伸出食指戳一下,白胡子老头就笑眯眯的在炕上左右摇晃。蛋蛋试过,如果放在被子上老头就不会晃动。小家伙静静的看着老头晃啊晃,最后幅度越来越小的停下。然后蛋蛋再伸出食指戳一下,老头又笑眯眯的开始晃动。 顾默默一边缝衣衫,一边含笑看蛋蛋玩。「蛋蛋,娘抱你出去看他们放炮玩?」 蛋蛋从扳不倒儿上收回目光,仰起小脖子看向顾默默。也许是这几个月好吃好喝的养着有了作用,也许是冬天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现在的蛋蛋看起来有了几分白嫩圆润的感觉。 蛋蛋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顾默默温柔的笑容,他的神色也跟着喜悦起来。小家伙对他娘摇摇头,抱着他娘蹭了蹭,继续转过去戳扳不倒儿。 顾默默也不强求,继续缝制手上的绵袄,屋里静悄悄的却很温馨。 「大壮媳妇在家没?」院子里传来张腊梅的声音。 「在呢,大妗子快请屋里来。」顾默默一边扬声回答,一边把手上的针别好,把正在缝的绵袄放到炕柜上。 张腊梅提着篮子进屋的时候,顾默默已经下炕穿好鞋,迎到屋门了。 「不用迎了,我这就进来了。」张腊梅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手上的篮子放到桌上,然后把有些冷的手,塞进炕上盖着的大红撒花的棉被下「我来的时候外边开始飘雪,你还没看见吧。」 「没呢,一会带蛋蛋出去看看。」顾默默笑着给张腊梅倒了一杯热茶,并桌子上的一碟撒子放在炕沿上。 「外边天沉的厉害,看样子有一场好雪。」张腊梅笑的轻松「明年能有好麦子吃。」 顾默默笑着点头‘瑞雪兆丰年’这场雪能让年节的气氛更添喜庆。 「哎呦几天不见,蛋蛋跟变了个孩子似得更白嫩了,瞧这可人疼的小摸样。」张腊梅惊喜的看着坐在大红被窝里的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水润清澈。 她喜滋滋的看了又看,笑着对顾默默说:「这孩子长的没随大壮,随你!可真漂亮。」顾默默现在每天看着蛋蛋也是喜欢的很,不说性子乖,长的也是真好看。 「家里进腊月杀的猪,挂了好些腊肉腊肠,你大舅让我给你提些过来。」 顾默默去篮子里一看,足有大半篮子:「这也太多了,怎么好让大妗子这么破费。」 张腊梅没有先接顾默默的话,倒是对蛋蛋说「蛋蛋跟大妗婆家去,找大满表叔玩。」说完才对顾默默说:「自家养的猪,有什么破费的。」 蛋蛋听了大妗婆的话想了想,慢慢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抱起扳不倒儿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张腊梅满脸的笑容:「瞧瞧我们蛋蛋,终于舍得娘跟大妗婆走了。」她这样说是有缘故的,上次之后蛋蛋再也不要她抱了。本来她是顾默默之外蛋蛋唯一肯让抱的,现在蛋蛋只肯让顾默默抱。 不过她高兴太早了,蛋蛋摇晃着走到她一臂远的地方,放下扳不倒儿,转身又走到靠墙的地方坐下。 张腊梅哭笑不得:「这是把扳不倒儿,给大满表叔玩的意思?」 蛋蛋认真的点点头。 「这孩子,还真有心。」张腊梅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走到桌边把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眼看着就要过年,你大舅问你家里还添什么不?」 「多劳大舅和大妗子费心,齐备了。」顾默默屈膝道谢。 送走张腊梅,顾默默给蛋蛋戴上帽子,裹上一件自己的棉袄,笑着对他说:「娘带蛋蛋去院里看下雪。」 地上虽然还没有积雪,但是天空飘洒的雪花越来越密。蛋蛋好奇的仰头看天上飘落的雪花,不提防一片落在脸上随即化成水,蛋蛋冰的一哆嗦。 「娘带你接一朵雪花。」顾默默拉出蛋蛋的小手,在空中接。一朵雪花慢悠悠的落在蛋蛋的小手上,然后一点点化成水。 蛋蛋觉得好奇异,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自己手上的水滴。他想了想自己伸出手去接,接到了赶紧收回来,眼睛看着雪花慢慢的消融。蛋蛋握了握小拳头,又把手伸出去接。 「哎呀!你这孩子,下雪了还带蛋蛋出来做什么?眼看要过年,冻着了是好玩的。」九外婆抱着一块包裹走进院子。 「九外婆来了,屋里坐。」顾默默笑着领她进屋。 顾默默住的东屋进屋前,九外婆帮他们母子拍干净身上的落雪才进去。 「这虎头帽子和虎头棉鞋,是你小妗子给蛋蛋做的,过年了你给蛋蛋换上。」九外婆麻利的从包裹里拿出东西,放到桌上。 「小妗子如今不方便,怎么还好意思麻烦她。」顾默默给臭蛋脱了鞋,把他放到炕上。 九外婆听了‘不方便’就乐呵的不行,虽然日子太浅不好跟人说。可顾默默是跟她一起猜到的。 「你小妗子身子好着呢,就那几天难过,这二十来天只要不闻着油腥,就跟没事人似得。」九外婆一边说,一边乐呵的卷起包裹说「你小妗子说前些日子害口,吃光了蛋蛋的柿子,这个是补给蛋蛋的。」 说完把卷起的包裹,夹在腋下:「家里一堆事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九外婆。」看着顾默默要送,她又说: 「送什么,看好蛋蛋要紧。这么大人,可不能孩子心性带蛋蛋出去玩雪,他还小呢。」 「是」顾默默屈膝笑着应道。 大雪下了几天几夜,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村庄里的屋顶树上都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停的时候新年来了。 初二这天早上,顾默默给自己换上新缝的衣裙:大红色镶深绿领暗团福字绵襦,深绿色暗宝相花纹绵裙,腰里系亮橘色绦子。 v第30章[02.13] 擦了桂花油把发黄的头发梳成迎春髻,挽起来好看许多,簪上一对火红的并蒂芙蓉。擦上脂膏,点一点口脂。 炕上的蛋蛋看的眼睛都大了「娘~~」 收拾好自己,顾默默开始收拾蛋蛋:同样的大红色镶深绿领暗团福字绵袄,深绿色暗宝相花纹绵裤。头上戴着威风的虎头披肩帽,脚下是黑眼圆睁的虎头鞋。 这娘两收拾一新,顾默默一手挎起装年礼的竹篮,抱着蛋蛋走亲戚。她家亲戚最好走,就只有杏花村陈姓的几家。 村里也有一早出门走亲戚的,看见这娘两眼睛都瞪大了:「瞧瞧这精神的样子,还是大壮媳妇和蛋蛋不?」 同样初二走舅家的牛三旺一家,也看到了这对母子。杨秋娘还好些,到底只是脸色变了一下,就催着牛三旺赶紧锁门好动身。 牛三旺偷偷瞪了顾默默一眼,掏出钥匙锁门。牛承祖就忍不住:「都是那个丧门星,把家里牛车给卖了,今年还得走去舅舅家!」 牛承祖并没有避着人的意思,声音大得很。顾默默看了那三个人一眼没说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坏了性质。 顾默默抱着蛋蛋进了陈明德家,院子里立马热闹起来。 「大妗婆的宝贝蛋蛋来了,快来给大妗婆亲香亲香,瞧这一团雪似得玉人儿。」张腊梅欢欢喜喜的来接住蛋蛋。 铺子里放年假回来过年的大满,则笑着接住顾默默的竹篮:「表嫂新年大吉。」 张腊梅抱着蛋蛋看着顾默默,脸上的喜色怎么也压不住:「瞧瞧这娘两个……」笑着笑着张腊梅眼里流出泪「终是熬出头了。」 「大喜的日子干嘛呢?」陈明德笑着说道,完了把一串红绳拴的黄灿灿的铜钱,塞到蛋蛋的衣服里「大舅爷给的新年压岁钱,让我们蛋蛋岁岁平安。」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往屋里走,张腊梅问顾默默:「往年你大舅给蛋蛋的压岁钱还在没?都要给孩子留着。」 顾默默愣了一下,脸色就有些冷:「往年的都是我婆婆收了,说是帮蛋蛋存着。」 这话说完气氛就有些冷,顾默默只要想起那几口人,想起过去的日子就恶心。倒是大满伶俐的说:「谁还没个三灾八难,咱们蛋蛋是把这些都过去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那些人那些事就是蛋蛋的劫难,现在踢开了过去了,蛋蛋一生就平平安安的。 几个人又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大壮媳妇,大妗子是真没想到,你们娘俩今天这样出彩。这要是大壮回来了得多心疼你们娘俩。」 顾默默‘羞涩’的笑着低下头,不好意思完全不认识。 「是啊,说起来大壮当兵四个年头了,也该回来了。」陈明德感慨的说道。 顾默默继续‘羞涩’低头,真回来就尴尬了。 大雪过后田野里白成一片,路上的积雪有七八寸厚。杨秋娘的娘家和牛三旺家是一个村子,在离杏花村二十多里外的王家庄。 牛承祖没走多远就不干了:「雪这么厚我走不动!」牛三旺挎着篮子其实也不想去,一来路远难行,二来嫌回去丢人。 自从陈宝珠难产过世,牛三旺娶了自己喜爱的女人,又生了儿子,他就觉得自己慢慢能挺起腰:怎么样陈家的家财也能分他一半,三十多亩良田,再加上老婆孩子,牛三旺觉得自己熬出头了。 这样一来二去,牛三旺对上家里的两个哥哥,就有些自得的意思。后来牛大壮去打仗,更是让他日子舒心不少。再后来一去几年没音信,臭蛋看着又不是个能养大的,牛三旺慢慢把陈家的家财都当成了自己的。就有些瞧不上留在家里两个哥哥的穷样,也话里话外的奚落过,现在…… 「雪这么厚路又远,要不我领承祖回去。」牛三旺对杨秋娘说道。 「就是,我要回去!」牛承祖撅嘴。 杨秋娘斜了牛三旺一眼,转头笑着对牛承祖说:「回去有什么好,你舅家有表哥表妹玩,还有压岁钱。」 「我不稀罕!」牛承祖梗着脖子顶嘴。 牛三旺跟着说:「这么远有什么好玩的?你一个人去,意思到了就行。」 「就是、就是,娘你一个人去吧,我跟爹回家。」 杨秋娘被牛三旺气得不行,把他拽到一边耳语:「你忘了,前两年我兄弟媳妇的意思了?」说完还冲着牛承祖那边努努嘴。 牛三旺恍然:承祖他小妗子想把小闺女说给承祖,不过前两年杨秋娘都以孩子还小,婉拒了。如今家里败了,人家恐怕不能乐意这门亲事了吧? 杨秋娘自是能看出牛三旺的意思,她说:「再怎么样家里还有十亩地,一亩地的宅子和九间大瓦房。村子离府里也近,咱两勤谨些,等承祖成亲再置办两亩地,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牛三旺为难的皱眉,勤谨些?说得轻巧,他零散做了两个月短工,不过挣了一贯来钱,都不够过年的。 「再说我是亲姑姑做婆婆,还能亏待自家侄女?」杨秋娘说完,过来拉起牛承祖的手笑着哄:「承祖听话,娘带你去舅舅家,他们给你多少压岁钱,娘再照给一份让你零花。」 以往那点小钱牛承祖还不放在心上,可自从分家之后,杨秋娘手就变紧了。想了想村学里孩子新买的小玩意儿,牛承祖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踢了一脚地上的雪说: 「分家就好过那个丧门星了,穿好的、吃好的,害的咱们受穷!」 想想那娘两今天明艳的样子,杨秋娘心里也不舒服,她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村里人给那娘两捎鸡捎鱼。 杨秋娘对牛三旺说:「我琢磨着她这样花,手上该没什么钱才对。难不成这么多年,她还有瞒着咱们的私房?」几个人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因为要见到自己兄长,难免被笑话,牛三旺心情很不好的回了一句:「能瞒着什么,她东西不是早都被你剥光了!」 v第31章[02.16] 走了几步犹自烦躁的牛三旺又来了一句:「没钱?就那骚情样,走暗门子多少钱没有!」 「说啥呢,承祖还在呢。」杨秋娘追上扯扯他的衣角。 牛承祖跟在后边对天翻个白眼,撇了下嘴,谁不知道暗门子是什么意思! 陈大满从自己屋里,取出一个泥塑的胖山羊,巴掌大胖乎乎的白底彩绘,一把白胡子拖到地上。 「这是表叔在府里给蛋蛋买的,蛋蛋喜欢不?」陈大满笑眯眯的把胖山羊递到蛋蛋面前。 蛋蛋看见眼睛就亮起来,他转向坐在下首的顾默默:「娘~」 顾默默笑着起身,接过胖山羊对陈大满道谢:「大满表弟有心了,」 陈大满看着顾默默笑盈盈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这位表嫂还挺漂亮,不知怎么有些脸红。原本在外边做了三年学徒,已经很老道的大孩子,就有些拘谨的红着脸挠挠后脑勺:「我也是蛋蛋的长辈嘛。」 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张腊梅笑着羞他:「长什么辈,连个媳妇还没说呢。」 陈大满越发脸红,讷讷的退到一边。 「娘~」蛋蛋向顾默默伸出胳膊。 顾默默把山羊放到他怀里,把他从张腊梅怀里接过来,回到原位笑着说:「大满表弟也不小了,过了年怕是该相看起来。」 「可不是,过年就十七了是该准备起来。」张腊梅眼里满含笑意,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是陈明德也是满脸喜色。 陈大满浑身不自在的被自己爹娘笑着打量,正在想着要不要找借口出去,院子里一道清脆的声音救了他。 「堂哥、堂嫂在家没?六妹给你们拜年。」 「拜年、拜年,还有压岁钱!」声音里还有个顽皮的男童银。 陈大满率先打门帘迎出去。张腊梅站起身笑着说:「六妹和嘎儿来了。」几个人一起笑着迎出去,刚到屋檐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就跑到陈明德明前讨喜:「大舅,新年吉利。」 陈明德笑呵呵的,从怀里拿出一小串黄灿灿的铜钱,递给小家伙。 「六姨,新年吉利。」顾默默抱着蛋蛋,在旁边屈膝。这位六姨和三舅家亲,再有一辈就出五服,杨秋娘找了借口,和这家断了往来。 「这是那个姐姐的闺女,我怎么不太认识?快起来,抱着孩子见礼多不方便。」 「这可不是外甥女,这是外甥媳妇。」说完张腊梅又扬声,对赶着牛车进院子的青年说「六妹夫也进来,外头冷得很。」 「这就来。」青年人笑着一边答话,一边从牛车上提了一个篮子进来。 「爹,看!」嘎儿‘蹬、蹬、蹬’跑过去举高手里黄灿灿的钱串。 进了屋子陈六妹还在好奇的上下打量顾默默:「咱们家谁娶了这么个端正的媳妇。」等她看清楚顾默默怀里的蛋蛋,则变成了一脸惊喜「瞧这孩子长的真可人疼,我来抱抱。」 蛋蛋立刻把脸藏进顾默默怀里,张腊梅笑着说:「孩子小,认生。」 认生很正常,陈六妹也不在意,只是稀奇的看着顾默默说:「你是哪家的媳妇,我怎么能没见过?」 顾默默笑着陪大妗子捉狭「年年都见,外甥媳妇成亲的时候六姨还来观礼。」 牛大壮成亲的时候赶的很,陈家很多出嫁的姑娘都没赶上,倒是这位陈六妹因为嫁的近,赶上观礼。 「这是谁啊……」陈六妹看着顾默默思索……「奥、奥、奥……我想起来了,你不会是大壮媳妇吧!」陈六妹惊得站起来。 她走到顾默默面前左右转圈看,嘴里啧啧称奇:「还真是……这变化……」去年过年她见顾默默的时候,大过年的顾默默也穿着不知谁的旧衣裙。冷的脸色青黄嘴唇发紫,厚点的衣服都裹在蛋蛋身上。 陈六妹感叹完心满意足的坐回自己的位子,说道:「就为你年年没衣裳穿,我还跟你婆婆拌过嘴,结果那死婆子说。」她捏起嗓子,学杨秋娘的腔调: 「大壮不在家~她穿的花枝招展是给谁看,也只有你这样没年纪的,才会这样挑我的理~」 「我呸!明明就不是个好东西还充贤惠人儿。」 提到那一家人,顾默默脸上的神情淡下来,她嘴角含一点浅浅的笑,抱着蛋蛋不说话。而蛋蛋听到杨秋娘的腔调,就把自己埋进顾默默的怀里不动了。 张腊梅看着情形,笑着说:「如今可不是都好了。」 「是,」陈六妹喜笑颜开「我听说你们分家了,只给那两东西分了十亩地,我呀,做梦都想笑,可笑他们当我们陈家的东西是他们的,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哈、哈、哈。」 牛三旺确实丢人丢大发了,前几年两个兄长嫁姑娘娶媳妇,手头错不开,找他帮忙。他不但一文没借,还趁机好好奚落了一番,出了一口当年不能娶杨秋娘,却要做养老女婿的恶气。 如今在牛家被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围着笑讽,只臊的两口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牛承祖不干了,大吼一声:「那些田产本来就是我们的,不是那个丧门星……」 「你们的?」牛大嫂一口痰唾到地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地那房子可都是姓陈的,跟你一个姓牛的有什么关系?」 牛二嫂嗤笑到:「还牛承祖,你承的谁家的祖?你爹不过是个上了别人门的养老女婿,想要承祖你倒是改姓陈啊」 「哈、哈、哈」牛大嫂拿粗布帕子捂着嘴,对牛二嫂笑到「人家自有孙子姓陈,就算他巴巴的上杆子改,人家也瞧不上!」 牛三旺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杨秋娘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咬牙笑着说道:「两位嫂子感情是不想要咱们这门亲了?」 v第32章[02.16] 「呸!你也知道这是一门亲?当初求到你家门口,你们两口子是什么嘴脸?」 「滚、滚、滚,早就不想认你家这门亲了。丢人没多少,苛刻大房儿媳,打量谁不知道那点子鬼祟心思。」 「不就是想害人家断了后,好霸占家财么!」牛大嫂接着牛二嫂的话冷嘲热讽。 顾默默带着蛋蛋在陈明德家又坐了一会,陈家出嫁的姑娘陆陆续续都来拜年。屋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她站起身跟陈明德夫妻告辞:「时候不早,外甥媳妇还要去九外爷家拜年,去晚了怕失礼。」 屋里一众老的少的陈家姑娘也都跟着起身:「可不是,我们也要去九叔(九爷)家拜年。」 往年也都这样一村子都是舅家,提上年礼一家家拜,陈明德夫妻笑着送众位姑奶奶姑爷出门。 张腊梅再三笑着叮嘱:「今年该我家管饭了,到时候各位姑奶奶、姑爷可别忘了时候。」 「一定、一定。」众人笑着应允。 也有和张腊梅年纪相仿,关系好的笑着闹到:「忘了时候又怎样?不给吃饱,我们一家就住这了,休当我们好打发。」 张腊梅笑着拍了说话人一下:「尽管来住,就怕你舍不得家里那几十亩良田。」 一行人说说笑笑几步路就到了九外爷家,高一生低一声的问吉讨喜:「九叔(九爷)、九婶(九奶)新年吉利。」 顾默默则笑着抱蛋蛋回家,取九外爷家的年礼。她和别家不同,别人都从外村赶来,一次性带齐年礼,她则是到哪家回来取哪家的。 打开贴着大红对联的院门,走进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屋顶树上都积着厚厚的白雪,每一间门框、窗上都贴着大红的对联窗花,灶房窗边还挂着几支深红的高粱穗子。院外是欢喜热闹的相邻,院里是安详的人家。 推开东屋的门,顾默默给蛋蛋脱了鞋,把他放在烧的热热的炕上,让他也舒展一下。蛋蛋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把怀里的胖山羊放到炕柜上,又把扳不倒儿抱下来,坐在炕上玩。 顾默默站在桌边,从茶壶箩里提出茶壶倒水喝,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她试了试水温稍微有点热,就给蛋蛋晾了一点,自己先喝。 「蛋蛋喜欢过年不?很多人很热闹。」顾默默一边喝水,一边和蛋蛋说话。 蛋蛋从摇晃的扳不倒儿上,移开目光看顾默默:「娘~」声音软软的,竟然有点疲累的感觉。 顾默默笑了:「看来蛋蛋不喜欢人太多,是不是怕吵?」 「娘~」娇嫩的嗓音里有些撒娇的意味。 「哈、哈、哈,可是就算蛋蛋不喜欢,该有的礼数却不能丢。」 「娘~」。 顾默默笑着一边试桌上晾水的茶杯,一边说:「娘知道,蛋蛋是有礼数的好孩子。」感觉差不多端到炕边又说:「蛋蛋,来娘这里喝水。」 撅起小屁股,蛋蛋慢悠悠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在绵软的炕上,过来喝水。顾默默一只胳膊环着蛋蛋,以防他摔到炕下,一只手拿着茶杯凑到蛋蛋粉嫩的嘴边。 蛋蛋两只小短手,抱着顾默默拿杯子的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喝。喝完水顾默默把杯子顺手放在炕沿,亲了蛋蛋一口,扶他坐下穿好虎头鞋。收拾收拾娘俩挎着年礼,走出院子融入走亲戚的人流。 杨秋娘这边则是事事不顺,先是和牛大嫂、牛二嫂闹掰了。又在牛承祖小舅家,遭到他小妗子明明白白的拒绝:「往日里年景好,有好处想不到娘家侄女,如今不好了倒是知道亲姑做阿家,不会亏待侄女。还是算了,你们牛家门槛高我们攀不起。」 偏巧今年的饭,就轮到在牛承祖小妗子家吃,杨秋娘只能忍着羞耻,和其他出嫁的杨家老少姑娘笑着闲话。 也是杨秋娘往日面子功夫做的不错,虽然偶尔会冒出来几句,意有所指的闲话,杨秋娘假装听不懂笑笑也就过去了。 场面总算是圆过去了,可是这个年却让牛三旺窝火的很。 回家路上浅一脚深一脚的走着,牛三旺忍不住火道:「以后这王家庄,我再不来了。」 「就是,我也不来了,一群高低眼儿。」牛承祖跟在他爹后边叫道。 杨秋娘无语的斜了牛三旺一眼:「四时八节你不来也罢了,难道红白喜事还不来?」 牛三旺闻言哼哼唧唧的勾着头,挎着空蓝子袖手赶路。牛承祖撅着嘴踢了一脚雪,磨磨唧唧的跟在后边。 走了一段牛三旺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看,不远不近坠在后边的牛承祖一眼,走到杨秋娘身边低语:「他小妗子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杨秋娘一心赶路,不提防牛三旺忽然问了一句,没反应过来。 牛三旺有些急:「就是承租和他表妹的婚事!」 「哼!真是合着承祖的话‘一群高低眼’,全不顾亲戚情分。」杨秋娘也是窝火。 「我就说让你别提,如今咱家败了人家指定看不上眼,你还上杆子找不痛快!」牛三旺斥了一句,往一边自己走。 杨秋娘斜瞪了牛三旺一眼,不想再说免得儿子听到又是一场子事。却不料牛承祖看他爹跟他娘低语,就悄悄跑过来偷听大人说话,这会子依然是暴怒。 「就小舅家那流鼻涕的丫头片子,白给我都不要!」 牛承祖的怒吼吓了牛三旺两口子一跳,两人一起回头。就看见自家儿子气得脸色通红鼻喘吁吁,鼻子里直冒热气。 「哎呀,娘的宝儿啊~别气、别气,咱也看不上他家。」杨秋娘连忙将牛承祖揽进怀里,拍着安慰。 牛承祖一把推开杨秋娘,怒道:「将来等我长大,挣了大钱让他们都来巴结我!」 v第33章[02.16] 「是、是、是,我家承租将来、一定让他们后悔现在的高低眼。」杨秋娘又贴过来安慰。 牛承祖咬牙切齿:「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是顾默默那个贱、人给害的!我回去就要她好看!」牛承祖怒气冲冲想着,怎么才能报复顾默默。 「哎呀~我的亲儿啊,你可别给娘惹事,那个顾默默现在不好对付。」杨秋娘想到顾默默放火装晕,想到她后来的话打了一个寒颤「儿啊,你是细瓷甁咱不去碰她那烂瓦罐。」 「哼!」 「承租,你要听娘的话,听话娘回去给你十枚铜钱买零嘴儿。」 牛承祖梗着脖子不说话。 「听话啊,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让娘过年都不能安生。」杨三娘苦求儿子。 半晌牛承祖才撅嘴皱鼻的算是答应了。 年节里人们一律崭新的穿红着绿、插花戴银,带着家小、拎着年礼喜气洋洋的走亲访友。过了初五便是舅家追节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晚上便有了灯笼玩,有舅家还没来得及送灯笼来的,便痴缠家里爹娘给先买下玩。 蛋蛋没有舅家,作为舅爷家的陈明德,早早给送来一个长命富贵灯,九外婆也不落后送了一盏鲤鱼灯。她还笑着说:「这是最后一次送蛋蛋灯,过了二月蛋蛋满三岁入了陈家,可就不能再送。」 当时张腊梅还笑言:「到时候我这大妗婆就变成大奶奶了。」一屋子来给顾默默追节的陈家人,都哈哈大笑。 顾默默抱着蛋蛋,蛋蛋手里提着鲤鱼灯,村里的孩子则提着什么西瓜灯、莲花灯、火葫芦、□□灯、也有和蛋蛋一样的鲤鱼灯,还有地上拉的兔儿灯、马灯……星星点点明明灭灭,把孩童们稚嫩的笑脸映成温暖的橘黄色。 几个大些的孩子,互相追逐嬉笑的碰灯笼,不一会便有灯笼灭掉或者燃起来。赢了的孩子哈哈大笑,扶正蜡烛又去找别家的撞,输了的哭丧着脸回家找爹娘痴缠。反正这时节家家户户都有好些灯笼,便是自家的烧完了,也可以先去别家借来玩。 蛋蛋看看那些燃起来的灯笼,想了想把自己的灯笼收回来‘噗’的一下吹灭蜡烛。顾默默看了哈哈笑:这小家伙真好玩。 时间很快到了十五,过了十五上学的、做长短工的、做学徒的都要出门。张腊梅商量顾默默一起去府里逛花会,也算是送大满去做工。顾默默想着家里银钱不多,她还想在蛋蛋生辰前给他买个长命百岁的银锁,就收拾好闲时画的几幅画,抱着蛋蛋一起坐牛车去了府里。 因为带着孩子,牛车上半铺半盖着一炕褥子,几个人说说笑笑摇摇晃晃进了宝鸡府。年味还没有散尽,街上的人穿的鲜艳明丽,商户小贩们装点的满目琳琅,趁着最后的热闹竭力的引人注目。 顾默默不想太多人知道卖画所得,因此趁着陈明德两口子喝茶听书的功夫,自己抱着蛋蛋卖画。再回来时,蛋蛋的脖子上就挂了一个银项圈,下面吊着一个实心银锁。正面四周是云纹,中间四个篆字‘长命富贵’,后边是五福捧寿图。 张腊梅笑着把银项圈反复看:「可是再好没有的,瞧着做工细的,还是实心的。没有六七两银子怕是买不来吧?」 回到村里眼尖的刘家娘子,第一个看到了蛋蛋脖子上的项圈,毕竟她和陈明德家是隔壁,顾默默刚从牛车下来第一个就碰到她。 「哎~去了一趟府里,蛋蛋脖子上就多了个明晃晃。」她笑着打趣「晃得我眼睛花,快来让我瞧瞧。」 「瞧瞧、瞧瞧竟是实心的银锁,」刘家娘子又拉着蛋蛋的小手摇摇「还有戴铃铛的银镯子,我们蛋蛋就像个善财童子!」 对门的牛承祖今天没能去成府里玩,心里正不高兴,看到他恨的人鲜艳明亮,一肚子的恶气直冲上来高声嘲讽:「有个走暗门子的娘,自然能做善财童子。」 刘家娘子听了一滞,不由侧目打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顾默默:这样看着是有几分姿色。 顾默默闻言气炸了。 她把蛋蛋交给张腊梅,怒气冲冲的走向牛承祖,几步过去提裙一脚踹到牛承祖。 「啊!」牛承祖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胆敢踹他,还这么疼,他蹦起来就要找顾默默拼命,被顾默默又一脚踹翻。 「啊!顾默默我跟你拼了!」牛承祖一边喊,一边往起爬。 这一次顾默默没给他机会,一脚踩住他,牛承祖挣扎不起来,手脚并用的撕打狂吼:「顾默默你个丧门星,你就是个暗门子!」 「杀人了!~~」听到声音,连忙停下纺车出来看的杨秋娘,见到被踩在脚下的儿子,惊慌失色的大叫着扑过来。 杀人了?顾默默咬牙切齿,去年那么凉的秋天,还那么瘦弱的蛋蛋只是乖乖的坐着,却被这狠毒的少年,一脚踢下渭河。她越想越恨脚下用力,引来牛承祖杀猪般的嚎叫。 「住手!顾默默你赶紧停下!」杨秋娘张牙舞爪直扑过来,却被陈明德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新仇旧恨涌到一起,顾默默弯下腰,拽住牛承祖的耳朵给他撕起来,又一个用力,把他摔在地上‘咚’的一声,不说牛承祖怎样声嘶力竭的尖叫,就是旁边看着的刘家娘子都龇牙咧嘴:够疼的。 「顾默默想你做什么!你要杀人啊!」杨秋娘看的目眦欲裂、大声尖叫。 牛三旺也从屋里赶出来:「放开我儿子。」 这动静太大,不一会牛三旺家门口就围满了人。杨秋娘坐在地上大哭:「各位相邻给评评理,就是我们家承祖人小不懂事惹到顾默默,也不能下这样的死手啊!到底有多大仇要置个孩子到死地啊~」 牛三旺想要扑过去扶起自家儿子,却被陈明信拦住。顾默默一脚踩住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牛承祖,对九外婆说:「九外婆麻烦你老找条绳来,我要把牛承祖送官。」 「好哩!」九外婆蹬蹬蹬回家去找绳子。 同时响起的还有牛三旺两口子的惊叫声:「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顾默默弯腰又拽着牛承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我说,我要把这害人性命,污人清白的王八蛋送官。」 「你胡说什么?」杨秋娘扑过来要拉开顾默默,却被三妗子和五妗子合力抱住。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独门独户,陈明德你是里正,就任着你的族人横行乡里?」心爱的小儿子,被人欺负的嗷嗷叫疼,杨秋娘双脚使力连蹦带跳却无可奈何。 陈明德后退几步,免得她的唾沫星子溅到身上,他慢条斯理的说:「我只是个小小的里正,这会牵扯的是送官的事,我有什么本事管?」 v第34章[02.16] 「娘,我疼!我没有污人清白,明明是爹说她走了暗门子。」 正说着九外婆拿了一捆绳来,她也是费了心思,找来好粗一捆:「来了,大壮媳妇绳来了。」 几个陈家的本家舅舅,二话不说接了绳,就把牛承祖捆成了粽子。 「娘!娘!爹!救我!」牛承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哭的鼻涕横流。 牛三旺被压着不能动,杨秋娘连忙求饶:「大壮媳妇,怎么说承祖也是你小叔子,小孩子说话嘴没有个把门的,你教训也教训过了就放了他吧。」 「放了他?你说话还真轻巧,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就随你们在背后编排?」 「我呸!」被人押着的牛三旺梗着脖子骂道「你是做贼心虚了吧?就牛车卖了八两银子,你哪来的钱整天鸡鸭鱼肉,新衣新裙。」说完看着蛋蛋脖子上的银项圈怒骂:「光那长命锁就得六七两银子,你没走暗门子,哪来的钱?敢做就别怕人说。」 围观的人,看看蛋蛋脖子上明晃晃的项圈,再看顾默默,虽然还是瘦却也有几分姿色。大家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微妙。 陈明德怒斥:「收起你的下流心思。」 「怎么?你要说这娘两日常花银子,都是你这‘热心’的舅舅出的?」儿子凄惨的样子让杨秋娘口不择言的嘲讽「他大妗子还真是贤惠~」 「呵、呵、呵」陈明德怒极反笑「可惜瞎了你的狗眼,大壮媳妇有一笔好丹青,在府里‘藏雅轩’卖画呢。」 听了这话周围人的眼光由微妙变得敬畏:能在藏雅轩卖画,那得多大本事? 顾默默淡淡的笑:「大舅何必多跟他们费口舌,见官去。」 杨秋娘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默默,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直到一群人拉着牛承祖要走,才急起来,使劲坠着屁股往地上坐。 「哎呀我那宝珠姐姐的在天之灵,快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你那好儿媳妇,就因为个孩子口无遮拦,就要把个孩子送官啊~」 顾默默理都不理,只是转身抱过蛋蛋就要去衙门。牛三旺也急眼了:「大壮家的,你不能这么做!」 顾默默冷笑:「不是念在你生了蛋蛋他爹的份上,该绑了见官的可还有你呢。」 牛三旺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顾默默走了暗门子确实是他说的。红口白牙污人清白那是要打板子,戴枷示众的。 杨秋娘见哭陈宝珠也没用,爬起来要去抓顾默默,她哭求:「不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接口接舌的学了几句不应当的话。你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你就念在他是大壮的弟弟,求你大人大量别跟孩子计较。」 「孩子?」顾默默抱着蛋蛋,对被人拦住的杨秋娘冷笑「谁家孩子,能把自己的侄子一脚踢到渭河里?」 顾默默越说越气:「我念他是大壮的弟弟,他可曾念过蛋蛋是他的侄子,你们可曾念过蛋蛋是你们的孙子。他是孩子,那蛋蛋是什么?蛋蛋有什么错,自从娘胎你们就巴不得他死掉!啊!!!」 「为了一点子家财,你们的人性呢?」顾默默气得胸脯一鼓一鼓,蛋蛋感觉到后默默的抓紧她娘的衣裳,偎紧在她的怀里给她一点温暖。 往昔的记忆让顾默默眼里涌上泪花,她含泪冷笑着说:「我告诉你,那点子东西我从来没看到眼里,若不是为了蛋蛋……」 顾默默强行停止自己的回忆,对陈明德说道:「大舅趁着天色还没有太晚,咱们赶紧走。」 「行哩,我去赶车。」答应完又对陈明信说「你也套上牛车,把刘家娘子和其他见证的都拉上。」 「好哩!」陈明信爽快的应完,就从人群出去回家套车。陈明德则抓着牛承祖上自家牛车。 「娘!娘!救我,我不要去见官。」牛承祖嘶声力竭的哭嚎。 「承祖,娘的儿啊~」眼看儿子要被拉上牛车,杨秋娘一咬牙,连扑带爬的冲到顾默默面前跪下:「大壮媳妇,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应该,求你放了承祖,这要是真见了官,他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顾默默抱着蛋蛋冷冷的绕开往前走,杨秋娘看着不为所动的顾默默,恨得咬牙切齿。她把心一横爬起来,拉着牛三旺一起跪在顾默默面前哭诉:「看在我们两个老人家的份上,你就放了承祖吧~」 杨秋娘说完,见顾默默还要绕着走开,一把拽住顾默默的裙子,一边‘啪、啪、啪’自扇耳光,一边哭道:「是我见财起意,是我没养好承祖,我对不起宝珠姐姐,对不起大壮。」 牛三旺看着被人拉扯的小儿子一狠心,也‘啪啪’左右扇了自己两耳光:「是我这做老子的对不起大壮。」 这两口子为了小儿子能这样舍下脸面,乡邻们不免面面相觑,眼里有了几分同情:这样低声下气,都是为了自家娃儿。 顾默默叹口气,事情闹到这一步:以老跪幼,见官是不可能了。但是就这样放了顾默默也不愿意。最后她让牛承祖写了供书画押,算是留作证据以观后效,也让牛家三口人,再也不敢到她面前碍眼。 日子又安静惬意起来,春天悄悄地一点点的来了。檐头的冰溜子,一滴滴化成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是春天的敲门声。 柳梢上一粒粒幼芽,张开飞絮嫩叶,轻飘飘的白絮漫天飞舞。树梢上田野里,慢慢的染上了新绿,渭河的水哗啦啦的流淌。春天来了,蛋蛋要入陈家族谱了! 二月二十五是蛋蛋满三周岁的生辰日,也是蛋蛋该入陈家族谱的日子。说是入陈家的族谱,其实乡下人家那有什么族谱,不过是几个本家聚在陈明德家里商量。九外爷摸着山羊胡子说:「蛋蛋入了陈家,可是陈家的长房长孙,得起个响亮的名字。」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陈明德激动地有些眼眶发红:「可不是,蛋蛋可是‘庆’字辈的第一个,一定得取个响亮的名字。」 