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姑娘福宅深厚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许泠不是许泠,她是半道过来的。 她原名盛永安,本是大盛朝最受宠的郡主,奈何自小就有弱症,年方十七就香消玉殒。 许泠记得她上辈子死去的时候,才刚跟长宁侯赵显成亲两年,连个孩子也不曾留下。 长宁侯赵显大了她三岁,自幼就聪颖无比、福慧双修,长大后更是才华横溢,又是个丰神俊朗、美如冠玉的,满京城的姑娘家都为他抛出了芳心。 他与她青梅竹马,自小就疼宠她入骨,不仅从不因她身体的羸弱而看轻她,还在她十五及笄那天,用治水的功劳换来皇帝为他们赐婚的圣旨,给了她女子最体面的一切。圣旨颁下来的那天,满京城的姑娘都哭了。据住在护城河旁的老乞丐说,那天的护城河水都变咸了,都是那些小姑娘惹的事儿! 但他终究是个有野心的,这是永安嫁给他之后才知道的。 她刚嫁给他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早出晚归。永安也曾担心过,但她知道他接了御前统领的差事,差事繁忙,她也就不多问,只每天命人为他煲了滋补养身的汤,等他回来了亲自给他送过去。 直到那一日,寒风凛冽,不一会儿就下了鹅毛般的大雪。她本站在角门处等他,下人们担心她的身体,又怕看顾不好她被长宁侯惩罚,只得劝了她去了最近的赵显的书房等他。 那天,她无趣的紧,就随意翻开了他那张镶了大理石的案桌上的《百喻经》,谁知书里却夹着一封开了封的信。她对政事和他的差事一点也没有兴趣,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但是那天,她却鬼使神差地展开了那封信,只扫视了一眼,她就立马瘫软在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听的清楚,那是他近卫的声音,「皇帝驾崩了,行国丧……」 她彻底昏了过去,那一张薄薄的纸上分明是深重的罪孽!那是他与二皇子煜王勾结的罪证!她想牢牢抓紧那张纸,却没有半分力气。 她醒来的时候,侯府里已经换上了一片素白。赵显守在她病床前,正低头吹凉药,见她醒了,还要伸手过来探她额上的温度,却被她低头避过。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赵显眼里结了一层严霜…… 后来,他行事越发乖张,不仅扶了煜王登基,还把她的父亲成王、太子、五皇子都关押了起来。 煜王是荣贵妃的儿子,也很得皇上宠爱,偏生皇上子嗣艰难,太子和煜王落地之后,先后又有两位皇子出生,但都是没活过半岁就夭折了,只五皇子立住了。五皇子年纪小,当不得威胁,但煜王是个暴虐狠厉的,刚继位就要杀了他的心头大患,太子、成王、皇后、刚满六岁的五皇子……都在他要杀之列。 不知是她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还是赵显发现了煜王是个难当大任的,煜王刚继位三个月就被百官上书弹劾,说他暴戾恣睢,不堪当得大任,被赵显顺势拉了下来,又扶了太子上位。 成王却仍在关押,日日上刑。赵显刚开始还对她封锁消息,后来见她数次意欲轻生,索性带了她去了关押他们的牢房,看他们被行刑…… 那些都是她至亲的人呀!永安当时就昏了过去。 她躺在病床上,已无半分力气。恍惚间,她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似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是他温热的唇,先吻了她的手指,又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听到他悲凉痛苦的声音:「永安,不要走好不好,我都听你的,不报仇了……」 她心口一疼,差点喘不过来气。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但她却察觉不到半分疼痛了,她听到他盛怒的声音:「你若先我一步死了,那我就杀光你的家人,灭了大盛,亲自去做大显的主人!让成王、太后、皇后、几位公主都一一为你陪葬……」 不知为何,她死后,魂魄就被禁锢在了银角殿,怎么都挣不开。银角殿是皇帝特地赐给她的宫殿,她虽然只是一个郡主,但是耐不住她父王成王是皇帝最亲的弟弟,而她作为成王唯一的女儿,自小就受尽宠爱。又因了她自胎里带了弱症,太后宠极她,怕她受委屈,就经常召她进宫陪着,所以她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对银角殿也不算厌烦。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她会无聊到数角落里的蜘蛛有几只,兴起了还会看蜘蛛捕食,一看就是大半天。 但,只要那个冷面男子一出现,她就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叫嚣着要将他推入冰冷的湖水里,却终究触不到他。最后她便倦了,那个男子一来,她就再也不出来,即使她知道,他每天在湖畔一声一声低喊的都是她的名字,「永安,永安……」 她死后,银角殿里的宫女都被怒极的赵显下令杀了,她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几个每天固定去打扫的嬷嬷。这几个嬷嬷干活时也从来不说话,就像那锯嘴葫芦似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心血来潮地想去逗逗她们,最后发现她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淡了心思。是以,那一段时间她一直都浑浑噩噩的,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都不知,连过了多久她都不清楚。最终有一日,她终于挣脱了禁锢,飘出银角殿的时候,在殿外遇见了一个青衣和尚。 那个和尚似乎能看见她,他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佛号,又道:「相思弦,尘缘浅,红尘一梦弹指间。轮回换,宿命牵,回眸看旧缘……」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成了许家三姑娘,一个只有十岁,却娇纵任性的小姑娘。 她成许泠已经两个月了,却始终不能适应。但好在她发现这里与她先前生活的大盛朝虽然十分相似,礼仪制度几乎都一样。上位者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人,不是太子哥哥,也不是他。 看来她是彻底摆脱了? 这日用罢早膳,她试着开口询问,「如今大盛是个什么光景?」 这话一出,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怀疑什么,她们都知道,三姑娘自小就与众不同,总是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今天问问花是怎么结果的,明天问问鸟儿为什么会飞。不过她们只是下人而已,对国家大事哪里有什么了解,知道的也都是从主子们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辛夷却笑道:「自从两年前康帝继了位,现在的大盛可谓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康帝虽年幼,但是摄政王雄韬伟略、能谋善断、英明神武,这二年做了不少利民利国的好事,惩处了不少贪官污吏,徭役也减了不少,很是受百姓爱戴。而且呀,据说这位摄政王生的丰神俊朗,极是俊美呢!」 摄政王?许泠听了皱起眉头。她一向最不耐这种人的行径,不过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也值得百姓的拥戴?说到底不过是稀罕皇权,奈何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你可知摄政王的名讳?」康帝她没有听说过,她生前也没有听说过有摄政王。看来是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的。 「这个奴婢不知。」 许泠点点头。辛夷能知道这么多已经不错了。还都是因了她性格大方,在每个院里都有交好的小丫头。她们聊闲话的时候她也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了这么多。 许家的老家在徐州,这幅身体的祖父叫许白,听说以前是太子少保,因太子犯了事才自请辞官,回到了徐州老家。她的父亲许桐三年前接了调令,被派来晋北任职,她一家子也跟了过来。今年是任期最后一年,也就意味着她即将回徐州,或者是随父亲进京。这是她一早就打听好的。 她正思考间,被丫头白矾打断了思绪。 「三姑娘,这刚放春没多久,天气虽暖,却仍有寒气。您还是披上这大氅吧,仔细着了凉,夫人非得扒我的皮不可!」白矾苦着脸道。 许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伺候三姑娘是个苦差事!三姑娘娇纵,从不听她们这些下人的,偏夫人还宠着她,一但出什么事,夫人一准怪他们头上! 上次数九寒冬的,三姑娘非要去看腊梅。这还倒罢了,她却不肯让人扶着,说她们碍手碍脚的,没的扫了兴致。结果一出门她就摔了,一头磕在了青花石台阶上,血流如注,当场就昏了。把当时服侍她的八角吓个半死! 还好大夫说伤的不重,伤疤也不大,又在脑后,不影响容貌。只可能有淤血,散了倒无妨。 v第二章 夫人却气急,既心疼女儿又恨下人们没有看照好,当场就把八角发作了。 白矾始终记得八角被牙婆领走的时候,那眼里满满的绝望!被大户人家发卖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去处!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许泠却不是白矾想象中的那样,嚷嚷着臃肿不好看,死活不愿意穿。她只淡淡道了一句「嗯」,就伸出手臂任丫头打扮。 白矾没想到自家姑娘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这刹那的功夫,就被一旁侯着的白英接过那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动作干净利索的给主子穿好,又系了带子。 许泠任白英打扮好了,才开口:「是时辰给母亲请安了!白英跟我一起吧。」说罢就起身欲走。 白英和一个二等丫头降香紧跟其后,白英、辛夷及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留在芳芜馆。 主子一行人一走,白帆才发觉被白英抢了活。她与白英虽然同是一等大丫头,但是以往随姑娘一起去给夫人请安的都是她!她心里暗骂白英那个小蹄子惯会抢好活,在主子前现眼。 辛夷是个二等丫头,因还有活计要做,就留了下来,自然看到了白矾的作态。但她们都是自小就跟在三姑娘身边伺候的,情分自是不一般,少不得点拨她几句。 「主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没发现吗?」 「哪里不一样……年里八角的事你忘了?如果她心善一点,乖巧一点,八角也不会被卖了!」白矾瞪眼。 辛夷心里暗骂白矾蠢,现在又多了一条编排主子的罪状。再说了,八角被卖的时候姑娘还没醒,正昏着呢,怎么可能有法子为她求情! 「自从那次之后,主子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以前的娇蛮了,反是温婉许多,我瞧着呀,倒是比以前多了许多气度。上次白英失手打翻茶盏,茶水全洒在姑娘小袄上,你看姑娘斥责白英一句了吗?」辛夷放低声音提醒她。 白矾突然想起来了,姑娘当时并没有罚白英,不但没有责罚,还柔声问白英有没有被烫到,然后才起身去内室更衣。她记得当时姑娘穿的还是那件她最喜欢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那件小袄当时就染上了茶渍…… 就好像,不知不觉懂事了一般。如果说从前的三姑娘是个娇纵的孩子,那么如今的三姑娘就是一个稍稍长大些了的孩子。 白矾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辛夷见白矾低头沉思,才放心离开。 主仆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穿过一片梅园,就来到了夫人的白梅院。 老爷是从四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同,这几年属于外放,宅院的配置虽需按着四品官员的制来,却是极为精致的,一路上的风景倒也不错。 院子里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三姑娘来了,忙请安。许泠看了白英一眼,就径直走向远香堂。白英意会,示意小丫头们起身,又紧紧跟了上去。 远香堂是夫人院子里的正堂,平时见人议事都在这里。刚走进远香堂,就见门旁侯着的大丫头芸香凑上来行礼。 「今个儿三姑娘来得早,夫人刚儿还说起您呢!」芸香说着就掀开帘笼,见三姑娘露出一个芙蓉般的笑脸,她心里说不出的满意。这位三姑娘越发出落的好看,年前还是个孩子般的身形,翻了年就开始抽条,气质也越发不一般,没了以前的娇纵小气不说,举止都是说不出的优雅大方。 许泠进了正堂。只见玫瑰椅上端坐着一个容貌极盛的妇人,她身着对襟羽绸衣裳,裙子是暗花细丝褶缎裙,显的风姿绰绰,腰身袅袅娜娜。头上只斜戴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只略施粉黛,红唇如樱,肌肤如玉似雪。 美妇人正一手托腮,秀眉微蹙地看着账簿,此刻见许泠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面上也放松许多,带着几分宠溺。 「永安,这么早就起了呀,好孩子!昨儿睡得如何?今早吃的什么?我让人煮的牛乳你可曾喝了?」美妇人把许泠揽在身边,细细的问,神色中满是关切。 许泠听到「永安」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形有些僵硬,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她缓了缓,才一一答了,声音是软软甜甜的,叫人一听就喜欢。 「回母亲,借您新拨给我的香的光,女儿昨夜睡得很踏实,今早吃的是珍珠翡翠汤圆,又食了些珍珠翡翠汤圆并几个虾饺,您让喝的牛乳我着人加了蜂蜜,滋味甚好,那一碗被我喝的精光。」 堂上坐着的妇人就是正主的母亲,名顾如素,是京城顾家的嫡出女儿,也是太常寺卿顾海林的掌上明珠。 当年她心高气傲,又仗着容貌出众,及笄之后就左挑右捡,直到十八岁还没有挑的满意的。顾海林急了,才把她嫁给许桐做继室。 好在许桐尚年轻有为,长相俊美,又听说他是个重情义的,但妻子生长女的时候难产去了,家里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童,顾如素这才满意。 顾如素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又吩咐身边的袭香把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端上来,亲眼看着女儿小口吃了一块云片糕,才抿唇一笑。 她这女儿终于长大了,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气质,矜贵又优雅! 许泠刚被顾氏摸头的时候,神色一顿,眨眼间又自若的吃起糖蒸酥酪。顾氏自然是没有发现。 许泠在心中暗骂自己:「都两个月了!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盛永安,你给我记住了,你现在是许泠!」 母女二人正说话间,听到门口的芸香的声音:「二姑娘!」 顾氏敛了神色,低头掀开茶盏,由许泠伺候着喝了口香茗。一时间,室内的声音都小了些,连正在看茶的慧香都放低了声儿。 屏息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她一袭苏绣月华锦衫,只袖口用青丝线绣了几丛兰花草,越发显得身姿如柳,气质如水。她眉目清秀,面容秀美,只在发上插上两支简单的簪钗,一支镂空兰花珠钗,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简单的装饰在发髻上,却带着一丝独特的美感。 来人正是许二姑娘,许沁。她一进正堂,就先向顾氏问安。声音干干净净,轻易就流入众人的心。 顾氏淡声「嗯」了一声,让袭香给她看了座。 许沁坐下之后就不再说话,只低头品茗。 顾氏看着下首神色淡淡的少女,只觉得有一根刺卡在嗓子里。如鲠在喉! 想想也真是嘲讽,当年她看中许桐就是看中了他重情义,现在却恨他的重情义,恨他只对原配及她的女儿重情义,却对她这个继室情意淡淡,连带着,让她的女儿也不受重视。 v第三章 想到这里,顾氏看许沁的眼神也更加不耐。 顾氏又看看坐在红撒花椅上的女儿,见她生的眉目如画,皮肤赛雪,随了自己三分,却隐隐有种比自己容貌还要吸引人的感觉。这几个月又长开了点,任谁一看,都会赞她是个小美人!一点都不输于任何人!想到这里,她舒了一口气,心里满意极了。 对于顾氏的目光,许沁毫不在意。 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许泠发现许沁从来到现在,竟然没有正眼看许泠一眼,或者说,连个眼风都没给许泠! 许泠毫不惊讶,从她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她见这位二姐的次数屈指可数。 刚醒来她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段时间许沁去看过她两次,但她还陷入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的臆想中,还没有接受重生的事实,自然也没有精力去招待她。后来她渐渐清醒过来,许沁却被她姨母接去小住了一段时间,这两天才刚回来。她又见了她两次,都是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 昨天许沁还跟她说了句话,说她已经着人把礼物送到了芳芜馆。许泠回去一看,果然如此,那些礼物虽然不多,却可以看出来,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一时之间,许泠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这个二姐。 她正神游着,忽的被什么东西撞了腿,她只觉得钻心的疼痛,痛觉从小腿,顺着脊梁、神经一下子传到脑袋里,让她有那么一瞬,忘记了思考,只记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五六岁男童,手里护着一方砚台,刚从地上爬起,正立在她旁边,见她看过去,还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扫视到她的小腿,才脸色一白地收回视线。 没过几瞬,一个身着暗青色比甲的妈妈就跟进来。她一进来看了小主子一眼,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当即跪下。 「夫人恕罪,三姑娘恕罪,奴婢只是去给四少爷摘了支花,谁知道一转头四少爷就不见了踪迹…… 顾氏气极,也没空理她,就把她凉着,自己赶紧起身去看女儿。她可没看错,儿子拿了一方砚台跑过来,一跤摔在地上,手里的砚台刚巧砸在了靠近门边的女儿的腿上!作孽呦!这让她先看顾哪个好呀! 她知道女儿伤的重,而儿子跟没事儿人一般,她也没犹豫,就朝女儿扑过去。 「娘的永安呦!让娘看看,来,这得多疼呀!」她又瞪了儿子一眼,还要伸手去掀开女儿的裙子。 许泠用手捂住伤处,不让顾氏碰。见她看过来才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没事,母亲,永安不疼!」 顾氏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模样,心里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砸在许泠的绣鞋上,氲湿一片! 把许湛吓了一跳,他偷空瞄了一眼一向亲近的二姐,见她也是眉头紧锁,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也「扑通」一声跪下。 许泠笑着为顾氏拭去泪水,「娘,永安真的不疼!别让弟弟跪着了,他也是无心之举。」 这一声「娘」她叫的格外真心。从醒过来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喊顾氏「母亲」,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暂时接受不了母亲的存在。 上一世,她母亲因为生她难产去世,父亲就再也没有娶妻生子,只守着她,盼着把她好好养大,不辜负亡妻的交待。因为这样,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她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姐妹,最疼爱她的女人除了太后就是皇后,但是皇后也从未像顾氏这样亲近、似把她看做珍宝一般呵护……所以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母爱是什么。 而今天,看见顾氏因为心疼她而落下的泪,她的心无疑是震撼的!加上先前听奶娘沈妈妈说:她刚出生的时候身体羸弱,大夫都说养不活。顾氏却不信,冒大不韪给女儿起了个与当朝郡主一样的小名,只敢私下里喊,永安,永世平安。许桐见她爱女心切也没阻止,没想到,女儿竟一天天健康起来,这小名儿也叫顺口了。 刚听沈妈妈说的时候,她心中苦涩……原来,这里也有一个永安郡主。 或许,可以说,直到这一刻,她才接受了许泠的身份,接受了这样一个娘亲! 对于这件事,她真的没有多责怪许湛,她的芯子到底是活了十九年的人,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怨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且许湛也不是有意的,她又何必去为难这幅身体的亲弟弟呢! 顾氏看了一眼儿子,有点埋怨,又有点心疼。 许湛则惊讶的看了一眼许泠,心道,「今天三姐怎么了,这是在帮我?」他心里又是不信的,三姐那么娇纵小气的人,肯定不会这样的。 「母亲,湛哥儿估计是想来给您看看他新得的砚台,急着给您看,才没注意脚下,伤着了泠妹妹。」许沁开口替许湛解释。 许湛又感激的看着她,果然还是二姐最过温婉大方。 顾氏听了,不好落继女的面子,又心疼儿子,只得让儿子起来。又让看顾儿子不力的妈妈罚去外面跪着,怨气才算发出去了。 「娘,儿子就是想给你看看德方先生赠的砚台!」许湛撒娇。 顾氏不听,她冷脸道:「还不向你三姐道歉!」 许湛拉长了脸,见顾氏仍冷冷的看他,知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才拖着步子,走到许泠身边,不情不愿的开口:「今日的事是湛儿鲁莽了,还请三姐不要责怪。」 许泠其实挺喜欢这个聪颖好看的弟弟,但这个弟弟与她不太亲近,许泠索性伸出手,轻抚他的头,「没事,三姐不会介意的。」 许湛想躲也没有躲开,他抽空看了一眼二姐,见她并没有生气,才任由三姐摸头。 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顾氏经历了这么多,却是有些乏了,她张罗着让人找治淤青磕伤的药,当场就要给女儿涂上。女儿却捂着腿不让掀衣服,只说回去了再让白英涂。顾氏拗不过女儿,只好吩咐手下两个稳妥的婆子并一个大丫头把许泠背送回去。 回到芳芜馆,沈妈妈等人见了许泠的样子,魂都要吓出来了,自家姑娘这好端端的出去了,怎么这般模样回来了!沈妈妈瞪了几个陪着的丫头一眼,要告状的话也不说了,赶紧张罗着让姑娘躺下。 等沈妈妈掀开衣裙,露出那如玉般白嫩的肌肤,一室的丫头婆子都被晃了眼,好一身冰肌玉骨!现在三姑娘不过十岁而已,等她长大……年纪长些的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是满心的羡慕。 等衣裙渐渐上掀,露出那堪比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紫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辛夷已经哭了,「方才在夫人那里就应该擦药的,姑娘非拦着不让碰,还说没事…我看着都疼!」 v第四章 降香也附和道:「就是!四少爷虽然还是个孩子,劲儿却不小,姑娘这得多疼呀!」 沈妈妈捕捉到了重点,「这伤是四少爷弄出来的?」她有些惊讶,四少爷年纪虽小,却是老爷亲自教养的,一向懂事,怎么会…… 「湛哥儿还是个孩子,自然有不小心的时候,我是做姐姐的,自然要担待点。」 许泠闭着眼咬着牙任沈妈妈给她涂药,带着一丝丝凉意的药膏,涂在淤青处,是说不出的痒,先是冰凉,再是痒,最后变得火热。 许湛此刻就站在门外,里面说话的声音他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心情有些复杂,这,还是从前那个对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三姐吗?怎么说出的话处处透着对他的包容呢? 他把手里的药瓶来回无意识地翻动两下,心中纠结,一会儿他要怎么进去呢? 正巧辛夷出来找热水,看见了杵在门旁的许湛。 「四少爷」辛夷看到了被四少爷瞬间藏到身后的药瓶,忍住复杂地心情,带他进去。 「四少爷,我们姑娘见您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会吗?许湛心里也有些不安。 许泠见了许湛,笑了笑,就让人给他看座。 许湛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递出药瓶,「听说用这个药好的快。」 白英忙接过,在许泠的示意下直接打开瓶子,用指头沾了一点,就抹在淤青处。 许湛见了,面上带了一丝笑意。 送走了许湛,沈妈妈才开口问许泠,「小姐,你怎么知道四少爷送的是什么药,万一……」 话没说完就被许泠打断了,「无妨。」她已经猜到,药是许沁送的,许湛还是个孩童,即使心思再缜密,也不会想起送药。 一时之间,她也摸不准许沁是什么意思,明明关心她,却要借着孩子的手,还不愿让人知道。 晚上睡梦中却是有了答案。 因腿上有伤,许泠就简单的洗漱一番,躺在拔步床上让沈妈妈抹药,白英则跪坐在小凳上,用金丝软烟罗制成的帕子为许泠绞干头发。 沈妈妈擦好药,开始念叨:「今年姑娘命里有灾,年里摔着脑袋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才刚见好,又伤了腿!合该好生供奉神明。明儿我就去城西的开元寺里为姑娘祈福,再求个护身符,让姑娘带在身边,避避灾也好。」 白英笑道:「妈妈莫不是在说笑那开元寺建在西山上,光阶梯就有九百九十九层,别说您,就是府里的年轻小厮去了,也得累去半条命!」 沈妈妈咬牙道:「老身的半条贱命值什么,能换来姑娘的康健就足够了!」 白英见沈妈妈坚持的很,也不好劝,只提出了个委婉的法子,「其实也不必这般,听说过几日开元寺的高僧会在西城讲经,到时候妈妈只消找人得一副高僧带去的沾了佛光的经书即可。」 沈妈妈听了,眼睛一亮,到时候把经书供起来,可不比护身符差。 「只不过听说这求佛经是要看缘法的,大多人去了都是一无所获。」白英提醒沈妈妈,免得到时候没有求到,沈妈妈怪罪于她。 「老身不知缘法为何物,只知道只要心诚,连菩萨都会保佑!」沈妈妈当下高看了白英几分,也似乎明白了姑娘为什么越来越看重白英。 沈妈妈正说着,突然发觉自家姑娘还一句话未说。 她扭头去看,只见许泠小小的脑袋歪躺在两眼花丝细的被单上,红扑扑的小脸看起来健康又活泼,小刷子似的眼睫毛在烛光的照映下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沈妈妈带着笑意示意白英禁声,又看了熟睡的许泠半刻,心中叹道:自家姑娘这么可爱,怎么就不招人疼呢!如今瞧着,总算是懂事多了,那样,老爷应该也会多疼爱几分吧。 自家姑娘的头发生的好,随了夫人的,乌黑浓密,一把都拢不住。沈妈妈轻手轻脚地抱起许泠,把她放在床上摆正了,又怕她睡得不舒服,还为她解开衣服,生怕弄醒了她。 沈妈妈忆起姑娘刚出生那会儿,白白嫩嫩的,就跟个雪团子似的,也不怎么哭闹,安静又懂事,见人就笑,谁见了不喜欢连老爷都喜欢的紧!后来姑娘年龄渐长,被宠坏了,脾气也越发大,连她这个奶娘都不敢对她说重话,老爷对她也不如二姑娘和四少爷上心了。 这样想着,她不由为自家主子忧心,老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白英见了,忙把沈妈妈拉到耳房。「妈妈这是怎么了,何故哭起来?」 「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三姑娘长得快,一眨眼就从一抱长长成小姑娘了。」沈妈妈说着还伸手比划了许泠刚出生时候的大小和现在的身高。 白英笑着安慰沈妈妈:「那妈妈应该开心。论起来,这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就属您对主子最尽心,别看三姑娘现在小,她可都记在心里呢,等以后长大了,可不得好好荣养您!」 沈妈妈听了,才擦干泪、点点头。等把白英打发出去了,她才又往脸上抹了一把脂粉,对着铜镜照了照,见看起来无恙了才又进去。 她又为许泠倒了杯热茶,收了窗,又吹熄了烛火,只留一盏用琉璃灯罩护着的,方便夜里照顾主子。收拾妥当了她才舒了口气,正准备值夜呢,就听自家姑娘发话了。原来许泠已经半醒了。 「沈妈妈,唤白英来值夜吧,你年龄大了,身子骨不便利,也受不得凉。」 沈妈妈连道「是!」又不免老泪纵横,自己姑娘多好呀,多体贴呀! 沈妈妈走后,许泠却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良久,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进入睡眠。 然而,梦里面的许泠却是不安生的。她梦见了许多前世的事。 v第五章 有她和赵显小时候的事,还有他们渐渐长大的甜蜜,还有赵显用治水的功劳换来的向皇上请圣旨赐婚的那一瞬,她看到天上出现的几抹虹桥都不及他眼中的光绚丽……还有那些让她不愿再想起的伤痛:他跟着煜王逼宫,让老皇帝自尽在御书房;他带人灭了齐家满门,只因为齐家嫡长孙曾弹劾过他;他把成王、太子、恪王、魏王都关在囚室里,让她生不如死…… 她一直知道……他,是有野心的。或许他娶她就是为了皇位更近一步吧! 后半夜,梦境中的主角却换了人物。 那是许泠的童年,一段她这个外来者不知道的记忆。 一个三四岁的女童牵着一个刚会走的女童,她们行走在铺满软垫的房间里,她们身后一群丫头婆子神色紧绷着紧跟其后,生怕主子一不小心摔了。她们却不肯让人扶,两个同样可爱的女童手牵手,撒开小短腿就跑,回头看到如临大敌的下人们,她们笑的更是欢快,小短腿也迈的更快。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在身后含笑看着,面上满含着宠溺。 忽的,小一点的女童被自己绊倒了,大一点的女童焦急地都快哭了,她搂着小女孩,紧张地询问:「妹妹怎么样,疼不疼?都是姐姐不好……」 小女孩也不哭闹,依然笑嘻嘻的拽着大一点女童的衣角。 年轻妇人走了过来,温柔地抚上两个孩子的发,又对大一点的女童说:「沁儿真乖,不过妹妹不疼,沁儿不用自责……」 画面一转,丁香树下的秋千上,一个三四岁的女童舒服地坐在那里,还让丫头小力地摇着秋千绳,她也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许泠一眼看出了她就是小时候的许泠,旁边也有一个略大点的小女孩,许泠知道那是许沁。 许沁坐在一旁石凳上,此刻正剥桔子,扒好皮,还用胖嘟嘟的小手细细的挑去桔瓣上的白络,剥好一瓣,就送进秋千上的女童嘴里。她剥一瓣,小许泠吃一瓣。后来小许泠下了秋千,也拿起一个桔子,学着大女孩的样子剥出一瓣,然后,送到小许沁的嘴前。小许沁笑了…… 梦境中的人物似乎又长大了些,小许泠已经有五六岁了。她一把推过另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直把大女孩推了个踉跄。那个大女孩自然就是许沁。小许沁什么也没不说,只泪汪汪地看着小许泠。小许泠却更加得寸进尺,又一把抓过大女孩头上的羊脂色茉莉小簪,扔在地上,又狠狠地上去踩了几脚,还哭喊着:「凭什么父亲只给你!你就会跟我抢东西!我再也不要与你一起玩了!」 她们身后的美貌妇人神色复杂。 ……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倚在美妇人怀里吃点心,时不时的撒个娇。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端坐在绣墩上,却什么话也不说。直到正堂外传了动静,紧接着一位丰神俊朗、儒雅无比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先摸摸大女孩的头,笑着掏出怀中的礼物。 小女孩不依了,「爹爹,永安也要!」 男子说道:「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待小女孩看到属于她的礼物的时候,她小嘴一扁,张口就哭:「永安的没有二姐的好看,永安想要二姐的!」 大女孩神色一顿,眸色黯了许多。 男子却黑了脸:「你的哪里不好非要抢你二姐的见不得你二姐一点好!你就不能跟你二姐学着点吗?这么多年的教养都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你这样的脾气是跟谁学的!」 男子说罢,带着大女儿拂袖就走,留下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女孩,和一个面色不好的妇人。 …… 翌日,许泠清早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半靠在塌上缓了缓,又喝了一杯白英奉上的热茶,才好受些。 白英见她面色红润了些,才出去又唤了几个二等丫头进来,伺候主子起身、洗漱。 许泠任丫头们梳洗打扮,脑海里却还在回忆刚才的梦境,那些,就是现实吗?是原主给她留下的指引吗? 可是,细细琢磨,才发现小许泠幼时也是极可爱的,后来越长大脾性越不大好了,许泠猜的出来,多半是是顾氏宠的。 顾氏是继室,纵使她心性再好,对亲生的女儿跟继女也是不一样的,许桐又那么护着元配留下的女儿,顾氏看着心里又怎么不难受,她又疼自己的女儿,这样一来,肯定是更要宠着惯着。 小许泠还那么小,本来就不懂事,这样一来,可不就容易被宠坏了!但顾氏也是一片慈母心,半点也怨不得。 许泠叹一口气。 她试着开口询问:「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正巧这时沈妈妈进来了,她一听这话就笑了:「姑娘可算是问对人了!要说对您最了解的,除了夫人,没人敢排在老奴前面!要我说,姑娘小时候玉雪聪明,听话乖巧,极是讨人喜欢呢!」 「我,那时跟二姐要好吗?」她又问道。 「好,怎么不好!咱们三房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小主子,您不喜欢大房的大姑娘、五姑娘,也不喜欢二房的四姑娘,只爱黏着二姑娘,那时候你们好的跟什么似的!」 说着说着,沈妈妈自知失言,索性就闭了嘴,心里却暗骂自己年龄大了不中用,乱说了些鸟语。平时姑娘是最不喜二姑娘的,只怕自己的这番话已经惹怒了姑娘! 许泠并不知道沈妈妈的心思,她又陷入了沉思。 果然那梦境是原来这个许泠留下的。她没有再开口问下去,反正结果她已经知道了。许泠和许沁之间之所以闹得这样僵,跟小许泠的脾气有很大的关系。 从梦境中可以看出,刚开始顾氏也是极疼爱许沁的,后来却渐渐变淡,到最后也开始厌恶她…… 在她看来,顾氏的变化跟小许泠不无关系。 女人大多有私心,总是疼自己的孩子多一点。所以当顾氏看到女儿不再喜欢许沁,而且整日跟她哭诉老爷只疼许沁而不疼她,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圣母不下去吧。 v第六章 因为许桐疼爱元配留的女儿多一些,顾氏难免有些不虞,自然就对自己的女儿更加宠溺,偏偏小许泠心性未定,宠坏了之后就会嫉妒许沁,顾氏难免有些偏颇。 说话间的功夫,许泠已经被伺候着净了面。白英用细银勺挑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玫瑰露,送到许泠面前。 许泠先擦了一大半在脸上,用把剩下的均匀涂抹在手和脖子上。 辛夷在身后为许泠绾发,她手巧,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花苞头就梳好了。 许泠满意地点点头,这副身子还小,不过十岁而已,不需要这么多点缀。多了反倒就冗乱了。 降香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三姑娘,今日穿这件可好?」 许泠摇摇头,让她换一件。 降香见许泠不喜太过华丽的,又找出一件素净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姑娘看这件可好」见许泠没有摇头,她又继续道「这件裙子衣料轻薄,在房里穿倒无妨,若是出去,再配上夫人让人新做的织锦皮毛斗篷,那就再好看不过了!」 梳妆好之后,许泠就着西洋镜看了一眼,镜子里印出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许泠翘起嘴角,这样的鲜活、康健,都是从前的她不敢奢望的,如今却轻易被老天爷送到她的手边。 这样,真好! 前世的她也是生来羸弱。她刚出生没几天,把她当眼珠子看的成王就向太后请旨,求了「永安」二字作小名,只盼着这样就能保佑女儿平安健康。当朝皇上,也就是成王的亲哥哥知道了,下旨直接赐了她永安郡主的身份。可惜她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没有像许泠一样康复了,反是一直不见好,拖拖踏踏的,一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因了那事,受了刺激的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或许就像有人说的,皇家赐予她的福气太厚,她命薄,受不住…… 因着许泠腿上有伤,顾氏就免了她这几天的请安,还说府里请来教导她们的魏女先生那里也不用去了,只教她好好养伤。 许泠也乐得轻松,女子恃才又有何用当年她也算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许泠却让白矾拿了那件织锦皮毛斗篷,披上了,欲往外行。 沈妈妈连忙拦住她:「我的姑娘呦,您可消停会儿吧,咱们今日不出门成不成您这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出去呢!要老奴说呀,您该好好躺在罗汉床上休养!」 许泠听了,心上一暖,随即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磕伤,又不是断了腿,也值得母亲和妈妈这样担心再说了,我只是到院子里坐坐,不走远。」 沈妈妈听自家姑娘说的头头是道,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给几个丫头使眼色,示意她们好生看顾主子,她自己也如临大敌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白英、辛夷等几个丫头看着沈妈妈紧张的样子,都没绷住,皆笑个不停。沈妈妈瞪她们一眼才消停几分。 白英见石凳凉,就让白矾回去取了软垫铺上去,让辛夷去取了热茗,又让降香去厨房取了新做的糕点。等茶水和糕点都在石几上摆好之后,她才退回许泠身后,让白矾服侍主子。 白矾服侍着许泠用了一块梅花香饼,「三姑娘,您还没用早膳,不若用些糕点垫垫,省得坏了胃口。」 梅花香饼酥酥软软,吃进口中还带着几分梅花的香冽。许泠小口吃下一个,就不再吃了。 这时恰好沈妈妈也寻了出来,方才她见主子只走到了院里,心知不会出什么事,就回去张罗早膳。 「三姑娘,早膳摆好了,有您爱吃的冰糖百合马蹄羹,夫人送来的牛乳我也加好了蜂蜜。」 一群丫头又簇拥着许泠回去用早膳。 许泠问过那些事之后,却是没有了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一旁的沈妈妈看不过眼,又劝着她吃了几个虾饺。 用过早膳,白英服侍着她喝了漱口的香汤。 刚出去端热水的降香进来传话:「三姑娘,老爷回来了,刚派了身边的彦青传话,说用了早膳就要来看您呢!」 一时间,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满脸喜色。若是自家姑娘得了老爷喜欢,府里还有谁敢看轻她,还有谁敢说她事事不如二姑娘? 降香口中的老爷指的就是许泠的父亲许桐,也就是从四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同,前几日他外出跟同僚去了临县访察,今早刚回。彦青是老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这次派他来说,无疑说明了老爷的重视。 几个丫头婆子也觉得脸上有光。一直以来,老爷的视线一直都放在原配所出的二姑娘,还有夫人嫡出的四少爷身上。这次是老爷难得提出要来看三姑娘,叫这些下人们如何不开心! 许泠低头吐出香汤,又用了蜀锦制成的帕子擦了嘴,才绽放一抹笑容。 许桐来到芳芜馆的时候,许泠正指挥着一帮小丫头翻晒书。 「泠姐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许桐诧异地看着几个丫头有秩序的搬书、晒书。他没走错吧!这里确实是小女儿的院子呀! 「父亲!」许泠先向许桐行礼问好,又把他请到正厅坐下,奉上茶水,才继续道:「女儿正在晒书。今日天气好,前几日春雨不绝,女儿唯恐书房里的书染了湿气,索性今日就晒晒。」 许桐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心里却诧异不止,他这个小女儿他是知道的,顽略不说,平时更是一看到书就头疼。今天怎么这么乖巧听话,还主动晒书对他行礼问候的态度也很恭敬,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无措感。他不由怀疑女儿还有后招等着他。是想要什么稀奇玩意儿,还是想要做好看衣服、买首饰 好在他没忘了来的目的。 「听说昨日湛哥儿伤了你,可曾看了大夫 ?今日感觉如何?」 「回父亲,女儿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湛哥儿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弟弟人小,手劲也不大,并不疼的。哪里就需要请大夫了。母亲已经派人送来了伤药,湛哥儿也来道歉过了,也送过伤药。」许泠笑了,看来这个父亲还是挺关心她的。 许桐更诧异了,按照小女儿一贯的做法,不应该是扑上来向他诉苦吗?再顺势埋怨湛哥儿几句,让他好好惩罚他……他们姐弟一向不对付,因着湛哥儿是他亲自教养的,又十分聪颖乖巧,很是得他喜欢。 而泠姐儿自小被她母亲惯坏了,娇蛮又任性,行事又乖张,遇事总是要讨个说法,平时最看不惯湛哥儿因着年纪小比她受宠,也见不得他对沁姐儿一点好,有时候连他这个父亲都看不过去,所以,对她也不是很重视。 v第七章 或者,可以说,娇纵受宠的泠姐儿与年幼就失去亲生母亲的沁姐儿相比,大方懂事的沁姐儿更得他的心。 男人的心总是爱偏向看起来弱势又可怜懂事的一方。 许桐轻咳一声,「这样就对了!泠姐儿,你是姐姐,本该疼爱谦让幼弟。如今我观你的脾性转了许多,与你二姐姐也不差几分。」他赞赏地点点头,又吩咐身边的彦青,「一会儿你去我书房,把我书桌上摆的玻璃镇纸送来给三姑娘。」 彦青立时回去了。 许泠笑着谢过,她知道许沁和许湛都没有得过,估计这就是许桐对她的安抚吧,又看她懂事许多,才给的这么大方。 沈妈妈、辛夷几人更是喜不自禁,平时受宠的二姑娘和四少爷都没有这个殊荣呀! 「这几日可有去魏女先生那里?」许桐呷一口茶,然后说道。 「回父亲的话,前一两个月女儿磕伤了头,脑中一直混混沌沌。幸得母亲疼爱,允了女儿养病在床,暂时不消去魏女先生那处。」 许桐听了许泠的话,登时有些尴尬。他前一两个月一直忙于绩效考评,整日奔波,家中都没有回过几次。当时许泠摔伤的时候,顾氏派人给他送了信,但是他也只晚上得了空去看了一眼,只知道大夫说无大碍,女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却是不知道的。一时间,他觉得有些愧对小女儿。 「彦明,你去把我在太谷县得的那只鹦鹉送过来。」许桐又只好用物什来弥补。对这个女儿,他是有亏欠的。他环视一周,芳芜馆确实有些清净了。 他还记得小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粉粉嫩嫩的,就像个团子般讨人喜爱。她又乖巧,不怎么哭闹,见人就笑…… 许桐又唤住刚要走的彦明,「把我刚在珍宝阁买的红玛瑙手镯也带过来。」 彦明心中惊诧,那是老爷买来要送给二姑娘的,说是二姑娘温婉大方,性子好,他不在的这些天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诧异归诧异,主子吩咐的活儿还是要做的。 屋里候着的下人们都惊讶极了,这一会儿功夫,自家姑娘就得了老爷这么多赏赐?她们觉得有点飘飘然。 「你虽是个女儿身,但是我一向教育你和沁姐儿要多读书。即使不能同湛哥儿那般考取功名,学一身才气也是极不错的。女儿家有点傍身的东西,以后嫁人了才有底气。」 「爹,女儿才刚满十岁。等过两日女儿的腿好些了,就跟二姐姐一起去魏女学生处。」许泠有些无语,看来还是要学这些?罢了,横竖脑子里有东西,她前世也是极爱写诗作赋、品梅赏菊,说弃就弃,岂不可惜? 许桐摸摸鼻子,他也意识到现在跟女儿说这些婚嫁之事有些早了。 许桐又点点头,对女儿的态度很满意。他就说他许桐怎么会生出草包,他的小女儿好生教育一番,也定是极出色的! 这时彦青也回来了,白英接过他手里的玻璃镇纸,小心翼翼的放在多宝格上。 许泠见了,说:「直接放在我书桌上吧,下午我练字可以直接用了。」 许桐更满意了。 「好了,你好生休养吧,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去做就成,当心又伤了腿。我还要去你母亲那里。」许桐起身,他一回来,用完早膳就赶来看女儿了,妻子那里还没有去看过。 许泠恭身送走许桐。 直到许桐的身影消失在芳芜馆的院门口,屋里的下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姑娘呀,您早这样对老爷就好了!老爷喜欢女儿家温婉一些,最喜欢二姑娘那样的。如今您性格也变了,看看如今老爷对您的态度,真真是喜欢的紧呀!我看着府里的下人,还有谁敢说老爷不喜欢您的!这一下子就送来了三样呀!」沈妈妈有些激动。 辛夷几个丫头见沈妈妈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皆是笑作一片,连一贯稳重的白英都扯开了嘴角。 恰这时,彦明送来了用笼子装的鹦鹉和一方盒子,「三姑娘,这是老爷吩咐给您送过来的。鹦鹉嘴不挑,您平时喂些谷子、瓜子什么的也就行了。笼子里备好了红土黏土,这些您不用操心。」 白矾忙接过他手里的笼子与盒子,白英在许泠的示意下拿了几个银裸子赛给彦明。 彦明托辞着不要:「三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奴才,为主子奔波分忧是分内的事,三姑娘不必客气。」 许泠见他坚持不收,又让降香装了一匣子糕点出来,「这是厨房新做的,也算可口,你拿回家分与小辈吃。」 彦明见到这些精致的糕点,想到家中馋嘴的弟弟妹妹,不好再推辞,只好谢恩受了。心里却暗道三姑娘这些时日未见,这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乖巧许多不说,连老爷对她的态度也大大改善。以往丫头小厮往芳芜馆送东西,从来没见过她赐下人些什么,让好些小心眼的下人说她小气刻薄,现在倒是很会做人。他敏锐的察觉到:怕是用不了多久,三姑娘就能跟二姑娘一样受人喜爱了。 芳芜馆里欢声笑语,涵青馆里却有人不安。 倚翠拨着香炉,嘴里却愤愤不平,「二姑娘,听说老爷一回来就去了芳芜馆。」以前老爷很少去那里,倒是经常来二姑娘的涵青馆和四少爷的冠云院。老爷这一去,不知道三姑娘又要多得意呢! 许沁听了,微皱了眉,开口训斥:「永安本就年幼,又受了伤,父亲去看看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父亲公允,嘴上虽经常训斥永安,但心里也是疼爱她的。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倚翠呐呐的闭了嘴。她家姑娘就是心善!可是人善易被人欺,她可不敢忘记三姑娘趾高气昂的欺负完自家姑娘,还要去夫人面前说自家主子的坏话。自家姑娘却从来不与三姑娘争论,只有一次她值夜的时候起夜,无意中发现自家姑娘躲在被子里哭……从那以后,她对三姑娘再也没有好感了。 刘妈妈是许沁生母孟氏的陪嫁丫鬟,她原许了府里的管事,孟氏去过之后她就自请退婚,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她又没有一儿半女,自是就把许沁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说话自然比什么都管用。 「二姑娘,依老奴看,这三姑娘似是有些转变了,不似以前那么骄纵。不若再观察几日,若她是做给人看的,那咱们仍旧离她远远的。」她是最了解许沁的人。许沁的心思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在她看来,三姑娘确实是十分任性的,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偏自家姑娘还把她当做小时候黏在她身边的小人,时刻宽容对她。 直到有一次三姑娘被魏女学生训斥了,而自家姑娘又被表杨了,三姑娘拉不下面子,竟找人寻了一条蛇放进了涵青馆。一时间,院里的丫头都吓的不轻,连自家姑娘都吓的脸色苍白。 最后还是刘妈妈亲生捉住了那条靛青蛇……自那以后,自家姑娘对三姑娘才冷淡了。 但刘妈妈看的出来,自家姑娘仍想着同三姑娘亲近些,好好教导她。 刘妈妈叹了一口气。 v第八章 又过了两日许泠才出来见人。 去给顾氏请安的时候,她发现许沁已经到了。 许泠的到来让正堂的气氛为之一松。 「永安,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多养几天?来让娘看看你的腿好了没。」顾氏揽过许泠,又是摸头又是要看腿。 许泠后退一步,躲开了顾氏伸过来的手,「娘放心,永安已经好全了,娘送来的药很好用,早就不疼了。而且湛哥儿也亲自去了芳芜馆送药,湛哥儿的药也很好用,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淤青了。」她说着还抽空看了许沁一眼,果然发现她喝茶的手一顿。 许沁抬头看许泠。她知道砚台砸人有多疼,因为前年她就被许泠砸过,也是砸在腿上。还好她当时离得远,没被伤太狠。她却始终记得那钻心的痛…… 面前的许泠明媚又甜美,看人的目光格外清澈,一点都不像是会伤人的孩子。 已经好全了?许沁不信,她看出来许泠的伤不轻,至少淤青肯定是没消的,这才过去两三天……怕是故意这样说免得顾氏担心吧。 许沁有些出神。 许湛的到来惊醒了许沁。 「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许湛发现许沁似乎不在状态,关心道。 许沁温柔一笑:「我没事,不过是想到些事情,想得深了。」 「什么事让二姐这么牵挂?」许湛立马来了兴致。 「昨晚杨府让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后日要举办桃花会,太原府的姑娘多半都会去,我和妹妹也在邀请之列。」 杨府就是许沁姨母大孟氏的府邸。大孟氏是孟氏的嫡亲姐姐,年轻时相中了武将军杨凌,颇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孟父孟母同意这项婚事。她结婚没两年,丈夫杨凌就被派到了晋北打鞑靼,她也跟来了。没想到这一来就呆了十几年!这其间只在孟父的五十寿辰回过京城一次,与同胞姐妹更是天人两隔。可以说,从许沁出生到前年,大孟氏一直没有见过外甥女。 直到前年许桐外放到太原府,她才算是见到外甥女。所以她对这个妹妹唯一留下的女儿很是疼爱,时不时就要接去小住一段时间。 虽然一般帖子都是要送到当家主母手中,但是凭着这层关系,杨府的帖子直接送给许沁也不算失礼。 顾氏听了面色有些古怪。 大孟氏一直不待见许泠,这一点顾氏是知道的。但是杨家又算是晋北最有声望的名门,与其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让女儿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可是她又看不得女儿受欺负。左右摇摆间,她看到女儿依旧一脸淡定,她扶额,决定问问女儿的意见。 「永安,你想去吗?」 这几天许泠已经跟身边几个丫头打听过了现状,也知道这杨府是哪里。 「好呀,我这几日正闲的慌呢,正愁着在家里快要闷出病了,还可以结识新朋友……有机会出门为什么不去!」许泠点点头。 顾氏、许沁、许湛闻言,都有些诧异。 许湛到底人小,有些话大人顾忌着不说,他却是直言不讳,「你不是不喜欢去杨府吗?怎么突然又想去了。」 许湛说完就有些后悔,他一向是不屑跟这个三姐说话的。 「我不是不喜欢去,只是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怕给家里惹祸。」 许湛听完许泠的借口,哼一声,还小声说:「你也知道你脾气不好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顾氏脸色一板:「湛哥儿,这就是你对姐姐的态度?你父亲没有教你长幼有秩吗!」 顾氏虽然疼儿子,但是她最不能看到儿子亲近许沁,而对他的嫡亲姐姐毫不掩饰的厌恶。 许湛低下头,不语。 许泠笑着宽慰顾氏,又向许湛承诺:「我以前确实是脾气不好,惹了湛哥儿不喜,但是我以后会做一个真正的姐姐,让湛哥儿能够看得起我。」 许湛还是不信,他别过头。但是他心里却是有一分期待的。 「好了,那后日永安就随沁姐儿一起去吧。」顾氏发了话,孩子们只能点头称是。 因着今天孩子们都有课,女儿们要去魏先生那里,儿子要随武功师父练身子,还要跟着许桐请的先生读书。是以顾氏早早地就放他们离开了。 魏女先生原名魏芙蕖,她本是尚书家的嫡长孙女。两年前魏尚书犯了事,被言官弹劾,于是皇上便不喜他了,顺手贬他任晋北蒲县的知县。他们一家从京城到晋北,一路上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水路,又是官道的,把一家子累的不轻,魏尚书直接病死在半路。他的子孙又都是没有什么出息的,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身子骨弱似烂泥,遇到这事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有的小妾、下人还直接卷钱跑路,让魏家过得更是不顺。 一路都过来了,谁知却在近蒲县的水路上遇到了水匪,一大家子人除了魏芙蕖和她的幼弟,皆被水匪杀死。魏芙蕖还是因幼时爱玩,跟府里下人学了洑水,才趁乱时带着幼弟幼妹沉入船底。等许桐的官船经过救起他们时,她的幼妹已经溺亡。 一大家子只剩下魏芙蕖和幼弟,即使她自己不想苟活,也要为魏家的香火着想。 许桐见她虽是女子,却满腹学识,才气惊人,索性请回家给两个女儿做了先生,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沉心院就是平时许家女儿读书的地方,也是魏女先生住的地方。 院子不大,东厢房做了两姐妹的学堂,西厢房就是魏芙蕖和弟弟平时生活的地方,顾氏也算大方,还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们姐弟。 真是个清高冷傲的人!许泠第一次见到魏芙蕖的时候如是想到。 v第九章 她先前病着,顾氏自然不敢让她费神,后来虽好了,顾氏却心疼女儿,有心让她休息,就没提来清远院的事。还是前两日,许桐去了芳芜馆提了此事,许泠才不情愿地来了。能不学她自然是不想学的,前世的时候,成王特地请了朝廷中唯一的女官来教导她,还为她寻遍名师,只因为她生来爱学。琴棋书画对她来说虽然不是精通,但也略通一二。所以说,前世烂熟于心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有兴趣再学一遍。说不定这位女学生还能教给她不一样的知识。 「魏先生!」姐妹两个虽是一前一后来的,却是一同向魏芙蕖问好。 魏芙蕖点点头,看着许沁的时候还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许泠的时候却是一丝笑意也无,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厌恶。虽然她隐藏的很深,但是皇宫是什么地方呀!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又惯于勾心斗角,许泠虽受宠,但是多多少少也见识过一些阴暗的,许泠前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可想而知,许泠一眼就看出了魏芙蕖眼里的不喜。 魏芙蕖让两个女孩坐下,先把许泠晾在一边,给许沁讲起来。 许泠也不气,她已经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性子了,能惹得全府下人都不满,还让亲姐姐、弟弟、父亲都不喜,还奢求教书的先生青眼相看?自然是不可能的。 