屋里几个陈家本家便纷纷出主意: 「庆文怎么样?蛋蛋生的安静,将来一准是读书的料。」 第一个名字就有反对的:「安静就更不能叫文,男孩,又是长孙文文静静可不行,依我说叫庆武……」 「庆什么武,大壮倒是爱武,长大了去打仗连个音儿都没有。」那个话还没落地就有人不同意。 「那就庆孝‘百善孝为先’」 v第35章[02.16] 陈明德听了转头问抱着蛋蛋的顾默默:「大壮媳妇,你看呢?」 按理蛋蛋的名字该牛三旺或者牛大壮取,就是入了陈家也该陈家的长辈取。可惜蛋蛋在陈家最亲的长辈——陈明德——也不过是堂爷爷,因此陈明德问问顾默默的意思。 顾默默抱着蛋蛋站起来先团团屈膝道谢:「劳烦各位外爷舅舅们费心。」说完才起身又说道: 「依外甥媳妇的浅见:庆有年、庆丰年、庆余年,不如叫‘庆年’。」 「这个好!吉庆年年。」 九外爷,摸着胡子也点头:「庆有年是长寿,庆丰年是喜事,庆余年是富有,不错。」 「行,那咱们陈家‘庆’字辈第一人就叫陈庆年!」陈明德拍了桌子定下蛋蛋的大名。他高兴地对屋外的院子扬声:「大满她娘跟弟媳们上菜,早点吃了去大伯大姐坟上,跟他们报喜。」 张腊梅高兴的从灶房里探出头扬声问:「蛋蛋取了什么名?」 「陈庆年!」陈明德扬声答完,又感慨伤心的看着蛋蛋说「今儿请刻工,给大伯的碑上刻下曾孙陈庆年的名字,也让人知道大伯不是断后的……」话没说完四十余岁的汉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 屋里几个陈家人也有些感叹,陈明德不足八岁爹娘就相继过世,是陈老大和陈宝珠一手带大。要不是陈明德是独子,他都愿意把自己过给陈老大。可惜他是独子,自身也只有大满一个儿子。 三舅看着捂脸哭的陈明德,有心想让他高兴就哄着蛋蛋说话:「看到那个哭的没,以后蛋蛋就要管他叫大爷爷了。」 陈明德听了抹干眼泪,充满希翼的看向蛋蛋:「乖蛋蛋叫声爷爷听听。」屋里人都摈息的看向蛋蛋。 蛋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陈明德还红红的眼眶不说话。屋里人等了一会,陈明德苦笑一下说:「蛋蛋还小,不急不急。」语气忍不住有些落寞。 「爷爷。」 屋里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屋里人都惊喜的看着蛋蛋:「蛋蛋会叫爷爷了!」 「叫我、叫我,我是三爷爷。」 「我,我是五爷爷。」 「都闭嘴,」九外爷威严的来了一句,然后对着蛋蛋露出笑眯眯的样子,哄到「蛋蛋乖叫声‘太爷爷’。」 蛋蛋静静的看了九外爷一会,开口「太爷爷。」 屋里的人乐疯了。 …… 不满一轮十二岁是不能去坟地的,顾默默领着蛋蛋在家里,远远地听到坟地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着坟地上的情形,顾默默弯腰摸了摸蛋蛋的小脑袋:「以后你就是陈庆年了。 二三月间天慢慢热起来,人们都换上薄棉衣或者夹衣。这一日天气晴朗,顾默默带着蛋蛋在后院整地,准备种点瓜果蔬菜,郭秀娘拿着活计过来闲聊。 「大壮媳妇,卖画挣钱多轻松,何必种这些。」郭秀娘一边说,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 自从相邻们知道顾默默在藏压雅轩卖画,就都很好奇。顾默默不想这种好奇最后变成眼红,变成嫉妒和不怀好意,因此总是一个说辞 「哪有很容易过年时还好点,平常卖不出去的话,人家也不能收 。」 这话顾默默对村里好些人说过,因此郭秀娘听了点点头,又换了话题:「你要种什么让你小舅来就行,小心磨粗手。」 顾默默笑着放下耙子:「我也没做什么,这地是大舅前两天翻好的,我不过是耙一耙就能种。」 说完换锄头拉出一条畦子,对一直守在一边的小家伙说:「蛋蛋把韭菜根给娘提来。」 脱了冬装换上薄棉衣的蛋蛋,已经走的很稳当。他双手拖着有他一半高的竹篮,踩在松软平整的土地上,磕磕绊绊的迈着小短腿,往他娘身边走。 郭秀娘看着走得东摇西摆,还拖个大篮子的蛋蛋,爱的不行。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摸了摸还不明显的小腹:「我呀要多来看看蛋蛋,将来让肚子里这个,跟蛋蛋似的漂亮乖巧可人疼。」 「娘~」能帮到娘亲蛋蛋很开心,一双乌溜溜的眼里全是喜悦的光芒。 顾默默笑着摸摸蛋蛋的头,她蹲下身把韭菜根理顺,排整齐摆在畦子里。 「不管是乖巧的,还是活泼的哪有不招人心疼的孩子,小妗子只管安心等着。」 顾默默家后院不大不小,开出大约一分地的样子。种了几畦韭菜、几畦菠菜、两行葱外,她还点了几窝南瓜、冬瓜,搭了架子种丝瓜、葫芦,另有几颗茄子、扫帚菜。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顾默默很喜欢,还特意画了一幅农家闲居图。上边除了蔬菜瓜果,还有扶着锄头的顾默默自己,和拖着篮子拔菠菜的蛋蛋。这幅画娘俩都很喜爱,装裱成中堂就挂在东屋。 早上渭河的景致特别好看,顾默默挎着篮子,领着蛋蛋去河滩挖点野菜换换口味。。 朝阳升起三丈高,金灿灿的霞光照亮大地。河边的野草在欣欣向荣的绿意中,于叶稍透出明艳的嫩黄,恣意的舒张生命的新鲜。渭河水在霞光下,蒸腾着一点薄薄的雾气,安静的蜿蜒向远方,近处则则反射出点点波光。 一望无际的绿野里,洁白的山羊、棕色的黄牛,都安静悠闲地低头吃草,偶尔甩甩尾巴。 「娘~娘~」蛋蛋手里举着一棵野菜,小心的绕过太高的绿草来找她娘,顾默默停下本就不快的铲子,笑眯眯的亲了小家伙一下。蛋蛋眼睛笑的弯弯的。 「蛋蛋~,来太爷爷这里,太爷爷有好吃的给蛋蛋~」不远处放牛和羊的九外爷,手里举了什么东西,语调悠长的喊孩子。那大山羊和小山羊顾默默和蛋蛋都很熟,他们娘俩可没少喝羊奶。 就是那头牛也很熟,以前顾默默没少背着蛋蛋给它割牛草。 v第36章[02.20] 蛋蛋听太爷爷的话到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拿黑黑的眼睛看顾默默。 「去吧,娘就在这里的等蛋蛋。」顾默默笑着说。 不一会蛋蛋手里握着两把茅芽儿,左右小心的绕过杂草回来,举给顾默默看:「娘~」 顾默默笑着抽出一根,剥开绿皮露出里边白如雪,嫩的进口能化的白茅幼花,喂到蛋蛋嘴里。 蛋蛋把手里的茅芽儿,放到她娘的篮子里,两只小嫩手笨笨的,食指拇指挤在一块掐开绿皮儿,从小心翼翼的剥出一棵:「娘~」送到她娘嘴边。 顾默默含住甜滋滋的幼花,顺带含住了蛋蛋嫩嫩的手指,母子俩一起眯着眼睛笑。 太阳再高些的时候,顾默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蛋蛋,娘俩慢悠悠回家。到家时碰到小妗子取花样,自从知道顾默默能画画,村里有些会刺绣的便来求些花样,顾默默从来都是笑着应承。因此村里的妇人们,都挺喜欢顾默默。 初夏的时候田边渠里长满了婆婆丁,清早或者傍晚,顾默默会带着蛋蛋去采一些。凉拌或者炒鸡蛋都很好吃。 「娘~」蛋蛋摘来一朵金灿灿的婆婆丁花儿,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给她娘插到鬓边。顾默默笑着歪下头,蛋蛋掂起脚跟,终于成功了。 「娘最好看~」 「大壮媳妇~」不远地传来陈明德的声音,只见他满脸喜色的赶着牛车过来。顾默默想起来,大舅今天一早就去了府里。 「大壮媳妇,」陈明德脸上的高兴挡也挡不住「我今儿个去府衙查了,今年的抚恤名单没有大壮的!」 额……要不是有大舅经常提起,顾默默真的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大舅这样高兴,作为牛大壮的娘子,顾默默自然只能「羞涩的」低头笑。 「蛋蛋,想你爹不?等你爹回来,给你骑大马。」陈明德笑着弯腰,摸摸蛋蛋脑袋上的一撮毛。 …… 「娘~」蛋蛋又找来一株圆滚滚白绒绒的婆婆丁,放到他娘嘴边。顾默默轻轻一吹,白色的绒毛便随风轻舞,越飘越远。 时光在宁静祥和中流逝,转眼便到了次年八月,顾默默以为,她会和蛋蛋一直这样悠闲的日子,发生了变化,很大的变化。 承平三十三年,八月初五,宝鸡府。 中秋节就要来了,顾默默带着蛋蛋来府里卖画,顺便买些东西,刚坐着牛车进城门,就发现很多人围着城墙上的皇榜议论。 原来是圣上的八皇子被封为亲王,赐号‘孝义’,并与今年十月初八大婚。皇上高兴,特地减今秋的田赋三成,以示于民同欢。 「要减田赋太好了,真是皇恩浩荡!」有人对着京城感激的拱手。 旁边的也是满脸喜色:「可不是,咱们跟着孝义王沾光了。」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摇着扇子,高深莫测的说:「可不是跟着孝义王沾的光。」 「哦?」周围人露出好奇的神色。 那文士也不拿乔,说道:「原本贵妃的意思是,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是太子殿下主张今秋减赋三成。」 「贵妃娘娘坐在深宫里还真会想,大赦天下?把些犯人放出来算什么好事!」有人翻了白眼说道。 「慎言!妄议皇家,你不想活了?」 翻白眼的讪讪闭嘴。 「说起来孝义王今年才十六吧?」 人们另起了话头,在大治男子一般都是十八到二十结亲,十六有些小。 「哎~这我知道,主要是孝义王妃年过十八不能再等了……」 陈明德听了减赋三成的话后,没再耽误继续赶着牛车前行。 「太子殿下历来英明,实在是我大治的福分。」陈明德说的很感激,百姓么只要能太太平平的种地过日子就成了。 顾默默把已经四岁半的蛋蛋圈在怀里,免得他坐不稳摔倒。听到陈明德的话,淡笑不语,心想: 有趣的贵妃:儿子结婚要大赦天下?知道什么人什么事,才有资格大赦天下吗?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有趣的孝义王,不顾年龄娶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子,是为什么?呵呵…… 更有趣的是太子,做好事一定要留名~ 顾默默微微的笑,并不说话,这些事跟她一个农妇实在没干系。也不对,她还有五十多亩地,减三成田赋她还是受益者呢。顾默默决定跟随大众:太子殿下真英明。 吴东家今日里来藏雅轩查看,恰巧又碰到了来送画的顾默默,于是上来打个招呼,他拱手笑道:「小娘子一向安好。」 顾默默放开蛋蛋的手,屈膝回礼:「吴东家万福。」 蛋蛋跟着作揖:「吴伯伯安好。」 见过礼,吴东家带着顾默默母子到后院看画。顾默默笑着说:「天气晴好不如在院中石桌上捡看。」 v第37章[02.20] 吴东家知道这是人家小娘子要避嫌,微笑着点头应允。说是捡看实际上顾默默的画,每次都是全收,卖的还不错。 「现在‘杏花村人’在宝鸡也有那么点名气了。」让小二收拾好画作,吴东家笑着说道。‘杏花村人’是顾默默每次的落款。 顾默默谦虚:「吴东家楼里装裱师傅了得,小妇人不过是借光而已。」 吴东家一手背后,一手抚须不自觉打量眼前的小娘子:墨蓝色扎染细布裙,月白色镶宽边靛蓝色衣领的上襦,一根浅色绦子束着纤纤细腰。脸色微黄,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见之忘俗。颊边晃着小巧的水滴形银耳坠,一头黑发挽成发髻,用墨蓝色扎染的细布系住。 说不上有十分颜色,整个人却有秋水的沉静,让人见了眼明心舒。 和顾默默相识也有几年,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最难的一手丹青实在让人喜爱,吴东家抚着胡须心里有些意动。 第二天吃过早晌饭,蛋蛋在后院拿着瓢给菜地浇水,顾默默在东屋整理新买回来的布料,准备给自己和蛋蛋缝制秋衣。 「顾娘子在家没?」一个穿红着绿鬓插大红花的媒婆,进了安静的小院。她这样招摇,自然引来了村人的好奇。 「呀!这是要给大壮媳妇说亲呐。」看见的村人面面相觑。 不过也是,牛大壮承平二十八年五月底走的,到现在五年多了。虽说陈明德年年去看抚恤名单,牛大壮也一直不在名单上,可打仗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就算牛大壮还在,这么多年人家不想等了,谁也说不上什么。 陈明德两口子愁容满面,他们倒不是怕顾默默带走那五十多亩地。要说杏花村里知道顾默默的画,到底卖了多少钱,没人比他们两口子更清楚。再说顾默默有多疼蛋蛋,大家眼睛也不是瞎的。只是一来有了后爹到底不一样,二来替大壮可惜,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可不好找。 「他爹,大壮媳妇要是真的再走一步……」 「哎……」陈明德整个人霜打了似得「大壮这些年不会来,还能让人家等到死?」 两口子满心的难受,愁容相对。 东屋里,顾默默上茶摆果子,笑着听媒婆喜笑颜开的吹捧。 「顾娘子万千之喜,城里藏雅轩的吴东家看中娘子娴静,特意托了老身前来说合。」 顾默默怔了一下,竟然是他? 媒婆看着顾默默发呆,以为是欢喜过头了,说的越发高兴:「吴东家人物出彩,不说长相雅俊,就是家底,那也是宝鸡府里看得着的。原家里的娘子去了四年多,身边只有两个丫头伺候着,顾娘子过去就是正头娘子……」 顾默默笑着阻止媒婆再说下去:「我家里还有孩子,吴东家家里也有,将来难免比短长。劳烦妈妈替我谢过吴东家美意。」 「哎!哎!哎!」媒婆急了,来时以为是十拿十稳的事,没想到顾默默竟然拒绝了,要知道宝鸡府里多少黄花闺女,都想去做续弦。 顾默默不在意媒婆的不可思议,只是笑着屈膝:「请妈妈代我回了吴东家的美意。」 还不知道自家娘子被人惦记的牛大壮,此时正在北境被鞑子追击。事情还是因为孝义王的婚事,孝义王妃是俞总兵的幼女。 为了鞑子犯境俞总兵领兵征讨八年有余,因着上一次的大捷,这几年边境一直平安无事。承平帝便要召回俞总兵,一则重兵布防太过耗费,二则体念他多年辛苦与家人分别,召他回朝休养团聚。也让北境的兵士们,能够归乡和家人团聚。 可是鞑靼们粮食总是不够,这几年休养生息,如果不能给与重击,怕是再过几年就是大患。因此俞总兵决意撤兵前主动出击,痛击鞑靼以保北境十年太平。 为了减少正面战争的伤亡,俞总兵在边城西北四十余里设下埋伏,由岳绍辉领军三千诱敌深入。其实诱饵俞总兵并不想岳绍辉去,不管怎样他是皇长孙,身份金贵。可是耐不住岳绍辉一力请命: 「末将做过多次先锋,鞑靼没有不痛恨末将的,有末将为饵定能钓来大鱼。」岳绍辉自然之道俞总兵担心什么,他抱拳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次末将并不需要正面迎敌,定能全身而退不辱使命。」 俞总兵想想也是,他连冲锋的小卒都做过,这次也确是他去最合适。谁知道岳绍辉的真实身份却被泄露了。 原本并不难的事情,被鞑靼们疯狂的围追堵截,变得异常艰难。三千精兵余下不足百人,岳绍辉他们拼劲性命才于万险之中,把敌人引入西北方。 「冲啊,抓住那个领头的,他是汉狗的皇长孙!抓住他官升三级!抓住他我们的妻儿不再挨饿!」不远处催马疾驰的鞑子将军,举刀高呼。 牛大壮策马紧紧护卫在岳绍辉身后咬牙:「娘的!到底是谁泄了你的底?」 这确实是有人故意泄露给鞑子兵的。岳绍辉来北境五年多,除了俞总兵,和岳绍辉的几个贴身侍卫,就只有和他是生死之交的牛大壮,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外他只是宗室很偏远的一支。 岳绍辉面色沉稳,他低低的伏在马背上,把马速提到最高,再有几里便能将敌人大部队引入埋伏中。他现在只是心里默念:俞总兵千万莫要因为自己身在险境,而提前发动,千万千万莫要功亏一篑,让近三千将士白白牺牲。 事实上俞总兵亲自坐镇山中,已然发现岳绍辉处境不妙,可是敌人还有三分之二尚在山谷之外。 俞总兵身边的参将,听到鞑子将领的高呼神色大变,他悄悄低语:「岳将军是皇长孙?那……」 俞总兵看着紧紧咬着岳绍辉的敌军,手里的马鞭越攥越近。他凝视着山下策马疾驰的小队人马,深深呼吸后冷静说道:「按原计划不变。」 马蹄催起尘土碎草漫天飞扬,马儿们鼻喷白气口角白沫,这是一场性命的追逐。 凡是听明白岳绍辉真正身份的大治兵士,无不万分感佩。原本就是人人敬仰的将军,现在为了大治兵士少受损,宁愿以身犯险。只等将军令下,他们要鞑子知道大治的威武。 就是不知道的,看到三千弟兄如今只剩不足百人,个个热血沸腾的盯着如狼似虎追进来的鞑子兵,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要生吞他们。 安静的山谷里忽然战鼓雷鸣,万千旗帜招展飘扬「发射!」一声令下万众同吼。巍巍气势地动山摇。 早就埋伏好的兵士砍断绳索,一时间雷木滚石齐飞。□□手们齐齐发射流星似的箭雨,笼罩了山谷。鞑子兵阵脚全乱,自相践踏。 鞑子将领知道中计如何甘心,他领着先锋狂吼:「放箭,放箭!抓不到也要岳绍辉陪葬。」 密密麻麻的流羽向岳绍辉齐发,不足百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下二十余骑,他们转身抡起刀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自己的将军。 v第38章[02.20] 牛大壮为岳绍辉断后,一把大刀不知道砍掉多少箭雨。自己的人马已经奔来救援,坚持! 「啊!」牛大壮一个不备,被流羽射中胳膊,他一个踉跄,眼看再一波流羽要来。牛大壮咬牙跳到岳绍辉马上,抱紧他以自己的后背做盾牌。 「大壮!」觉察到背后一沉,岳绍辉失声呐喊。 「冲啊!」大治的士兵终于赶到了,他们越过自己英雄,冲向敌人。 承平三十三年八月十日,大治军歼灭鞑靼军主力二十万,鞑靼王庭北撤八百余力,愿意议和纳贡。大治举国欢庆,多年不朝的承平帝携太子、孝义王亲自出城迎接。 锃亮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雄壮的王师让人心情激荡。 「太子哥哥,将来臣弟也要做将军保家卫国!」十六岁的孝义王,带着少年没有褪尽的青涩,向往的对旁边的太子说道。 「好」太子眼含宠溺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其他的皇子皇女都规矩的喊一声太子殿下,或者大皇兄,只有这个从小被宠大的小皇子,任性的喊他太子哥哥,无形中多了亲近之意。 帝驾步行来到军前,俞总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手捧兵符,朗声道:「末将幸不辱命。」 「好!」承平帝摸着胡子神情愉悦。 大殿里论功行赏,俞总兵进封从一品建威将军,领京师左营都指挥使,另赐金千两,银万两,锦缎三百匹。从一品建威将军实际只是官阶,并无实权。都指挥使虽然是二品却手握实权,更何况是京师的左营都指挥使,可见承平帝的信重。 岳绍辉屡立奇功进封正三品昭毅将军,领京师右营都指挥佥事,另赐金八百两,银三千两,锦缎两百匹。 岳绍辉出列谢恩:「启禀陛下,末将能有寸功,皆是兵士们拼却性命所得,微臣愿将所赐金银转赠征北兵士,让陛下之兵士皆沐皇恩。」 太子站在龙椅下,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腹骄傲。龙座上的承平帝更是笑眯了眼。 「准奏!」承平帝笑眯眯的说完,见孙子并不退下问道「岳将军可还有奏?」这声‘岳将军’就可听出承平帝对自己的孙子有多满意。 岳绍辉犹豫了一下启奏:「启禀陛下,末将领兵诱敌……」 「什么!」承平帝怒喝「你竟然以身做饵。」到底是自己喜欢的大孙子,听到他以身犯险,承平帝没忍住担心的怒火。 原本单膝着地的岳绍辉双膝跪地,俞善德出列跪地领罪,太子转身揖手:「陛下息怒,兵无常势,身为将军自当应势而为。」 承平帝冷悌太子一眼,当初就是他让自己的乖孙去北境。去就去吧转一转看一看也好,谁知道竟然真的上战场,还是先锋! 得亏承平帝不知道自己的乖孙,还做过冲锋的小卒,否则能当朝和太子翻脸。不过回过神承平帝也知道自已应对有误,难免会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承平帝苦笑一声:「果然儿孙都是债,朕也难免凡人情。」 朝中大臣马上一片劝慰,承平帝抬手制止:「朕的孙儿是孙儿,天下人的孙儿亦是孙儿。即便万千不舍,外敌来时岳家男儿自当身先士卒。」 「大治有陛下乃大治之福!」朝臣一起跪倒称颂。 「岳将军继续禀来。」承平帝开口说道。 岳绍辉再次揖手:「末将诱敌却被敌军知道皇孙身份紧追不舍,三千精兵最后仅剩二十余骑,成功之时敌军羞恼,欲乱箭置末将死地。」 太子并不知道此事,此时不由双拳握紧,座上的承平帝更是双眼微眯,这是他紧张动怒的表现。 「幸亏有总旗牛大壮,舍身相护末将才能毫发无损。末将想要把自己的战功分一半给他。」 「胡闹!论功行赏自有军法,战功岂是你说让就让的。」太子拂袖。 承平帝瞥了太子一眼,和颜悦色的说道「军中有如此忠勇之将士,自当赏赐,那个牛什么……」 「牛大壮」岳绍辉禀道:「他为末将身中十七箭,若不是他命大……」 说牛大壮命大,不如说他谨慎。他在自己的盔甲护心镜下,又多戴了一面护心镜,才侥幸没有射穿心肺。 「此人现在如何?」承平帝关切的问道。 「在城外的大军中待命。」 「宣。」 身边太监得命,立刻扬高声调:「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宣,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觐见~」 一道道声音从殿里到殿外,悠扬远去,大殿里依然在论功行赏。文武群臣都面有喜色,胜利总是让人高兴。只有那些得胜归来的将军面色平静,人们只道他们宠辱不惊,哪知道他们心里还记着,那些把性命留在北境的战友。 「征北军前军总旗牛大壮前来觐见~」 「宣」承平帝目力向外运去,这个救了自己孙子的军士,是何等样貌? 「宣~」随着太监悠长的语调,殿外走进一个魁梧的大汉,文武百官都愣了愣。 承平帝笑了:「这是猛张飞,还是尉迟公?」 v第39章[02.20] 官阶小经常混迹于市井的官员们,则在心里想:这不就是肉铺的屠夫,穿了一身铠甲么…… 牛大壮身形高大魁梧,一脸炸蓬蓬的络腮胡子,肤色是边关特有的暗黄,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牛大壮走到朝堂当中,双膝跪倒「启禀万岁爷,属下……」他跪在地上迟疑了下,这自称似乎不对,挠了挠后脑勺,试探着说「小人?……」他瞄了瞄一侧的俞总兵。俞总兵面无表情。 「末将?……好像不够格……」牛大壮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为难「要不微臣?……也不够格啊……」牛大壮跪在地上为自称纠结。 满朝文武都忍俊不住,岳绍辉则像似嫌弃丢人的,白了一眼干脆低头。承平帝没想到竟是个这样的憨人,也是举起袖子微微遮挡了下自己的笑意。 牛大壮为难了下,干脆问承平帝:「万岁爷,小人该怎么自称啊? 承平帝嘴角漾着一点浅笑说道:「此次论功,你该得什么封赏?」 「百户!正六品哩……嘿嘿」牛大壮笑着回答。 「无礼!奏对陛下……」 承平帝扬起一只手,打断身边太监的呵斥,笑着说:「第一次面圣,礼仪不周无妨。」他又转向连忙叩首的牛大壮说道: 「既有品阶自称微臣就可。」 牛大壮抬起头憨笑:「万岁爷真跟岳将军说的一样。」 「岳将军是如何说的?」承平帝笑眯眯的问道。 牛大壮笑出一口白牙:「岳将军说,他爷爷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爷爷’? 「哈、哈、哈」承平帝笑的畅快不已,论起来他还没听人叫过他爷爷,要叫也是皇爷爷,「你们平常都怎么聊的?」 牛大壮来了精神,他跪着拧了拧身子说:「那时候我不知道,不对!不对!」他又改口说: 「那时候微臣不知道他是皇孙,闲暇时聊天,他最爱跟微臣吹他家爷爷有多好。说是小时候他馋虾肉包子,他爹不许他贪嘴,于是他爷爷就在自己屋里备好些,每次都能放开肚子吃。」 想起孙子小时候的馋样,承平帝满脸笑意。 「说是小时候他做不完他爹布置的功课,只要找到他爷爷就不用挨罚……」 岳绍辉暗暗磨牙,俞总兵面色平静,好像没发现牛大壮假意的憨厚。 「还说他手头紧了,每次找他爷爷准没错。」牛大壮一脸憋屈的说「这不诚心欺负微臣没爷爷吗?」 「他还说他爷爷仪表堂堂,不出门就知天下事!那时候微臣不服气还和他打过架。不过现在微臣服气了。」 仪表堂堂的承平帝笑着问:「打架赢了输了?」 牛大壮蔫了的耷拉咕哝:「输了」但是他又跪直身子辩解到「是他耍诈。」 太子听不下去了,他揖手启禀:「陛下,朝中还有封赏未完。」 承平帝被搅了兴致,可是朝堂之上也不好发火,只说道:「牛大壮憨直忠勇,又护了朕的皇孙,进封正五品武德将军。」 「陛下,论功行赏自有军法,切不可因为他救了皇家血脉而格外……」太子还没有说完,不高兴的承平帝冷冷打断他: 「怎么,朕如今要封个五品将军也不行?」 太子连忙跪下:「陛下,国有国法。」 「哼!」 承平帝的一声冷哼,让大殿上安静下来,落针可听。皇帝动怒,文武百官皆摈息不敢语。 俞将军身后一个柳姓武将出列启奏: 「陛下第一次见到牛大人,便问他像尉迟公。尉迟公乃是先唐太宗的大将,又被封为门神。牛大人既是俞大人手下,又能舍身护主自然忠勇可信。陛下何不仿效先贤,收做‘门神’让他做个亲卫?」 俞将军听了眉目不动,出列启奏:「牛大壮却是忠勇可信。」 承平帝哈哈哈大笑:「好,进封牛大壮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在朕的亲卫营中做个总旗。」 亲卫是皇帝的亲兵,不受朝廷约束,由承平帝自己执掌,因此太子也无话可说 牛大壮听了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就要保陛下毫发无损。」 退朝后,太子随着岳绍辉,到了他新建的将军府。关上门太子脸色一变说道:「你两好大的胆子,谁都敢算计!」 岳绍辉,牛大壮双双跪倒,牛大壮也不再是一幅憨直村俗的样子。 人还是那个人,却浑身气势一变,变得身形挺拔,沉稳内敛。 太子看得冷笑连连。 v第40章[02.20] 「孤听绍儿说过,你是征北军中最优秀的斥候。」 最优秀的斥候自然有最毒辣的眼睛,可以迅速判断出当下情形,可以准确看出人的性情。也可以扮出各种样貌。因此太子指责牛大壮,投皇上喜好。 「末将不敢当。」牛大壮只当太子夸他。 太子冷笑:「欺君都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牛大壮笑道:「微臣岂敢欺君,不过是想有机会做忠臣。」 「父王,儿臣这样做,一是信任大壮的能力,二是希望皇爷爷开心。父王经常教导儿臣‘百善孝为先’。有大壮在皇爷爷一定能笑口常开。」 太子想到今天皇上确实被牛大壮逗的开心,慢慢的缓下神色。 「微臣在朝堂上说的‘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就要保陛下毫发无损’绝非戏言。」牛大壮脸色沉静的保证。 太子想到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儿子,身中十七箭,确是忠勇可嘉,不由放平脸色。 「将军,属下刘青城前来复命。」屋外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太子转身坐下,说道:「你们起来吧,门外何事?」他问岳绍辉。 两个人揖手起身,岳绍辉笑着说道:「回禀父王,是大壮托儿臣派手下,帮他打探家里的事。」 「家里事,打探?」太子殿下皱起眉头,家里事直接家书就好,为何打探?因为牛大壮要成为承平帝的亲卫,太子不得不多留心。 岳绍辉为难的看了一眼牛大壮,对太子说道:「父王……」 「还是微臣亲自说」牛大壮拦住岳绍辉的话,脸色沉静如水的重新走到屋子中间跪下「微臣宝鸡府杏花村人,臣父是养老女婿。」 牛大壮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的握紧成拳,岳绍辉则不忍心的别过头,不去看他。 「微臣八岁那年秋天,有一次看见他不在河滩割牛草,却背着担笼一直往刘家庄那边走。」 那不敢回忆的血色往昔浮现在心头,牛大壮的眼里涌上泪水,他喉咙哽咽了一下,接着说:「再离刘家庄三里远的地方,他进了高粱地,微臣好奇悄悄跟进去,却发现他和一个妇人拉着手说话。」 太子皱起眉头。 「微臣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只觉得这不是好事,急匆匆回家告诉了娘亲。」 可是那时候的陈宝珠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闻言又急又怒,她尽力安抚下牛大壮,不让他告诉旁人。 待到后晌饭时牛三旺回来,陈宝珠责问他。牛三旺起初不肯承认,后来被说的无可抵赖。 「我不过看秋娘寡妇带娃可怜,劝慰一下,真的没什么。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牛三旺被逼的发誓。 「秋娘?叫的可真亲!当初是她嫌你穷出不起聘礼,嫁到刘家庄,现在死了男人就来勾搭你,你倒是长点心。」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勾搭?」 「呵,是我说话难听,还是你们做事下贱……」 两口子说起火来,牛三旺烦躁的推了一把陈宝珠,想要出去。陈宝珠不提防磕到案板角上。 「啊!~」倒下去的陈宝珠,立刻血水渗透裙子。在灶房外目睹了一切的牛大壮吓傻了。 陈宝珠难产了,虽然村里的稳婆,九外婆尽了一切努力,最后甚至请了府里的大夫来,也没能保住母子的性命。 牛三旺把吓傻的牛大壮拉到背人处,吓唬他说:「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你多嘴才害你娘丧了命。」 八岁的牛大壮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爹,眼里全是不知所措和惶恐。 牛三旺则不管不顾的威胁他:「听着!不许跟人说,你娘是怎么跌倒的。要不然我就把你搬弄口舌,害父母失和更害死你娘的事告诉大伙。」 牛大壮跪在屋子中间,一边痛哭一边用两只拳头砸自己的头:「是我害死了我娘,是我害死了弟弟,他都会睁眼了,会睁眼了啊!~是我害死了他们,害死了他们……」 岳绍辉眼眶通红的冲过来按住他:「大壮,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岳绍辉和牛大壮同袍五年,知道这是他最深的痛。 ‘啪’太子气得怒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牛大壮忍住癫狂:「后来,我娘过世不足三月,他就娶了那女人进门。」牛大壮的脸色慢慢的变的愤恨。 「那女人贯会做人,知道她进门太急,杏花村人都不待见她。于是对微臣百般示好,她带来的女儿整天做活,还没有好吃穿,却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微臣。」 太子皱眉听着,勾引有妇之夫能是什么好人。 那时候的牛大壮,心里都是自己害死娘和弟弟的愧疚惶恐,面对仇人,怎么能给好脸色。却不知整合了杨秋娘的意,牛大壮越是没好脸色,她越是上杆子贴着,烦的牛大壮,经常推开她跑出家。杨秋娘就一副慈母样子,满村追着嘘寒问暖。 到最后村里有些人都看不过,也会指责牛大壮太不懂事。 「坏了微臣在村里的名声,倒在其次。最可恨她那儿子,明明是婚前通奸所孕,却说是微臣推倒她,害她早产!」 牛大壮咬牙切齿:「微臣只不过是甩开她要拉微臣的胳膊,她就自己慢慢的歪倒地上,捂着肚子喊疼!」 v第41章[02.28] 然后牛三旺就给了他一巴掌,打的牛大壮口鼻流血,更坐实了他推倒继母,害人‘早产’的事。 「少廉寡耻之徒!」太子皱眉又问「那你打探了准备如何?」 牛大壮重新挺起脊背跪好:「微臣临应征前,为了陈家血脉不绝,娶了一房妻室。临走前和舅舅说好,若是不能留下一男半女,就让她改嫁。如今不知情况如何,想要打探清楚再做决定。」 太子挥了挥手,牛大壮起身站到一旁,岳绍辉传屋外的刘青城进来。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将军。」 「起来回话。」 「多谢太子殿下」刘青城再行一礼,站起身回禀探到的事情「牛将军走后不久……」 牛大壮走后不久,顾默默便有了身孕。那时候牛三旺两口子,虽然盼着牛大壮一去不返,但是到底刚走也不敢太过分。可是顾默默性情太过温驯,慢慢的倒让牛三旺两口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在顾默默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摸准顾默默性子的杨秋娘,支使她去挑水。可怜顾默默那些日子吃不好穿不好,又从没干过重活,挑起两桶水身下就见了红。多亏九外婆看她挑水赶过来,才保住胎儿。 陈明德察觉事情不对,去找了牛三旺两口子一回,两个人才安生些。可是吃得穿的就不要想了,从来都是那三口人剩下多少吃多少。说起来多亏顾默默原来的身子特意调养过,否则蛋蛋就得胎死腹中。 后来好不容易生下来,又瘦又软像个猫仔,牛三旺看了一眼就说:「怕是养不活,别拾了。」 陈明德气得要揍他,杨秋娘连忙笑着圆场:「孩子养养就好,不如叫‘臭蛋’贱名好养。」生下孩子的顾默默身体衰弱的不行,陈明德让张腊梅去照顾了一个月,才养得好些。 有了这么个蔫巴巴的孩子,牛三旺两口子心里不舒服,难免更加苛刻顾默默。于是剩下的饭菜也不许她吃,只让她吃些麸皮高粱之类的,说是年轻吃些苦,老了才好享福。 刘青城说着自己探听的消息,心里也有些不忍,这两个人行事太下做了。 「因为牛家娘子,吃的太坏,不足半年孩子就没了吃得。多亏斜对门陈明德家的,经常背着人给点馒头煮鸡蛋,孩子才算是养了下来。但是一直都很弱,两岁多还走不稳,只会叫娘。」 牛大壮听到自己有了儿子,脸上似悲似喜。那姑娘性子果然太弱了,自己在的时候那两口子可从不敢磋磨。 刘青城接着说:「臭蛋两岁八个月时,跟她娘在渭河边洗衣服,被牛承祖一脚踢到河里。」 ‘嘭’的一声是牛大壮没忍住,拍坏了桌子。 刘青城不受影响的说后来的事:「村里人都说孩子没救了,牛家娘子不肯信。她第一次执拗的抱着孩子一步一叩首,去庙里祈求。」 牛大壮默默的跌坐在椅子上,心痛难忍:所以孩子没保住吧,没能等到爹来护着你。 「等她到了庙里,额头血流不止,可惜庙里的大师说,孩子已经去往极乐世界。牛家娘子抱着孩子不肯离开,跪在菩萨面前不起来,谁也无法劝说。」 太子和岳绍辉同情的看向牛大壮。 刘青城却两眼发亮:「谁知道第二天,菩萨显灵孩子活过来了,牛家娘子也大变样!」 屋里的人都转头惊喜的看向刘青城。 「牛家娘子变的那叫一个泼,几天功夫就闹的分了宗。」 牛大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脸上慢慢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你是说‘分宗’?」 「是,现在孩子入了陈家,小名蛋蛋大名陈庆年。」刘青城没忍住又加了句「长的可漂亮。」 「哈、哈、哈」牛大壮忍不住狂笑「外爷,娘咱们陈家有后了!」他擦了擦笑出的泪又说「就凭这我感激她一辈子。」 「这位牛家娘子是真厉害,后来牛承祖犯到她手上,她要告官。牛三旺两口子没办法,跪着自扇耳光说是对不住陈老妇人,对不住牛将军……「 牛大壮‘嚯’的起身,一把抓住刘青城的胳膊。任刘青城也算训练有素,都不能避免挣脱。 「你说那两人跪着自扇耳光,说是对不起我娘?」牛大壮手似铁箍,紧紧地抓住刘青城。 「是」刘青城忍者胳膊的不适答道。 牛大壮放开刘青城,‘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眼眶通红:「娘!~娘!~你听到没,那两个人跪着承认对不起你了……」 牛大壮双手向天高高举起,失声高呼:「娘!你听到没?听到没?那两个人跪着认错了……」 想到枉死的娘和弟弟,他止不住痛哭出来:「娘,你儿媳妇帮你讨回了公道,娘啊~」 岳绍辉也忍不住心里难受,自己兄弟心底多年的疼痛,终于可以见光了。 「大壮」他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你娶了房好娘子。」 「是」牛大壮流着泪笑道「我娶了个好娘子,这辈子我心疼她,心疼她让陈家血脉不断,心疼她给我娘讨回公道,这辈子我把她捧在手心里。」 刘青城却有点牙疼的说道:「牛将军的娘子真的变得很泼,闹分宗的时候天天坐在门外撒泼。虽然说是因为牛家两口子要谋财害命,过不到一起才分的。可也有说法是牛家娘子自己放的火,嫁祸于人。」 牛大壮悲悲喜喜,这会儿勉强定下神站在一旁,闻言心里暗嗤:牛三旺从来是个没什么胆魄能耐的人,杨秋娘一惯巧嘴会做面子,这两个人真让他们自己动手杀人灭口,怕是没那本事。牛大壮拽拽自己的胡子,有点得意的想:没想到自己的娘子娇滴滴的到有些意思,有意思的娘子更召人疼。 他对岳绍辉拱手说:「将军,末将想麻烦将军派人接我家娘子进京。」 「是得快点派人接来。」刘青城接了一句。 v第42章[02.28] 为什么?岳绍辉虽然没问出来,可是表情很明显。 「自从今年秋天,宝鸡府藏雅轩的吴东家来求亲被拒……」 牛大壮高兴的说:「吴东家?那在宝鸡府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我家娘子果然最好。」 岳绍辉看不下去他那张,我家娘子第一好的傻脸,转头不理他。 刘青城也看不惯,心里冷哼一下接着说:「属下看牛娘子似乎还用黄粉遮了肤色……」 「我家娘子是不想其他人多想,一心一意等我回去……嘿嘿。」 刘青城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语气平稳的接续说下去,他等着某人傻眼。 「虽然遮了肤色,可依然姿色姣好。自从吴东家后便有好些人,前来求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牛大壮有些紧张,忽然心里有些同情他。 「尤其是有个年轻秀才,知道牛娘子就是‘杏花村人’请了媒人死活要娶。」 牛大壮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刘青城,就怕他说出什么「牛娘子改嫁了的话来。」 「牛娘子被媒人烦的不行,索性开出条件坐山招夫。」刘青城用眼角余光,同情的瞟了一眼牛大壮「一、长相清雅,身形欣长。」 岳绍辉看看牛大壮:络腮胡子、铁塔似得身形。牛大壮在一旁努力地吸气,让自己看起来欣长点,不是那么魁梧。 「二、性格温和尔雅,语调清越。」 岳绍辉看着牛大壮的目光变成同情,牛大壮‘咳咳’清了清嗓子。 「三,不曾婚配,不曾有丫头近身伺候。」说白了得是童子鸡。 牛大壮脸色一紧,心道:完了,我婚配过的。岳绍辉对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婚配的不就是她。」 「哦、哦、哦」牛大壮松了口气,岳绍辉又是个白眼:将来一准是老婆奴,见了老婆什么都忘了,色令智昏!亏自己还在父王面前夸口,说他是最优秀的斥候。 太子慢条斯理的说:「绍儿,你刚才是什么举动?你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岳绍辉心下一紧,一幅规矩的样子出来揖手认罪:「儿臣知错。」 牛大壮见了连忙出来讲情:「都是因为微臣,将军才会失仪请太子殿下宽恕。」 「怎么不是同罪吗?」太子整整衣袖,慢条斯理的问道。 牛大壮笑着说:「太子殿下愿意容情最好,若不然将军被罚,微臣也好去悄悄支援将军。同罪就没有外援。」 这大实话听得太子一滞,然后无奈,不过,太子浅浅一笑:看来绍儿跟这牛大壮关系确实很好。他挥挥手说:「念你得胜归来,这次且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父王(太子殿下)」两个人再揖手站到一旁。 太子对刘青城说:「你且继续道来。」 「是」刘青城一揖手,接着说「第四,要对蛋蛋视如己出。」 听到这个牛大壮笑得开心:「我不用视如己出,本来就是己出。」 岳绍辉听了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兄弟,就这么个傻样,能讨他娘子欢心不?这要是讨不到欢心,这笨蛋不得哭死!岳绍辉为牛大壮深深的‘担忧’。 好吧,其实他内心很想看自家兄弟的笑话,瞧他那笑的得瑟的样子,真让人不爽。 刘青城心里暗翻白眼,看你能高兴到几时。他语调平平的说:「最后一条,婚后不得纳妾侍丫头。」 牛大壮愣了一下,屋里几个男人都同情的看着他:这样的娘子真的不好消受,要求太高又太厉害。 「太好了!」愣了一下,牛大壮惊喜的说道「我有娘子还要别人干嘛?这条我也符合。」 他‘嘿嘿’笑了下说:「瞧瞧我娘子的要求我都符合。」 ……屋里静下来,几个人都想不通:牛大壮哪来的自信,认为他符合牛家娘子的择婿标准? 岳绍辉冷冷的提醒傻笑的牛大壮:「长相清雅,身形欣长……」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牛大壮,铁塔一样的身体和张飞胡子,哪里符合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娘子心疼我,我自然就是‘长相清雅,身形欣长。」牛大壮得意洋洋的说。 岳绍辉觉得自己的脚特别痒,特别想踢人。他不想承认这个脸皮厚道没边的家伙,是自己的兄弟。不用问‘性格温和,语调清越’自然他娘子心疼他,他就是喽。 真想一脚踹飞,这个得意的没脑子的家伙:你从哪里看出你娘子心疼你了?人家现在在家里坐山召夫,滋润的很,好不?岳绍辉在心里嘲讽。 牛大壮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岳绍辉一拱手说道:「末将请将军即刻派人,接我家娘子来京。 要不是他父王还在,岳绍辉都想对天冷笑‘呵’原来你也知道着急啊,知道你娘子还不心疼你。 岳绍辉还未答话,太子先问刘青城:「你说牛娘子在藏雅轩卖画,有三个年头,这么说来她画工不错?」 刘青城揖手答道:「属下并不精通画道,不过‘杏花村人’在宝鸡也略有点名气,属下只觉得牛娘子的画确实不错。」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呈给太子。 v第43章[02.28] 「这是属下买来的一幅。」 屋里没有其他伺候的人,牛大壮见机的抢过去接住,转呈给太子。这是他娘子的画的,想想他娘子的手碰过这张纸,牛大壮就有些晕乎乎的幸福。 太子看着牛大壮笑的傻乎乎,也是无奈:「打开看看。」 「是!」要看到娘子的手笔了!牛大壮激动的很,他用袖子抹了抹干净的桌子,小心翼翼的铺平展开。 这是一幅童嬉图,画面最上方是挂着几个葫芦的木架,旁边是一丛绕着牵牛花的篱笆。一个四五岁孩童,扎着朝天辫,穿着浅绿浅蓝的衣裤,半蹲半跪在葫芦下篱笆旁。篱笆上的几只牵牛花开的正盛开,但是画里的小儿全不关心。 牛大壮看着画里手持草梗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逗一个蚱蜢的孩子,眼眶有些酸涩。 他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里的孩子:「这就是我的蛋蛋?」 「……不是」刘青城面无表情的说「蛋蛋比这个孩子漂亮多了。」 牛大壮顿了顿,默默的收回手指:「我娘子画的真好。」他给自己找了个梯子。却没想太子竟然接话了。 「是好,非但是好,还是很好。」太子凝眉看着眼前的画作「这幅画兼工带写,笔触流畅,笔迹无处可寻。」 牛大壮乐呵的在旁边听,在他心里这是岳绍辉的地方,不需要他警惕什么。因此他没发现随着太子话语出口,岳绍辉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太子的手轻轻拂过画面慢慢说道:「不管是构图,还是着色都自然不露匠心,只这小儿的发际,融色自然,这丝毛之法可不是人人都能精通老道。」 牛大壮再怎么满心欢喜,也觉察出不对了。 「牛爱卿,你这娘子最少有十年的画功,且是经过高人教导的。」 牛大壮脸色有些震惊,他嘴巴翕合说不出话来。 「牛家娘子,怕是有些来历的。」太子感叹,听刘青城的描述,就可以知道这位娘子姿色明丽,竟然还有如此画工。真不知道是不是牛大壮的福分,明显他和牛家娘子不是一路人。 牛大壮脸色沉静下来,他镇定的说道:「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娘子,不管她有什么来历,都是我想要疼一辈子的娘子。」 这是牛大壮的心里话,如果顾默默还是原来的顾默默,他也会好好待她一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蹈他娘的覆辙。现如今替他娘讨回公道的顾默默,他更喜欢,他是定要把自家娘子,一辈子都放在心尖上。 太子淡淡的说:「你将是陛下的亲卫,你娘子的来历还是要好好查一查。」太子抬手止住牛大壮要说的话。 「不是让你休弃你娘子,而是要做到心里有底。」 牛大壮闭上嘴。岳绍辉听了对刘青城下令道:「你速去查清牛娘子的来历。」 「是。」刘青城转身欲走,却被牛大壮叫住。 「等等,我娘子还在家招夫呢。」牛大壮满脸急色的对岳绍辉说。 岳绍辉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就你娘子那样的条件,谁会去?不过看在自家兄弟急的要跳脚的份上,他又对刘青城吩咐: 「多带几个人去,尽快查清牛娘子的来历。」 这也不够啊,牛大壮不停地给岳绍辉使眼色。岳绍辉瞪回去,牛大壮还是满脸急色的看着他,对刘青城那边使眼色。 岳绍辉瞪着他气的咬牙,牛大壮完全不为所动,使眼色快把眼珠子使出来了。 岳绍辉磨牙又对刘青城下了一道命令:「留一个人,专门搅合牛娘子的婚事。」 下完命令,岳绍辉都不敢抬头看他太子爹的脸,这绝对是自己下过最……的命令。牛大壮啊牛大壮,本将军算是陪你一块丢脸了。 ……刘青城默了默揖手:「属下领命。」然后转身出屋。 「等等」牛大壮叫住刘青城,跟着出屋拱手「兄弟要快点查啊,拜托拜托。」 「将军有令属下自当竭力。」刘青城对着屋里拱手。 牛大壮又挨得近点悄悄说「那个去搅合的兄弟,一定要够厉害够能搅合。」 ……你当我兄弟都是什么人?刘青城算是明白,为什么将军和牛大壮在一起,特别爱翻白眼。他现在就想翻个白眼,忍下自己的冲动,刘青城一板一眼的抱拳说道:「下官尽力。」 「一定啊,等我娘子来了,请兄弟们家里喝酒。」牛大壮豪气的拍了拍刘青城的肩膀。 刘青城面色平静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说、好说。」然后转身就走,腹诽道:知道你是有娘子的人行了吧,显摆……哼!回家就让老娘给我也说个娘子…… 天色已晚太子起驾回宫,屋里就剩下岳绍辉牛大壮,两人随意的坐着说话。 「今天这事,跟当初合计的差不多。」岳绍辉先说到。 牛大壮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我进去做个亲卫,可以好好看看贵妃和孝义王,到底有没有打算。」 「哎~我父王不肯听我劝谏,」岳绍辉无奈「我八叔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八叔就是个孩子。」 牛大壮放下茶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万乘之尊。陈贵妃多年独宠后宫,人的心啊都是一点点养大的。」 「我父王监国十三年……」可是一点退路都没有的。 v第44章[02.28] 牛大壮打断岳绍辉的话说到:「陛下这几年召朝臣下棋闲聊次数太多,还有孝义王的亲事有些耐人寻味,咱们做个防备,总不为错。」 第二天一早,牛大壮收拾东西去亲卫营报道。御林军有三部分,京卫、近卫、亲卫。每一卫都分前、后、左、右、中,分别把守内城、皇城、宫城的南北东西中。 其中亲卫守的是宫城,是皇帝的直属卫队有一万两千人,只负责宫城和皇帝的安全。近卫守的是皇城,还负责皇帝后妃的出行仪仗,有四万八千人,承平帝和太子各掌一半。 牛大壮因为承平帝的喜爱,被分到了亲卫中营。这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是所有御林军中,唯一可以跟随皇帝进入后宫的侍卫,同样的官阶侍卫,别的都不能与之相比。 牛大壮因为战功被分到中营,舍身护主是每个中营将士的最高荣耀。因此牛大壮没有受到任何挑衅,他手下的五十个执戟卫尉排列整齐,都崇拜的看着他:为了保护皇长孙殿下,身中十七箭,得到皇帝的青眼,这是他们梦想的荣耀。 和新的属下见过之后,牛大壮拜见自己的上官——百户李将军,从四品信武将军。 闲聊了几句宫里当值的禁忌,李将军特意转达上意:「陛下特意传了旨意。」 牛大壮起身跪下:「末将接旨。」 李将军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亲卫营都需主意仪表,但是陛下觉得你的胡子不错,让你不要剃了。」 还想剃了胡子,让自己看起来俊朗些的牛大壮面色不动,叩首道:「末将领旨。」起来后笑呵呵的说:「末将也喜欢自己的胡子,觉得特有男人味。」 这句话完全是瞎说,当初留着胡子是为了扮鞑靼人。后来是怕村俗憨直不能打动承平帝,就想着万一的话,也可以拿相貌打扮起来像鞑子,来吸引承平帝注意。现在却只能顺势而为。 前后左右打点完,牛大壮回到自己屋里躺下,回想刘青城口中自家娘子的种种。是因为蛋蛋所以置于死地而后生吧,牛大壮心酸了一下: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性情谈何容易,娘子……他的心里有丝丝的疼痛。 想到自家娘子的择夫标准:长相清雅、身形欣长,性格温文尔雅、语调清越……牛大壮想起初见顾默默的样子:婉转秀丽、衣着雅致。 他在心里苦笑,这样明确的标准,怕是曾今有这样一个人。 不过有又怎么样?自家娘子至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牛大壮收回所有的心思,变成那个憨厚的村夫,他在心里练习哄自家娘子:娘子,有胡子的男人才有味道,你一定要喜欢啊…… 他不知道的是,他家泼辣的娘子,就因为大胡子拒绝了府里郑屠夫的求娶。郑屠夫有两家肉铺,也算是小有资财,听媒婆说牛家小娘子拒了他的求娶,很是不爽亲自上门堵顾默默。 「我说小娘子差不多就得了。」郑屠夫中等个子,一部油汪汪卷曲的络腮胡,即便是深秋穿着厚夹衣,也挡不住腆着的肚子。「小娘子嫌弃吴东家有儿子,我没有啊,小娘子还想要什么样的。」 顾默默不想和陌生人多计较,只是淡淡的说:「小妇人跟媒婆说的很清楚……」 「哎呦喂!」郑屠夫怪叫「就你那条件,再有一百年你也嫁不出去。」 「小妇人不是嫁人,是要招赘,请。」顾默默淡笑说。 郑屠夫看着面前小娘子姣好的容颜,再想想她每过一两个月,就去藏雅轩卖画。实在不想错过这么个好看,又有本事的小娘子。 他站着没动说道:「小娘子,小白脸有什么好!我这样的才是真男人。再说妇道人家有几个招赘的?」 嫁出去让蛋蛋做拖油瓶?顾默默姿势不变,淡笑着说:「请吧。」 「你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郑屠夫看顾默默油盐不进怒了「就你这样的寡妇带娃,老子看中你是你的福分!」 听到动静过来的张腊梅,在旁边悌了一眼郑屠夫,村里别的闲人也慢慢围过来。 顾默默冷笑:「老娘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你个大胡子!知道不?老娘最讨厌男人留胡子!」还是络腮胡! 陈明德心里暗道:幸好大壮不留胡子。因为顾默默的招赘条件,陈明德觉得大壮只要回来,还是有希望的。毕竟那样好的条件谁会入赘。而且仗不是打完了?大壮只要没事顶多明年就该回来了。 陈明德出来阻止还要说什么的郑屠夫,杏花村人都围着,郑屠夫也只能无功而返。 藏在不远处的刘青城,默默的为牛大壮哀悼,心道:牛大人,你要是不再穷显摆,下官就好心劝你,见娘子前先刮胡子。这时的刘青城还不知道,牛大壮注定要‘悲剧’了。 注定要悲剧的牛大人,此刻穿着崭新的铠甲,顶戴红缨头盔。他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领着五十个手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在承平帝身后走马上任。 今日天气不错,承平帝带着陈贵妃出了宫城,到皇城西南的御花园赏玩。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天空一洗如碧,不见一丝白云。西山的红叶连绵不绝绚烂夺目,倒映在清澈的御水河里。周围嶙峋的假山怪石,精美的楼台亭阁。各处□□菊花争艳:白白泡泡一团雪似得瑶台玉凤、丝丝缕缕纤细嫩黄惹人怜惜的古龙须,金中带红雍容华贵的紫龙卧雪…… 牛大壮半低着头,一边留意闲散坐着垂钓的承平帝,一边将周围环境印在脑海里,他心里暗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这位将军眼生得很。」一道明丽的女声轻柔的响起,是陈贵妃笑着和承平帝说话。 承平帝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鱼线,起身携陈贵妃到亭子里坐下。旁边自有太监上来盯着水面,亭子里自然是早就铺好垫子,摆好水果茶点。 为了不打扰到帝、妃,亲卫们都在五十步外,唯有牛大壮跟到了亭子外。 承平帝笑着看了一眼牛大壮说:「这是牛将军,打仗时身中十七箭,只为保绍辉平安,朕念其忠勇收做亲卫。」 「身中十七箭,牛将军果然是忠勇过人。」陈贵妃笑吟吟的对牛大壮说道。 牛大壮抱拳躬身说道:「那时末将是岳将军的亲兵总旗,保护将军安全无虞是末将的职责。」 承平帝有了兴致,他笑着说:「你且来讲讲那次的事情。」 牛大壮精神起来:「那一次岳将军请命做诱饵……谁知道敌军晓得岳将军身份尊贵……他们火速调集各路人马围堵,我们左右狂奔才没被包围。好不容易才引到埋伏里……末将胳膊中了一箭,眼看箭要射来,末将怕挥刀慢了拦不住许多箭,就跳到将军马上抱紧他。」 v第45章[02.28] 「牛将军对皇长孙确实忠心耿耿。」陈贵妃赞道。 牛大壮扶着佩带刀,挠挠后脑勺憨笑:「小时候末将外爷教导末将,做人做事要守住自己的本分。末将既然是岳将军的亲卫,自然要誓死保卫将军的安全。」 承平帝面露笑容:「好一个做人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陈贵妃则笑吟吟的关心:「牛将军当时受伤可严重?」 「是啊,身中十七箭养了多久?」承平帝也关切的问道。 牛大壮不好意思的笑笑:「末将皮厚不要紧,就是在边关静养了几日。大军回朝时不能骑马坐车,在担架上趴了一个半月。」 承平帝膝上手指一动,心道:当真是个憨人,红伤趴在担架上一个半月,可见是极重的。 「哎呀~」陈贵妃轻呼一声「大军回朝用了两个月,那岂不是牛将军到现在,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完全养好?」 牛大壮抱拳说道:「谢谢贵妃娘娘关心,就算没有全好,末将也绝不会让任何宵小之辈,惊扰陛下。」 「陛下」陈贵妃转身对承平帝说道「牛将军这样忠勇之士,实在让人感佩。不如让牛将军休沐一旬,彻底养好伤再来当差。」 牛大壮连忙拱手辞谢:「多谢贵妃娘娘美意,末将差不多都好了。」 承平帝笑着说:「中营且有人手,牛爱卿就是休息一旬也无妨。」 「光修养没人照看,牛将军一个男子,恐怕也很难照顾好自己。」陈贵妃笑吟吟的跟承平帝说「前两日臣妾在宫中召大臣妻女赏菊,户部张郎中的女儿娇俏可人。臣妾听说她的姐姐最是温柔体贴……」 「贵妃娘娘,末将家中已有娘子。」牛大壮连忙拱手。 「无妨,本宫不是随意乱点鸳鸯之人。张郎中的这个二姑娘原本是庶出,本宫是想为牛将军说个温柔妾侍好服侍将军。」 牛大壮憨笑着抱拳道谢:「多谢贵妃娘娘美意,不过末将的娘子爱吃醋,她不许末将纳妾。末将喜欢她,不想她生气。」 陈贵妃举起袖子掩口轻笑:「牛将军娘子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奉养公婆。知道将军只是养伤不便,定会体谅的。」 牛大壮笑的憨厚:「我家娘子……」 「牛将军一力拿自家娘子说话,莫不是看不上本宫的好意?」陈贵妃淡笑着说。 牛大壮单膝跪倒低头抱拳:「末将不敢。」 陈贵妃看着承平帝,调皮的笑着用口型比道:仗势欺人。 承平帝笑着伸出食指虚点她,也是口型:淘气。 牛大壮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只听到陈贵妃又笑吟吟说到:「本宫只是一片好意,张郎中的二女儿……」 「张郎中是哪个郎中?」承平帝忽然问道。 陈贵妃笑吟吟的转过去说:「就是户部四川清吏司的郎中。」 「多年不朝,朕连这些实职官吏都认不得了。」承平帝有些感叹。 「臣妾也是偶尔召来朝臣妻女闲话解闷,才听到一些。」说完她笑的愉悦「说起来臣妾倒比陛下知道的多。」陈贵妃歪着头看承平帝,笑嘻嘻一手轻点脸颊:羞~ 承平帝看了,笑着摇头说:「爱妃还是当年初入宫的样子。」 「怎么会是当年初入宫的样子,臣妾这次召朝臣妻女赏花,是想给彦儿再找个侧妃。」陈贵妃招手唤来宫女,将一盏炖的酥烂的冰糖雪梨奉给承平帝,这个季节喝这个最是滋阴养肺。 承平帝接过汤盏漫不经心的说:「彦儿不是才大婚?」 「当娘的不都想的远,彦儿和王妃恩恩爱爱臣妾也喜欢。就想着将来找两个出身不那么高的做侧妃。」 承平帝慢慢啜饮,然后把汤盏递给陈贵妃。陈贵妃伸出莹莹玉手接了,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 「臣妾也想让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几年,因此相看的都是十三四的小姑娘,再过两年时间刚刚好。」 没人叫起,可怜的牛大壮一直半低头,老老实实单膝跪着。 承平帝接过贵妃递的漱口水漱口,又是温热的布巾擦拭,完了才问:「爱妃看中那家了?」 「陈贵妃一边接过承平帝用过的布巾,交给旁边伺候的宫女,一边温声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孝义王妃英武持重。臣妾便想着找个活泼俏丽的,给他们逗乐。臣妾看张郎中的这个嫡女就很娇俏。」 牛大壮一动不动的跪着,心里想着户部四川清吏司管辖范围……‘呵’,但愿这位贵妃真的只是喜欢,张郎中的女儿活泼俏丽吧。 岳绍辉看着牛大壮的衰样就忍不住‘哈哈’笑:「恭喜牛大人上差第一天,就有了‘美妾豪宅’哈哈哈。」岳绍辉怎么能不笑,这几日牛大壮总把自家娘子,挂在嘴上得瑟。这下好了,长相没得救,又来了一个‘美妾’。 是的‘美妾豪宅’牛大壮推辞说自己在京城没有宅子,陈贵妃就笑着说‘巧了,张郎中刚好给这二姑娘在内城,预备了一座小小的宅院做陪嫁。’ 牛大壮白了一眼‘哈哈哈’笑的没形象的岳绍辉,忽然躬身向岳绍辉身后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父王,儿臣知错。」岳绍辉来不及细看连忙收拾表情,转身揖手弯腰认错。 ……静悄悄…… v第46章[03.04] 岳绍辉保持弯腰姿态,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除了牛大壮连个人影都没。 「好你个牛大壮枉我拿你当兄弟。」岳绍辉扑过去开揍,牛大壮不客气的还回去。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演武场,你一拳我一脚来来往往。 论摔跤自然是牛大壮厉害太多,但是拳脚功夫岳绍辉自小随着名家学习,牛大壮当然比不了。不过牛大壮有一身好力气,所谓‘一力降十会’两人打得倒也热闹。 半响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满身汗的平躺在演武场地上,喘气望天。 「孝义王我没见过不好说,不过要说这个陈贵妃没有一点心思,我不信。」牛大壮看着天静静的说。 岳绍辉侧头去看牛大壮平静的脸色,他相信牛大壮的眼睛,这双眼练出来了,毒的很。岳绍辉忍不住慢慢的握紧右手,狠捶身下的平地。 牛大壮不为所动的说:「你自己算算四川清吏司,管了天下多少府卫的粮饷,就是京卫也在他手下讨粮饷吃。」 「我父王和那些人太熟悉了,他不会信。我要说得多了,我父王怕是要怀疑我的人品。」岳绍辉皱眉。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都静静的看天。过了一会岳绍辉起身,拉起牛大壮。 「这个庶女,你打算怎么办?」 牛大壮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要是真的是个温柔的姑娘,过几年等事情水落石出,我贴点钱给她做嫁妆,把她打发嫁人就算完事。」 岳绍辉点点头,自己的兄弟自己知道。顾默默替牛大壮治愈多年心底暗伤,牛大壮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她,既然顾默默不喜欢妾侍丫头,那么牛大壮这辈子都不可能碰那些。 「以后咱们要避嫌少见」牛大壮边从演武场往外走,边说「你这边可有合适的人,将来做我娘子的丫鬟咱们好传递消息。」 大治确实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的亲卫不能和皇族其他人走的过近。 岳绍辉想了一下说:「放心我会安排好,让你娘子收做丫鬟。」 这天晚上长宁宫里一间小屋子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油灯,一个年老的妇人有些心痛的劝慰:「娘娘,收手吧,趁还没人看出来。」 「不,奶娘,本宫不会收手。」丽人的声音低低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挡了本宫的路。」 这天晚上户部张郎中家里,收到宫里贵妃娘娘的银两和意思,立刻忙碌起来。一边连夜找内城合适的小宅院,不能太大,毕竟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能有多少俸禄,过了就麻烦了。 另一边张二姑娘张婉儿则被嫡母叫去训话,主题只有一个:一定要伺候好牛将军。张婉儿温顺的应了,回头就跟她姨娘发火。 「我好歹也是正五品郎中的女儿,就做个五品将官的妾!还‘好好用心伺候’。」张二姑娘悲愤不已「就是做妾,好歹也做三品以上的吧。」 姨娘连忙捂助自家姑娘的嘴,小声说:「傻姑娘,三品以上的都多大了?这位将军年纪和你多般配。娘娘也说他家大娘子在乡下,你过去和正头娘子有什么区别?抓紧时间赶紧生个儿子。」 张二姑娘推开他姨娘的手,满心不情愿:她姨娘原本不过是府里丫鬟,现在也是五品官家的姨娘,自己呢?官家小姐啊!最终沦落的和个丫鬟同命,要她如何甘心。 姨娘也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她接着劝说:「有儿子就有立身,就算将来他那乡下娘子来了……」 姨娘满眼爱怜的打量自己清秀白皙的女儿,说道:「一个村妇如何跟官家小姐比?说不得……」 听到这里张二姑娘揉着帕子,慢慢坐下‘说不得……’说不得自己能取而代之,独宠?张婉儿想到这,有些犹豫:「这不好,他娘子再怎样也在乡下替他奉养爹娘,如果为了女色就……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姨娘撇撇嘴,按下性子继续哄:「不管怎样这是宫里贵妃娘娘的意思,谁也违抗不了。姑娘过去后先拿住将军的心,再生个儿子才是正理。」 不管心里怎么样,张二姑娘第三天只能穿着粉红衣裙,坐着小轿进了张家给买的小宅子。 夜里红烛燃到一半,张二姑娘坐不住了,气呼呼的吩咐红拂:「铺床,我要安歇。」 奶娘程氏在一旁急忙劝道:「说不准,老爷就回来了。」 「回来什么,他不是传话说‘贵妃娘娘的好意不敢不领,可是我家娘子的醋性很大,要等娘子点头才行’?」说完又转向红拂「铺床!小姐还指使不动你了?」 张二姑娘又生气又委屈,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一个官家小姐来做妾,还求你不成?有本事且一辈子别来! 牛大壮在亲卫营自己的屋里,好好养了一旬伤继续当值。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眼看就要年关,小宅子里的人开始人心慌慌。就是一向冷着脸不知给谁看的张二姑娘,也坐不住了。 「回张府。」腊月二十八这天,张婉儿终于决定回家,找姨娘商量办法。 而皇城里的牛大壮也有些踌躇,两个月过去了,刘青城竟然还没有回来,自己娘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承平三十四年正月二十。 在宫里忙的天昏地暗的牛大壮,终于能在亲卫营自己屋里歇口气,他的两个亲兵之一程光进来禀告。 「将军,府里张姨娘年前二十九,派人传了口信进来说,大娘一个人在家乡青春虚度,她想派人去把大娘接来和将军团聚。」 牛大壮挥挥手,程光揖手退下。程光这样的亲兵不属于亲卫营,是由兵部调派过来的,专门帮将军们跑腿传话做些私事的。 把顾默默接来,就是张婉儿的姨娘给出的主意。张姨娘觉得牛大壮既然害怕自家娘子,又从不提说接来,肯定是不喜欢。想来那村妇一定十分泼辣,和自己姑娘两相对比,牛大壮难免会更加疼惜自己的姑娘。 至于说那村妇来了不点头,‘哈!’张姨娘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姑娘做妾,可是贵妃娘娘的意思,那村妇再泼敢违逆贵妃娘娘? 牛大壮坐在屋里静思:马上三个月了,刘青城还没有回来,娘子,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不管有什么秘密,必须把顾默默马上接来。 v第47章[03.04] 宫外的当然算不上什么,可是牛大壮天天跟着承平帝,贵妃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张婉儿,眼看捂不住。 牛大壮换上便衣,骑马去找岳绍辉。 「你要接你娘子来?」岳绍辉皱眉,刘青城还没有回来,耽误的越久说明顾默默的身份越有问题。 「是,无论如何,末将都是要和娘子共度一生的,早晚都要接来。如今她身份不明,末将会注意自己的言辞,不会说不该说的话。」牛大壮弯腰揖手。 岳绍辉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停下侧身对牛大壮说到:「等你娘子入京,我就派人到她身边,一为监视,二为咱们传递消息。」 「是」 说完岳绍辉走进牛大壮,拍拍还在弯腰揖手的他:「大壮。」 牛大壮抬起头「我知道。」 出了将军府,牛大壮春风满面的骑马,去街上的裁缝铺,进门就嚷嚷:「掌柜的,帮我裁两身比较雅致的衣裳。」 掌柜的看着客人魁梧的身形,和满脸的络腮胡,有些为难的说:「客官的身形,穿华丽些反倒好看。」 「好不好看无所谓,我家娘子喜欢雅致的,本将就要穿的雅致些。」 然后又是首饰铺子:「掌柜的拿些时新的首饰来,本将的娘子要来京城,本将要买首饰讨娘子欢心。」 ……不过几日,京里人都知道御林军的牛将军,远在乡下的娘子要来了。最主要的是这位娘子,非常得夫君喜爱,喜爱到牛将军一开口就是我家娘子。 这些话被出来买菜的红拂听到,忍不住酸了一句:「其实牛娘子泼辣得很,牛将军害怕她才不得不讨好。」 「不能吧,牛将军可是将军啊,还是打过仗的将军。」卖菜的小贩不信的摇头。 红拂笑嗤:「怎么不能?我家小姐是牛将军的妾室,没有大娘点头,牛将军都不敢来看一眼。」 「姑娘净瞎说,牛将军这么害怕,还纳什么妾?」小贩笑着摇头,整理自己担笼里的菜。 「骗你做什么,我家小姐是贵妃娘娘……」 又是一年三月暮春时节,杏花村的人都脱下冬装换上春衣。有些性急爱俏的年轻姑娘小伙,都换上了单薄漂亮的夏衣。 蛋蛋已经满五岁,黑黑的头发用红头绳扎了一个朝天辫,上身浅绿夹衣,下身深绿夹裤。 「娘~」他手里提着一只燕子风筝,站在院子里等顾默默。 顾默默身穿浅青色素面夹衣,下系一条蓝色素面布裙,鬓间簪了一支银海棠,颊边晃着一对小小的银耳坠。 「蛋蛋,咱们去哪里放风筝?」顾默默从东屋出来笑着问道。 「娘喜欢哪里?」 顾默默不及回答,院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化装成云游道士的刘青城,听到这个声音就头疼:这个刘秀才实在是让人无奈,吓也吓了打也打了,就是死活要来牛娘子这里。 蛋蛋听到这个声音,走过来拉住顾默默的手:「娘~」 顾默默摸摸蛋蛋的小脑袋笑笑,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出去。 「刘相公,小妇人有礼了。」顾默默拉开院门,对还在吟诗的刘秀才屈膝。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十八岁的刘秀才,看着梦中佳人有些痴迷「顾娘子……」 「顾娘子住在渭水边上,正合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刘秀才有些脸红的说道。 顾默默心里无奈:怎么说都说不听,幸亏他爹娘知道自己不会愿意,也是无奈,才由着他隔三差五就来院外念诗。 「刘相公……」 刘秀才连忙制止顾默默的话:「顾娘子,我知道你一嫌我年龄小,二不能入赘。可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你总会明白我的心意。现在我只是偶尔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快点回去读书吧。」 刘秀才脚下像生了根,他喃喃低语:「顾娘子今天真好看……」然后脸成了一块红布。 一辆马车停在顾默默不远处,这马车不像村里的马车为了拉东西方便,就是一辆大平板车。这是一辆还算不错的轿车。 也许是感觉到自身的‘矜贵’,这辆车停到路中间,不和任何农院挨近,车旁还跟着一个骑马的男子。 