许泠也不闲着,她铺开一张宣纸,又从笔架上拿出一支顺手的狼毫笔,就安心练字。 说实话,之前的许泠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她的字还是勉强可以入眼的。 前几天许泠一直在研究原主的字,也练了许久,现在已经能模仿的八分相似了。许泠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字几乎可以代表这个人!她虽然现在成了原主,但到底内里不一样,字自然也不一样。她的字和原主不一样,原主的字近似簪花小楷,而她本人的虽然也喜欢簪花小楷,但是因为她的师父多是老先生的缘故,却多了几分英气。 魏芙蕖虽是一直在给许沁授课,却也留了个心眼在许泠身上。 许沁天资聪颖,几乎就是一点就通,她也乐意给许沁多教点。这几篇诗赋讲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魏芙蕖拿眼一扫,见许泠还在安静地练字,也有些惊讶。 她平日里最不喜许泠的娇惯,吃不得一点苦。平时让她练字顶多练一刻钟就不肯练了,总是找着各种借口说累,见在她面前行不通,还搬出了顾氏。现在这个总爱以各种借口偷懒的小姑娘竟然在安心练字? 许泠越写越顺手,手感来了,就不愿意停下来。倏地,从上方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拿起了她正写着的纸。 许泠撇撇嘴,她明明写了一沓纸,都铺开在书桌上,为什么魏先生偏偏要拿她手里的这张!她瞬间失去了写下去的热情。 魏芙蕖凝神细看,只见那簪花小楷写得工整漂亮,利落又英气。与之前许泠写的很像,却又多了几分气势和韵味,让字大方好看不少。她看了一眼许泠,见小姑娘正一手托腮、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心下疑惑:这是这个娇纵的小姑娘能写出来的字吗?但是她又在旁边亲眼看着,不会错的…… 魏芙蕖又翻了翻许泠之前写的,见跟手中纸上的字都大差不差。 「你几日的字练得不错,看来是许老爷教导有方,你虽荒废了两个月,但是看得出来平时在芳芜馆也是练过的。」 许泠有些无语,这关她爹什么事。 魏芙蕖又道:「你字虽有进步,但是《内训》可还记得?」 许泠苦了脸,她前世就不耐这些《女戒》、《内训》等读物,觉得那是对女子的束缚,好在成王宠她,给她请的师父也不是顽固不通的,有个师父甚至把她当做男儿一般培养,还经常叹道她不是男子实在是可惜了。 「回先生,学生愚钝,已经不记得了。」她也纳闷,为什么魏先生教许沁的就是诗赋经书,而教她的就是女四书! 魏芙蕖当下就黑了脸,她原以为三姑娘性子改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顽劣。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许泠,只把目光放在许沁身上,声音是一贯的冰冷。 「既如此,那三姑娘就把《内戒》抄上三遍,明日酉时之前送到沉心院。」 话音一落,许沁神色复杂地看了许泠一眼,唇张开似要开口求情,看许泠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又闭上了。 「学生遵命。」许泠依然不卑不亢的说道。似乎在她看来,把一本书抄上三遍也不是什么难事。其实她骨子里就一直有尊师重道的观念,所以即使她现在十分不服,也有些怒意,却是不愿表现出来。 魏芙蕖见许泠竟然这么轻易的认罚,也不如平日那般哭闹撒泼,不由轻挑了一下眉,竟也有几分期待了。 课业从巳时开始,未时一刻结束,魏芙蕖不止讲书经,也指点了许沁的棋艺。许泠也跟着看了几眼,发现这个魏先生确实有几分才学,胸中也似有些沟壑的,许沁也不差,几乎就是一点就通。 这期间,只白英和邀墨各进来服侍着自家主子用了些糕点茶水,也不过半刻钟而已。许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未时,就已经饿了。 白英一见许泠出来了,就忙迎上去。 「主子,听说您又被罚了?」 许泠扶额,「又」字已经足以说明以前的「她」有多让人无语了。 降香凑上来:「三姑娘,要不您去找夫人吧,这魏先生罚的也太重了吧!」 许泠摆摆手,「无碍,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回芳芜馆吧。」 白英、降香几个一听,立马转了心思,只扶着许泠快步走回芳芜馆。 一进正厅,就发现沈妈妈已经着人摆好了饭。辛夷笑着打趣,说「沈妈妈疼三姑娘,简直就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她一饿,沈妈妈就知道了……」 沈妈妈听了又是一番笑骂。 气氛大好,但是几个知情的丫头都笑不太出来。方才回来的路上主子已经吩咐过她们被罚的事不要乱说,更不能让顾氏知道。所以她们几个一回来就缄了口。 许泠确实有些饿了,一上来就吃了小半碗白玉碗盛的米饭。晋地多以面食为主食,而许家老家在徐州,以米为主食,许泠前世在京城也是食用大米居多。但好在太原发达,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人,买米自然也是易事。 沈妈妈见许泠吃的急,从一直加热的小锅中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百合汤,在桌子上凉了一会儿,见温度适宜了才送到许泠手边。 许泠用小勺吃了几口,羊肉汤里不知加了什么作料,竟无一丝膻味,爽口的紧。但是这汤喝多了容易上火,许泠又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只听沈妈妈说,「三姑娘,喜欢不妨多喝些,这是夫人特地让厨房给您做的,怕您喝了上火,还让厨房端来了冬瓜清汤。」 v第十章 许泠只好喝完半碗汤。 白英见沈妈妈还要服侍着三姑娘夹菜,就跟降香使了一个眼神。 降香上前一步接过沈妈妈手中的公筷,转放到白英手上,开口说:「沈妈妈前几日不是说了要去城西求佛经吗?刚才我们回来的路上听府里修剪花草的小厮说,今日下午那高僧就到城西了,沈妈妈不去看看?」 沈妈妈一听,急了,也不顾筷子到了谁手里,当下就往许泠看去。 许泠先前虽没听清白英给沈妈妈出主意时她们说的话,奈何这几日沈妈妈一直在她面前念叨,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沈妈妈你去吧,有白英她们在就行了。」 沈妈妈当即回去换衣服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处,许泠才给了白英、降香一个赞赏的眼神。沈妈妈是顾氏的陪嫁丫头,要想瞒过顾氏,首先要让瞒过沈妈妈。沈妈妈这一去,怕是要明日晚上才能回来了,甚至要到后日才回来,这就给了许泠时间,等她回来时,她的《内戒》已经交上去了。而现在芳芜馆了的下人,经过她亲自调教,也都是机灵听话的。 用过午膳,许泠也没午睡,就让白英去找教她女红的陈师父。 白英有些不懂,她知道三姑娘一直不喜欢这些捻针绣花的活儿,今日还要抄书,怎么就要找陈师父了。 辛夷这时已经听竹茹说了事情的原委,为主子忧心的同时,想通了点什么。 「陈师父来了,夫人就会以为三姑娘一直在学女红了,即使陈师父她很快就走了,夫人也不会起疑心的。」辛夷开口解释。她知道许泠虽然不喜欢学女红,却也会隔三差五的来了兴致想绣个东西,都会让人请陈师父过来。而且陈师父性子温柔,不像魏先生那般严厉。她没有孩子,最喜欢三姑娘这样活泼的孩子,所以一直对三姑娘都很好,从来没有罚过她。因为这个原因,三姑娘也挺喜欢陈师父,还会时不时的撒个娇。 许泠点点头,白英见了主子点头,就离开去请陈师父。 其实辛夷只说对了一半。虽然前世的许泠也不喜欢绣活儿,但是重生之后的她对这些从前几乎都没怎么涉猎过的领域有了兴趣。在她看来,学会女红、厨艺、管家什么的才会让一个女子在嫁人之后生活的更好,而那些抚琴、画画之类只是一种情趣罢了。 如今她只想好好地享受生活,不奢求富贵泼天,只求平安顺心就好。上辈子那样的富贵荣耀不还是没有守住吗?许泠讽刺一笑。 既然苍天给了她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给了她一副健康鲜活的躯体;给了她这么多爱她的家人;又让她远离那些黑暗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权利争夺,她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如今她虽然失去了成王那样宠她的父亲,但是许桐看起来也是个明事理的,也不会太差。她还有了慈爱的母亲,别扭又聪颖的弟弟、冷淡却也关注她的姐姐……这些都是从前的她不曾体会过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英就带着陈师父来了。 陈师父原名陈芷,是太原府最大绣房里最出名的绣娘,因跟结婚多年生不出孩子,丈夫又在婆婆的张罗下去娶了个平妻。她不堪受辱,就与夫家和离了。她本是孓然一人,和离后就只能呆在绣房,这个时代女子地位本就低,和离后的女子更是不被人尊重。恰那日顾氏去看料子,与陈芷一见如故,又见她生活艰难,还时常受人白眼,就请了她回家教女儿绣活。顾氏待她不薄,让她平时待遇与魏先生平齐,让陈芷很是感激。 这时许泠已经用完了午膳,也漱过口了,正厅已经收拾妥当了。 许泠把陈芷请到座位上坐下,又让辛夷取出了她平时练绣活用的东西。 一打开花棚子,许泠就笑了。 看得在她身侧立着的白英、白矾一脸莫名,心中猜测:三姑娘莫不是看到自己绣的东西太「传神」了才笑的? 确实,原主的绣技确实不值一提。 花棚子上绣的是两只花蝴蝶,许泠看着那两只体态肥硕的花蛾子,又是止不住的笑意。看来原主的水平和她差不多,这样她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引人心疑了。 陈芷看许泠笑的跟朵花似的,娇美又可爱,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三姑娘这时发现绣技不能看了?」陈芷嗓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细细软软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许泠才抬头去看陈芷,见她生的模样清秀,一双水眸格外传神,不由心里暗骂陈师父的夫家没眼光,这样好的人儿都放了去。 「师父就会嘲笑泠儿,再说了,我学的不精,旁人只会认为您教的不好。」许泠只在顾氏面前自称「永安」,在旁人面前都是自称「泠儿」,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唤那个名字,一听到,就满心的痛! 一句话就把陈芷逗笑了。 「好好好,是师父教的不好,那今天师父可要好好教了,你个鬼灵精可别又怪我严厉呀!」 「师父教诲,泠儿自然不敢不听。」许泠敛神。 陈芷看着许泠一本正经的包子脸,又是几声轻笑,把许泠整的尴尬不已。 许泠只想说:她是真正想学来着! 许泠耐着性子拿了一个时辰的绣花针,竟也觉得十分新奇。最后要不是白英一直冲她咳嗽外加使眼色,连陈芷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许泠还不会停下。 送走陈芷之后,许泠就去了小书房。 笔墨纸砚都是白英一早备好的,还用上了前两日许桐送来的玻璃镇纸。 许泠看着白英从笔架上挑出平时她惯用的笔,她摇摇头,在白英诧异的目光下又拿了两支规格一样的笔。 白英不懂自家主子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的笔,一支不是就够用了吗? 她心里又暗恼自己没用,她只是个丫头,能简单的识文断字还是这几年在主子身边伺候时学的。 大盛朝对女子的拘束虽不似前朝那般严,但是女子的地位还是一贯的不如男子,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能像她这样识的几个字已经很让人羡慕了。但是她也只是识字而已,要让她写字,她却是不敢的,她不像这些闺阁小姐那样自小有人教导,她的狗趴体向来不敢出来见人。 却见许泠右手执两根笔,左手执一直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的板正。 v第十一章 伺候的几人都禁了声。 许泠细细的蘸墨,慢条斯理的,依次给三支笔都蘸好之后,才挽起袖子开始抄写。 她运笔如飞,同时执三支笔写竟然也写得飞快。 白英、辛夷等人已经目瞪口呆,自家姑娘什么时候练了这个功夫!若是一手执两笔,写出一样的字,也不算太稀奇,这只是巧法子,练得熟了也就方便极。西大直街的街边就有不少书生以抄写为生,也练就了一手双写的好笔法。但是若说起双手同时运笔,不说徐州老家,估计整个晋北估计也找不出来几个能有这般技艺的人了! 许泠写了大半个时辰,胳膊已经酸痛地不行。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稚嫩的紧。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写过字了? 窗外许桐送来的鹦鹉在聒噪地叫着「三姑娘,三姑娘……」辛夷瞄了一眼许泠的神色,偷偷地取了鸟笼,把那只鹦鹉挂在了院门旁的海棠枝上,又撒了一小把葵花籽。 鹦鹉怪异的讨好声有些远了。 许泠的思绪飘的有些远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银角殿里。 那里有一个清俊的少年,踏着殿旁植的海棠花香进来,带着如玉般和润的笑意,他说:「永安,你又被罚了!」 趴在书桌上的小姑娘满脸委屈,「先生说我字写得不好,要我写二十张大字交上去,我又不是蜘蛛,哪来那么多的手去写呀!」 少年被逗笑了,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宠溺:「那我教你怎么像蜘蛛一样好不好!」 许泠回了神,她看着被磨红的手指关节苦笑,以前的她右手能同时执三支笔呢!到底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郡主了…… 白英眼皮子活,见许泠盯着手发呆,就知道她是伤了手。白英出去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又打了半盆热水端进来,「三姑娘,我来给您敷敷手吧。」 许泠呆呆地被白英用热毛巾裹了手。温热的触感通过疼痛的手指,穿过层层脉络,直达她的灵台,竟是一片清凉! 辛夷翻了翻书,发现许泠已经抄了五分之一! 许泠只歇了一会儿,让白英在她食指、中指上裹了层透气清凉的布,又开始继续写。明天还有课业,只能今天晚上熬夜写出来了! 现在虽然是初春三月,但是天黑的早,不到戌时天就黑透了。小书房里点了四五支烛台,有两支还换了次蜡,直到临近子时,那几支烛台才熄了。 翌日给顾氏请安的时候,许泠眼底的青痕没能瞒过顾氏的眼。 顾氏登时板了脸,开口就训斥白英、辛夷:「叫你们在主子跟前当差就是这样当差的永安昨日怎么了,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们做下人的不知道?我看不若一人打几板子,好让你们长个记性!」 许泠替她们求饶:「母亲放过她们吧,是我昨日自己睡不着,点了灯看趣志,这才这般委顿。」她庆幸这副身子还是个孩子,年纪小,皮肤也好,熬夜的疲惫只在她眼底留下了一抹浅浅的痕迹,看起来确实像是因贪玩而晚睡了一些的样子。 顾氏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小女孩,满肚子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就散了。她的女儿也不小了,有些事她可以自己处理了。 「罢了,我让厨房再炖几碗雪蛤汤,你和沁姐儿都喝点再去沉心院。」女儿有些疲惫她一眼就看得出,许沁一脸明摆着疲惫更甚的脸也让她不好忽视。她心里纳闷,这昨晚一个个都干嘛去了! 等姐妹两个离开白梅院,顾氏让身边的袭香去芳芜馆唤沈妈妈。 「夫人莫不是忘了,昨儿沈妈妈特地求到夫人跟前,说要去城西为三姑娘求佛经,您当时还赞她有心,允了她三天的假呢!」正为顾氏捏肩的慧香轻声提醒。 顾氏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她又问,「刚才跟永安出去的是白英和辛夷?」 慧香点头称是:「奴婢觉得这几日辛夷在三姑娘面前露面不少。」 顾氏点点头,女儿的事她自己做主就好。 「那把白矾叫过来吧。」 白矾这几日有些焦急,主子对她也不似以前那么亲厚,连陪着去沉心院的差事都被三姑娘指给了辛夷。哪有一个二等丫头越过一等丫头的道理 这时见到顾氏身边的大丫头袭香来寻,心里早已经按耐不住了。 「袭香姐姐,夫人让您来找我,您可晓得是什么事?」白矾问道,又往袭香手里塞了一个她辛苦攒下的银簪子。 袭香把手背过去,没有收:「没什么事,就是夫人想问问三姑娘的起居。」她心里暗道白矾没脑子,她不过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竟然被白矾尊称「您」,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跟人说了,她也要受罚的。这还是轻的,若是惹了夫人不喜,才是最厉害的。怪不得三姑娘不喜欢白矾了,这样的丫头她也不喜欢。 白矾进了远香堂就「扑通」一声跪下:「给夫人请安。」 顾氏见她行了个这么大的礼,心里却是添了几分不耐。 「你不用太紧张,我就是问问你家主子的事,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可明白?」顾氏掌家久了,声音自带一种威严的感觉。 「是。」白矾头埋的更低。 「听说昨儿晚,三姑娘看了一宿书?」 「回夫人,三姑娘未到子时就睡了。昨天伺候的不是奴婢,但是奴婢一直在小书房外候着,见三姑娘从昨日下午就一直待在书房。午膳的时候陈师父来过,教了姑娘一个时辰。奴婢瞅着三姑娘好似突然喜欢上了女红,学的很认真呢!陈师父也夸了姑娘好几句。」她尽量挑好听的说。 「那你可知道姑娘在书房里做什么了?」 「回夫人,奴婢不知。只猜测姑娘可能是在看书写字,奴婢今早发现墨砚少了些呢。」 顾氏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摆手让白矾下去。 v第十二章 白矾出去的时候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在远香堂门口看见了几个庄子里的管事,知道他们是来找夫人报账之类的,她也不好久留了。 却说在沉心院门口,许沁拦住了许泠,又让邀画从她放书的包里拿出两本没有书皮的书。 「三妹,你今日把这些交给魏先生,她应该就不会生气了。」许沁见许泠接过了,就不再多言,径直进了沉心院。她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听说她昨夜也熬了好久,抄一本肯定没问题吧。 许泠看着她离去单薄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她打开手中的东西,果然是两本抄的整整齐齐的《内戒》,她翻开几页,见里面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和她的字迹有九分相似。 她分明记得许沁写的一手好柳体,连许桐都夸过几次。 白英、辛夷俱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许泠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许沁替她抄书了,甚至为此还特地练了与她相仿的字……她一个人就抄了两本,怕是一夜都没有睡吧…… 许泠眼里漾出点点暖意。 和从前的永平公主一样呢!永平是皇后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嫡长女,很得皇上宠爱,一出生就被封了公主。永平也是这般,性子虽冷,但是对待在意的人极为用心,也特别疼她,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永成、永乐两个公主都嫉妒她。这么好的人,却在听说国破的时候从驸马府闯到皇宫,最后一头撞在九龙柱上…… 许泠始终都记得那鲜艳残忍的一片红…… 许泠接过白英手里的书袋,嘴角上扬着。 白英、辛夷却从她小小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抹悲凉之感。她们摇摇头,三姑娘还是个孩子……刚才一定是她们的幻觉。 魏先生要求许泠在酉时之前交,而她提前了大半天就完成了,就顺便上午来沉心院的时候交了。 魏先生收了许泠交上来的东西,翻开扫了几眼,果然就没有再生气,还好性儿地指点许泠的字。许泠私下觉得魏先生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好了一点。 许沁刻意模仿的字虽像,但到底风骨不同。而许泠同时用三支笔写出来的字自然不如一支笔写的工整,但好在虽然字体只有八分相似,但是不工整有不工整的好处,这样才像了原主娇惯的性子。是以魏先生拿眼一扫,就知道这些都是许泠亲笔所写。就是她自己抄这么多东西也要一天,没想到三姑娘这么快就完成了,熬夜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她心里对许泠稍微改观一些。看来也是个聪颖的! 只在许泠交课业的时候,许沁看到许泠交上去的分明是带着深蓝色条纹封皮的,而她给许泠的是素白色的,没有书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沁抿唇一笑。 把正暗里观察她的许泠惊艳到了。 许沁长相娇美秀气,气质高雅矜贵。平时虽然很是平易近人、温婉大方,但是因为她骨子里带着一种清冷感,像带着些仙气似的,让人不敢亵玩。十二三岁的少女本就娇艳无比,她这一笑,无疑就像乍放的昙花,无意之中,就让人迷了眼。 许泠收回目光,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看书。 从沉心院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都有默契的停在院旁的美人蕉旁。 「今日的事,谢谢你。」许泠犹豫了好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她不确定许沁到底会不会接受她的谢意。 「不必谢我,我是你的姐姐。」许沁声音有些缥缈,还是那般的冷淡。许泠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感叹的意味。 她抬头去看许沁,面前的少女比她高小半个头,身着一身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身姿纤细,清丽无双。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衣袂就随风飘起,又被她腰间垂着的荷包挡下来,只能乖乖地小幅摆动。 许沁又接着道:「明日你既与我一起去杨府,便不能如往日那般娇纵。你消早早收拾好,给母亲请好安我们就去。再者说,我们出去代表的是整个许家,你万万不能让父亲母亲失了面子。」 她说出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 许泠自小娇惯,脾气大,总爱让人宠着她,围着她转。若是有谁不和她心意了,立马翻脸哭闹也是常有的事。去年她受了盐运司副使家嫡出姑娘的邀请,前往做客,结果她架子太大,张口就说人家的糕点不好吃,似「臭面疙瘩」,当场就把人家姑娘惹哭了。好在许桐和顾氏知道她的脾性,也不允她多出去,这才没有传出娇蛮任性的名声。 许泠点点头,神色自然:「二姐不必担心。」 大户人家赴宴是有讲究的,去早去晚都不好,早了显得攀附,晚了显得看不起人家,掐对时间才显身份。不过,稍亲近些的可以早些去,身份贵重的可以晚些去,而那些关系一般的端看心情就好。 这次的桃花会不过是姑娘们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似宴席那般正式,但也有讲究。许沁是大孟氏的外甥女,去早些更显熟络亲近。 这日一大早,许泠就被辛夷拉起来穿衣梳妆。 许泠睁着困意朦胧的大眼睛,看着几个丫头翻箱倒柜地找衣服。那扇子似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上面还带着一两滴泪水,跟鲜花上的露珠般讨喜。 降香见自家主子这样困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许泠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还不收敛。 「三姑娘,您先醒醒,要不一会儿到马车上再睡?」她打趣道。 许泠无力地翻她一眼。 一屋子丫头又被逗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姑娘变得懂事许多,不仅不再动辄打人罚人,还十分体恤她们,也让她们渐渐长了胆子,敢在主子面前调笑。 沈妈妈急了,这一会儿还要赴宴呢,可不能耽误了! 丫头们见沈妈妈板着脸,也不好再说笑,都着手干活。 许泠皱眉喝下降香端的漱口香汤,又用蘸了细盐的手帕在贝齿上来回涂抹好几下,才吐出口中的东西,继续漱口。 这边辛夷已经用热水绞了帕子,等许泠最后一次吐出漱口香汤,就把帕子敷在她的面上。 净好面,白英捧来了玫瑰香露,仍是辛夷伺候着梳头发。这几日都是她为许泠梳头,她的手艺不错,梳出来的发型总是简单大方,又俏皮可爱,格外适合许泠这样的小姑娘,许泠也爱用她。 白矾都抱了好几件衣裙过来。 「三姑娘,您看您喜欢哪件,要不都试试?这件是前几日夫人刚让人做的烟云蝴蝶裙,还有这件,是请了好几个绣娘绣出来的缎地绣花百碟裙,这件也不错,是南天烟青色苏绣制成的……」白矾试探道。她也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喜好,只知道她不太爱奢华艳丽的,所以拿来的都是素雅秀气的。 v第十三章 许泠看了一眼,随手挑了那件烟云蝴蝶裙。其实她也不是只爱素净,在她看来,这副身子正是娇俏可爱的年纪,打扮娇艳些才衬的起。 这件衣服上的蝴蝶虽多,却不花哨。数只蝴蝶以各种姿态,或是纷飞,或是采花蜜,灵动地展示在裙摆处,却并不显眼,裙子上还有一层素白的纱。行走间,那些蝴蝶就像活了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看过来。许泠一换上这件裙子,就收到许多惊艳的目光。几个丫头们更是满口赞道许泠的眼光好。 收拾妥当之后,许泠就领着几个兴奋的丫头走向白梅院。能不兴奋吗!她们主子极少外出,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了出府的机会,这次可以跟着出府,她们别提多开心了。 一进远香堂,就发现顾氏光彩照人,颜色比平时更艳几分,还添了几分妩媚。 许泠低头浅笑,听说父亲许桐昨日歇在了白梅院,怪不得呢。 顾氏细细打量女儿的衣饰妆容,见女儿精致可爱、白嫩无比,心里骄傲极了。 「永安,娘跟你说,这次去的是杨府,杨家在整个晋北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万不可得罪了人,尤其是那杨四小姐……」 许泠听了,颇为无奈:原主这是什么性子呀,出门赴个宴都能让家人担心不已,不怕她受欺负,就怕她欺负别人。无奈归无奈,她还是笑着安慰顾氏:「女儿省得。」 不过半刻钟,许沁就到了。她着一身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裙,看上去雅致又大方,倒跟许泠的蝴蝶裙很配。 顾氏见了,仍是不冷不热,但好在嘴角带了一抹笑意,让姐妹两个都轻松许多。 马车行过几条街,路过那条出名的三崔胡同,飘进的香味勾起了许泠的馋虫。好像有香浓的羊肉汤、甜糯的栗子糕、还有香甜的麻薯团子……许泠暗自咽下口水。等哪天有机会了,她一定要出来到三崔街尝尝,把这里的美味都吃入腹中…… 许沁瞥见了许泠的馋样不由好笑,当下决定回去经过这里时,让车夫去买些带回去。 也不怪许泠馋,她们为了赴宴,连早膳都没用呢。她还是郡主的时候就爱吃些新奇的东西,偏她的身体不好,许多东西成王都不让她吃,羊肉就是其一,羊肉是发物,对她的身体并无好处,所以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次羊肉。这条三崔胡同又是非常不一般,就是以美食出名。据说是许多年以前,有三户崔姓小贩在这里卖吃食,因味道好,渐渐出了名,这条胡同也就被图方便的人们渐渐改了名,成了三崔胡同,这样叫着也顺口。 马车驶进同花街,为首的就是杨府。 杨府家大业大,一个府邸占了半条街,府外围的马车更是数不胜数,已经把另一半的街道占了。 两姐妹都有些诧异,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不过是个桃花会而已,至于吗! 进了杨府,立马就有打扮地利落的丫头或年轻婆子引路。 迎接许氏姐妹的是一个着暗青色比甲的年轻婆子,头上抹了桂花的头油,头发都一丝不落的整齐盘起来。她显然是认识许沁的,一见许沁就热情无比的问好。 「表姑娘!您可算来了,我家四姑娘都等你半天了,这会儿子在听香阁呢,要是见到您,她肯定很开心!」 许沁温柔地笑笑,任由那婆子带路。 那婆子见许沁不搭话,又把话引子扯到许泠身上。 「这位就是表三姑娘吧,真是个可人!瞅着精致的眉眼,长大了不定出落的多好呢!你们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女儿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许沁见这个婆子越说越不像样子,肤浅的让人心生厌恶,心下不喜,面上却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姨母家怎么会让这样的下人出来接客。 杨家毕竟是大户,园子也修的精美,有假山,有清溪。清溪浅浅,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几尾红鲤鱼在水石下嬉戏。溪的尽头连着一个不大的池塘,许泠猜测这片池塘是荷花塘,到了夏日一定很好看。她们行走的小道是用鹅卵石铺成的,两旁植着各色的花草,此时正是初春三月,有的花已经相继开放,姹紫嫣红的一片,随着微风还能闻到清淡的花香。真是个享受的地儿! 绕过那方暂时还没有荷花的池塘,再绕着花园走了一小会儿,就能闻到一阵芳香扑鼻的桃花香。 许泠暗自腹诽:这杨家真是个妙地儿,别人家的花才刚打苞,偏他府上的花与众不同,抛开方才路上见到的那些花不说,就是这桃花,也算是太原府里的头一份! 只听那年轻婆子又道:「前面就是听香阁了,四姑娘和好多姑娘都在这处儿。」语罢,她像刚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刚夫人吩咐了,若是表姑娘来了,还要奴婢们把您带去夫人的院子走一遭。」 许沁轻声道:「无碍,先见过表姐也无妨,你跟姨母说了,想必姨母不会怪罪于你的。」 那婆子一听,又是千感恩万道谢的:「怪不得府里上上下下都称赞表姑娘温婉心善,有您这句话,夫人应是不会责罚奴婢的。」 许泠在一旁忍住笑意,这婆子也真有趣,表情生动的无与伦比。 进了桃花林,只见七八个妙龄少女分散在林子里,或是看花或是嬉戏,好不热闹!林子尽头还建了一个南方惯用的八角亭阁,亭里还有十几个姑娘齐聚那里。 亭正中间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相貌明艳,端庄大气。她身着一袭简单的旋涡纹纱绣裙,上头又覆了一件素白的斗篷,头上戴了只宝蓝点翠珠钗,洁白的耳朵用一对小巧的白玉耳坠点缀着,纤细的手腕处挂着一幅珊瑚手钏。虽是最简单的打扮,可是那通身的气度生生把旁边作陪的十几位姑娘都比下去了。 杨四姑娘名为彩君,是杨家嫡女,也是大孟氏的小女儿,自小就享尽家人的宠爱,长大了又是晋北姑娘里最出挑的那个。她前头还有两个庶出的姐姐,但是毕竟姨娘养的上不了台面,此刻都怯生生的低头立在她身侧,越发显得她的气质高雅,行事落落大方。她嫡出的长姐杨彩蝶现在是摄政王的小妾,因为摄政王房里没有女人的缘故,杨彩蝶可谓是摄政王府里的半个女主人! 摄政王那是什么人物,那是被平头百姓当做仙人一般供奉的,让勋贵们仰望的,让文官武将们由衷佩服的人物!杨家这样的身家能送进去一个嫡女作他的小妾,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康帝年幼,大盛朝绝大多数的权利都握在摄政王手上……所以杨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杨彩君见许泠到了,明艳的小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比那林子里的桃花还要夺人的眼。 「沁儿表妹,你来了!快到我这里来。」她话音没落,她身边的几个姑娘就知趣的让了位置。 许泠随着许沁走近了些,也看清了杨彩君的容貌,心里有一丝的诧异与别扭。方才她离得远,没仔细看,现在看清楚了却又难受起来! 这个杨彩君分明与前世的自己有五分相似!虽然她们的长相气质都不是一个类型,杨彩君是明艳大方型的,永安郡主则是有些清秀温婉,而且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让她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柔弱感,但是那脸型、那眉毛、那唇形都十分的相似,只她的眼睛鼻子更明媚一些。这样一观,说有五分相似也不为过。 许泠发愣的瞬间,许沁已经带着她来到了杨彩君身前。 「彩君表姐,这是泠儿。」许沁先向杨彩君介绍许泠。 许泠只来过杨府一次,还是初到晋北的时候随顾氏一起来的。那时候她因为杨府人对她不如对许沁亲近而闹别扭,没呆多久就缠着顾氏要回去,惹得大孟氏和杨家人的觉得她没礼貌,连带着对顾氏也不喜欢了。 v第十四章 杨彩君其实已经忘记许泠长什么样子了,见表妹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过来,还正诧异这小姑娘是谁呢!没想到竟然是许泠。杨彩君的态度立时冷了些。 在杨彩君的印象里,许泠就是个没有教养没有礼貌又被宠坏了的娇娇女。最让杨彩君厌恶的一点就是许泠经常欺负许沁。许沁自小没了亲生母亲,本就值得人怜惜,再加上她性子好,又聪颖美丽,让杨家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杨家人都护短,对许泠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虽然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乖巧可爱,但是杨彩君一直忘不了她欺负完许沁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看了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杨彩君拿眼扫了许泠一番,见她还是一副精致可爱的样子,不由冷哼一声:装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许泠立刻就察觉到了杨彩君的厌恶与冷淡。她有些无语,原主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呀! 杨彩君到底是有气度的,她的不喜也只是片刻,随即她就表现地颇为热情与许泠打招呼。 「这就是泠儿表妹呀!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泠儿表妹现在长这么大了,看起来这么乖巧懂事!」 其实她话里的「乖巧懂事」带着几分讽刺的意思,许泠听到了也只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好在许泠不经常出门,认识许泠的姑娘也不多,杨彩君这话自然让她们想不出旁的意思来。 旁边的姑娘见杨彩君这样说,也都开口附和。 「是呢,泠儿妹妹看起来就很温婉,长大了也定是跟沁儿妹妹一般的人物!」一个穿鹅黄色百合裙子的少女掩面笑道。她喊许沁妹妹也不差,她已经十四岁了,许沁才十二。而且许沁的父亲是从四品的官员,盐运使司运同又是个肥差,只一个外放就得了这么好的差事,看的出来以后会被重用的。而她的父亲只是当地的一个七品官……姑娘家的交好总是没有坏处的。 又一个身着绯色堆花襦裙的姑娘说道:「泠儿妹妹和沁儿妹妹都很好看呢,就是咱们晋北的并蒂花!彩君,你说怎么晋北的灵气都跑到你们杨家去了,不单单你生的花容月貌,连你的两个表妹都是这般的可人!」她这话不仅顺着杨彩君的意思夸了许氏姐妹,还顺便恭维了杨彩君。 果然,杨彩君听了,面上又重新挂上了绚丽的笑容。 「就听你胡说!这听音阁里的姐妹们可是不依的,要我说,今天来的姑娘们都很出色,一个个的比我园子里的花还要美!」杨彩君是自小就跟着大孟氏一起赴宴,惯会八面玲珑,一句话就讨得二十多个姑娘的喜欢。 一二十个姑娘顿时笑闹一片。 杨彩君又让丫头们送来了许多精致可口的糕点和茶水。还给许沁和许泠单拨了一份。 「既如此,大家不如来个行酒令吧,就以这桃花为题,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位姑娘拔得头筹,我就将这匣子里的东西赠与谁。要是哪位姑娘一时词穷,想不出来,我那里还有桃花酿候着,权当做惩罚了。」 杨彩君把手中的匣子打开,只见是一支碧玉瓒凤钗,做工精美自不必说,那周身的光泽让它看起来更是精致。吸引人的不止是这只钗子本身,让这些姑娘们惊叹的还有那匣子上刻的字:引宝阁。 要知道,这引宝阁可是京城最出名的首饰店,平时那些京城的贵女们为了买上一副引宝阁的首饰,能等上好几个月!因为他们家的首饰全都是独一无二的,产量极低,但只要出来一件,就必是精品!别说那些贵女们,她们听说,就连皇宫里的公主都会去派人买他们家的首饰呢! 京城的贵女们都不一定得到的东西,却被杨彩君这样轻易地拿出来做彩头,想必是她在京城里的那个姐姐送她的吧……一时间,姑娘们看杨彩君的眼神更加热切。 「我瞧着是极好的!彩君你的文采自是不必说,这次来的许沁妹妹听说也是个小才女呢,还有陈姑娘、姚姑娘、宋姑娘也都极有才呢!罢了,我不与你们挣,横竖肯定是争不过,能尝尝这桃花酿也是不错的。」一个圆脸姑娘首先发声同意。其他姑娘们自然是无从拒绝。 杨彩君受用极了,她又招招手,唤了几个丫头去领酒。 这桃花酿可不是一般的酒,它带着一点甜香,劲头又不大,正是适合姑娘家喝的。 不一会儿,取酒的大丫头回来了,在杨彩君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杨彩君的双眼瞬间变得更加明亮。 这二十多个姑娘中,许泠算是最小的,也没有人为难她。她也乐得自在,让身旁的小丫头倒了杯桃花酿细细品起来,还不断用眼睛扫视那些正冥思苦想的姑娘。 一个看起来与许泠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走了过来:「你怎么不跟你姐姐一起呢?这桃花酿好喝吗?」 许泠闻言去看她,面前的小姑娘约莫十一岁左右,脸颊圆圆的,像个苹果似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我是程家的,我叫程香。」小姑娘见许泠不说话,就开口解释。显然,她对许泠手中的酒很感兴趣,「你母亲允许你吃酒吗?我觉得你比我还小呢!」 许泠知道太原府里姓程的大户不多,在出门时敢自称是程家的估计只有一家,那就是太原知府程家。知府虽然也只是个从四品的官员,但是在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的太原,知府无疑是最有实权的人。且不说程家自几百年前就根深蒂固的盘踞在太原,就是正四品的官员外放到这里都要给程知府几分薄面。 面前这个小姑娘无疑就是程知府的掌上明珠了。 「不若你也尝尝?我觉得很甜,跟寻常果子酒很像,又没有果子酒的酸涩。仔细尝一口,还有一股桃花的清香。」许泠站起身让程香坐下,见她有些犹豫,又说:「我七岁的时候就会吃酒了,我娘说适当的品些酒还能壮脾胃。」 这些话自然是许泠瞎扯的。原主有没有喝过酒她是不知道,但是照着顾氏宠她的程度看,若是她想吃些酒顾氏定不会拦着,但顾氏可没有说过吃酒健脾胃的话,那是她以前听一位太医说的。 但她说她七岁时就会吃酒了不是随便乱说的。成王府只有两位主子,所以她用膳都是与成王一起。成王吃饭时喜爱独酌几杯,喝完酒后他那餍足德的神态往往把小永安馋到不行,偏成王爱逗她,看她馋还故意发出「啧啧」声,每次都把小永安气的不行。 有一次用晚膳时,成王有急事外出,她就偷偷用筷子蘸了一下成王的酒,放嘴里舔了舔。筷子头能有多少地儿,她当时只尝到了一点点味道。她不满足,又趁着下人们不注意,偷偷拿了成王的酒杯,直接灌下一大口。 可把她呛得,脸都憋红了!那酒不仅苦,还辣,辣的小永安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流,直把当时服侍的下人们吓的都跪下了,她们还以为小郡主又犯病了,连去请太医的人都派了好几个! 好在成王回来的及时。等他弄清楚小永安做了什么时,简直就是哭笑不得!他立马派人开了库房,拿出几乎没有酒味的上等果子酒,让小永安过了一回瘾。 从此,小永安就喜爱上了酸酸甜甜的果子酒,每天都要喝上一小盅。她是开心了,可把成王愁坏了。直到有一次太医来给小永安请平安脉,无意中透露出酒能健脾胃的意思,成王才放下心,他见女儿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反而面色红润许多,才允许小永安继续喝下去。 程香听许泠这样说,也来了兴致。她就着许泠的手喝了一小口,许是没有喝过的原因,她只喝了一小口,喝完就皱紧眉头闭上了眼。 许泠看她这副样子,不免好笑。 她想起来和赵显成亲的那晚。酒是合苞酒,比果子酒浓上许多,她却仍当做是果子酒,一口饮了许多,果然被呛到了,她就像程香一样,喝完就皱紧眉头闭上了眼。赵显看她的样子直笑个不停。她生气了,就扑上去,作势要捂住赵显的嘴。却被赵显一个翻身压到身下,他用结实的手把她的双手桎梏在头顶上方,微微俯身,一口摄住了她花一般娇艳的唇…… 没过多大一会儿,程香就缓过来了,她舒展了眉头,睁开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她说:「后味很甜,果然很好喝……我还要喝!」 许泠愣了一下,随即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经了此事,两个姑娘互相都入了对方的眼。不大一会儿,她们就以姐妹相称。 v第十五章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程香拉着许泠的手挤进了人群里。 愿意参加行酒令的姑娘多少都有点才气,诗会什么的又是最容易展示才学的地方,姑娘们自然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方才被提到的姚姑娘已经放下了笔。此刻正气定神闲地指挥旁边的小丫头晾干墨迹。 周围的姑娘们都围了过去。 程香也拉着许泠挤了过去,只见那张墨迹半干的宣纸上写着好看的颜体,上面写着: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姚姑娘这诗真是绝妙,文笔恣意,既描写出了桃花开的盛状,又不拘泥于用字琢磨,字里行间满是大气,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杨彩君也被吸引过来了,她作为主人没有参加,只做点评。 杨彩君说完,余下的姑娘都点头称是。 姚姑娘露出了一个浅笑,她看了还在埋头苦思的许沁一眼,才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湿了水的帕子,擦干净手之后,颇为温婉地笑道:「杨姑娘莫夸我了,等许姑娘的大作写好,咱们才会真正的大开眼界。」 她说的温温柔柔,许泠却从中听出几分嘲讽。许泠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个自恃才高的姑娘,炫耀自己就炫耀,谦虚就谦虚,为什么还偏要拿别人来作对比。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许泠的亲姐姐。许泠当然不能忍,但身边的程香好像能察觉到她的感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许泠只能安抚性的反拍几下她的手背。 众人的目光随着姚姑娘的话,都移到了许沁身上。 许沁并不搭理她,或者说,许沁并没有听到姚姑娘的话。她仍是盯着桃花林看,目光却似穿过林子看向更远处。只屏息之间,她就展开宣纸,一口气写下整篇。 众人又凑过去,有一个好事的姑娘离得近,直接念了出来:「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她话音没落,就有几个姑娘拍手叫好。「许妹妹好文采,这深深浅浅、浅浅深深的意境我们可琢磨不来!」 之前被提过的陈姑娘已经由衷地佩服起许沁,她开口道:「沁儿妹妹果然好学识,真让我等佩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沁儿妹妹今年不过十二岁吧,真是个妙人!我看了真想把沁儿妹妹带回家,让你做我亲妹妹去!」 「那泠儿妹妹可是不依的,要不你一下子收了两个妹妹?」有人打趣陈姑娘。 却被杨彩君截了话头:「我也是不依的,我的这两位表妹向来讨人喜欢,你若也喜欢,让陈夫人给你再生一个!」她和陈姑娘关系好,开起玩笑来也都是荤素不忌。果然她刚说完,陈姑娘就作势要来打她。 「沁儿表妹的诗虽好,但是不免有些伤怀。姚姑娘的也是极妙的,虽意境不如沁儿的,但是格调很明朗。我看这最优的一时也分不出来,不如我遣人去前院寻我哥哥来,让他做个评价,你们说可好?」杨彩君虽然私心偏向自家表妹,可是她毕竟是主人,把最优判给表妹,只怕有些人不服,暗地里说她偏袒。她口中的哥哥是她的大哥杨文,杨文虽然才年方十七,却也学识超群,是在晋北都有名的青年才俊,请他来做判人最合适不过。 先前姚姑娘听了许沁的诗,气的已经绞坏了帕子,这时听杨彩君这样说,面色稍霁。 亭子里的姑娘听杨彩君这样说,都点头同意,有一两个脸皮薄的已经羞红了脸!她们正是云英待嫁的年纪,难免思春。又听说杨家大公子一表人才,长相也极是俊美……这次杨彩君的桃花会会来这么多人,跟杨文关系不浅。 晋北的姑娘家向来不似别处儿的那般矜持,她们喜欢谁就会大胆的表白,若是男方也中意她,且双方父母都同意,一桩亲事也就成了。所以晋北的人家一般不会拘着女儿,若是有宴会、诗会、花会之类的,他们多半都会鼓励自家女儿参加,多露面才能有更多机会嫁更好的人。大户人家尚且如此,平头百姓自是不必说。有那些豪放的,直接就当街拦了看上的男子,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直接送上香吻一个也不是罕事。 姑娘们俱是翘首以待,约莫半刻钟之后,几个芝兰玉树的男子身影在桃花林的那端出现了,伴随着几声低沉的交谈声。 听音阁的姑娘们大多都双眼放光。 为首的那个男子似乎不是杨文,那是个身材高大、俊美无俦的男子。他气质清冷,一举一动都贵气无比,把身边的杨文都衬托成了鱼目。 当他的目光看过来时,许泠身子一颤,浑身冰冷,似乎要瘫软下去。 在场的二十几个姑娘几乎都双颊绯红、双眼放光。那位姚姑娘本来绷着的脸,在看到那个男子的一瞬间也艳若桃花。 杨彩君犹甚。 「那是……姐夫!」杨彩君喃喃道。她只听了下人来报,说是哥哥带了几个同窗回来,其中似乎有一人格外出众。她本就爱出风头,也爱炫耀自家俊秀有才的哥哥,这次来了这么多姑娘,仰慕她哥哥的也不在少数,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没想到这个格外出众的人是他! 她身旁的陈姑娘耳朵尖,听了杨彩君的话,诧异道:「什么?你姐夫?那不就是摄政王吗……」 陈姑娘嗓门不小,她一出声,二十多个姑娘全都听见了。一时间,听音阁里全是姑娘们激动欣喜的讨论声。 「摄政王?是了,我听说杨家大姑娘是摄政王心尖尖上的人物呢!会来这里也不稀奇,说不定是来晋北办事,怎么着也要来杨家看看……」有人这样说。 「何止是心尖尖,我听说呀,杨大姑娘在摄政王府就是半个主子!摄政王先头的那位正妻在他还是永宁侯的时候就病死了,那位正妻还是一位郡主呢,可惜是个命薄的……府里没有女主人,那杨大姑娘可不就跟正头夫人一样!」另一位姑娘打断她。 「摄政王果然与传言中一样呢,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我看整个晋北都没有比他生的还好的男儿!」说话的姑娘小声呢喃,话语里满是爱慕。 「何止是晋北呀,整个大盛朝都没有能与他匹敌的。他还是侯府世子的时候就已经被皇上称赞过,说他是「小卫玠」呢。也难怪最受宠的郡主会嫁给他,真真是位俊美绝伦的人物呀!那周身的矜贵、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啧啧,杨大姑娘真是好福气!」这位姑娘更多的是感叹,既满心爱慕,又不得不羡慕杨彩蝶的好运气。 一时间,众姑娘看向杨彩君的眼神也更加不一般了。原先只想着她父亲官职高一些,现在没想到在她家竟见到了摄政王!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不管别人怎么说,杨彩君此刻是听不到的。她现在满心都是那人如墨画般的眉眼,当他的黑眸看过来的时候,杨彩君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异样剧烈。 一年多以前摄政王来晋北办事,来杨府的时候遇见了恰值妙龄的大姐。不知道怎么的,他竟发愣似的看了大姐许久,直把大姐看的两颊生红,娇羞无比。当时她贪玩,就甩开丫头,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等她们寻过来。她亲眼看见那个身穿深蓝色袍服的男子眼里的深情,他侧对着她,让她恰好看见他修长入鬓的眉、星辰般黑亮的眸子、英挺的鼻子、坚毅如刀刻般的下巴,还有那薄厚适中的唇……那深情是对着大姐的,又似在透过她看别人。 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懂事,不过十三而已。直到后来大姐被他带到京城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经常会在梦中回忆起他--那个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男子。 只不过他在杨府只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说完要事之后就匆匆离去,还是杨彩蝶说出了那次的「巧遇」以及他的反映,让父亲母亲趁着他还在晋北,就直接把大姐送到了他歇脚的地儿…… 想到这里,杨彩君隐隐有些不服。明明她比大姐还要娇俏美丽,可是大姐却在花园里巧遇了他,而她则在假山后……如果当时她跑了出来,让他见了她,被带走的还会是大姐吗? v第十六章 二十多个姑娘大多都是激动又娇羞,只有几个人例外。这几人正是许泠、许沁和程香。 许泠的脸已经惨白一片,瘦小的身子似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许沁见了担心不已,以为她是突然犯了病。她知道,自年里妹妹摔了一跤,就时常有这头痛的毛病……她伸手扶住妹妹颤抖的身躯,眼里满是担忧。 程香也是,她本来就年纪小,不懂得情爱之事,更不懂得那些姑娘为什么都那样激动的看着一个男子。在她眼里,虽然那个男子看起来很好看,比自家哥哥还要好看几分,但是还不如刚结识的许泠讨人喜欢,或者说,还不如一碗桃花羹让人喜欢。 程香自小没什么玩伴,出门遇到的姑娘因了她的身份大都捧着她,很少有人似许泠一般平常对待她,真诚又让人自然亲近。可以说许泠是第一个入她眼的玩伴,在她心里,许泠自然也就比较重要。此时她也见了许泠的异样,忙和许沁一起一左一右扶着她。 许泠已经听不到四周的任何声音了! 她就像沉入了寒塘一般,周身都是寒冷的,冻的她浑身打颤!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赵显会在这里! 她分明记得上位者是年方十一的康帝,而不是如他以前在她病床面威胁的:「你若先我一步死了,那我就杀光你的家人,灭了大盛,亲自去做大显的主人!让成王、太后、皇后、几位公主都一一为你陪葬,伺候你的丫头们都发配到西北军营……」 为什么赵显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成了摄政王?许泠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她还以为重活一世是上苍赐予她的弥补,让她再也不用见到他,再也不用忍受那噬心的痛苦。没想到,她竟还在大盛,还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还要见到这个曾经熟悉的人。 是了,难怪这里与以前的大盛处处相似,原来只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忽的想起来:许白,她的祖父,就是前太子的少保,她曾经听太子说起过,只不过她以为这里跟前世没有区别,才疏忽大意,没有想起来。还有,这里也有一个永安郡主,这是沈妈妈一早就说过的,她却没有往这方面想,只按着私心,以为这里与以前再无瓜葛。想到这里,许泠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果然,先前她不过在逃避罢了,明明仔细打听就能知道的事…… 看来,距她死去只过了两年。当年她的魂魄被困在银角殿,因为心中痛苦,便度日如年,那短短两年竟让她以为是过了十几年!是她愚昧了,那几个扫洒的婆子分明跟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天真的她却以为…… 如今他有了别的佳人,应是忘了她吧……而她如今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他已经二十三岁,是大盛最负盛名的人物。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许泠动了动胳膊,对着许沁和程香虚弱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许沁、程香两个却仍是不放心,「泠儿,我带你去休息吧。不远处有个院子,平时没有人住,就是用来招待的客房,来赴宴的姑娘夫人们累了都可以去那里休息。你且等上片刻,我去和表姐告罪一声,就带你去。」许沁因了常来杨府的原因,对杨家也颇为熟悉。 程香听了也连连点头。她又帮着劝张口就要拒绝的许泠,「泠姐姐,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和沁姐姐跟你一同去,好不好?」 许泠还要摇头拒绝,却见许沁已经走到了杨彩君身边,倾身在杨彩君耳边说了什么,杨彩君愣了片刻才似刚反应过来一样,指了身边一个大丫头给她们带路。 三人趁着无人注意,被丫头引着,直接走了听音阁后面的小道。 赵显眉头紧锁,刚才那个小姑娘是怕了他?他不知为何就朝她看去,那是个漂亮精致的过分的小姑娘,但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看起来不过十岁。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小姑娘一看到自己就面色发白,最后被人搀着离开。不过,这与他又有何关系。赵显讥讽地想,他何时还要顾忌别人的感受! 赵显本来是要去晋北的平阳府办事,彻查那里的贪官污吏,整治私盐泛滥的问题。办完了事准备回去的时候,途径太原府,恰好在歇脚的酒楼里遇见了杨凌的长子杨文及他的同窗。没想到,杨文竟然识得自己,还当街认了出来。 他顺势就同意了来杨府一叙。进了桃花林,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别扭的小姑娘。 收回视线,他又是一脸的淡漠。 「见过姐夫。」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来,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低头一看,是个娇艳的姑娘。面前的姑娘正屈身低头行礼,这时候她脱了素白的斗篷,只着旋涡纹纱绣裙,少女的身形被勾勒的恰到好处。 赵显却敛了眉,姐夫?赵显心里嗤笑,这世上配叫他姐夫的也只有那几个公主了,她也敢跟公主一样称呼他?他见杨文也算是个知礼的,杨凌将军也是不是个随便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这般。他心里添了几分不耐。 杨彩君抬头的时候,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扫过去,果然看见摄政王面色一怔。她心里暗喜,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 「不知这次姐姐可有归来?自上次一别,彩君已有一年多未见姐姐了,她可安好?」杨彩君鼓足了勇气,继续说。 看到杨彩君脸的时候,赵显有些微愣。 那张脸跟她足有五分相似!不过,再相似又如何!谁都不是她,更不可能取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一痛,面上越发冷峻。 「你姐姐很好。我是来办事的,没法带你姐姐。你若想她了,可以让人把你送到王府与你姐姐同住几天,想必她也是想你的。」赵显心里虽不耐,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的说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他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姑娘家,原以为是只同杨文几个赏赏花、踏踏景。晋北虽不像京城一般讲究女大男防,但终究要避嫌。 杨彩君见到摄政王态度冷淡,也知道是她唐突了,她心里暗骂自己按耐不住,面上却只能笑道:「王爷留步,这里有两位姑娘作了两首妙诗,我们文采拙略,分不出高下。听说王爷曾是名满京城的公子,不如帮我们点评一番,也算是让我们姐妹开了眼界。」 「恕不从命,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不如杨公子你们留在这里点评吧,本王就先走一步。