车停稳后,车上的布帘拉开,从里边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她问顾默默:「这里可是我家将军的府邸?」 顾默默一愣:将军,谁啊? 倒是一旁的刘秀才有些吃惊,他知道顾默默有一个去打仗,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夫君,难道他做了将军?刘秀才的脸慢慢变白。 中年妇人就是张婉儿的奶娘程氏,她见顾默默不说话,不由多打量一眼:没想到乡下也有这样好颜色的小娘子,就是没有我家小姐白。 v第48章[03.04] 「老身听前边乡人说,我家将军府邸就在此处,麻烦小娘子让让,容老身叫门。」程氏下车走到顾默默面前。 顾默默……真的默了:「你家将军叫什么?」 程氏矜持的笑笑:「我家将军姓牛名讳大壮。」 !!! 果然是,刘秀才惨白一张脸拱手告辞:「顾娘子,不,牛娘子,告辞。」说完转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程氏好笑的看了一眼踉跄的青年公子,这是怎么了?总不能被自家将军的名头吓到了。 心里笑过后,忽然反应过来……顾娘子……牛娘子…… 她惊讶的睁大眼睛,这样一个清婉的小娘子,就是姨娘说的乡下泼妇? 她很快换上笑脸问道:「小娘子莫不是我家将军的妻子,这位可是将军的大少爷,不知名讳?」 「陈庆年」顾默默淡淡的说。 「原来是老身认错人了,小娘子勿怪。」不姓牛,程氏笑着松了一口气。 顾默默笑笑:「没认错。」 「那是小娘子改嫁了。」惊喜的神色出现在程氏的脸上。 顾默默在心里玩味程氏的表情,笑着说:「没有,你家将军派你回来做什么?」 「大壮……回来了?」早就注意到这边的陈明德,听了一会,双眼含泪哽咽不止「是、大、壮、回来了?」眼泪顺着中年汉子脸上流下来。 程光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陈明德面前,拱手道:「老丈可是将军的大舅,姓陈讳明德?」 对门的牛家悄悄的闭紧院门。 「是、是、是我,大壮这些年好吗?」陈明德泪眼含希翼,双手颤抖的抓住程光。 程光连忙扶住他说:「在下程光乃是将军的亲兵,奉将军之命,前来给老丈送信,并迎大娘进京。」 不一会杏花村的人都围在了顾默默门前,眼里羡艳不止:这下顾默默就是官家娘子,只等着诰命加身。 围在一起也不是办法,顾默默把几个京城来的人,和九外爷、陈明德两口子让进屋里。 院外的刘青城有些疑惑,自己还没有打听出来牛娘子的身世,怎么就要接到京城?而且竟然还有暗卫跟着? 刘青城转身就走,他没有想到顾默默的身世这么难打探。当初的牙婆不管怎么套话、利诱就是不肯说出顾默默的来历,他得再想想办法了。 屋里最激动的就是陈明德:「蛋蛋,就要见到你爹了,高兴不?」陈明德爱怜的摸摸蛋蛋的脑袋「你爹长的又高又俊帅,比村里的小伙子都结实好看。」 程光想想自己上官的样子,保持沉默。 程氏听了倒是挺开心,自家小姐一直不情不愿,如今人家大娘生的不错,还有这样招人疼的儿子。自家小姐再不上心这辈子就完了,要是牛将军长的俊朗,没准小姐喜欢,上点心,还能有奔头。 晚上顾默默看着睡熟的蛋蛋,轻轻皱眉。她不想去京城,也不想做什么官家娘子,可是蛋蛋却离不开她,她也舍不得蛋蛋有后娘。因此牛大壮的正妻位子,她还得占着。 顾默默心里思索:占着没问题,但是那个男人就算了,怎么才能让他既不会休离自己,又对自己没兴趣? 第二天一早,张腊梅就过来帮着收拾,送顾默默母子上京城:「大壮媳妇放心,大壮要是敢偏宠偏房二娘,你只管写信回来,让你大舅进京打断他的腿!」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向帮忙的程氏。 程氏笑着说的和气:「我家小姐和将军都一心盼着大娘来呢,说不得这次来接大娘也是我家小姐的主意。」 ……‘呵呵’这还没怎么样,就斗上了,无聊。顾默默没接程氏的话茬,只是给张腊梅交代家里的事情。 刚上路,程氏就喋喋不休的说话:「这车也是我家小姐的,家里的院子也是我家小姐的嫁妆。不过我家小姐,早早就替大娘收拾好屋子……」 顾默默懒得理她只是问了一句:「你家的规矩便是奴仆和主人同车?」 说的热闹的程氏讪讪的闭上嘴坐到车外。 快到京城,程氏心里有些担忧,顾默默压过自家小姐的风头。就在客栈里串缀顾默默,什么样的衣着打扮最时新。顾默默听得嘴角含笑,频频点头。 娘子就要来了,牛大壮特意请了假,把自己收拾又收拾。裁缝铺子定做的雅致衣袍,他当然不会选。穿了岳绍辉府里针线房做的,藏蓝色团花暗纹锦袍,腰系白玉带,头戴黄金冠。 临出门把胡子梳的整整齐齐,连马儿都是让亲兵刷洗过,换了新的鞍辔。整个人焕然一新,精神抖擞。 四月的阳光明媚照人,四月的风儿清爽柔和。牛大壮骑着马飞扬到郊外长亭,娘子要来了! 一辆马车咕噜咕噜缓缓驶来,程光先一步策马过来禀告:「将军,属下把将军家眷接到了。」 牛大壮摆摆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车驶过来停下。他的心激动不已:娘子来了。 车门打开,程氏笑着从车里扶出一个人。 v第49章[03.04] 牛大壮看着车上下来的人:暗黄的脸上涂着大红的胭脂,穿着亮绿色的粗绸褙子,头上戴了两朵大红绢花。 牛大壮慢慢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娘子,你真好看。」说完一个熊抱。 顾默默还没看清人,就被抱进怀里差点没勒的岔气。 牛大壮在心里暗笑:跟夫君玩花样是不对的。 「放手。」顾默默艰难的说道。她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出去了,这混蛋好大的力气。 顾默默的个子并不矮,甚至算的上中等偏高,可惜挡不住牛大壮的高大。她被人家箍着腰背抱进怀里,脚尖都够不着地。 牛大壮好心的放松点胳膊,让自家娘子喘口气,然后又收紧,低头在顾默默耳边深情款款的说: 「娘子,为夫好想你。」 「放手啊!混蛋,勒死我了。」刚吸了一口气,又被勒的呼出去,顾默默怒了使劲拧着身子拳打脚踢。 牛大壮心里妥帖的感受着怀里娘子,纤细柔韧的腰身,还有充满活力的腿脚——你问拳头?不好意思,因为顾默默不好着力,那点粉拳落在牛大壮身上,完全被他忽略了——牛大壮深吸一口气:娘子来了,太好了! 「娘子……」牛大壮深情的低语。 「混蛋!松手!」顾默默使劲挣扎,她悲哀的想到一句话‘蚍蜉撼大树’。 「娘~」 关键时刻,蛋蛋解救了她娘。 牛大壮放下顾默默,眼睛晶亮的看着金童子一样的蛋蛋。黑软的头发用红色头绳扎成朝天辫,在头顶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白嫩的脸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红艳艳的小嘴巴,像盛开的蔷薇花。 项戴银项圈,下边挂着长命锁。一身宝蓝色团花对襟衣裤,越发衬的蛋蛋雪团一样。 牛大壮先是不可置信的对顾默默说「他叫你娘……这是儿子……我有儿子了!」接着激动地一把抱起蛋蛋。 「哎~」顾默默吓的制止,这混蛋手下没轻重,可别抱坏了蛋蛋。不过明显她担心的多了。牛大壮双手抱着蛋蛋腋下举过头顶,蛋蛋除了抿紧嘴巴一脸严肃外,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 「儿子,我是你爹,跟爹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少爷名讳‘陈庆年’」程氏笑吟吟的回道。顾默默听了没动,这是想离间? 「哎呦,姓陈!真好,爹来香一个。」听了程氏的话牛大壮越发开心,一脸毛胡子亲到蛋蛋粉嫩的脸上。 蛋蛋没什么表情的看看牛大壮,伸出小手慢慢的擦脸,然后转头看向远方。 牛大壮抱着蛋蛋凑近顾默默:「娘子一路舟车劳累,不如为夫陪你走一会?。」 顾默默怀疑的看着牛大壮,怎么抱蛋蛋就没出岔子? 牛大壮不好意思的低头:「为夫好几年没见娘子,想念的紧,一时没控制住。嘿嘿」 辣眼睛!你能想象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胡子的大男人,最是娇羞的一低头吗?顾默默无语的别过头看远方。 牛大壮抬起头,眼里含笑的看看怀里的儿子,再看看身边的娘子,他的心落到实处。 不过牛大壮在自己心里暗笑自家娘子,做戏做全套。给蛋蛋收拾的这么精致好看,给自己就……‘哈哈’娘子道行不够哦。 路上偶尔有行人车马路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顾默默两眼。 「娘子,你今天真好看,大伙都忍不住看你哩。」牛大壮抱着蛋蛋凑近顾默默,满脸骄傲的说。 这审美,这眼神……顾默默冷汗。 蛋蛋皱着小眉头看着他娘,半天才说:「娘最好看。」 「哈哈哈」牛大壮畅意的仰天大笑,惊得路边树林里的鸟儿齐齐飞走。 顾默默忍了忍,接过蛋蛋坐上跟在旁边的马车。牛大壮也不计较,翻身上马跟着马车旁边,自家娘子还真有意思。 马车外的程氏心里愁绪万端,没想到将军是真的喜欢大娘,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漂亮招人疼的儿子,没想到将军长的……哎~小姐一定不会喜欢的,这可怎么办? 顾默默则是满心无奈,她实在不记得牛大壮对以前有多爱,难道真的是他审美诡异?马车摇摇晃晃,一行人心思各异。 「救命~救命啊……」车外远远地传来少女的呼救,马车停下来,牛大壮打了个手势,程光抱拳策马进了树林。顾默默抱紧蛋蛋,坐在车里没动。 不一会程光牵着马,领着一个衣衫有些凌乱的姑娘出来。 「回将军,有两个登徒子想要轻薄这位姑娘,属下将人赶走了。」 听到车外程光的声音,顾默默领着蛋蛋出来,就见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哭泣泣站在车外。那姑娘见到车里女眷出来,连忙跪倒。 「奴家姓周名阿慈,从小被送给他人,谁知道前几年养母添了儿子。这几年越发不待见奴家,月前将奴家赶出家门。」 v第50章[03.04] 顾默默拉着蛋蛋,静静的看着面前还算清秀的姑娘。倒是旁边的程氏忍不住同情的说:「可怜见的。」 周阿慈听了抹着泪,说的越发悲苦:「奴家无处可去,只能远涉几百里去找爹娘,谁知道爹娘已经不在,家里兄嫂不容。天大地大却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处,如今险些被歹人所害。」 「瞧瞧,这可怜的。」程氏都恨不能替这姑娘哭一哭。 顾默默有些诧异的了眼程氏,好歹也是官家积年的老仆,如果说之前在没来京城前,想压自己这个村妇一头,现在牛大壮就在旁边,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 这其实都是张婉儿的嫡母,把庶女这一竿子,都扔在偏院放任自流,才造成这样。 「娘子,」周阿慈跪行几步「如今蒙娘子家人所救,奴家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侍奉娘子以报大恩。」 按照一般的剧情,顾默默就应该收下这个可怜的姑娘,还能多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婢,可惜…… 「不必了,你跟着我们到城里后自谋生路吧。」顾默默淡笑着说完,就想要拉着蛋蛋回到车里。 这个姑娘的说词明显不对,如果养父母或者兄嫂容不下她,明明是卖做女婢,或者卖做妾侍更划算。再说自己装扮的这么‘别致’,那姑娘竟然视若无睹。不过一个女孩在郊外终是不方便,万一还有隐情呢?因此顾默默才让她跟在车后进城。 「娘子救了奴家,请给奴家一个报答的机会。」周阿慈急急地说到。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眼看顾默默不为所动,周阿慈急了「奴家一来却是要报恩,二来也是无处容身,求娘子慈悲。」 顾默默回头笑道:「姑娘到了城里,找个帮佣的活计不比为奴强。」 周阿慈张张嘴说不出话,不由得瞄了一眼牛大壮。 牛大壮心里无奈,脸上却露出憨厚的样子,说道:「这个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刚好娘子也没有女婢,要不就留下她。」 顾默默停下看向牛大壮,再勾着嘴角看看一边,还算清秀眼泪巴巴的少女。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郎情妾意。’顾默默明白的点头笑了:「全凭夫君做主。」然后就领着蛋蛋回到车里。 牛大壮不引人注意的看了少女一眼,就这还做卧底?连自家家娘子都搞不定。害得自己出来救场,被娘子误会……娘子为夫是冤枉的,牛大壮泪目。 不过娘子你怎么能怀疑为夫呢?牛大壮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 「娘子,京城到了随为夫出来看看吧。」牛大壮掀开车帘憨憨的笑着说。 顾默默淡淡的说:「妾身有些累,改日吧,蛋蛋要出去看吗?」然后她转头问孩子。 就算看不见,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声音也很诱人,蛋蛋有些迟疑。牛大壮见了探进半个身子,把蛋蛋抱出来:「蛋蛋随爹逛京城」 看着蛋蛋没有拒绝牛大壮,顾默默心里暗叹,这就是父子天□□。 还别说蛋蛋和牛大壮的衣裳挺衬,一个藏蓝暗团花,一个宝蓝黄团花,走在街上还挺引人注目。 「哎!这不是牛大人吗?」 牛大壮转眼去看是裁缝铺的掌柜的。 「牛大人这是……」 牛大壮笑着看了看旁边的马车说:「我娘子从乡下来了,这个是我儿子。」 「原来是牛少爷……」掌柜的笑容满面的拱手。 「不是牛少爷,是陈少爷。」 掌柜的…… 愣了下掌柜的又堆起满脸笑容:「令公子真是好相貌。」 「那是,随我娘子。」牛大壮满意的看着蛋蛋。 「那尊夫人也一定相貌过人。」掌柜的笑着恭维。 牛大壮乐呵呵的回头对旁边的马车说:「娘子,这是陈记裁缝铺的掌柜的,不如你出来到他铺子里做几身衣裙。」 「是啊,牛娘子,小店有京城最时新的样式,有江南来的好绸缎。」 「多谢掌柜的美意,我舟车劳累,下次再来叨扰。」车里传出顾默默清润的声音。 牛大壮掀开车帘诚恳的劝到:「娘子,你这么好看,再做新衣裙就更好看了,下来吧。」 「是啊,牛娘子到小店里看看保准有你喜欢的。」掌柜的也劝到。 顾默默僵笑道:「我累了,下次吧。」要真这样‘好看’的下去丢人丢大发了。 不一会,「娘子,你来之前我在这家首饰店,买了好些首饰,娘子你再来亲自挑选些。」 v第51章[03.11] 「不了。」 牛大壮憨憨的说:「娘子是在给为夫省银子,不用省。为夫的俸禄都攒着呢给娘子用,你来挑喜欢的首饰。」 省个鬼!顾默默忍了忍说「多谢夫君美意,妾身太累了,下次吧。」 「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夫听娘子的」牛大壮一幅老实男人的样子 …… 「娘子,这里有杂耍来看。」 「不了。」 过了一会「娘子下来看吧,蛋蛋都喜欢呢,你一个人关在车里有什么意思?」 顾默默也想陪蛋蛋看杂耍,可是比起这身打扮出去丢人,顾默默宁可枯坐在车里,她淡淡的说:「不了,妾身嫌吵。」 …… 「娘子,这里有个茶肆,娘子下来喝茶。」 顾默默淡淡的说:「妾身不渴。」其实在车里坐久了,又闷又渴。 「娘子,下来吧」牛大壮有些扭捏的掀开帘子说「为夫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好看的娘子。」 看到那娇羞的毛胡子脸又出现在眼前,顾默默有点小暴躁,当老娘是猴吗?又想到自己的两坨红脸蛋,她忍了又忍僵硬的笑着:「妾身不渴,想自己静静。」 牛大壮看着顾默默僵硬的笑脸,咂咂嘴有些可惜的说:「这家的茶很不错的。」然后心满意足的抱着蛋蛋进了茶肆。 顾默默枯坐在静静的车里,想想别人坐在凉爽的茶肆喝茶,就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好慢。 就在她越来越燥热的时候,车门被拉开,牛大壮那张脸憨厚的笑脸出现了。 「娘子,为夫看他家的冰饮很好,给娘子端了碗来,娘子要试试吗?」 「夫君既然端来了,妾身自然不能辜负你的美意。」顾默默矜持的说。 牛大壮老实的递上冰碗,顾默默接过来舀了一勺,凉凉甜甜又解燥又解渴,真好。 看着顾默默享受的微眯眼睛,牛大壮心里甜丝丝的:娘子要乖哦。 顾默默如果知道牛大壮的心里话……呵呵。 「娘子,这里的布匹花色真好看,你来挑两匹。」 「不了。」顾默默咬牙别再叫我出去好吗?,你以为谁都跟你的审美似得,这样子出去多丢人! 牛大壮嘴角带笑:扮丑好玩么,没法见人了吧? 「娘~蛋蛋饿了。」 牛大壮憋笑:「娘子,这里的饭菜可有名了,下来用饭吧。」 「……等等」顾默默泄气。 等车门再打开,里边出来一个肤色略黄,身穿青衣蓝裙的小娘子,鬓间一朵小黄花,颊边一幅银耳坠。虽是家常布衣,但也还算素净。 牛大壮抱着蛋蛋遗憾的对顾默默低语:「娘子,你咋换样子了?刚才那样多好看。」 顾默默诡异的看向牛大壮:「你真的觉得刚才那样好看?」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夫君。」 「当然刚才好看……红红绿绿像切开的西瓜。」说完他看着顾默默真诚的说:「为夫最喜欢吃西瓜。」 笨蛋!喜欢吃西瓜看我干嘛,还没到季节,难道我能给你变个西瓜出来?可怜的顾默默,完全被牛大壮憨厚老实的模样骗了,完全没有多想…… 在心里翻个白眼,顾默默暗思牛大壮的眼光,看来以后不用特意扮丑,只要素净些就好。 牛大壮老实的站着等顾默默思索,心里小得意,以后再也不用折磨自己的眼睛了。 几个人吃完饭,牛大壮先一步说:「娘子,为夫定了客栈,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了,不如就去歇息下。」 住客栈?顾默默诧异,牛大壮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程氏急忙说:「老爷,我家小姐早就收拾好上房等着大娘来住。」 「不必。」牛大壮拒绝。 程氏转向顾默默赔笑:「接大娘来,是我家小姐的意思,如今让大娘住在客栈,让我家小姐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v第52章[03.11] 顾默默倒是好笑,怎么妾侍来请,牛大壮却阻拦?难道是怕自己见到他的小妾?还是这妾侍急着炫耀她的得宠?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嘴角那一点嘲讽的笑,心里一转就知道她想错了。罢了,那就去看一眼,也好让娘子知道自己的清白。 几个人不一会就到了内城,靠近城墙的一条小巷。 程氏略有些得意,这可是自家小姐的陪嫁,她叩响门环:「红拂、绿意快请小姐出来迎接老爷、大娘。」 「来了。」 院门拉开走出来一个由两个丫鬟簇拥的少女,身着白底绣绿竹对襟褙子,头发斜挽插着一根流苏步摇,大约十五六,瓜子脸眉眼都长的纤细。 顾默默在心里点头,是比自己这‘村妇’看着清雅。 张婉儿并不抬头多看,只是婷婷袅袅的屈膝:「婢妾见过老爷、大娘。」 牛大壮看着顾默默,顾默默莫名,你的美妾快叫起啊,看我干吗?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然后……门口静悄悄的。 张婉儿没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愣楞的站直身体,震惊的对牛大壮说:「你怎么长这样?」 「这位就是张小姐吧,有礼。」 顾默默……不是‘我家将军、小姐’说的很热闹,竟然没见过? 牛大壮憨憨的低头看着顾默默解释:「为夫喜欢娘子,自然不会要别的女子,不过这是贵妃娘娘的好意……」 牛大壮顿了一下又连忙说:「不过娘子放心,为夫绝不会做对不起娘子的事。」 一旁的程氏急了说道:「老爷明明说只要大娘点头……」 「我娘子不会点头的,我娘子从来都不许我纳妾。」 顾默默皱眉,原身有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原身那么温驯应该没说过吧,或者自己接收记忆有遗漏?可是明明小时候的事也记得。 牛大壮看见顾默默的神色,就知道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连忙打蛇随棍上的继续瞎编,他委屈的说:「娘子都忘了自己说的话吗?娘子说为夫要是这辈子敢纳妾,就再也不理为夫了。」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这可不像原身会说的话。看到顾默默怀疑的眼光,牛大壮心里一顿:完了,演过了。他一把抱住顾默默继续委屈的说: 「娘子随意说的话,为夫都记得清清楚楚,娘子你不能冤枉为夫,为夫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张婉儿终于回过神,听到牛大壮的话,生气:如果不是贵妃娘娘,难道我一个官家小姐,还求着做你的妾不成! 张婉儿冷哼一声,转身回屋。主人走了,顾默默看了这小院一眼也不想住,就是一座小小的一进宅院,两间上房三间厢房。当然当初张郎中置办的时候,就只考虑自己的女儿和牛将军住。 顾默默最终还是领着蛋蛋,跟牛大壮去了客栈。 没有外人,牛大壮殷勤的给顾默默,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原本牛大壮的手一上来,顾默默还吓一跳,毕竟那个熊抱太让人记忆深刻了。但是没想到牛大壮伺候起来,还蛮像样,穴位力道都拿捏得刚刚好。 「娘子舒服吧,以后为夫天天伺候娘子。」牛大壮讨好的说。 蛋蛋坐在床上戳扳不倒儿,闻言看了他爹一眼,没有表情的收回眼光,看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晃来晃去。 捏了一会,牛大壮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这是一千二百两银票,另外还有三十两黄金,为夫不知道娘子喜欢金子还是银子,就没有兑换。等咱们买了宅子为夫就拿给娘子,另外还有些金银首饰,和为夫的战利品,到时候时候都给娘子。」 顾默默诧异的看向牛大壮,牛大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为夫有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衔,月俸七两半,菜蔬烛炭补一两,笔墨纸张补一两,养家银十六两半,一个月有二十六两银。另外在亲卫营做总旗每月另有月俸五两,衣冠补五两,养家银十两,全部四十六两都交与娘子。」 虽然大胡子很碍眼,审美很诡异,人也看起来很憨,但是不背着娘子找妾侍,银钱全交。顾默默看了一眼蛋蛋,在心里叹气:唉~蛋蛋啊蛋蛋。 牛大壮见到顾默默看蛋蛋的神情,心里窃喜:果然有儿子就有底气,嘿嘿嘿嘿今晚…… 顾默默起来收拾银票,牛大壮则陷入美好的想象。 「客官要的澡桶和热水来了。」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 娘子要沐浴!牛大壮的眼睛亮了,他笑眯眯打开房门放进店小二,撸起袖子三两下就把热水倒进澡桶,急急忙忙送店小二出门。 「娘子,为夫帮你擦背。」牛大壮殷勤的绕着顾默默前后转,一幅老夫老妻的样子「娘子一个人多年不便,以后为夫帮娘子擦背,娘子也帮为夫擦背。」 ‘呵’顾默默笑,转身走到床边抱起蛋蛋,放进殷勤跟着的牛大壮怀里,把他转个向推出房门。 牛大壮抱着蛋蛋转过来有些急:「娘子……」 顾默默‘啪’的关上房门,世界安静了。顾默默来这里几年,第一次可以无牵无挂的自己呆着。真好,她笑容愉悦的走到桶边试试水温,露出满意的笑容宽衣解带。 慢慢的如剥春笋般,露出一个肌肤似雪的人儿,一只莹白如玉的脚轻轻抬起,跨进澡桶…… 「娘子,你放心为夫会一直为你守门的。」屋外传来牛大壮的声音。 顾默默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马丹! 屋外牛大壮满意的掂掂儿子:「儿子你这小身板可不行,得多吃饭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像个男人。」 v第53章[03.11] 蛋蛋上下打量了一眼牛大壮说:「长成你这样,娘不喜欢。」 ……得意了一天的牛大壮受伤了,他还要分辨什么蛋蛋却别过头,静静的看向楼梯。 「儿子来跟爹说说,你娘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 「儿子,平常你跟你娘在家都做些什么?」 …… 「你娘最喜欢和村里谁闲话?」 …… 「儿子?」 「娘,只喜欢我。」 ……这是几个意思?牛大壮思量,意思讨好他就行了?可惜下来牛大壮再问,蛋蛋都不吭声。 ‘咯吱’一声房门拉开,顾默默披散着长长的湿发出来,虽然还是黄粉遮面,但不经意露出的小片肌肤却白腻诱人。一转身,便有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牛大壮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噗通、噗通’的。 「娘子,为夫好几年都没有好好的搓背了,一会麻烦娘子。」牛大壮嘿嘿笑着说。 「……让小二换水,待会让他帮你,小二力气大。」 牛大壮悄悄拉住顾默默袖口,不好意思的说:「为夫就用娘子剩下的水,不用麻烦小二哥,他们怪辛苦的。」 「……」顾默默发现,对着牛大壮她经常无语。扯开袖子顾默默面无表情的,走去楼梯口扬声「麻烦店家给乙字三号房,重新换热水。」 牛大壮抱着蛋蛋过来诺诺:「那一会,麻烦娘子帮为夫搓背,生人为夫不好意思。」说完脸色变得有些红「为夫不嫌娘子力气小。」 ‘呵’不嫌力气小是吧?顾默默笑得温柔:「刚好蛋蛋大了,一会你们父子俩一起洗,让蛋蛋帮你搓背。」 牛大壮…… 蛋蛋看了他爹一眼,默默的别过头:自己都是被连累的。 晚上「娘子天色已暗,你也累了咱们早点歇息。」嘿嘿嘿嘿,牛大壮在心里摩拳擦掌笑得猥琐。 顾默默淡笑:「夫君住在哪间,请自便。」 牛大壮眨眨眼:「当然和娘子一间。」 「哦,可是床有点小睡不下。」 牛大壮看看双人床,有些不理解。不小啊,虽然自己身高体大占地方,但是自己完全可以把娘子抱在怀里,绝对够。 「再说蛋蛋妾身带惯了,怕是他还不习惯夫君。」 牛大壮希翼的看向儿子:「蛋蛋也想和爹一起睡对吧,爹可以保护你们母子。」牛大壮特意向儿子炫耀自己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顾默默笑着看儿子,不说话。 蛋蛋左边看看爹,右边看看娘,抿抿唇伸出胳膊拉起牛大壮的手指。 牛大壮得意的笑了:「我儿子果然最爱我。」 顾默默也笑了,因为下一刻牛大壮就笑不出来了。 「蛋蛋,你要领着爹去哪?不对啊这是出屋的方向。唉!唉!」 蛋蛋把牛大壮领到门口,停下松开手,静静地把不停疑问的他爹推出房门。 「蛋蛋,你不想和爹一起睡?」牛大壮觉察到自己要悲剧。 蛋蛋转身走到房门边,慢慢推动门扇,把一脸急色的牛大壮关到门外。 蛋蛋关上房门,牛大壮小心的推开一条缝,可怜兮兮的说:「娘子,为夫没有给自己订客房。」 顾默默走过来笑着说:「夫君现在去订即可。」说完伸出一只手抵住牛大壮的额头,轻轻的推出门外,关门落闩。 「娘子」牛大壮焦急的拍门「娘子,为夫没银子。」 顾默默愣了一下,蛋蛋听了,去桌边拿起牛大壮的钱袋递给顾默默。 ‘叭’顾默默亲了贴心宝贝儿子一口,打开房门。 「娘子~」牛大壮感动的笑笑,就要往里边挤。 v第54章[03.11] 「站住」顾默默一句话,牛大壮可怜兮兮的停下,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里:「娘子~知道娘子要来为夫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现在累了。」 要是蛋蛋撒娇顾默默还会心软,可是一个高自已一头,宽自己两倍还有余,满脸大胡子的壮汉……顾默默就‘呵呵’了。 她把手上的钱袋拍给牛大壮笑的温柔:「夫君快去定房子吧,小心一会定不到……」 定不到!牛大壮眼睛亮了。 「定不到,就只能睡柴房了。」顾默默温柔体贴的说完,把愣住的牛大壮推出去,关门落闩。 牛大壮手拿钱袋,愣愣的看着顾默默在他面前关上屋门,听到落闩声后,牛大壮的表情变成了会心的笑意。 他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娘子还真忍心呐,哎~不过害羞的娘子真可爱。临走前他脸上带着笑意对屋里的顾默默说话,说的话却和表情一点不符合。 「娘子,那你早点歇息,要是有事就叫为夫,为夫去把旁边的客房定下。」 听着屋外关切不舍的声音,顾默默嘴角含了点笑,其实这个男人除了大胡子太魁梧外,还凑合:憨厚、老实、体贴、听话。顾默默觉得为了蛋蛋,可以观察观察。 第二天早上,因为牛大壮第一天晚上说,今天要去看宅子,所以顾默默换上了新的衣裙:水碧色素面上襦,葱绿色撒花下裙,一条青丝绦系着纤纤细腰。鬓间一支素银簪,两朵小小的黄花,一幅银耳坠轻轻晃动。 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上好的细布,看起来素净雅致。 蛋蛋抬起头认真的说:「娘最好看。」 其实蛋蛋更好看,来的时候为了让牛大壮喜欢蛋蛋,顾默默在路上,帮蛋蛋置办了好几身漂亮的衣服。今天的蛋蛋穿的是,水碧色滚浅蓝边素绸斜襟夏衣,在宽松的衣领处露出白嫩的皮肤,和一截的水红色的肚兜。显得凉爽又舒服。 母子俩牵着手拉开房门,发现牛大壮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外边,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袍,腰系革带,头上一块蓝布巾。 「娘子穿布衣,为夫也陪着娘子一起穿布衣。」牛大壮憨憨的笑着低头对顾默默说「娘子虽然没有昨天艳丽,但是在为夫眼里娘子还是很好看的。」 能不提昨天的打扮么?顾默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开一个笑:「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宅子?」 说道正事牛大壮倒不含糊:「为夫都安排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完了为夫雇的有马车,咱们慢慢看。」 三个人吃完饭,牛大壮赶着马车载着自己的妻小,去看宅子。 街道上行人穿的光鲜亮丽,青石的街面干净宽阔。蓝天、白云、红日、绿树、青砖、琉璃瓦。牛大壮一扬马鞭,马铃叮当响,马蹄得得得。 「娘子没来的时候,为夫在城里城外找了九家要出手的宅子,作价在八百两到一千二百之间。」 顾默默正在想着要怎么找合适的宅子,毕竟牛大壮看起来就不像心眼多的人,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情,他怕是没什么注意,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做了这么多。顾默默正在想着,车外又传来牛大壮憨憨的声音。 「为夫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就照着咱们能买起的都记下来……」说完牛大壮顿了一下,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娘子不会嫌弃为夫太穷吧。」 「不会。」顾默默和悦的回答,这个憨人这样努力,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妻儿,还小心翼翼的,顾默默忍不住有点心疼。 听到那悦耳的声音,牛大壮一边赶车,一边无声的笑了:娘子心疼我! 因为有牛大壮提前踩点,一家人就悠闲的一家家慢慢从内城往外看。 「这一户地段最好,巷子里住的全是四五品的官员和一些富户,甚至还有一些异邦人,出了巷子便是主街。」 牛大壮一边赶马车一边和顾默默介绍。 「不过那些官员多半是租住,因为地段好,所以……」 牛大壮的声音落寞起来:「为夫钱财太少,只能看一家极小的宅院。」 顾默默温声安慰:「没关系,地段不要紧总归是在京城。」 牛大壮打起点精神说道:「城里有四户,这一家最小。城外有五户有的宅地大点,有的屋子新些。」 看得第一家确实很小,大概是谁家的后院隔出来一点。一个细长条还做成二进,进门一间倒座,靠山影壁。二进一溜四间上下两层向东的厢房,窄窄一个过道院子。 屋子还算新,就是地方太逼仄要价一千两。顾默默喜欢敞亮的院子,估计了下内城的宅子,他们能买的怕是都不大,索性让牛大壮载去外城看。 外城的五家用了两天,细细看了一遍,最后顾默默挑中最靠进内城的一户,比她乡下住的院子还大一些。这在京城中等人家已经是极好的,要不是牛大壮上过战场拼过命,有丰厚的赏赐,和一些战利品也是买不起的。最起码相同品级的没有祖产,或者没上过战场都是租房住。 这套宅子,做成了两进的样式。一进门是顶着青瓦的粉白墙,迎门的地方做成影壁,中间是一幅松鹤延年的圆形砖雕。左手边三间倒座做了下人房和厨房,最左边是一道二郎担山式垂花门。 进了二门一丈远直对西厢房,粉白的墙下种着几杆瘦竹。东厢房相对的那一角,有一座井亭。正院十字青砖甬道,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正房后边还有一个不大的后院,算不上三进,有官房马房还有几棵杂树。 原来的主人应该比较风雅,十字甬道中间,是大小高低几口缸,养了些睡莲金鱼。厢房门口种了了两颗龙爪槐,正房一侧则种了一棵高大的泡桐树。 牙人姓黄三十余岁,正是能干的年纪,一双眼睛极精明。这房子牛大人早一个多月来看过,如今一家人又两天看了两次,这是有六七成的把握了。 他揣度这一家三口:牛大人抱着孩子,跟在娘子旁边,并不很在乎房子。但凡牛娘子有个皱眉,或是疑问总能及时解答。倒是牛娘子留意院落房屋,他想了下,对顾默默笑着抱拳到: 「这房子主人原是江南一带的人,因此这处宅院细看,便有很多别致精细的地方。比方门窗的万字不断头,便和北方不同。」 顾默默已经看出来了,毕竟她的前身在扬州呆到十二岁。她侧头问牛大壮:「妾身觉得此处还行,夫君以为呢?」 v第55章[03.11] 牛大壮抱着蛋蛋憨憨的说:「为夫都听娘子的,娘子喜欢,为夫也喜欢。」 黄牙人听到愣了一下,他整日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见过形形□□的夫妻,但是像牛大壮这样一心只听老婆的,却是第一次见,不由悄悄看了两眼。 牛大壮似乎没有察觉到偷看自己的目光,只是一直注意着自家娘子。其实九套宅子,他也最中意这家。不过如果顾默默喜欢别家,他也随自家娘子。在牛大壮看来,住哪都是小事,只要顾默默喜欢就好 。 这套宅院最后顾默默以一千一百两的价格买下,黄牙人一直恭维‘牛娘子好眼光,这房子用料好,房子又新又干净,家具物什齐全直接能住……’ 笑着送走黄牙人,顾默默回头看看院子,心情还算不错。 「娘子,咱们今天就搬过来么?」牛大壮抱着蛋蛋跟在旁边问。 「那怎么行?看着再干净,也要齐齐打扫。再说屋里的家具物什要全部换掉,还有我不喜欢拔步床,几个卧房全部换成通炕,厨房也要盘新灶。」 顾默默一边说,一边思索这几间房子要如何安排,牛大壮抱着蛋蛋,眼里含笑的看着自己娘子,安排家里的事物。 顾默默在心里计划正屋怎么安排,自己住那间,蛋蛋住那间,牛大壮住那间……然后冷汗,忘了问牛大壮意思了。 「夫君想怎么安排?」顾默默转过去笑着问。 牛大壮憨憨的说:「娘子觉得好的,为夫都觉得好……不过娘子喜欢干净,齐齐打扫后要不再请人重新粉刷?」 其实这房子的颜色还有八成新,不过当然是重新粉刷更好,但是…… 「这样会不会花费太过?」顾默默皱眉问道。 牛大壮憨笑着说:「不是还有三十两金子,总要让娘子住着舒服才好。」 顾默默心里有些感动,这人的心眼真的很实,对自家娘子真好。夫妻两说干就干,牛大壮先租借了牛车,把家里的被褥衣物全部搬出来满满一大车门,拿绳捆了运走,临走前再三叮嘱: 「娘子,你力气小又辛苦一个多月赶路。家里的活都留着,为夫回来干。」说完挠挠后脑勺,憨憨的说「为夫没别的好处就是力气大。」 顾默默说:「你不是有两个亲兵,要不请他们来帮忙。」 「平时为夫上差,他们尽心尽力的跟前跟后。如今为夫请了一旬假接娘子,也让他们有时间和家人聚聚。」 这话是牛大壮的心里话,亲兵□□的好了,便是真正的心腹,所以恩威并用很重要。可惜顾默默不知道牛大壮的心思,只是看他赶牛车出门有些感动:一个老实的好人。 牛大壮出门,顾默默思量着不能让他辛辛苦苦,回来连碗水都没的喝,因此她带着蛋蛋去买锅碗水桶,还买了点绿豆。 店里帮忙送货的活计,跟着顾默默来到她的新家。 「原来这宅子是大娘子家买了,你相公真是好本事。」伙计羡慕的恭维。 顾默默笑笑没说话,那伙计又热情的说:「不知大娘子家官人怎么称呼,以后大娘子家要买东西,店里也好来送。」 牛大壮的品级在京城实在算不上高,但是也能免去很多麻烦,再说这也没什么好瞒人的。因此顾默默笑着说:「我家官人姓牛是正五品的将军。」 伙计听了连忙跪倒:「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宜人。」 顾默默笑着说:「快快请起,我夫君刚升迁,我还没有封诰,小二哥唤我一声牛娘子即可。」 伙计又行了一礼,才起来说:「牛娘子也不必着急,牛大人定能连年高升,牛娘子也必定诰命加身。」 即是官家,伙计热心的帮顾默默打水刷锅,安置好才笑嘻嘻的领赏道谢走了。 原主家厨房还留着些柴火,顾默默洗干净绿豆添上清水,坐在灶下烧火。 「蛋蛋喜欢爹爹吗?」顾默默给锅洞添上柴火任它自己慢慢熬。 蛋蛋凝神想了下这几日,慢慢点头。 顾默默拉着他的手教:「一会爹爹回来了,蛋蛋要说‘爹爹辛苦了’好不好?」顾默默留意到蛋蛋还没叫过牛大壮。 蛋蛋想了想把他驾在脖子上看杂耍,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抱着他笑、抱着他亲的大胡子男人,那人看他的眼神,让蛋蛋觉得自己像被泡在蜜罐里。 蛋蛋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又说:「蛋蛋最爱娘。」 顾默默笑着把蛋蛋揽进怀里:「娘也最爱蛋蛋。」 牛大壮这一趟去的时候有些长,绿豆汤都凉了,还没回来。顾默默有点担心,领着蛋蛋在门口张望。 不一会就见到他赶着牛车,拉了一车衣衫陈旧的人回来,后边还有几个推着小车的人跟着。那些人面带感激,见了顾默默就都揖手屈膝的行礼。 「牛娘子真是菩萨样的慈悲心肠,小人们给牛娘子道谢。」 牛大壮在一旁憨厚的对满脸诧异的顾默默说:「娘子不是说,家里旧物都要换。为夫曾经路过外城西北的乞儿胡同,知道那里的人生计艰难,就把被褥旧衣物全送给他们。」 那些人听完牛大壮的话,不住的给顾默默道谢:「都是尊夫妇慈悲心肠,那样上好的被褥衣服,一大车送给咱们。」 牛大壮做了好事,却不停地给自己道谢,是怕自己为难他吗?顾默默真没有想到,牛大壮这样一个粗憨的人,竟然有这样的细心和善良。 v第56章[03.16] 「然后为夫想着家里的家具小物什,不如也送给他们。」牛大壮对顾默默憨憨的说道。 别的桌椅、杯盏、盆盂乱七八糟的小家什也就算了。有两张拔步床和三张衣柜,应该是原主人用的,木料成色都很不错,就算是卖旧货也能卖出二十来两银子。 顾默默原本打算……算了,牛大壮有这样的善心,自己难道还在乎那点银子?看着眼前的憨笑看自己的汉子,顾默默决定让牛大壮好人做到底。她换上笑颜: 「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诸位不嫌弃就好。天气热,诸位和将军一路过来想是有些口渴。妾身熬了绿豆汤,现在凉了……」 顾默默还没说完,那些跟来的贫人吃惊之后,对着牛大壮纷纷纳头便拜:「小人们不识将军尊驾,将军请恕小人们冒犯之罪。」 「本将原也是平头百姓,大伙不用多礼,快起来快起来。」牛大壮连忙去扶。 这些人跟牛大壮一路走来,就已经被牛大壮混熟了,虽说将军对他们来言是高高在上的,但是牛大壮的伪装功夫实在了得,这些人倒也不太排斥害怕他。 有些胆大的还问牛大壮将军是怎么来的,牛大壮笑的大气:「也没什么就是跟着征北军去打鞑子,立了军功回来皇恩浩荡封赏的。 原来是征北军的英雄,这些人越发敬佩,看向牛大壮的眼光又不一样。 等进去搬东西,看到屋里八成新整齐的家具,面面相觑。有的给吓到,把汗湿的手掌在腿上搓:「这……」 有一个看着三十来岁,像是领头的汉子刘佩说:「这些东西卖旧物也卖不少钱,将军和大娘子不如请人来收。」 顾默默领着蛋蛋笑着说:「几十两银子置办下,卖旧物不过几两银子,实在可惜不如送诸位实用。」 那几个人纷纷看领头的汉子,那汉子思索了一下说:「搬。」 众人便一起动手零零碎碎的收拾。桌子倒放,里边可以放掸子、铜盆、铜镜、梳妆盒、碗碟筷子等,最后再架上圈椅。拔步床太大分两次才能拉走。 来的七八个汉子手脚麻利的搬东西,牛大壮也跟着一起搬。原本大伙敬他是官身,让他歇着,可是真论起力气……三个汉子抬一边,牛大壮一个人抬另一边轻轻松松。索性牛大壮人随和,干起活来大家到跟他更显亲近。 牛大壮赶着牛车去送东西,几个妇人留下打扫房子。临走前牛大壮再三叮嘱:「娘子,你没下过力,屋子请几位大嫂帮忙就行,实在做不到的等为夫回来啊。」然后又不放心的拜托几位妇人,一定不能让他娘子做粗活,他娘子力气小累到就不好了。 留下的妇人没有不羡慕顾默默的,不是羡慕她有个做官夫君,而是羡慕牛大壮的体贴爱护。 「哎,我家那口子要是有牛大人一半用心,我呀睡了都能笑醒。」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也不见为官做宰,回到家跟大爷似得,得老娘前前后后伺候!」 「你咋不说你家那口子的手艺好,在咱们那一片算是有本事的。」 几个妇人边干边聊,手下一刻不停。顾默默注意到有一个妇人穿着最次,上身是铁锈红的斜襟半长上衣,下身穿着暗蓝色裤子,颜色都褪了许多,腰里一条深色布巾做腰带。不说衣服有多旧,这多妇人只有她的衣衫打着补丁。 但她收拾的却很干净,一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布巾抱紧。人虽瘦,却很有精神,活干的尤其麻利细致。只看她干活就知道,是个利落的妇人。 有人见顾默默看了冷氏好几次,便趁着喝水的功夫跟顾默默说她。原来这冷氏的夫君原本是篾匠,手艺不错冷氏也勤谨,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日子过得很让人羡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冷氏的相公伏天贪凉,一桶凉森森的井水照头浇下,一冷一热激坏了肺,不过五日就要了性命。 冷氏的公婆受不了老来丧子一起病倒,请医问药,不过半年两位老人也双双丧命。冷氏为了公婆荡尽家财,还欠下不少饥荒。于是搬到杂居的小院,赁一间屋子安身。 那讲述的妇人也是钦佩:「冷娘子人和气又能干,为了不让儿子受人白眼,也为了放不下原来的恩爱,硬是不肯再走一步。」 妇人看一眼冷氏干活的屋子说:「也是真能吃苦,一个人带着四五岁的儿子,走街串巷收些衣服浆洗赚钱。硬是还完饥荒,现在攒钱要供儿子上学堂。」 有骨气的人,顾默默也有些佩服。最主要还有远见,现在辛苦点让孩子读书识字,将来不说大出息,就是找活路也比别人强些。 那妇人接着说:「街坊们念她不容易,这些年也置不起家私,便把牛娘子家的好被褥,分了两床给她,厚棉衣也给了几身。这不她非得来做些活计,谢谢牛娘子的好意。」 干活麻利又干净,知恩图报人品也好,顾默默想了想说道:「麻烦这位嫂子帮我问问,冷娘子可愿意来我家帮佣,可以带着儿子一起来,将来和庆年一起读书。」 那妇人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安稳的住处有吃喝有工钱,孩子还能跟少爷一起读书。她急急忙忙的说:「牛娘子且稍后,我这就去叫她。」然后转身小跑去了,生怕顾默默改了心思。 冷氏听了黄氏的话,略一思索便满脸喜色:这家夫妇明显都是和善的人,自己要是能跟和儿在这里安稳几年。攒些工钱,待和儿大了,什么日子都好过。 冷氏满脸感激的,给顾默默磕头道谢。顾默默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来我家确实人手不够,要麻烦冷娘子,二来也是想给庆年找个读书的伴……」 冷氏点头说:「小妇人明白牛娘子的意思,一则是伴也是书童。」 顾默默笑着说:「还有令郎我也要先看看。」孩子最容易受身边人影响,顾默默自然要仔细些。 冷氏笑着说:「明天我就把和儿领来给牛娘子过目。」 「这几天家里忙乱,怕是招呼不了冷娘子,还是等收拾妥当吧。」顾默默笑着说。 冷氏却爽利的说:「重新置办搬家,自然忙乱,因此我们母子才要早早来,若是牛娘子看得上,我们也好早点为牛娘子分忧。」 这边顾默默找了一个帮佣,那边那些汉子又忘了牛大壮的身份,说的热闹。知道顾默默准备重新粉刷房子,盘炕盘灶,汉子们情绪热烈的纷纷要来帮忙。 「何必雇人那么麻烦,咱们乞儿胡同什么匠人没有,只管交给我们。」 第二天果然来了一帮人,能粉刷的,会彩绘的,还有泥瓦匠。都自己带着家伙什儿,咣咣当当就开始了。冷氏也领着她家不足八岁的儿子,周和一起来了。 周和也是衣衫有补丁,但是干干净净的。有点瘦的孩子看着目光清澈身形端正,说话也不像一般的孩子跳跃。顾默默叹口气,果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便很懂事。 v第57章[03.16] 人多活就干的快,因为他们不肯要工钱,顾默默便大鱼大肉的毫不吝啬。甚至临走的时候一人还拎了一条肉,顾默默说也让家里人尝尝。 顾默默不知道,她和颜悦色的跟那些贫人说话的时候,牛大壮看着她,眼里含了多少喜悦和情谊。如果说原来是感激她,而要心疼她一辈子,那么现在牛大壮心悦顾默默。 不过五天时间,有乞儿胡同一干人帮忙,顾默默的新家便描红绘翠焕然一新,连新家具也买回来摆放整齐。乞儿胡同的人虽然很穷,却志气不短,也是牛大壮看人准,他选择帮助的刘佩很有义气。 昨天家具买回来帮忙放好后,刘佩领着一干人,在宅子吃了最后一顿丰盛的饭菜。临别时,刘佩对牛大壮拱手说道: 「承蒙牛将军、牛娘子看得起,对咱们一视同仁,既是如此相识一场是缘分,我们乞儿胡同的一干人,凑了十两银子当尊夫妇的乔迁贺礼。」 这十两银子,其实是顾默默家的旧家具卖钱所得。那些家具在富人眼里很一般,但是乞儿胡同的人却舍不得用。他们把那些桌椅床柜、插屏摆件统统费心的到卖出去,得银三十余两。 刘佩思索再三,二十多两给来帮忙的人,按干活精细多寡分了。就这样也比他们平时的报酬丰厚得多,剩下的做贺礼。也有人说直接给二十两,剩下的分分也行。可是刘佩认为,再多就太虚了穷就是穷,硬撑起来怕是人家也不好接受。 牛大壮愣了一下,脸上随即笑开:「多谢刘大哥和诸位弟兄,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贺礼。」刘佩松了一口气,他还怕人家看他们穷不肯接受。 今天一早,牛大壮架着车载着妻儿去添置零碎,临出客栈前周阿慈怯怯喏喏的过来问安:「大娘,带奴婢一起去吧,好让奴婢伺候。」 顾默默淡笑着说:「周姑娘,还是另谋它路。京里活计很多,何必与人为奴?如果周姑娘决意为奴,也可以自卖自身。」 周阿慈悲悲切切的跪下:「大娘于奴婢有救命之恩……」 「小事罢了。」说完顾默默摸出个银裸子「这里有一两银子,周姑娘自谋生路去吧。」 「娘子~」牛大壮有些同情的看看周阿慈,又看着顾默默「这位姑娘……」 已经‘了解’牛大壮的顾默默一个眼神,牛大壮喏喏的闭上嘴。虽然周阿慈失败了可怜,可是牛大壮绝不想让顾默默怀疑自己。 路上顾默默把蛋蛋环在怀里,坐在马车门口教育牛大壮:「那位姑娘有问题,如若养父母已经不待见的要赶出来,何不卖了还换点银子。」 牛大壮挠挠头:「也许有别的为难处?」 顾默默叹口气:「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净把人给好处想。就算有别的为难出,却不肯说出来,谁知道她是什么来历?这种人决不可信。」说完有些头疼「你这样怎么为官,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要不你跟我回乡下算了。」 听了顾默默的话,牛大壮心里那个美滋滋,嘻嘻娘子心疼我~~~不过官还是要做的,他还想封侯拜将光耀门庭,还要给娘子挣诰命。 「为夫不笨的,再说为夫只要老老实实当差就行了。反正那些人说话奇奇怪怪的,为夫听不懂也不理他们,陛下说为夫这样的很好。」 顾默默叹口气,心里想着自己还是要多帮他留些心,她叮嘱:「以后别人跟你说了什么,记得回家跟我说。」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顾默默也是无奈,这憨人在称呼上特别较真。 「以后别人跟夫君说了什么,记得回家跟妾身说。」 「嗯,」牛大壮乖乖点头「为夫什么都听娘子的。」 牛大壮确实什么都听顾默默的,不管进什么店,都是顾默默领着蛋蛋在前边挑选,牛大壮在后边大包小盒的拎东西。当然付银子的也是顾默默,因为牛大壮全部身家都上交了,瘪瘪的荷包里,是顾默默看不过眼给放了两个小银锭。 只是到了绸缎布匹店,顾默默挑好布料蚕丝,牛大壮却拎着东西不肯走。 「妾身的衣裙够穿,而且不是还买了几块绫罗做夏衣?」顾默默劝道。 牛大壮一手提着一大包絮绵被的蚕丝,一手抱着包好的布料,站在大厅中间像生根似得不肯走,他说:「为夫听别人说,他家娘子一季好些衣服,每次出门都不重样。」 说完委屈的看着顾默默:「别人娘子有的,我的娘子也要有。」 一旁的伙计见了伶俐的接口,对顾默默说:「牛将军爱妻谁不知道,牛娘子还没来,将军有空便上街给自己置办新衣裳,想讨娘子欢心,还给牛娘子买首饰。」 「娘子要是不自己买,为夫就自己给娘子买。」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你不是没银子了?」 「嘿嘿」牛大壮笑着说「没关系,送回家娘子有银子。」 竟然还有点小心眼?顾默默斜了一眼牛大壮。牛大壮低头,但就是不动脚。 顾默默心里甜甜的无奈:真傻,算了他喜欢就买。反正自己不怕缺银子,而且这傻瓜交的战利品要是折卖,也能卖出千两银子。 顾默默照着自己的喜好又挑了些,想想冷嫂子和周和衣服都旧的不行,也替他们扯了两身。最后又看着牛大壮的体形,挑选夏麻布。 牛大壮看见顾默默挑选的颜色,就知道是给自己看的,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甜。提着大堆小堆的东西,挪到顾默默旁边:「娘子~」 顾默默从布料上挪开眼睛,笑着对牛大壮说:「给你挑几块布,做衣裤在家里穿,再挑一块细葛布做长袍出门穿。」 「娘子真好~」 顾默默笑笑没说话,转头对跟着的活计说:「把这块浅棕色,和那块锡灰色包起来。」 「好哩~」伙计一边笑着应道,一边麻利的包起来。 v第58章[03.16] 顾默默领着蛋蛋转到细葛布那边挑选,牛大壮累累赘赘的跟着,他凑到细心挑选的顾默默身边,低声说:「为夫想穿娘子亲手缝制的衣裳。」 顾默默愣了下,原身……说起来牛大壮没穿过自家娘子的一针一线。她低头挑选颜色,轻轻的答道:「好。」 牛大壮这一刻心里甜成了蜜:娘子答应了。他真是傻傻的笑了,牙齿分外的白。 等他们离开绸缎店,店里的伙计客人,纷纷议论。牛将军爱妻,还真不是假的,瞧那眼神恨不能把自家娘子包住。 一个中年夫人笑着和同伴嘻嘘:「我家那口子要是有牛将军,那么一指甲盖儿,我都乐疯了。」 「呵,不是听人说,你家那口子最近又买了个丫头给你。」 「我呸!,给我买的丫头?」 人们随意的议论,顾默默这一路下来,收获了无数羡艳的眼神,京里关于牛将军爱妻则又一次了传开来。 买了一堆东西,虽然有牛大壮无怨无悔的,赶车拎东西,顾默默也有些累,更何况还有个小小的蛋蛋。 日头热起来,牛大壮把马车赶到茶肆外停下,回头对顾默默说:「娘子,咱们去茶肆歇歇,顺带吃个冰碗解燥。」 一家三口挑通风处坐下,顾默默要了雪泡豆儿水,牛大壮是雪泡梅花酒,蛋蛋还小顾默默帮他叫了稻叶熟水。 这熟水是先把稻叶放锅里微炒,然后水烧开,放一小撮进去盖上盖子焖一会,把叶子捞出来扔掉,水装进瓦罐里吊到深井里。喝起来很凉爽并有点淡淡的香味,也不会喝坏肚子。 桌子上还放着些干果茶点,一家人一边享受初夏的凉风,一边喝凉茶吃点心,听说书的眉飞色舞讲话本。 第二天也是牛大壮休沐的最后一天,家里的东西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但是新盘的炕还有点潮,因此顾默默他们晚上还是住在客栈。倒是冷嫂子领着周和已经住进来了,帮着看家。顾默默让他们母子住在一进的倒座。 因为蛋蛋慢慢大了,顾默默就要牛大壮在桐树下支一个秋千架,所以一大早牛大壮就去买木料。冷嫂子在前院,帮着缝被褥。顾默默在后院裁剪新衣,周和领着蛋蛋在院里看蚂蚁。这两个孩子都安静,刚好能待到一起。 初夏的院子静谧而安详。 牛大壮抗着木头领着一个十六七,相貌普通的姑娘进院来找顾默默:「娘子不喜欢周阿慈,为夫又给你买了一个女婢。」 顾默默皱眉,打量跟在牛大壮身后低眉顺眼的姑娘:「家里有冷嫂子帮忙,不用了。」 「别人家娘子都有女婢,我的娘子也要有!娘子一定要有。」牛大壮一幅倔强说不通的样子。当然这是牛大壮的心里话,还有……周阿慈被顾默默打发了,就得有替补,牛大壮也只能自己出手了。 顾默默疑惑:「你有银子买女婢?」 「是夫君。」 顾默默:「……夫君」 见到顾默默改口,牛大壮憨憨的挠挠后脑勺:「为夫没有银子,牙婆在外边等着呢。」 顾默默真是既心疼又好笑:没钱你就把人领回来了?顾默默起身打发了外边的牙婆,让新来的女婢阿蛮跟着冷嫂子做活计。 顾默默缝了一会衣服,觉得天有些热,叫蛋蛋进来喝水。看了眼屋外光着膀子,抱着一根木头给坑里放的牛大壮一眼,端一碗绿豆汤出去给他。 晶莹的汗珠从麦色的脊背上滚落,随着他胳膊的用力,背上的肌肉一块一块鼓起。可是最吸引顾默默眼光的,却是他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有劳娘子。」牛大壮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接过汤碗仰头咕咕嘟嘟的喝。 顾默默沉静的看着,那胳膊隆起的肌肉上一道长长的刀痕。牛大壮一口气喝完,见顾默默看自己的伤疤,把碗递给顾默默。不在意摸了一把的说: 「这是为夫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心慌没注意到,后来就没事了。」 顾默默接过碗静静的问:「后背呢?」 「哦,那个。为夫是将军的亲兵,为了保护将军,以身挡箭造成的,看着多有盔甲呢没事。」牛大壮说的轻轻松松。 顾默默接过碗转身回屋,既然没事,你又何必以身相护?即便是心慌也不退缩,只为保家卫国,即便是危险,也要忠于自己的职责。顾默默对牛大壮升起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天晚上回到客栈,牛大壮又恋恋不舍的看着顾默默,顾默默的手扶着门扇准备关门:「快点去订房。」 「娘子~」 「快去,一会太晚了。」 牛大壮不但眉毛耷拉下来,连炸蓬蓬的胡子都耷拉下来:「娘子~」 顾默默看了牛大壮一眼,牛大壮只能一脸委屈的慢慢转身离开。顾默默看着一点一点往前磨蹭的牛大壮,那样魁梧的人,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恓惶。 真的要一直拒绝吗?为了蛋蛋夫妻就要做下去,跟何况……顾默默想起这几日,他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细心的帮助乞儿胡同的贫人,想起他身上的伤疤。再说有蛋蛋在,他还能怎样? 「大壮」 「娘子!」刚才还磨磨蹭蹭,似乎要磨蹭到天荒地老的人,风一样出现在顾默默眼前。 顾默默有些难为情,毕竟没有经验,不过她还是撑起淡定的表情问道:「你想留下?」 v第59章[03.16] 「嗯!」牛大壮使劲点头。 「留下可以,但是你这辈子不能有别的女人,否则我阉了你。」 牛大壮笑了:「我这一辈子只要顾默默。」 留下是留下了,等洗漱过后换好寝衣,顾默默又有些难为情。她把蛋蛋放在床中间:「蛋蛋睡在爹娘中间好不好,爹和娘一起陪蛋蛋。」 牛大壮自然不愿意,不过不等他反对,蛋蛋先不愿意了。 蛋蛋看看床外边的大胡子爹,皱皱眉,绕过顾默默到最里边躺下。牛大壮在外边差点没憋住笑,亏他多年训练才没露相。 「娘子睡中间,为夫在外边一定不会让娘子掉下去。」 顾默默僵硬的躺下,蛋蛋半爬起来,拉着顾默默一只胳膊,把她拉的侧向自己睡。娘两抱在一起挨得紧紧的,牛大壮无奈的看着空了好多的床,再看看后背紧绷的顾默默无声的笑笑:娘子,为夫抓到你了。 顾默默抱着蛋蛋,侧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时间久了僵硬的浑身酸痛。蛋蛋累了一天,早早就睡着了,小小的鼻翼浅浅噏合,长长地睫毛安静的弯成半月。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顾默默悄悄吐口气动了动身子。还好牛大壮睡在床边,不至于让她碰到。顾默默叹口气慢慢合上眼睛。 万籁俱静…… 夜里顾默默朦朦胧胧醒来,发现自己的衣领大开,还多了……耳边传来牛大壮有些遗憾的低语: 「有点小」他动动手指,捏了捏惋惜的说「都不够为夫一只手。」 !!!顾默默清醒了,只听身后的牛大壮继续评价: 「不过滑滑的软软的,嘿嘿,虽然有点小为夫也不嫌弃。」说完又把身体向顾默默这里挪了挪。 ‘呵!’顾默默心里冷笑一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甲在他的作怪的手背上一掐。 「嗯~」牛大壮闭嘴闷哼一声全身僵硬,他急忙低低的痛呼:「娘子,痛、痛、痛……」 顾默默掐起牛大壮的手背,翻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的低语:「嫌我的小摸你自己的,你没有?」说完顾默默照着牛大壮的胸口,泄愤狠狠拧了一下。 牛大壮被拧的一个激灵,浑身激动的抱住顾默默就要亲,顾默默使劲别过头,用手抵住牛大壮的毛脸:「滚!一脸胡子。」 牛大壮着急了:「娘子,胡子很有意思的,你试试。」 「试个鬼!老娘最讨厌胡子。」 两夫妻你进我推,你来我挡正在纠缠,后边忽然响起了童稚的声音:「娘,你在做什么?」 牛大壮迅速掩上顾默默的衣领,顾默默则有些僵硬,她尴尬的转过身:「娘……娘……」 「爹身上痒,你娘帮爹挠痒痒呢。」牛大壮在后边替顾默默解围。 「呵、呵」顾默默干干的笑笑「是啊。」 蛋蛋疑惑的皱起小眉头,他半爬起来把顾默默拉到自己的身边,侧向自己让她的胳膊抱着自己,说道:「晚上要睡觉。」 屋里又安静下来,牛大壮仰面躺着暗暗的搓搓手指,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滑腻绵软的触觉。他无声的咂咂嘴笑了:整个用手包起来感觉真好,嘿嘿。 第二天,天还未明牛大壮轻轻推醒顾默默,压低声音在顾默默耳边说道:「娘子为夫要去操练,九天后才能回来。你在客栈里多住几天,等家里炕完全干了再回去。」 被摇醒的顾默默,听到牛大壮的声音,原本要开口冷嘲。可是他话里的关心和不舍,让她心软下来:算了,就是个没心眼的憨货,和他计较什么? 「娘子,为夫不在你自己要小心。」牛大壮把顾默默抱进怀里,声音低沉失落「娘子~为夫舍不得你。」 受到他的情绪影响,顾默默竟也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安慰牛大壮:「我会带好蛋蛋的,你放心去吧。」 「是夫君……」牛大壮纠正。 ……顾默默忍,这笨蛋就这点执着:「夫君放心去,妾身会带好蛋蛋。」 「娘子~」嘿嘿娘子没有拒绝,牛大壮得寸进尺的抱着蹭蹭,可怜兮兮的说:「为夫下次回来,就想穿娘子亲手缝的衣服~」 「好。」 「娘子能提前替为夫晾好绿豆汤么?娘子煮的绿豆汤最好喝~」再蹭蹭。 「……好」 「下次回来就咱两睡好不好~」 !!!好你嘛个头。顾默默从牛大壮怀里出来,冷笑:「你到底还去不去?」 「是夫……」 顾默默冷眼瞪他,牛大壮有眼色的闭嘴,讪讪起身:「为夫走了,娘子一定要好好的,别省银子,等为夫回来就把月俸带回来了。」 看着他憨厚的样子,顾默默终究心软了,她和颜悦色的说:「快走吧,我和蛋蛋等你回来。」 v第60章[03.16] 看到顾默默心软的样子,牛大壮心里‘嘿嘿嘿’我家娘子心底最好。他逮着机会,忽然抱住顾默默‘叭’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跑:「娘子等为夫回来啊……」 话音还在,人已经没影了。反应过来,一手提着枕头准备丢他的顾默默哑然:算你跑的快。 放下枕头,顾默默的脸色忽然有些微红,她用手背碰了碰微烫的脸颊,原来被大胡子亲是这样的感觉…… 时间还早,顾默默躺下,看着蛋蛋悄悄的笑了。 牛大壮说的操练是指在亲卫营,凡是亲卫军都有九天在城外的亲卫营操练,期间是不能随意出营的,除非正四品及以上的才有资格,然后第十天休沐。下一个十天则是九天在宫城当值,下值可以出宫回营或者回家。 家里有冷嫂子在,早早的预备起早饭,在京里和乡下不同,这里吃三顿饭。顾默默领着穿戴整齐的蛋蛋,和低眉顺眼的阿蛮——牛大壮坚持:娘子出门,就要有女婢跟着,别人家都这样——一起回了就在附近的新家。 吃过早饭天还凉爽,阿蛮跟周和带着蛋蛋玩秋千,冷嫂子帮着顾默默缝新衣。冷嫂子针线活很好,就是裁剪不出新样式。顾默默的原身女工很好,她只要裁出来,让冷嫂子动手缝就好了。 蛋蛋虽然喜欢玩扳不倒儿,但是对自己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没兴趣。他让停下后,又去树下看蚂蚁。这样安静的孩子,实在不用费心,阿蛮便拿了鞋底,一边看孩子一边纳鞋底——因为家里有井,顾默默要阿蛮在家里时一直看着蛋蛋。 顾默默来回看了一圈,回到屋里想了想,拿出给牛大壮买的布料。那憨人临别眼巴巴的样子,让顾默默会心一笑。 五月初五这天,顾默默正在家里缝衣裳,京城有名的‘得月斋’有活计送来两盒绿豆糕。 「这是牛将军前几日定好的,说是今日送到。」活计拱手弯腰对顾默默笑着说。 顾默默让阿蛮拿银钱付账,那伙计笑着说:「牛将军付过的。」 得月斋的点心有名,也贵。顾默默看着桌上的点心,心里有些感动的,那样憨的人却处处把自己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家里的炕干透了,顾默默领着蛋蛋和阿蛮搬回家住。 这一天顾默默闲来无事领着蛋蛋,后边跟着挎着篮子的阿蛮来街上买菜。他们住在顶银胡同,出来不远便有街市卖菜。 京城的人果然和别处不同,自信而热情。顾默默拉着蛋蛋仔细的挑选扁豆,那小贩看了看顾默默笑着搭话:「小娘子看着很是脸生,不是这里人吧?」 「妾身宝鸡人,才随夫君到京城。」顾默默笑着说。 「哎呀,小娘子是宝鸡人?前些日子我才听说了,一个宝鸡的厉害妇人。」 顾默默笑笑并不应话,她对是非短长没兴趣,可是耐不住那小贩热情。 「说起来就在这城墙里边,有一户张姓的女子,」那小贩往城墙里指了指「是一位牛将军的妾侍,只为宝鸡家里的大妇善妒,都不敢去看一眼。」也是巧,顾默默的新家,和张婉儿的家就只隔了一道城墙,而这小贩恰好是和红拂闲聊过的那位。 「大胆!」阿蛮上前一步呵斥「随便议论官眷,你是想吃板子?」 那小贩目瞪口呆。 顾默默笑着说:「恐怕妾身就是小哥口里的妒妇。」 那多嘴的小贩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连忙跪下求饶,旁边的人凑趣:「京里谁不知道牛将军爱妻,哪是大娘子善妒。」 顾默默让那小贩起来,直说不知者不罪,称了扁豆再去买别的菜。善妒又怎样?自己篱笆里的男人,自然不许别人窥探。当然男人自己要花花,顾默默也不会留着他。 转眼便是第九日,家里顾默默摸摸给牛大壮新缝的衣衫笑笑,也不知道那笨蛋回来看到会是怎样的欢喜。 亲卫营牛大壮早早吩咐程光:「你现在就去家说,本将申末即可到家,请大娘等本将一起用膳。」 「是。」程光抱拳而去。 剩下牛大壮摩拳擦掌,今晚……嘿嘿,娘子,为夫要回来了~ 「牛将军开始午练。」 「来了。」满身燥热,浑身都是力气的牛大壮走出屋子。 家里顾默默笑吟吟的请程光坐下,喝杯凉茶祛热。她已经想好要和牛大壮共度一生,所以洗去一直用来养颜遮挡的黄粉,现在明艳照人。 程光一边喝茶,一边心道:牛娘子本来就姿容姣好,如今肌肤胜雪只怕比仙女也不差多少,牛将军真是好艳福。 当然这是顾默默算到牛大壮该会来,特意打扮的。原本十分容颜遮的只剩四五分,如今装扮过,十分又加了两分。 纤腰细细身段风流,肌肤如玉乌发如云,琼鼻朱唇眉似新月。最美一双眼睛如寒星似秋水,似白水银里养了两丸黑水银,眼波流转动人心魂。 原身其实也没有这样的风采,是顾默默稍加装点,又不再掩饰自己的风华。既然决定了,自然要用最好的一面对他。 「一天热似一天,你们也是辛苦。」顾默默笑着寒暄。 「还好,不过当兵都这样,想当初我们将军在征北军做斥候……」 顾默默笑吟吟的脸僵了一下,然后笑着打断程光:「你说……你们将军以前是……斥候?」 「是啊,我们将军是征北军中最好的斥候。扮成鞑子,在他们军营进进出出都没人能发现。」程光自豪的说。 顾默默脸上笑着实际却在咬牙:呵!憨厚?斥候是什么?那是探子,真憨厚能做暗探?奶奶个腿。顾默默忽然很后悔,因为之前并不想和他过日子,而没打听。 第61章[03.20] 「还是最好的斥候?」顾默默笑着问。如果是牛大壮在这里,就能看出他娘子已经咬牙切齿了,可惜他不在,可惜程光看不出来。 白目的程光卖自家将军,卖的倒是很欢:「是的,我家将军一口流利的鞑靼语,扮什么人像什么人。而且他还有一手好箭法,不但百发百中,还能开四百斤的强弓,八石腰弩……」 ‘呵’顾默默想起牛大壮第一次抱自己,差点没把自己勒断气,一个好箭法的人还能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敢戏弄我!牛大壮你好样的。 「最主要是我们将军忠勇无比,当初陪着皇长孙殿下做诱饵,危急关头以身挡箭,让陛下都大为称赞收做亲卫。」 「皇长孙?」 「是啊,我们将军在征北军就一直跟着皇长孙……」 皇长孙,太子殿下,顾默默忽然想起,在宝鸡时看到的皇榜,孝义王娶了俞总兵的幼女。贵妃娘娘,张婉儿……熟知历史争斗的顾默默一瞬想起很多。 为了避免自己失态,顾默默笑着对程光说:「家里还有事,就不耽误你的差使了。」 顾默默坐在桌边一点点理顺思路:牛大壮既然一直跟着皇长孙,能为皇长孙挡下箭雨,自然是死忠一系。而贵妃一个多年的宠妃,给自己儿子找了手握兵权的重臣做岳家,还给明显是太子一系的,皇帝亲卫牛大壮赐妾。很显然打的主意是能拉拢就拉拢,不能就离间。 再想想牛大壮,一开始便拿自己做挡箭牌,挡住贵妃的赏赐。最后应该是挡不住,不得不接来,又满京城宣扬他的爱妻‘痴心’。说来说去就是让自己做挡箭牌!想想自己的感动,想想自己的心软,想想自己的决定……顾默默咬牙切齿:牛大壮你死定了! 顾默默静静的换下身上,特意穿的绫衣罗裙,改成窄袖的衣裤。如云的乌发束紧用布巾包起来。让冷嫂子带着蛋蛋、周和、阿蛮去茶肆吃点心听说书。自己则坐在屋里静候:真当我顾一默是好欺负的? 而牛大壮午练后出了一身汗,没来得及洗匆匆换了衣裳,就兴冲冲的跨马出营,一路疾驰。 绿豆汤~新衣裳~还有娘子~嘿嘿。娘子~我回来了~~~牛大壮一甩马鞭,马儿跑的更欢:娘子~为夫来了~~~ 牛大壮一路疾驰,回到顶银胡同时,比原定的时间还早了将近一刻。 「冷嫂子,请开门。」牛大壮一边兴冲冲的喊到,一边手拍门环,闭的紧紧的门应手而开。嗯?没闩门?不过也没事,京城的治安一向都好。 牛大壮牵着马走进院子,忽然他机警的停下脚步,就算没闩门听到声音,冷嫂子也该出来迎接。想完牛大壮摇头对自己笑笑,真是警觉都成习惯了,这里是京城又不是边境,也许冷嫂子进了内院。这个时候,说不定是娘子要她摆饭等自己~~~牛大壮心里想的美滋滋。 他笑着牵马走进内院:「娘子,为夫回来了。」 院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屋里传来顾默默的声音:「回来好,进屋吧。」 牛大壮憨笑:「等为夫把马拴好就来了。」他满脸喜色的疾走几步,忽然发现不对劲,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下人出来迎接自己。而且娘子刚才的声音虽然平和,却没有往日的和悦温柔……有问题。 他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院子四周,一边憨笑的和顾默默搭话:「娘子,为夫吹得满脸灰,娘子能替为夫打盆水洗洗吗?」 「……进来洗。」顾默默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牛大壮心里一沉,家里出事了:娘子的嗓音里明显压抑着愤怒。 牛大壮还是憨笑的回答:「好,等为夫拴好马就来。」他面上一直带着不变的憨笑,把马拴在出屋后最顺手的秋千架上,看似拴的很牢其实是活扣,一扯就开。他已经想好了,家里人一定是被人劫持,无论如何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救出娘子和蛋蛋。 牛大壮迈着随意自在的步子,走向正屋,手里却悄悄的握住了随身匕首。他看似松散,却浑身警戒的笑着,一步一步走到屋门。果然!牛大壮眯眼,屋里快速飞出一个东西,牛大壮一侧身,匕首一挥‘咣当’一声,一个茶碗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茶碗?不对,这不是正常的武器,牛大壮一眼就看到,好端端站在桌旁的顾默默。屋里也没有埋伏,这是怎么了? 牛大壮转瞬就换上憨厚的表情:「娘子~为夫还不渴~~」 ‘呵’顾默默冷笑,老娘管你渴不渴!不对,谁给人递水是用砸的?也不对,正常老实人不是该问‘为什么,怎么了’。顾默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还给我装! 