你们不必相送。」这句话赵显是直接对着杨文说的。 赵显说罢也不等余下的人反应,竟直接一甩袍子,长腿迈步就走。 杨彩君望着那道俊逸的背影,暗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摄政王发话不让送,杨文几人不得不从。一群人只能恭身相送。 赵显自幼就耳力目力超群,这时虽已经离桃花林很远了,但是他仍能清楚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一个干净的男音传来「怎么不见沁儿表妹?」,赵显知道那是杨文的声音,他们方才交谈过,自然记得。又听到那个自称是彩君的姑娘说道:「刚才泠儿表妹身体有些不适,沁儿表妹送她去了客房……」 后面说了什么赵显已经听不清楚了。他也不想去听了。他垂眸,今日做的事都破了他先前的例,这样的行为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出了杨府,他站定片刻,用手弹去衣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他右手随意一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着黑色短衫的黑脸男子。黑脸男子上来就要行礼,被赵显抬手免了。 「事情都处理好了?」 「回主子的话,平阳知府勾结鞑靼的罪证已经找到,属下还找到了几封他们来往的书信。」 「嗯。」赵显负手而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v第十七章 「属下无能,这几日才摸清私盐案的要害,等属下去查的时候,盐引簿已经被人掉了包。」虽然还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凉,但是那跪在地上的黑脸男子却是汗流浃背。 赵显抬头看天,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被乌云遮了大半片天。他眸色深深,似在酝酿着什么,「无妨,既然他们想要,就送给他们罢。」 …… 却说这厢许泠被带到了客房的厢房了,被扶到了罗汉床上躺着。 许沁面上满是焦急,她又是给许泠倒水又是摸头的,「泠儿,可是又头疼了?告诉姐姐,疼的紧不,我让人为你寻一位大夫可好?」 许泠已经缓过来了,她对着两人微微一笑:「姐姐们不必担忧,我已经好了,头也不疼了。只刚才突然被风吹的有些不舒服,现已无碍。不如我们回去吧,那些姑娘们该问起来了。」 程香握了她的手:「泠姐姐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横竖我也无事,那些姑娘们都无趣的紧,还不如在这里陪你呢。」 许沁也扶着许泠要起来的身子,「你多休息一会儿罢,你的身体还弱的很,我也不放心。父亲母亲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呢,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让你委屈了。」 「听说今天来的那位是摄政王?」许泠听许沁越说越自责,只能转移了话题。不过她这转移的也不高明,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为什么非要再说起那个人!她揉揉眉头,打听一下现状也是好的。 「是呀,听说他很威风呢!」程香点头如捣蒜,她到底是知府的女儿,对这些事也稍稍有些了解。 「那康帝?……我不过是个小姑娘,本来对这些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今日见了摄政王就起了好奇心。」许泠很疑惑康帝是谁,既然是被赵显扶持的,那肯定是个年纪不大的宗室子,而且这家在宗室皇族中也不能显着。会是谁家的呢?恪王?临郡王?平郡王? 「是临郡王的嫡长子。听说他有弱症,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因了这个他自小就不受宠,连世子的位置都让给了临郡王的嫡次子。」许沁见许泠想知道,就放低了声音告诉她。这里毕竟是在外面,她们女儿家说这些,万一被有些人听到了…… 原来是临郡王的嫡长子,许泠抿了唇角。她早该猜到的,临郡王势弱,嫡长子又是个不大康健的,最容易控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应是见过那个孩子的,是叫揽琛? 许泠忽的想起来,有一次宫宴,那个孩子也去了。那个时候,不过六岁的他就很沉默寡言,即使被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任那些胆子比心大的奴才们拿了他腰间的玉坠、扔了他的帽子。正巧她有事要回银角殿,银角殿是太后央了皇上拨给她的宫殿,方便她在宫里出入。那时候她一月有半月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太后、皇后都宠她,皇上也对胞弟的独女照拂有加,她在宫里的地位比有些公主还要高…… 回去的路上她看见了那个孩子一声不吭地被欺负,怒不可揭,当下就狠狠地惩罚了那些宫人,又亲自为那个孩子用帕子擦了脸,还佩戴好玉坠与帽子。可能是因为同有弱症的缘故,她对那个孩子说不出来的怜惜,走之前还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纸包的饴糖……她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寻过来的赵显,那个时候赵显已经和她订亲了,似乎一刻都离不开她。赵显也看到了那个孩子,问她那是谁,她回头去看,那个孩子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紧攥着那包糖。 这样也好,现在那个孩子已经十一岁了吧。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虽然被握在赵显手中的,但是处境总好过以前。 「那……今年的花朝节谁主持?」许泠几乎是颤抖着问出这句话,往年的花朝节都是由太后和皇后共同出面。她不敢直接问她们近况如何,只怕得到已梦的消息,又怕许沁和程香起疑心,只好这样问。 「估计是太后吧,太皇太后自前年文贤帝去了,就大病不起,没过半月就梦了。现在康帝年幼,还未选后,宫中事务皆由太后打理。」许沁心下疑惑,平时妹妹很少关注这些……不过,她想知道,她告诉她便是。 许泠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是了,新帝继位,太后被尊称为太皇太后了。文贤帝是太子哥哥,这个她知道。在她生前,赵显助了荣贵妃的儿子煜王谋划了一局,害了老皇帝,夺了皇位。在她的以死相逼下,赵显反将煜王一军,又把太子扶上了位。 她死的时候,太子应是刚继位没多久,没想到太子哥哥如今也…… 许泠放在衾被上的手攥的更紧了,尖利的指甲刺进手掌心,她却察觉不到疼痛。 太子哥哥终是因她而死,如果当年不是她向赵显苦苦哀求,他现在应该在北疆活的很好吧!都是她害了太子哥哥! 她到底还是不敢问成王的近况。她病重只能卧榻的时候,身边的丫头玳瑁偷偷摸摸告诉她成王已经受刑昏迷了两日。她听了如五雷轰顶!不顾身子虚弱,也不顾满院丫头婆子的阻拦,只着寝衣就闯到了赵显议事的地方。那里在座的还有十几个幕僚,她却不管不顾,直接扑到赵显身上,拼命的捶打撕咬,想把连日来的怒意与委屈都发泄在他身上。 那十几个幕僚见状都头都不敢抬的出去了。 赵显刚开始还沉默着任她发泄,过了好一会儿才阴沉着脸为她擦去涕泪。永安不依,却因为身体虚弱只能挂在他身上,任他冰冷的唇吻上她更加冰冷的脸。 …… 许泠又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开口就要出去。 许沁和程香见她面色红润了一些,有了点血气,又见她坚持,才勉勉强强同意。 等三人回到听音阁的时候,赵显已经走了,杨文及他的同窗们也不都在了,许是为了避嫌。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品尝桃花羹。 见她们回来了,有好几个姑娘都围了过来。 「泠儿妹妹可好了些?方才听说你不舒服,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呢!」陈姑娘一脸担忧。 「谢谢陈姐姐关心,我只是先前伤了脑袋,吹不得风,这才去客房休息了一下。劳烦几位姐姐为我担忧了。」许泠浅浅笑道。 那几位姑娘见许泠虽然年纪不大,但举止进退有度,和许沁很相似,心中不由添了几分真心喜欢。 「那泠儿妹妹可要好生将养着,这初春的天气多变,时冷时热,不注意的人少不得伤风咳嗽。泠儿妹妹还是多注意些为妙。」她们安慰的话也多了几分真心。 姚姑娘也缓步过来:「许姑娘回来了!方才你跟你妹妹走了,可错过了好些东西呢!你不知道,这次的行酒令的最优者就是你呢,还是杨公子亲自判的。」她虽然面带笑意,但是语气里却带着股酸意。 其他姑娘们听了也不好接话,都笑着祝贺许沁。她们都知道姚姑娘有些争强好胜,遇见什么事都要跟别人一争高下。她又自诩饱读诗书,这次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夺了头名,心里有些不痛快也是难免的。 许沁并没有表现的很开心,只是一笑而过。在她看来,名头什么的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她读书写诗只是因为喜欢,若是为了那些才名而去学习,那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在许沁心里毫无分量可言的名头在旁的姑娘看来可是分量极重的。不说那引宝阁的簪子带出去就是身份与排面的象征,就是这第一的名头也能让她们在定亲的时候身价提高不少。 姚姑娘又绞紧了帕子。 许沁三人被请到了亭子里坐着,早有眼色好的小丫头端了三碗桃花羹过来。 花会不仅要赏花,还要品花。这桃花会自然是少不了桃花制的吃食,亭子里的石几上已经放了好些桃花酥烙、桃花丝饼等。 v第十八章 许泠接过桃花羹,用小银勺舀了一口,尝了尝。羹里的桃花都是新鲜桃花碾成的,入口还有花瓣甜香的气息,说不出来的好吃。但许泠私心里更偏爱桃子羹,桃子比桃花味甜,又没有桃花的涩味儿。 杨彩君一直在位置上坐着,她双颊飞红,双目含情似嗔。直到许沁三人落了座,她才似刚反应过来似的,挂上满脸笑意招呼她们。又亲手把头名的彩头送到许沁手上。 许沁接过杨彩君送过来的匣子,直接转赠给许泠。 「我不爱这些玩意儿,你一向喜欢这些漂亮物什,拿回去戴了一定很好看。」许沁见许泠一脸诧异,解释道。 旁边的姑娘见许沁随手就把她们眼红不已的东西给了妹妹,羡慕的同时,都为她的气度折服。 杨彩君见状,对许泠刚消除了一点的厌恶又浮上心头。她心里只当许沁是被许泠欺负惯了,才一有好东西就给她。 许泠看着手里盒子上引宝阁的标志有些无语,前世的她也爱去引宝阁买东西,有时候看上的东西没买到,就会去冲赵显撒娇哭诉。后来不知赵显做了什么,引宝阁里新做的首饰都是先拿去给她挑,选好剩下的才送去铺子里卖。永成、永乐知道了都嫉妒,但她们不敢跟赵显要,只能央着太子哥哥给她们买,可太子哥哥最疼的也是她…… 在她印象里,好像许沁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给她送过来,她挑过之后不要的,许沁才会自己收着。这样想着,许泠看向许沁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暖意,把许沁看的一怔。 程香见了,偷偷在许泠耳边小声说:「泠姐姐,我可真羡慕你,你姐姐可真疼你!我就没有亲姐姐,我要是也有沁姐姐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十四五岁的少女本就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不大一会儿她们就转移了话题。 「许姑娘,方才你们不在,可不知道那摄政王又多威风呢!」一个想与许沁交好的姑娘如是说道。 许沁闻言,看了许泠一眼,见她果然面色有异,心下诧异。却并没有接过话头,只话题一转,说起了桃花羹。 「这桃花羹吃着甜而不腻,着实令人喜欢。」 那姑娘见许沁对这桃花羹有兴趣,也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又不忘夸赞杨彩君几句。 「我也很喜欢呢,这比我家厨子做的可要好吃几倍呢!跟杨姑娘家的厨子一比,我家那厨子就像从乡野里请的村夫了!」此话一出,果然逗笑了许多姑娘,连杨彩君都多看了她几眼,让她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儿。 杨彩君一向骄傲,最喜欢听别人的恭维话。她用帕子擦擦纤指,缓缓开口:「这厨子可不一般,他是我长姐府里的厨子,长姐知道我爱吃桃花羹,特地命人把他送过来的。」 众人一听,那可不就是摄政王府里的厨子吗! 许泠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到底是曾经深爱过的人,现如今看他身边有了其他女人,又这么宠她,即使她与他再无瓜葛,她心里也是异样的难受。 而且这个厨子她知道,是以前做桃子羹的厨子手下的学徒。因她只喜欢桃子羹,而这个厨子没有得他师父真传,反是桃花羹做的极妙,就不大被她看重,随手就打发了去。后来那个会做桃子羹的厨子老死了,这世上,也再也没有那种味道了吧! 姑娘们食了羹,又用了宴。宴席仍是以桃花为辅,却多了许多主食。 宴吃完,姑娘们就散了,各自回府。许泠被程香拉着说了好多话,还承诺了有时间一定去程府找她。 许家和杨家是亲戚,大孟氏之前就让婆子传了话,说让她们去她的院子,所以许沁和许泠也不急着走。 两人陪着杨彩君送完客人,就随着杨彩君去见大孟氏。 一路上,许沁颇为担忧的看了许泠好几眼,看的许泠浑身都不自在。 许是因客人都走了的缘故,杨彩君对许泠也不再刻意的友好了,一路上她只和许沁说话,连个眼风都没给许泠。 许泠本就不爱说话,这样一来倒让她清静不少,她也乐得自在。 白英和辛夷却不满了,凭什么这么冷待我家姑娘!刚才赏花的时候,众姑娘带来的丫头都被请到了其他地方吃茶,是以白英和辛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见到杨四姑娘对自家姑娘这样冷淡,气愤的同时,还在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三姑娘又做了什么错事。 这次来杨家,许泠只带了白英和辛夷,就是看重她们行事稳重、遇事机敏。 白英给辛夷使了个眼色,辛夷意会,走到邀画身边扯扯她的裙角:「邀画姐姐,你知道刚才桃花林里发生了什么吗?我瞧着这杨四姑娘好像不大喜欢我家姑娘。」 邀画也是一概不知,但她随许沁来过杨府几次,自然知道杨府的人提起许三姑娘都是什么态度。邀画纠结地看了辛夷一眼,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但不能把它摆在明面上。 辛夷见邀画摇摇头,心知她也什么都不知晓,不由暗暗着急。但当她看到前方许泠依然自若无比的背影时,她渐渐放下了心。三姑娘自年里摔过一次之后,行事就变得通透许多,她相信三姑娘。 到了大孟氏见客的地方,丫头们都被留在了外面,只主子进去。 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欢笑声不断。杨彩君眼睛一亮:「沁儿表妹,你今日可赶上好时候了!今日我三弟刚从西岐山回来,指不定带回了多少好东西呢!」 说话间,三人进了正厅。 许泠拿眼一扫,只见松鹤屏风前的大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位玉面少年。这位少年身着降红的广袖长袍,领口袖口都湘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月白色的腰带上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墨玉。他坐的毫无坐像,但偏生他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让人觉得他就应该这样恣意。除了他之外,正厅里还有杨文、一个看起来比杨文略小点的少年、 杨家两个庶女也都在。 杨文看起来比较稳重,不像是会把大孟氏乐成这样的人,那两位庶女就更不可能了,她们在大孟氏面前,连头都不敢抬。那个看起来比杨文小点的少年也不大可能,从他刻意的坐姿来看,许泠猜出他应该是个庶子。 许泠又看了那个红衣少年一眼,看来他就是杨三公子了,不知道他有何能耐?许泠正私下猜测着,忽的感觉有人在看她,她抬眸,杨三公子正看着她,嘴角还噙了一抹笑意,眼里却是幽深一片。 她心头一跳,倏地收回视线。这杨三公子看起来这么单纯无害,只怕也是个心思深沉的。 许泠敛了神色,随许沁一起向大孟氏行礼问安。 大孟氏向来心疼外甥女,要不然也不会时常接她来小住,每次许沁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上一马车的礼物,都是大孟氏为她准备的。 大孟氏把许泠晾在一边,直接把许沁揽怀里:「我怎么瞧着又瘦了呢?这次来在姨母家多住几天,让姨母给你养回来。」 v第十九章 杨彩君笑嘻嘻的打岔,拉起大孟氏的胳膊就撒娇道:「娘,每次沁儿表妹一来,您眼里就只有她了,我这个亲生女儿在您面前就成了鱼目。」 大孟氏笑嗔女儿一眼:「去去去,你这泼猴儿,都多大了还在娘亲面前耍宝。你表妹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不疼着点谁疼?」 杨彩君故意撇撇嘴:「距上次表妹来还不过半旬呢!依我说,您就是偏疼她。好在我这个姐姐大人有大量,看在沁儿这么可爱的份上就饶了她吧!」杨彩君边说还边跟许沁做鬼脸。 把大孟氏乐得不行。她就喜欢儿女活泼一些。 「还不快去见见你三弟!」大孟氏笑够了才想起儿子,后面一句话是对着许沁说的,「沁儿,你三表哥可给你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呢,赶紧向他讨要去。」 等许沁向杨三公子见了礼,大孟氏才像刚看到许泠似的让丫头看座。 「不过一两年没见,泠儿就长这么大了,姨母差点没有认出来。听说你先前伤了头,现在可好了些?」大孟氏只低头喝茶,并不看许泠,神色也是淡淡的,仿佛刚才那话并不是对着许泠说的。她这话说的虽然给许泠留了面子,但是暗里却讽刺许泠不与杨家走动。 许泠唇角牵起一抹笑,「劳姨母挂心,泠儿如今已大好。恰听说四表姐要办桃花会,我就求着二姐让她带我来,顺便给您问安。」许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自然听出了大孟氏话里的意思。但大孟氏是长辈,她是万万不能反驳的,只能挑了角度,表达出她愿意与杨家近亲的意思。 大孟氏闻言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喝茶,声音还是这么冷淡。 「我这些天一直身子不大爽利,前几天在同知府的宴会上见了你母亲,也没来的及说上两句话。你母亲如今身体如何?」 「回姨母的话,母亲身体一直康健,只是家中事务繁忙,她也抽不出来空,只让我代她向您问安。」许泠态度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大孟氏的冷淡就不满。 大孟氏心里点点头,是比以前看起来懂事了一些,果然跟外甥女说的一样。她又看了外甥女一眼,看到她眼里的乞求,心里不由一软。罢了,她就知道外甥女会护着她妹妹。 「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大孟氏感叹道,说完又对许泠说:「你没来过我们府上几次,咱们自家表兄弟表姐妹应该也不太熟识,今儿就好好认认。」 许泠乖巧的点点头。 「那个穿青色袍子的是你大表哥杨文,穿蓝色衣服的是你二表哥杨安,屏风旁那个穿红色袍子的就是你三表哥杨祁。你大表姐嫁了人,你如今是见不到,二表姐彩兰和三表姐彩娟性格也都温婉,平时可以在一起玩耍,你四表姐你是见过的,就不用再多礼了。」 许泠依次去见礼,到杨祁身前时,他跟杨文、杨安、一样,都给了她一些见面礼。让许泠称奇的是,杨文和杨安应是早知晓她会来,才备上了见面礼,而看杨祁的样子似乎是风尘仆仆的,好像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这原是想给沁儿表妹的,但是给了泠儿表妹也不差,要不然我这个表哥没什么见面礼可就没脸了。」 杨祁一句话就解了许泠的惑,这样,倒也说的通。 许沁笑笑:「三表哥无需客气,你以前送我的东西已经不少了。」 杨彩君却不依:「三弟,这可不成,说到底你还是欠了沁儿一份礼物。」她话锋一转,又道,「听说你这次回来又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正好让我们姐妹几个去挑挑吧,也算是你疼爱家中姐妹,传出去也是一个美名。」 杨祁扶额,「哪次带回来的东西不是你先选?也没见外人怎么夸我。」 大孟氏见女儿又开始讹诈她弟弟的东西,又见小儿子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不由好笑。 她这个小儿子自幼聪颖,长相又随了她几分,自小就最得她疼爱。他又是个嘴巴甜的,能哄得京城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对他疼爱有加,不仅经常写信来问他的近况,还经常派人送来一马车一马车的礼物。 只不过这个儿子心思比一般人深,有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看不懂他,虽然他现在只有十三岁,但行事已经如同行了弱冠礼的男子一般稳妥了,却还要在她面前时不时做出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只为了不让她操心。 大孟氏点点女儿的鼻子:「你三弟刚回来,刚坐下没多久就被你惦记上了!」 杨彩君吐吐舌头,一副小女儿作态:「我这是与三弟亲厚才这样,若是换了别人,无论他有什么好东西,我连看都不看!」 「大哥的东西你也不要?那以后遇着什么好东西,我只管往许府送,全都给两位表妹。」杨文逗自家妹妹。 彩兰彩娟两个听了他的话,神色都有些委顿。自己亲大哥的东西即使不给嫡亲的妹妹,断没有送到别家的道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亲妹妹,他却只想着表妹。彩兰年龄大些,她抬头看了一眼许沁,心里叹道:确实是值得人怜惜的姑娘,也难怪杨家人都喜欢她了。 「大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杨彩君赶紧跟大哥套近乎。 「好了好了,快别贫嘴了,让你三弟先回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等明日你们姐妹几个再去寻他讨要东西。」大孟氏见小儿子眉宇间有些疲惫,就发话让他回去休息。 杨祁登时起身,跟兄弟姐妹几个道完别,又跟大孟氏说晚间再来看她,才迈步离开。 杨祁一走,杨文杨安也陆续离开。 大孟氏有些乏了,让丫头伺候着躺在了美人榻上。 「你们姑娘家的都出去玩罢,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就该活泼点,等以后到了婆家可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杨家姐妹三个听了都双颊泛红。 彩兰今年已经十七了,本定的去年春天出嫁,男方家里却死了祖母,为了守孝,只能把婚期后延一年,也就是今年春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出嫁了,嫁衣绣活儿都是去年就准备好的,所以她现在也算是很悠闲,还能参加杨彩君办的桃花会。现在她听了大孟氏的话,自然羞涩至极,她觉得大孟氏的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彩娟也十五了,刚行了及笄礼。她比杨彩君只大半岁,腊月里就说好了亲事,定的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员大将,明年秋天就出嫁了。她此刻听到大孟氏的话,心里是又害羞又担忧的。 彩兰和彩娟羞涩是有原因的,彩君羞涩是做什么?大孟氏心下诧异,难道自己这小女儿也被哪家小子迷乱了芳心? 姐妹几个出了大孟氏的院子,彩兰和彩娟都回了她们住的院子,她们都是庶女,所以合住一个院子,顺路的很。而杨彩君作为受宠的嫡女,自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往常许沁来了都是住在她院子里。现在虽然多了一个许泠,但也不妨事。 杨彩君是个爱俏的,院子里植了好些花,还用藤架搭了一个秋千。 许泠跟着许沁一起进了杨彩君的闺房,檀木香扑鼻而来。许泠晃了神,赵显最喜欢的香就是檀香了,所以她一闻到这种香就会想起他。 v第二十章 入眼的是紫檀卷草竖束腰三弯腿小几,净房前摆了扇缂丝的插屏。多宝格上摆满了许多新奇的物什,有坊间的泥人,有西域风情的扇子,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球,球约莫跟鸽子蛋一般大小。这个球许泠知道,是外邦贡上来的水晶球,她以前也有一个,有成人拳头般大小,却被她用来砸赵显,砸的稀碎。 杨彩君见许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晶球看,心里多了几分轻视。 「泠儿表妹,这个球你应该是没见过的吧,这叫水晶,是我三弟特地为我寻的生辰礼物。」一定不能碰到它,万一它碎了,就是十个你也抵不上。后面这句话杨彩君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毕竟她是闺阁小姐,要时刻注意风度仪态。 许泠抽抽嘴角,拳头大的水晶球都被她砸了,难道还会稀罕这个鸽子蛋大小的? 「确实不错,我看彩君表姐的闺房似与别的姑娘不一样。」 杨彩君起了炫耀的心,她的闺房自然与那些普通姑娘不一样,她就配合许泠问道:「哪里不一样?」 「有两点,一是彩君表姐这里比一般人家的要华丽许多,二是表姐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一般姑娘家可没有这个手笔。」许泠挑了些好听的来说,果然看到杨彩君面上带了一抹笑。 许泠在杨府已经呆了大半天,把杨彩君的性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看出来杨彩君是个爱听好话的,就本着不惹事的原则,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横竖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说的人不会在意,端看听的人如何想了。 杨彩君心情好了,看着许泠也觉得顺眼了一些,「没想到你竟是个有眼光的!」 她又看向许沁:「沁儿表妹,你们今日不走了好不好这时分已经下午了,等你们回去少不得天都黑了。就留在我这里吧,母亲也是这样想的,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好好陪陪我母亲,她总是牵挂着你。再说了,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三弟那里挑礼物,你不要的话可就便宜了我那两个姐姐!」 许沁沉吟,她知道这个表姐向来与自己亲近,而且她似乎不太喜欢庶出的两个姐姐。 许沁又抽空看了许泠一眼,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她知道许泠代表的是顾氏,但是顾氏不太喜欢她,对她经常来杨府的做法估计早就不满了,不过是碍着许父和杨家的面子才没有说道她。 许泠察觉到许沁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今日留下也无妨,等下派了小厮回去,知会母亲一声便是。」 第二日,许泠和许沁一大早就被杨彩君喊了起来。 三人还没有用早膳就约定去杨祁的院子里去讨礼物,用杨彩君的话说就是:「别看我那两个姐姐平时都是一副温婉地样子,其实她们都是惯会装可怜的,她们一旦看上什么东西,当时只会装作大方的让给我,过后就会装模作样的跑到我爹面前哭诉,我爹还以为是我娘虐待她们呢,都跟我娘吵了好几次了。所以咱们要早些去,把好东西都挑走,省得她们得了好东西还说我娘不好。」 许泠听了没怎么在意。庶女地位本就低嫡女一大截,待遇也与嫡女差很多。大孟氏看起来虽然大方,但是某些方面肯定是个苛严的,对自己丈夫违背自己的产物肯定没有几分真心。大孟氏还算好的,要是遇到个不能容人的主母,只怕庶子女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个问题。若她们还不知道争取,日子只怕更艰难。 许沁闻言却十分惊讶,她看向杨彩君的目光带了几分担忧。 杨彩君安抚地拍了拍许沁的脑袋:「怕什么,你表姐我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再说了,爹爹最疼的也是我,哪里会因为她们两个的几句话就不疼我了。」她就喜欢许沁这样善良的性子,因为跟许沁在一起总是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因杨家规矩严,家中过了6岁都是要随着杨将军住在前院,用早膳也不在一处儿。不过他们都会来给大孟氏请安,一家人的晚膳也都是在大孟氏院子里用。 所以杨彩君挑在杨祁来请安之前去找他,就是料定他一会儿还会来给大孟氏请安,要是看上他什么稀罕的东西,还可以在孟氏面前撒个娇。杨祁是孝子,只要大孟氏发了话,他就没有不依的。 杨府占地不小,园子修的也比一般人家的大上不少,曲曲折折的,许泠在心中猜测只怕两刻钟也到不了地方。但杨彩君自幼就在这里玩耍,自然有她的捷径。她带着许沁和许泠穿过一片刚展枝的竹林,没过半刻钟就来到了前院。 杨彩蝶炫耀道:「这竹林平时可没有人敢走,我大哥喜竹,这片竹林是他几年前亲手种下的,平时都不允许人进去。下人们也都是胆小的,她们常说竹林里易有蛇,也都不敢进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里是到达前院最近的道儿。」 可惜杨彩君的话刚结束,她就变了脸色。 许沁和许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杨彩兰和杨彩娟两个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看那模样似乎是正犹豫走不走。许沁皱了眉,她知道那方向就是通往杨祁院子的方向。 杨彩君自然也发现了,她扯着许沁疾走几步,赶到了杨彩兰和杨彩娟身后,「两位姐姐这是做什么去呀,这天才刚亮没多久,父亲恐怕正在洗漱吧。」 这话是明明白白的讽刺,杨彩君明知道她们肯定是来找杨祁的,却还说她们是来寻杨父的。分明是下了套,只等她们自己落了面子。 杨彩兰和杨彩娟的身形俱是一顿,她们对视一眼之后才转身看向杨彩君。 「妹妹说笑了,我们找父亲也无事。只是正巧听说这前院的花开的好,我们就打算集些露水回去泡茶喝。」 杨彩君瞥了一眼她们手里的露水瓶,心里暗骂她们准备的倒是齐全,口中却是冷哼一声:「若要采露水,去花园不是更合适吗,那里花多,开的正盛,两位姐姐不妨去那里看看。」 说罢,又是拉了许沁的手就走,仍然把许泠忘在了后面。 许沁回头喊了声「妹妹」,杨彩君才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等了许泠一会儿,面上有了几分不耐烦。 杨彩兰和杨彩娟看到她们三个竟是不管她们,直接走了,有些着急了。她们和杨祁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相处也没有杨彩君那样有底气。她们厚着脸皮来向弟弟讨要东西本来就够丢份了,本想趁着天色早的时候来,也没有几个人会发现。她们知道杨祁大方,不会跟人说道,这才打定主意来。谁料到还没到地方就遇到了杨彩君…… 三人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杨彩娟的声音传来,「妹妹们是要做什么去呀,不知道我们姐妹两个可有这个面子与你们一起?」 杨彩娟性子不如杨彩兰大方,平时就没有杨彩兰在大孟氏面前受待见,所以定的亲事也没有杨彩兰的风光,嫁妆也没有杨彩兰的厚重,只能想了其他法子,才能在出嫁后让日子好过些。她听说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爱稀奇物什的,而自家三弟虽然年纪小,却阅历广泛,手里正好有一堆她从未见过的珍宝,她就想了法子来讨要。若是其中有一两件能入了未来夫君的眼,她自然也会入了那人的眼。想到这里,杨彩娟的目光更坚定了。 杨彩君的步子不停,又走了好几步才回答她:「二姐是想找三弟吧,直说就是了,我们杨家人从来就没有小气的。」她说出这话还是因为许泠在身边,她不想给人留下刻薄的形象,万一传出去了,她的亲事就不好找了。若是在平时,只怕她说的话会更难听。 一句话就把杨彩娟气的面色发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明摆着说她小气!杨彩娟胸口起伏了数下,才低头跟在三人身后。,杨彩兰也跟了上去。 几人刚到杨祁的院子门口,就被守着院门的小厮面色为难地拦住了:「见过几位姑娘,不知几位姑娘找三公子有何事?不如让小的代为传达一番。」 杨彩君面色有几分不好看,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三弟是个主意大的,从来不喜人打扰,但是她刚碰了件不顺心的事,心情正是不好,眼前又碰了壁,正是有火没处发。当下也不管看门小厮说了什么,她口中说着「我找我亲弟弟有何不可,偏还要你来通传?」手上却一把推开小厮,径直走了进去。 那小厮自然不敢让金贵的四姑娘碰着他,只好后退一步避开,这一步就让杨彩君进去了。 杨氏姐妹也紧跟其后。 只留许沁和许泠大眼瞪小眼。 v第二十一章 那小厮是认识许沁的,他怕四姑娘惹了自家公子,又怕自己被三公子责罚,只能苦笑道:「两位表姑娘也进去吧。」横竖进几个人都是进,有表姑娘在还能让四姑娘收敛一点。 许沁和许泠依言就进去了。因许沁担心杨彩君,她疾走几步赶了上去安慰,许泠就一个人慢慢走。她没有想要讨东西的打算,来这里还是被杨彩君拉来的,估计杨彩君原本只想带许沁来,因为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客,她才带了自己来。 这样想着,她就走的更慢了。不大一会儿就和前面几人落下了一段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三公子喜静,走了半个也没见一个下人。许泠愈发倦怠了,前面几人的身影已经被几株繁盛的树遮住了。许泠只好跟上去。 倏地,一只手臂横空穿来,直接揽上了她的腰。那只手虽然不是很粗壮,却很有力,牢牢地禁锢了许泠瘦小的身子。许泠刚要尖叫,就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接着,腰上的手一使劲,她就被带着转了个身。她被迫埋首倒进那人怀里,身子紧紧贴在那具身体上,耳畔是那人略显不平静的呼吸声,鼻尖是那人衣服上干净清新的味道,夹杂着一点点汗味,却并不难闻。 「表妹这个时辰来我院子里做什么,嗯?」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许泠浑身一震,她用力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 杨祁只比许泠大了三岁,个子却比许泠高了一头,因此许泠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待确定对方是杨祁,许泠心里很生气,手上使劲儿挣开了杨祁。杨祁也跟着后退一步。 许泠这才看清杨祁的装束。他身着一袭玄色窄袖劲装,腰间佩戴了一把剑,墨发只简单的用了玉带束起,露出的额头上有些汗水,越发显得他生的好,虽然才十三岁,却有几分成年男子才有的气质。 许泠突然想起昨天杨彩君拉着许沁说话,她也听了一耳朵,其中就有不少是关于杨祁的。说什么他自小就拜入了西岐山门下,不仅文采斐然,还练得一身好武艺,他习武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听说以前有个小丫头在他习武的时候没离开,就被他直接打发到了庄子里。许泠见他这副装扮,心中明白他应是在习武。 「不知杨三公子这是何意?表姐带了我们姐妹几个来寻你,我脚程慢,才落在了后面。没想到杨三公子不仅不让人好生招待,还这般对我!」她移开目光,心里又气着,哪里肯称呼杨祁表哥,只冷冷的叫他杨三公子,语气自然也是气呼呼的。 杨祁看见许泠鼓鼓的双颊,只见她时刻盈着水光的大眼睛显得更水了。他看了只觉得好笑。 「脚程慢?」他说的极慢,近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口,尾音还带着几分嘲笑。 许泠确实有几分心虚。她走的慢确实是故意的,但她却没有任何旁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避开杨氏姐妹的斗争而已,免得引火上身。哪成想,被杨祁当作了不怀好意的姑娘。 许泠又气呼呼道:「莫非这就是杨三公子的待客之道?你若是不信,去查看一番便是,想必她们此刻已经到了你院子的正厅。」 正巧这时有一个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劲装男子,他过来冲杨祁一个揖首,「公子,几位姑娘确实已经到了正厅,是属下看管不力,请公子责罚。」 许泠听了,眼睛眯成了半月,「这回你信了我吧,我早这样说了,你偏不听。」她话里满满的得意,那扬起的下巴就像雕琢好的玉一般圆润可爱。 她没发现,这时她的表情神态像足了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姑娘。 杨祁眸色深深,他看着许泠,话却是对那个男子说的,「这次是我自己疏忽了,你且下去罢。」 他一个摆手那个劲装男子就下去了,片刻就隐匿在那几棵树中。 许泠心中好奇,她瞪大了眼睛也没有找到那人藏在了哪里。 一回头,杨祁已经负手转身,「走吧,不是来向我讨礼物的吗?」 许泠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咬牙跟上。心中腹诽道:明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装作成年男子一样老成,看他以后没有姑娘家喜欢,讨不着媳妇儿怎么办! 其实许泠想错了。她活着加死着的时候就已经度过了十九个年头,看人的眼光自然也与寻常小姑娘不一样。在她看来,杨祁虽然长相俊美,风度气质什么的也跟京城的男子有的一拼,但他到底也只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此刻她看他就像看孩子一样,哪里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是在其他姑娘眼里,杨祁这样的却是她们心里最喜欢的那一类型。虽然明面上她们都表示自己对杨家大公子更感兴趣,但是私下里喜欢谁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不得不说,杨家的子女都很优秀。杨文是整个晋北最出名的公子,不仅因为他才学好,还因为他长相清秀俊逸,性子更是温润如玉。所以杨文是整个晋北人心中最佳的女婿候选人。但是父母跟女儿的眼光多少有些差异,在姑娘们眼中,更加不羁的杨三公子才是她们心上人的最佳人选。不说杨祁嘴皮子好,会讨女孩子欢心,就冲着他更加俊美的相貌也吸引了不少姑娘,再加上他天资聪颖,不仅拜入了让世人敬仰的西岐山,还文武双修,是杨家唯一继承了杨凌大将军衣钵的。 所以别看杨祁只有十三岁,却早就被一些姑娘夫人惦记上了。 大孟氏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正被陪嫁的张妈伺候着梳头,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 「慧云,你说这沁丫头过不了一年就走了,我这心里真是舍不得呀!我那妹妹是个命薄的,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却没命养,我这个做姨母的少不得要多关心几分。」 大孟氏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 「再说了,那顾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她是个继室,许家上上下下却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谁敢说她一句不是?若她对沁丫头能有对她亲生女儿一半好,我也就放心了。可你也看到了,那泠丫头也是个刁蛮的,平时不知道欺负沁丫头多少回了,偏沁丫头性子好,次次忍让。」 慧云自小就伺候着大孟氏,是大孟氏从京城带来的陪嫁丫头,她嫁了杨府的管事,现在也是杨府里最有头脸的下人。她陪了大孟氏二三十年,对大孟氏最为了解,往往大孟氏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大孟氏是什么意思,更别说大孟氏说了这么多话。 「夫人可是担心表姑娘回了徐州会受欺负?」慧云已经为大孟氏梳好了发,此刻正给大孟氏按揉太阳穴,大孟氏有头疼的毛病,每天都要这样按摩一番才觉得好受。 「担心又有什么用!好在许家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有她和许家老太爷在,应是没什么问题,再说了,我那妹夫也疼沁丫头,断不会让她受苦的。只怕等以后沁丫头要许人了,顾氏使些手段,那可就毁了沁丫头了。」大孟氏点点头。 慧云是个脑子灵光的,短短几句话她就琢磨出了自家夫人的意思。 「夫人既然如此担心,不如把表小姐留在身边?」慧云试探地问道。 大孟氏果然赞赏地看了慧云一眼,「说起来容易,可是怎么留呢?」 这时候就是下人为主子排忧解难的时刻了。慧云轻轻嗓子,放低了声音,小声在大孟氏耳侧说道:「这还不容易!夫人喜欢表姑娘,就说明表姑娘跟咱们府里是有缘的。咱们府里的公子们又是出了名的优秀,尤其是大公子和三公子,更是人中龙凤。依奴婢看呀,把表姑娘留在您身边最好的法子就是结亲!」 大孟氏抬头看慧云,语气有些激动,显然是很赞同的,「你是说,通两姓之好?」 v第二十二章 慧云见大孟氏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说在她心头上了,「是呀,夫人您看,若日后表小姐进了门,有您看照着,有谁还敢欺负表姑娘!再说了,奴婢瞅着两位公子对表姑娘都很爱护呢!」 这话是真真正正说到大孟氏心坎里了,大孟氏当下从黄花梨榻上支起半边身子。 「那你说谁更适合呢?文哥儿虽然稳重些,但是比沁丫头大了五六岁,祁哥儿年纪倒是合适,但他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哪里肯让我替他做主!」 「听说今儿一大早四姑娘就带着表姑娘去了三公子的院子……奴婢以为,三公子心里对表姑娘也定是怜爱的,您看三公子哪次回来不给表姑娘带礼物?表姑娘的礼物可都是比西院里的两位姑娘都厚重呢!」西院就是杨家姨娘庶女住的地方,这两位姑娘指的就是杨彩兰和杨彩娟。 主仆二人都没有提杨二公子,在她们看来,他左右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不仅身份上不得台面,连平时都是一副畏缩的模样,哪里会有什么作为,把许沁说给他,没得辱没了。 「那不如再观察一段时日,在沁丫头回徐州之前定下就行。我看我那妹夫也是个有能耐的,指不得就入了朝廷的眼,被提拔入京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候,沁丫头的身份就不是现在能比的了,想定下她的人肯定不会少!」大孟氏越说越坚定。 慧云只能随着点头:「表姑娘生的好,也是自小就聪颖无比,跟三公子倒是配极。再说了,表姑娘那通身的气度在整个晋北都是数一数二的,不愧是许家养出来的孩子,那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连泠姑娘身上都带了几分……」 却说许沁等人到正厅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寻不见许泠的身影了。 许沁立时急了,杨彩君却安慰她:「怕什么,我看泠表妹是个胆子大心大的,指不定到哪里玩耍去了,你不必管她,横竖在我家,能出什么事儿!」 杨彩君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对许泠更添了几分不喜。 好在片刻之后就看见杨祁自她们刚才来的方向走来,许泠也跟在他身后。 「方才我练剑回来遇着了迷路的泠表妹,她正一个人急的欲哭呢!她说她只是低了头擦了下鞋,一抬头就不见了你们的身影。」杨祁先向她们问了安,才开口解释。 许泠诧异杨祁为什么会帮着自己掩饰,还编了个不错的理由。她不由抬眸去看,只见杨祁神色淡淡,与刚才她见到的那个神色中饱含着戏谑的人判若两人。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几位姑娘已经信了大半。 许沁虽然有些狐疑,但是与之比起来,她更担心妹妹的安危,此刻见妹妹安好无损,也就没有多问。 几人进了正厅,杨彩娟的眼珠子就粘在了多宝格上,再也移不开了。杨彩兰见状,有些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她给自己丢了人。 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等杨祁打开带回来的箱子,她也看花了眼。 杨祁是个见多识广的,这几年他也随着他师父去过不少地方,也接触过不少的人。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还有全身都裹着白布的大食人,还有扶南、南掌、吕宋等南方小国的人。他往常带回来的东西有好些都是从他们手里换的。 就拿这块花纹看起来很奇怪的地毯来说,就是他拿了茶叶换的,听说这样一块地毯,就要波斯人织上好几年! 杨彩君快手快脚地拿了几件她相中的,一把搂在怀里,那贪财模样把杨祁都逗笑了。 杨彩娟和杨彩兰也一人挑了四五样。 到许沁的时候,她只拿了两件看起来简单的。杨祁却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红玛瑙的镯子和一个香包。 「沁表妹不用客气,这香包是我从西洋人手里换的,他们调的香与我们不同,但是也很好闻,听说还有安眠缓神的作用。」 许沁只好收下了。 轮到许泠挑的时候,她看中了一个奇怪的陶瓷娃娃,那个娃娃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在里面,只是稍小了一点,再打开,还有……总共有十几个!许泠见没有人选这个,就挑了它,其他的却是没有喜欢的了。她好歹也是当过郡主的人,多少有些见识,这些东西也入不了她的眼,只象征性的又拿了一样。 等几人离开的时候,许泠被转过身的杨祁微微撞了一下,并不疼,她就没有在意,回去的时候,她却觉得右手的袖子有些沉,刚好是被杨祁撞的地方。等她回到房间里查看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她袖子里多了一件沉香手串儿。十几颗一般大小的黑沉厚重的沉香珠子被串成了手串儿,浑身散发着淳朴好闻的味道。 许泠愣了神,她向来喜欢沉香,她以前也有一串差不多的手串儿,却没有这串光泽好。好的沉香难得,这件镯子价值不菲,恐怕比杨氏姐妹拿走的所有东西还要贵重,若杨祁拿了出来,铁定被杨彩君收走了。 只能是杨祁给的了,应该是他对早上那件事的赔礼吧…… 两人在大孟氏处儿用了早膳,又陪着大孟氏坐了大半个时辰,就坐上了回许府的马车。 按往常的习惯,许沁至少要在杨府住上三五日,这次却只在杨家住了一天。许泠心知许沁是担心她在杨家不适应,这才早早地回去了。 途径三崔胡同的时候,没等许泠开口,许沁就吩咐了车夫去买些吃食糕点回来。 许泠拦下车夫,晃着许沁的袖子向许沁乞求道:「姐姐,我们自己下去买吧,下人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万一没买到我想吃的我可不依。」 许是受了身体原主的影响,这几日许泠总是无意中就一副孩子般的作态,她自己却没有发现。 许沁看着许泠明亮中带着水光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让许沁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动摇了。原本她只打算让车夫去买,因为在外面不如府里安全,她又是个姐姐,自然要看顾好妹妹。但是被许泠这样一打岔,她也就动摇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子比较别扭,平时也不爱跟别的小姑娘交往,往往都是一个人。她有心开导一番,奈何许泠一向与她不对付,她也无可奈何。这几天好不容易许泠主动跟她亲近,她也不忍心拒绝。晋北不比徐州,这里民风开放,寻常小姑娘出来玩的不在少数,太原府治安又是整个晋北最好的,应是没什么罢。 后面马车里的几个丫头看到马车停了,都下来了。等她们知道许泠想要亲自下去买吃食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特别是辛夷,还带着几分雀跃。要知道,因为许泠不常出府,连带着,她们这些丫头也没什么机会出门,虽然每个月都有一天的假期,但是她们中有些是从徐州带过来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即使有假期也不怎么出去。 在晋北有一点好处就是:女子出门不用戴帷帽。这里女子地位虽然不如男子,但是对女子的束缚却不多,有的女子还能如男子一般进学习武。所以,若是有女子出门时遮遮掩掩才会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对待。 是以,姐妹两个就毫无遮掩的下了马车。 可是,她们却忘了,晋北人多爱美,犹以白为美。但是晋北不若南方气候适宜,是以人们的肤色也多不如徐州人白皙。只有贵家公子小姐保养的好,才会养出一副好面皮,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是有皮肤特别白净的,说亲的时候身价也会好一点。 但是许家姐妹却不一样,她们自小在徐州长大,自然就养出一身水灵灵的好皮肤。再加上许泠从顾氏那里遗传了白嫩至极的肌肤,在周遭人的眼里更是显眼。是以,她们一下马车,就引来无数人的关注。 v第二十三章 能不关注吗?许沁生的秀美,气质更是空若幽兰,在整个晋北都是少有的,单她一个就很是让人移不开眼。再加上灵动明艳的许泠,那一身雪白的肌肤就晃了好些人的眼。别看她只有十岁,看起来也跟个孩子似的,但是耐不住她生的好,眉眼如画,还带着一些婴儿肥的面颊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那模样,别提多讨喜了! 有几个姑娘已经羡慕上了,「我要是有她们那身好皮子,陈家公子早就把我纳进府了!」 「别做梦了,就你那副黄脸婆的样子,陈公子哪里会看上你。再说了,你没看见那两位姑娘的打扮吗,不定是哪家的娇贵千金呢!」 「我怎么就这么没福气,要是也托生成她们那样的人家就会好了,我的大李哥肯定更喜欢我……」 「去去去,你没看见吗,你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不如呢!」 「就你嘴皮子欠,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几位姑娘的大胆又活泼的嬉闹声儿不小,至少许泠和许沁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许泠倒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对眼前的一切正是好奇不已,又怎么会在意别人这么说。倒是许沁已经羞红了脸,在大街上被人评头品足什么的实在不好受。 许沁拉着许泠快走几步,躲开了众人的视线才好受些。 许泠却是只想慢慢走,她前世是郡主,出行的仪仗能摆老远,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识这样真实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看看! 街口上有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在卖糖人,七八个或大或小的孩子都流涎三尺地围在他的铺子边等着。他手法极巧,片刻功夫就浇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老虎。旁边的小孩子们开始大声喊「我要一个可以飞天的龙!」,「我要一个漂亮的嫦娥姐姐!」,那架势生怕老人听不见似的。 老人笑着点点头,「都有份,不要急。」说着就把那只大老虎递给了一个眼睛发光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接过那只大老虎,直接上口舔了一口,舔完还闭上眼睛回味了好久,那享受的模样,把许泠都馋的不行! 接着又有人支了两口大锅,一个锅里煮着乳白色的高汤,一个锅里烧着滚烫的热水,一个魁梧的汉子抱了一大碗和好的生面,一只手拿了一支与筷子差不多的东西,他手起筷子落下,片刻功夫锅里就落了几十条类似小鱼儿一样的白面条。一个头上戴了一支山茶花的年轻妇人利落的舀出面,兑了高汤,又往上面撒了香喷喷的辣子和麻油,瞬间就香气四溢。那妇人露出扯开清亮的嗓子,「来喽,剔尖好喽!」 再走两步又看见有人用麦秸捆成一个棒子状的把子,上面插满了红红亮亮的圆果子,他口里嚷着「冰糖葫芦嘞,卖冰糖葫芦~」 许泠看着只觉得非常有趣,直看的目不转睛。这个时候,辛夷的手里已经塞了一支糖人、三串冰糖葫芦、两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白英也不好过,她左手拎了一匣子糕点,有什么栗子糕、糖仁糕、福八糕,右手里是纸包的麻薯团子和各色果脯。 许泠还要再看一会儿,辛夷却苦了脸,「三姑娘,咱们先回府,这些东西以后再买成不成。您买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吃的下,可不就浪费了!」 其实许泠也就买个巧,真让她吃,她最多也就浅尝一口。因为前世身子弱的缘故,她养成了不乱吃东西的习惯,免得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闹肚子,所以对这些从市井上买的东西她是从来不沾口的,现在能尝尝也是托了身体原主健康的福。 其他人是早就不想逛了,只许泠一个一直是兴致勃勃的,是以许泠一点头,主仆几个就往回走了。 谁知这时变异突生! 许泠微落后许沁半步,许沁在她右前方。 她本是正看不够似的四处看个不停,突然看到卖剔尖那里有人手滑,一碗滚烫的热汤就泼在了正捡食吃的花猫身上。 那花猫痛苦的嘶叫一声并四处乱窜,它身体不大,力气却不小,爪子一扒,就扒倒了支锅的一块铁条。 也怪老板运气不好,那跟铁条本就松动了,他正准备明天修呢,谁知竟这样被一直猫扒拉倒了,一口大锅立时倾倒。 眼见那一锅热汤要泼在那卖剔尖的年轻妇人身上,那魁梧汉子上前一脚,踢着锅沿把锅踢往了相反方向。 对面正对的就是许沁! 刚才还在羡慕议论的姑娘们已经都吓得尖叫不已。 许沁也已经吓呆了! 许泠本来以为看的是别人的热闹,结果一眨眼这惨剧就差点发生在自家人身上。若许沁真的被泼上可是要毁了容貌的! 她见许沁还是一动不动,连躲都忘了,不由心下一横,用右手使劲儿拉了许沁一把,把她拉在身后,还不忘用左臂挡住自己的脸。她心里也是万分害怕,不由闭上了眼睛,却又不得不安慰自己:这样最多被烫伤,不会大片毁容…… 许沁被许泠拉了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也摔离了危险的地方。她看着许泠瘦弱却又坚强的背影,眼里满是绝望,她痛苦地大喊「永安!」 片刻之后,许泠只听到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她似乎被一个坚实的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的胸膛火热,一颗心跳的异样剧烈,他的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腰,掐的生疼! 预想中扑面而来的疼痛没有传来,又过了几息,许泠才睁开眼。 眼前是一具高大的身体,她只到那人的胸膛。她抬头去看,那如刀刻般完美的下巴印入眼帘。 许泠呼吸一窒。 那人低下头,许泠看见他黑曜石一般黑亮的眸子变得一片赤红。 他喉结艰难的上下翻滚几下,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嘶哑无比,他说,「方才别人叫你什么?」 简单的一句话,许泠却觉得有如千斤重的锤子砸在心上! 赵显见她不说话,手上不自觉又加大了力度。 许泠疼的直皱眉! 还是许沁先反应过来,她看见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能跪下行礼,「多谢摄政王相救!」 随着她的动作,街上的百姓也意识到了这个面如冠玉的男子是谁,他们惶恐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激动,他们竟然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摄政王!他们齐刷刷的下跪叩首,问安声打断了无声对峙的两个人, v第二十四章 赵显俨然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他仍是死死的盯着许泠,似乎想透过她看到什么。 这动静却惊醒了许泠!看见赵显的那一刻,她腿都软了。不知为何,她对他有着一种天然的畏惧,这种畏惧的感情在重生之前从来没有过,重生之后,她再想起他,就满是惊恐! 她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伪装的这样好,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却可以为了不知名的目的暗中勾结皇子,谋权篡位。