娘子生气了,生大气了,而且还是生我的气,看样子故意把人都支走等着算账呢……嘿嘿生气的娘子好火辣……喜欢。 牛大壮对顾默默是有过捉弄,但是他问心无愧,他是打心眼里疼爱顾默默。因此问心无愧的牛大壮决定,再逗逗顾默默。 他遗憾的看着地上碎掉的杯子:「娘子,你这样给为夫端茶倒水是不对的。看,为夫没接到杯子碎掉了。」 说完他不露痕迹的藏起匕首,从怀里掏出钱袋憨笑着说:「不过为夫是不会怪娘子的,这是为夫这个月的俸禄,娘子买新杯子吧。」 顾默默气得咬牙切齿,鬼才那样给人端茶倒水,王八蛋!故意的是吧?还‘不会怪罪’还‘买新杯子’! 顾默默火冒三丈,抄起桌上的杯子一个个砸过去,牛大壮在门口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叫「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那样大声,左邻右舍都听到了,顾默默怒斥:「闭嘴!」 牛大壮委屈的闭上嘴。 顾默默坐到椅子上生气,牛大壮期期艾艾的走过来,给顾默默按肩膀:「为夫做错了什么,娘子别气,说出来为夫一定改。」 顾默默散完火,也知道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的,否则……顾默默不想因为自己的思量而误会。 「你是斥候。」 牛大壮明了,原来是为这个,看来娘子是知道自己作弄她了。 感觉到肩膀上没有一丝变化的手法和力度,想想他进屋时的反应,顾默默也是佩服的冷笑:「不愧是征北军最好的斥候,被人当面拆穿身份,也能做到若无其事。」 牛大壮停下手,转到顾默默身侧,蹲下去拉着她的手半仰头笑道:「不管为夫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生注定是娘子一个人的男人。好也罢坏也罢,麻烦娘子都收着。」 第62章[03.20] 牛大壮眼里的深情,不容忽视。顾默默笑了,其实早就知道这憨货的心意,否则自己怎么会等着和他算账? 看到顾默默笑,牛大壮不由自主的憨笑起来:「娘子~」他知道顾默默心软,故意博同情。 ‘哼!’以为没事了?顾默默问:「我从不记得你对我有多深的情谊,可是为了挡住贵妃的拉拢,你就拿我做挡箭牌?」 「你是太子一系,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又怕得罪贵妃被她穿小鞋,所以用我做挡箭牌。」 牛大壮眼神清亮的看着顾默默:「为夫不是任何一派,只想当好自己的差……」 这个时候顾默默的身世还没有大白,一些事牛大壮没法跟她坦白。 「本来就不方便接受贵妃的赏赐,再说娘子不喜欢妾侍,为夫自然要为娘子守身如玉。」牛大壮虽然还蹲在顾默默脚下,但是浑身的气势变得冰冰冷冷「否则漫说消受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女人,也休想动摇本将一分一毫。」 「哼!」这样的自信让顾默默不爽「要是怀孕有了孩子,也休想动摇你分毫?」 牛大壮的气势又变了,变得没有一丝人气:「不会有孩子,就是有了也会没的。」他的眼睛对上顾默默,瞬间让顾默默觉得浑身一寒。 「娘子,你知道怎样的灭绝人性,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斥候?」牛大壮把脸挪开,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看着自己几年的同袍,被识破被围攻,最后为了不被抓到连累我,自裁在我面前。」 想起朱喜子,想起那些战友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牛大壮不知道自己心痛不痛。 「甚至有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手里的肉上,我还能面不改色的合着他的血吃下去……」 牛大壮面无表情,顾默默的心却要疼碎了,她的脑海里闪出四个字‘战争创伤’。她伸手捂住牛大壮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抚摸安慰:「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牛大壮悄悄的伸出手,像潜伏的猎豹慢慢靠近猎物,然后一把抱住顾默默的腰。顾默默觉得自己的腰要被勒断了,可是她强迫自己柔顺的由他抱着。 牛大壮收紧胳膊,用头使劲的蹭了蹭这,被自己掌握的温暖和柔软,好安全。第一次牛壮把自己没人知道的一面,袒露在顾默默面前。 顾默默察觉到牛大壮开始轻微的颤抖,然后这个大熊一样的汉子低低的痛哭出来:喜子,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那些被深深压抑的痛苦,浮现出来。 牛大壮觉得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里,那样柔软,那样芬芳。在这里,他任由自己的痛苦肆意流淌。 顾默默轻轻的抚慰:「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怀抱这样柔软完全属于自己,这声音像月下的薄雾,美丽的让人沉醉。牛大壮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这一切都属于自己。 他一把抱起顾默默,野兽般通红的眼睛直视她,仿佛在崩溃爆发的边缘。按理这样一个高大魁梧满脸胡子的人这幅样子,应该是可怖的。 偏偏顾默默从那通红的眼睛里,看到那隐藏在深处的卑微祈求。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心痛他在崩溃的边缘,还记挂自己的意愿……痛惜他为了保家卫国做出的牺牲。 顾默默慢慢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交给他。 牛大壮俯下头一边毫无章法的亲吻,一边走到炕边。 顾默默被放到炕上,然后被铺天盖地的牛大壮淹没。 冷嫂子一早起来,看到顾默默装扮的恍若仙子,心里也跟着高兴。年轻夫妻就是要恩恩爱爱才好,人一辈子能年轻多久呢。 后来顾默默打发他们出来,冷嫂子还在心里暗笑,年轻真好。然后领着阿蛮和两个孩子,吃吃喝喝看说书,硬是玩到戌正才回家。 「哎?这门咋没闩?」冷嫂子一边进院子一边奇怪,到了二进院子,虽然月色不太明可依然能看到秋千架上的拴的马。 「娘~」 屋门半开,屋里却黑漆漆的没有烛光,蛋蛋不由得呼唤。 可惜顾默默这会还被牛大壮缠的,不知身在何处。倒是随着欲、望,发泄了心内多年沉痛的牛大壮听到了。不过……他动了动身体。 顾默默早就软成泥,随着他的动作颦眉:「你够了,要不然别想有下次」 其实她很想有志气的威胁说‘否则等下老娘锤死你’,可惜那句话的后果太惨痛。 「是夫君……」牛大壮慢条斯理的纠正,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让娘子学乖,真的。 可惜顾默默很快就学乖了「夫君……」 牛大壮遗憾的低语:「好吧,看在娘子这么乖的份上,为夫快点结束。」牛大壮快起来。 听到屋里的声音,冷嫂子臊的不行,抱起蛋蛋边哄边出了院门:「蛋蛋乖,大娘现在要和将军商量事情,等会再来。」 「那为什不点灯?」蛋蛋问道。 …… 顾默默被彻底放开的时候,摊在炕上,不知怎么想到了‘猪八戒吃人参果’。猪八戒觉得可惜没品出味,可是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人参果,被浑沦吞下去。 她的第一次啊……她特意打扮的美美的,就算他长相不太符合,就算不能花前月下,她也希望是浪漫的缠绵的…… 「现在什么时候了?」牛大壮下炕点灯,顾默默起来一件件穿起衣服问道。 第63章[03.20] 浑身光溜溜的某人,无耻的走到炕边想再来一个亲亲,被避过去了,可惜的回答:「戌正过两刻。」 顾默默连忙看想窗外,即便是夏天日头长,天也已经全暗了:「哎呀,冷嫂还没回来,蛋蛋该准备洗洗睡觉了。」 牛大壮一边套裤子,一边无所谓的说:「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哦,他们回来时咱们……」牛大壮猥琐的笑笑‘嘿嘿「冷嫂子真有眼力,抱着蛋蛋避开了。」 「……!!!你知道他们回来?」 「嗯,」牛大壮靠近顾默默悄声说「就是娘子叫‘夫君’的时候。‘嘿嘿’为夫的斥候不是白当的。」 既然如此还缠了自己那么久!这下怎么见人?王八蛋! 顾默默笑着说:「夫君,赶紧穿衣裳。」然后随意的把头发盘起来扎住出屋。 「娘子!你干什么?」看着顾默默拎着棍子进来就打,牛大壮‘花容失色’。 顾默默提着棍子追牛大壮:去他娘的创伤,去他娘的心软,明明自己的帐还没算完。还有期待了那么多年的第一次,人家缠绵悱恻鸳鸯交颈,自己就是浑沦被吞任人摆弄……还被别人知道了,这下怎么做人啊!!! 牛大壮逮住顾默默的手腕:「娘子是不是恼羞成怒了,其实没什么。冷大嫂什么没经历过,要不她儿子怎么来的?谁家两口子不做这事?」 这一次牛大壮真心不是耍贱撩拨,可惜他一提顾默默更怒了:老娘就是恼羞成怒,怎样! 「放手。」顾默默咬牙。 牛大壮讪讪的放手,然后立刻从屋子窜出来:「娘子为夫错了。」从屋子出来是因为屋里家什多,怕磕到绊到顾默默。 「滚,给我滚。」 听到内院的声音,冷嫂子连忙进来看,蛋蛋跟在后边看她娘把她爹撵的满院子跑,静静的转身拉着周和回前院的屋子。 「娘子,别生气,为夫知道错了。」 顾默默一棍子抡过去:「你滚不滚?」 为了让娘子消气的牛大壮,假装没有躲开被一下砸到了腿上:「哎呀,好痛啊。」 这会的顾默默看到旁边的冷嫂子,更是羞恼难挡,她跑过去捡起棍子继续追牛大壮:「给我滚,滚的远远地,这辈子不许回来。」 牛大壮站在大门外几丈处悲悲切切:「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滚!」顾默默一棍子抡过去,砸的牛大壮跳脚「这辈子别让老娘再看到你。」 ‘嘭’大门关上落闩。 蛋蛋走出屋子:「娘~」 顾默默撒了一会火,而且也已经已经了,其实牛大壮也没说错‘谁家两口子不做这事’。她一边给自己打底气,一边强自镇定的对冷嫂子笑笑,牵起蛋蛋的手和颜悦色的说:「蛋蛋乖,跟娘去睡觉。」 院外的牛大壮听到顾默默的声音笑了,看来娘子气消的差不多了。不过他没有去撩拨,娘子已经很累。 他含着笑背靠门板坐下仰望星空,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深色的天空。漫天的繁星,就像娘子的温柔,密密的包裹着他。 夜深人静牛大壮悄悄摸进屋里,借着夜光缠绵的目光,落在顾默默安静美好的睡颜。 「娘子,你这么美,这么可爱,这么善良,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知道吗?为夫爱你……爱到心痛……」牛大壮眼里满满的情意,含笑的看着顾默默:你的好我都知道。 第二天顾默默,在一阵微微的凉风中醒来。 「娘子你醒了,为夫看有些热给你和蛋蛋扇点风。」 顾默默睁开眼,就对上牛大壮那张憨厚的笑脸。‘呵’一大早能热到哪里去?‘戏精’顾默默面无表情的推开他起身。 牛大壮殷勤的,替顾默默从柜子里,拿来轻薄漂亮的绫衣罗裙:「娘子穿这个又凉快又好看。」 顾默默不理牛大壮,自顾自的穿别的衣裙。牛大壮捧着衣裳围着顾默默打转:「娘子穿这个,吃完早饭,为夫带娘子和蛋蛋去京城里玩。」 说到去玩,顾默默忽然想起,第一天来京城,牛大壮扭捏的让躲丑的自己下车‘为夫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好看的娘子。’ 马丹,顾默默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牛大壮的胳膊使劲一拧。 「哎呦~娘子,疼、疼、疼。」牛大壮小声呼痛。顾默默再手上用力,牛大壮呲牙咧嘴的低呼「疼、疼、疼,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放开手,拿过牛大壮一直捧的衣裙换上。不管怎样这混蛋,一直把蛋蛋和自己放在心上,即便是疼也记得儿子还在睡觉,没有大呼小叫。 牛大壮赔笑摸到顾默默身边,讨好的问:「娘子~你给为夫做的新衣袍呢?为夫出门想穿。」 ‘呵’你一个探子在屋里找不到自己的衣裳?顾默默没忍住给了牛大壮一个白眼,转过身穿衣服。 第64章[03.20] 没人搭戏牛大壮一个人接着演:「啊!原来在柜子里。」牛大壮兴冲冲的捧着衣裳,跑过来: 「娘子真好,新衣裳真好看,为夫现在舍不得穿,待会吃完饭出门再穿。」 顾默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面,这混蛋说‘娘子你好漂亮’然后一个熊抱差点让自己断气!她转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拧住牛大壮的耳朵一使力。 「哎呦~娘子疼、疼、疼」论牛大壮的本事,顾默默自然不可能拧住他,不过谁让牛大壮爱老婆,只要娘子高兴,打打骂骂才是情。 「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在牛大壮耳边咬牙低语:「还记得刚见面你差点勒死我?」顾默默想起来京第一天,越想越糟心,忍不住手上使力。 牛大壮一手托着新衣裳不让它落地,一手虚搭在被拧的耳旁:「疼、疼、娘子~为夫错了,可是娘子不公平。」 「我怎么不公平?」 「娘子都可以扮丑来试探为夫,为夫为什么不能戏弄娘子,不公平……」牛大壮说的委委屈屈。 我那不是为了试探,是……想起那天牛大壮的装扮,顾默默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她放下手转身准备下炕。被放开耳朵的牛大壮,把手上的衣裳扔到炕上,一把抱住顾默默:「娘子,为夫就知道娘子最好了。」 说完一脸胡子亲到顾默默脸上,马丹!简直不能忍,顾默默一巴掌,拍到牛大壮的毛脸上。 「娘,你在干嘛?」蛋蛋醒了。 牛大壮肚里暗笑,他替又一次僵硬尴尬的顾默默解围:「爹的胡子不顺,你娘帮爹顺顺。」 顾默默暗瞪一眼牛大壮,小声说:「滚!早饭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转过头和悦的说:「蛋蛋快穿衣裳,吃完饭爹娘带你去玩。」 蛋蛋坐在牛大壮的脖子上,夫妻两去街上看杂耍。这两人,男的穿着上好的细葛布袍身形魁梧,女的穿着绫罗衣裙一阵风衣裙飘飘,站在一起从背后看竟然分外的相称。 但是不相称的是,女子的手在悄悄的拧男子。 牛大壮忍着疼面不改色的说:「为夫没说错,那一日娘子的红脸蛋,真的很像那只小猴子的……」 顾默默面带微笑的,看着表演节目的小猴子,只是手上更加用力,终于成功让某只不知死活的闭上嘴。 看完杂耍日头也越来越高,一家人又去戏院看戏。这种东西顾默默一向没兴趣,也看不懂,不过一家人一起吃茶点,凑热闹倒是很不错。 出门在外,牛大壮不想累着顾默默,蛋蛋都是他带。这会正指着台上的伶人,和蛋蛋说什么。顾默默端着冰碗一小勺一小勺的细品,心里平和安稳。 「牛将军有礼,相逢是缘,我家主人有请。」一个年轻人,走到牛大壮身边揖手低语。牛大壮看了来人一眼,笑笑把蛋蛋交给顾默默。 「娘子,就在这里等为夫,千万别走开,为夫很快回来。」说完又招来戏院的伙计,亮出腰牌叮嘱「本将乃是正五品,御前带刀侍卫总旗牛大壮。若是那个不长眼的毛贼敢冲撞我娘子,只管给本将打出去。」 「是、是、是」伙计点头哈腰「牛将军只管放心,小的一定用心。」 挥退伙计,牛大壮不舍的,又一次叮嘱顾默默:「娘子,就在这里等为夫,为夫很快回来。」主要是顾默默太过漂亮,牛大壮真的很担心,她被欺负。 顾默默淡笑:「妾身一个人,这些年都安稳过来,夫君快去吧。」 牛大壮随着来人三绕四绕,进了一家茶苑的雅室。雅室里有两个人正在等着,一个是岳绍辉,一个是刘青城。 牛大壮看见便知道顾默默的身世有了下落,他面不改色的躬身揖手:「末将见过将军。」 岳绍辉挥挥手,领牛大壮来的年轻人揖手退下,屋里只剩三个人。牛大壮直起身,发现岳绍辉和刘青城的面色,有些对自己的同情。 娘子的身世有问题?牛大壮在心里轻笑,不管顾默默身世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和娘子相伴一生,因为他更相信顾默默的人品。 牛大壮坦然的笑笑:「这一趟辛苦刘校尉,说吧,我听着。」 岳绍辉刘青城对视一眼,更加同情牛大壮。刘青城对牛大壮一拱手说道:「牛娘子,江南人士出身不可考。」 岳绍辉伸手示意,和牛大壮两人坐到桌边静听。 「三岁被时任扬州知府的顾博仁……」 承平十五年扬州知府顾博仁,抓住几个拐子救出来,即将被卖去做瘦马□□的顾默默,和别的小姑娘。拐子是伏法了,可是顾默默的家人却找不到。 按理找不到家人的孩子,该送去善院。但顾博仁八岁的儿子顾青云,无意间看到了顾默默,被她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吸引,便留下做了名义上的侍女。 可以说顾默默是顾青云一手养大的,后来两人互生情愫。顾母也很喜欢温驯漂亮的顾默默,意思要顾默默先做顾青云的通房丫头,将来有了孩子升做姨娘。但顾青云不愿轻贱自己心上人,坚持成婚后放顾默默良籍,正儿八经纳做良妾。 甚至顾青云不肯和新婚妻子同房,一定要把第一次留给顾默默。当时顾博仁到陕西做布政使不足一年,而顾青云的新婚妻子,是做了五年陕西都指挥使周长武的嫡幼女。 官家女子自然不会把通房妾侍放在眼里,可是顾青云所做有些太出格。而且他们之间的情意和顾默默的美丽,让周小姐深深不安。 因此周小姐请了母亲来顾府讨理。最终顾母,一则因为顾青云为了顾默默忤逆自己生气,二则顾青云为了顾默默确实做得对不起周家,因而同意打发顾默默。 她们先将顾青云远远支去江南游学,只说考中进士,再纳顾默默岂不更美?让顾母心寒拿定主意的是,顾青云竟然毫不反对,也不顾及新婚妻子欣然答应。 顾青云走了,顾母叫来顾默默好好说了一番,顾默默的存在已经左右了顾青云,会影响顾青云的仕途。这就让顾默默心甘情愿的跟着管家走了。 第65章[03.20] 顾母到底念着十几年看着长大的的情分,也念着顾默默的温驯听话,嘱咐管家送的远远地,让她自行做主去哪里,且不能留下痕迹。 牛大壮脸上带着闲适走在街上,心里却想着刘青城的话。 「承平三十年,顾青云高中二甲传胪。高中回乡听说顾默默没了,三日水米不进,竟然依照正妻亡的礼制,服了一年齐衰。承平三十一年,他不听顾博仁告诫留在京里做编修,而是去了扬州做一个从六品的知县,只为缅怀和顾默默的过往。」 ‘编修’牛大壮是知道的,翰林院的编修是多少文人向往的位置,所谓‘非翰林不得入阁’。可是又怎样?牛大壮暗道,如果是自己,妻子没了并不会放弃前程抱负,但一定终生守身如玉。这样将来地下相逢才有脸去见她。 可是顾青云的嫡子庶女一个不缺,虽然说是为了家族传承,可依然……牛大壮瞧不起他这样的。 「牛将军安好。」街上有同僚拱手问好。 牛大壮笑着拱手回礼:「张大人安好。」 「相逢是缘,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本将妻儿还在戏院等着,下次再和大人一同喝酒。」牛大壮客气道。 「好说、好说」 两人在街上互相拱手笑别,牛大壮又想起岳绍辉的话:「顾青云十七八随父进京,我见过一次……长相清雅,身形颀长,性格温和尔雅,语调清越……」 牛大壮记得岳绍辉看着自己的同情,原来娘子喜欢的人是他,想要的也是他。岳绍辉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顾青云真的是公子如玉,满腹才华。」 可是那又怎样,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 「牛娘子的闺名是顾青云所取。因为牛娘子小时就不多言多语,见人只是浅浅的抿唇笑笑。顾青云很喜欢说‘千言不如一默’取名默默。」 想起刘青城最后的话,牛大壮心里道:我的娘子是非分明,聪明可爱,才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只会微笑的默默。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戏都散场了。」没有闲人的戏院里,顾默默起身牵着蛋蛋皱眉问道。 牛大壮露出笑容,看这是我的娘子,受委屈就会责问,而不是温驯不语。他接过顾默默手里的蛋蛋抱起来说:「回来时街上有个耍把式的,为夫看耍的不错就给忘了时候。」 ……顾默默忍了忍没忍住,狠狠拧了一下牛大壮的胳膊:「一个耍把式的就让你忘了我们娘两?」 牛大壮心里笑起来,我的娘子才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默默。 「哎呀~疼、疼、疼,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牛大壮一边抱好蛋蛋躲避,一边老实的求饶。 看他还知道顾着孩子,顾默默便放过他,一起出戏院。 「娘子,为夫想去给你奏请诰命。」牛大壮忽然说道。 顾默默听到愣了一下,她恐怕还不能奏请。顾默默想起一件事,牛大壮还不知道。 第二天巳初,牛大壮骑着马精神抖擞的去皇宫上差,他值的是午初到申末的差。路上遇到五城兵马司,正七品卢副指挥领着人骑马在街上巡视。 五城兵马司叫兵马司其实并不管兵马,分管的是中、东、南、西、北,内外城的治安、火禁、疏通沟渠街道等杂事。 卢副指挥勒马站稳抱拳笑道:「牛大人今天莫非有什么喜事?看着春光满面。」 牛大壮也勒住马拱手回礼,笑的豪爽:「卢大人好眼力,本将娘子从老家来了,以后衣食有着落,不由人称心畅意。」 牛大壮爱妻拒妾的事,京城的街巷早有传言。别人或许没听过,可这五城兵马司的,整日里走街串巷早有耳闻。 因为各有差事,两个人并未多聊便相互告辞。 卢副指挥目送喜气洋洋的牛大壮奔去宫城,不由得摇摇头。他听同僚说,前天晚上牛将军被他娘子用棍子赶出家门。 就这样一个泼辣娘子,还能让牛将军这样欢喜,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不过也有看见的同僚说,那位牛娘子长的美若天仙,许是越辣越有味?卢副指挥想了想,便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决定晚上去找偎红楼的相好。 牛大壮不知道卢副指挥的心思,只是自己心里确实畅快不已。昨天顾默默回到家里讲了分宗的事,担心奏请诰命绕不过杨秋娘,甚至会被人以不孝攻讦牛大壮。 想到自己娘子处处为自己着想,牛大壮就开心不已。知道顾默默的身世没有问题,牛大壮便不再隐瞒。 「娘子不是说,不记得为夫对娘子有多少情意。」牛大壮半跪在顾默默脚边,深情的看着她,执起她的手说道「新婚不足二十天,为夫确实对娘子没有生出多少情意。」 牛大壮毫不隐瞒,讲了自己八岁那年的往事,也说了因为不知道家乡情形,不好做决定,派人打探的事。 「只娘子替为夫逼得他们两口子,跪地道歉,为夫就感激娘子一辈子。」 顾默默握了握牛大壮的手以示安慰,她不知道牛大壮还有这样的经历。牛大壮挚诚看着顾默默: 「知道娘子的择婿标准,为夫便决定此生只娘子一人。后来娘子来到京城,看你待贫人的和悦,看你心疼为夫的憨笨啊……」牛大壮忽然变成了痛呼。是顾默默想起他装老实骗同情,忍不住拧他一下。 牛大壮被拧的呲牙咧嘴呼痛,却依然老老实实半跪在顾默默脚边,任自家娘子泄气。 「娘子的善良、体贴、是非分明,让为夫爱慕不已。」说完牛大壮忽然面向南方双膝跪地「我牛大壮立誓:此生唯妻顾默默一人,生同塌死同穴,生死不负。」 顾默默叹气,这混蛋虽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对妻儿确实很好,除了爱捉弄人。想到爱作弄人,顾默默忍不住拧着他胳膊的肉转圈。 第66章[03.27] 可是这一次牛大壮却没有在耍宝,他面色抑郁的说:「为夫只是没想到,那两人竟然那样下作的苛刻娘子。都是为夫不好,早知这样当初走的时候,就该替娘子分家,不受那二人挫磨。」 想起前世的那些日子,顾默默松开手淡淡的说:「与你无关,是她性子太过温驯。明明你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若是无孕可请大舅做主另嫁良人,若是有孕便求大舅主持公道。满村都是舅家人,却被杨秋娘随意揉搓。」 「她?」牛大壮诧异。 顾默默神情淡淡的说:「是她,在蛋蛋生死之际,在她跪在佛前祈求的时候,她就死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是温驯的性子。」 「娘子……」牛大壮心疼不已的看着顾默默「是为夫对不住你。」 顾默默有着全部的记忆,难免对前世感同身受。她有些怅然的起身,走到窗边说:「对不住她的不是你。」 不管怎样这一日,夫妻算是交心了。虽然晚上牛大壮试图爬上顾默默的炕,被揍的跳脚,虽然最终被赶去西厢的书房,牛大壮依然畅心悦意:这样泼辣的娘子是我的娘子,不是顾青云那个温驯的心上人。 牛大壮身穿铠甲手扶佩刀,站在长宁宫寝殿外。还没到伏天,午后的日头就热的厉害,晒得铁衣滚烫。牛大壮和众侍卫身上的汗,一层层湿透里衣。 偏殿的屋门无声打开,一个年轻的宫女捧着铜盘出来,笑吟吟对着牛大壮屈膝道:「娘娘念诸位当差不易,特命玉娥冰了些帕子,给诸位将士擦擦汗解解暑气。 牛大壮憨厚的笑着道谢,随即拿起一条抹汗。冰过的帕子挨到火热的脸上,果然让人通泰不少。 牛大壮擦完汗,诚恳的道谢:「请这位姐姐替末将和众位兄弟,谢过贵妃娘娘。实在是‘瞌睡遇枕头’再好没有的。」 即便牛大壮话语俗,玉娥笑吟吟的面容,未曾有丝毫变色,只是屈膝后领着其她宫娥去送冰帕子。 牛大壮继续站的挺直,心里却感叹:这肯定是征得陛下同意的,这位贵妃娘娘实在会做人,八面都落好。 承平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病痛,其实身体需要十分仔细。不能冷不能热还要心情平和,否则头疼发作起来便十分难耐。所幸宫中有御医常年精心调理,再加上陈贵妃用心照料,多年来极少发作。 牛大壮觑见陈贵妃去小厨房,替承平帝熬药粥的功夫,进了承平帝的书房。这书房是房中房,一座通广的大殿高大开阔,四角放着冰山,中间用密实的竹帘隔出一座书房,凉快通风。 「末将有事启奏陛下。」牛大壮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承平帝放下刚刚拿起的书卷,笑着问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牛大壮为难的看看殿里的宫女太监,承平帝不由好笑,自己多年不朝,还有什么事需要密奏?不过他还是挥退了殿内一干人等。 牛大壮双膝跪地悲痛的垂头启奏:「末将要说的乃是家丑……」牛大壮又一次讲了自己幼时的事情。 讲给太子听是为了坦诚,讲给顾默默是为了夫妻相知,讲给承平帝,则是为了避免某一天被人以不孝攻讦。 「陛下是万民之主,是岳将军口中最睿智的人。末将得了封赏后,一直不知该怎么办。」牛大壮说的痛心彷徨。 承平帝多年为了疾病,一直有很好的养气功夫。此刻也不过是皱眉而已:「你的父亲确实不堪。」 牛大壮满脸迷茫:「可是他再不堪也是末将的父亲,有心孝养,弑母杀弟之仇末将无法忘怀。不闻不问,他却是生身之父。」 其实牛大壮早已对牛三旺没了父子之情,在知道他们为了钱财谋害自己妻儿,已经想出报复之法,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不过痛恨亲爹这种事,是不能让承平帝知道,否则难以取得信任。 「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末将从军后,他们为了家宅田产,苛刻末将的妻儿……」这一次牛大壮不用假装,真的很心疼, 「末将的孩儿差点溺毙渭河,末将的妻子因为多年饥馑虐待,亏空身体将来子嗣艰难。」想到刘青城调查到的,顾默默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大的汉子眼泪说来就来。 「哎~自古财帛动人心,夫妻父子情全断。」承平帝微微叹息。 「陛下,切末因为末将一点微末小事,动了心情。」牛大壮连忙擦干泪急急劝到,承平帝是不能有太大情绪起伏。 看到牛大壮焦急关切的样子,承平帝微微笑了:到底是个忠直的人,即便自己伤心也记得主子。 承平帝和颜悦色的说道:「爱卿不必惊慌,朕多年养气功夫,不会轻易心动神摇。」 「那就好,那就好。」牛大壮放心的笑笑,挠挠后脑勺说「因为他们图财害命,末将的妻子实在无法,就与之分宗另过老死不相往来。」 承平帝微微点头。 牛大壮接着说:「末将想着这样也好,无法为母为弟报仇,可是也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只将来他老迈之时赠与钱财,算是他生我一场。」 承平帝摸着胡子,微微点头:「如此甚好即对的起你娘,也没有枉为人子。」 牛大壮磕了一个头:「其实末将也不知道这样决定对不对,既然陛下都认为好,末将就放心了。」 说完他憨厚的笑笑:「毕竟岳将军说过,他爷爷从来没有判错过事情。」 「哈、哈、哈」承平帝摸着胡子笑的畅意。 「什么事让陛下如此开怀,可否说来臣妾听听。」陈贵妃领着一干宫女太监走进大殿。 牛大壮连忙哀求的看着承平帝,那意思承平帝也明白:家丑不可外扬。承平帝笑笑起身,拉着陈贵妃的手坐在书房外的榻上。 「去把这一侧两处冰山挪走。」陈贵妃清润的说道。几个跟随的太监就有条不紊的动起来。 「爱妃,也太过仔细,朕觉得无甚大碍。」 第67章[03.27] 陈贵妃眼含情意笑的温婉:「陛下的龙体,臣妾再怎么仔细都是应该的。」说完换上调皮的笑容: 「陛下别想岔开话题,刚才牛将军说了什么让陛下开怀?臣妾也要听。」 承平帝觑了一眼焦急的牛大壮,故意意味深长的说:「哦~」然后看见牛大壮就差急的抓耳挠腮,才含着浅笑说: 「牛爱卿想给自己的亡母、妻子讨封赏,因为有点着急所以求到朕这里,想求朕一道明旨。」 这有什么好笑的,陈贵妃满眼疑惑。 「朕让他去礼部按规矩来,结果这憨人不太懂,在家里给妻子拍着胸脯保证。结果去了礼部才知道,即便奏请也还得等。」 「陛下……」牛大壮哀怨。 陈贵妃笑吟吟的看着牛大壮:「哦?牛大人的妻子来了,这么说本宫赐给牛大人的妾侍可以正身了。娇妻美妾,牛大人艳福不浅。」 牛大壮揖手苦笑:「微臣的妻子善妒,再说微臣答应过她,一生只得她一人。原来贵妃娘娘好意赐妾照顾微臣,如今微臣的妻子来了,那张小姐微臣不过陪着妻子看过一眼,清白还在。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还张小姐自由。」 陈贵妃听了冷下脸:「怎么本宫一番好意,贤夫妻竟是万般嫌弃?」 牛大壮‘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微臣夫妻不敢。」牛大壮磕头认罪。 陈贵妃觑到承平帝皱起的眉头,显见是不赞同自己的做法,连忙委屈的说道:「臣妾原本是一番好意,想着牛将军护主有功,又有伤在身才做了了这桩好事。」 说着陈贵妃竟是委屈的哭了:「想那张家二姑娘温婉体贴,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为了臣妾的好意,竟然做妾也被人退……这让张小姐颜面何存,让臣妾以后如何见人。」 美人儿一脸委屈,秋水样的眼眸被泪水半遮,晶莹的泪珠划过莹润的脸颊,好一番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惜。 承平帝笑的无奈的劝慰:「彦儿都多大了,还是这般爱娇爱哭,难道有了皇孙,你也这般说哭就哭?。」 陈贵妃不好意思的嘟嘴,扯着绫帕擦泪:「臣妾明明是温婉贤淑……陛下亲口说的。」 「好、好、好,朕亲口说的,爱妃温婉贤淑。」承平帝拿过陈贵妃手上的帕子,仔细给她擦泪。 过了一会,陈贵妃又恢复端庄的样子,对牛大壮说道:「本宫的旨意断没有收回的,张姑娘确实不错,让她一个官家小姐去伺候你们夫妻,断没有委屈你们的地方。」 牛大壮心道:这是拿自己当皇后娘娘呢。心想归心想实际上他低头抱拳:「是。」 看到牛大壮服软,陈贵妃笑盈盈的说:「不过牛娘子出身乡里,怕是有些自惭……」 牛大壮一脸憨厚老实的跪着,心里一闪而过:我娘子一手画工了得,人又漂亮、聪慧、善良、体贴,比那看不清状况的张家二小姐,不知好过多少倍,有什么好自惭? 「不如这样,」陈贵妃笑着起身,向承平帝屈膝「臣妾感念牛大人英勇护主,且护的是陛下长孙,功劳尤其不同一般。臣妾请陛下降下明旨,封赏牛大人家眷以示皇恩浩荡。」 承平帝笑着应了,不管怎样自己的女人惹了麻烦,自己总要帮她一二。 陈贵妃起身坐在承平帝旁边的榻上,笑着唤宫娥拿来一支镶宝金镯:「牛娘子初来京城,这支金镯本宫便赐给牛娘子。」 晚上交割完毕,牛大壮过了酉正一刻,回到顶银胡同,把匣子交给顾默默:「贵妃娘娘赐给娘子的。」然后就着阿蛮打来的水梳洗。 顾默默坐下不慌不忙打开,拿出来看了看,不愧是内造的。不说成色,只做工就精细无比。可惜顾默默学的是历史,不是考古,更何况她对饰品向来只是普通。 等牛大壮梳洗毕,冷嫂子早就在正屋摆好晚饭,牛大壮过来看见眼睛一亮,他笑着对顾默默说:「这是娘子亲手做的吧?」 桌上不过一个凉拌豆芽,一个拆骨肉,一小盆绿豆小米粥,让牛大壮喜悦的是一大碗劲道碧绿的菠菜凉面。在热了一天后,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 最初的凉面叫冷淘,多是用槐叶加工。后来有了菠菜,菠菜比槐叶少了苦涩味,人们便渐渐改用菠菜做,名字也变成了菠菜凉面,而这种食物多是关中人喜爱。 「嗯」收好匣子,顾默默牵着蛋蛋过来,牛大壮把蛋蛋抱起来放到椅子上,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 牛大壮用的是海碗,而顾默默和孩子因为是晚上,娘两一人一小碗,再喝些稀粥加点豆芽菜也就足够。 牛大壮端起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拿筷子挑起面抖了抖,面条柔韧的弹了弹。一筷子到嘴里,用香油、陈醋、蒜泥、细盐、酱油拌的爽口无比。 知道了顾默默的身世,牛大壮按耐住自己吃面条,爱吸溜的习惯。一筷子到嘴里咬断,再来一筷子拆骨肉,虽然少了些吸溜起来的豪爽痛快,可是有娘子儿子相伴,也很好。 「娘子手艺最好,好吃!」 一盘拆骨肉,再加上顾默默母子剩下的凉拌豆芽,和绿豆稀饭,牛大壮摸着肚子称心的很。 顾默默松了口气,她很担心牛大壮吃面,也像村里人一样吸溜,虽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可是要是让蛋蛋学会……这里毕竟不是乡里。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牛大壮刻意为之,否则一个村长大,怎么会吃饭习性不同,这个人呐其实聪明的很。 夏季日头长吃完饭不过戌初一刻,太阳还没落山,牛大壮领着自家妻儿,出了胡同随意自在的闲转。