偏生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宦官还十分拥戴他,以为他是个仁爱有能的善才。只有她知道他是多么的嗜血无情! 是以,她以这样近的距离跟他接触,第一反应就是畏惧惊恐。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莫不是认出了她?这样想着,她就更加慌乱,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甚至,也忘了怎么呼吸。 但是许沁的话把她拉到了现实,她突然就意识到她现在是许家三姑娘,与以前那个永安有着天壤之别,不管是身世还是相貌,她们都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他怎么可能就认得出!再说了,那个永安已经死了!是他亲手安葬的! 能让他这么激动的,应该只是那个名字……这样想着,许泠心中大定,却又藏着一抹淡淡的苦涩。 她推开身前的人,看着那人眼里乍放的深情渐渐消退,一点点冷漠下去。她心口微疼的同时,还有一丝解脱与释然。 「多谢王爷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她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声音已经是惯常的平淡。 赵显看着她随着下跪叩首的姿势而露出的皓腕,那上面带着一串成色极好的沉香珠子,把她细白的手腕衬的更加粉妆玉砌……赵显眸色更深了,以前的她也有一串这样的手串儿,还是他亲手做的。当年他知道她喜沉香,特地命人找了良久,才在一个吕宋商人手中换得一块成色不错的,他不懂雕刻,却为了她拜了一个市井老人做师傅,学了整整七天,才在她生辰那天亲手为她戴上那串手串…… 许泠觉得头顶的目光依然灼人,似乎时刻都能让她遁形!她只能咬牙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都平身吧!」 那声音听起来平静了不少,许泠却从中听出几分落寞!她随着众人慢慢站起,却一直低着头,她不想再面对他,也不想再受他的影响,她现在是许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他负手而立,仿佛刚才那个激动失措的人与他毫无干系!身后早有着了青绿色便服的护卫捡起地上湿透的玄色锦袍,小心翼翼地护在手里。又有护卫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件深紫色的锦袍,为赵显披上。 许泠知道那些穿青绿色便服的都是他的亲卫,平时都是着四品官服的青衣军,这次应该是随赵显一起便装办事。许泠攥紧了拳头,她知道那些看起来普通无比的青衣军有多冷血无情,他们都是赵显私下培养的死士,在篡位逼宫的时候可起了不少功劳呢!当年,也是他们,亲手将还是幼童的五皇子生生折磨死,半分怜悯也无! 那个卖剔尖的汉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没想到他无意中的行为会差点伤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他会不会被拖走,然后被乱棍打死……他只能跪趴在地上,不断的磕头求饶。 赵显没有理他,只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扫过去,那汉子就立马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可知你这样会伤了多少人?方才你铺子对面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你那一锅热汤泼过去,至少有七八个人都要负伤,这里面还有五六位姑娘,若是被你这样毁了她们的容貌,她们将来还怎样说亲嫁人,你这样就是毁了她们的一生!」 这话不是赵显说的,是他身边的那个青衣侍卫说的,句句诛心,把那个卖剔尖的汉子吓地跪地不起。 能近身跟在赵显身边的都是有些手段的,也个个精明,有时候赵显不说话,他们就能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不愿说话的时候,他们代口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主子是什么人物,那是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哪能随意开尊口! 「王爷饶命,草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只想着救我家娘子,这才没有注意街上如何。若是注意了,给草民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呀……」 他媳妇儿也哭得梨花带雨的跪下,「求王爷饶命,我家相公只是怜惜我,还请王爷不要怪罪于他,若是要罚,罚我就好了……」 有几个人已经看不过去了,他们已经忘了方才差点将他们烫伤的人就是眼前的那个可怜兮兮的人,此刻看到他们夫妻这样有情有义,也都议论纷纷,话里不外乎是为他们感到惋惜之类的。 赵显拧了眉头,他最看不惯那些转眼就能忘记曾经伤痛的人,莫非他们的心是沙子做的,被人伤过之后还能一抚就平? 他把目光放在许氏姐妹身上。 许沁虽恨那对夫妻差点伤到了自家妹妹,但好在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她也不愿随意去责罚别人,她向来心善…… 赵显最善观察人心,是以,无需许沁开口,赵显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他又去看许泠。那个小姑娘还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暴露了她的不安。 赵显挥挥手,「罢了,看在你们伉俪情深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 他说完,一个亲卫就牵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马过来,赵显飞身上马,手执了马鞭,轻拍一下,那匹汗血宝马就飞驰而去。 十几个亲卫也跟紧紧跟上。 直到那些鲜衣怒马的身影消失在街口良久,众人的目光似乎还不能收回。 许沁把许泠搀到马车上,四个丫头也跟刚回神似的开始抹泪。她们都是面色灰白,想想就后怕,若是方才真的伤到了两位姑娘中的任何一位,她们怕是都要被杖毙的!现在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单单护主不力这一条就够她们受的! 许泠心思已经飞了,所以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呆愣。许沁却以为她是吓坏了,内疚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动。再想起方才那幕,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若是没有摄政王的相救,那结果,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把许泠紧紧搂在怀里,她声音有些哽咽,「永安,谢谢你……」 许泠回了神,替许沁拂了拂衣角的灰尘,「姐姐无事就好。」 许沁搂得更紧,她已经泣不成声:「永安,是姐姐不好,不仅没保护好你,还要你来保护我……姐姐不该对你这样冷淡,不该因为众人的目光去看待你,你明明还是那个最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一直都是!」 等两人平静之后,许沁才想起来问:「永安,你与那摄政王可是认识的?」 直觉告诉许沁,事情一定不简单。从昨天见到摄政王开始,妹妹就开始不太正常,又是头疼又是难受的,还打听了好些朝廷要事,这若放在以前,断不是她的风格! 但许沁和许泠自小就一起长大,许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她都了如指掌,连许泠换牙时掉的第一颗牙是哪颗她都知道。许沁心知许泠没有任何时间和机会结识摄政王,然而她终究是疑惑重重。 许泠闻言浑身一僵,片刻之后她就自若如初:「姐姐为何这样说?我一直在深闺中,怎么有可能认识摄政王!再说了,昨日在杨府,你我不都是第一次见他吗?我当时头疼,连他的模样都没有看清,今日要不是姐姐先开了口问安,我估计都认不出来呢!」 许沁垂眸,既然妹妹不愿意说,那她就不问了。虽然她心中仍是怀疑,但只要对妹妹无害,她不介意。 马车微晃,刚才费了好些心神体力的许泠已经昏昏欲睡。 v第二十五章 许沁揽着许泠,给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为她披上车上备的小披风。 看着许泠不一会儿就睡熟了,许沁不由觉得好笑,她伸手把许泠额上的碎发揽到耳后,心中感叹,到底还是十岁的孩子,总是贪睡些。 想到方才摄政王的举动,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许泠因为害怕没看到,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刚喊完「永安」,就看到隔壁茶楼里的二楼临窗处飞下一个人,那人就是摄政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摄政王就脱下了锦袍,并用锦袍裹住了泼过来的热汤,那口锅被他反身一踢,踢落在一处无人的地儿。 只是一息之间,摄政王就做完了这些动作。或许别人看不见,但许沁离得近,她看见他的手背不可避免的溅上了几滴热汤,他却看也不看,连皱眉都没有,只紧紧地抱着妹妹…… 回到许府,许泠倒头就睡,连午膳都没有用,一口气睡到了申时。 她刚睡醒,就听到白矾窃喜的声音,「三姑娘,听说二姑娘被夫人罚了!」 许泠一听,暗骂一声糟了,连外衫都忘了穿就翻身下床,急火火的要出去。 还是白英拦下了她,「三姑娘,夫人估计正在气头上,您这个时候就是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再说了,就是您急着去,您这般样子也不能出去呀!」 许泠就着西洋镜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姑娘只着了内衫,还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有些不整。她的头发更是乱的不成样子,此刻都凌乱的披散在身上,哪里还有平时干净清爽的样子! 降香打来了热水,服侍着许泠净了面,辛夷手巧,没一会儿就梳好了简单的双丫髻,白英拿了一件浅紫的襦裙让她穿了。不知为何,许泠看着那件紫色的裙子,莫名想起了上午赵显后来穿的深紫色锦袍。许多人驾驭不了紫色,因为紫色太厚重,但是他不仅穿的好看,还把紫色本身的贵气发挥的淋漓尽致! 等许泠带着白英辛夷离开的时候,白矾才察觉出不对劲。 她用胳膊肘捅捅降香,「你说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可不就盼着二姑娘被罚吗,这真等二姑娘犯错了,她又看着并不高兴。我瞅三姑娘急匆匆的出门,不会是去看二姑娘受罚了吧!」她越说越确定,似乎马上就能描绘出许泠到白梅院的场景了。 降香淡淡地看白矾一眼,并不接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姑娘不怎么用白矾了,只怪白矾脑子不好使,蠢笨又自以为是,还爱私下编排主子,难怪现在被二等的辛夷顶了活儿!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跟三姑娘有关。再加上这段时日,她日日跟在三姑娘身边,隐隐觉得三姑娘和二姑娘之间的矛盾似乎没有那么尖锐了,三姑娘仿佛还有亲近二姑娘的打算……想到这里,降香敛了眉,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下人,做好下人的本分就是。 等许泠疾步到白梅院的时候,许沁正跪在院子里,她跪的笔直,本就瘦弱的肩膀看起来更加单薄,开始暮合的天色让她的侧脸几乎隐匿在天色中,叫人看了只觉得分外怜惜。 院子里有两三个壮实的婆子候着,顾氏身边的大丫头芸香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见到许泠来了,她才扯开一抹笑容,「三姑娘来了!」 许泠点点头,却面色紧绷,并不说话。 芸香心里暗暗称奇,按三姑娘的性子,看到二姑娘受罚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邀画邀墨两个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姑娘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她们都是许沁的大丫头,见许沁被罚成这样,也只有担心的份,却没有半点办法。夫人是当家主母,二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她想怎么罚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今日午后,夫人突然命了几个大丫头和壮实的婆子去涵青馆里请二姑娘,说是有事情要问她。她们这些丫头当时都吓懵了,她们何时见过这架势!摆明了夫人想整治二姑娘!刘妈妈都差点气昏了,她晃过来神儿之后就跑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对着她供奉的小孟氏的牌位不停的烧香祈祷。 况且一向疼爱二姑娘的老爷今日当值,虽然她们已经私下找了小厮去寻,但是没有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的。与二姑娘关系亲近的四少爷这两日也在德方先生那里进学。是以夫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惩罚二姑娘。 此时她们看见许泠来了,竟有一种见到救星的感觉!当时跟着许沁去杨府的就是她们两个,她们自然也看见了许泠救下许沁的那一幕。虽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与自家姑娘不对付的三姑娘会突然舍身相救,但是说实话,她们心底已经对脾性不好的三姑娘改观了一些。况且她们都不是笨的,不难猜到夫人是因为上午的事而罚了自家姑娘,但是她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怪罪于三姑娘,甚至把她当做了救星,似乎在她们看来,只有她才能救自家姑娘。 许沁见许泠来了,对她露出一个虚弱又坚强的笑容,却没有半分怨言。 许泠看了,心口一缩,有些心疼许沁,心疼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懂事的小姑娘。 她给了许沁一个安慰的眼神,好让许沁宽心。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都躬身向许泠行礼,许泠理也不理,直奔着远香堂走去,把芸香也晾在哪里。 芸香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但她一心忠于顾氏,许泠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她对这个性子别扭的小主子总是宽容几分。她略一思量,也抬脚跟了上去。今日的三姑娘着实奇怪,她又要做什么,看她那架势,是要为二姑娘求情?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芸香无情的抛弃了,她知道三姑娘一向讨厌二姑娘,怎么可能为她求情! 然而,很快她就被现实打了脸。 许泠一进远香堂就「扑通」一声跪下,那动静着实不小,把顾氏都吓了一跳! 顾氏连忙让身边的袭香去扶,许泠却推开袭香的手,倔强道:「娘,女儿还请您饶了二姐姐!」 顾氏挑眉,声音怒不可揭:「饶了她?你差点就被她毁了你知道吗!今日若不是摄政王,恐怕你已经被烫掉了几层皮!」 这是许泠自醒过来,第一次见到顾氏对她发火。 她不为所动:「是女儿主动救姐姐的,我若不救她,她只怕就活不成了!」 见顾氏心意未改,她只能放软了声音,「娘,您不知道当时有多骇人,那一大锅热汤直接向着沁姐姐倒过来,沁姐姐已经被吓傻了,那可是一锅热汤呀!若是被浇上,沁姐姐还用活吗! 我若救了她,最多就是烫伤手臂。再说了,我离得远,穿的衣服又厚实,那汤溅到我身上的时候估计都凉了。娘您又疼我,肯定会为我寻了最好的伤药。」 顾氏见女儿竟然有心思开起玩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你若是伤着了,让娘该怎么办!」 顾氏说着就觉得心中凄凄,竟抹起泪来。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时她怀上她的时候不知道多幸福呢,即使知道自己相公心里还有那个已经过世的女人,但她还是充满了希望。女儿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做的,虽然累,但是一想到一个跟她有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将穿着她做的衣服,慢慢学会翻身,学会爬,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她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满足。 后来,孩子出生了,即使是个女儿她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因为她听她娘说,这孩子跟她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呢! 她对这个女儿的爱的紧,护的深,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即使后来又有了湛哥儿,她也从来不曾忽视过女儿。渐渐的,女儿的脾气变得有些不好,总爱争强好胜,引了许老太太和许桐的不喜。但即便是那时,她也没有放弃过她,当时她想,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长大了,总会变好的,既然没人喜欢她,那她就自己疼她,要好好宠她,比以前还要宠,让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她!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在她肚子里总爱踢她的小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姑娘。但是,她对她的那份慈母心,却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是以,当她听到女儿从杨府回来的时候,她立马就唤了女儿身边的大丫头白英来问话,她就是怕女儿被欺负了还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当听到白英说路上出了点事故,女儿被摄政王救下的时候,她的心差点都跳出来了!她问出了什么事,白英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她心知白英受了女儿的吩咐不肯多说,索性唤来了马车夫,亲自问他。 v第二十六章 虽然马车夫满口赞扬女儿大义,但是她还是恨不得女儿就从来没有救过人,即使被救的那个人是她的继女。 见到面前的小姑娘安好无损的跪在那里,她气愤的同时,更多的是庆幸。但是一想到被自己护在手心里的女儿差点为了救别人而毁了自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许泠见顾氏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哪里经历过这等事,前世成王妃生下她没多久就过世了,她平时接触最多的女性长辈就是太后和皇后。但她们都是身居高位的人,她们的身份不允许她们随意展示她们的软弱,所以,她极少见她们哭,也没有机会去安慰她们,更加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顾氏。 许泠慌乱了一阵,然后深吸一口气,接着把头埋在了顾氏膝上,双手拢住顾氏的小腿,一副依恋的雏鸟样儿。 顾氏被许泠的动作整的半分怨气也无,她看着女儿毛茸茸的头,伸手轻抚。 「罢了,你惯会仗着我疼你!」顾氏的声音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释然,许沁毕竟是她的继女,为了亲生女儿去惩罚继女多少说不过去。芸香听了,有眼色的出去传话,出去时轻手轻脚的,生怕扰了两位主子。 许泠换了个姿势,她侧过脸,嘴角漾起一个甜甜的笑。 一时间,一室寂静,偌大的正厅只剩下母女俩浅浅的呼吸声。 虽然还是申时,但是天短的紧,正厅里早点上了蜡,这时越发显示出烛光的柔软来。 淡黄的烛光洒在母女二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一层柔光,她们母女都是难得的美人,这样看起来竟似菩萨般圣洁。旁边的下人们都屏了声,生怕惊动了两人,扰了这难得的美景。 许桐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画面。 他满腔的怒意一下子堵在了嗓子口,好半天也发不出一个声儿。 袭香先发现了,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见过老爷!」 顾氏身子一僵,连许泠都察觉到了。许泠疑惑的抬头去看,只见顾氏面上已经敷上一层寒霜。 许泠识趣地离开顾氏,起身向许桐问安。 熟知,许泠的举动却成了许桐的出气筒。许桐已经为了许沁的事和顾氏争吵过许多次,几乎每次都是许泠引起的。可以说,许泠和许沁的不和,是造成他们夫妻间隙的源头。 许桐对顾氏心中有愧,这十一年来顾氏为许家的付出的辛劳他不是看不见。只是男人都有劣根性,往往得不到或者已经失去的那个,才会在他的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无论眼前的人做的多好,在他们心里,都远不如那曾经的白月光。 是以许桐没有直接向顾氏发难,而是把怒火转向许泠。在他看来,顽劣的小女儿总是惹事的那一个,所以,他想也未想,就开口呵斥许泠。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前几日刚夸了你,这两天又恢复原形了?我原是看错你了!」 许桐开口就是严斥,把许泠吓了一跳。只不过她还没出声,就听到顾氏清冷的声音响起。 「老爷也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就训斥永安,难道在你眼中,永安就是生来惯会惹祸的那个?」 许桐一噎,他心里想着这个小女儿可不就是惯常惹事的嘛,目光扫到顾氏冰冷的脸,他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 他本来正办着公,突然有提举传话,说有他府里的人来找,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他知道肯定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下人也不会找到官府里。 正巧他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就带了那来报的下人一起回去。 那下人就是倚翠的表哥柱子。倚翠是许家的家生子,又是许沁身边的二等丫头,平时里在许府也算得脸。许沁被请走的时候,邀画就让她找小厮给许桐传话,她就找到了自家表哥柱子。在她看来,顾氏虽然对二姑娘虽然没有过好脸色,但是该有的从来不少她的,面子功夫做的也算是不错,这次突然这样大张声势的来叫二姑娘,只怕是有大招等着。 倚翠又听到邀画和邀墨话里似乎提及了三姑娘,她就以为自己知道真相了。往常一跟三姑娘沾边的,准没好事儿,自家姑娘肯定是被三姑娘连累了!她这样想着,无意中也透露给了柱子。柱子跟许桐汇报的时候,肯定是知无不言,又按他的想法稍微添油加醋了一些。横竖三姑娘就是个臭名昭着的,他这样说也不差。 所以,话传到许桐耳朵里的时候,就成了许泠欺负许沁,欺负完了还恶劣地跟顾氏告状,让顾氏趁着他不在,就好好惩罚许沁。 他一听这话,哪里能忍!当下吩咐了车夫加快速度,他急着回家救大女儿! 许桐踏进白梅院的时候,许沁刚被顾氏赦了没多久,她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已麻木了,身边的邀画邀墨都满脸是泪地为她按揉活血。 这样的场景,许桐一看自然就明白了。他还是没赶上,女儿还是被罚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战、忽视,正是气上心头,连女儿的乞求都没有听就直接进了远香堂打算兴师问罪。 谁知,却被室内母慈子孝的一幕晃了眼,让他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也不好开口了,只能寻小女儿的错儿。 被顾氏一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有些过激了。 但男人都好面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威严一再被挑战! 许桐冷哼一声,他并不看顾氏,只把摄人的目光往许泠身上放,希望能借此吓着许泠,让她自己认错。他是不敢跟顾氏对峙的,冲着顾氏那双潋水大眸,他就能瞬间没了气势。 但许泠好歹是当过郡主的人,连皇上都没有怕过,又怎么会怕许桐!到底是要让许桐失望了。 这时候,只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传来,「父亲,请您不要训斥永安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还救了我!」 许桐闻言一愣,他不可置信的看了许泠一眼。许泠还是一言不发,只低头绞着手绢,那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许桐心头一跳,莫非他真的冤枉小女儿了?他发现大女儿对小女儿的称呼也再次变成了永安,他明明记得,自她们姐妹生了间隙之后,大女儿就再也没有这样唤过小女儿了。所以,这是冰释前嫌了? 他又去看顾氏,顾氏连个正脸都不给他,她冷声吩咐袭香,「去把今日那个车夫叫过来。」,那架势是连说话都不想跟许桐说了。 许桐有些尴尬,他知道顾氏这个样子是气急了才有的。好在下人们都是有眼色的,慧香煮了茶,为每个主子都添了一杯。 借着喝茶的功夫,那车夫就火急火燎的来了。 这车夫也是个精明的,见这阵势,就知道自己要派上大用场。他咽下一口吐沫,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上午发生的事。 v第二十七章 许桐听了,面部肌肉抖了好几下,才勉强镇定下来。 「你的意思是,三姑娘救了二姑娘,摄政王又救了三姑娘?」 那车夫点头如捣蒜。 许桐这才确定自己是误会了。他满脸愧色地望向小女儿,只见她面色如常,淡然如初。 许桐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小女儿好不容易「改邪归正」,还被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这样误解,不定多伤小女儿的心呢! 其实许桐是个公允的,他可能因为大女儿自小没了生母而怜惜她多一些,但是小女儿刚出生那会儿,他两个都是一样的宠。只是后来小女儿性子越发娇纵,对比大女儿的懂事贴心,他自然就对大女儿的关注多一些。再加上儿子需要他亲自教导,这样一来,他分在小女儿身上的关心也少了些,相应的,也就造成了如今这个事态。 许桐干咳一声,慈爱地看向小女儿:「那你可曾伤着了?」 「回父亲,女儿安好无事,父亲无需担心。」许泠的回答还是淡淡的。方才她娘亲这么给面子地护着她,现在她怎么也不能给娘亲丢人,装也要装出一副矜贵范儿! 许桐又尴尬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既然摄政王救了泠姐儿,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感谢一番。」 听了这话,顾氏才给面子地看了他一眼。 许桐向来不是阿谀奉承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摄政王来晋北都好几天了,都不去他面前露个脸。但这次于情于理,他都要表达一番谢意。即便是摄政王本人不把这事放心上,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当时还有这么多人都看着!好在他女儿才十岁,若不然,被摄政王这一抱,清白可就没了! 许桐又跟顾氏商量着送什么谢礼,商量了一炷香的时间。 顾氏打发了许沁回去休息,她也算是消了气,罚也罚了,事情也就揭过了。许沁刚走没几步,顾氏又让袭香跟上去,送了瓶活血化瘀的好药。女儿家本就娇贵,跪了一个时辰也吃了不少苦头,若真跪出了什么事儿,许桐和许老夫人甚至大孟氏都不会放过她的。 在许桐眼里,这是十分难得的。寻常继母不打杀元配生的子女就是好的了,极少有顾氏这样的,罚过之后还不忘关爱一下。这就体现了顾氏的大方。 其实,许桐自听了车夫描述的场景时,那心也被吓地扑通直跳。两个女儿都是他的掌中宝,伤了哪一个他都是不愿意的。所以,他知道原委之后,对顾氏的所作所为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有几分理解。若是沁姐儿为了救泠姐儿差点被烫伤,他也是要罚泠姐儿的,更别说是顾氏一直娇宠的泠姐儿救了沁姐儿!顾氏一向把泠姐儿看成眼珠子,她小时候不小心摔倒了,顾氏都能心疼好几天,更别说是差点被毁容烫伤了! 许桐对顾氏和许泠都有歉意,许泠好对付,她还是个孩子,用好东西哄哄就是了。但顾氏是个有脾性的,许桐厚着脸皮留在远香堂陪着两母女用晚膳,期间各种殷勤,把许泠都吓了一跳。 然而直到许泠都回去了,顾氏还是没有搭理他。 许桐平日里是个洁身自好的,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平日里不是歇在白梅院就是歇在书房里。 用完晚膳,自然是要洗洗睡了。 顾氏虽然还冷着脸,但她还是服侍着许桐洗漱更衣。 许桐有心好好赔罪,但顾氏铁了心跟他冷下去。顾氏心里想着,若是这次她轻易放过了许桐,那若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许桐还是会想也不想的怪罪于她女儿。 顾氏不领情,许桐亲自为她倒的龙井茶动也未动。许桐不怎么泄气,只当做这是妻子的小情绪。 五蝠烛台上的蜡燃的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过分安静的内室衬的更加寂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顾氏动作利落轻便地为许桐脱去官府,又仔细叠好了放在小紫檀木罗汉榻上。她的发本来绾的一丝不苟,但是一天过去了,难免有些散了。有一绺碎发散落在脸侧,乌黑的发衬的那小巧的耳朵和那白皙的侧脸都那么可爱无比,为她添了几分柔美。 许桐呼吸有些深了,他伸出手欲拨开她脸侧垂下的碎发,顾氏却借着放衣服的空儿避开了。 许桐只能把手搭在拔步床的架子上,他轻咳一声,「最近泠姐儿表现挺好的,有几分沁姐儿的风范了。」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说错了话,瞟了顾氏一眼,见她的脸色果然又冷了些,忙改口,「还是你教导的好!」 他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年忙于公务,有些忽视泠姐儿了。今日突然发现她长大了,我这心里是既愧疚又骄傲呀!」 顾氏垂眸。 许桐顺势把手覆在了她的柔夷上,「泠姐儿才十岁,正是该好好教导的年纪,我为她请一个宫里出来的女官,怎么样?」 「这事不急,永安还小。再说了,等你的调令下来了,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顾氏沉吟了一会儿才发声,事关女儿,她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 「好,都听你的,这些年,辛苦你了!」许桐把顾氏的手放在胸口,见她没有躲闪,渐渐向她俯身。 「如素,」许桐的声音低沉沙哑,他凑在顾氏耳畔,呼出的热气悉数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以后,咱们好好的,好不好?」 顾氏并不答话,只往他怀里靠近了些。许桐有如被鼓励一般,他侧过脸,低头含住了那朵怀念了多时的樱唇。 顾氏也就半推半就了,她当年相中他,有一半的原因是被他的好相貌吸引了。这时的他这样深情,又如此惑人,她哪里把持的住。 他的吻渐渐移向她那可爱的耳垂,由轻及重,由浅至深,让她渐渐瘫软在他怀里。 情正浓时,自是一番恩爱。 却说许泠这边,她正解着发,忽的听到辛夷惊呼一声。 「三姑娘,你的珍珠耳坠呢?」 许泠一愣,往镜子里看去,右耳的那只果然不见了。见辛夷已经跪下了,她锁了眉,「可能掉在了三崔街。罢了,不过是一副耳坠而已,丢了就丢了,你不用自责。」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早起梳妆的时候还在,后来她就没注意过了。有可能丢在了三崔街,也有可能丢在了其他地方,比如杨府。 v第二十八章 白英也跪下了。若只是掉了还好,若被有心人拿去了,知道那是许家三姑娘的,指不定会扯出什么幺蛾子! 前年同知家的女儿丢了一个手镯,被一个男子捡去了,那男子找上门去,说那是他和同知家姑娘传情的信物,非要同知大人把女儿许给他不可。但那丢了东西的姑娘才十五,正准备说亲呢,平日里是个温婉乖巧的,哪里会私会去外男!那可是私相授受呀!后来即使有人证明了那姑娘的清白,但那姑娘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同知大人只好把女儿随便许了个人,远远打发了。那找上门来的男子不服,同知大人给了他一笔银子,他才罢休,后来听说他外出喝花酒的时候被人劫了,不仅被抢了,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许泠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把另一只耳坠也摘下,让白英直接丢在府后的湖里。 这对耳坠是许桐为她买的,因为珍珠的色泽好,卖的极不错,珍宝阁的人卖出去的就不止数十对儿。她又把那一只扔了,就算后来有人找上门来,也已经死无对证了。她只希望那天去桃花会的小姑娘不要太心细,希望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她戴了这对耳坠。 而拿了她耳坠的人,此刻的心情也不太好。 杨祁临窗而坐,面前是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淡淡的芳香随着微风飘进室内。杨祁闭上眼,仔细感受这幽香。 听到身后有人来,他也未动。 「公子,今日许家三姑娘在街上差点遭遇不测,是摄政王救了她。」来人跪在地上回话,他是杨祁派去观察许家三姑娘的人,虽然他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要他堂堂甲字号隐卫去观察一个小姑娘,但他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他只知道,主子要做的事,自然有他的打算。 杨祁惊起,「她有没有受伤?」 那隐卫诧异于他的反应,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杨祁舒了一口气,摆手让他退下,他还没退几步,就听到主子的声音传过来,「我叫你跟在她身边,不仅是叫你观察她的,还叫你保护她,自去领罚吧。」 那隐卫身形一顿,他想到刑堂的折磨人的各种手法,只觉得头皮发麻。但他不敢有任何疑意,没有半刻停留就去了刑堂领罚。 杨祁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那枚珍珠耳坠,眸色深深。 前世的她被他从湖里捞出来的时候,她也戴着这只耳坠儿。 她的尸体冰冷,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裙子,发上没有半点装饰,唯一的点缀就是那对耳坠儿。 他发疯了般喊她,想把她喊醒,她却一动也不动,如雕塑般美丽又毫无生机。 好多人在劝他,好多人在说话,他都已经听不清了,但是那位大夫的声音他却听的格外清楚,「公子节哀,这位姑娘已经去了,不过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真是可惜呀!」 他已经呆滞的目光扫过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突然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的肝肠寸断。 …… 前世的时候,她最爱海棠,会在海棠树下巧笑顾盼,那笑容比花还盛。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入了他的眼。 但是那时的他太过幼稚,不懂那份悸动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是讨厌她的,他看不惯她的盛气凌人,也看不惯她总是一副娇贵的样子。他会听了四姐的话,拿了绿油油的大豆虫吓她,还会在她路过时故意伸脚绊她。看到她气愤委屈的样子,他会莫名的难受,但是当她不看他的时候,他心里会更难受,所以他总是想尽了办法让她看他,即使是让她哭,他也在所不惜。 后来她一看到他就躲,他无趣的同时,有些失落。 当母亲说要为他和她姐姐说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那样就离她更近了,即使欺负她,她也不敢反抗。他点点头答应了。 后来他就后悔了。她的父亲因为她惹了事被弹劾,没能调回京城,她也留在了太原府。她不知道,是他使计故意让人宣扬了她的恶名,让她臭名昭着,她才会在赴宴的时候,与出口辱骂她的总督家的小姐打了起来,以至于她的名声更差。还有人借了此事说他父亲教女无方,说她父亲本来就是个品性不好的,才会这么惯着女儿。 她的处境开始不好了,他的父亲开始不喜她,她的母亲也护不住她,一群下人成日里说她的坏话,市井里都有她娇蛮任性的流言……可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太原府,没想到却造成了这样的事态。 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即使他在她面前多么恶言相向,她也从不开口反驳,她只是一脸麻木,美丽的眼睛渐渐失去了以前灵动的光彩。 后来他娶了她姐姐,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他突然想到:如果盖头下的人是她该有多好!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合苞酒都没有喝,就慌乱的躲到了书房里。 他知道她姐姐疼她,所以总是叫她姐姐把她接到家里小住。她住的院子,与他的书房只隔了几棵枝叶繁茂的海棠树。她会在午后到海棠树下小坐,她会看着海棠树发呆,那眼神是那么的空洞,让他看了都心颤。 他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天她正坐在海棠树下发呆,突然下起了暴雨。大雨倾盆,片刻就把她滚雪细沙长裙打湿了,她急急忙忙往回走,却撞见了刚回来的他。 她雪白的娇躯被湿漉漉的衣裙包裹着,胸脯鼓鼓的,腰肢纤细,好像一掐就断,再下面是浑圆的臀儿,还有那双修长笔直的腿……那衣料轻薄,根本就遮不住什么,更何况还沾了水,早就湿的不成样子,把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勾勒的淋漓尽致。 当时他就想,那么细的腰不知道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他才发觉,他想要她,一直都想,想的发疯!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早已经脱去了稚气,周身带着一种不知世事的纯真与浑然天成的媚态。那纯真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比他见过的水晶还要玲珑剔透。那股妩媚劲儿又是那么的惑人,在她举手投足间毫不吝啬地展示给你看,偏偏始作俑者毫无察觉。 看见的人只想把这抹不属于世间的美景偷偷藏起来,然后独占,或者,一把摧毁! 杨祁就是这样想的! 他只要一想到她正开始说亲,以后会嫁给别的男人,他就控制不住的嫉妒。他嫉妒那个可以拥有她的男人!他嫉妒所有能与她接触的人,甚至,想到她的丫头会伺候她沐浴、更衣,他就难受的紧。那是对她的玷污! 她突然见到他很诧异,又有些慌乱,连忙弯腰行礼。 她不知道,她胸前的饱满随着她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眼帘,他甚至能看清她月白色的小衣上绣的一株兰草! 他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连句话都没有说就匆忙离开。他怕再看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想把她紧紧的按进怀里,然后,吻上那朵娇艳的唇…… 那日深夜,他做了一个荒诞的梦,梦里有他,还有她。他对她做了一切他早就幻想多时的事。 v第二十九章 醒来时,他看着脏了的床单,心里涌上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他竟然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她才十四岁! 有次出去和同窗喝酒,一位同窗跟他打听她。 「明山,听说你的妻妹生的极美?」那人对着他挤眉弄眼。那人是知府程家的二公子,虽然也算有才之人,但他是个爱美色的,总爱留连于花楼酒巷,得了个不好的名声,被许多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排除在外。所以他已经十八了还没有定下亲事。 明山是杨祁的字,能叫他字的人都是平日里交情好的。但是那一刻,他很想狠狠地给面前的人一拳,好叫他闭上那张狗嘴!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那次去你家赴宴,无意中见了她一次,从此就魂牵梦绕的。若是你能帮我得了她,我就把我家的那张佘三公的真迹赠与你。我已经想好了,我若是能娶了她,我再也不会去花街寻乐了,只好好地守着她一人就够了。好兄弟,帮我这个忙可好?」程二公子那张轻佻惯了的脸带着几分凝重,叫人很难拒绝。 近来摄政王的权势越来越大,杨祁的大姐是摄政王府里唯一的女人,杨祁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杨祁自己也是个争气的,会试中夺了头名会元!在整个晋北,他杨三公子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若有友人有事,求到他头上必能有好法子解决了。 「程二竟然也开窍了!我等倒要看看那位姑娘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竟把绾涟姑娘都比下去了!」余下的同窗友人闹闹哄哄地开玩笑。谁不知道红芳楼的绾涟姑娘独得程家二公子恩宠,他是她唯一一位入幕之宾呢! 程二竟沉了脸,「你们不要拿她与那等伶人相比,她在我心中不容玷污!」 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程二这是动了真心! 杨祁只低头喝酒,过了好久,等众人安静下来了,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娶她?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名声?令堂与知府大人应是不会同意的吧。」 原来她的美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还有旁人在觊觎。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爹向来不问我的事,他眼里只有大哥,我这个不成器儿子的娶什么样的媳妇都行,只要不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他都同意。我娘就更好说了,她耳根子软,她又一直担心我娶不到媳妇儿,所以我一跟她提想娶亲,她立刻就同意了。她还跟我打听是哪家姑娘,说隔日就要请冰人上门呢!」程二眉开眼笑。 杨祁心里嫉妒的发狂,有如数根针狠狠地刺进他的心,直教人撕心裂肺。别人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娶她,他却是最不配的那一个。 酒没有喝完,他就拂袖而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杨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程二在他身后大喊着提醒他,「别忘了我方才跟你说的事!」 第二日,摄政王救了许家三姑娘的事就在大街小巷流传开了。 市井百姓是世间最有好奇心的人,也是最具有说道精神的。往往一件平常的小事,经了他们的口,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达官贵人家里宅外的那点小事,最是让人津津乐道。 许家虽然是外来的,但许桐的官职不低,许家的家底也算厚实,所以在平民百姓眼里,许家也是值得被说道一番的。 更别提主角中的一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 虽然许泠才十岁,但已被人们说成了是美若天仙的人儿,摄政王对她一见钟情,才会冒险去救她,成就了一段佳缘。还有人说,摄政王回京的时候,会带着她一起呢! 许泠听了,简直是哭笑不得!她看了眼西洋镜里的自己,分明还是个孩子的身形,虽然开始抽条,但是那满身的稚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再加上她那张尚未脱去婴儿肥的小包子脸……真是,简直了!她又不得不感叹,世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这些流言也让许桐头疼不已。看来,要尽快带着女儿去到摄政王落脚歇息的地方拜谢了。 可是许泠却是十分不愿意去,她不想再见到赵显。上一世,赵显对盛家做的那一切,让她恨极了他,恨不能生啖其肉!但是,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只怕还没动手呢,就被他身边的青衣军给擒了。 她其实就是个软弱的。她也确实贪生,死过一次的人重新活过来,又怎愿去再死一次!那两年在银角殿飘荡的生活,让她无比怀念活着的日子,那些日子即使再黑暗,但,终究还是有希望存在的。上天让她重活一生,她不能轻易浪费了。而且,她宁愿病死街头,也不愿死在赵显手里,她不想最后看到的人还是他…… 皇后成了太后,日子应是不会太过艰难;太子哥哥死了;太后在太子哥哥驾崩之后,也梦了;永平一头撞在了九龙柱上,当时就香消玉殒……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下落不明的成王了。 许泠的眸子里燃起了坚定的火光,片刻又隐匿在那若水的眼帘中。她既然成了许家三姑娘,那她与赵显就再无干系。她应该代小许泠好好地活下去!代她好好过完一生,好生侍奉父母。只等哪日寻到了成王的下落,她再另做打算。 不管许泠愿不愿意,许桐和顾氏都铁了心让她跟许桐一起拜谢摄政王。受人之恩,当千万感激。若是许泠本人都不去的话,那许家在世人眼里可还会有一分威严,可不就成了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世人皆重义,许泠虽然心里万分不想去,但是好像受了原主的影响,渐渐的自己也觉得不去不太好。 不过是伸头一刀而已,她许泠这点勇气还是有的。再说了,摄政王并不知道她的芯儿是谁,她自己在那怕个什么劲儿!若她真是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心里的恨意,想要了结了他,那应该担心的人应是赵显和他身边的护卫才是!她咬咬牙,若真不小心再次死了,那她一定要换个地方安息…… 翌日,一大早,许桐就让彦明去了芳芜馆请许泠。许泠只能简单的食了几块糕点,就跟着去了前院。 到前院的时候,许桐已经收拾妥当了。他一袭宝蓝色的云雁官袍,越发衬的身姿欣长,墨发用玉带束住,长眉斜飞入鬓,整个人比平时都多了几分清爽雅俊。 许泠暗暗咋舌,怪不得许家子女个个相貌出众,原来是得了父母的好处儿。许桐和顾氏都长相不凡,儿女自然也都精致好看。 等父女两人紧赶慢赶,到了赵显落脚的阜临街的时候,两人都被看到的场景惊呆了。 那阜临街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地方,甚至还没有一般七品官员的府邸宽敞,整条街只容一辆马车通过,整条街都是普通至极的建筑,毫无奢华感。若不是离街口半里远处就有几个身着青绿色衣服的侍卫守着,他们都要以为来错地方了。 看到这样的一幕,许桐对摄政王的印象好了很多。在他看来,身居高位还能这样出行都是一切从简的,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好在他怎么想的许泠并不知道,若是许泠知道了,只怕是要沤出一口鲜血的!赵显勤俭?他若是勤俭,又怎么会建了一个邀月阁,那邀月阁里全是稀世珍宝!虽然他当初修建的时候打着的是她的名头,但是照他这么阴险奸佞的性子来看,自己不过是他敛财的幌子! 许桐的马车在半里远处就被侍卫拦住了,等他报上姓名目的,那侍卫才放了他们进去,却不让马车进去了,许桐和许泠只好徒步过去。每过五十米就另有人盘查,好在最后来了个似乎是统领的人,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一处厅阁里候着。 「许大人先在这里等着,王爷还有要事在身,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那统领语气颇为友好的提点许桐,许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过。 那统领侧身避过许桐行的礼,又招招手,立马就有穿着织锦的丫头端了茶水糕点过来。那统领又交代下人好生招待许桐父女之后,就道自己还有事在身,跟许桐告了别。 那统领一出去就被数十个侍卫围住了,「怎么样,刚进去的小姑娘是否就是王爷救下的那个?」「那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王爷这样倾身相救?」「昨日的事我可看着了,王爷可紧张了,把那小姑娘搂得紧呢!我都没有看清那小姑娘的模样,只模糊看见她白的跟面团似的。」…… 众侍卫七嘴八舌地向统领打听,他们何时见王爷这样失态过,还是舍身救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一定是个花容月貌的,肯定跟王爷之间有什么! 统领虚抚了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道:「天色太暗,我也没看清。」那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长的了说不定会是个祸国殃民的,再加上她周身的气质,竟是比许多京城贵女看起来都要矜贵许多!这样的人,以后成了贵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众侍卫抬头看了一眼日头高照的天空……皆无语! v第三十章 许桐和许泠就坐在厅里等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赵显的身影。此间,许桐已经续了五杯茶,许泠也吃下了小半碟的水晶糕。 「泠姐儿,你莫急,摄政王一定是有要事在身,我们再耐心等上片刻,说不定他就来了。」许桐安慰女儿。 许泠:「……」她父亲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她明明一直都好好的端坐着,没有半分不耐,倒是许桐急的一直喝茶。 许桐又招手,让下人给他续上第六杯茶。许泠见了莫名想笑,却只能强忍住了。 倒是许桐见女儿一脸憋屈,惊奇道:「泠姐儿,你可是也渴了?」 许泠还能说什么好呢。 好在刚过去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到那几个守在厅口的青衣军和丫头都齐齐低头行礼,许泠知道,赵显来了。 赵显今日穿着四爪的蟒袍,镶金的滚边和润白的玉带让他看起来不似真人,就像是从蓬莱山上下凡的仙人一般。但那身官威极盛的官服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自觉就想臣服在他膝下。 他显然是刚办公回来,眉眼间带着一分难掩的疲惫。 许泠心口一缩,竟有些心疼。前世的他忙起来,常常废寝忘食,连着几日只睡一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她心疼他,为了让他休息就冲他撒娇,说没有他在身边,她睡不安稳。他每次都会陪着她一起就寝,她醒来的时候,他也都在身边,但他却日渐憔悴。 后来,她半夜来了葵水,疼痛难耐地醒了过来,却发现他不在,而西厢房的灯火竟亮着。她忍住疼痛轻手轻脚地踱步过去,却发现他只着寝衣在那里忙碌着,她捂住了嘴,眼泪却掉下来。那动静惊动了他,他见是她来,面上带了几分宠溺,「怎么这个时候醒了,可是身体不舒服了?」 她摇摇头,「显哥哥,你以后不要这么累了还不好……」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流下的泪水,「傻丫头,我不忙一点,怎么让你过更好的生活呢?」 许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克制住那突如其来的情绪。 她后来才想到,他那时就已经在为以后的事谋划了,哪里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分明只是为了他的未来! 在许桐扫过两个眼风之后,许泠才咬牙向赵显行了个大礼,「多谢王爷昨日相救。」 赵显挑眉,他看出来这个小姑娘说的不情不愿,他救了她,她就是这样报答的? 他端起一杯热茗,只在鼻尖轻嗅,并不入口。他俊逸的脸在缭绕的水雾中多了几分朦胧之感,显得有几分不真实,也让许家父女两个琢磨不透。 许桐见摄政王不说话,把女儿晾在一边,他心里有些急了,也行了个大礼,「王爷,请受下官一拜!王爷大义,救小女于水深火热之中,臣不胜受恩感激,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就是许桐今天穿官服来的目的,一方面表示对摄政王的尊重,另一方面显诚心。 赵显这才让他们起身,「不过是顺手相助,许运同不必挂怀。」 许桐听了,擦了把汗,摄政王这意思不就是:你不必来谢我,我救你女儿就是顺手而已,换作旁人我也会救的。 许桐又偷偷看了眼自己带来的谢礼,那是半斤的云雾茶。他起先正焦灼着,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好,送的轻了,显得他不知礼,若送的重了,则就有奉承之嫌了。还是小女儿机智,说听说摄政王爱喝茶,送珍品茶叶再好不过。他想起家里正有半斤母亲从徐州让人带过来的云雾茶,可不就巧了! 这云雾茶是好东西,单产它的茶树就难寻,只在武夷山上有数株。但武夷山险峻,采茶人都是冒了生命危险去采的茶,新茶被摘下来,还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繁琐的步骤,这才制得了极少数的茶。每年的新茶量,绝不超过十斤!好在这个时候云雾还未成贡茶,他送这个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既不显得轻了,也不会太厚重。 但摄政王这样说,他还怎么好意思再送礼了,那岂不成了媚上之人? 许桐的犹豫被许泠看在眼里。她是最熟悉赵显的人,心中明白他这样说是不想与许家因此有什么瓜葛。但是,上赶着奉承他的人多了,她许家人才不是其中一个! 许泠抓紧了许桐的衣袖,示意他不用再把东西送给赵显了。 许桐一眼就看懂了,他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赵显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他就冷眼观着,并没有说话。 但这时候之前带许家父女进来的统领来了,他看了一眼许桐,见那个锦盒还放在他身上,惊奇道:「许大人不是说把这东西送给王爷吗?怎么现在还在许大人身上,可是忘了?」 许桐:「……」 许泠:「……」真想把这厮拖出去打一顿,方才她与父亲正尴尬的时候他不来,现在决定不送礼了,他又来拆穿! 许桐只好把锦盒那出来了,「微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王爷笑纳!」 赵显看着那云雾茶,眼神幽深。许多京城勋贵都得不到一两的珍品,竟被许桐轻易拿出,还一拿就是半斤?他记得,对方好像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吧……他又想到了今日让他焦头烂额的私盐泛滥之事,面前这人是都转盐运使司运同?赵显轻笑一声,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讽刺无比。 等父女两人汗流浃背地从阜临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摄政王没有发话让他们留下用膳,他们自然不好久留,也就起身告辞了。好在今日之事虽然不太顺利,但该做的都做了,也不用整日里忧心忡忡了。 许桐是被赵显的威严给逼出了一身冷汗,而许泠则是强忍着恨意,才憋出了一身汗。是以,两人坐上回去的马车之后,皆松了口气。 因为已经是晌午,许桐已经有些饿了,就带着许泠去了满福馆吃午饭。但许泠在阜临街已经吃了半碟子点心,哪里还有胃口,所以大快朵颐的只有许桐一人,许泠只夹了几块烧乳鸽吃了。那乳鸽做的卖相好,味道吃起来也不错,有些微辣,还有点甜甜的,吃进口中是满口的香,让人回味无穷。回去的时候许泠让人打包了五份回去,叫许桐带在身边的彦明分别送到顾氏、许沁、许湛、魏先生、陈芷那里去。 回去之后许泠还要去魏女先生的沉心院。她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去了,只怕魏女先生对她的印象更不好了。 好在是许桐亲自送她去的,他今日为了拜谢之事,特地跟上峰请了假,所以眼下无事,就送了女儿去,顺便也看看女儿们近日学习如何。 不知是因为魏女先生收下了烧乳鸽,还是因为许桐也在的缘故,她对许泠的态度竟是出奇的温和,还关心了许泠一把,问她昨日也没有伤到。 许泠有些受宠若惊! v第三十一章 但,当看到魏女先生看着许桐离去的身影静默而立的时候,她又觉得有些不舒服,魏女先生是不是对她父亲关注太多了? 芍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苦口婆心的劝杨彩君:「四姑娘,您喝点药吧,不喝药,病怎么好呢!」 自从昨日开始,自家姑娘就开始生病了,不仅什么东西都不吃,还整日里发呆,把她们这群小丫头都急坏了。今早被夫人知道了,请了大夫过来医治。但大夫说姑娘只是忧思过多,并无什么不妥。大夫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方子,说按时服用可以改善胃口。 但自家姑娘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吃! 白荷接过芍药手里的药碗,示意自己来,又把芍药打发了出去。 「四姑娘,您可是为许三姑娘的事烦心?」白荷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是杨彩君身边心思最细腻的丫头,因此杨彩君喜欢用她。她跟在杨彩君身边这么长时间,隐隐约约猜出了主子的念头。 她知道自家姑娘一遇到与摄政王有关的事,都会失神许久,更别说这次摄政王还救了许家三姑娘!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又不敢明说,这是连夫人都不知道的事!所以她就把芍药支开了,又把话题扯到许三姑娘头上,她知道自家姑娘一向不喜欢那个脾性不太好的三姑娘。 果然,杨彩君抬起了头看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翻涌着许多不平静。 白荷被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家姑娘向来都是极聪慧的,她几乎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十几年前,杨家最受宠的女儿不是她,而是大姑娘。但是她从三岁开始就学会了怎么哭,先在夫人面前哭到了疼爱,又学会了撒娇,在将军面前得了听话懂事的印象。自那以后,她在杨府里的地位就开始上升,渐渐比大姑娘还受宠。 她,一向是不择手段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白荷竟打了个寒颤!她咽下一口唾沫,润了下干涩的喉咙,才开口。 「四姑娘,听说今日那许三姑娘去摄政王住的地方拜谢了!」 「然后呢?」杨彩君的声音冷幽幽的,脸上还是一贯温柔的笑。 「不过,听说摄政王对许家并不亲近,都没有留许大人和许三姑娘用午膳呢!昨日许大人是在满福馆吃的午膳,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白荷硬着头皮继续说。 杨彩君笑的更温柔了,她低头抚上自己新染的豆蔻指甲,嘴角的笑意更胜,声音却是格外的冷,「她也配?」 说完,她就接过了白荷手中的药碗,仰头喝下。 白荷有些琢磨不透自家姑娘的意思了,「她」指的是许三姑娘?白荷又想想俊美无俦的摄政王,确实,她确实不配。 过了两日,许泠突然收到了程香的信。程香在信里抱怨许泠不去找她,说她在家里很无聊。她又提起三日后的花朝节,并约许泠一起去河边放花灯。 花朝节在大盛朝是非常盛大的节日。传说,这天是百花争放的日子,百花仙子都会下凡。听说,未婚的公子姑娘若是在这一天定下终身的话,他们会一直白头到老。所以,在这一天,未婚的姑娘都被允许出门,图的就是姻缘顺利。当然,成婚后的男女也可以携家带口的逛街、放花灯。 这一天,太后或者是皇后会在皇宫的拜天殿里为举国的少年少女祈福,祈祷这些大盛的未来们能够身体健康、姻缘美满、事业有成。 许泠拿着信发了好久的呆,才提笔回信。 她说她很愿意去。突然又想到了许沁,不知道她与谁一起去。于是她又问程香能不能带上许沁。 程香的信第二天又送过来了,她表示很开心,并且说能与许沁一起,是她的荣幸。 许泠收到信后,就去了一趟涵青馆。 许沁当时正在院子里为花浇水,见到许泠来了,惊讶万分。从前,许泠从来没有踏足过她的涵青馆。但是,惊讶归惊讶,许沁还是把她请到了正厅里坐着,又让邀画拿了刚下来的樱桃,洗净了,端出来。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周身都泛着诱人的光泽,看起来美味又多汁。这是庄子里送来的,因比寻常樱桃早成熟了一个月,就被庄头拿来孝敬顾氏。顾氏给几个孩子都拨了些,但是许泠爱吃这些时令水果,所以她房里的早就吃光了,见到许沁这里还有,她也就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了。 许沁在许泠面前坐下,她也不说话,就托腮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欢快地吃樱桃。 许泠吃了小半碟,才说明来意,「姐姐,花朝节那天你有事儿吗?」 许沁又把剩下的半碟往她面前推了推,「怎么了,我应是无事的。」 「这样就好了,那日我们一起去护城河边放花灯吧!知府家的程香邀请我们一起去。」许泠用手绢擦擦手,语气轻松。 许沁微微笑,「好呀,我正愁着那天找谁一起去呢。」 许泠心知许沁说的是客套话,照她许二姑娘的好名声,想结交她的姑娘不知几何,想要跟她一起去放花灯的姑娘也肯定是多了去了。但许沁这样说她还是挺开心的……她也怕被许沁拒绝,虽然许沁看起来是个大方的,但是万一被拒绝了,也挺丢份儿的。 花朝节那天,许泠早早地就被白英拉起来梳妆打扮。但是她又去了魏女先生那里上了半天的课,下午才跟许沁一起出门。 今日许泠梳的是双丫髻,在发侧又分别坠了一颗小珍珠,看起来活泼又可爱!再配上她今日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简直就是一只会飞的小蝴蝶! 许泠很满意今日的打扮,她又让白英拿出了去年用葡萄制的口脂,涂了一点在唇上,整个人感觉更好了,又香又嫩! 恰好今日许沁穿的是淡粉色的蝴蝶裙,她们姐妹两个穿的特别相称。 顾氏见了,又让芸香从她的小库房里拿出了两套头面,一套是珐琅银的,一套是红珊瑚番莲花样式的。正配上她们的衣服,那套珐琅的就给了许泠,红珊瑚的就给了许沁。顾氏又翻出了两件素白的斗篷,让两个女儿披上了,才放她们离开。 两个女儿长得皆是花容月貌的,顾氏不放心她们,就让身边的两个婆子跟在她们身边。许桐也不放心,又找了几个身材健壮的小厮跟着。 姐妹两个刚走出许府,就见到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程香。 程香穿了一件芙蓉色的烟罗裙,见许沁和许泠穿的这样相配,她立马就嘟起了嘴,「沁姐姐和泠妹妹穿的就像一对姐妹花,真好!我本来也要穿蝴蝶裙了,可是我娘说着天气还有些凉,就没让我穿,要不然,别人一定以为咱们三个是三姐妹呢!」 许泠噗嗤一笑,「那简单呀,等我去家里给你取个斗篷,咱们三个就一样了!」许泠说着就做出一副要回去的样子。 v第三十二章 程香吓了一跳,赶忙拉住许泠的胳膊,佯作气道:「泠妹妹!」她可不敢让许泠回去取!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了一路,程香性子好,在许泠面前特别爱说话,好在许家两姐妹都没有觉得她聒噪,反是觉得她很天真可爱。 到了最繁华的几条街,三人就下了马车,沿着街道一路走。 花朝节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那个时候几乎满太原府的姑娘都会来河边放花灯,寄出她们最美好的祝福。 但是这个时候街上也已经人满为患了,许多姑娘都在街上买花灯,还有许多卖小吃的。许是受了上次在三崔街的事的影响,许泠总是避那些带汤水的小吃铺子避的远远的。 河边还停着华丽精致的画舫,这些有的是商户人家雇的,让家里的子弟游玩的;还有的是花楼里的,让姑娘们揽客用的。这一日对花街姑娘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揽客日。各个花楼的老鸨都会雇一个画舫,让姑娘们打扮好了,在画舫里做各种才艺展示。也只有这一天,人们对花楼姑娘的成见才不是这么大。 但寻常好人家的孩子是不会接近这些画舫的。士农工商,最低等的人就是商户,即使他们再有钱,但是他们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们连绸衣都不敢穿,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挥霍了。而那些伶妓更是不必说的。 许泠以前是郡主,还是一位身体羸弱、足不出户的郡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几乎就是一直兴冲冲的拉着许沁和程香左看右看,买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有泥人,草编的蚂蚱,还有美人花面团扇……不仅如此,她还买了足足九盏花灯,把许沁和程香都惊呆了。 许泠解释道:「这是为家人们一起买的,有你的,我的,湛哥儿的,母亲的,父亲的,两位女先生的,祖父祖母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讥讽的女声,「泠妹妹真是孝顺呢,这么为家人着想呀,真是难得!就是不知道是做给人看的,还是做给自己看的。」 许泠三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桃花会上见过的姚姑娘、杨彩君、陈姑娘等都站在不远处,显然方才许泠的话被她们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 说话的人正是姚姑娘,她打扮的很出彩,看的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但是配上她那副嚣张的嘴脸,就一点都不讨喜了。 陈姑娘是一脸的尴尬,而杨彩君,则是一脸的高深莫测。 程香沉了脸,「姚姑娘这是何意?泠妹妹一片赤子之心,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故意做作之人?」 别看程香人小,但是她说话极有气势,一两句话就把之前还盛气凌人的姚姑娘问的哑口无言。 杨彩君上前一步,「程姑娘误会了,姚姑娘不过是心直口快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杨家现在可谓是整个晋北最有权势的,所以杨彩君说话底气特别足,即使对着知府的女儿,也丝毫不露畏意。 许沁也敛了眉,心直口快?不就是说许泠本就是刻意做作之人,所以姚姑娘才会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对杨彩君的话很不认同,但对方又是她表姐……她却是不好说什么的。 杨彩君看出了许沁的心思,她眉毛微挑,「沁表妹,我说为何邀你一起放花灯你不来呢,原来是被安排了陪妹妹呀!现在许夫人既不在这里,你便不必时刻陪在泠表妹身边了,她又不是孩子了,哪里还需要你照顾。许夫人也真是的,明知你要陪我们一起,还给你安排了这个差事。」 她的声音刻意放的有些大,引得街上不少人都注意这边了。 这时候许沁却不能再不开口了,她这个表姐平时都是知礼的人,今天怎么就突然不管不顾的污蔑妹妹和母亲?如果杨彩君话里不扯上顾氏还好,但她偏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氏对她这个继女不好,还让她来看顾顽劣的妹妹。 今日这人山人海的,保不齐就被哪个长舌头的人传播了出去,那母亲和妹妹的名声可就没了! 许沁面色冷清,不似以往见到杨彩君时表现的那般开心,「表姐慎言!是程姑娘和妹妹先邀了我同行,我才拒了表姐的邀请。」 她这话说的简单,但明眼人一听就懂。是许泠先邀请她的,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许沁应了许泠的约倒也正常,这样一说,就没有顾氏什么事儿了。人家许沁说的明白,是她自己选择了与许泠一起,干顾氏何事! 杨彩君顾忌着许沁是她表妹,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微不可查的使了个眼色,一个圆脸少女了然的点点头。 「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大家不如一起逛吧,人多图的就是个热闹。」杨彩君的态度突然转变了许多,让许泠三人有些琢磨不透。但见她不再蓄意为难,她们都送了一口气,都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玩一回的,怎么可能喜欢一直被打岔。 陈姑娘见状,也开口劝她们,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是以劝起来格外真诚,「三位姑娘,我们还是一起吧,这里人多,难免鱼龙混杂,还是我们都在一处才安全。」 许泠三个只好点了点头。 杨彩君一行人却是直接奔着护城河去的。她们说要在河边占据一个有力的位置,要不然被别人抢了先,花灯就飘不远了。她们占的是一处高地,杨彩君说在这里风景好,若想放河灯了,沿着河边走半里路,就能找到一处低洼些的河岸,届时再去那边。 好在没过一会儿,太阳就开始下山了。四处皆是一片暮合之色,光线也变得昏昏沉沉,让人的视线有些看不清楚。姑娘们也觉得是时候了,都围在河边说话,只等天黑透了,才点花灯。那个时候,河面上会飘起成千上万盏形状各异的花灯,就像点点星光洒在银河里,别提多好看了! 杨彩君旁边的一位圆脸少女冲许泠颇为友好的招招手,「许家妹妹,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花灯吗?我看你买了好多,看起来都很精致呢。」 许泠也不扭捏,虽然她不明白这位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面子却是不能不给,因为有好几个姑娘闻言都在看她。 她让一个婆子拿了那九盏花灯,跟在她身后。程香想跟许泠一起来着,却被杨彩君身边的通判家的姑娘拦住了,她们年岁差不多,平时见了面也会聊上一两句。 那圆脸少女似乎很喜欢与人亲近,她亲密的拉起许泠的手,面上满是笑意。 众人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们声音有些小,她们离得有些远,听不清楚。 许沁见她们聊得也算投机,虽然看不清自家妹妹脸上的表情,但是看那圆脸姑娘熟络、热情的态度,她也就不担心了,转头跟陈姑娘聊起来。况且那姑娘她也是认识的,是杨将军副将的女儿,平时一起玩耍时也是见过的,好像是叫于盈。她知道妹妹性子比较别扭,很少与别人交好,到现在只有一个程香愿意与妹妹一起玩,这次难得有姑娘主动找妹妹说话,她乐见其成。 倏地,于盈面色一变,身体往后倒去,她口中还大喊着:「许家妹妹,你为何……」 于盈身后就是护城河!众人皆惊! 于盈话未说完许泠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摆明了是栽赃陷害!许泠心里又气又急,恨不能直接把那姑娘真的推进河里去。但她偏偏又不能!她只能双手紧紧握住那姑娘的手,努力把她往后倒的身子向前拽。 熟知,于盈似乎是算计好了她会出手相救,竟是使了个巧劲儿,自己轻松一绕,直接把许泠往那河里带。 于盈是杨将军部下的女儿,自幼随父练过一些武艺,手劲自然比一般姑娘家的大上许多,再加上许泠还是个才十岁的孩子,所以,许泠轻易的就被「丢」进了护城河里。 v第三十三章 许泠原想着这具身体不比以前的病软娇弱,应是能抵住一两分力气的,但她忘了她先前在床上养了一个月的病,现在几乎就是大病初愈,哪里比得上自幼习武的人! 所以许家三姑娘华丽的落水了! 在许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落入河水之前,她还听到那个圆脸少女满声悲戚道:「呀,许家妹妹,你怎么自己掉下去了?」 许泠心里简直是无语至极,原主到底是得罪过多少人,连看个放个花灯都有人想害她!可是,随后她就没有心情想这么多了。 因为……她不会水! 水流湍急,几息之间她就被冲到了数米远之外。 许泠无力的扑腾几下,见过了许久还没有人来救她,只能闭紧了口腔鼻腔,努力不让水进入肺部。她知道这是处儿高地,别人要救也要花上一会儿工夫,她只能尽量弄出一点动静,好让别人看见她,那样救的也方便。 她前世也曾落过水,是被永成公主推下去的。皇伯父把西洋人贡上的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赏给了她,但是永成是个爱美的,早就垂涎那面清晰无比的镜子多时,见皇上直接绕过她把镜子赏给了永安,一时气不过,就趁永安在湖边赏荷的时候把她推下了水。 但那个时候赵显在她身边,几乎是她刚一落水,赵显就把她救了起来。那时候又刚好是炎炎夏日,湖水并不怎么凉,她也就没怎么吃苦。 饶是那样,许泠还是变得惧水。 沾了水的衣袍、斗篷变得沉重非常!现在还是初春时节,又到了晚上,河水冰凉的刺骨!许泠难受的要窒息,所有的水都往她身上挤,拼命地想钻进她的鼻孔、嘴巴里。许泠试着睁开眼,却是满眼的酸涩,疼得她立马又闭上了眼。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是杨彩君选的这处人比较少,还没有人开始放河灯,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这次落水,没有了赵显,她还会被救起吗?想到这里,许泠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钝痛。她憋气憋的更加艰难了,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死就死了的冲动!但又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重活的机会,想到在银角殿暗无天日的那两年,想到给了她温暖的许家人……她的心智渐渐坚定起来,似乎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趁着这股劲儿,她又挣扎了几下,但,混沌中似乎有人大力地抓起了她的胳膊,粗鲁地将她的身体夹在腋下,游向河水更深处。 许沁吓傻了,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她跟陈姑娘聊得兴起,就没怎么注意妹妹那里,若不是于盈一声惊呼,她几乎都忘了妹妹还在这里!没想到,一回头,竟然看见妹妹掉进了湖里! 妹妹不会水呀! 她急的要往下跳,被杨彩君拦住了,「沁表妹莫急,泠表妹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你也不会水,下去了不也是送死?我看这里刚好有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就让她下去好了。」 许沁抬头去看她,见她满脸都是真诚的关心之色,心里有些复杂,但也没时间想太多。 杨彩君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跟在许泠身后的婆子利落的跳下了水。 另有小厮去寻长竹竿、小船,准备搭救,还有人眼疾手快的跑去请大夫。并不是这些小厮不会水,只是许泠毕竟是个女孩儿,若是随意被男子抱了看了,那她的名声还上哪里寻去!即使被救上来,只怕以后也不好过。 那婆子是顾氏身边的,恰好识一些水性。这时候,见许泠竟是落水了,直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脱了外衣就下了水。若是三姑娘出了什么好歹,那她也没命活了! 她虽然会游水,但水性不是绝佳,平时又没有练过,只能浮上水面看一下,再潜水去寻。这一耽搁,越发寻不着人了! 许沁发现许泠的身体沉了下去,心里也是一沉,那是她妹妹呀!她脑海中一阵眩晕,周遭人说了什么竟是听不清了,那被泪水浸湿的眼眶红的吓人! 程香的眼泪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口中还呐呐的喊着「泠妹妹!」她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今日会发生这事,她就不邀请许泠来了,她宁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练字,也不愿意看见许泠溺水! 其他姑娘们也都是一副被吓坏的样子,于盈犹甚!她眼泪巴巴的往下流,边哭还边说,「许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方才不知道怎么的,她好像有些站不稳,就推了我一把,还好我自幼习武,有功夫傍身。没想到,她却落水了……早知道,换作我落水也行呀!她这么小,少不得要吃苦……嘤嘤嘤」 还有心善的姑娘家开始安慰她,「不怪你,是许三姑娘自己不小心。」 程香一听,气上心头!她们竟说是许泠要使小心眼害于盈,结果她自己却掉下去了?笑话!许泠和于盈不过是刚认识,有什么理由去要害她! 她喜欢与许泠在一处儿玩,就是觉得她待人真诚,为人直率,性子又好,比之这些虚伪做作的姑娘们不知道好多少!因此,两个人很合得来。程香一向护短,在她心里早就把许泠当做了身边的人,况且她认为许泠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今天发生了这事,只可能是于盈污蔑许泠的! 「于姑娘不要乱说,泠妹妹这么瘦弱,怎么可能把你推下去。再说了,你都说你习过武艺,那为何不拉泠妹妹一把?她见你要摔倒还救了你呢!更何况,现在落水的是泠妹妹,她现在生死不明,还请你不要再开口污蔑她了!」 于盈闻言向河面看去,见许泠还没有被救上来,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又见杨彩君扫过来的目光有些责怪,她吓地赶紧低下了头,连程香的话都没有反驳。 杨彩君只是让她装作落水的样子,顺势污蔑许泠推她。按许泠的脾气,她肯定会不承认,到那时,她只要再装几把委屈就行了,谁会不相信可怜的受害者呢?那样的话,许泠在姑娘们心中就势必会落个不好的印象。各家姑娘再回去说给她们家人听……许泠在晋北也就待不下去了,目的也就达到了。但她见水流有些湍急,一时有些怕了,才把许泠给推下了水,在她看来,效果是一样的。 万一许泠有个好歹……于盈偷偷看了杨彩君一眼,见她和别的姑娘们表现的一样担忧,又时不时的安慰许沁,一点都不像是想出这个恶毒主意的人!若是许泠侥幸没死,指认她……杨彩君肯定不会帮她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主意是杨彩君出的,背黑锅的定是她自己! 于盈突然就想到:若是许泠死了,就好了!待她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她在想什么! 程香见于盈这个样子,有些奇怪,但她的心神被许泠的安危占据了,就暂时没有多想。 好在过了一会儿,又看见许泠的素白斗篷了。那婆子飞快的游过去,一把掐住小姑娘的腰,就往岸上游。她心里是怕极了,若是多耽搁一瞬,三姑娘就多一分危险,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这时小厮找的小船也摆到了那婆子身边,婆子先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到船上,自己才爬上去。 到了岸上,许沁已经按捺不住扑了上去,却被刚来的大夫拦下。 只见被救上来的小姑娘全是湿漉漉的,素白的斗篷更是嗒嗒地滴水,那刺眼的白上还有一大片被水晕开的红!小姑娘的头发已经散了,此刻都像海藻似的搭在小姑娘的脸上! 她全身异常平静,一点气息也无! 那大夫皱着眉头,翻了翻小姑娘的身体,然后一脸复杂道:「这位姑娘已经殇了。」 已经,死去了? v第三十四章 许沁站立不稳,似乎时刻都会倒下。她看到斗篷上的血时,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有人都禁了声。姑娘们都被吓得不轻,不过是出来放个河灯而已,怎么就惹出了人命! 而于盈的面色发白,全身似乎都在发抖!她又偷偷向杨彩君看去,见她虽然面上还是一副淡定之色,但是她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她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绞烂了!于盈心里莫名平衡许多。她心一横,突然觉得,许泠死了,能省下不少麻烦,那样……她就有了杨彩君的把柄! 许沁扑上来,不可置信的抱住小姑娘的身体,果然是通身冰凉! 不可能! 她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的拨开妹妹脸上的发,希望从她脸上看到那一如既往的笑。 发丝被拨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了息,那是一张血肉模糊、连面容都分不清的脸! 小姑娘们都尖叫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她们看见的是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许沁跌坐在地上,这人,会是她那鲜活可爱的妹妹? 大夫在尸体的脸上细细的观察,片刻后才说,「这位姑娘脸上的伤应该是被钝物所伤,再加上在河水里泡了很久,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 「钝物?」许沁喃喃道,怎么可能会有钝物! 「或许是河底的石头?」于盈抹了一把泪,试探着说。 「不可能,泠妹妹不可能自己去往河底撞,她只是落水而已,哪有这么大的冲劲儿!」程香压根不信! 于盈又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惹的又有几个小姑娘去安慰她。程香理也不想理她。 许沁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小姑娘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方才还这样鲜活,一眨眼的功夫就这样毫无生机!她伏在冰冷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小姑娘们也都是一副悲戚之色。 许沁哭着哭着,发现了端倪!这个小姑娘穿的鞋子分明与妹妹不一样! 许沁清楚的记得,许泠鞋子的鞋面上都是带着一颗小珍珠的。顾氏疼爱许泠,所以,即使是许泠的鞋子也都是做工精致的,鞋面必须要用蜀锦或者是罗绸。许泠又爱俏,从小就爱央着顾氏在她鞋面上缀一颗珍珠,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而面前尸体的鞋面,是用普通人家用的麻布做的,鞋上别说没有珍珠,连个绣样都没有,针脚也很粗糙! 方才许沁太过激动,以至于没有看仔细。现在观来,面前的尸体身形虽然与妹妹差不多,但是调教出来的肌肤比妹妹的黑了许多,还粗糙许多。尸体的头发虽然梳的跟妹妹一样,但是她的头发又稀又黄,与妹妹的乌发相差甚远。不仅如此,她发上没有一个点缀物,许沁记得清楚,妹妹头上点了两颗珍珠,还有一整套珐琅银的头面,不可能全都掉光的! 许沁猛地掀开尸体上的素白斗篷,果然,里面的小姑娘一身布衣! 许沁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惊喜,「她不是泠妹妹!」 但随即惊喜又被更大的担忧代替。妹妹虽然没死,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万一她落入了歹人手里……许沁打了个寒颤,那结果她不敢想象! 尸体上的斗篷确实是妹妹的,所以她们才看了一眼就以为那就是许泠。可是,是谁把斗篷穿到了这个尸体上,妹妹现在又在哪里? 许沁突然想到了更不好的,万一,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 那大夫又道,「怪不得!这姑娘是在落水之前就死了的,她唇色发青,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时辰。她脸上的伤却是新伤,所以在河水中浸泡之后才会发白。」 「那您之前怎么不早说!」程香有点哀怨。 那大夫抿唇不言,他来的匆忙,怎么知道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他挑开尸身的衣服检查,只见小姑娘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有浅有深,狰狞无比。 好多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她们忍住心中翻涌的恶心感,都别开头不再看。 许沁站起身,吩咐了一个腿快的小厮回许府把此时禀告给许桐。 她又扬声道,「泠妹妹现在下落不明,还请各位姑娘暂时不要声张。」 众姑娘纷纷点头。 许沁又看向杨彩君,缓缓跪下:「表姐,还要麻烦姨父了。姨父是将军,手下的将士皆是神勇之人。现在妹妹下落不明,沁儿跪求姨父率兵相救。」 杨彩君只好把许沁赶紧扶起来,「沁表妹这是见外了,我们本就是亲戚,有什么求不求的。我也是泠表妹的姐姐,心里也盼着赶紧把泠表妹找回来。」 她说完就吩咐了身边的人回杨府。她本来只想给许泠一个教训,没想到事态竟成了这样!若是许泠死了,或是寻不回来了,那她多少会有些于心不安。但若是许泠没死……她对自己的手段一向自信,她相信许泠一定不会猜到她头上的,即使许泠心中有所察觉,但凭她那笨脑子,最多只会怀疑于盈。 杨彩君察觉到于盈恰好看过来,她轻易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惶恐,不由嘴角微微翘起,她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于盈看到她嘴角的那抹冷意,直看的心惊胆战! 这时,竟听到杨祁的声音响起,「四姐叫人回府作何,可是有事?」 杨彩君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清俊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河边岩石上,他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从,矜贵之气扑面而来。微风一吹,就带动他束发的锦带随风飘动,那般的雅致人物,不是杨祁又是谁! 杨彩君眼睛亮了亮,她知道这个三弟一向有能耐。他虽然年纪小,看起来不羁又散漫,但是行事稳妥,连父亲的幕僚都不遑多让。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或许会有法子呢! 「泠表妹出了事,眼下我们正想法子呢!」 v第三十五章 杨祁身形一顿,「泠表妹?」 杨彩君抹了一把泪,凄然道:「泠表妹与于盈姑娘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盈姑娘差点就落水了,结果泠表妹为了救于盈姑娘,自己却掉入了河里。」 杨祁拿眼扫视了一周,看见了平躺着的素白尸体,他心头一紧。 还好,那不是她。他对她用情极深,早已把她的模样刻在了脑子里,是以,简单一看,他就知道那不是她。 但是,前一世她明明没有出门,因为她犯了错,被许桐罚了留在府里抄书。杨祁记得清楚,因为他当年还拿了这事嘲笑她。 「泠表妹现在在何处?」他声音发紧,阴冷无比,把杨彩君吓了一跳。 「泠妹妹如今下落不明。」程香接话道。 下落不明?她怎么会下落不明! 杨祁闻言看向程香,待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时候,他瞳孔一缩,这个小姑娘怎么在这里! 他明明记得:前世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在这一年的花朝节被拍花子的拐走了,第三日才在临县找到,那时候她被人玩弄,几乎是奄奄一息了。 因为出事的是知府的女儿,所以当时的动静极大。那时候他就与程家二公子交好了,见过这个小姑娘几次,他记忆超群,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她怎么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程香被他慑人的目光吓住了,但事关许泠的安危,她还是硬着头皮道:「泠妹妹落水之后,就被水冲远了。我们派了个会水的婆子下去,但是这具尸体披着泠妹妹的斗篷,她以为这具尸体就是泠妹妹,就救了上来。」 杨祁周身煞气翻涌,竟然只找了个婆子去救!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竟然被这样对待,他气的浑身发颤! 程香吓的更狠了,她觉得杨祁的目光好像能吃了她一般!还好大夫的话为她解了围。 「咦?」大夫满是疑惑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看着尸身手腕处的一圈勒痕,面色诧异,「这处伤是怎么来的?」 杨祁闻言去看,只见原属于小姑娘细嫩的手腕上有一圈显眼的红痕,经过河水浸泡后变得更加红肿不堪。 「你说她身上穿的是泠表妹的斗篷?」杨祁冷冷的逼问程香,又把程香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沁侧身,把程香挡在身后,「正是如此,所以,大家才都以为她就是妹妹。这件衣服我确信就是妹妹的,我跟妹妹一人一件,她的上面绣有兰草,我的上面绣的是杏花,我不会看错的。可是,为什么妹妹的衣服在她身上?」 程香心里对许沁很是感激,「对,你看沁姐姐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了。」 杨祁不理她,他蹲下身,捏起那条细瘦的手腕,蹙眉看着那道勒痕。 「派人去查最近有无人家丢了女儿,」杨祁沉声吩咐,又解释道:「这是绳子造成的勒痕,应是重物坠的。」 立即有随从应声离开。 杨祁丢开手,站起身,「她应该是被人用石头绑在了河底。之后有人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了,尸体就随着浮上了河面。」 他刚说完就直接跳下了水,留下众姑娘们咋咋呼呼的声音。 天色已经黑透,许多小姑娘都点亮了她们的花灯,有不少心急的姑娘已经把花灯放入了河水里。 放眼望去,本该黑压压的河面被点点花灯印亮,就像寰宇中的星辰,以它们那微弱的光集结在一起,似乎能点亮半边天! 杨祁却无暇欣赏这些,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河里,努力睁开眼,想寻找她的踪迹。 他心里存在着一丝侥幸。其实他在看到程香的时候就想到什么了,后来又看到死去小姑娘手腕上的勒痕,他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 半刻钟后,依然是无果。再也等不得了! 杨祁回到岸边,面色阴沉似乌云,好像一夕之间能滴下水! 她被拍花子的掳走了! 杨祁的衣袍全都湿透,此刻还滴着水,越发显示出他身姿的欣长。他就像个黑夜之神,俊逸却又冷漠。 他却无空理会滴水的衣袍,只闭眼沉思,当年,他们是在哪里发现程香的来着? 一息之后,他霍的睁开眼,「派人去平阳府,快!半刻也不能耽误!给我找马,我要亲自去!」 他的随从办事利落,不过半刻钟就牵来了几匹毛色润泽的好马。 杨祁一个起落跨上马,扬起马鞭,用力一甩,马儿就吃痛飞奔起来。 他的声音夹杂在风里,送到了许沁耳朵里,「让父亲和姨父直接派人到平阳府找,泠表妹是被拍花子的带走了。」 许沁想问一声「你怎么知道?」,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杨祁的马已经在半里之外了。 想到杨祁自幼就聪颖非常,她将出口的话咽回腹中。 许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v第三十六章 她想揉揉昏沉的头,一动却发现她不仅动不了了,还浑身酸痛。低头一看,原来她全身都被麻绳绑起来了。她肌肤娇嫩,麻绳粗糙无比,竟把她的肌肤勒出了一道道浅浅的红痕。 一盏昏黄的油灯孤零零的支在一张暗沉的、辨不清楚颜色的桌子上,淡黄的光晕让人的视线越发朦胧。 许泠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除了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外,其余皆是零碎的杂物,有姑娘家穿的衣裙、看起来还挺精致的手炉、小几……这里似乎是放杂物的地方。 许泠全身被绑着,就被放在那堆衣裙中间。 鼻息之间全都是浓郁刺鼻的脂粉味儿,许泠被熏得几乎睁不开眼! 好在衣裙质地柔软,许泠全身被绑着,这样躺在衣裙堆里倒也不算太难受,比把她放在冰冷的地上好多了! 格窗半开着,一阵湿风刮进来,许泠感觉到自己打了个颤栗,真冷! 她艰难地低下头,见自己果然还是穿着那件湿透的裙子,厚实的斗篷却不见了,此刻被微风一吹,简直不能再冷了!她努力的把自己往衣裙里缩,难闻总比冻死好过点。 她这是遇到歹人了? 思忖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于三,你真是好能耐呀!要不是你出的主意,把这个小姑娘带来了,那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一个略带些沧桑的女音传来。 「哪里,若不是张婆发现了她,我哪能想到这个法子!」那个被叫做于三的男人对张婆似乎很敬重,听声音,这个男人应该有二三十岁了。 许泠听见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心里紧张的不行,赶紧闭上了眼睛,装成未醒来过的样子。 「那丫头应该快醒了,还是看看更妥当。」随着于三的声音临近,「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许泠屏息凝神,以耳做眼,仔细听他们要做什么。 男人应是练家子,许泠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几息之后,刹的听到他近在耳畔的声音,「这丫头长得倒是不错!」 他说着,还用粗粝的大手摸了一把许泠的脸,粗糙的指腹滑过她脸的时候,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疼痛。许泠紧闭着眼,忍住心中强烈的恶心感,侧耳辨别着男人的动作。 他应该是蹲下了,许泠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脖子上。他似乎看了许久,但又似乎只有一瞬,许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一刻都坚持不住了! 好在,就在许泠要破功的时候,那男子站起了身,走开几步。许泠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确实是块好料子,比之前那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要好上太多!啧啧,瞧瞧这张皮子多嫩,这样白净的皮子也只有官宦家的小姐才养的出来!肯定值不少银子!」 这样精致的孩子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若是好生调‘教一番……张婆想想就觉得很满意,没想到丢了一块碎石,竟捡到了一块璞玉! 于三低笑几声,「这桩生意若是做成了,以这个丫头的模样,只怕张婆赚的不止是银子,用黄金来度量应该更合适吧!听说,前几日如意楼里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被一位大人看上了,当时就给如意楼送了二十两黄金!」 「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但是有的大人物就喜欢幼童……照她的底子,再长两年应该更值钱,可惜了。」张婆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 许泠却听的心头一跳、浑身冰冷……她这是遇到人贩子了,还将要被卖到不干净的地方? 很快她就又不能思考了,因为她又昏迷了过去,只不过这次不是她自愿的,而是被迷晕的。那个被称作是张婆的婆子把一块布放在许泠的鼻前,饶是许泠闻到异样的香味的时候屏息了,但还是吸入了一些,没过一会儿她就彻底睡着了。 张婆把布收回腰间,「不能让她醒了碍事,她这一觉应是能睡到明日,到时候,事情已经成了。」 他们正是把许泠掳过来的人。 他们不是一般拍花子的,他们只拐长得好看的人。无论是男童、女童、少年、少女、少妇,只要生的好看的,被他们瞄上了,总要找个机会下手。他们的胆量大的惊人,不管你身份如何,是街头的叫花子还是达官贵人的子女,他们总会想了法子去试一试。 得手之后,他们会直接把「货」送到下家——如春苑。 如春苑是整个晋北最大的花楼,接待的都是贵客。但是贵客的口味也有些奇特的,有的喜欢美人,有的喜欢少年,有的喜欢有风韵的,还有的喜欢娈童幼女! 既是最大的花楼,如春苑自然有别家没有的手段,它的货源特别隐晦,但是总能让那些贵客心满意足。 这手段靠的自然就是像张婆、于三这种人物的谋算。 但这毕竟是个危险活儿,所以他们轻易不出手。 这次是如春苑要人要的急了,他们才下手,拐了一个庄子里的女童。但这个女童不知好歹,醒来之后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他们无法,只能换了个目标。 他们原先看中的不是许泠,而是程香。程香与女童年纪相仿,生的玉雪可爱,再加上今日是花朝节,街上游人很多,也为他们行动提供了一个契机。 可偏偏在他们动手之前看见了许泠,见她生的比程香生的还要好,又灵气十足,身形也与死去的小姑娘很像,就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 按照他们的计划,待许泠去放河灯的时候,找人把她撞进河里。他们已经提前为之前死去的女童梳了与许泠一样的发式,只不过梳的有些松,在河水里一泡就会散。届时再把那女童的尸体毁容,沉入河底。这个时候,于三就派上用场了,他要先把许泠拉到河底,再把许泠的衣服换到尸体身上,再把尸体身上绑的绳子解开。 尸体死去之后会自己浮起来,又没了河底石头的束缚,很快就会浮上河面。许泠身边的同伴都是小姑娘,肯定会心慌意乱,魂不附体,看到许泠的衣服,肯定会以为那就是她们要寻的人。 等她们把「人」救上去之后,就为于三提供了充分的时间,也极少会有人再关心河里是什么状况,他就可以带着许泠离开了。 v第三十七章 令他们惊喜的是,他们还没动手,许泠就落了水,真是天大的契机呀!他们想也没想,当下就动手了。 没想到出手这样顺利,他们很开心,但是又怕许泠醒来跟之前的那个一样寻死,就用上了秘药。这药无毒无害,只会让闻见的人浑身无力、瞬间昏迷过去。 于三唾一口吐沫,「呸,我们就是太仁慈了,没让那死丫头闻药,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夜渐渐的深了,张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早早地就困倦了。 于三是个极有眼色的,他劝张婆,「张婆,您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药已经用了,她是醒不过来的。明日如意苑那里还需要您老来周旋呢。」 张婆听了很是受用,她心里暗暗赞叹于三会做人。但她却没有登时就走,她又检查了许泠的身体,见小姑娘确实昏迷了,就把她身上的湿衣褪去,从衣裙堆里随便找了一件大小差不多的衣服给许泠穿上,做完这些她才回去睡觉。 在张婆为许泠换衣服的时候,于三自觉的站到了门外。他知道,在张婆眼里,这是要送给贵人享用的,他们可没有这个福气。 张婆走后,又过了许久,于三才再次打开了房门,踱步进去。 于三静坐了许久,就坐在那张看不清颜色的桌子前。 他看着熟睡中的小姑娘,她的脸色因落了水而变得苍白,看起来比玉还要莹润。她的脸小小的,眼睛很大,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油灯微弱光的照印下,在眼睑下方留下了小扇子般的侧影,看起来精致又可爱。 这么的美好,真是想让人摧毁呀! 于三摩挲了一下指腹,方才那触觉似乎还在手上,滑嫩细腻,让人回味不已。 他嘴角噙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站起身,向着许泠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他嘴角的笑意就深上一分。 忽的,他停下了脚步,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张婆又来敲门。 于三脸上又挂满了忠厚的笑意,他打开门,张婆神色匆匆的进来,还一下子把门关上了。 「张婆,您这是怎么了?」于三惊讶道。 张婆示意他小声一些,又附耳上去:「今日画舫上竟然来了位贵人,这次是真正的贵人,外面好多侍卫。你小心点,好好守着,别叫人发现了!我们等明日贵人下去了,再去如春苑。」 于三严肃的点点头,「张婆放心。」 张婆走后,于三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贵人来?一般来这里的贵人都会在申时之前上舫,因为申时之后,姑娘们的表演也就结束了,没什么可看的,只有花了重金的贵人才会留下来享受值千金的春宵。 他们容身的地方是一艘画舫。这艘画舫是如春苑雇的,因为他们与如春苑的特殊关系,才能借了如春苑行的方便。所以,他们不给如春苑惹事是最好的。若是被发现了,如春苑为了洗刷自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他们的。 真正的贵人?好多侍卫? 于三见过不少贵人,出行带侍卫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带好多侍卫的却是没有的。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一个四品的知府大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地位很高的大人物了,但知府大人出行也不过带一路随从而已。 这位贵人又是谁? 于三把脑海中知道的贵人都过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符合的。既然想不到,他索性就不想了。 抬头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气息美好的小姑娘睡得似乎很香甜。 他的眼神更加阴鹜。 只是,他没发现,那个小姑娘的姿势已经稍微变换了一些。 于三的呼吸沉了许多,也燥热了许多。 许泠的心也沉了下来。 其实她早就醒了,在张婆来之前就醒了。因为她吸入的迷药比较少,所以刚过去半个时辰她就醒了。只是她知道她不能暴露,要不然处境会更加危险。歹人一直在身边,而她,只能养精蓄锐,等神志更清楚些了再做些什么。 起先那个叫于三的男子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刚才张婆去而复返,她才有机会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她发上的发钗头面几乎都被张婆拿走了,只余下一个细细的珐琅银钗。估计是因为它太细小了,又被戴在耳后侧,才没有被张婆发现。 许泠艰难的用肩膀蹭耳后的发,累的她全身酸痛,脖子那处儿似乎都不是她的了! 终于,那支发钗被她拿在了手里。 恰好刚才张婆来为她换了衣服,再穿上衣服的时候,绑的绳子就没这么紧了。 张婆年纪在那里摆着,她的手劲儿没有于三的大,所以绑的也松。许泠用双手的手腕相互摩擦,没几下就松开了。 这真是不幸中的意外之幸了! 许泠把钗子紧攥在手中,精神时刻紧绷着。 张婆走之后,于三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连闭着眼睛的许泠都有所察觉。 v第三十八章 于三阴狠的目光恶狠狠的在她身上扫视,许泠连呼吸都不敢大幅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于三的情绪有波动的缘故,他的呼吸声都沉重了许多,许泠都能听着他的呼吸声辨别他的方位了。 三步,两步,一步……许泠攥紧了手中的发钗。 但于三好像只是静默的站着,看着她,并没有什么动作。 许泠的身体都僵硬了! 过了好一会儿,于三才用脚踢开了许泠周围染着脂粉味儿的衣裙。 许泠心中警铃大作!没了那堆衣物的遮掩,许泠立马就被冻的不行,张婆给她换的衣服是件单薄至极的,夏日里才穿的上的纱裙! 好在她的手是绑在背后的,于三没有看见已经松动的绳子。 于三又靠近许泠几分,用大手挑起她的下巴,大拇指在她光洁的肌肤上细细的摩挲…… 许泠心中又凉了一半,她现在脑子还有些混沌,身体的力气也才恢复一半! 反抗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手里的发钗了! 于三又凑近了些,他灼热的呼吸悉数喷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他似乎深嗅了一下,许泠听见他的喟叹,「这样干净的味道怎么能被伶妓的脂粉污了!」 伶妓?她身上的是伶妓的衣服?怪不得那堆衣服满是刺鼻的香粉味儿,还这样单薄! 许泠头皮一紧,那她现在在哪儿,莫不是已经入了贼人窝儿?想到初醒来所见的那些精致的手炉、小几……那些不正是大户人家出行或者是花楼里必备的吗! 于三埋首在她颈项间,目光痴迷的看了许久。她的脖子修长纤细,再上面是圆润可爱的白嫩耳垂……不知道这么细嫩的肌肤,含在嘴里是什么味道。 他终究没有忍住心中的龌龊,几乎是颤抖着,把唇印在那肖想已久的地方。 许泠周身气血上涌,她以为于三会想杀她,但顾忌着张婆,才忍住了。她一直都能察觉到于三是对她有杀心的!没想到,他竟然更加龌龊,她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缓缓把右手抬起,手里有那根发钗。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她怕地心都在发颤,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从前的她一见到大量鲜血就会忍不住昏厥!再者,她怕万一被于三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 但,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她宁死也不堪受辱! 万幸于三没有发现。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的把发钗刺进于三的脖子里,然后,往下一顿。她知道,那里有动脉,一破就是必死无疑。 发钗尖细非常,饶是如此,还只有一半刺进于三脖子里,而许泠向下一顿就是知道发钗太细了,不把伤口划大,根本就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虽然她力气没有完全恢复,但全力一刺,杀伤力也是不小的。 鲜血立刻就喷了出来,许泠知道自己刺对地方了。 于三登时就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恶森森的抓住许泠的手腕,想把她摔在那张桌子上。 许泠挣不开,眼见就要磕在桌子上了,她双手掐住于三抓住她的那只手,狠狠的咬了上去! 于三吃痛甩开了她,她趁机抖落早已经松散的绳子。 看于三又要挣扎着扑过来,许泠紧急之下往他的胯.下用力一踹…… 于三痛苦的半跪下,神色狰狞着,脖子上的血染红了小半身的衣服。 那是赵显教她的法子,说是对付居心不良的男人最适用。 她还是永安郡主的时候,虽然身体太过羸弱,但,身份高贵。所以,想求娶她的人也有几个。 他们大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勋贵子弟。他们看重了永安的身份,再加上成王跟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就感情深厚,成年之后特被允许不去封地……永安郡主是成王唯一的孩子,那身份是有些公主都比不上的! 但永安跟长宁侯赵显是青梅竹马,与名声在外的赵显比起来,他们那些人就被比成了淤泥! 平国公家的小孙子喜爱斗鸡走狗,平日里惯于不务正业,被老国公不喜。他就把主意打在了永安郡主身上,若是能娶了她,那他下半辈子也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有日他就使计,用赵显的名头骗了永安出来。赵显知道后赶来的时候,他正欲不轨,都撕开了面皮,把永安逼到了墙角。 后来平国公家的小孙子就被派到了北疆战场上,半路上就病死了。这是永安后来才知道的。 那以后,赵显就教了她这一招,他说那处儿是男人的软肋,若是被伤的狠了,断子绝孙也是有可能的。 许泠被他阴狠暴戾的眼神吓的直抖,发钗都吓掉了。 她没空去捡发钗了,扭头就往门的方向跑。 v第三十九章 多亏了张婆和于三都是心大的,他们对自己的手段过分放心,没有在门上上锁,才为许泠的逃跑提供了契机。 许泠颤抖着打开门,身后是于三跌跌撞撞的身影。他失血过多,呼吸粗重异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但他还是追了上来。 许泠呼吸都几近停止了!看着那鲜艳深红的血,许泠抚了抚胸口。还好,这一世的身体没有见血就晕的毛病,要不然,即使她伤了于三,也逃不出去! 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出人意料的耀眼的亮。 那是一盏盏花灯发出的光。 成千上万盏花灯就像有生命似得随着水流漂荡,一盏漂过去之后,一盏又接着漂过来。每一盏花灯上面都是有灯罩护着的,所以每盏几乎都是完好无损的,只等它们燃完之后,就会消融在河里,连个痕迹都不曾留下。一盏灭了,还有另一盏,闪闪烁烁的,比烟火星辰还要美丽。 许泠看着满河的小星星惊呆了,她还在水上 她回头去看,原来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精致的画舫,画舫上面热闹非常。而她现在正站在画舫的底层甲板上,这里没有一个人。人,都聚集在上面最繁华之处。 许泠抬头看看人头攒动的画舫,又低头看看被花灯铺满的河面。她这幅样子若是上去了,只怕会落个更不好的下场,但,她又不会水,一看到河水,她又想到了之前在水里的苦苦挣扎…… 但不远处还有一座画舫,那座画舫稍小些。若她侥幸到了那座画舫上,如果那画舫是富商家雇的,她还可以求救一番,但若还是花楼雇的,那就看命了! 她咬咬牙,罢了,生死在此一举。 就在她将将跳下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身着青色衣服的侍卫,一把救回了她。 许泠诧异非常,这是,青衣军 ? 救了她的那个侍卫叫赵十二,是近两年才调到赵显身边做近身护卫的。 今日摄政王来到画舫上,一般人都会以为他是来享受美人乡的,但他们这些近卫都知道,摄政王是来办事的! 平阳府的知府勾结鞑靼的事情败露,竟秘密送走了妻子、遣散了家仆、只身逃了出去,还直接投靠了鞑靼小王子。 但摄政王办事向来有手段,若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让他「逃」了。 那知府的行踪早就掌握在他们手中,放他出去,只是为了钓出更大的鱼。 从他们监视得到的消息来看,那知府今晚会与鞑靼的小王子在此会面。 摄政王上舫是隐藏了身份的,但照鞑靼小王子的头脑,想必是能猜的出来者是谁。这样的话,他们就自乱了阵脚。 鞑靼的小王子也是个有野心的,两年前大盛动乱,他就率兵攻打过大盛,想从大盛子民手中掠夺他们热切渴望的财宝、土地、粮食、女人。但他没想到当今大盛的摄政王不仅是个出色的文人政客,还是一个用兵如神的将领。摄政王只用了半个月就收复了三座城池,还把他们打退了五十里,鞑靼的小王子才弃战求和。 但鞑靼人的骨子里就流着惯于掠夺抢杀的血液,才消停一年多,就又暗里动作频繁。这次,竟然还勾搭上了大盛要地的知府! 这次赵十二本是遵了摄政王的命令,带了几个手下在此处看守,以免小王子逃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救了一个意欲轻生的小姑娘! 赵十二看着那个初春就穿着夏日纱裙的小姑娘,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他知道这种花楼的姑娘有许多都来路不正,有的姑娘是干净人家出身的,被家人卖的或者是被恶人拐来的。