偶尔碰到同僚熟人便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妻小。 「牛大□□儿接来又安家落户,是不是该好好宴请庆祝一番?」 「应当、应当等定好日子,一定请程大人到寒舍。」 牛大壮抱着蛋蛋和人寒暄,顾默默便微笑的站在一旁。她发现牛大壮跟人寒暄,又是不同的面貌,忠正里夹着豪爽。和面对自己时的憨厚并不相同,看来他不管怎样,总是以可靠的样貌面人。 第68章[03.27] 顾默默微笑着在心里叹口气,这大概就是他的保护色,也罢总比前一日的血淋淋好。还有顾默默发现牛大壮特别喜欢抱着蛋蛋,大概是想补偿几年的父子情分吧。 太阳慢慢落下山头,淡蓝色的西天,铺满了灰色、橘色、酱色的晚霞。街上的商铺摊贩,次第点起灯笼,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让蛋蛋下来走走,咱们该回了。」顾默默笑着说。 蛋蛋一手牵着爹,一手牵着娘,三口人背对着满天的晚霞回家。 把蛋蛋交给阿蛮梳洗,牛大壮领着顾默默到书房说话:「为夫今天请了封赏,娘子的诰命就在最近几日,家里要准备好香案火烛」 这件事商量过,顾默默点头表示知晓。 「为夫今天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放张小姐自由,贵妃娘娘不肯。」 顾默默听了一愣,她没想到牛大壮竟然这样为人着想,按理为一个妾侍,得罪宠妃实在不划算。 「还有咱们安定下来,为夫想着选个日子,趁着这几日为夫早上都在,好宴请左邻右舍。」 顾默默点点头,夫妻两个慢慢商议什么日子宴请同僚,什么日子宴请手下。一般都是牛大壮选好日子,顾默默来安排,夫妻两个倒也和谐。 蛋蛋梳洗好,自己来找娘休息。除了顾默默和牛大壮,他不喜欢别人牵着他,因此阿蛮只是跟在后边。 「娘,蛋蛋要睡觉。」 要睡觉!牛大壮眼睛一瞬就亮晶晶的:「娘子天晚了,蛋蛋该睡觉,咱们去休息吧。」 顾默默含笑看着牛大壮目光灼灼,满脸欣喜期待的样子说:「蛋蛋还是不喜欢和夫君一起睡,委屈夫君先睡书房吧。」 ‘哼!’一幅贼兮兮的样子,当谁看不出什么意思? 本来决定做夫妻,那档子事顾默默也不打算矫情,可是那一次人参果的经历实在是……顾默默完全没体会到小说里的美好、销魂……好吧老实讲是有销魂那一刻,但是!但是!更多的感觉是:没完没了累的要死!再说有蛋蛋在,半夜偷偷摸摸有什么好。 顾默默一手牵起蛋蛋转身欲走。牛大壮连忙半蹲下拉着蛋蛋。 「蛋蛋是想和爹一起睡的是吧。」牛大壮笑的很慈父。 小家伙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说:「娘不想和你一起睡,蛋蛋听娘的。」然后抽出自己的胳膊,丢下一瞬间凄苦的他爹,母子两去了正屋。 夜里的皇宫很是幽静,承平帝有着良好的作息,此时已经安然入睡。长宁宫偏僻处的一间小屋子里,依然是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位年老的妇人,倒了杯蜂蜜花茶给轻便装扮的丽人:「娘娘尝尝,老奴还加了点碎冰,以前娘娘夏天最喜欢这个。」可惜那时候一点碎冰,也是稀罕的东西。 丽人懒懒的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还是奶娘做的最好喝。」 老妇人满面慈和的看着丽人:「怎么,谁今天惹了娘娘?看着似乎不高兴?」 「哼!牛大壮那个粗憨货,今天让本宫难看。」丽人‘啪’的放下茶盏,茶盏里的白菊随着水波摇摆。 老妇人微不可查的叹息,转身去拿抹布,来擦桌子上溅出来的水迹。 丽人端起茶盏方便老妇人拭擦,看着还是如此体贴的小姐,老妇人忍不住说道:「娘娘还记得昔日做小姐时的恬静随分?」 丽人看着老妇人拭擦完毕,懒洋洋的放下茶盏:「过去的事,还提他作甚?」 老妇人叹息的摇头:「如今的日子可不比那时好太多,娘娘什么仇报不了,何必……」 「哼!」丽人脸上显出怒色,她坐直身体:「不行,还不够。本宫要成为大治最尊崇的女人,本宫要让欺我的、负我的、通通不人不鬼,让本宫不痛快的统统去死。」 「娘娘……」老妇人满脸忧色。 丽人换上和煦的笑颜:「奶娘不必担心,没有八成把握,本宫是不会让人察觉的。」 计划已经在陈贵妃的心里,演过千百遍,有军权的才有天下,首先得等彦儿再大一点,等他有了军权,等他有了野心……不急,不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陛下的圣体还不错,她还有机会慢慢来。 老妇人静了一会又说:「娘娘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这次何必为一步废棋,和牛将军对上。」 丽人冷哼一声:「一个看家护院的也好叫将军?本宫就是看不惯,他一幅把自家娘子捧在心尖上的样子。真要是痴情不渝,一个妾侍的诱惑还挡不住?」 老妇人看着越来越偏执的丽人,心痛不已,我的小姐啊……为什么你要钻了牛角尖?万岁爷待你还不够好?但是她知道这话不能提说,否则只怕小姐更加暴怒。她只能在心里暗叹:人啊,还是要知足才能长乐。 半夜里顾默默睡得正香,忽然觉察到有人打算抱起自己,不等她惊醒,牛大壮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子~为夫一个人孤枕难眠,求娘子怜惜一二~~」 马丹!当偷情呢?还‘怜惜一二’顾默默伸出手去拧牛大壮威胁他:「给我放下,要不明天没你饭吃!」 牛大壮痛得直吸气,可惜却不肯放弃到嘴的美味:「娘子~亲亲娘子~~」嘴上一边低低的安慰,胳膊抱着却不肯放人,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牛大壮,你再继续走我就生气了。」顾默默淡淡的说。 牛大壮兴冲冲的脚步停下,他听出顾默默是真的恼了。 第69章[03.27] 垂头丧气的把顾默默重新放回炕上:「娘子别生气,为夫什么都听娘子的。」 顾默默听了又忍不住有些心软。 「娘子,为夫不想一个人睡,我就悄悄地陪着你和蛋蛋好不好?」 顾默默心里叹口气,到底还是怜惜他:「炕这么大,随你。」 牛大壮老老实实,在顾默默一臂远的地方躺下,免得自己身上的热气熏到她。 娘子为什么不喜欢?明明都说自己这样孔武有力的,最讨娘子欢心。 牛大壮思索:怎样才能讨娘子欢心……两口子要多做那档子事才能恩爱甜蜜,娘子不喜欢怎么办?或许……或许该买些坊间的画册好好学学…… 这几日顶银胡同的牛家很是热闹,先是夫妻俩宴请左邻右舍。这一带住的要么是六七品以下的低阶官吏,要么是商人富户。因此来的时候无不携带家眷,以示郑重。 院子里桌椅杯盘一片,人人脸上带笑弯腰揖手,嘴里道喜话不断,院子里处处欢声笑语,热闹非常。正在热闹时门外传来尖细悠长的声音:「圣旨到,正五品武德将军牛大壮及其妻顾默默接旨……」 牛大壮听到欣喜的看向顾默默:娘子,为夫替你挣到诰命了。 顾默默虽然不在意,却也感动于他的一腔挚诚,回以浅浅地笑。 院子里的人停下高谈阔论,震惊的面面相觑。要知道这些人虽然住在京城,有些却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迎接圣旨的荣光,更何况牛大壮才任职多久? 牛大壮牵过蛋蛋,领着自己的妻子,抬头挺胸穿过人群,去迎接身为一个男人的荣耀:封赠家人。 院子里留下有官品的连忙指挥邻里,挪开桌椅给天使让出路来。不一会就见牛大壮半弯腰在侧前方恭请,几个白面无须的男子进来,目不斜视直入正屋。 屋里的大太监面南而立,一手高高举起明黄的卷轴,身后是两个伺候的太监,以及几个侍卫。 牛大壮跪在中间,顾默默和蛋蛋跪在两边。 「微臣牛大壮携妻顾默默,子陈庆年接旨。」 宣旨太监才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人子报亲之至,莫切于显扬……」 院里来祝贺的邻人,不管有没有官阶,一律静静的面向正屋跪好。听着先是追赠牛大壮之母陈宝珠,又封赏牛大壮之妻顾默默。院子里静可落针,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羡艳不已。别的不说只顾默默再出来,便是正五品的宜人,这院子里,大多人便是行下拜之礼,她也受得起。 一时宣旨完毕宣旨太监笑着拱手:「恭喜牛将军,恭喜牛宜人。」 牛大壮抱手拱拳笑着回礼:「公公一路辛苦,劳动几位校尉。他也没忘记跟着一起来的侍卫。顾默默则示意阿蛮,取来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呈给牛大壮。 虽然牛大壮挽留吃酒,那宣旨太监看满院子的人也不好多留,收过红封——这种封赏都是喜庆之事,一向有此惯例——然后满脸喜色的回宫复命。 天使走后院子里的人重新活泛起来,一个个面带笑容拱手道贺: 「恭喜牛将军,恭喜牛娘子。」 「呸,打嘴,如今可是诰命在身的宜人。」 「哎呀!是、是、是,可不是说错了,恭喜牛宜人。」 牛大壮也不掩饰笑的开怀:「同喜,同喜。」顾默默也笑着屈膝回礼和人寒暄,这一天牛家的喜事传遍了顶银胡同。 到了牛大壮休沐这一日,又是不同,夫妻俩下帖子请牛大壮的同僚好友携妻小,到包好的酒楼一聚,一楼牛大壮领着蛋蛋招待男客。二楼顾默默领着阿蛮招待女客。 客人无不惊奇牛大壮这样的大汉,竟然有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儿子。尤其是小小年纪不见怯懦,脸上神情只是淡淡,一板一眼的行礼唤人,不多话不跳脱。 下午又在院里开席请牛大壮的手下来吃酒。顾默默还特意做了,西府特有的削筋面来款待。 「你们有口福了,这面可是本将亲自和的擀的,我娘子一片片细细切的。」 「哎呦,这算什么人家跟着将军有肉吃,咱们就是面。」有一个精瘦的一边假意嫌弃,一边端着小碗,夹了一筷子喂到嘴里,嚼了两下眼睛就亮了「爽口,劲道。」 不等他再接着吃,牛大壮过来一把抢过碗:「你个猴崽子欠操练是吧,嫌弃别吃了。」其他有不管不顾埋头苦吃的,也有在一旁拍手起哄的:「将军收拾他,揍他!」 也有早就吃完端着碗,去厨房再来一碗的。顾默默不知这些人的口味习性,因此每人一小碗尝尝,西府家乡特色,喜欢的只管再添。 看院子里牛大壮和手下亲密无间的笑闹,顾默默笑着转身回厨房,和冷嫂子一起预备不够吃的桌子好去补菜补肉。 看着牛大壮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差不多的面貌中又有不同,显然是游刃有余,顾默默也就放下担心,一边忙碌,一边思量着什么时候去街上买些兵书回来,史书也该买一些…… 这些亲卫皆是年轻精壮之人,能吃能闹直到月上中天才一一散去。幸亏顾默默吃食准备的多,否则…… 累了一天,顾默默草草梳洗躺下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睡得正香的顾默默忽然觉得不对,自己似乎被人抱出正屋。 「娘子今天是这一旬最后一晚」耳边传来牛大壮可怜兮兮的低语「明天就要去营里好久不能见娘子……」 顾默默有些心软,来了一月夫妻间只有一次,也难为他忍下来,闭上眼没再拒绝由着牛大壮抱去西厢。 第70章[03.27] 娘子没拒绝!牛大壮心里乐开了花,乐颠颠的抱着顾默默,进了西厢用脚后跟踢上门。牛大壮一低头要去亲,却被顾默默拿手抵住:「不许亲,一脸毛胡子。」 「娘子,你多试几次就发现胡子很好玩。」 好玩个鬼!顾默默扯着他的胡子怒视:不愿意就滚。 牛大壮也不坚持,反正除了亲亲别的也很好玩,更何况这几天他忙里偷闲,去坊间淘了不少好册子~~~牛大壮心情很好。 不一会西厢房传来隐隐约约的低语:「……你……够了没?要做就快点!」 「娘子……书上都说,小娘子们……最喜欢男人吃这一处……」含含糊糊的是牛大壮的声音。 顾默默按着伏在身上的大脑袋,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颦眉,心里还在思索他的话‘书上?’王八蛋!看的什么书! 她忽然有些后悔,其实当个被浑沦吞下去的人参果挺好,这样被人细细品尝更磨人。 牛大壮其实也没多少经验,只看册子和图画并没有学会戏弄的精髓。只是跟个婴孩似得允吸,区别只在于他的力气大很多。 顾默默只觉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王八蛋够了没啊?忍了忍,又忍了忍,忍不住情动加紧双腿:「滚,要做就做,不许再……」边说边用手去推牛大壮。 牛大壮这边正得趣,那里肯放掉到嘴的鲜肉。他一只手抓了顾默默双腕压过头顶,放了点自身的重量,直压的顾默默出气多进气少。 「娘子要乖哦。」一边说也一边没闲着。 顾默默被迫仰躺在炕上,满心愤慨:混蛋,别想有下次! 天还未明,牛大壮看了看窗户的颜色,依依不舍的起身咂咂嘴遗憾的说:「娘子,为夫买的图册可好玩,可惜今天都没时间试。」 顾默默拉过单被盖住自己的身子,一个白眼都不想给他,只是慢慢的积攒气力。 牛大壮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在可惜:「上边有一式昆鸡临场,看起来很不错。」说完伸过来一张毛脸。 「下次为夫陪娘子试试,娘子只管放心为夫体力很好的。」 顾默默静静的躺着,不理他;听都没听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牛大壮说完又转回头继续穿衣服:「其实老汉推车也很有意思,不过……」他转头看看大大的炕上越发显得纤细的女子,遗憾的说: 「娘子这身材一看就是没气力的,可惜了……」 顾默默气得头晕:可惜了?‘呵呵’王八蛋!顾默默从炕下捡起一只鞋砸过去:「滚!」 牛大壮走了,顾默默在新家也彻底安稳下来,早晚天不热的时候领着蛋蛋、阿蛮,偶尔去左邻右舍家转转,聊聊风土人情。 或者去街上书肆、字画店看看。给牛大壮买了些兵法谋略书,也买了些史书,还给蛋蛋买了些彩绘儿童书画。没想到蛋蛋小小年纪,便对看书极有兴趣,有了书画长长同周和一起或在廊下,或在屋里翻看。 阿蛮便经常给他们读来听听,虽然还没开始正经的去学堂,也让冷嫂子感激不尽,做事越发勤谨。 倒是顾默默时常闲暇,便重新置办了笔墨颜料在家里作画。喜欢的便送去装裱,回来或者收藏,或者挂起来装点屋子。 顶银胡同的牛家新宅,日子安乐祥和。城墙内的张婉儿家则有些压抑,在这燥热的夏天越发显得难过。 「小姐」程氏笑着端来一碗切成小块的西瓜「小姐快来尝尝,这是井里新湃出来的,凉森森吃了好解暑气。」 张婉儿挥挥手,停了红拂绿意打扇,懒懒的从竹踏上下来:「你们也去吃一碗解暑。」 屋里另外三个人为难的相视一眼,西瓜虽不是什么罕物,可是自从张婉儿来到这里,便只有出账没有入账。虽说还不至于山穷水尽,日子却也要精细起来,这两日程氏还和红拂绿意商量做些绣品去换银钱。 至于那接顾默默来的马车,说是张婉儿的其实是借张府的,还好少些嚼用。就连做饭的厨娘,也被程氏以家里人手足够辞退了。 张婉儿看了几个人的神色,就知道只有自己才有,忍不住愤恨起来,家里的银钱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哪一家官小姐会落到她这样的地步。 张婉儿忍了忍,没忍住心里的羞愤,一手挥掉程氏手里的西瓜碗。 「哎呦、哎呦、我的小姐啊……」程氏不提防,手里的碗摔倒地上,‘咣当’一声,西瓜撒了,碗也碎了。 程氏惋惜的蹲在地上拼凑:「好小姐,生气也不必和东西过不去,这样一个上好细瓷碗百十多文呢……」 张婉儿冷冷的说:「我从张府出来就带着你们三人,以后凡我有的你们也必有,要不然都没有。」 地上的碎碗眼见是没救了,程氏示意绿意收拾起来,自己走到张婉儿身边,一边扶她重回榻上,一边劝说:「小姐何必这样执拗,你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妾室,按理他们安好新家咱们过去有什么不对的。」 张婉儿冷哼:「本小姐就是饿死,也不做那上杆子的事!」 「哎~怎么说老爷宜人,也该给咱们一个交代。」程氏叹息摇头「要不老奴借着道喜去打探打探?」 「不许去!」 看着还在怄气的小姐,程氏也是无奈,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最终程氏和红拂绿意做了些针线,打听到牛大壮在家的日子,借着张婉儿的名头前去道喜。 「姨娘得知老爷安下家宅,并大娘得了诰命特遣老奴来道贺。」 第71章[04.03] 牛大壮的书房里,程氏讨好的笑着献上针线活计。 关于牛大壮的这房妾室,顾默默并不想多置一词,那天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心高气傲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说实话顾默默其实还有些同情那小姑娘的遭遇,一个十五六的小女孩有什么错。 牛大壮点点头:「心意收到了,东西你且带回去。你们小姐正当妙龄离开父母,身边再没有老诚的人,你就帮看着可有合适的才俊,只管匹配到时候本将与她添置嫁妆。」 程氏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这可是贵妃赐下的,我们小姐若真有不周,岂不是只有死路?程氏忍不住心里恼怒,也是想要挑拨,笑着说道: 「我们小姐幼受庭训,不比大娘在乡下,随意招惹风流少年在门前吟诗。」 也是巧合,顾默默原本不打算管这些事,只是突然想起来牛大壮的月俸,都在自己这里,那张小姐靠什么为生?因此前来料理,不意听到程氏这番话。 紧接着就是牛大壮没什么语气的话:「当年本将离家时,曾和娘子约定,三年不归可另嫁良人。」 两句话的功夫,顾默默脚下未停走进书房。 程氏这下老大尴尬,这话接也不对,不接也不对。她讪讪起身强挤出笑颜,对顾默默屈膝:「老奴给大娘请安。」 顾默默脸上倒还没什么颜色,牛大壮先淡淡的说道:「你还是称呼一声‘宜人’」 ‘啊’程氏愣住,这是拿她们当外人呐。 顾默默瞥了一眼牛大壮,知道他一向都是尽量与人为善,这程氏刚才话语里的恶意,看来是让他不高兴。 顾默默淡笑着对程氏说:「国法大于家法,你还是按国法来。」 程氏知道自己惹恼了将军,也得罪了顾默默,心里懊悔。但总归顾默默还是给了她台阶,感激的重新行礼: 「奴婢给宜人请安。」 顾默默走到牛大壮座位旁的椅子,抚裙坐下。程氏则低着头深蹲着,转向顾默默的位置。 「起吧,你今天来的恰好。你们姑娘自从被贵妃娘娘赐给将军,这边还没给过月银。」 程氏听得眼睛一亮,银子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顾默默依旧是淡淡的说道:「以后每月你们那里,我会让人送去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四个人用,若是平民还有的剩,再想舒服些却也难。牛大壮还算好有两份月俸,顾默默才过的绰绰有余。因此说京官穷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廉洁再加上老的小的,再养上妾侍……不穷才怪。 程氏心里不愿意,以前在张府,姨娘的月例是二两,姨娘身边的丫鬟是一两,自己也是一两,光月钱加起来就是五两。这不不算吃穿嚼用,她们四个人每月至少也得给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程氏也是心酸,张府的姨娘丫鬟出身,除了月例哄得老爷大娘开心还有另赏,可怜小姐……堂堂的正五品户部郎中的女儿,却打碎一个碗都要算账。 虽然刚才挑拨过,但到底银钱更重要,程氏厚着脸皮,带上些许讨好和小心翼翼:「五两银子怕是只够月例……」 程氏说着说着声音没了,因为觑见顾默默勾起的嘴角,和凉凉的眼神,就知道没指望了,谁让小姐不得宠,这个家顾默默一个人说了算。 既然要不到更多,程氏又想到一处:「那我们小姐打去年十月初,就被贵妃赐来……」她眼里含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看向顾默默。 顾默默心里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便补给你们。」 程氏听了大喜过望,现在眼看七月,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七月,九个月总也有四十五两银子。再加上家里还剩的十来两银子,以后自己和红拂绿意省着些,小姐还是能过得强一些。 程氏欢喜的走了,牛大壮对顾默默说:「可惜娘子一番好意,那程氏怕是不能体会。」 「你知道?」顾默默不大相信的看向牛大壮「不是我这做大娘的,吝啬苛刻?」 牛大壮骄傲的抬起头:「我的娘子何时把银钱放在心上?」说完转过来拉着顾默默的手眼含深情。 「娘子不过是怜惜那个,心高气傲还不懂事的小姑娘。每月五两银子过得普通却也有余,如果那个小姑娘真有志气,就该自己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顾默默忽然有些感动,原来他真的懂自己,顾默默是想给那个小女孩一个温饱的日子,然后她真有志气,就该一点点学会打理自己的日子,想办法过得比人好。 毕竟程氏虽然心思有些恶心人,可那个不高兴就甩脸色的女孩,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是没长大罢了。 牛大壮看着感动的顾默默,拉着她的手深情地说:「娘子为夫这样懂你,你也是懂为夫的,对吧?」 顾默默怀疑的看向牛大壮,这厮绝对没安好心。 看着心爱的娘子警觉怀疑的样子,牛大壮在心里偷乐,娘子果然是懂我的,面上却依然深情一片。 「娘子~为夫真的很想试试,和娘子一起看画册学习的乐趣……」 顾默默刷的一下抽回手,起身就走。牛大壮连忙起身一把抱住顾默默,稍微用点力,顾默默就双脚离地,知道顾默默不喜欢大胡子亲吻,牛大壮就把脸埋在顾默默脖子上。 顾默默被迫侧着头,一把胡子刷的人痒痒的。 「娘子,咱们白天也试试吧,书上说白天更刺激。」牛大壮一边忙碌,一边含含糊糊的说。 门还开着呐,再说……顾默默忧伤,为毛她觉得自己比古人还矜持,白日宣淫好意思么!她伸出双手,去推不停在自己脖子间蠕动的大脑袋。那脑袋却依依不舍,两厢较量那脑袋恰恰埋在了双峰之间…… 第72章[04.03] 「大娘,奴婢称好银子打发走了程氏,家里还剩……」低头进来回禀的阿蛮眼角觑见……转身就出屋,还体贴的拉上屋门。 ……完了,牛大壮心虚的放下还没亲够的娘子,悄悄往外挪:「那个……那个……为夫还要去练会石锁……」 可惜不等他溜走,羞愤的顾默默怒了,随便抓了鸡毛掸子来打。牛大壮是个有眼色的。连忙拔腿就跑。 「牛大壮,你给我站住!要是再跑出去惹得四邻皆知,老娘打断你的腿。」 「哎呦~疼,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疼、疼……」 左邻的胡家娘子在檐下做针线,听到牛家的动静很羡慕:两口子感情真好,想想自家那口子还在江南贩丝绸,也不知道秋天能回来不……免不了多些愁思。 右边的花家三十余岁的花大郎,坐在葡萄架下嗤笑:「还是将军呢,出息!」 花家大娘子白了他一眼,把一碗竹叶熟水放到他旁边的石桌上。 不管左邻右舍怎么样,牛家是鸡飞狗跳,好在家里人早就习惯了该干嘛干嘛。冷嫂子原本还会出来劝劝,后来发现自家将军,又时候就是故意招惹大娘,人家原本就拿这个当夫妻乐趣,自己何苦没眼色。 这院子搬来时一顿收拾,只留下房子和几棵树,并甬道中间的几口大大小小的金鱼缸。牛大壮小心的绕着鱼缸,和顾默默周旋。 「娘子,为夫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顾默默越听越怒:还说,还说!先是没脸见冷嫂子,这下又被阿蛮撞破。以后可怎么活人?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随时能发、情的混蛋。 「你给我站住!」 别看牛大壮块头大,移动起来十分灵活,顾默默根本抓不住。 「不站。」 还学会顶嘴了?顾默默气得倒仰,她拿鸡毛掸子把鱼缸敲的‘铛铛’响,缸里的鱼儿受惊嗖忽划开,或者躲到莲叶下,或者躲到鱼缸底。 「你站不站?」 牛大壮也很委屈:「为夫这是为娘子好,真的打到为夫,娘子会心疼的。」 「我不心疼,不信你试试。」顾默默咬牙切齿,脸皮这么厚一刀能划开吗? 牛大壮小心的移动脚步,保持和顾默默面对面的样子,继续委屈:「是夫君,娘子现在都不自称‘妾身’。」 ‘妾’你个头,顾默默不理会那个爱演的家伙,只是眼神紧盯牛大壮,手上一扬。牛大壮见了连忙闪身,不过他错了。顾默默知道牛大壮身手好,很难打中,是以刚才不过是假动作。 牛大壮一闪就知不对,但是几个鱼缸能相距多远,不等他再回身,鸡毛掸子已经砸到他身上。 「娘子好聪明!」牛大壮惊喜异常,以前顾默默能打中全靠他相让,这次可全靠顾默默自己机智。 「呵!」顾默默提着裙子绕过鱼缸去追他,牛大壮拔腿就跑。 「娘子打都打了,怎么还不消气?娘子~贤惠啊……」贱兮兮的牛大壮边跑边撩。 本来顾默默的气消的差不多了,反正就嫁了个这样的王八蛋。一听牛大壮说‘贤惠……’又是一肚子火,不是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撩拨,可是就是忍不住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老娘原本也想做个安静的美女好吗!!!混蛋还不是你害的,每次贱兮兮的撩拨,然后每次大呼小叫搞得四邻皆知…… 顾默默心里的悲伤留成河:老娘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如今这一片谁不知道顾默默是个母老虎!罢、罢、罢管他的,先让老娘出气再说。 顾默默捡起鸡毛掸子继续追,牛大壮连忙往外跑,只是他忽然察觉,外院有人正脚步凌乱的冲进来。只不过一瞬他就迎上去,否则来人就会撞到顾默默。 牛大壮前边接住来人,却被赶上的顾默默抡了一下狠的。顾默默没想到真能打中一时有些愣住,来人却看清抓着自己双臂的人,忍不住跪下嚎啕大哭:「将军、宜人救命啊!」 顾默默看去却是乞儿胡同的刘佩。 牛大壮反应过来,连忙拉起他:「兄弟有话尽管说,只要本将能帮上忙。」顾默默也上前,眼里含着询问。 一路连颠带跑到了这里,心里恐慌害怕和体力都到了极致,刘佩好似一滩烂泥软绵绵的,靠着牛大壮的支撑才能竖起来。 还没张口,坚强的汉子眼里的泪就滚落下来:「将军、宜人救命啊……」 「先说怎么啦,到底?」牛大壮又一次问,顾默默给阿蛮示意,搬一把椅子来。外院的冷嫂子也过来紧张的问:「刘大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胡同里住过近十年,冷嫂子还没见过刘佩这样失态,怎么说他也算是那一片的能人。 刘佩浑身软绵绵的拉着牛大壮的胳膊,软到在阿蛮搬来的椅子上,他出的事得从五天前开始说。 那一天刘佩八岁的独子刘天赐,淘气爬到院里的老柳树上掏鸟窝。孩子爬个树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刘天赐是刘佩成亲七年才得来的独子,平时刘母看的跟眼珠子似得。 她见孙子一手扶着树干,踩着晃悠悠的树枝,一手去够鸟窝吓得魂都掉了。好在老人有经验并没有声张,就怕吓到孩子反倒掉下来。 刘天赐站在晃悠悠的树枝上,双脚紧绷,一只手使劲向斜上方够,浑身都绷成了一条直线。鸟窝里传来几声小鸟的叽喳声,刘天赐脸上带了点笑,只差一点点。 他小心的挪动脚,慢慢的在向外移一点,扶着树枝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够鸟窝的那只手已经触到鸟窝的边缘。 树下的刘母看的心都不会跳了,她小心的挪到孙子的脚下边,伸着手以防万一。 第73章[04.03] 刘天赐把身体绷的紧紧的,咬着唇马上就要摸到了……结果一阵风来,柳条柳叶刷了他的眼睛,刘天赐从树上掉下来。 还好有树枝挡着,又有他奶奶接着,虽然最终两人都摔倒地上,毕竟刘天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动筋动骨,躺些日子也就无碍。倒是刘母被带累的不轻,闪了腰还心口疼,索性祖孙两一起躺着养伤。 事情到这一步还不太要紧,穷人么自己熬熬就过去了。偏巧是伏天,乞儿胡同的房子都低矮浅窄,一到正午蒸笼似得。刘天赐那里受得了闷在炕上,便闹着要吃冰碗。 刘佩两口子都出去做活计,刘母心疼孙子,自己也有些烦躁,就忍者疼痛,拿出对他们来说挺大一笔钱出去在小摊上,买了一碗雪泡豆儿水回来。 一碗雪泡豆儿水,刘天赐吃了一大半,刘母含了两口祛暑,婆孙两都很乐呵。谁知道贪路边的便宜,那冰不干净刘母吃得少还罢了,刘天赐从拉稀开始到拉黄水,不过半天一夜就脱了形。 大夫来看了说是想要救命,得拿最少五十年的人参吊着。五十年的人参?当时刘母就崩溃了: 「早知道这样,天赐让我吃的时候我就都吃了。我一个老婆子,一把年纪这把老骨头要不要都行……」老人本来就伤了心肺,再加上暑热惊痛,一口气没上来人没了……到现在还摆在正屋,只怕明天都能有味。 冷嫂子听得伤心不已,二话不说转身去屋里拿这两个月的月钱。 牛大壮转头看向顾默默:「娘子。」 顾默默点点头说:「夫君去牵马,妾身去拿东西。」 顾默默家的新宅子,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千四百两,家里所剩的不过是十两金子和……可惜给了程氏四十五两银子,不然还有六七十两银子。 顾默默把金子揣到怀里,这些是不够的,顾默默明白牛大壮的意思 ,她从小匣子里拿出那把金镶红绿宝石的蒙古弯刀。这把刀是最后一次伏击鞑靼时,牛大壮身负重伤,岳绍辉斩了鞑靼总将缴获后赠与他的。 就算顾默默不懂,也知道这把沉甸甸的弯刀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牛大壮身中十七箭的忠诚。顾默默用手摸了摸上边的宝石,抿唇用布细细包裹好,走出屋子。 「冷嫂子,你帮刘大哥弄点吃的,然后雇车送他回乞儿胡同。我和将军会买好人参去刘大哥家。」 「娘子。」牛大壮目光清明。 「扶我上马,咱们一起去。」顾默默沉静的说。好歹她知道一点,拉肚子最害怕是脱水,会要命的。 牛大壮看看顾默默换的衫裤,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她,把她送到马上。 「阿蛮,看好庆年。」顾默默再叮嘱一句,牛大壮也已翻身上马:「驾!」 牛大壮揽着顾默默的细腰,心里自豪:这是我的娘子,干脆利落、心地善良。 「驾」一匹骏马载着救命的夫妻,尽量奔驰在大街上。 「疼吗?」顾默默忽然开口。 牛大壮愣了一下,明白顾默默问的是刚才打中他的事,笑到:「不疼。」牛大壮觉得每跟顾默默多待一刻,就多爱她一分 :既泼辣又温柔。 当铺的掌柜的眼睛最毒,一见便知是好物。牛大壮顾默默虽然衣着平常,但是顾默默肤色、容颜、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再加上屋外的骏马…… 「不知两位要当还是要卖?」掌柜的和气的笑问,这东西要是能买下,也是奇货可居「要是两位急缺银钱,小店愿意八百两纹银买下。」 顾默默淡笑:「活当四百两,当期三个月。」 「娘子」牛大壮看着顾默默心里五味杂陈:娘子还要赎回来,娘子明白这把刀对自己的意义,娘子要自己挣钱,赎回这把刀…… 顾默默安慰的看了一眼牛大壮,笑着对掌柜的说:「麻烦快点,急等。」 「二位稍后,小的这就让人写票据。」掌柜的笑着转头,唤人来收拾:看来此刀对这男子极为重要,否则三个月来赎,本息就有五百八十两。 京城只要有钱,就是再好没有的地方。不必去最大的医馆药铺,只要看着气派够大,进去就能买到全株的五十年人参。十两赤金四百两雪花银,买了一株品相还不错的。 路上顾默默还让停马买了白糖和细盐,牛大壮并没有多问,只是尽量驾马跑快点。 乞儿胡同刘家,老先生眉头紧皱捻着胡子,看炕上只胸脯还微微起伏的刘天赐。刘妻康氏木雕一般,一手支在炕上,跪坐在儿子身旁,全身唯一会动的就是摇扇的手。 再来院里只有黄氏,和另一个关系极好的妇人,一个在门口满脸同情的随时等吩咐,一个在院门外焦急的张望,忽然她脸上的急色变作惊喜。 「来了!」她又确认了一下胡同口驾马疾驰的两人,转身高呼小叫的奔向屋子「来了,来了,将军和宜人来了。」 康氏仿佛定住的眼珠动了下,嘴唇嗫嗫:「来了?」 黄氏满脸喜色:「来了!将军和宜人骑马来了,天赐有救了。 康氏静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手上的扇子掉了。她想要起身却又倒回去,实在是长时间的一个动作身体早就僵掉了。 「扶我、扶我。」康氏激动、欣喜、害怕,各种情绪和在一起,颤抖的对黄氏说道。 「好、好哩。」 黄氏架起浑身僵硬的康氏下炕,老先生已经到了院子。 「吁~」牛大壮停下马,抱顾默默下来,对院子里的先生说「这位想必就是魏老先生?」 「正是老朽,可曾有……」老先生虽是疑问,眼睛却紧盯着顾默默怀里的盒子,这是回春堂的盒子。 第74章[04.03] 顾默默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双手呈给魏老先生,据刘佩言这位老先生不仅医术高,医德更高。 魏老先生打开盒子,拿出人参眯着眼睛细看,又轻轻闻闻。 康氏在黄氏的搀扶下,倚在门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眼睛上,她紧紧的盯着先生手里的人参。 「品相不错是好东西。」 康氏拼起浑身力气,走出来‘噗通’跪倒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宜人,多谢。」 顾默默连忙扶起她:「我先去看看孩子,我懂一点腹泻的应对法子。」 炕上的孩子皮肤蜡黄干燥,眼窝深陷,嘴唇却诡异的呈紫红色,顾默默心道果然已经严重脱水,她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巴一股酸臭之气。顾默默心里沉了沉,严重脱水引起的酸中毒。 老大夫把人参切了一小片,要先给孩子吊命。顾默默知道急性腹泻,中医一般没有能及时止住的,只能吊着命慢慢喝药治疗。 「黄嫂子,麻烦你洗一个干净的碗,装半碗温开水来。」 康氏急忙阻止:「越喝越拉,不能喝了。」 顾默默先没理她只是对黄嫂子说:「快去,要快。」 黄嫂子也很为难,她看看康氏再看看镇定的顾默默,想着也许官家人知道的多些,最后一咬牙去灶房准备。 顾默默在她身后扬声:「一定要洗干净。」 魏老先生进来,掰开孩子的下颌,想要把参片放到孩子舌下。 「先生且慢一步,」顾默默挺身阻止「等给天赐喝点水再含。」 康氏眼看救命的东西就要到孩子嘴里,顾默默却阻止几近奔溃:「宜人,民妇知道宜人对我家有天大的恩情,可是魏老先生才是医术高明的先生,求宜人不要自作主张。」 「先生,从来‘药医不死病’如果天赐真有性命在,我保证我的法子能多三成机会。」顾默默冷静的看着魏老先生。 魏老先生心里暗叹一口气,刘天赐目前这样,他也没有多大把握。只是不忍心刘家夫妻独子命绝,才尽力一试。 康氏看到魏先生停下,软软的跪倒地上给顾默默磕头:「宜人,求你了天赐是我的命啊~,求你让先生给看看。」 顾默默不是不知道万一不好,她就是罪人。但是刘佩的为人,孩子的性命让她坚持。 