有骨气的姑娘宁死也不愿污了自己,所以花楼后门每天都会有新鲜的尸体抬出来,死的都是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只是,她们应该不知道,活着是好的,因为希望还在。但,死了,才最艰难! 赵十二叹息一声,看着这个寻死的小姑娘,他想起了自己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他们这些侍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自小就被选拔进赵字营,成天没日没夜的训练,苦训十年之后还要进行一轮厮杀,可以说,他们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上位的。赵十二是因为功夫了得,又在摄政王跟前立了不少公,才被封了赵姓,赐了「十二」作名字。 他前面还有十一个比他还厉害的人物,但在他身后,却埋葬了无数具尸体。 赵十二脱下身上的青色袍子,亲手为小姑娘系上,「不要再寻死了。」 许泠微愣,这是赵显手下那支冷漠嗜血的青衣军做出来的事? 就在许泠愣神的功夫,舫上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惊声尖叫着。许泠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飞掠而过的模糊身影,后面还有几个青衣侍卫穷追不舍。 赵十二面色一变,也飞身追去,不过一眨眼的的功夫,他就消失不见了,他带来的手下也都跟着去了。 许泠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暗暗咋舌,这青衣军的功夫确实了得! 青衣军在这里,那,赵显也在这里? 一想到这个可能,许泠觉得自己宁愿再次落到水里,也不愿被赵显救了。再说了,即使赵显见到了她,也不一定会救她。他的冷漠无情她早就见识过的。况且,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永安了。 方才的决心被人打断了,现在再看到这满是河灯的河面,许泠又怕了。她一想起来那刺骨的寒冷与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打心里恐惧,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花灯!若是不小心打翻了花灯,把灯罩碰掉了,烧伤了自己该怎么办…… 许泠亲眼见到青衣军都被动用了,知道这里也不是安全的地儿。 她蹲下身,用手拨开水里的花灯,没几下,就拨开了一大片地儿。 看着那些花灯,许泠又失神了,那九盏花灯还没有来得及放呢!她买了九盏,其实,没有一个是为自己准备的。她的那盏,是准备为成王祈福的。 v第四十章 想到成王,许泠的心沉了沉,终于狠下决心打算跳进去了。 在跳河之前,她不甘心地拿眼一扫,看见了甲板角落处堆放的木板、木头。 许泠眼前一亮,木头在水里是浮的! 那片堆放木料的地方与她相隔很近,不到十步的距离就能走到了。 许泠却越走越心惊,她明显的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还有三步远,她本能的停下步子,环顾四周。 画舫面积不小,按这规格来看,比许多京城有名的画舫都大上一点。 这里多是想寻欢作乐的人来的地儿,他们平日里安稳惯了,这时候遇到一点事儿,皆是惊叫呼号,吵嚷不已。他们中有的人只着了凌乱的内衫,就跑了出来,在走廊上四处乱奔着。 四处皆是喧闹、尖叫声。 唯有这处儿是一片寂静! 许泠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从黑黝黝的木材堆里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拽到了那块阴影处。 再次被捂住了嘴,捂住她的那只手使的劲很大,几乎令许泠无法呼吸!这次许泠的心情却没有在杨府那次的轻松了,她怕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许泠不由在心里哀叹,她的运气怎么这么背! 好端端的被砚台砸了腿、难得出门一次还差点被开水浇了、花朝节出门游玩还被人贩子瞄上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被恶人劫持……真是,流年不利呀! 鼻尖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混合着湿湿的风夹杂着花灯燃烧的气味,其中最浓烈的是一股腥腥的铁锈味儿。许泠一个激灵,那是鲜血的味道! 那人在许泠下巴上一用劲,许泠立马就不敢再想其他的了。那人的手劲极大,许泠毫不怀疑她会被那人一下子掐死。 但,转念一想,那人不会平白无故掳了她,总不能是拉个人陪葬。 总是有目的的。 许泠试着小幅度动了动,发现那人没有再加紧禁锢,她又动了动被桎梏的下巴,那人果然放松了力气。 有目的就好。 许泠试着开口,却不是求饶,「这位大侠可是迷路了?我自幼就在舫上当丫头,做惯了端茶送水的活儿,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倒是个聪明的。」那人低笑一声,声音低沉厚重,却无半分笑意。 许泠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怪异,说不出的奇怪……就像那些外邦来大盛进贡的使者一般,舌头仿佛伸不直似的。 那人说完,掐着许泠下巴的手就更加用力了,「想骗爷?」 许泠刚想说「哪敢」就想起来,方才有个青衣卫把他身上的衣袍脱给她穿了,那么标志性的衣服,知道的人怕是一眼就明白出处了,她却忘了这茬! 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刚才救她的那个青衣卫了! 「大侠误会了,这是一位好心的大哥借与我的。」她还欲争辩一番,熟料,那人又捂住了她的嘴。 许泠立时就安静下来,一个字也不敢讲了。 没想到,没过几息,本来昏暗的甲板就变得灯火通明。 几十个青衣军手持火把,瞬间就点亮了这里。他们左手持火把,右手是亮森森的兵器,火光印到大刀上,直叫人头晕目眩。 另有十几个弓箭手速速就位,按照一个阵型摆好了击杀的姿势,只等一声令下,他们手中的箭羽就破空而出。 「啪、啪、啪……」几声响亮的击掌声之后,一个身姿欣长、气度矜贵的贵公子就缓步走来。 他一袭宝蓝色锦袍,外面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墨发用玉带束着,如画的眉眼间尽是冷冽。 许泠呼吸一窒,赵显!他果然在这里! 「小王子好雅致,不知我大盛的花朝节可比得上萨班推节的热闹?」他的声音更加清冷,一丝感情也没有,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自骨子里的蔑视。 萨班推节是鞑靼最盛大的节日,赵显却用它与大盛的「女儿节」想比,其中的蔑视之感不言而喻。 许泠又感觉自己下巴一痛,不由惊呼一声。 不过,谁也没有理会她。这时候,即使许泠再笨,也知道挟持她的人是谁了。 身后那人大笑两声,「摄政王果然好谋划,竟然布下这样大的局等我入瓮。」 「来者是客,小王子既然来了我大盛,我们自然要好生欢迎一番。」赵显依旧不冷不热的说着。 那人似乎要破罐子破摔了,他捂着许泠嘴的手改放在了她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腰。他把她用力往前一推,许泠就一个踉跄。 v第四十一章 这样,他们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火光下。 许泠感受着脖子处的大手,欲哭无泪!那只手,只要一用力,她的脖子就能被掐断,小命儿也就没了! 这样一来,许泠的面容也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赵显看了没有一点反应。倒是他身后的赵十二一脸诧异,这不是方才他救下的那小姑娘吗! 「我一直以为小王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没想到,还使出了这种手段!」赵显眸色幽深。 「说起手段,我是比不上摄政王的。谁人不知摄政王善谋略,三十六计,怕是都不够用的吧。」身后那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哪里哪里,还是小王子更加高明,为了逃生,连个小丫头都不放过。」赵显也往前一步,语气一顿,声音更加低沉,「如果那些部落首领们知道他们敬重的小王子竟会做出这等事,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呢?」 那人哈哈大笑几声,「摄政王说笑了,女人在我们眼里比衣服还不值钱,这样的威胁算不得什么。」 赵显轻笑,那声音比山涧流淌的溪水声还要好听悦耳,但是却带了一股寒山上的凌冽气息。 「小王子也说了,女人不值钱,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卑贱的小丫头!不知小王子意欲何为,竟挟持了这样一个鸡肋,是想借此威胁我?」 「我可看见她穿的是大名鼎鼎青衣军的衣服,这样,算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那人明显不信。 许泠趁机开口道:「大侠您确实误会了,这其实是一位大哥落在我家姑娘处儿的,我家姑娘让我来还给他,没曾想被您误会了。」这话里是明明白白的求饶了。 赵十二察觉到摄政王向他看过来的慎人目光,头皮一麻。这位姑娘,我好心救了你,你这样害我好吗? 那人嫌许泠聒噪,又把她的嘴捂上了。 「摄政王是位英才,我想您应该知道杀了我不是正确之举吧。」 那人的语气恭顺了许多,但赵显仍是神色未变。 赵显似乎是不想再多说,直接抬起了手,只要他轻轻一挥,十几个弓箭手就会把对方射成筛子。 那人掐着许泠脖子的力气大的惊人,许泠吃痛低呼。 他把许泠当做盾牌,想拿她做人肉垫子。 许泠自然不依,她刚刚逃出来,怎么愿意这样惨死! 但是看赵显明明知道她是谁,还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她丝毫不怀疑赵显会让人把她射死在这里! 许泠去看赵显的时候,被他吓坏了。他手持一弯神臂弩,半闭着一只眼,剑眉微拧,仿佛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世间最神圣的。 许泠只来得及缩起身子。 「嗖」地一声破空声,小王子被赵显击中了左胸。他踉跄了一下,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那支利箭,与她的侧脸只差了半指距离,若是稍稍偏一点的话,就射中她了!好在她身材娇小、骨骼纤细,只比寻常孩子高了一点,她的头顶也只到鞑靼小王子的胸口。若是她再胖上几分,那,她就真成了肉盾! 许泠的腿已经软了,半分力气也无,差点就要瘫软下去!她趁着那人吃痛,无暇理会她,才就近跑到了赵十二身后躲着。 赵十二感觉摄政王看他的目光感觉冰冷了! 赵显放下手中的神臂弩,也没有下令让青衣军行动,「小王子,今日我且放你一马,希望你在五年内不要再打大盛的主意。否则,我会亲自带兵,扫平你鞑靼!」 小王子轻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神情似有些颓败,「那我就谢过摄政王大人了!今日不杀之恩我来日再报,但,只有五年!」 说罢,他忽的吹了一声奇怪急促的口哨,甲板霎时就被一片白烟笼罩了。 许泠被呛出了眼泪,再观赵显,他依然长身而立,丝毫不受影响。 赵十二看着身后涕泪齐流的小姑娘,只能无奈的从衣袍上撕下一块布,递给许泠,示意她擦眼睛用。 几息之后,白烟散去,而小王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王爷,可要我带人去追?」赵一跪下询问赵显。 赵显微微摇头,「不必,小王子这番来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我们再追去,只怕会落入陷阱。」 赵一略带着疑惑的看着他家主子,有些不大明白主子的意思。 鞑靼人一向贪婪,一旦让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空档儿,不出几年,他们必定卷土重来。若是大盛赢了还好,鞑靼会作出一副臣服的样子投降,但私下又偷偷地招兵买马,只等大盛疏于防备的那一天,举兵入侵。若是大盛败北,那他们会毫不收敛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十年前,还曾屠过城! 主子早就谋划着要一举擒了鞑靼的小王子,好叫鞑靼消停几年,煞煞他们的威风……又为何不乘胜追击?按王爷的性子,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无论付出再多,使出再多的手段,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赵显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有些晦暗不明,「鞑靼内部有动乱,除了小王子,只有颇吉的势最大。但是,颇吉有更大的野心,况且他一向不服大盛,若是他挣得了小王子的地位……」 他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让许泠听的云里雾里。 细想就明白了,若是除去了小王子,那颇吉对大盛的威胁更大。放走小王子,还能得一个人情儿,再加上大盛西北五年的安稳日子……这桩买卖确实划算! v第四十二章 想通之后,许泠更为赵显的手段感到惧怕! 他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从头到尾掌控着全局,还让旁人丝毫不能察觉他的打算! 那他是不是早就有放走小王子的打算,偏还拿了她做诱饵,让她担惊受怕的,以此博得小王子的感激?一想到这个可能,许泠就觉得怒不可揭! 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个似神又似魔一样的男子的恐惧! 最让她害怕的就是方才那无情至极的破空之箭,带着极致的速度,如死神一般擦过她的耳侧。 想到这里,许泠骇得后退一步。 赵显募地回头,凉凉的看她一眼,「过来。」 许泠呆滞了,叫的是她? 赵十二见她毫无反应,小声提醒她,「摄政王叫你过去呢。」 许泠哀怨地看了赵十二一眼,这一提醒,她就是想装作没有看到,也不成了。 赵十二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这小姑娘为何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莫不是被他英明神武的外表迷住了? 赵一低咳几声,「许三姑娘,还请移步。」 赵一就是那天许泠和许桐去阜临街拜谢的时候,带他们进去的侍卫统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小姑娘是谁了,但是打量着摄政王没有丝毫反应,他也就没有吭声。更何况当时她还在鞑靼小王子手里,万一小王子想来个鱼死网破,那她就危险了。 许泠也认出了他,不觉有些尴尬。她又想起了那日在阜临街的事,这个统领,总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让她更加尴尬。 赵显见小姑娘还是莫名的怕自己,微微拧起了眉头。 「我那一箭是有把握的,伤不了你。」 许泠又呆愣了一番,他在跟自己解释? 赵显见她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眉头拧的更深了,「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边说边向许泠走去。 许泠又后退了一步,她不过去,所以他过来了? 缓了缓心神,她才道「回王爷的话,臣女也不知道,只记得落了水,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赵显在许泠面前两步处停下了,他解开身上的披风,用手一弹,许泠身上的那件青色袍子就落到了地上。 许泠双手护胸,眼里满是防备与惧意。 赵显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她以为他会对她这个小身板做什么? 但,当目光扫到她身上那件葱绿色的轻薄纱裙时,他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随后,他又向前一步,然后停下,俯下身子把披风系到许泠身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微泛着冷意,又带着暖玉的光泽,似乎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 那修长的手指就在她颈前,他的无名指微曲着,中指轻轻一勾、食指一拉,动作娴熟地为她系上带子,就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一样。 许泠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迫披上了那件带着他身上余温的披风,鼻尖还能嗅到独属于他的那种干净清冽的味道。 她也想不到去反抗了,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呀! 永安身子骨弱,偏偏爱出去玩。赵显怕她着了凉,身子又要不好,往往都会在她出门之前,亲手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斗篷。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专注,所以,才让她有了他很呵护她的错觉…… 许泠咬咬舌头让自己清醒。 赵显已经沉默着退开几步。 她全身被披风罩着,只有莹白的小脸露了出来,在那深色的布料衬托下,就如寒山雪一般晶莹耀眼。许泠骨架小,虽然比同龄孩子高一点,但也才十岁,个子只到赵显的胸膛,他的披风在她身上显得过分长,下摆都落在地上。 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看起来滑稽无比。她手里提着衣服下摆,眉头微蹙的看着脚下,似乎对多出来的那一大截很苦恼。再配上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有那无辜的小眼神……赵显又想起了永安 ,那神态、动作无一不像! 他敛着眉,怎么把她错当成她了! 过了好久,他背过身,去看那蜿蜒的河面,留下一道长身屹立又寂寥无比的背影,「把你带来的人是谁,你可还记得?」 这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硬生疏。 「他们是人贩子,一个叫于三,一个叫张婆。」许泠如实答了。 赵显反手轻扣船舷,「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遇到歹人竟然还能逃得出来……你说呢,许三姑娘?」 v第四十三章 许泠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难道要她说出自己从于三手中逃命的经过? 她怕说出对于三做的事之后,周围人会惊掉下巴。 「回王爷的话,那个叫张婆的人给臣女下了迷药,但是我有所察觉,吸入的量比较少,才提前醒来了。趁着于三睡着了,我就逃了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赵一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了。 「禀告王爷,这是侍卫们搜查时发现的人。可要把他关起来,审问一番?」 赵显回过头,看见这人的惨状,他微怔了片刻,才道:「不必了。」 「你是于三?」赵显的声音带上了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虽然是问于三的话,但是目光却瞥向许泠,带着审视。他记得,刚才她说是趁着于三睡着的时候逃的? 「正是草民,大人饶命!不知草民犯了何事?」于三的声音都不成调了,不仅是疼的,还有怕的。他于三什么时候怕过人?官爷的妻女他都掳过!但面前这位年轻公子却不同,他随意往那一站,就散发着一股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卑躬屈膝。 做他那一行,要的就是眼力劲儿,他一眼就知道面前的人是个大人物,或许就是张婆口中的那个贵人。 半天也不见有反应,于三偷偷抬起头去看,结果快给他吓尿了! 那个祸害丫头怎么还在这里! 他不仅脖子疼、命.根.子疼,连脑瓜子都是疼的!再加上失血过多,他双腿一蹬,昏了过去。 赵一又询问,「王爷,可要派人给他医治?」 「私下贩卖人口,本是大罪!」赵显扫了一眼于三的尴尬处,淡声道,「就任他自生自灭吧,另外,把张婆也抓过来,拘起来审问。」 他再看向许泠,心里有些诧异,这伤是这个小姑娘造成的? 怎么还会有姑娘这样「彪悍」……跟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招数也是一样,同样的外表娇弱,内里又带着些调皮,十分招人稀罕! 许泠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面上却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禀告王爷,臣女在逃跑的时候把他惊醒了,他就威胁着要把臣女捉回去打死,臣女无奈之下只得反抗,不曾想却伤了他。」 赵十二抽抽嘴角,这姑娘反抗的力气真不小,都快把人整残了!但他对于三这种人素来厌恶,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自小就不知道家人是谁了,幸好被当年还是长宁侯世子的摄政王救了……恶人自该有恶报,这样的报应,还算轻了些。 于三刚醒来,乍听到许泠的这番话又晕了过去!他什么时候明着威胁她了? 不管赵显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却没有说出来,让许泠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青衣军们开始收拾画舫上的诸事,捉拿了张婆和于三,又安抚了受惊的人们。 不得不说,赵显驭下的手段确实了得,他的手下办事效率奇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办完了所有事情。 赵一向天空中放了一个小烟花,只干瘪一声炸了,却引来了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很大,外表有些奇特,它的外壳是用铁水浇铸成的,看起来坚固无比。 许泠猜测到这是赵显安排来的。 赵显上船的时候,淡淡瞥她一眼,「我要去平阳府办事,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还是跟我一起罢,免得又遇到什么危险了。」 许泠当然是乐意的……前提是,让她离赵显远远的。 赵显又顿了顿,「我会派人与许运同知会一声,届时,再让你父亲去平阳府接你。」 经这一提醒,许泠才猛地想起来,许家人该急坏了吧。 赵十二安慰她,「许姑娘放心,我们的人个个身手了得,保证不过半个时辰就把口信送到许府。」 许泠谢过赵显。 赵显受了礼,然后转身离开,长腿迈步,直接进了船舱里。 许泠又在船上磨蹭了好半天,吹了好一阵的凉风。她本来就落了水,受凉了,现在再吹风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直到赵一来请,她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进去。 万幸赵一给她安排的房间离赵显的很远,中间隔着近十个房间。许泠点点头,她很满意。 「许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你,我家王爷休息时不喜人打扰,我只好给你安排了这个房间。」赵一有些愧疚,给人家小姑娘安排这么偏的房间不是他本意,但是一想到自家主子不喜人接近,尤其是女人,这两年连个侍妾都极少近身,赵一又释然了,天大地大,他家主子最大。 这几日主子对这个小姑娘的特别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但是,在他眼里,这小姑娘还是个孩子,长得水灵讨喜,估计任何人看了都不忍心。 许泠一点都不在意。她环顾四周,这里布置的简单大方,帷幔什么的极少,只在内室与净房间有一块云间松鹤的屏风。该有多都没少,她已经很满足了。 过了一会儿,赵十二带着一位侍女来给许泠送热水,还带了一套粉色的襦裙、寝衣。那个侍女虽然一副丫头的打扮,但是她步履轻伐,胳膊比寻常女儿家的粗壮一些,许泠猜到她是个练家子。 赵十二走之前把那位侍女留下了,说是摄政王安排了服侍许泠的。 这是许泠上船之后见到的第一位姑娘,许泠心里自然不排斥。这里都是男子,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在这里说出去也不好听,有个姑娘相伴,还会点武艺,许泠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安危问题了。 那侍女叫青音,长得有点英气,身材也比一般姑娘高挑一些。她对许泠的态度很是恭敬,一直都是敛眉垂目的,让许泠挺满意。 v第四十四章 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许泠舒服的躺在大床上打滚。 这张床可以被称作是木板床,因为它是在太硬了!许泠知道自己不能挑剔,但是常年的养尊处优让她很难适应。 她来回翻了数十个身,青音都看不下去了,她打开柜子,拿出了所有的棉被为许泠铺上,许泠才好过一点。 青音做完这些就坐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闭目养神。 许泠有心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奈何青音一直推脱。许泠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她占了青音的棉被,青音碍于身份不好说……许泠觉得自己脸都臊红了,她对自己唾弃不已,出门在外,这么娇气干嘛! 她从床上爬起来,要把棉被让与青音。 青音跪下,「许姑娘不必客气,奴婢自小就少眠,长大之后更是几天都不用睡觉。」 许泠听的瞠目结舌,这世间还有这等人?她不会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青音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冲她一笑,笑的真诚,「奴婢习惯了静坐养神,许姑娘安心睡吧。」 许泠只好去睡了。她落水受了凉,再加上受了惊吓,早已经心神疲惫。眼下终于安全了,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很快就睡熟了。 睡梦里是难得的安宁。 许泠睡得很沉,混沌中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了。 她仿佛回到了过去,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永安。 入目的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几簇牡丹后面有一张石几。一个儒雅英俊的男人正坐在那里饮酒,眉宇间有着道不清的忧伤。 一个穿着绯红色百花裙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大波丫头婆子,她就像一只翩翩飞舞的小蝴蝶,可爱的无与伦比。 小姑娘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她仰起头,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浓浓的关心:「父王,您是不是又想母亲了?」 男人把她揽进怀里,摸摸她的发顶,笑的宠溺:「小永安来了,今天的药吃了吗?」 小姑娘撇撇嘴,苦着一张脸,「那药太难吃了,永安不喜欢吃!」 男人笑了,放低声音哄她,「不吃药永安的病怎么好呢!乖,吃完药父王带你放风筝可好?」 小姑娘雀跃起来,「一言为定,父王不可以耍赖呦!您上次说要带永安去骑马呢,结果您还不是自己去了!」 看到男人点了头,小姑娘痛快的喝下了身旁丫头递过来的药。 她没看到的是男人眼里的怜惜与疼爱。男子看着女儿与妻子相似的侧脸,心中愧疚不已。都是他不好,没有护住妻女,才让女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身体还这般羸弱…… 许泠却看到了,她好想扑过去告诉成王,她从来就没有介意过,没有母亲又如何,她还有疼她入骨的父亲呢!可是她刚抬脚,就被一张无形屏障挡开了。 她只好站在那里继续看下去,眼泪「簌簌」滑落,那是她的父王,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她睁大了眼睛,想把父亲的样子刻在心里。 这时候王府管家来报,「王爷、郡主,长宁侯世子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十三四岁的俊美少年就从牡丹花丛中绕了出来,他俯身行礼。 成王见他来了,很开心,连忙让他免礼,「显儿,你总算来了,赶紧把我家这个小魔星带走。」 小姑娘看到少年时双眼一亮,但听到成王的话难免脸红,故意嘟起嘴,「哼!原来在父王眼里我就是个小魔星呀!」 成王无奈的点点她的小脑袋。 那少年莞尔一笑,向小永安伸手,「显哥哥射回一头白鹿,带你去看好不好?」 小姑娘立马来了兴致,「是你跟皇伯伯去西山围场的时候射到的吗?」 少年点点头,牵着小姑娘的手跟成王告别。 许泠看到这里,真想把那个天真的小姑娘拽回来,告诉她面前的那个少年未来有多么可怕,但她的悲戚没有一点用,小永安还是兴冲冲的跟着赵显去了。 似乎是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与愤怒,画面陡时一转。 熊熊烈火燃烧着,火舌吞噬了大殿,九龙柱已经被吞了大半,将将倾倒。 煜王手握一弯千杀大刀,颓然的站在大殿后,笑的惨然。没想到,最后竟然败在了他手上,真是狼子野心! 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身体,许泠不免心中有些悲哀。煜王再混账,也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堂兄。 「赵显,朕自认待你不薄,这就是你对朕的回报?」煜王恨得咬牙切齿,从许泠这个角度都可以看到他的下巴紧绷着,肌肉都在颤抖。 「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这样唤您了。您自上位之后就贪图享乐,暴戾恣睢。为了顺应民心,您还是退位吧。」赵显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 煜王大笑几声,呛出一口鲜血,「你果然好算计!这皇位,给你也罢!」 赵显依然冷着脸,「陛下慎言。太子殿下比您更适合皇位,臣已经派人将太子殿下接来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 v第四十五章 说罢,他从近卫手中拿过神臂弩,长臂拉伸,左眼微眯,行动间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射! 那支箭羽穿过百米,直接刺进了煜王的左胸膛。 许泠捂着胸口,她能感觉到那支箭的力量,似乎能把她这个幻影击碎! 这感觉,与先前发生的那一幕一模一样,那支箭几欲擦过她的脸,深深的刺进鞑靼小王子的胸膛。 赵显站在那里,风吹起了他的长袍,也把火吹得更胜!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被火光照亮的侧脸俊美无俦。火色把他月白色的袍子染成了血红色,就像是从无极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煜王跪地不起,弥离之际,许泠听到他说,「不愧流着我盛家的血!」 许泠震惊的看着煜王……他说什么? 她还要上前细听,煜王却已经断了气。 梦魇断了,许泠却还在沉睡。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如千斤重,又不受控制,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觉得自己就如进了冰窖一样,浑身都是冰冷的,身上的棉被半分用也没有,徒增加了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接下来又是无尽的炙热,就像把她架在火炉上烤一样。她想推开身上的被子,奈何半分力气也无。 这幅身体似乎不受她的支配了! 许泠迷糊中似乎听到青音急切的声音。 「禀告王爷,这位姑娘发热了,又梦魇了,无论我怎么唤,她都不醒!」 接下来是赵显低沉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冷硬。 「请位大夫。」 然后又是无尽的黑暗,许泠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醒来。 赵显的话让青音浑身一凉,她怎么从主子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寒意?是在怪她没有照顾好这位姑娘吗? 偷偷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主子星眸里泛着点点复杂的色彩,让她看不懂。她还要再确认几分,却看见主子已经恢复了常态,剑眉一挑,无尽的凌冽在其中。 许桐到来的时候,许泠已经被移到了一家驿站。 他是和杨祁一起到的,杨凌大将军则是带兵去平阳府各地搜寻。 不知道为何,许桐莫名的信任杨祁,尽管杨祁还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但在许桐眼里,他周身的气场与行事的风格都让人不容小觑。 而且,这个少年对自己还格外尊敬,对女儿的事还这么上心,让许桐不得不去喜欢他。 所以,即使杨祁说让他派人来平阳府寻女儿的时候,他虽心有疑惑,但是救女儿的迫切,让别无办法的他有如在沙漠里找到了甘霖一般,简直就是救命稻草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来平阳府,他知道他不该去信任一个孩子,所以,他没有立即就去。直到摄政王派了侍卫来,他才知道小女儿果然是在那里! 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杨祁,许桐也不去想为何杨祁会知道这些了,他心里已经把杨祁当做神一般的人物了! 然而,当许桐看到自己女儿沉睡不醒的样子时,他的心都要碎了!躺在那里的面无血色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儿? 这几年,他虽然对这个小女儿不如大女儿和儿子上心,但是,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疼,都是他的骨肉,哪里会不爱?只不过近几年小女儿脾性越发娇纵,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与性子好的其他子女亲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刻,小女儿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他宁愿她还是以前那个娇惯的丫头! 想到小女儿这几日的表现比过去好上太多,不仅知礼懂事了不少,性子也收敛了不少,连女先生都说她最近能沉下心了。 思及此,许桐心里更添了几分愧疚与怜惜。 他抚上小姑娘的脸颊,问那位等候多时的大夫,「请问大夫,小女现在如何?」 大夫捋了一把胡子,「令爱受了寒气,再加上担惊受怕,邪魔入心,致使现在昏迷不醒。」 许桐和杨祁皆是面色一变,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那她何时才能醒来?」杨祁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引得那大夫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好在许桐心里太过担忧,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已经开了方子,等散了热气,你们在旁边看护着,应该就快醒来了。」那大夫又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是受了惊吓,现在还不愿意醒过来呢!」 室内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杨祁去看小姑娘,见她本来鲜艳的唇瓣变得有些干裂,心里疼的直抽! 他做好了忏悔的打算,前世的他欠她太多,这一世是用来弥补的!但是,现在,还是没有护住! 是他的能力还不够强大吗? 他比前世努力了太多,甚至靠着先知得了机缘,拜入到西岐山门下……杨祁攥紧了拳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苦! 按上一世的情况来看,这个时候的程香还是好好的,应该在某个花楼的后院里昏迷着。 v第四十六章 一切似乎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他的重生带来的后果? 如果,他当时提醒了程香,让她避开了花朝节,那她也就不会邀约许泠……那,许泠还应该在家里委屈的抄书吧! 想到这里,杨祁的唇抿的紧紧的,那紧绷的神色把许桐都吓了一跳。 许桐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什么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小女儿,女儿颜色好,病容也难掩她清丽可爱的气质,随了顾氏,这个他是知道的。 少年慕艾,怪不得! 许桐心里又不知道该作何感受了,他还没有宠够女儿,在她眼里,她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她已经被臭小子看上了? 他恶狠狠的看了杨祁一眼,把杨祁看的莫名其妙! 许桐眼尖,瞄到小女儿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他心切的扑上去,却被青音拦住。 「这位大人,姑娘还没有醒,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许桐只好讪讪的收回手。 杨祁这时才看到青音,他拧着眉,这是摄政王身边的青音? 他对这个青音有几分印象,是因为她很有本事,武艺高强,心思细腻,做事滴水不漏,就被摄政王提拔到了赵字营。后来大姐想向他要这个人充当脸面,却被摄政王一口拒绝。 现在她竟然在伺候许泠! 他知道是摄政王救了许泠,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拨了青音来,摄政王与许泠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又错过了什么? 凝神想了一会儿,他记得前世的他们没有半分交集! 许桐打破了沉静,「这位姑娘应是摄政王大人派来的人吧,不知王爷现在在何处?我想前去道谢感恩,王爷已救小女两次,我心里着实是感激不尽!」 「王爷未到卯时就出门了,吩咐了让我好生看顾这位姑娘。他还留了话。」青音回答的态度不卑不亢,也没有因为在摄政王身边做事就倨傲无比,让许桐又高看了她一眼。 「那真是可惜了!不知王爷留了什么话?」许桐一脸惋惜。 「王爷说已经为您备好了车马大夫,若是要回太原府的话,一路上有了这些也就不算太过麻烦了。」青音回答道。 「摄政王大人大义!王爷之恩,让某不敢愧受!」许桐神色激动,他还以为是摄政王不待见他呢,上次前去拜谢,摄政王的态度那样冷淡,吓得他都不敢多说几句了! 许泠隐约听到有人提起摄政王,她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摄政王是谁? 她猛地惊醒!还能有谁?不就是赵显吗! 许泠醒来的时候,见到房间里的许桐和杨祁着实骇了一跳。 好在又看到了角落里站着的青音,她才想起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她挣扎着要下床请安,没想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还好被许桐按住。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叫嚣着,偏生她脑袋疼的不行,什么都想不起来! 索性不去想了! 「父亲,三表哥?」许泠没有想到杨祁也在这里。许桐会来她是知道的,毕竟赵显派人告诉他了,可,杨祁为什么也在这里? 许桐替她解了惑,「要不是你三表哥,我还不能这么快就寻到你呢!」 许泠更加迷惑了,她看向杨祁,只见他唇角微微翘起,让他的容色更添几分瑰丽。 「父亲,您的意思是三表哥也知道我遇到歹人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许桐和杨祁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是呀,一提到歹人,他们心情就不好了,连许泠醒来的喜悦都淡了许多。他们放在手心里宠的宝疙瘩竟然被坏人拐了去,好在被摄政王及时救了,要不然他们是要内疚后悔终生的! 他们很担心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谁也不敢问,还是许桐端着父亲的架子,开口问了出来。 「泠姐儿,昨晚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许桐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勾起女儿的伤心与害怕。 许泠看向许桐,他儒雅的俊容上染了浓浓的关心,细细去看,他的眼角泛红,竟是哭过的? 许泠被自己的发现惊了一把,更多感受到的,还是暖心。 「回父亲的话,女儿很好。虽然拐子使了计掳了女儿,但是恰逢摄政王大人办案,顺手救了我。女儿也没有吃多少苦,就是落了水,身上有些不大舒服。」许泠没有说是自己逃出来的,也没有说于三张婆做的那些事,连被用迷药的事也没有说,就是怕许桐担心。 v第四十七章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增亲者的内疚不安。 杨祁吐出一口浊气,他到底是没有立场问的! 许桐握着女儿的手,「委屈你了。」 看着女儿故作淡然的样子,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欣慰。 女儿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而他,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 既然许泠醒过来了,断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 走之前许桐表示要向摄政王致谢,然而赵十二传了摄政王的话,说救许泠只是举手之劳,让许桐不必挂心。 摄政王这样说,许桐也就不好厚着脸皮去道谢了。 回去的路上,许泠乘坐的是赵显命人准备的马车。 本来许桐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马车自然也是有的,但是跟赵显准备的双马四轮车比起来到底是不如的。再加上许泠病着,赵显安排的车宽敞舒适,还不怎么颠簸,为了许泠的身体着想也不会拒绝的。 至于许泠的名声问题,她是担忧过的。但是当她跟许桐提起的时候,许桐付之一笑。 「这个你不用担心,发现救上来的人不是你之后,你二姐就把那群姑娘请到咱们府里,怕她们回去了说些闲话。说起来也真是得了上天的眷顾,谁知道你竟然被摄政王救了!」 许桐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女儿差点被烫伤也是摄政王出手相救的。这恩情可如何报答呀! 「摄政王派来给咱们府送信的人正好被她们看见了,这样一来,摄政王的名头在那里,你二姐跟你四表姐甚至连知府家的女儿都放了话,不让她们再提起这件事了,她们一群小姑娘,哪里有这个胆量胡说八道!」许桐又道。 许泠点点头,真是托了赵显的「福」了! 「不过,昨日知道你被掳走的人不少,又都是有点身家地位人家的女儿。只怕她们虽然不张扬乱说,但是若她们告诉了家中长辈,让你在名门贵妇眼里落了下乘,今后怕是不好过。」这句话许桐本是不愿意说给女儿听的,但他见女儿颇有一种淡然的气质,他索性就直接把话挑明了,免得以后女儿被人家议论的时候心里不好受。 他心中还忧虑女儿未来的婚事,万一被耽搁了……许桐摇摇头,他女儿这么可心,谁人会不喜欢? 早点知道总比最后才知道好! 许泠了然,但是,现在就提婚假之事,是不是太过早了?况且人们的忘性最大,若是等四五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这事! 「父亲,女儿才十岁,再说了,您不是要调回京城或者回徐州老家吗,在那里可没有人知道这事!」许泠露出一个笑脸。 见女儿想的透彻,许桐也不好多说。经许泠这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他这几年的政绩一直不错,若是积极运作一番,调进京城不是难事,往好了说,就是再进一级也是有可能的! 「那以后为父给我家泠儿姐找个京城的贵公子!哈哈!这晋北的公子哥咱看不上!」许桐摸摸小女儿软软的发顶,笑的开怀。 许泠有些无语,她才十岁……而且,父亲大人,您对着两个孩子说婚假之事合适吗! 杨祁听了面色有些不好,但稍后他就想到了要去京城赶考的大哥……若是他自己这几年再努力一把,进京也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他也面露微笑。 「不过泠儿姐,你无缘无故怎么会落了水,你可还记得落水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是许桐一直以来的疑惑,按照小女儿以前的毛躁性子,自己落了水倒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这几日小女儿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她行事稳妥了不少,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调皮才落了水。 许泠沉默了一下,她犹豫着要不要把事实真相告诉许桐。 察觉到女儿的沉默,许桐又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安抚她。 许泠不再犹豫了,她刚来没多久就被人这样陷害,奈何她没有人也没有势力,想报复也难。但她从来都不是任别人宰割的人,若是没有惹她还好,一旦触碰她的底线,她可就忍不了了! 把这事告诉许桐再合适不过! 本来她不是小气的人,但于盈拿了她的生命做文章,差点害她落入花楼,这仇,不得不报! 但她也想不明白的是,于盈和她之前明明不认识,她何故要加害栽赃于她? 她突然就想到了杨彩君,于盈似乎唯杨彩君马首是瞻?杨彩君讨厌她,这个她知道,但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杨彩君有什么立场去害她? 看到旁边静坐的杨祁,她决定不说杨彩君了,把事情告诉许桐,让他自己想去! 果然,许桐一听女儿是被人推下水的,气愤非常,一直问许泠那个推她的人是哪家的。 当许泠吐出于盈的名字的时候,她看见杨祁眼中眸色一深。 却说许泠一行人到家之后又是好一番折腾。 顾氏直抱着她哭了小半个时辰!要不是许桐在旁边劝着,估计还能再哭半个时辰。 许沁也哭红了双眼,也抱了许泠好一会儿才松开。 连一向不喜欢许泠的小许湛脸上都沾了几分笑意,不过他的话里依然不讨喜。 「三姐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母亲和姐姐可就哭个不停了。我就知道你一出门肯定就没有好事,果然……你怎么总是惹事呀,就不能跟二姐学着温婉贞良吗?」 v第四十八章 许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桐瞪了一眼,许湛平时最敬仰他这个博学的父亲,这时见他竟然责怪自己,小嘴一扁,委屈的要哭了! 许泠并不讨厌小许湛,虽然他摆明了不喜欢自己,但可能是源于血缘缔结的关系,她对这个聪颖好看的孩子平添了几分喜爱。所以,他说的话,许泠是不在意的。 她蹲下身,摸摸许湛的小脑袋,「湛哥儿是在担心三姐吗?」 许湛想躲也没躲开,只能别扭的说,「谁关心你了,我是在替母亲和二姐关心!」 但是他微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别扭与羞涩,他心里也纳闷:真是奇怪,他明明不喜欢三姐的,为什么听到她遇到危险的消息会担心呢?还可耻的觉得她摸他头的时候很温柔……许湛攥攥拳头,一定是幻觉! 没待多久,许泠就被顾氏打发了回去休息。 许泠正病着,再加上大半天的车马舟劳,她早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是强撑着应付顾氏和许沁,免得她们担心。 顾氏一发话,许泠就如得了赦令似的会芳芜馆了。 白英和辛夷的丫头都红了眼眶,一个个悲戚欲泣。 沈妈妈强作坚强,「主子刚回来,正该好生歇息,没得被你们这些丫头们烦扰了!」 丫头们忙止了泣,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好不殷勤。 降香看着许泠低头喝茶的侧脸,只觉得她家主子好像瘦了点,一时忍不住,泪珠子又落下来。 其实哪里有瘦,不过一夜而已,怎么可能就瘦了,只是许泠身体有恙,看着脸色不似以前那般红润,才让降香有了这个错觉。 许泠被吓了一跳。 却被跪坐着的降香抱住腿,「三姑娘,奴婢以为再也看不见您了!」 降香是几个丫头中性子最天真直率的,她做出这般样子自然是天性流露,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唰唰」地落下。 许泠抿了唇,浅笑。 「哭什么,你家姑娘我福大命大,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被许泠这不知羞的话给逗笑了,这样一来,室内的气氛都轻松许多。 见自家主子还有心开玩笑,她们就放下了心。 没一会儿许泠就躺在了拔步床上睡得香甜。 却说许桐和顾氏并没有放下心。 许桐把事跟顾氏一说,顾氏那心就后怕的不行,一直砰砰的跳个不停……差点就见不到她可爱娇贵的女儿了! 这让顾氏怎么接受的了! 好在许桐一直安慰她,顾氏才红着眼眶恨恨道,「那老爷可知道是谁人欲害我家永安?」 许桐握着顾氏的柔夷,声音放的有点低,「听说是于副将家的女儿。」 顾氏眸色一深,任她是谁,敢害她家女儿,她定不会放过!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许泠正坐在绣墩上发呆,眼见白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她又苦了脸。 白英扯出一个笑脸,「三姑娘,这是最后一碗了,喝了这一碗,您以后再也不用喝这药了!」 许泠偷偷地翻了个白眼,白英上次也是这样说,结果不还是又喝了三天! 这白眼恰好被沈妈妈看见,她抹了一把老泪,「三姑娘还是把药吃了吧,不吃药怎么能好呢?姑娘身上病着,老奴心里疼着,您还没好利落,这药断是不能停的……」 许泠最不能看到沈妈妈哭,只能无奈的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辛夷立马端了蜜饯进来,又给许泠喂了两颗梅子,许泠才松了眉头。 见她喝了,沈妈妈立刻止了泪,脸上绽放了一个菊花一般的笑脸。 降香在那里偷笑,「依奴婢看呀,咱们三姑娘最听沈妈妈的话,以后等三姑娘喝药的时候,就让沈妈妈在旁边看着。反正我是发现了,姑娘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沈妈妈的话奏效。」 许泠擦了嘴,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白英抿唇,「今日一大早夫人就派人去请了大夫,估摸着现在应是到了!」 许泠眼睛一亮,她都连吃大半个月的药了,再吃下去,都要成药罐子了!她早就好全了,只是碍于顾氏的关心,她才不得不勉强喝下那些药! 好在大夫是个可心的,他诊脉之后就说许泠已经好全乎了,无须再用药了。 几个丫头都开始欢腾,主子吃药吃的辛苦,她们伺候的也辛苦。这厢终于不用再整日里煎药,不用每天苦口婆心的劝三姑娘,她们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v第四十九章 沈妈妈也很高兴,不知是她年纪大了,还是近日操劳过度的缘故,她一激动,竟是脑子一昏,差点栽倒。 还好被她旁边的辛夷扶了一把。 许泠被吓的不轻,她忙扶着沈妈妈,让她在东侧间的床上躺了,还不忘吩咐人去请大夫,「白矾,快趁着那大夫还没走远,把他再请回来!」 白矾得了吩咐,点头就走。她现在有点开窍了,懂得主子的信任多用才是她最大的仪仗,所以,办起事来比之前利落不少,芳芜馆里的小丫头们也不敢轻视她了。 许泠先前没有离沈妈妈这么近,但这次这般接触顿觉有些异样,似乎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这香味很奇特,有点清甜,又不像寻常用的头油脂粉一般香的腻人,闻着就叫人觉得舒心。 许泠眉头微皱,这香味,她似乎在哪里闻过?但是一时竟想不起来! 眼下这光景也没空让她细想,她索性把这事抛到脑后,一心想着沈妈妈。 「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你年龄大了,合该好生休息,却还要为我日夜熬药看护,让我怎么过意的去!」许泠说的真心实意,这半个月来沈妈妈的辛劳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三姑娘您可折煞老奴了!能为主子做事,是奴婢的本分,也是老奴的荣幸!老奴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有数,不过是有些困倦罢了,姑娘不必担心!又何必去请大夫?老奴贱命一条,怎可劳烦大夫问诊,我自行去医馆拿几副药煎了吃也就是了。」 沈妈妈不敢受,她心知三姑娘心地好,爱护她们这些下人,心里感动。但特请了大夫给她一个下人看病,到底不合规矩。 许泠板了脸,「沈妈妈莫不是不把我当主子?」 沈妈妈哪曾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模样,赶忙撑起身子解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三姑娘您是再金贵不过的……」 许泠扶着沈妈妈躺下,「我虽是你的主子,可你也是我的奶娘,往大了说,便是半个娘亲也是当得的,请人给你看病又有何不可?」 沈妈妈双眼噙泪,感动的心都要化了,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她握着许泠的手,「姑娘这般说,真是让老奴消受不起……」 话没说完,就见白矾已经把之前那大夫带了回来。 沈妈妈再也不好推拒了,流着泪让大夫看病。 她这几日身上确实不大爽利,做活儿时总觉得昏昏沉沉的,白日里也困倦的不行。但她每日歇息的早,夜里睡得也香甜,又没干过重活,没受风寒也没吃不该吃的,怎么就得了这个毛病? 眼下早已不是犯春困的时节,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那大夫对刚走不远又被请回来没有半分不满。 诊脉之后,他神色开始严肃起来。他本以为只是平常惯见的伤风,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他打开诊箱拿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挽起袖边,把银针放在烛火上来回燎了几下。随后,他执着沈妈妈的手,在她的十指指腹处各扎了几下放血。 做完这些,他又让药童磨墨,他才拧着眉提笔开了张方子。 许泠这才敢开口询问,之前她看大夫在忙碌,也不敢打搅,只跟一群丫头一起屏息凝神的等待。 「敢问大夫,不知我家奶娘得了什么病,又该怎样调养?」 「这位大娘是否精神不济,时常困倦,日渐消瘦?」大夫细问。 「正是这样!」许泠知道这个大夫有几分真功夫,因为他说的与沈妈妈的症状丝毫不差! 大夫闻言看了许泠一眼。他本来以为还是要为这位小姑娘请脉,没想到却是为了这个一副下人打扮的婆子看病。 这婆子打扮的很利落,从她周身的气派与穿着衣饰来看,她定是个得宠的奴才。 不过,她是小姑娘的奶娘,就冲着小姑娘对奶娘的维护之心,他也得高看小姑娘几分……这大官家的女儿就是不一般,教养都是别处没得比的! 他是整个太原府数一数二的大夫,出入过不少大户人家。然而,虽然那些人家表面上功夫做的都不错,但内宅混乱不堪,甚至有的人家连未出阁的姑娘都给养歪了。 到底是底蕴不一样……听说这许运同是徐州许家的嫡系!果然,家中风气好不说,连女儿都教养的极好,气度好,气质好,走出去能把全晋北的姑娘家比下去! 其实许桐不过是从四品的官,在满是高官勋贵的京城,他只能算是个小官。但在太原府可不一样,除去那些将军不说,这里最大的文官就是正四品的知府,论起来只比他大半级,他在百姓们眼里可不就是大官吗! 「这本不是什么病,但若长久下去只怕更不好过。我已开了方子,让这位大娘按照方子拿药,一天喝三次,约莫着不出半月就好了。」大夫继续道。 许泠谢过大夫,又让白英将他送出了芳芜馆,才进侧间看沈妈妈。 