顾默默站的如同一根青竹:「刘家大嫂,天赐这样的我见过,我见过别人怎么救活的。」 康氏抓住顾默默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眼睛亮的吓人:「宜人真能救活天赐?」毕竟连魏老先生也只是说‘勉力一试’。 顾默默看着康氏,脸上镇定心里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的神情,沉着的上前一步。 牛大壮看到顾默默的神情,沉着的上前一步,低头都对跪着的康氏说道:「除非神仙,否则便是御医也不敢说一定能救活。」 康氏的眼睛黯淡几分,身体晃了晃,慢慢的跌坐到地上。 顾默默有些不忍心,谁家孩子不是爹娘心头肉,更何况刘天赐是刘佩夫妻成亲七年的唯一孩子。 「刘家大嫂,有魏老先生在,我又见过别人如何救治,总是能多一两分把握。」顾默默温声劝慰。 「来了,来了温水来了。」就在屋里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黄氏端着半碗温水,急匆匆进来。 顾默默把放到桌上的两个纸包打开,根据自己的记忆,舀了点白糖一点点细盐用瓷勺搅匀。 魏老先生皱眉说道:「白糖性凉如何给腹泻之人用。」 顾默默一边搅,一边温声回道:「我知道可是天赐满嘴酸气,此时只有此法可补救一二。」 魏老先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说,不过天赐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既然牛宜人说的这样笃定,大概是官家娘子见多识广也不一定,魏老先生默默让开。 康氏两天一夜没睡,家里骤逢巨变此时身心憔悴。她见到要给儿子施治,强撑着打颤的胳膊要从地上起来。黄氏见了把她扶起来围到炕边。 顾默默小心的舀一勺水,喂到天赐嘴里,好在只是半昏迷还知道吞咽。康氏半坐在炕沿身体前倾,一手抓着胸口的衣领,焦虑紧张的看着儿子。 顾默默给蛋蛋喂过饭,有经验,喂的也算顺利。见顾默默喂完水,魏老先生把参片放到孩子舌下。 屋子很小,牛大壮在顾默默开始喂水的时候,就走到院子里,好让屋里畅快些。 人参或许真有奇效吧,总之过了片刻,刘天赐慢慢的睁开眼睛,寻找他娘:「娘……难受……」 康氏的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天赐乖,娘知道、知道我儿难受。魏爷爷在这里呢,天赐很快就能好起来。」 见这情形顾默默也从屋里退出来,恰好碰到牛大壮祭拜刘母出来。 「天赐病重,得让仙逝的人早点入土为安才好。」顾默默有些忧心,她怕夏天屋里有个死人再传疫病,那更是雪上加霜。 第75章[04.03] 牛大壮拉住顾默默的手:「娘子放心,为夫今天就让刘大哥安葬刘婶。」 「把煎好的药端进来。」魏老先生在屋里扬声。 「来了。」一直等在屋门的妇人,一边应声一边端着晾好的药进屋。 屋里地方太小,只留下那妇人和康氏照顾天赐,魏老先生也出来。几个人站在柳树下相视一眼,都仰头去看这棵五六丈高的旱柳,忍不住有些唏嘘。 「小老儿拜见将军、宜人。」 还在看树的顾默默连忙回头,却见牛大壮正在搀扶老人家:「老先生德高望重,不必行此大礼。」 「将军在边境以身诱敌,保我大治百姓安宁,小老儿一拜心甘情愿。」魏老先生严肃的说完,转向顾默默却多了两分笑意:「宜人这糖盐混水的法子,可有什么讲究忌讳?」 顾默默明白老人家是痴迷救人之术,于是温和的笑道:「这糖盐水并不能治病,只是急性腹泻太厉害时,造成病人皮肤干黄眼窝下陷,口无津液唇呈紫红时,可以缓解一二。」 说完顾默默很认真的说:「此法虽不能治病,但是却非常重要,老先生以后可以验证,并且传广。」 魏老先生点点头,知道顾默默一番想要救人的苦心:「该如何用?」 顾默默再一次确定,记忆力糖盐水的比例,然后一点点告诉老先生,最后说明一天视情况补充三到五次。 「天赐怎么样了?」门外奔进来脸色焦灼的刘佩。 院子里的人回头望,屋里的黄氏笑着出来说:「刘大嫂正给天赐扇凉呢,天赐嚷着难受。」 虽然声音很弱,虽然还是蔫儿不啦叽,但总有活着的希望不是? 刘佩一瞬间眼明心亮,他急忙要进屋里去看看,却被顾默默拦住:「刘大哥还是梳洗一番再去,刘大嫂已经很憔悴,让孩子看到精神鲜亮的爹才有好心情。」 「好、好、好」刘佩麻利的一番洗脸梳头,又整理好衣裳,按着顾默默说的笑眯眯的进了屋子。 「天赐。」 刘天赐慢慢的转过头:「爹……难受……」 刘佩笑着说:「魏爷爷说明天就好些了,以后可不能贪凉。」 「奶奶呢……天赐难受她都不来看……」 刘佩喉头哽了一下,强笑着说:「还不是为你,奶奶在她屋里都动不了身,等天赐好了就去看她。」 「好……」正说着,天赐忽然变了脸色「娘,我要拉……」不待说完身下就湿了一滩。康氏连忙给换衣服收拾。 刘佩忍了忍才没失色,硬笑着对康氏说:「你给收拾,我出去招呼魏老先生和客人。」说完就转身出屋,一出屋脸色急变的奔到魏老先生面前。 「先生,又拉了。」低低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惶恐。 魏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本来就没好不妨事,老夫去看看。对了,宜人,是否要再喝糖盐水。」 顾默默并不是学医的,她心里也没有把握。不过她并没有把这种无措显露出来,看着是在镇定的思索。其他人没发现,牛大壮却能看出来,他握住顾默默汗湿的手,眼神镇定的看着她。 顾默默定定神,笑着看了自家夫君一眼,拿定主意说道:「我来调配,再喝一碗。」 日头慢慢的偏向西山,自从刘天赐再喝了大半碗糖盐水后,应该是止泻药起了作用,他一个时辰只拉了两次。 在院里苦等的人,早就被晒得通红。而刘母,也在牛大壮的劝说下,被刘佩悄悄的装入木棺运往坟地埋了。 牛大壮心疼的给顾默默打着伞,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说:「为夫给娘子雇车,先回去吧?」 顾默默笑笑,扯出帕子递给他擦汗珠:「妾身心里有数,再等一会,急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屋里刘天赐软绵绵的说:「娘……饿……」 康氏听了简直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娘去做,天赐我儿想吃什么娘都做。」 最终却并没有如刘天赐的意思,顾默默说熬些稀面糊,或者米汤加些糖盐给他吃上三日。 天赐几日里吃得虽不开心,但到底逃出一条小命。 那根人参还剩下不少,鉴于魏老先生经常给乞儿胡同,和附近的穷人诊脉,最后顾默默把它赠予魏老先生,用于救命。 刘家两口子对牛大壮夫妻的感恩,没法用话语来形容。最后两口子放着开始转好的天赐,一起来到顶银胡同,见到牛大壮顾默默满脸感激的双双跪倒。 牛大壮和顾默默要扶,刘佩眼神定定的看着牛大壮,说:「恩公要是为我好过,就让我夫妻二人跪着说。」 牛大壮和顾默默无奈相视一眼,一起后退几步站好。 刘佩双手抱拳「贤夫妻救了天赐,对我刘门恩同再造,此一生但有机会,愚夫妻粉身碎骨定当报答。」说完刘佩领着妻子认真的三叩首。 临别时,康氏特意给顾默默行大礼:「民妇无知浅薄,那一日急不择言,对不住宜人。这一生要是还不了宜人的大恩,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宜人。」再抬头已是满脸泪水。 第76章[04.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佩确实是条汉子,明明贫困却还记得欠下的人参债,从此以后每个月来还一两银子。顾默默极力阻止。 「宜人不必阻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每月一两虽慢,我还不完还有我儿子。我们刘家从不做不认账的事。」 「刘大哥何必如此,那人参大半都被我点头送给了魏老先生。」 「赠予魏老先生救命,也是愚夫妻想要行善积德。」 最后顾默默决定,让刘佩还一百两即可。这样也好,原本顾默默还担心,他们随意做好事会引来麻烦。一百两的债务,可以剩下很多麻烦。 这边事情了结,顾默默重新执起画笔,她要把那把弯刀赎回来。不过这一次她不再画小写意的人物画鸟,京城她也来了几个月,书画店也经常去转。太平日久,人们大多喜欢工笔且看起来富贵饱满的画。 顾默默换上利落的窄袖衫裤,一头乌发束紧全部包在布巾里,然后手执小叶筋笔站在书桌前开始白描。 她打算先画四幅半身高,工笔重彩美人像,分别是《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 工笔画首先选纸不同于小写意,用的是熟宣或者熟绢,取其色彩不易渲染。而工笔人物第一考的便是白描功底,顾默默的爷爷擅长青绿山水画,白描功底相当深厚,顾默默从小没少练习,笔力也非常不错。 牛大壮下差回来的时候,正是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家里的孩子大人午饭后都在小憩,顾默默却还在一丝不苟的绘形。 屋里没有一丝风,顾默默高高的挽起袖子,露出洁白似玉的胳膊,额上鼻尖的汗要经常擦拭,否则跌到画上就糟糕了。 牛大壮知道自己的娘子有一手好画工,却是第一次见到顾默默线描。他不过是个门外汉,却也觉得惊叹不已。他不知道可以说:线条流畅、衣带当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就觉得那些线条一丝丝一缕缕,仿佛真的在随风飘动。 牛大壮没有惊动顾默默或者其他人,悄悄的去井边打水梳洗,因为顾默默讨厌邋遢,也不喜欢汗味。 然后他回到书房拿起蒲扇,看到顾默默停笔思索,走过去悄悄的帮她扇风。之所以选停手,是怕万一惊倒顾默默一个手抖,半天功夫就白废了。 感到阵阵凉风,顾默默回过头看见牛大壮,笑着说:「你回来了?」 「嗯。」 「别扇了,这样我容易分神。」 「那为夫小小风扇。」牛大壮心疼的,看着顾默默拿起帕子擦汗。 顾默默想了想笑着说:「井水冰凉,不如你打些水,把这砖地湿一湿。」 牛大壮眼睛一亮,他又想到一个办法。 顾默默重新执起画笔,屋里的地面湿湿的,带起一点凉意。屋外的房顶上牛大壮小心的不弄出声音,把一桶桶凉森森的井水泼在屋顶。 想着他大热天上上下下悄悄地倒腾,顾默默抿唇笑笑,然后收敛心思作画。 这几日牛大壮天天盼着下雨,可惜每天都是万里无云。无垠的天空只有一轮明晃晃刺眼的太阳,连蓝天都被晒成浅色,地上更是一丝风都没有。 每天下差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悄无声息的给屋顶倒水,本来他有两个亲兵可以来做,但牛大壮怕他们弄出声音惊到娘子。 已经五天了顾默默第一幅画才快要收尾。牛大壮每每忙完,就会悄悄地在旁边看,看着顾默默手执极细的笔,一点点勾勒。他终于知道那看起来自然而然,像是长出来的乌黑蓬松的头发是怎么来的。 先用细笔把一根根头发用极浅的墨画出来,等干了再用稍微重点的墨用中白云渲染,干了再用细笔把一根根头发用稍重点的墨画出来,然后干了再用重一些的墨用中白云渲染。如此反复七八次才成。 一丝丝一缕缕,牛大壮每每看着顾默默全神在纸笔上,额头鼻尖的汗珠一点点沁出来,就又心疼又骄傲。这是我的娘子,世上最好的娘子,心疼我的娘子,这些画便是娘子心疼我的明证。 「娘子」 后半夜又被牛大壮偷到西厢的顾默默,懒懒的闭着眼睛,任由牛大壮给她打扇。看着慵懒的娘子,牛大壮嘴角、眼里全是爱意。 「娘子,明天为夫就要去亲卫营操练,娘子在家不要太劳累。三月为期时间还多,娘子早晚动笔就行……」 牛大壮有点脸红:「娘子在家热到累到,为夫会心疼的,为夫舍不得。」 牛大壮有些忐忑的等顾默默的回复。娘子肯为他这样辛苦,肯定是心疼他,娘子会不会已经喜欢上他了,牛大壮傻笑。 「你到底还扇不扇?不扇滚一边去,热死了。还有我要睡觉不许吵了。」顾默默说完翻了个身睡着了。 牛大壮在顾默默这里黑历史太多,所以……人家压根没体会到他羞涩纠结的‘少男心’。 留下牛大壮……僵硬在原地。 不过牛大壮是谁啊,不一会就满血复活殷勤的给娘子打小风。‘嘿嘿’娘子已经这么心疼我,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用了将近四十天一个伏天过去,顾默默终于完成了四幅工笔重彩美人图,一幅没骨牡丹。等到牛大壮休沐夫妻两一起去字画店卖画。 他们照旧没有选京城最大最高档的字画店,只是选中一家中等偏上的店叫‘集风阁’。一楼青石铺地红柱支撑,店面宽广明亮又透风。 店里三五个衣着不俗的散客在品评,伙计殷勤的捧着些画卷在旁边等人鉴赏。知道这夫妻二人是来卖画的,伙计也不见鄙夷,依然满脸笑容引上二楼。 二楼分成一间间雅室,门窗上皆是镂空雕的梅兰竹菊,用轻纱糊了,隐隐约约透出点若有若无的清香。 伙计一直领着牛大壮二人,到了最尽头的屋子恭敬地敲门:「掌柜的有一男一女两夫妻来送画。」 第77章[04.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请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推门进去却是三个人,一个斯文的青年,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笑着抱拳:「想来是尊夫妇想要送画。」 牛大壮不着痕迹的挡在顾默默和那青年之间,这种小白脸最会带坏小娘子。虽然他是很放心自家娘子……牛大壮觉得自家娘子,还是要更泼辣点才好。 顾默默体会不到牛大壮复杂拐弯的心思,她从牛大壮身后出来笑着说:「是,掌柜的可要看看。」 屋里三人先是惊讶于顾默默的美丽,顾默默的美原本在于清婉到极致,现在多了自信变成了明丽,一双眼睛清澈有神,神色不疾不徐。 掌柜的奇怪顾默默为何没有屈膝答话,不过京里很多事不好说,也许人家有什么来历呢:「这位娘子打开看看。」 这几幅画依然没有装裱,甚至这一次连落款都没有。顾默默小心的拿出四美图之一《西施浣纱》慢慢的铺到桌上。 大片的墨荷浅粉的荷花间,池水清澈,一个鹅黄上襦的少女,半跪在河边裙裾逶迤。旁边是一盆正在浣洗的轻纱,一条一半在盆里,一半散落在浅浅的草地。 那少女此刻并不去关心要浣洗的轻纱,只是浅浅探出上半身,双臂抬起衣袖滑落,露出洁白润泽的小臂,给自己临水簪花。她眼神明亮,脸上的笑容活泼俏丽,正是还没有被奉献到吴国,无忧无虑的明媚少女——西施。 画一张开屋里的三个人,都惊讶的围着只看不说。单论笔力、着色、构图、意态,在这京城也算的上等,可比之好的也不是找不到。但是有一点这京城里怕是没人做得到,就是这少女骨骼匀称,肌肤饱满呼之欲出。 中国的国画更讲究的是意境意趣,所以常常造成人物失真。顾默默为了与众不同,把西方的透视法运用进去。因此这幅画不仅有国画的意境意趣,更兼人物写实栩栩如生。 那青年人看了半响,忍不住想要去碰碰画中少女的胳膊,看是不是温暖柔软的。 「子瞻」老者淡淡的喊了一声,那青年讪讪的收回手指。 「小娘子的其他画作也请拿出一观。」掌柜的震惊过后很快恢复笑容。 其他几幅美人图自然也毫不逊色,月下的貂蝉纤细、哀婉、决绝。 荒凉的大漠边上的远处是绵延的山脉,丽人怀抱琵琶,一身大红的披风回首望故乡,眼里多少乡愁却身姿凛冽,有着报国为家的大义。 最浓艳的是贵妃醉酒,华清池上水烟袅袅,远处的帘幕重重叠叠,一个绝色的美人泡在温泉里,圆润的臂膀似玉雕却多了几分饱满,似雪筑却多了几分柔软。双臂半伏在池边,丽人轻枕芙蓉面,双颊嫣红美目轻合,唇角还带着慵懒的笑意,池边的玉盘里还放着玉壶酒杯,靠近丽人的那一只酒杯,随意的横在池边。 水波荡漾几朵艳红的玫瑰,轻轻倚在美人没入水中的胸前。 那位老者一一看过,越看越激动:「敢问小娘子,作画的是何人?」 顾默默笑着回到:「山野之人不提也罢。」说完又把最后一幅没骨牡丹《满堂春》展示出来。 这幅牡丹不说他色彩明亮,花瓣舒展,只一样这牡丹的花瓣‘薄、透、轻’便是一绝。老人看的实在爱不释手。 「不瞒小娘子,老夫是宫中御用画师张亚子,实在想和这作画之人畅谈一二,不知小娘子可代为引见?」 若论品级自然顾默默高出御用画师太多,不过单从画论他却是前辈。顾默默笑着微微屈膝:「实在是不方便,抱歉。」 牡丹花瓣要做到‘薄、透、轻’倒是可以教,透视法要怎么说?这完全是西方画的画技。 无缘得见高人,让老者惋惜不已。旁边的青年看到师傅如此可惜,忍不住说道:「虽然有些无礼,但是家师的愿望,小辈还是想要完成一二。」 这青年是巨贾之后酷爱绘画,拜在御用画师张亚子门下,如今见师傅失望,忍不住出来说话。 「小可愿出五百两白银,求的高人一见。」 「抱歉。」顾默默浅浅的笑,心里有些后悔。特意没找最好的字画店,怎么还会引来这样的麻烦,早知道还不如随意多画些来卖。 无缘一见高人,最后老者无奈用自己的画作,卖下千两白银买走了顾默默的画。 牛大壮执意把顾默默送回家,才揣着千两银票去赎自己的弯刀。 了了一桩心事,还能给家里留些银子以防万一,顾默默难得一个多月以来的轻松。她让冷嫂子提出井里湃的西瓜,留了一些给牛大壮继续湃着,剩下的几个人则分了些各自回屋吃。 因为顾默默一直要静心作画,蛋蛋白天好些日子没有亲近自己的娘,这会便有些爱娇。 「娘~」 蛋蛋已经五岁半了,最近个子又窜高些,不过依旧非常白嫩漂亮,顾默默俯下身‘叭’亲了一下,抱着他的腋下放到椅子上。 冷嫂子是个有心人,她把西瓜切成小块装到碗里放了银叉。顾默默母子两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着吃西瓜。又凉又甜,母子两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娘子!」牛大壮兴冲冲的抱着两个锦盒进了正屋。 「看,为夫给你买了什么。」 顾默默笑着说:「你先去洗洗,井里还给你留着西瓜。」 「好嘞。」牛大壮放下盒子和弯刀,去打水梳洗。 顾默默收拾好弯刀,也领着蛋蛋一起来洗,顺道帮他把西瓜切了,端回屋里。 「娘子,你看,这些日子娘子辛苦了,为夫特意买了新首饰给娘子。」牛大壮还是一副兴冲冲等表扬的样子。 第78章[04.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默默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端着西瓜的动作一滞,旁边的蛋蛋感觉到了,走到桌边踮起脚尖看。 「儿子看。漂亮吧?」牛大壮见蛋蛋有兴趣,特意把盒子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蛋蛋看了一下,只觉得明晃晃让人眼花缭乱。他抿了抿唇,无声的出屋去找周和,他直觉自己的爹要糟。 蛋蛋面无表情地走了,牛大壮也不在意,乐呵呵的把锦盒捧到顾默默面前:「娘子喜欢不,都是为夫特意挑的。」 顾默默吸了吸气,把西瓜盘放到桌上,淡笑着从锦盒里,拿出一支小碗大的金牡丹发簪。牡丹花瓣都用金箔打造,中间用金线串着些碎红宝做花蕊,漂亮富贵。 放下这个还有一个金镶宝四季花钿儿。金色的海棠花中间,镶嵌着半个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 「娘子……」牛大壮又从怀里,神秘兮兮的掏出一支,羊脂玉雕白兰花做簪头的金簪,递给顾默默。 这个簪子很是小巧,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不足一寸,打了镂空的金簪做底托。羊脂玉细腻白润,刀工流畅自然,顾默默点点头顺手插在发间。 牛大壮见顾默默喜欢,更是喜不自禁的打开另一个锦盒:「娘子喜欢玉的,这里还有白玉金蝉虫草簪。」 顾默默笑着点头,不错,白玉雕成叶子中间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蝉。 娘子笑着点头啦~牛大壮又笑嘻嘻的拿出一支说到:「金镶宝的蜘蛛簪。」 顾默默继续笑着点头,不错,大拇指大的蓝宝石做肚子,小拇指大的红宝石做头,还焊了两只小眼睛,八根粗些的金线做蛛腿。 「还有金镶水滴形紫水晶耳坠。」 顾默默保持笑着点头,紫水晶上边还别出心裁的晃着几片小小的金叶子。 「还有这一幅金坠白玉葫芦,剩下这几幅丁香金耳塞,是店家看为夫买的多赠与的。」牛大壮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副娘子快夸我的样子。 呵、呵、呵,顾默默笑着把牛大壮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放到盒子里装好,收拾进柜子里。 「四百两当了一个半月,合计本息四百九十两,一千两还剩五百一十两」顾默默笑着走近牛大壮「敢问夫君,如今还剩下多少?」 牛大壮连忙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顾默默:「还剩下五两八钱,为夫和店家讲价,他们多找回两钱所以是六两。加上娘子给的零花一共十三两四……疼、疼、疼,娘子快松手……」 松手?顾默默快给气爆了,五百一十两,花掉整整五百两!!!顾默默忍不住拧着牛大壮的耳朵转圈。 「疼、疼、疼,娘子好疼啊……」牛大壮半弯着腰,两只手虚虚的护着耳朵。 有老娘的心疼吗?虽然不在意银子,可是那是辛苦了一个伏天挣来的。顾默默原本还打算,攒起来以防万一呢。 「娘子……娘子这么漂亮却没有像样的首饰,都是为夫挣不来钱太穷了……」牛大壮不喊疼了,语气里满是沮丧。 「这一次虽然都是娘子挣得,可是为夫还是全部买成首饰。为夫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就算这样,为夫也想娘子有衬的上娘子美貌的首饰。」 说完越发垂头丧气:「店里的首饰都很漂亮,可惜为夫没钱买,对不起娘子。」 顾默默的手慢慢松了,这个……笨蛋:「下次不许……算了没下次了,吃西瓜,凉的。」 娘子真好~~牛大壮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委屈的说「为夫耳朵又烧又疼……」 顾默默一看,果然整个耳朵红的滴血。 「娘子~给吹吹吧,你都给蛋蛋吹~~」 确实红的可怜,顾默默踮起脚尖轻轻的吹了几口。牛大壮幸福的眯起眼睛:「娘子给亲亲吧,亲亲就不疼了。」 得寸进尺!顾默默冷冷的问「西瓜你还吃不?不吃我端走了。」 「吃、吃、吃。」牛大壮讨好的对顾默默笑笑,坐下老实吃又凉又甜西瓜。 伏天虽然过去,八月的太阳依然很热。但是毕竟过了处暑,早晚凉快的时候,顾默默会画点东西,换些银子回来。 这一天傍晚,顾默默坐在泡桐树下,一边给给蛋蛋、周和读画册,一边等牛大壮回来吃晚饭。 「娘子,贵妃宣你明日进宫。」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牛大壮面无表情的回来了。 八月二十八日,是陈贵妃三十五岁千秋,承平帝让画师画下芳容做个留念。宫廷御供的画师自然都是国手,贵妃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可惜张亚子看着一众画稿叹息,说道有这样一位异士画人神形兼备。 承平帝闲来无事,便看了张亚子呈献的画作,赞叹不已。陈贵妃也是心动,央求承平帝在京里寻找这位异士。只是不等承平帝下旨,张亚子便看到来上差的牛大壮,于是就有了贵妃娘娘宣召顾默默一事。 「娘子,那位贵妃……」牛大壮皱眉。 「去找阿蛮洗洗准备吃饭。」顾默默拍拍两个孩子笑着说,然后又抬头对牛大壮说「你也洗洗先吃饭。」 顾默默止住牛大壮,他的意思她明白,他们两口子在张婉儿的事情上打了贵妃的脸,只怕贵妃会刻意刁难。 想到张婉儿顾默默也是叹息,那姑娘现在还不大,不过十六左右。大治男女结婚年龄,相对其他朝代晚一些。因此张婉儿现在恐怕不要紧,可是再两年过了十八就是问题。顾默默也不忍心看小姑娘蹉跎青春。 这一夜,牛大壮没有在后半夜去偷顾默默,因为他怕娘子睡不好,第二天出岔子。 第79章[04.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因为不是朝见,顾默默没按品级装扮,只是家常出门时的新罗裙:米白色暗纹窄袖上衫,浅橘色下裙,腰间系着白玉双环如意绦,脚上绣梅花月牙缎鞋。 单螺髻只插了一根白玉兰花,颊边是白玉葫芦轻晃。全身上下既不失礼,也不显眼。 「娘子看起来真贤淑,为夫喜欢。」牛大壮憨憨的笑。 顾默默白了一眼她,坐进雇来的马车里,牛大壮骑马在外边随行。这也是贵妃的好意,既然两口子都要来,就一起来好了。不过这好意到底是为着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到了宫里,有宫女领着顾默默去觐见贵妃,牛大壮则去另外的地方和手下汇合。 「臣妇正五品武德将军牛大壮之妻,顾氏默默,叩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路跟着宫娥低头到了长宁宫偏殿,顾默默依礼跪拜,然后她听到上位传来和煦如春风的声音。 「牛宜人快快请起,这样热的天气,为了本宫一点小事麻烦宜人。」 顾默默依制行完礼,才站起身半低头答话:「一点微末技艺,能得贵妃娘娘青眼是臣妇的福分。」 「哈哈哈」坐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陈贵妃笑着说:「牛宜人只看身形装扮,也是一位婉约贤淑的女子,怎么到牛将军嘴里却甚是善妒。」 顾默默唇边挂起微笑:「臣妇并不善妒……」 正说着承平帝领着一干太监宫女并牛大壮走进来。「陛下驾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 贵妃走下座位接驾,顾默默转身面对圣驾低头跪好。 「臣妾参见(臣妇叩见)陛下。」 承平帝笑着挥手:「都起来吧不必多礼,爱妃在和牛宜人聊些什么。」 帝妃携手坐上正位,顾默默礼毕半低头站到一旁。 陈贵妃笑的温婉,她看向牛大壮揶揄:「宜人刚才亲口说了她不善妒,牛将军当面欺君该当何罪?」 承平帝当然不会为这件事治牛大壮的罪,陈贵妃说这个也不过是想待会放过他,再卖个人情。 牛大壮自然也明白,他憨憨的挠挠后脑勺正要说话,顾默默却上前一步屈膝,恭敬的开口:「臣妇从不妒忌,成亲时将军答应臣妇,此生只得臣妇一人。」 说完顾默默微微的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既应承臣妇自当做到。」 陈贵妃举袖掩口笑道:「这你也信?」 「臣妇信,再说他若是真的背信弃义……」顾默默笑着微微抬头看向牛大壮,看的牛大壮打了一个机灵直接说: 「娘子,为夫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话接的太溜,殿里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承平帝和贵妃一起笑,承平帝问道:「牛爱卿这话说的很顺口,莫非平日里常说?」 牛大壮挠挠后脑勺憨笑着说:「在亲卫营操练不说,在宫里当差见不到娘子不说,其他么……」 牛大壮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要是陪娘子上街不犯错,一路上就说的少,在家里……」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笑: 「大概一天说个七八成十次吧,不算太多。」 承平帝无语:在亲卫营和宫里见不到你娘子,你给谁说?一天说七八成十次还不多? 陈贵妃听完先是好笑,然后是不可遏制的从心底深深的羡慕:有一个男人这样把女人放在心尖上,什么都肯听。不管什么都先认错,不在乎自己的面子,该是多么幸福。 顾默默要是知道陈贵妃的想法就该‘呵呵’,知道这混蛋一天围着人有多爱耍贱吗?提起牛大壮嘴贱、手贱,那那都贱,顾默默恨不得捏死他。可惜她不知道,所以且让贵妃娘娘羡慕吧。 「宜人刚才还没说完,若是牛将军真的背信弃义该当如何?」贵妃笑着问道。 顾默默半低头转身站好先屈膝,然后笑着答话:「若是言而无信臣妇就阉了他,送到宫里一心伺候陛下。」 牛大壮听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承平帝没想到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子,能笑着说出这样的狠话,回头看见自己的将军夹腿的样子,实在是‘嫌弃’,出息呢? 陈贵妃噎了一下,她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这么彪悍,不过她发现自己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女人合该如此,何必忍气吞声让自己不痛快。 「宜人实在有趣,抬起头让本宫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这般泼辣。」 顾默默面带三分浅笑,微微抬起下颌,眼睛只往上扫了一眼,便看向贵妃的裙角。虽然只是扫了一眼,顾默默却不得不赞叹帝妃都是好相貌。 承平帝六十有七,却因为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五十余岁的样子,头发依旧黑多白少,细长脸眼清鼻正,几缕轻须,身材端直。 陈贵妃看着二十六七的样子,肌肤白嫩没有一点瑕疵,三千青丝松松的挽着,鹅蛋脸秋水眸,眉目含情神态温婉,端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陈贵妃心里从没想过,顾默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这对她一点也不重要,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位绝色女子。 刚才顾默默抬头不过是惊鸿一瞥,却依然能看出,双眼似寒星似秋水清亮照人。 陈贵妃的美是一种金镶玉的美,是皇家供养出来的一种温润尊贵的美。顾默默的美是一种青山绿水的美,清丽脱俗。贵妃的美可以用于观赏,顾默默的美则让人心眼明亮。 「本宫算是明白,为什么牛将军一生只要一人,实在是牛宜人有倾国容颜。」陈贵妃笑着说。 第80章[04.1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默默很想接一句:那请贵妃收回成命,放张二小姐自由。可惜牛大壮已经碰过一回钉子了,要是再让贵妃不爽,谁知道会怎样。她心里暗叹,言笑晏晏的贵妃,可还记得张二小姐? 说了几句话,承平帝去寝宫午憩,顾默默则铺开宫人准备好的熟绢开始作画。 这位贵妃不论她有何种心思,也不论她私底下面目如何,单看表面实在是一位会替人着想的美人。 长时间一动不动的摆一个样子,这位贵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反倒一直静静的不动,给顾默默少了很多麻烦。也让顾默默心生警惕,这位美人很聪明也很有耐心,怕是不好对付。 殿外正是午后,一天正热的时候,连知了都静悄悄的藏起来,殿内却甚是清爽宜人。因为承平帝多年不再选秀,后宫所剩不多,中宫不在,所以内务府对贵妃这一处,供给的十分富余。 别的不说,只是冰山就随意取用,陈贵妃说是怕热着宜人,给顾默默左右又各放了一架冰山,让宫娥远远的轻扇。 整个夏季,今天是顾默默过得最凉爽的一天。 过了大半个时辰初稿完成,贵妃起身来看,恰好承平帝午憩结束也一起来看。一幅初稿说实在的,外行能看出门道的实在不多,不过身形确实和贵妃极为相似。 「不知道太子今天过来不,朕的许多皇子公主,唯他文武双全、博学多才尤善品画。 贵妃笑吟吟的说:「太子为长又自幼上进,才能让陛下托付万里江山,在后宫安心修养。」 顾默默品了品陈贵妃的话,话没错可是听久了,当事人怕是要不舒服。顾默默正在想着,忽然太监传禀:「太子殿下觐见皇帝陛下~」 「宣。」承平帝说完,笑着转身坐回上位。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带着几个太监进来,撩袍单膝跪倒。其他人纷纷避开。 「起吧。」承平帝笑着说。 「谢父皇。」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待太子站直身体,陈贵妃笑着微微屈膝问好。 太子侧身避过抱拳笑着说:「陈母妃多礼。」 然后才是屋里其他人,给太子开始见礼。顾默默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是位端正和气的中年男子。 承平帝先没问太子来是什么事,只是说:「太子来的正好,看看这幅初稿笔力如何。」 太子一向端方孝顺,虽然有事也先按耐下,来看顾默默的初稿。他凝神看了一会评道:「技法娴熟、笔法顺畅用笔精湛。线条流畅自然,于柔细中见挺拔,于清丽中见遒劲。」 「看笔意大半是女子所画」太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此画单论技法也属上品,不过这绘形却前所未见,非常形似。」 贵妃笑道:「果然如陛下所说,太子最善品画,此画是牛将军的娘子所作。」 太子闻言看了一眼,早就注意到的陌生美人,心里暗道:原来这就是牛娘子,生的何止容颜姣好,已经算得上绝色。 顾默默听到陈贵妃提到她,向太子低头屈膝。 太子淡笑:「牛宜人,这人物形似至此倒是未曾见过。」 顾默默再次屈膝答道:「不过是无事时自己琢磨,本来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贵妃娘娘垂爱罢了。」 太子闻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向承平帝:「儿臣有事启奏父皇。」 殿里其他人知趣的行礼一一退下。 原来今年鞑靼纳贡朝贺的使者快要进京,太子希望承平帝能亲自接见,以显大治国威。这也是承平帝多年来,放心太子的原因。太子从来不会架空皇帝的权利,处置国家大事也向来稳妥。 回去的时候,顾默默侧坐在马上,牛大壮牵着马走。 「太子殿下很尊重贵妃娘娘。」顾默默忽然说道。 「贵妃娘娘,尽心尽力照顾陛下十余载,让太子殿下可以安心国事,所以太子殿下一向很尊重贵妃娘娘。」 夫妻两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心里却是同一个心思 :贵妃潜伏伺机,太子毫不防备。 陈贵妃笑着对她的奶娘说:「本宫今天见到一个有趣的女子,一言不合就要阉了男人够气派。」 「娘娘喜欢,可以常召来宫中作伴。」老妇人笑的慈和。 「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罢了,本宫不想别人知道本宫的喜好,不必了。」陈贵妃轻弹指甲,仿佛顾默默微不足道的,好似指尖的轻尘。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画财有道》上 作者:九歌 02、《画财有道》下 作者:九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