她坐在床边,轻声吩咐,「妈妈这几日就好生将养着,横竖我这里有白英白矾,辛夷和降香也都得用,等你好全了,再来服侍我也不差。」 沈妈妈叹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她心里暗自打气,要快好起来,不能给姑娘添乱! 「她们几个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活的,脾性我也知道,本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就怕她们阅历太浅,遇事的时候就无措了……」沈妈妈还是有些担忧。 许泠笑了,「那妈妈快点好起来不就成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杨家二姑娘杨彩兰的发嫁之日。 这日连顾氏都盛装打扮,要带许沁和许泠以及许湛去赴喜宴。 v第五十章 许泠本来不想去,她总觉得她最近运气有些背,一出门准没有好事!所以她想尽量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坚决不出去,是以连程香送帖子邀她去西山庄子里吃樱桃她也没去。 可是这次顾氏铁了心要带她去。 名义上许家与杨家算是姻亲,顾氏又是个继室,这礼数更是不能缺的。实际上,顾氏还有她的打算。 半旬之前女儿落了水,还被人说是被拍花子的带走了,虽然后来证明是摄政王救的了,但名声到底不好了……保不齐就有哪些个嘴碎的小姑娘们跟家中长辈说了,太原府的圈子并不大,这半月下来,圈子里的大半人家都该知道了。 顾氏咬咬牙,她家女儿分明好好地,怎能平白被人玷污? 她看了女儿一眼,见她脸蛋红润润的,这些天的进补让她比落水前看起来气色还要好,哪里有失意落魄的样子!顾氏狠下决心:这番一定要在那些贵妇人面前好好证明一下,她的女儿,清白着呢! 所以,许泠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就被顾氏带上了马车。 马车舒适宽敞,里有顾氏、许泠和许湛,外带顾氏的大丫头慧香。许沁没有跟她们一起,她前几日就被大孟氏接到了杨府,所以,这番只有她们三个主子。 许湛原想跟着许沁一起去,奈何顾氏不许。 顾氏原话是这样说的:「杨将军家正是繁忙之时,你去了还要劳烦你姨母派人照看你,没得耽误事。」 许湛一听有道理,虽然嘴巴仍撅着,但到底没有巴巴的想要撵着许沁一起去了。 大概是想到了女儿近日的诸多不顺,顾氏捉住许泠的小手:「永安,告诉娘,你可是怕了出来?」 许泠一怔,随即摇摇头:「哪有的事!母亲,永安能出府,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俱了!」 她说的是事实,纵然她几乎每次出府都运气不大好,总能惹上些祸事,但她私心里觉得,那些不过是偶然罢了,更何况她如今不都好端端的避开了吗! 她还是永安郡主的时候,能出府就是件稀罕事,偶尔成王答应了带她出去,十有八九是会食言的,她想出去想的着急了,都会让人告诉赵显。赵显总是有办法的额,每次都能说得成王点头答应,还附带一支亲卫队…… 顾氏细细打量许泠的神色,见她眉眼间没有一丝恐慌之感,才拍拍她的小手,放下道:「这次是杨将军家的女儿出嫁,于情于理,你都是非去不可的。况且我是继室,身份本就有些尴尬,那杨夫人又是沁姐儿的亲姨母,我若是不带你去的话,总是说不过去的……委屈你了!」 许泠打量着顾氏的神色,见顾氏的盛妆打扮遮不住眉眼间那点疲惫,许泠低下了头。她知道这是顾氏为了她日夜担忧造成的。 她看着顾氏的眼睛,反握住顾氏的手:「母亲,二表姐出嫁是件大喜事,我作为表妹自然是要去吃喜酒的,哪来委屈一说。」 这时许湛也凑过来:「就是就是,三姐这个性子,只有让别人受委屈的份,怎么可能有人能委屈她!」 顾氏闻言嗔许湛一眼:「你三姐什么性子?再如何也是你三姐!」女儿无论怎样都是她的女儿,更何况在她眼里女儿还是个娇贵的宝疙瘩!她虽然知道女儿的性子多半是她惯出来的,但一看到女儿那张明艳讨喜的小脸,她就狠不下心苛责。 她的永安是个可怜的,父亲不疼爱不说,徐州的老太太也不喜欢,甚至府里的下人都有敢私下议论她娇纵的……顾氏把女儿的手攥的更紧,儿子有许桐的疼爱,她是不必担心的,而她的小永安只有她这个母亲了。 许是被顾氏的厉色吓着了,许湛惴惴地放下手里的松子糕,垮下肩膀,闷口不言。 才五六岁的男孩子天性好动,没过一会儿,许湛就受不了的动了动肩膀。他自小就是被许桐亲自教养的,礼仪风度自是不必说,寻常便是坐也要坐的端正。这厢耸着肩膀坐了一会儿,有些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悄悄换成了舒服的坐姿,一抬头,就见那个讨厌的三姐正笑眯眯的托腮看他。 许湛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指着许泠,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你……你……」 其实他想问许泠看他做什么,为何又是这副表情,但看着许泠那眼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做了坏事被大人发现一样,他竟然有种诡异的羞愧感……许湛想哭了,他又做错了什么! 许泠好笑地看着面前糯米团子一般的小男孩,明明是该活泼的年纪,却要做出一副深沉老气的样子。 她从慧香手里接过帕子,捻起一角,微微低下头,靠近许湛。 许湛被她的动作吓地不轻,他猛地往后一缩,却被许泠按住了肩膀,他这个三姐要干什么? 被制住的许湛力气小了很多,根本挣不过大她好几岁的许泠,他不由闭上眼睛,开始任命的温顺起来。 没想到是一方柔软的帕子触及他的嘴角。 许湛诧异的睁开眼,许泠的脸与他就相隔了一拳距离。 面前的人脸蛋白净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眼睛像葡萄一般黑亮,嘴巴就像樱桃肉一样鲜嫩……许湛眨眨眼,他怎么觉得三姐看起来这么可爱呢! 此时的许泠正轻轻的为许湛擦拭嘴角,她唇畔含笑,动作优雅,让人看了如沐春风。不过片刻功夫,许湛嘴角沾的松子糕碎屑就被她擦干净了。 她坐回去,看见许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小耳朵上带着些粉红,看上去可爱无比。 许泠捏捏许湛的小胖脸,许湛竟然没有别开,还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小模样。 许湛在心里撇撇嘴,他才没有觉得三姐很温柔很香,他只是好心的不想让她丢脸而已……对,就是这样! 瞥见母亲、三姐甚至丫头都在一脸玩味的看着他,许湛受不了了!他把头扭到窗户前,用手掀开一个小缝,定定的看着街上热闹的场景。 这个时候马车经过的是最繁华的地段,入目的风景更是难以言喻的美好,许湛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欣喜的看。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他……也许,三姐她真的会委屈? 把顾氏逗的不行,这个儿子,明明很萌! 直到下马车的时候,许湛还板着一张小脸。 v第五十一章 好在前来接待的是杨文和杨祁兄弟,许湛很喜欢他们,尤其是杨祁。这时见到了杨祁,也不好意思绷着脸了,毕竟是来赴喜宴的。他扯着杨祁的袖子:「三表哥,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杨祁笑着摸摸许湛的头,看了许泠一眼,那双眸子深处似有光,他道:「好呀,不过三表哥眼下有事,要带着姨母和表妹去后院。让大表哥先带你进去,等三表哥忙完了再去寻你成不成?」 许湛抬头看看杨祁,又看看杨文,觉得杨文也不错,就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杨祁跟许湛说着话,看她做何? 许泠莫名察觉有些怪异,但见顾氏和其他人都是一副没有发现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 进了后院,许泠才发现已经有好些人家的宗妇带着家里的姑娘都来了。 妇人间最是热闹,若是有两个人在一起,她们能不停不休的说上一整天,更何况这还有满院子的妇人! 她们本来或多或少的聚在一起聊天,见许泠来了,俱都停下,还用隐晦的眼神上下扫视许泠。 这其中,一位着翻花绣裙的妇人脸色有些不好。她看着许泠的目光似有些渗人,让她周围的宗妇们都好奇起来。 「于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大舒服?」有人旁击侧问。 那位于夫人僵硬的笑笑:「没有,只不过我看到那许家姑娘,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妇人间最爱八卦,立马就有人问了起来:「你说的可是花朝节那日……」 周围的妇人一听,都围了过去。 那位于夫人翘起嘴角,顾氏,你既不肯放过我的女儿,那我让你的女儿也吃些苦头又有何不可! 没过多大一会儿,满院子的妇人看许泠的目光都有些晦涩不明。 许泠自然极不舒服!她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但郡主的威仪告诉她不能失态,她连面见皇上都从来不曾害怕过,又何必去惧怕这些妇人! 她走在顾氏的右手边,微微扬起了头,让小脸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她的脖子摆出最高贵的弧度,行动间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尽是华贵与优雅,让人看了根本就不敢把她当做一个才十岁的孩子,那仪态……分明是公主才有的! 因了今日是杨彩兰大喜的日子,顾氏拿出了压箱底的滚雪细纱,为她做了一套颜色鲜亮的细纱裙。本就如花一般的小姑娘被绯红的衣服衬托的更加娇艳,比那盛开的牡丹还有明艳几分,那比玉还要剔透的肌肤,让她看起来有几分不似真人的好看。 众妇人们都噤了声,这,是从孩子们口中听到的那个娇纵任性又小家子气的姑娘吗? 顾氏冷冷的环顾一周,见没有人再敢对着女儿窃窃私语,她的面色才好了一些。 杨祁眯起狭长的眼,嘴角挑起。她,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在,她就永远是他的! 这时候,一个穿着勾勒宝相花纹裙的妇人朝着顾氏走了过来。她五官柔美,气质温婉。众人呼吸一滞,知府夫人什么时候和许夫人关系这样要好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夫人亲昵的挽上顾氏的胳膊,言笑宴宴道:「顾夫人来了,我家香儿可念叨你家泠儿许久了!」 正说着,就见程夫人旁边的程香拉着许泠的手,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了知府夫人在这里,那些妇人们更加不敢议论什么了。她们只记得知府是大官,却忘了许大人官职也不低。 几人无趣的散了,还有几位夫人过来跟顾氏说话,神态很自然,仿佛刚才议论纷纷的不是她们一般。 顾氏也不拒绝,俱都好脾性的应付了。 罢了,她似刚看到于夫人一样,讶然道:「于夫人,你也来了呀!」 于夫人一怔。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顾氏掩帕状似「小声」道:「我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原来没有回家陪女儿呀,令爱可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 于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看见许多晋北有名的贵妇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简直想把顾氏给撕了!她家女儿不能来是摆谁所赐?偏始作俑者还在这里煽风点火,叫她如何不气! 果然,立刻又妇人上前询问:「你家盈儿没有来吗?我记得盈姑娘与今日出嫁的杨二姑娘可是闺中密友呢,怎么会缺席了呢,可是害了什么恶疾?」 话音刚落,就见周遭的妇人姑娘们都后退几步,还有的甚至用帕子捂了脸。 一个尖脸少女还拔高了嗓子:「这恶疾莫不是会传染的吧!」 于夫人咬牙切齿的看了顾氏一眼,才绞着帕子开口:「盈儿这几日染了风寒,大夫说这几日不宜出门,我只好让她在家里好生将养着,大夫的话哪里敢不听!」她边说边用帕子拭泪,那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心疼女儿的母亲。 众人一听是风寒,面上才好一点,倒也没有再避于夫人如蛇蝎。 于夫人再开口便称头晕,要去客房歇息会儿。 临走之前,她刻意瞪了顾氏一眼。她女儿到底有没有染风寒她是知道的,但如今也只能搬出这个借口。若不然,传出了女儿要嫁给破落户的风声,只怕更不好过。能遮掩一时是一时吧! 许泠和程香都躲在一旁偷笑,顾氏的战斗力太强了! 好戏落幕之后,众人都感觉有些无趣,就有人开口要去看看新娘子的添妆礼。 许泠和顾氏没有去,她们作为亲眷还有别的事要做。 v第五十二章 名义上杨彩兰也算是顾氏的外甥女,顾氏自然要带着许泠一起去看看她。 杨祁不好再送,就转身应付前院之事,他这二姐夫,应该快来了吧。 杨彩兰的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许泠打眼一瞧,发现有一位少年格外惹眼。他约莫十五六岁,一身靛蓝色的直襟长袍,领口袖口都用了银丝线勾勒,腰间还佩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再去看他的容色,只见他生的目若朗星、眉如墨画,气质更是温润如玉,就如一副匠心打造的名画,让人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位是谁? 正疑惑着,只见许沁正任丫头挑开帘笼,从喜房里出来。 许沁看到顾氏、许泠都在,面上又添了几分笑意:「母亲,三妹!」 顾氏不冷不淡扯出一个笑脸,向她点点头。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外面,顾氏连个笑都不会给许沁的。许泠这样猜测到。 抬头却看见那个少年用极为冷淡的目光扫了顾氏一眼。 许泠心里打了个突突,这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许沁为她解了惑,只见她冲那温润少年一笑:「瑾表哥!」 许泠立马就知道这是谁了,大名鼎鼎的孟怀瑾!许泠为何会知道他?因为她偶尔听府里下人唠叨过,说什么先夫人家世好,出自京城孟家。孟家家教好,小辈中还出了个京城有名的神童。听说这神童十三岁就成了秀才,还是国子监贾清的入门弟子。不仅如此,他曾经还做过当今小皇帝的伴读……这天才指的就是孟怀瑾。 他应该是代表京城孟家来贺喜的吧! 孟怀瑾看到许沁的时候,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他开口,声音如高山上的流水一般干净好听:「沁表妹!」 接着,孟怀瑾向顾氏问安:「外甥怀瑾,见过姨母。」 顾氏淡淡一笑,免了他的礼。这是许桐元配的外甥,她勉强算个名义上的姨母。 孟怀瑾又转身,似刚看到许泠一样:「这位应该是六表妹吧!」他没有像称呼许沁一样亲切的称呼许泠为「泠」表妹,而是把杨家、许家的姑娘们都统称在一起,按排行,许泠就是六表妹了。 顾氏脸色有些不好,到底忍住了。 许沁则是担忧的看了许泠一眼,她的妹妹她知道,最是争强好胜不过。换作以前,遇到这事,她定会不依不饶的问瑾表哥为何不叫她「泠」表妹,但如今……这样一想,许沁也没有这么担心了,她妹妹比以前收敛了许多。 许泠也听出了孟怀瑾称呼里的冷淡,倒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本就亲疏不同。 她依然是一个微笑,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见过二表哥!」既然孟怀瑾这样称呼她,那他再这样称呼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据她所知,孟怀瑾在孟家是嫡长孙,但跟杨家公子们放在一起,他就成了老二。 许沁松了一口气。 孟怀瑾微微蹙眉,这个表妹有些太过伶牙俐齿了。从前只听说她刁蛮任性的名声,不曾想还是个这样的。其实,等以后他就知道是他妄下结论了,偏见本身就是一个偏见,这却是后话了。 许沁把顾氏和许泠领进喜房,大孟氏、杨彩君、杨彩娟都在这里。 大孟氏深情似有些感慨,杨彩兰算是她养大的孩子,一眨眼就出嫁了……再看看旁边的小女儿,她也快十五了,是该好好相看了! 杨彩娟已经哭湿了帕子,若不是杨彩君不耐的瞪她一眼,她还止不住泪。 「今日是二姐的大喜日子,我知道三姐舍不得她,但是咱们也不能让眼泪遮了喜气呀!」杨彩君说的很有道理,但,似乎只有杨彩娟自己知道她为何会哭。不单单是不忍离别,更多的是羡慕吧!她跟杨彩兰同吃同住了十几年,说不舍也是极深的,但杨彩娟看到同是庶女的杨彩兰的造化,心里难免有些吃味……为何她嫁的是知州家的儿子,自己就只能嫁给一名五大三粗的武将! 见顾氏和许泠来了,她却是不好再哭了,只拉着杨彩兰的手,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杨凌将军是独子,也没有姐妹。父母虽然还在京城,但都一把年纪了,所以能来的至亲着实不多。 又不是嫡女出嫁,所以京城孟家派了孟怀瑾来也不算失礼。 这样一来,顾氏就算是比较亲的亲戚了。 大孟氏其实不大喜欢顾氏,但碍于面子与身份,还是亲亲.热热的跟顾氏打了招呼。 许泠就在一旁看着喜娘为杨彩兰上妆、梳头。 昔日她还是永安郡主时,也曾穿上过这艳红的喜服,披上过大红喜庆的盖头……如今想来,再喜庆的颜色也祝福不了那段不美好的姻缘。那些,都不过是过去罢了。许泠叹了一口气,这样安慰自己。 耳边骤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把许泠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才发现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恍惚中,许泠扯出一抹笑,她看着那个端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紧张的女子,希望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又过了一会儿,又小丫头进来传话,她应是急跑进来的,喘着粗气道:「二姑爷被三公子出的问题难住了,如今正苦思冥想呢!」 「什么?」杨彩兰猛地站起。等反应过来,她才发现满室的人都在用暧昧的眼神看她,她简直要臊的没脸了!迎亲的时候小舅子为难姐夫是正常的,不仅能考验新郎的学问,还能看出新郎对新娘子的重视……她在这里紧张什么!一不小心被人看了笑话去! 其实没有人笑话她,众人都是善意的打趣。 「二姐还是赶紧让喜娘上妆吧,一会儿让二姐夫看见你的美貌,别说是回答问题了,怕是连路都走不好了!」杨彩君打趣道。 杨彩兰的脸臊的更红了! v第五十三章 大孟氏好笑的点点杨彩君的额头:「你这泼猴,就会打趣你二姐!」 又有一个小丫头满脸喜色的进来:「二姑爷想出答案了,三公子说他的答案简直是绝妙呢!」 大孟氏让人给小丫头打了赏,又对顾氏笑道:「小姑娘就是心急,这不,没过一会儿不就回答出来了吗!若是这新郎倌答不出来祁哥儿的问题,那我家姑娘可不能让他娶走了!」 顾氏也笑道:「三公子是个博学多才的,出的问题自然不是寻常人能解答的。看来兰姐儿是个有福气的,新郎倌才学也是极不错的。」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迎亲的人就到门口了。好在这次是孟怀瑾设题,也没有太过为难新郎倌。 杨彩兰被喜娘背上轿子的时候,大孟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 本来杨彩娟哭得最凶,杨彩君打趣她:「三姐莫急,过不了多久刘参领就来迎娶你了!」这样一来,杨彩娟也不好意思再哭了,再哭就显得她急嫁了。 新娘子送走之后,喜宴才算真正的开始。 突然有仆妇来报,贴在大孟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大孟氏脸上喜色都遮挡不住了。 许泠刚好离得近,似乎听见了「摄政王」? 许泠听不真切,也不太确定是否就是她听到的那样。难道赵显还没走?他在晋地呆了快一个月了吧,朝堂上的事情不需要他去定夺吗! 不过再怎样也与她无关。她只要一直在后院内宅呆着,难不成赵显还能寻她的事不成!再说了,如今赵显和她没有半分瓜葛,如果有的话也是赵显对她的救命之恩。赵显如何,又与她何干? 开席之后,许泠顾不上想太多了。因为杨彩君就坐在她旁边,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说话。 「泠儿表妹,前些日子你落了水,我却没能去府上探望,你不会怪我吧?」杨彩君的眼睛看起来很真挚,那里面似乎都酝酿好了泪花,只等许泠一说话,那泪花就会争先涌出。 许泠摇摇头:「怎么会呢,四表姐虽然没来,但也派人送来了不少好东西,我都很喜欢呢。再说了,你正是忙的时候,姨母正带着你学掌家吧!」 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十四五岁就要开始学习持家掌馈,这是为嫁人做准备的,学了这些,才能做个好媳妇。 杨彩君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与她今日穿的浅粉齐腰襦裙十分相衬,她娇嗔道:「泠儿表妹惯会打趣我!」 许泠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她何时打趣杨彩君了,杨彩君为何要做出这般娇羞模样! 大概是她话里说错了什么?许泠一想,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呀!再看看杨彩君,只见她头埋在脖子里,好不娇羞。 许泠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莫不是杨彩君思嫁了? 程香过来,坐到许泠的另一只手旁边,状似疑惑道:「咦,今日怎么没有看见于盈姑娘,她今日没有来吗?」 许沁闻言也敛着眉看杨彩君,对那件事,她早就有所怀疑,只是父亲一直不让她插手。 其实程香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方才在院子里的事,她笃定杨彩君不知道。再加上她本就怀疑,于盈和许泠原不认识,怎么会突然想去害她,定是事出有因的。再加上于盈唯杨彩君马首是瞻……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也不大清楚呢!我也派人去问过,她家人说她是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我也忙,就没得空去看。」杨彩君面上浮现出一抹哀伤,又道,「不过,她曾经传话给我,说是她不小心犯了错,被于副将勒令在家。」 旁人听了皆是一阵唏嘘,犯了错?能犯了什么错,肯定值得就是花朝节那日把许泠推下水的事了!当时在场的小姑娘不少,但真正摸清楚状况的却没有几个。她们刚开始确实以为许泠因为一言不合就要推于盈下水,但后来一想,那日的于盈太过矫揉造作,指不定就是于盈存了害人的心呢! 有的小姑娘就开始议论起来:「我以前跟于姑娘在一起玩耍过几日,后来便淡了。」 有人追问:「为什么呀?」 那小姑娘放低了声音,用周围人足以听见的声音道:「有一日我丢了一个赤金的簪子,怎么寻都寻不到,后来竟然见那于姑娘戴了一支跟我那一模一样的!我那簪子是嫁到京城的姑姑送的,在晋北可找不到第二个,偏那于姑娘扯谎说是她父亲为她买的……」 姑娘们都用帕子捂了嘴,还是遮挡不住惊讶吸气声。她们心里都暗暗鄙视,没想到于盈是个这样的人! 见达到了目的,杨彩君抿唇一笑,又用帕子遮掩了,小声道:「于姑娘怕是也不好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立马有姑娘称赞杨彩君:「杨四也就你是个好心的,这样的人在身边不知道该拿了你多少东西,你还这样护着她。我记得她手上戴的镯子你前年好像就戴过吧!」 杨彩君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就是一个委屈的受害者。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却笑了出来。那其实是于盈为她办事,她许的好处,但两人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说过。这样,多好呀!既洗刷了她的嫌疑,又能展示她温婉大方的一面。 程香见事态的发展与她预想中相差太远,她看向杨彩君的木光就有些奇特。这杨四姑娘的手段真是高明,没几句话就拜托了自己的嫌疑,还祸水东引。程香对她极为佩服。 喜宴吃了一半,就有小丫头来寻杨彩君,杨彩君只好跟姑娘们告罪一声走了。 姑娘们也能谅解她,俱都好脾气的让她去了。 然而,她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姑娘夹菜夹的不稳,一不小心就落在了许泠的裙子上。 这衣服自然不能再穿了,好在现在的姑娘夫人出门,都会备一套跟身上衣服大差不差的衣服。 许沁让白矾回去取衣服,又招了一个小丫头,带着白英和许泠去客房换衣服。白英和白矾都是跟着来的,不过跟主子做的不是同一梁马车。 她冲许泠抱歉一笑,杨彩君一走,她要作为半个主人帮忙招待的,却是脱不开身。 许泠自然能理解,丝毫没有难受。横竖她是来过杨府的,又不怕走丢了,有什么好怕的。 v第五十四章 小丫头带许泠去的客房与她上次去过的很近。 知道小丫头都忙着,她就打发了小丫头,留下白英陪她。 白矾动作还算利落,没过一会儿就将衣服取来了。 许泠换上之后却发现有点懵了。她让那小丫头走干嘛,她一走,自己还怎么回去? 是的,许泠虽然来过这里,但是杨府的构造太过复杂,她在里面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问白英可还记得回去的路,白英摇摇头。再去问白矾,白矾也摇摇头。 许泠无语,问白矾:「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矾睁大了眼睛:「奴婢也不知道呀,有个婆子给奴婢指了路,奴婢刚好走到这里,就看见了白英姐姐。」 这……还真是……简直了!她应该把降香也带来的,降香的记性一向不错。 「那这次你能‘刚好’走回去吗?」许泠幽幽道。 白矾偷偷看许泠一眼:「奴婢试试,兴许就能回去了呢!」 兴许……许泠简直要吐血了,但再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丫头婆子,想到今日杨府本就繁忙,丫头婆子们可能都去做活了,许泠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然而,似乎越走越偏了? 这里的花草都比别处高了许多,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打理的。纵横交错的青花石铺就的小道更是看的人眼花缭乱,越发辨不清楚方向。 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许泠侧目看着白矾,只见她的头埋的低低的。白矾白英都十四五岁了,个子比许泠高了小半头,白矾这样一缩脑袋,倒比许泠都矮了一点。 她也不好责怪了。 再看看比人都要高上许多的灌木,许泠直觉这是个是非之地。 还没等她带着丫头离开,悲剧就发生了! 白英「哎呦」一声,然后痛苦的蹲下。 许泠去看,只见白英应该是不小心踩到小石头了,崴到了脚,没过一会儿脚脖子就鼓起来了。 白英疼的厉害,却也不敢声张,只咬牙坚持着,不让许泠担心。 但是她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砸在青花石上,让许泠看的揪心不已。 她和白矾合力把白英扶到一颗较为粗壮的树下。觉得在这里等人来寻也不是办法,她又打发了白矾去寻人,她在这里陪着白英。 白英一脸愧疚:「三姑娘,是奴婢没用,不仅记不住路,还拖累了您!」 许泠见她说着竟是要落金豆子,拉着她的手道:「你不用这样自责,我也不记得路的,哪里会怪你。你也不用担心,等白矾找了人过来就好了,等回去了我给你找个大夫……」 又过了良久,白英忍不住了:「三姑娘,白矾不会是又迷路了吧?还有可能她找到了人,但是却忘了我们在哪了,这也没个标志,难免会记不清……」 许泠:「……」她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抬头看看日头,她决定去周围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人了! 若真是如白英说的那般,她们怕是还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那白英的脚又该如何? 当务之急是先寻到出路,若不然,难道就在这耗着?许泠坚定的摇摇头,没看到白英都疼的要哭了吗! 不得不说,许泠还不算太倒霉,她没走几步就发现远处似乎有个人! 被影影绰绰的灌木挡着,她也看不真切,只能迷迷糊糊辨别出来是个男子的身形。 许泠顿了顿,犹豫了半响才决定过去。其实她心里也在打着颤,这是杨将军的后院,应该不会有坏人吧! 又走了十步,这回许泠再也迈不动脚了! 那个男子,分明是赵显! 许泠曾经跟赵显朝夕相处,对他的模样再熟悉不过。那欣长的背影、谪仙一样的气质、与生俱来的贵气、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优雅,不是他又是谁呢!他就在那里站着,负手而立,却自然而然的让人感觉威严无比。 他站在一棵颇为高大的树下,树叶尚且展叶,不算多浓密。几缕阳光就顺着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还有一抹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影绰不清。 倏地,一个身影在几颗树间移动,快如闪电,许泠还没看清,就见那个影子已经跪在赵显的身前。 许泠吓地募地蹲下,借着花草遮挡身子。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谁能想到从树丛里猛地窜出一个人!还要担心被发现! 她拍拍胸口,还好她现在是许泠,若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永安郡主,只怕被吓昏都是有可能的! v第五十五章 定睛一看,那抹影子正跟赵显禀报着什么。 许泠依稀听到什么盐引、贪官之类,好像还听到了许桐的名字? 她不动声色的前进几步,隐匿于一株更繁盛的花草后,竖起耳朵仔细听……什么事会跟她父亲牵扯上? 这回听的真切多了。 「盐运使司运同那里不用再监视了……派人把太原府的副使捉起来,严刑拷打。若还是不招的话,送到赵字营……还有那几个胆大包天的提举……」 赵显一直在派人监视许桐! 许泠捂住了嘴,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惊呼出声。 可是已经晚了,赵显头微微一侧,眼睛扫向她这个方向。 「出来吧!」 赵显话音刚落,那个跪下的影子就一阵风一样向她冲来。 许泠被吓地忘记了呼吸!如果被赵显发现她偷听到了机密,她会被灭口的! 眼见那影子越来越近了,许泠的腿都软了,却还在一直苦苦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紧紧攥着手边的一株绯红的花。那花不知是何花,茎上竟带着刺,把她细嫩的手心刺破了,流下几滴鲜红的血,染在下方另一朵娇嫩的花瓣上,愈发显得鲜艳欲滴。 许泠已经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越紧张,她手上的劲越大,最后,把那株花生生揪断。 那影子却停在她前方,冷冷的看着一处:「禀告王爷,是个姑娘。」 赵显剑眉微挑,低笑一声,声音却比寒山上的积雪还要冷:「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这么有胆识?」 许泠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她主动认错,再说自己本是无意根本就没听见什么……他会饶过自己吗? 电光火石之间,还没容她想好,那影子旁边就出现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穿的是浅粉齐腰襦裙,再加上那发式、那身形,不是杨彩君又是谁! 许泠睁大了眼,怎么杨彩君也在这里! 这一刻,她心里想的竟然是:杨家的园子里的花草该修剪了! 回过神来,杨彩君已经走向赵显。大概是也有些惊慌,再加上偷听被人发现,她的步履不似以往那般从容。 赵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他挥挥手,那影子就下去了,一息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就静静站在树下,等着杨彩君过去。他的肤色本就较一般男子更白皙些,这样看来,更像是一块雕琢好的寒玉,在熠熠的阳光下,展现惑人的光泽。 杨彩君捏着裙角的荷包,低下头,不安的开口:「姐夫……我见你一个人往这边走,怕你迷了路,才跟上来……你不会怪罪于我吧。」 赵显往前跨一步,离杨彩君已经很近了。 「怕我迷路?」赵显轻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杨彩君怕他不信,又急匆匆的开口道:「姐夫不知道,这里被我爹布了阵法,用的还是他平时练兵打仗的阵法,寻常人进来了是走不出去的!」 说完她才想到,他这样有才,一个小小的阵法怎么会困住他呢! 赵显凑近杨彩君,用右手食指勾住她的下巴,俊脸渐渐逼近,独属于他的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杨彩君已经忘记了思考。她的眼里只有他逼近的俊颜,她的鼻息只嗅的到他好闻的味道,她的脑海里幻想的是他轻轻俯下身,她的心里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叫嚣着、激动着。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听见他说:「听见什么了?」那声音是那么好听,低沉干净,还带着一丝丝充满男人味的沙哑……在一瞬间就掳获了她的心神! 接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彩君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确实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满心只有眼前的人,整颗心都被她用来看他了,听觉再也不受控制! 从听见他来开始,她心里就存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她能找个机会,与他一诉衷情,结果会是如何呢? 她知道他此番来定是为了大姐,但她是个有私心的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大姐差,为何他就只看到大姐,眼里却不曾容下她呢? 他就要走了,父亲用晚膳时说过。她知道他的事快办完了,他也快要离开晋北了。若是她一直不说出口的话,她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她快十五了,也知道近来母亲有了为她相看人家的打算,若是她放弃的话,一辈子估计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他也怜惜她的话,是不是也会把她带到京城?想到这里,杨彩君心里就满是甜蜜! 她鼓起勇气,抬眸去看他,水眸里满是情意! v第五十六章 她知道自己生的好,尤其是这般含羞带怯的样子,最让男人怜惜,他,也不例外吧! 赵显看到杨彩君这个样子,却皱起了眉头。 不,永安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眨着雾蒙蒙的大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引得他气血上涌,最后摄住那朵娇艳的唇…… 赵显闭上眼。长得再像,也不是她! 他又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蚀骨的疼痛,疼的钻心,没日没夜的折磨他……就像活生生把他的心挖去一样,血淋淋的全是他对她的思念与后悔。 如今有如抽走了他的肋骨一般,让他每时每刻都空落落的,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他终究是把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赵显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却让杨彩君如坠冰窖! 「叫我姐夫?你还不配!」 他的妻子自始至终只有永安个,什么时候他赵显的身份低到一个妾的妹妹也敢叫他姐夫了! 看到赵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杨彩君彻底瘫软下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膝,痛生大哭! 许泠犹豫了片刻,没有现身去安慰杨彩君。 杨彩君最是好面子不过,如果被她知道这样隐晦的事被人看了去,怕是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看见的人忘记! 再说了,许泠从来都不是滥好心的人。她知道之前落水的事与杨彩君脱不了干系,对一个想过害死她的恶毒之人,她为何要心善! 况且,许泠觉得自身也难保,他总觉得,赵显在离开之前好像深深的往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那眼神太富有侵略性,让她几乎以为他早就已经发现她了。 许泠深吸一口气,发现了又如何,横竖她也不是故意偷听偷看的! 她太清楚赵显的为人了,若是被他发现有人偷窥,怕是要立马拖出去用刑至死的。然而他却没有理她,那是不是说明他的那一眼只是巧合? 许泠悄声后退,退回白英身边,把白英扶起来就走。 白英惊喜非常:「三姑娘,您找到路了?」 许泠示意白英小点声,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杨彩君。 她又快速的点点头,她确实知道怎么走出去了! 本来她就有些疑惑,这园子布置的不像是园子,反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听了杨彩君的话,她才确定了。 果然是有阵法的! 经这一提醒,她的脑海瞬间就敞亮了。阵法,她多少也懂点! 永安郡主最爱的事就是读书,她脑子好使,各种书籍均有涉猎,这易经八卦阵法她也曾研究过。只是刚开始没有想到竟会有人把阵法布置在后院……难怪当时她觉得有种熟悉感了! 主仆二人走的很慢,她们的运气不错,不到半刻钟就顺利的出去了,还恰好遇到了带人来寻的白矾。 白矾算是误打误撞的出去了,正打算寻人就遇到了担心女儿的顾氏。在她眼里顾氏就是无所不能的夫人,于是就把迷路的事合盘告诉了顾氏。 顾氏一听哪里还能受得了!当下就找了几个婆子丫头去寻人。 连许沁和程香都跟着来了。 见到顾氏的那一刻,许泠感到心安,泪水也跟着放下的心落了下来。 可把顾氏吓坏了,她派人跟大孟氏告罪一声,就带着许泠回家了。 在马车上许泠简单的应付了顾氏,不让她操心,就歪在顾氏怀里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心累! 马车摇摇晃晃的,让人添了几分困倦,再加上许泠本就窝在顾氏怀里,温暖又柔软,别提多舒服了。于是许泠就华丽的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看见了赵显。 她看见赵显扣着杨彩君的下巴,态度亲昵无比……她心里却百味杂陈。 还在盼望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她,他怕是早就忘了从前那个她。 他如何,又与她何干! 一回到许府,许泠就醒了。她想起了崴脚的白英。 知女莫如母,许泠还没有开口,顾氏就拦住她,道:「早就请了大夫,现在已经放她回去歇着了。」 没想到顾氏已经为白英请了大夫,许泠舒了一口气:「谢过娘亲!」 v第五十七章 却被顾氏无奈的点点额头:「跟娘客气什么!」 许沁却没有回来。 顾氏说是杨府派了管家过来,传话说将军夫人留了许沁在将军府小住,不日就会将许沁安全送回。 顾氏自然不能不同意。再加上京城孟家来了个孟怀瑾,顾氏也怕传出她苛待继女的名声。 其实顾氏自小就是在京城长大的,说起家世,顾家也是不错的,但是她继室的身份却是落了下乘,一不小心就易被人说道。 许泠伏在顾氏肩头,贪恋的嗅着顾氏身上的淡淡香味,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呀! 顾氏也不推拒,她笑看着女儿:「今日是怎么了,我看着你怎么比湛哥儿还爱撒娇。」 「娘!」许泠不依了,软软的撒娇,声音比那新蒸的糯米糕还要甜软。 顾氏把女儿揽怀里,又对芸香说道:「去吧我嫁妆里的那匹云雾绡拿出来截了,给三姑娘做身衣服。眼见天要热起来了,永安是个受不得热的,还是这云雾绡最轻薄透气。」 芸香顿了顿,不确定的询问:「夫人?可是您出嫁时顾老爷让人特地去蜀地寻的那云雾绡?」这云雾绡名贵非常,就是夫人自己都不舍得穿的,说要留给三姑娘做嫁妆。可是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 十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看三姑娘简直就是一天一个样,即使做了也穿不了半年就小了,不是浪费吗? 顾氏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料子再名贵也是给人穿的。」 芸香脸一红,忙道一声「是」就不敢再多言。 哪知许泠又暗戳戳的拉了拉顾氏的袖子:「娘,那二姐呢?」她这声「娘」特地拉长了音,显得格外甜。 顾氏只是低头喝茶,并不看许泠。 芸香又张大了嘴,三姑娘是不知道这云雾绡的贵重,所以才想着给二姑娘也做身衣服的吧……可是两位姑娘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好了?三姑娘不会是被二姑娘的花言巧语偏了?她要不要提醒一下…… 再一想,她也不担心了,横竖是夫人做主,夫人一向不喜二姑娘,怕是要让三姑娘失望了。 接下来,芸香就被打脸了。 顾氏喝完茶,又看了一眼女儿,才缓缓道:「二姑娘也大了,给她也做一身吧!」 许泠又露出一个芙蓉般的笑脸,扑在顾氏身上撒娇道谢。 芸香:夫人定是太过疲倦了,才有些恍惚了,以至于做出这种决定。 其实许泠也不是不知道这料子的贵重,只是她曾是大盛最受宠的郡主,再珍贵的东西在她手里都是凡物,何曾去在乎过几匹料子!更何况她跟顾氏的想法一样,料子再贵重也是给人穿的,再放放没得被虫蛀了! 但是沈妈妈的身子却越发不好了。 喝药喝了四五天,不仅没见好,反而加重了,沈妈妈已经全身脱力、无法起床了! 许泠早就急了,又请了上次那大夫来。 那大夫看诊过后急出了满头的汗,他没工夫擦汗,对着许泠一拱手:「上次是老夫误诊了,这位大娘原是没有病,却误吸了迷药。这迷药原本无多大害处,但耐不住大娘成天闻……姑娘还是赶紧派人搜查一下吧,别是有人存了害人的心。」 许泠心里一个咯噔,谁会想害沈妈妈?难道她院子里的人还存了歹心? 白英白矾几个早就吓得跪下了,她们平时都要仰仗着沈妈妈,怎么敢下药害她! 辛夷降香平时与沈妈妈相处也很好,尤其是降香,沈妈妈还说过要认她做干女儿呢!更不可能了! 院子里刚留头的扫洒丫头连害人的机会都没有…… 许泠看到丫头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哪一个都不愿意怀疑。 她叫白英起来:「你带两个小丫头去沈妈妈的屋子里看看,仔细查看,有什么异样就回来禀告我。」沈妈妈平时不大出芳芜馆,不是在主子房间里伺候就是回自己的屋子里歇着。然而她病了这大半个月,芳芜馆的小丫头们却都好好的,只能是她自己的屋子里有问题了。 白英点头退下,又随手点了两个小丫头,走的时候,眼泪都落下了。她知道主子指派她是信任她的意思,心里满是感动,更暗下决心,要好好探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许泠让满屋子的丫头们都起身「我知道你们都是良善的,做不得这等事,不必再跪着了。」 她虽然是个主子,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若是猜忌下人,只怕会寒了她们的心。 手旁的香茗已经凉了,许泠却没有心思喝了。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心里想着大夫说的话。 成天闻?迷药? 两刻钟过去,只见白英抱着一本佛经进来。 「三姑娘,您看可是这个?」 许泠要接过来,白英却不让:「若这是沾了迷药的……姑娘碰了怕是不好。」 白英摆手间,带动风把一阵奇异的香味传来。那香味很淡,却很清甜。 v第五十八章 许泠不由深吸了口气……这香味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闻到过! 却听到白英的声音:「三姑娘,您也闻到了佛经上面的味道是不是,与沈妈妈身上的一模一样呢!奴婢把沈妈妈屋子里都看了一遍,发现古怪的只有这个了……」 经这一提醒,许泠才想起来哪里熟悉,这与沈妈妈身上的味道就是如出一辙! 唤了大夫来查看。 那大夫接过经书轻嗅几下,皱起了花白的眉毛:「这味道虽然有点淡,但老夫闻着倒像西域制的药。不过那可是秘药呀,老夫有幸得以一闻,这才记得了。那药一旦摄入,能让人瞬间就昏睡且浑身无力。比蒙汗药还要烈!」 许泠心头一跳,秘药?能让人昏睡且浑身无力? 她突然就想到了被拐那次张婆给她闻的帕子,那上面的味道比这要浓郁许多,所以她一时才没有想起来,只觉得熟悉。 怪不得了,她当时只吸入一点点就昏迷过去。而沈妈妈是个虔诚的信人,她把这本佛经供奉在案桌上,每日早中晚都会去案桌前拜上一拜。 长期累月的闻,再好的身体也被整垮了! 可是,佛经上面怎么会有沾有迷药? 她骤然想起来这佛经是沈妈妈特地去城西找高僧求的,只为了保佑她这个主子身体安康…… 许泠示意白矾起来:「去前院看看老爷是否回来了,若是回来了,你就请他来这里一趟。」 白矾意识到事情有点大了:「那可要派人告诉夫人?」 许泠摇摇头:「这事还是不让母亲知道的好。」 竟然连夫人都不让知道?白矾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一路小跑着去了前院。 正巧遇到许桐刚回府,他见小女儿的大丫头来找,连官服都未换,就匆匆赶到芳芜馆。 许泠本来没有把被人贩子用迷药的事告诉许桐和顾氏,就是怕他们担心。可是沈妈妈的事一发生,这事却是不得不说了。 她让许桐先喝了口茶,才开口道来。不过也只说了关于迷药的那一部分。 许桐一听,哪里还忍的了,差点把茶几都拍碎了!真是,岂有此理! 许泠安抚他,又跟他商量着不把这件事告诉顾氏,免得她但心。 许桐看着小女儿懂事的样子,欣慰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愧疚,他没有护住女儿呀! 有了大夫作证,再加上铁证如山的佛经,许桐当天就联系官府,派人把城西的开元寺暂时封了。当时沈妈妈就是因为觉得去开元寺太过麻烦,加上开元寺的和尚在西城讲佛经,她才就近求了和尚带的沾了佛光的经书供着。 果然在开元寺的大部分佛经上都闻到了秘药的味道。 再经查实,才发现开元寺的佛经都供奉在一间佛室里,那里被僧人们看做是圣地,无故不得进入。 没想到竟被歹人钻了空子,竟大胆到把秘药藏在就在佛室里的一尊佛像里。那佛像有了缝隙,味道就顺着缝出来,久而久之就沾在了经书上。 这可真是,胆大包天呀! 知府知道了这件事,非常重视,还派人严查,最后揪出了贩卖秘药的团伙和一帮买药的人贩子。 这可不是小事了!轰动了整个晋北,连京城的人都有所耳闻。 许桐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有不少朋友,他们中有好几个都留在了京城,此番听许桐做出了如此大的作为,都赞赏不已。还有一个把许桐的事写在了奏折上,被小皇帝看见了,拍手称赞许桐是个好的,大笔一挥就拨下了一堆赏。 这却是因祸得福了! 许沁回许府之后,送她回来的孟怀瑾也在许府小住了半个月。后来孟老太太写信来催,他才回去。 孟怀瑾对许泠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对许沁却是真心呵护的。对此,许泠也没有嫉妒过,她很乐意见到孟怀瑾疼爱许沁。许沁那温婉大方的性子、空若幽兰的气质、还有满腹的才气,让人很难不去呵护她,就连许泠有时候都想保护她。 至此以后,许泠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那般的千篇一律。 每日给顾氏请安之后就要去沉心院听魏女先生授课,下午还要学一个时辰的女红。其余时间她有时作画,有时拉了许沁下棋,更多时候却是陪着顾氏,偶尔也逗逗许湛。 女红师傅陈芷一向喜欢她,对她更是倾囊相授。奈何许泠在这方面不是太有天赋,一个月才勉强把胖蛾子绣出蝴蝶的样子。 魏芙蕖对许泠也有些改观,她本来是因为许泠的懒惰与愚笨才不喜她。但现在观之,却发现许泠的聪慧不亚于许沁。再加上许泠近来从来不曾偷懒使小心思,魏女先生对许泠的态度确实是好多了。 但与对待许沁还是有差别的。 饶是如此,许泠已经很满足了,她从来没想过一向清高孤傲的魏女先生还有对她如此和颜悦色的一天。 其实这魏女先生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她授课不止讲课业,有时也会手谈几局,还会教她们习画。虽然她的水平不是顶尖的,但到底是尚书家的嫡长孙女,她的才学在女子中算是极不错的,许泠在她身上倒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这期间,许泠只出府赴过程香的约。除此之外,还有杨彩君及笄那日,许泠随顾氏一起去观了礼。 时光总是不饶人的。 v第五十九章 一晃,一年过去了。 许泠在晋北已经待了一年! 本来许桐的政绩不错,再加上协助破了迷药大案,很容易就得了上峰的青睐。按照计划,去年秋天调令就应该下来的,但是许桐却迟迟没有收到,只能在太原府连任。 许桐的大哥许梧知道之后,连写了几封信劝许桐不要操之过急。他给许桐分析了当今的政局,许桐才安心。 小皇帝的御膳中被人下了毒,昏迷了数十天。后来查出来是临郡王妃做的,摄政王遂下令把临郡王贬为庶民,王世子也成了庶民之子,身份一落千丈。 没想到临郡王妃竟是个蠢的,天真的认为是长子夺了次子登上大宝的机会,以为害了盛揽琛,皇位就是次子的了。虎毒不食子,长子和次子都是她亲生的,她却偏心到这地步!真真是比商纣的母亲简狄还要狠毒! 而她却忘了,摄政王选盛揽琛继位,仅仅是因为他势弱。 势弱再加上身体微恙,才好控制! 京城的勋贵们,无一不捂紧了脖子,生怕被摄政王杀鸡儆猴。世家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个时候上京,无疑是不妥的。 较之腥风血雨的京城,平静的晋北无疑是个安逸的地儿。 好在今年春天,小皇帝突然想起了上次的奏折,又问身边人许桐如今在哪里任职。知道许桐还在等调令之后,他大笔一挥,把许桐调回了京城。 今年秋天赴任。如今正是春天。 这一年来,许泠从一个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许府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其实又大有不同。 在许泠的努力下,顾氏对许沁偶尔也能露个笑脸。 顾氏和许桐夫妻之间最大的间隙就是许沁的问题,如今顾氏对许沁还算和蔼,那层间隙渐渐的消了许多。 夫妻和睦了,家庭自然也很和谐。 多亏了许泠长期以来主动跟小许湛套近乎,小许湛总算没有见到她就恶语相向。现在有时候还会在她面前撒个娇。 这一年可谓过的顺风顺水。 只除了一件事。 如果杨祁不再隔三差五的来许家做客就好了! 偏许湛特别稀罕这个表哥,他成天缠着杨祁问东问西,不是让杨祁为他讲书就是求着他学武艺。 连许桐都觉得诧异,什么时候自己的魅力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大了,儿子最近都不再拿着书向他请教问题了! 顾氏也心下疑惑,有次私下问许泠:「这杨三公子也是个才俊,怎么总是往我们家跑,莫不是看上你二姐了?」 许泠点点头,她也觉得有这种可能!若不然,凭借杨三的才气和俊颜,在哪里不是受人追捧的?却还天天往她家跑。 她一点都没有往自己身上想。毕竟她在杨家人眼中素来都是不好的,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却不知,杨祁对许沁好是因为上辈子娶了她却没有好好对她,是出于愧疚与兄长的爱护。 而杨祁对许泠好则是别有居心了,他这辈子要把她娶回家!好好疼,好好宠! 只怪他上辈子欺负许泠太多,导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了,以至于当事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炽热浓烈的感情。 这日,许泠刚洗漱好,正坐着梳妆。 辛夷拢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赞道:「三姑娘这头青丝当真是生的好极了,放眼望去,整个晋北都没有哪家姑娘能比上的!」 许泠闻言去看。镜子里的小姑娘长开了不少,腮边的婴儿肥褪去一些,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她似乎比以前更加白净了。丝绸般的黑发铺在她的后背,还有几缕落在脸侧,把那张莹白的小脸衬的更加粉嫩可人。 那饱满红润的樱唇微张着,吐出的是如兰的气息。水眸就像染了星光一般亮,那双眸子太过生动,让人看了不免陷进去。再加上独属于少女的稚嫩天真…… 许泠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副身体生的……太好了!比永安郡主都要美上许多! 女人都爱美,但生的太美不一定是件好事,虽然现在她年纪还小,保不齐长大就惹了祸端。 辛夷梳发的手艺好,白英用小银勺挑了些玫瑰花露,让许泠涂了些在手脸脖子上。 这花露是好东西,常年用会让妇人肌肤滑嫩似少女,少女使用则会让肌肤更加白嫩。这是夫人用从顾老夫人那里得的养肌方子制的,千金难买的! 梳妆好了,用罢早膳,就到了给顾氏请安的时候。 v第六十章 许泠带着几个丫头到白梅院的时候,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异样。 她看一眼芸香,芸香凑过来,低声道:「徐州那里来了信。」 许泠点点头。顾氏跟许老夫人不太合,难怪! 「可知信里说了什么?」 芸香摇摇头,又替顾氏拉开帘笼。 许泠迈步进去,轻轻一嗅,原来梅花熏香换成了沉香。 果然顾氏正沉着脸。见女儿来了,她才扯出一抹笑意。 「昨个儿睡得可好?」 许泠走到顾氏身边,慧香早就有眼色的添了绣墩儿。坐下之后,许泠拉着顾氏的胳膊,甜甜的撒娇:「睡前喝了母亲让人煮的牛乳,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顾氏点点头:「这牛乳是好东西,一般人总是嫌弃它有膻味不愿喝,熟知它还能强身健体,美肌养颜。」再看看女儿平坦的前襟,她没有把丰胸的作用也说出来。 「可是,女儿瞧着娘亲的神色似有些疲惫,可是没有休息好?」许泠打量着顾氏的神色,问道。 听到女儿关心自己的话,顾氏眉头舒展开,柔声道:「不是什么大事。」 语罢,她话题一转,主动提起了徐州来信的事:「六月里你祖母六十大寿,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怕是三月份就要收拾东西了……」 许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她们一家应该都要回去的,可是许桐还有官务在身。 「那父亲也回去吗?」许泠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想要提醒顾氏加以防备。 若是只留许桐在这里,难免有人作祟。别看许桐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他有为,再加上他生的一副儒雅俊朗的好相貌……当年顾氏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上他的。 上赶着想做他妾室的女人肯定不少,再加上同僚上峰所赠……先前他们顾忌着顾氏的颜面,送人都是私下送,但被顾氏知晓了都是立马打发出府的。 顾氏微微一怔,才开口:「你父亲四月份回去,比我们只晚了半个月。官府虽然没有他多少事,总是要交接的。」 「娘,我们何不与父亲一起回去呢?只是半个月之差,一路您还能照顾父亲,他一个大男子,没了您在旁边照顾着,生活肯定不精致!横竖我们会在寿宴前回到徐州的,祖母知道了肯定不会责怪的。」 见顾氏似有些意动,许泠再加一把火,委委屈屈道:「更何况,女儿觉得祖母好像不大喜欢我……」 顾氏沉了脸,许老夫人不喜欢她,怕她欺负了孟氏留下的女儿,连带着连她的女儿也不喜欢。她一直以为女儿还小,不懂这些,没想到她都离开徐州四年了还记着。 再去看女儿,只见她一双似会说话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眨着,水雾缭绕的,那似小扇子一样的长睫羽湿漉漉的搭在眼睑上……这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顾氏看了心软成一片。她摸摸女儿的头,道:「那就依你的,我们跟你父亲一起回去。」 左右现在是大房掌家,而三房已经离开太久,即使回去太早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最多在人前得个孝顺的名头,但许老夫人并不怎么看重她,要名头又有何用?况且大房的薛氏是个精明能干的,有她主持中馈,许家出不了岔子。 这样想着,顾氏释然了。 果然见女儿露出一个芙蓉似的笑脸,顾氏点点女儿的额头:「你呀!翻了年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跟以前那样淘气!徐州老家不似这里可以任你恣意妄为,老夫人又向来重规矩,等回了徐州要收敛些,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才能入了你祖母的眼。」 许泠乖巧的点点头,又拖长了音撒娇:「女儿省得!娘~女儿今年都十一了,我有分寸的,只在您面前才会淘气。您就放心吧,女儿肯定不会给您和父亲丢面子!您跟我说说祖父祖母吧,离开徐州的时候我太小,现在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大清。」 她前世的时候偶尔见过许白。因为许白是教导太子的,她和太子亲厚,去找太子的时候就见过几次,只隐约记得他是个儒雅的,学问很好,待人也很平和。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许老夫人是什么性子,以后回了徐州难免说不过去。 顾氏听了心里一酸,女儿都不记得祖母的样子了,却还记得祖母不太喜欢她……都是她连累了女儿! 「你祖父很和善,待儿孙也极好,是出了名的有德之人,你在祖父面前乖巧一些就成了,你祖父定会喜欢你的。你祖母对你们的要求虽然有些严格,但是待你们也是亲厚的,你不要怕了她,她就是面上冷了些,其实把你们都放在心上……你刚吃的桃子就是你祖母着人送来的,这才几月份,也就徐州那里有奇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瓜果一年四季都能生长。要是心里没有你们,她会这样费财费力吗!」 顾氏怕女儿心里对许老夫人存了不满,刻意不去亲近。 平心而论,许老夫人为人还算不错。抛去不大看重她这一点,她是极佩服老夫人的。 「你看你二姐,她就是个端庄的,你祖母就愿意疼她宠她。再反观你四妹妹和五妹妹,一个嘴虽甜,但是满肚子都是奉承,一个因为庶女的身份行事就束手束脚的,你祖母也不喜欢!」顾氏又点拨她,这个时候也不吝啬夸赞许沁了。 原来许四姑娘在顾氏眼里是个这样的呀!可是为什么曾经的许泠这么喜欢她? 许泠心里暗暗咋舌,面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样子。 让顾氏欣慰不已。 这一年来女儿的变化她不是没有看到,但是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怀疑,只当女儿长大懂事了。毕竟是她生出来的,又成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女儿什么性子她能不知道? 这还要多亏了许泠小时候的乖巧,让顾氏打心底觉得女儿是最好的,即使她知道女儿被她宠坏了,但她还是觉得女儿只是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这不,果然就好了!若是许泠一直都是娇惯的性子,那她的变化被顾氏发现是必然的。 母女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许泠就再也坐不下去了,她还要去魏女先生那里听课呢! 再看看外间候着等待顾氏吩咐的管事庄头们,许泠也不好久留。 顾氏让袭香装了一盘子栗子糕和茯苓糕,用乌木雕花食盒装了,带到沉心院等休息的时候给女儿吃。只有许泠的没有许沁的有些说不过去,顾氏索性就叫袭香装了两份,都让白英拿着,等见了许沁再给她。 v第六十一章 到了沉心院,许沁已经在了。她给顾氏请安之后就来了,并没有留下与她们一起说话。 这在魏女先生眼里又是勤学的表现,直把许沁表扬了一番,话里又带着责怪许泠不爱学的意思。 许泠并没有说什么。她比许桐规定听课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又不是迟到了,也值得魏女先生这样说道? 说实话,她一直知道魏女先生不喜欢她,先前只是碍于她课业上很用心才对她和颜悦色,但是她只要稍稍表现出一丝不专心,就能被魏女先生训斥一顿,有时候还要报到许桐那里。 可是,许泠也挺委屈的。 魏女先生教的几乎都是她学过的。虽然圣人说温故而知新,但是魏女先生跟曾经教她课业的先生们是不能比的,她可是跟公主一起学习的,先生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的?再观魏女先生,学问上她确实不如许泠曾经的先生们。 不过在许桐面前许泠就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惹得许桐都不忍心责罚她。 提起许桐,许泠就无比的满意,她从许桐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成王对她的疼宠。可能是出于愧疚,许桐对她有时比对许沁和许湛都要好。 魏女先生见许泠没有反应,说了几句就收了口,开始上课。 倒是许沁给了她一个关心的眼神,许泠看了心里暖洋洋的,冲许沁一笑就开始翻书听课。 那一笑把许沁看愣了。 许泠笑的开怀,眉眼弯弯,双颊鼓鼓的,看起来白净又粉嫩,尖尖的小下巴勾勒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说不出的好看! 许沁在心里感叹:从前总爱黏在她身后的小永安长大了! 果然,课业结束之后魏芙蕖又想去找许桐告状。 估计着到许桐回来的时间了,她走出院门,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角门处候着,这里是许桐回后院的必经之路。 魏芙蕖捏着帕子,脸上带着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遍的笑,她知道,这样的她最妩媚! 然而等了许久还不见人,她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好在半柱香之后角门处似乎有个高大的人进来了,她一喜,就迎上去。 却发现那是许桐身边的小厮彦明。平日许桐都是按时回来的,今天怎么只派了个小厮回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魏芙蕖心里一急,也不顾礼数了,就拦下彦明。 「明管事还请留步,我有话要问你……」 彦明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却停下步子,去看魏芙蕖。 陈芷本来在房间里小憩,但是突然想起来先前三姑娘让她帮忙看的花样子还没有还给她,忙起身拿了花样子就要去芳芜馆。 花样子她看过了,端的是几笔勾勒似云锦,点墨绘出心中情! 几株白色玉茗花在三姑娘的笔下似活了一样,她们或是害羞般的半开着,或是恣意的张扬着,小小的柔软花瓣争相展示出她们最美的姿态,点点绿叶做点缀,衬的她们更加高洁……离得近些好像还能闻出她们身上散发的清香! 陈芷在心里点点头,三姑娘虽然在女红方面没什么天赋,但是在丹青上的造诣是极不错的!瞧这几朵花,跟活了似的,若真能绣出来,拿出来也算是珍品了! 要知道,女红可不只是注重针法,对女儿家的画艺要求也很高。可不是吗!有好些绣技很好的绣娘只能靠着秀坊生活,因为她们只会绣,却画不出精致的花样子!若是有哪个绣娘还有绘画的好手艺,可是会被几大秀坊挣着要的! 陈芷把花样子放好,用盒子小心的装起来,才拿起盒子出门去。 但是她看到了什么?魏芙蕖为何要刻意打扮一番出门? 因了都是请来教养姑娘的先生,陈芷和魏芙蕖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方便两位姑娘上课。有时候两位姑娘会在上完课之后直接来陈芷这里学女红,不方便了会遣人来请也是常有的事。 许是因为看不起陈芷的身份,魏芙蕖几乎都没有跟她这位邻居说过几句话,从来都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 陈芷也不是傻的,自从她发现自己不大收魏芙蕖的待见之后,也没有主动去贴冷屁股,她从来都想不明白一个孤女哪来的傲气! 是以两人虽同住一个院子,但是很少进行交流。 这厢魏芙蕖这般作态出门去,陈芷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她抬头看看天色,这都快酉时了,魏芙蕖要去作何? 紧赶几步,陈芷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莫名的想一探究竟,于是她就悄悄地跟在了魏芙蕖身后…… 许泠刚沐浴过后,正躺在罗汉床上,白英拿着棉帕正细细的为她绞干湿发,忽的听降香说陈师傅来了。 许泠忙起身,看发差不多干了,她让辛夷简单的把青丝挽起,又换了身衣服才出去见陈芷。 陈芷正是为了送花样子而来。 许泠并不接过,只问陈芷:「先生觉得泠儿画的如何?」 「如笔走丹青!」陈芷由衷地赞道。 「那先生可喜欢?」许泠亲手为陈芷奉上茶,才又问道。 v第六十二章 「自然喜欢,这般传神逼真的花样子若是被绣出来指不定多好看呢!」陈芷笑着接过茶盏,轻酌一口。 「那若是让先生绣,您能绣出来吗?」许泠再问,声音缓缓的,就如山涧流淌的溪水一样干净。 陈芷挑起眉毛,笑道:「那是自然,三姑娘这是怀疑我的绣技?」 许泠赔罪:「不敢,既然先生喜欢这些样子,不若就留在先生那里吧!您绣技出众,定能绣出绝美的绣品!」说罢,她话音一转,又道,「若是让我去绣,只会让这些画蒙羞,指不定绣出什么来呢!」 屋子里的白英白矾几个一听这话,俱都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她们都想到了许泠曾经绣的胖蛾子。 陈芷无奈道:「三姑娘的女红更需要好的样子来比着,若不然,多美的花都能被绣成线团子!」 降香已经忍不住捧腹了,陈师傅这比喻太恰当了! 许泠尴尬状似赌气道:「先生既不要,那泠儿还是把它们烧了罢!」 陈芷只好去拦,不得不妥协:「三姑娘可想好了,若真是送给我,那您可要不回去了。」 许泠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左右手长在我身上,我要想要再画几幅不就是了!」 得了心爱的花样子,陈芷心情很好,临走时突然想起了在角门看到的一幕,她转身看着许泠,道:「三姑娘可是要回徐州了?」 许泠替她拨开帘笼:「先生也知道了!」 陈芷叹口气,不着痕迹的提醒道:「这几乎是全府都知道的事了!只不过临近离开,难免有些心大的人想使些巧法子,为的是能跟着去徐州。转眼间你已经这般大了,合该上些心,替你母亲分担一下。」 许泠心神一敛,仔细琢磨着陈芷话里的意思。她说的是人而不单说下人,难道意有所指? 沉思一番之后,许泠唤了白英为她更衣,又换上一套更得体的衣服,准备去白梅院看看。 府上已经掌灯,小道上、影壁处都有数盏上元节新挂上的灯笼。灯笼都是用喜庆的红色绒布做的,灯光透过绒布,把整个许府都映衬成温暖喜庆的模样。 还没进白梅院,就有眼尖的婆子进去禀报了。 以前的许泠可没有这待遇! 都是在后院际混多时的人,多少都有些见风使舵。眼见着风向开始变,她们变得比谁都早。 在她们眼里,现在的三姑娘可不是以前那个三姑娘了,没看到夫人和老爷都宠她吗?况且一向得下人们喜爱的二姑娘和四少爷也对三姑娘的态度有所改变,四少爷还好,二姑娘和三姑娘两姐妹现在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白矾嗤笑那婆子一声,却被白英瞪了一眼。她偷偷去看许泠,见主子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面上连一丝波动也没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那声嗤笑一般。白矾立时就呐呐不敢说话了。 三姑娘的心思让白矾越发摸不清了。虽然她给人的感觉是脾性温和的,但是白矾总觉得她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她就这样不悲不怒的,白矾就开始心里打颤! 芸香得了信就迎了出来,她接过白英手里提的小八角灯,把许泠引进远香堂,口中道:「三姑娘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今日闲着无事,便来母亲这里看看。」许泠淡淡道。 芸香接过话道:「是该这样的!三姑娘越发懂事了,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夫人到现在还在正堂坐着呢,说是要等老爷回来。今日都到这个时辰了,老爷还没有回来呢!方才遣了彦明传话,说是被同僚拉去喝酒了,都是听说了老爷要被调回京来送别的,其实都是一群势利眼!先前咱们老爷调令没有下来的时候,连个提举家的夫人都敢看轻夫人,如今老爷升迁了,他们都上赶着奉承了……」 「你是说父亲还没有回来?」许泠打断她的话。 「可不是吗!往常这个时候晚膳都用好了,我们也劝夫人先去用膳,可夫人非是不听,坚持要等老爷回来喝醒酒汤的时候再用膳。您也劝劝夫人吧,她最疼您了,您的话比我们有用多了。」 说着,远香堂近在眼前。 许泠迈步进去,一眼就看见顾氏倚在雕花小紫檀木椅上,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几本账簿,她右手执一只狼毫笔,但是眉头紧锁着,并没有下笔。 顾氏入神很久了,连许泠进来都没有察觉。 「娘!」许泠甜甜喊道。 顾氏这才发现她,等她把笔放在笔架上,才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口中说着,顾氏接过袭香递来的帕子净了手,拉着许泠说话:「还好手不凉,知道出门披大氅了。可曾用过晚膳了?」 许泠点头:「早就用过了,女儿都沐浴好了,突然想母亲了,就过来看看您。」 顾氏果然一笑,她点点许泠的额:「就你嘴甜,哪日不见我,这就想了?」 「这不是想看看娘有没有按时用膳吗!结果一看才发现,您不仅没吃饭,还在看账簿!晚上光线暗,伤眼,等明日再看不成吗?女儿听说经常熬夜费脑老的快呢!」许泠拉着顾氏的胳膊撒娇。 顾氏起身:「真是怕了你了!那我们不等你父亲了。」说罢就吩咐芸香摆膳。 「今日做了鸽子百合汤,你也喝一碗吧。」这是对许泠说的。 许泠点头坐下:「那正好我可以一饱口福了!」 几口热汤下肚,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似乎把方才路上的寒意都驱逐了。许泠呼出一口热气,陪着顾氏用完膳。 亲眼看着顾氏吃下一碗鸽子百合汤,还食了几块水晶肘子、芹香虾饺,许泠才放下心。 v第六十三章 看来母亲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她也就不好主动去问,只问顾氏许桐什么时候回来。 「彦明回来传话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喝上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少了睡眠可不成!我让个婆子送你们回去……你胆子也长大了,小时候天一黑就不敢出门的……」顾氏开始数落许泠。 许泠佯作苦脸的样子:「知道了,母亲大人!女儿这就回去,看来娘开始嫌弃女儿了,才在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要撵我走……娘也要早点歇息,可别再劳神了!」 顾氏被许泠耍宝的样子逗笑了,又听到她后面关心的话,心里一暖,面上还是嫌弃道:「小魔星快回去吧,祸害白英几个去,别在我这里耍宝了!」 许泠翘起嘴角,一本正经道:「定不辱使命!」 经许泠这般一逗,满屋子的丫头都笑起来了。 顾氏用帕子擦擦笑出泪地眼角:「好了,赶紧回去吧,再晚些没得落锁了!」 许泠只好告别顾氏。走的时候带上了顾氏院里的一个壮实婆子。 那婆子也提了一盏八角灯,走在前面引路,许泠和几个丫头就在后面边说话边走。 「三姑娘,您今日怎生这样……嗯……怎么说呢,就是泼皮无赖,对,就是泼皮无赖!」降香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略微恰当些的形容,不过,怎么感觉有些怪异呢? 许泠黑了脸,并不答话,她何时泼皮无赖了! 辛夷也凑上来:「奴婢也这样觉得,今日三姑娘几句话就把夫人逗笑了,原先夫人好像有些郁欢呢!」 许泠彻底不想说话了,她被伤害的太深了!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是泼皮无赖?看来是时候给几个丫头们请位先生,好好教教她们遣词造句了! 要到角门的时候,许泠远远瞥见那里似乎有个纤瘦的身影。 她眉头一跳,便开口跟前面那婆子说要顺便去二姑娘那里。 那婆子本来有几分犹豫,夫人要她把三姑娘安全送回芳芜馆,三姑娘去涵青馆作何?可是她又不敢问,更不敢直接拒绝,只好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夫人说了……」 「横竖掌匙还早,我不过去二姐姐那里看看,你把我送到那里便可以回去了!」 见许泠一脸不耐,那婆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顺着主子的意思来。许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姑娘是个不好惹的,若真不小心惹怒了她,被告到顾氏那里…… 到涵青馆的时候,许泠还没有进去就让那婆子回去了,还交代那婆子:「母亲不大喜欢我与二姐姐待在一起,你还是直接说我回芳芜馆了罢。」 那婆子擦着汗点头,心里暗道:谁说三姑娘转性了?分明还是以前那般的任性呀! 目送着那婆子走远之后,许泠并没有进涵青馆,而是带着丫头往角门处走去。 她要去一探究竟! 只是,这个女子似乎有点像魏女先生?稍离近些,许泠有了这样惊奇的发现。 许泠示意几个丫头禁声,白英有眼色的灭了灯。几人就着远处灯笼的光走向角门。 可是,这样未免易被发现,许泠一摆手,只带白英一个,其他的丫头就被留下了。 辛夷几个面面相觑,自家主子这是何意?她们怎么不大懂呢! 许桐被同僚灌太多酒了,几乎是躺着回来的! 彦青把他从马车上扶下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站立不稳了。 门房极有眼色,眼见老爷这个模样回来了,就让他婆娘去后院禀告夫人,他自己三步并两步走到马车旁,用厚实的肩膀担起许桐的半边身子。 喝醉酒的人总是站不好,这也就罢了,偏他们还总是想往下躺,怎么都扶不起来。彦青正头疼着,见门房过来帮忙,舒了一口气,他扬起下巴,道:「明日自去讨赏!」 门房喜不自禁,眼都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的谢彦青:「谢过青管事打赏!」 说罢,他觉得自己浑身更是使不完的力气! 彦青揉揉肩膀,重新把许桐的另一只胳膊搭在脖子上。好在他曾经跟在护院身边练过几下子,身体比寻常人硬朗些,这才把许桐扶进门去。 转过角门的时候,彦青看见有抹倩影在影壁处站着。他撇撇嘴,心道:不定是哪个不知羞的丫头在这里私会情郎呢,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彦青没打算理会她,也没仔细看,就要扶着许桐绕过她。 却听到一声略带清冷的娇软女声:「许大人这是喝醉了?」 彦青心里一个咯噔,魏先生这么在这里! 待看清隐匿在暗影处的那张脸,彦青心里震惊无比,感情让他鄙视不已的人是府上最受下人尊敬的魏先生!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候,教书的人会让人格外高看。再加上魏先生经常趁着空闲教府里一些不识字的下人认字,教会了不少人写他们的名字,所以魏先生很容易就得到了下人的尊崇,连老爷都赞过她一次呢! 彦青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加上她因为两位姑娘的课业问题找过老爷几次,彦青对她说不熟悉是假的。 v第六十四章 可是,这个档口,魏先生在这里作何? 能在当家主子身边做最得力管事的人自然不是全无城府,是以彦青虽然心里惊讶的比看到孙大圣下凡还要甚,但是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半分。 他示意门房先停下,然后回答魏先生的话:「是呀,今日老爷喝的凶!」 竟看见魏先生面露几分关心,彦青眨眨眼,他不会是看错了吧! 果然听她道:「我刚好煮了醒酒汤,一会儿给许大人送过来。」 彦青瞪大了眼,忙道:「不必麻烦先生,夫人已经命人煮好了醒酒汤,回去的时候刚好就能喝了。」 他没听错吧!魏先生竟然为老爷煮了醒酒汤!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看见魏先生的眼睛都快粘在老爷身上了吗! 这就导致了他对魏先生印象的直线下降。 他也没时间去考证她是从何而知老爷喝醉了,因为他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老爷送回去,否则的话,光夫人的眼刀就够他受的! 魏芙蕖咬住下唇,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彦青看得心里一颤,难免生了几分怜惜:「先生还是赶紧回去吧,天寒露重的,没得着凉了。夫人派来接老爷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魏芙蕖只好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走之前还用含情的眸子又看了许桐一眼。 许桐迷糊中睁开了双眼,他的眼前有一抹纤瘦的倩影,那身影穿着杏色的小袄,下面是水葱色的裙子,裙裾上还系着一枚荷包,荷包上的穗儿随着风儿微微摆动,就像她那扭动的细腰一般,勾的人心痒痒。 记忆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人儿,也是着了这样鲜亮的颜色,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高洁,让人看了就想征服她,好让她低下头…… 「贞儿……」许桐呢喃一声。 彦青打了个突突,老爷怎么突然喊起先夫人的闺名了? 魏芙蕖身形一顿,转回身,放柔声:「许大人,您是在叫我?」 本就微弱的光被魏芙蕖的身子遮住,许桐的视线更浑浊了,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儿,只好伸出手,手指曲着,手腕也摆不直:「别走……」 魏芙蕖走回来,欲伸手去扶许桐。 恰这时,一个清软的声音响起:「父亲喊的好像是贞儿呢!」 魏芙蕖的脸立时臊红了,只好收回手:「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回先生的话,我来接应我父亲呀,连您都知道我父亲醉酒了,我若是不知道的话岂不是说不过去吗!」许泠有些讥讽道。 魏芙蕖本来有几分羞愧的,尤其是被心上人的女儿撞见了她的所作所为,这个女儿还是她的学生! 但是一听许泠的话,她就有些气了,辩解道:「我不过是好心为许大人熬了碗汤……许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心想着报答他,却不曾想被你这样看……」 许泠也恼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魏芙蕖竟然存了这个心思! 可是若是大大方方承认也就罢了,或许顾氏还会「好心」的把她抬成姨娘,给她名正言顺接近许桐的身份。这样被人揭穿,接着恼羞成怒,遮遮掩掩,却有些让人不齿了。 她打心底看不起这种人! 「我父亲自有我母亲照料,至于醒酒汤,我母亲也早已备好了,就不劳烦先生费心了。我父亲请您回来是想让您教导我和二姐,救您的事只是顺手为之,换成旁的任何人他也还是会救,所以您对他最大的报答就是指导我和二姐的课业。若是您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那我们又能学到什么呢!先生回去可以看看《女戒》,里面有些东西恐怕先生还没有悟透。」许泠越说越气,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这个人还是她的课业先生! 魏芙蕖一言不发,细看才发现她的手背上的青筋都显眼了几分。 「先生到底是何意恐怕只有您自己知道,泠儿就先告退了,我还要送父亲回母亲的院子,就不送先生了。这更深露重的,先生一人还是小心些好。」许泠淡淡道。 说罢,她摆手吩咐身后几个健壮的婆子:「你们几个,把老爷扶回去。」 这几个婆子是顾氏派出来的,正好跟被她吩咐找人的辛夷遇上了,辛夷就把她们带过来了。 几个婆子都吃的腰膀粗圆,几下就把魏芙蕖挤到了一边。 魏芙蕖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奈何压根说不出什么来。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过不了多久我们一家就要回徐州了,恐怕就要和先生分开了!二姐最是尊敬先生不过,还请先生一直保持您的形象,别让二姐也看轻了您。」许泠用那带着些童音的声音说出这种话,却出奇的让人觉得没有半分不妥。 深吸一口气之后,魏芙蕖开口拦住许泠:「三姑娘,你知道溺水的时候有人能把你拉出水是什么感觉吗?许大人于我,就是那个把我拉出水的人!」 「如果我说,我懂呢?但是,先生要知道,往往你认为会救你的人,才害你最深!」许泠的声音突然就有些缥缈了,里面含着无数的惆怅。 魏芙蕖指尖一颤,是呀,这三年她痴负一片芳心,但是那个人却从来都是一副不知晓得样子,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却轻易的伤了她的心! 听说他们一家要走了,而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她知道,徐州许家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哪里用的着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生除了一个幼弟,好像还有一个幼妹吧,只不过听说在来晋北的路上就夭折了……」走出几步之后,许泠才幽幽道出这句话。 v第六十五章 许泠主仆几人已经走远了,但魏芙蕖还僵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才瘫软在地上。 是的,她还有一个幼妹。当时遇到水匪的时候还是幼妹提醒的她,那个妹妹多可爱呀,白白嫩嫩的,说话也甜,她很喜爱这个妹妹的……可是那时候家人都被杀光了,还有匪人见到有人下水了,若是不抛出幼妹引开他们,那她和幼弟也活不下来!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若不然,她们三个都有可能死去。而幼弟是魏家唯一的男丁了,若是丢开他,那魏家的血脉可就断了! 幼妹一直是她心里的痛,是她自私的见证,是她从来不曾让人窥探过的阴暗…… 可是,许泠为何会知道? 其实,许泠就是猜的而已。 上一世的宫闱生活经历,让她不自觉的就开始多长了个心眼。做任何事,她都喜欢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她也习惯了去搜集信息,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所以,她清醒过来没多久,就把许府上上下下摸清楚了,魏芙蕖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结合了魏芙蕖的经历和性格,看魏芙蕖从来不提及她的幼妹,再加上听说当时许桐救上来的时候她还抱着幼妹的尸体痛苦……肯定有些隐晦的原因! 到了白梅院,顾氏看见女儿又来了,自然免不了一番抱怨。 但许泠把遇到魏芙蕖的前前后后都说给顾氏听之后,顾氏也沉了脸。 「没想到她还存了这个心思!」顾氏只说了这一句话。 但许泠知道顾氏心里肯定已经有打算了,她也就不打算插手了。她一直都相信顾氏的能力,去年那个害她落水的于盈,今年可不就嫁给了一个年逾四十的破落户! 要说不是顾氏的手笔,她才不信呢! 又过了两日,程香又给她下了帖子,约她一起骑马踏青。 可是许泠哪里会骑马,前世的她身体羸弱,病时连走路都艰难,哪有那个精力去骑马。而之前的小许泠却觉得学骑马太累,只学了一天就嚷嚷着不学了,顾氏宠她,自然没有逼她再学下去。所以,她还是不会骑马! 但是拒绝又不大好,毕竟程香算是她的手帕交了,于是她就提议改成上街。 自上次遇到拐子之后,许泠再出门就变得很艰难。一来是因为许桐和顾氏仍对许泠差点被烫伤和拐走的事情后怕不已,索性就不允许她出门,二来是许泠自己不愿意出门,她实在是怕了一出门就惹出祸端。 可是过不多久她就要回徐州了,这里她还没有好好逛过,不去看看,多少有些可惜! 好在经过她的一番软磨硬泡,顾氏答应让她出门,只不过身后跟了一二十个丫头婆子,还有两队护院紧紧的跟着。 她没有直接去街上,而是按照程香的要求先去了趟程家。 坤和殿是康帝居住的地方。 康帝年纪小,待人温和,宫人们都愿意来这里伺候。 然而,此时的坤和殿却有些不寻常的安静。宫人们都只低头做事,偶尔有一两个抬眼打量的还被曹总管一个眼风瞪的缩起脖子。 这是为何呢? 只见殿外两个小太监本来正在扫地,远远看见曹总管迈步走来,他们都埋下头行礼。 曹总管根本没有理他们,他的白眉皱成一团,神色紧绷着,没几步就绕过两个小太监。 等曹总管彻底离开了,两个小太监才探头探脑的往殿里瞅一瞅,却什么也看不到。 其中一个小太监用胳膊肘兑兑另一个:「你说今日这是怎么了,皇上自太傅那里回来之后就郁郁寡欢、闷口不言,听说连午膳都没有用几口呢!」 另一个小太监捂住他的嘴:「慎言!皇上的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当心被人听去!」 那个小太监撇撇嘴,嘟囔道:「这有什么,谁会去听我们两个小太监说什么……你说,是不是皇上受委屈了?我听有人说摄政王不打算放权呢!摄政王如今权势滔天,小皇帝还羽翼未丰。虽然本来摄政王说等小皇帝十六的时候就放权,但是我看小皇帝的身体怕是撑不过十六呀,上次还被那狠心的临郡王妃下毒……呸呸呸,她现在即使活着也不再是王妃了,临郡王和世子都被贬称庶民了……」 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同伴「咕咚」一声跪下了,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颤巍巍的回头去看,原来他口中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大人正冰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 小太监快吓尿了!谁能告诉他摄政王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摄政王生的高大、猿臂蜂腰,端的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往那里一站,就随意的挡住了一片日头。 没了阳光的照耀,小太监觉得一阵阵阴寒,但背上额上却又汗岑岑的! 想到摄政王的种种手段,小太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再想想方才说的话,小太监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他不敢相信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去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跪下,颤着音道:「奴才……见……见过摄政王大人!」 然而赵显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让人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就带着身后一帮人走向了坤和殿。 独留两个小太监在风中颤栗着。 赵显身后的曹总管恶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意思是以后再收拾他们。 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没有惩罚他们!两个小太监心里松了一口气,被太监总管收拾不过是辛苦一点或者是挨一顿板子,但若是落摄政王手里,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v第六十六章 这并不是说赵显狼戾不仁。 其实赵显在百姓百官面前的形象一直是英明神武、受尽爱戴的,多亏有了他,大盛才能国泰民安。但随着小皇帝日益长大,摄政王的身份多少有些名不言顺。 独属太监的尖细嗓子捏出一个声:「摄政王驾到!」 接着,赵显身后众人留在殿外,只赵显一个走了进去。 坤和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虽然被龙延香遮盖住一些,但因为长久用药的缘故,殿内的药味却是消散不去的。 见赵显进来了,殿里跪下一片宫女太监,行礼问安声却是出奇的一致:「见过摄政王!」 赵显却皱了眉头:「把帷幔拉开,窗枢打开。」 立马有宫人轻手轻脚的扯开了几道帷幔。殿内登时明亮了许多。 殿外的微风卷着海棠花的香味飘进来,让人的心神放松许多。 赵显顺着打开的窗向外看,只见那里有几枝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在随着风摇曳。 他的视线飘得更远了,就随着那摇曳的花枝向远处遥望,那里有一座银瓦堆砌而成的宫殿……那里,曾经是她生活的地方! 赵显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不知为何,当他想起永安的时候,脑海里却总是会莫名冒出那个小姑娘的身影。除了相貌和声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是永安的翻版!甚至她对付歹人的方法也和永安一样独特…… 听说她父亲要调来京城了? 闭目驱逐了脑海里小姑娘的身影,片刻之后,赵显才迈开长腿,朝着殿内的小书房走去。 盛揽琛正端坐在金丝楠木雕龙的书案前,案上放了许多经书、史书。 少年面容俊秀,身体有几分消瘦,就那样坐在那里,眉眼间是道不清的干净味道。他肤色白皙,又因了病容染上了几分苍白,唇色也是浅浅的,眉型很好,那双星眸是他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看了就觉得他是单纯无害的。 但皇室里的人,又哪里有真正单纯无害的呢?若是有,怕是也活不长久! 见到赵显进来了,盛揽琛像刚回过神似的起身相迎。 「皇上在做何事?」赵显在盛揽琛对面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水,缓缓问道。 「孤在思考今日所学。」盛揽琛眉头紧缩着,似乎有什么困惑一样。 「说来听听。」赵显放下茶盏,星辰一般深邃的眸子看向盛揽琛,那里面是一贯的从来都是让人看不真切的,却又不敢让人妄自揣测的情绪。 「太傅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摄政王以为如何?」盛揽琛问赵显。 「《礼记大学》中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赵显如是答道。 「那若是一人德行有亏,不仅不能修身,他还枉顾孝道、人伦,抛弃妻子,不问父母……摄政王以为这样的人当得大任吗?」盛揽琛追问,语气有几分急切,还有几分隐隐的怒意。 赵显敛了神色,若有所思的看盛揽琛一眼。 赵显阅人无数,小皇帝掩饰的虽好,但还是被赵显看出了他的防备与试探。 小皇帝的问题里暴露了太多。枉顾孝道人伦?说的不就是他吗……呵,小皇帝在为谁抱不平?又在试探什么? 赵显心中其实都有数。 随后又看到窗外的海棠花,想到了让他日思夜想、蚀骨铭心的那个人,他的神色竟有几分落寞。他……在别人眼里也是对不起她的吧! 「皇上当谨记: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凡事要用心去看,人也一样。以心为眼,方能辨忠奸。」赵显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那摄政王说,一个人若是发生了变化,以前跟现在截然不同,那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吗?」盛揽琛仍紧紧追问。 赵显的声音恢复了从前那般的清冷:「人固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无论他如何变化,他的本心却是不会颠覆的。」 盛揽琛沉思许久,才扬起笑脸,似有所顿悟,又问道:「孤知晓了!对了,还没有问,摄政王来这里所为何事?」 「一来臣听说皇上心情不好,没有用多少饭,就让御膳房新做了些饭菜送来。」赵显看着盛揽琛孩子似的笑脸,心里不知该作何感受。 宗室里合适的孩子多少有那么几个,但他当年选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他羸弱的身体和糟糕的境遇,还因为当年这个孩子是永安亲自帮过的,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永安这个孩子是谁,永安说他是个可怜的,是临郡王的长子…… 所以,当有人提出小皇帝的人选时,他莫名想起了盛揽琛,那个曾被永安帮过的孩子。 但如今,他已经累了,心力交疲! 他做到了曾经设想的一切,只差登上皇位……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喜悦。 因为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那个永安,那个让他愿意拿命去宠的永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希望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良善的赵显,让她一直都愿意在他身边…… v第六十七章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经赵显这样一说,盛揽琛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 大概是心结被解开的缘故,盛揽琛心情好了许多,自然也就有了胃口。他摆手让闻声进来的端着御膳的宫女摆膳。 「那其二呢?」盛揽琛好奇道。 「臣有一事相请。如今沿海倭寇猖獗,大盛若不大力抗倭,只一味和平退让,那倭人只会得寸进尺,更加猖獗。臣愿自请前去抗倭,海患若是不除,那对大盛与外夷的贸易往来会造成不利……」 盛揽琛闻言惊愕站起:「你何须亲自去,若不然养那些将军有何用!朝中事宜离不开你……」 海寇确实是困扰大盛许多年的问题。但因为倭寇流窜于海上、沿海地区,踪迹难寻循,让大盛一直难以彻底根绝海患。 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愿意自请,是因为前年全面开放的海贸吗? 赵显态度坚定:「此事臣意已决。倭寇之事一日不除,大盛一日无安。至于朝堂之事,臣去晋地的那段时日皇上不是管理的还不错吗?更何况,皇上已经十二了,可以逐渐接手了,这大盛,终究是你的天下……」 赵显走后,盛揽琛又沉思了许久。 以心做眼? 许泠来程家来过好几次,是以程家许多下人都认识她了。 她刚下马车,就有丫头在府门口等着了。 路过花厅的时候却撞见了杨祁和程二公子。 她其实没有和程二公子正面碰上过,只远远看到过他的背影。她不大确定面前的人是否就是程二公子,好在接应她的丫头机灵的先行礼:「见过二公子!」 许泠确定了,这就是那位程二公子,程香口中最宠她的「二哥哥」。 但杨祁为何也在这里?再看看他和程二公子之间的相处,许泠知道,他们是好友。 杨祁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迈开长腿走过来,许泠就是避也避不开了。 只好低头问好:「三表哥!」 杨祁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许泠身前。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是正长个子的年纪,个头窜了一大截不说,气质还更加吸引人人了。他长的高,在女孩子中不算太矮的许泠还不到他的肩头。让许泠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表妹怎生在这里?」这就是杨祁明知故问了。他早就把她的一切消息打听好了,如何会不知她与谁交好!他就是想跟她说几句话,就想听听她甜糯的声音,看看她无措可爱的样子。 「我是来寻程香的,我们约了一起上街。这会儿她恐怕已经等得久了,我还要赶紧去找她,就不打扰三表哥了……」许泠暗道她还没问他为何在这里,他倒是先问上了! 在她心里,杨祁就是个危险人物,她直觉他的心思太深,让她一见到他就想躲开。 可是却被人拆了台。 好巧不巧的,程香过来了。 她亲昵说完挽住许泠的胳膊,跟杨祁和程二公子问好,还向她介绍了程二公子:「泠妹妹,他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个最疼我的二哥。」 许泠只好抬头对程二公子笑笑,心里却在唉声叹气的:按惯例这个时候程香不应该正在梳妆打扮吗,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不过,她怎么觉得,那个程二公子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过分灼热呢?应该是错觉吧! 程香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她跟程二公子撒娇道:「二哥,难得你今日在家,陪我和泠妹妹一起去街上看看好不好?」 不曾想程二公子却在发呆,压根没有听清程香说什么。 他正在看许泠,看到发呆。 面前的小姑娘就如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浑身上下无一不美,虽然她还没有长开,但已经让人很难移开目光了!她生的眉目如画、精致可爱,尤其是那双似会说话的眼睛,里面氤氲着水汽,雾蒙蒙的,让人看了就想怜惜。更别说那身赛雪的肌肤,在整个晋北他就没有见到过第二个有这样冰肌玉骨的人儿! 程二是见惯美人的人,但他在见到许泠的那一刻却突然觉得从前的那些美人都不耐看了!一般美人只美在皮相上,稍微好点的气质不错,但极少有人如面前的人儿一般不仅皮相美,连骨相都美的! 而显然,许泠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之一。 真是让程二公子大开眼界了! 程香又问了一遍,他才听清楚。自然,他是想去的,但是偷瞄了一眼好友,程二公子觉得抛下好友并不是一件妥当的做法,只好摇摇头。 「下次再陪你们一起去成不成,我和杨三公子还约了手谈几局。」程二刻意清了清嗓子,才回答程香的话。 程香面露失望,却只好妥协了,但心里还是不乐意的,所以小声嘀咕着:「下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街上看看呢!泠妹妹都要回徐州了,我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她一起上街了……」 程二公子心里一紧,面前这个好看的小姑娘要去徐州了? 他本来还抱着等她长大去提亲的想法呢,看来,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v第六十八章 没想到杨祁却主动开了口:「是呀,下棋确实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陪你们上街呢。」 余下三人都有些惊讶。 杨祁的性子程二公子多少懂些,他虽然面上总是一副温润的样子,对谁都很好,但是内里是十分孤傲冷僻的,能入他眼的人是十分少的,所以他从不,也不屑去做委屈自己的事。 再看看长相娇美的许泠,程二公子突然想起来杨祁和她是表兄妹。 这样就说的通了,只是单纯的哥哥想保护妹妹而已! 杨祁愿意去,其实程二公子心里比谁都乐意!他才不喜欢跟杨祁下棋呢!每次下棋那厮都会使用不知从哪学来的阵法摆阵,而且每次都用不同的阵法、手段,让他每次输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许泠也惊讶杨祁要陪她们逛街,在她眼里,杨祁可不是这么闲的人。 不得不说,杨祁却是是个让人推崇的存在!他不仅年纪轻轻地就在学问上颇有造诣,还拜进了颇负盛名的西岐山门下,更是被他的尊师赞为「百年难遇之人才!」除此之外,他还继承了杨凌大将军的衣钵,听说他的武艺也不错呢! 她记得他从西岐山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怕是不久之后就要回去了,没想到还有这种闲情逸致陪姑娘家上街? 奈何决定着并不是她,她只好跟着三人一起。 她没看到,杨祁看向程二公子的目光,阴冷的吓人! 程香和许泠都是小姑娘,自然都是坐马车,而杨祁和程二公子都是正当年少的少年,让他们坐马车比什么都难,他们最喜欢纵马奔驰。 许是因为要看顾两位小姑娘的缘故,他们两个都没有恣意骑马,而是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 两人在晋北多少都有些名气,而且长相都挺俊俏,尤其是杨祁,晋北的姑娘家对他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有好多姑娘都为他害了相思病! 两人并列在一辆马车旁边,那马车看起来与一般马车没有什么区别,只在车前挂有「程」字样。 围观的人立马就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了。 许多小姑娘就开始羡慕了:「没想到程家姑娘这样大的派头,竟然让杨三公子和程二公子一齐送她……我若是她该多幸福呀!」 车子驶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太原府最繁华的地段。 这里不仅有晋北最大的钱庄、当铺,还有最美味的酒楼,最大的茶楼、珠宝铺子、衣料铺……连引宝阁都建在这里。 欢欢喜喜的程香一下马车就不能自拔了,她捉住许泠的手,声音略微激动:「咱们先去哪家铺子好呢?」 许泠有些无语,还是建议道:「先边走边看吧,若是饿了还可以去酒楼吃一顿招牌菜。」 程香赞同的点点头:「好呀,就这样!」 等护卫和丫头婆子都在身边,许泠才跟了程香一起走。杨祁和程二公子就在一旁跟着,皆是面带宠溺。 她们先进的是一家首饰铺子,程香最喜欢这些精致美丽的东西,直拉了许泠看了小半个时辰,才零星买了些头饰,和一对儿赤金百福的手镯。那手镯是一对,上面还刻的有字,一个写的是「平」,一个写的是「安」。 东西买到手之后,程香转手就把那个带「安」字的镯子套在了许泠手上。 许泠一愣。 程香却别开脸:「这是我送与你的分别礼物,你就要回老家了,而我估计会一辈子待在晋北,我们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这个镯子,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说到最后,程香都有些哽咽了。 许泠心里暖暖的,她执起程香的手,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傻姑娘,若是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见我的,只要你不怕车马舟劳,想见我,最多经过两个月的路程就到了,真的只需要两个月呢,在路上虽然吃不了热饭、穿不了好看的衣裳、甚至两个月不能洗澡,但你还能体验一番风土民情呀。我相信,你为了见我,是可以克服这些的!不过也有可能你到徐州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京城……」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香捏了鼻子,她佯作气道:「好你个坏姑娘,竟然还有心思寻我做筏子!我这样真诚的话,被你这样一说倒有些滑稽了!」 许泠却一脸真挚的握着她的手:「我说真的,有缘自会相见,我相信我们的缘分不止这么浅,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聚的。而且,未来还这么遥远,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待在晋北呢……」 她们身后的两个少年都绷不住笑了,没想到许泠这么有趣,不仅能摆出一张正经无比的脸开玩笑,说话也很逗,连「缘分」都用上了,她们明明都是姑娘好不好! 之后,她们又去逛了书店,赏了花铺……还去酒楼吃了招牌菜,甚至还去茶楼听了一回说书的说书。 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杨祁提出要送许泠。 程香看看天色,她觉得虽然有一群护卫跟着,但许泠到底是个小姑娘,有杨祁护送着才更加安全。 和程香一样,程二公子也觉得杨祁送许泠回去再合适不过,毕竟他们是表兄妹,关系在那里摆着呢! 许泠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也没有立场拒绝。 杨祁骑的马不知道是从哪里寻的良驹,它通身雪白,健美又强壮,看的出来是匹汗血宝马。 这样的宝马合该在草原上驰骋,此时却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马车是一早备好的,与寻常官员家女眷出行乘坐的一般无二,但因有了杨祁在一旁陪衬着,引得街边的人们都觉得那马车似乎都高大精致了几分。 杨祁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耐不住他生的好,惹的一群小姑娘年轻妇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盯着他看。 v第六十九章 晋地民风较为开放,是以没有人觉得她们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妥。 只杨祁一个无奈的扯出一个笑脸,似乎在他看来,被人关注是件很苦恼的事。 熟想,他这一笑可不得了了! 满街的小姑娘和年轻妇人无一不被迷的神魂颠倒、面若红霞。 还有几个大胆的小姑娘直接解下腰间的香囊,朝着杨祁就扔了过去。 杨祁仗着学过武艺轻松躲过。 小姑娘不死心,当街就大喊:「杨家三公子,带奴家回去可好?」 满街轰然,许多人开始起哄,叫嚷着要杨祁接受美人,他们也是知道杨三公子性子好,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杨祁付之一笑,他抱拳:「杨某已有心上人,怕是要辜负姑娘的心意了!姑娘大胆活泼,定会有不少优秀的公子喜爱,某只是一介俗人,当不得姑娘的喜欢。」 他这样坦诚,众人却是不好起哄了。 没想到晋北最富盛名的杨三公子竟然有心上人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被他拒绝的那个姑娘也不伤心,反倒哈哈地笑起来:「先谢过公子吉言了!」 明白人都知道,这位姑娘被杨祁这样一赞,明日怕是上门提亲的人都会把门槛踩断。 这也不是夸张,连杨三公子都夸过的姑娘,那品性自然是不消说的。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就是在这一年内,杨祁名声大燥,把杨文都给比下去了! 众人都琢磨着把消息告诉熟识的人,再猜猜杨三公子的心上人是哪位佳人。 琢磨着可不就清楚了!杨三公子成天往许府跑,连许家小公子都喜欢跟着他身后呢,听说许家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又是个有才气的、举止优雅不说,待人也极为有礼…… 这个许姑娘说的可不是许泠,而是许沁。 许泠极少出门,外界对她了解并不多,而许沁经常赴宴,名声才气早就流传出去了,所以好多人只知道许家有个许沁,而不知道还有一个许泠,压根就没有往许泠身上想。 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底了。 听见外面的声儿,许泠悄悄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她只掀开一个细小的缝,恰好方便看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她。 杨祁有心上人了? 想了一会儿,许泠就想通了,还能有谁,他的心上人不就是她二姐嘛! 不过有个姑娘把许泠想的问了出来,她生的不俗,就大着胆子问,她想和方才那姑娘得到一样的待遇,能得到杨三公子一句赞也就够了:「敢问是许家二姑娘吗?她可真是个天仙般的人儿……」 注意到杨祁沉了脸,她渐渐收了声。 杨祁敛着眉,看了车窗帘幔一眼,才用低沉的嗓音说出一句冰冷刺骨的话:「与你何干?」 那姑娘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道:「公子恕罪……」 杨祁连个眼风也没有给她。 大家意识到杨祁生气了,都不敢再言。他们也在心里称奇,这位杨公子一向好脾气,竟然为了这事生气了?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那姑娘的眼神都有些谴责,那眼神里说的清清楚楚:看你做的好事! 许泠:…… 说好的喜欢二姐呢?那杨祁成天往许家跑是为何? 还是说杨祁只是害羞了……不好意思了? 许泠暗戳戳的想到。 没想到却被杨祁挑起帘子,他大步一迈就进来了,把白英白矾都吓得不行:「表公子,您这是作何?」 杨祁冷着脸:「出去!」 此时此刻,许泠想的竟然是杨祁如何处置他的马的!难得扔在了路边,那可是一匹宝马呀,没得浪费了! 透过刚才被撩起的帘子,许泠看见马车已经拐进了一条偏僻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那匹马跟有脑子似的,竟然自己就跟在马车旁,也不乱跑……真是,奇了! 白英和白矾没摸清楚杨祁的意思,哪里肯离开! 杨祁也不再勉强,他放柔了声音,从怀里摸出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递给许泠:「给你。」 v第七十章 杨祁今日穿的是件靛蓝色直缀的锦袍,把他的肤色衬的如玉一般,他伸出拿着栗子包的手,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包栗子是用油纸包着的,油纸并不厚。 隔着纸,许泠都能闻到浓浓的、独属于栗子的甜香。 许泠咽咽口水,她怎么觉得自己又饿了! 不过她还是有理智的:「三表哥这是作何?」 杨祁闻言轻笑一声,他看着她那天真疑惑的小眼神就想笑,不过也确实没有忍住:「听说泠儿表妹喜爱吃这个,方才路过,我特地去买的。」 许泠:…… 她只想知道是谁说的,杨祁到底是听谁说的! 杨祁见她不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上次教湛儿骑射的时候,他无意中说起有次你为了吃糖炒栗子,缠了姨母半天……」 许泠有种想把许湛拎过来打一顿的冲动,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说呀! 看见许泠咬牙切齿的小模样,杨祁笑的更欢了。 不过他也意识到长时间留在这里不好,被人看见了难免要说道几句的。 他把栗子包放在车里放置东西的案几上,就离开了。 留下许泠与白英白矾大眼瞪小眼。 三人齐齐盯着那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栗子皆无语。 白矾小心翼翼的看了许泠一眼:「三姑娘,要不,您尝尝?」 直到回到许府,许泠才想起来她还没有问杨祁他到底喜不喜欢他二姐。 不过她笃定即使她问了杨祁也不会说的。 回到芳芜馆的时候见沈妈妈正带着几个小丫头收拾箱笼。 不是说了要跟许桐一起回去吗,四月份才动身? 沈妈妈见主子回来了,赶忙迎了上来:「三姑娘,您回来了,夫人吩咐先让老奴收拾您的东西,说老爷的上峰允许他提前半个月离职,咱们不用等到四月里再回去了……」 比起晋北,沈妈妈更喜欢徐州,因为她的孩子都留在那里,所以,一听说可以提前回去了,沈妈妈一脸喜庆! 许泠却沉默了。 在晋地生活的这一年多很轻松,让她逐渐接受了这个家庭。靠谱的父亲,慈爱疼宠她的母亲,还有看起来冷淡却也一直很关心她的二姐,还有那个很别扭却开始渐渐亲近她的弟弟…… 但是不代表她就能轻易接受其他的许家人。 前世受的伤害太大,在某种程度上说,她已经很难亲近别人了。 重生之后,若不是顾氏一直以来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从未接触过母爱的她感动,她怕是不会如现在这般接受这一家子。 不得不说,命运的齿轮确实很神奇,让本来孤单的她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融进了他们,在享受他们关心的同时,代替许泠做的她应做的一切,甚至,改变了许泠的形象。 如果说某一天,真正的许泠回来了,她又成了孤魂野鬼,她也不会后悔或者怨恨的。 毕竟她有了多活几年的机会,这是她曾经被困在银角殿的时候最大的奢求…… 沈妈妈察觉到了许泠的异样,她适时转移了话题,她打量着许泠的神色,担忧道:「三姑娘可是忘了徐州,怕回徐州陌生?也难怪,您离开徐州的时候还那么小,眨眼间已经过去了四年,连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给我添了个白胖小孙儿……哎,怕是回去的时候,府里都变了个样子!」 听见沈妈妈叹气,许泠不好再说什么。 又过了近十日,他们一家人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八九不离十,随时就可以离开了。 许桐也已经交代了差事,这几日就经常出去应酬,跟同僚们喝酒吃饭,就算是道别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姑娘福宅深厚》卷一 作者:晏青 02、《姑娘福宅深厚》卷二 作者:晏青 03、《姑娘福宅深厚》卷三 作者:晏青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