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甜妻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舒甜死了,可是又活了! 上辈子舒甜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私房农家乐呢又得了绝症,熬了大半年后孤孤单单地死在了医院。 睁开眼睛她发现她还活着,不过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活在了别人的身体上,俗话叫做「穿越」。原身的日子不比她上辈子好多少。亲爹是秀才,可惜三年前和亲娘去村头河边外祖父家时遇上百年难遇的暴风雨,七八口人连着房子一起被洪水给卷走了,只留下当时才十岁的原身和三岁的弟弟舒圆。 按理说姐弟俩爷爷奶奶还在世也该有个依靠,只可惜爷爷、奶奶是跟着大伯一家过活的,而大伯娘又是整个陈家碾最出名的吝啬泼妇。姐弟俩从自家搬过去之后还没过一个月,她就发现原身的秀才爹根本就没挣下什么产业,而且原身从小被爹娘娇养长大农活儿和厨房里的活儿是一样不会,三岁大的舒圆还体弱多病时不时就得看病吃药。 于是大伯母碉堡了!千方百计把姐弟俩赶回了远在村尾山坡上的老房子里。三年时间,原身靠着比乡下人稍微精细一丁点的绣帕子手艺在几家好心人接济下倒也没把姐弟俩饿死。 然而,今年夏天县里突然出了份布告,宣布个人丁税要往上涨两成,而且原本八岁才开始缴的丁税降低到了五岁起征。也就是说,姐弟俩的户籍挂在大伯家,秋收后大伯家不但要出原身的丁税,还要多出舒圆那份。就在三天前,大伯母找到了原身,说是已经为她定了一门亲事,五天后就是婚期。 原身性子内向又爱胡思乱想,问清楚要嫁的人是陈家碾村长家那被常年缠绵病榻的长孙后当晚就上吊自杀了。被弟弟舒圆找人从房梁上放下来后,睁开眼的就成了现在的舒甜。 白捡了一条命还年轻了一半,舒甜表示还算不错。只是这身体虚岁十五已经及笄,实际年纪才十三,营养不良身材干巴巴的不说,葵水都还没来就面临着嫁人,实在是压力山大。 记忆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是这年代人的婚姻写照。像舒甜这样没父母的人婚事自然是大伯一家做主,自己根本就没发言权。至于以前电视小说里看的动不动就裹包袱逃婚更是门都没有,户籍还在大伯家呢,没有户籍办不了路引,没路引要出镇子都是难事还谈什么找工作、做生意、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 在炕上躺了三天,舒甜已经确定没有穿回去的可能。这婚事退不了、逃不了,前世舒甜就不是个特立独行的,这辈子也不打算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貌似就剩下乖乖嫁人这一条路了!这时候想想,好像上辈子躺病床上还十分遗憾年届三十连恋爱都没谈一场,这辈子才十三就要嫁人,是不是老天爷在弥补什么呢?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炕前就多了个头大身子瘦的的小男孩来。大概是没料到一来就对上舒甜圆睁的眼睛,他吓了一跳,手上端的豁口陶碗也掉在了炕上,整个人因此缩了缩脖子满脸恐惧。 唉!舒甜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原身本来是个娇养的小姑娘,突然家破人亡整个人都懵了,被大伯娘赶回老宅之后更是自怨自艾,对弟弟舒圆根本就不上心,要不是舒圆命大怕都活不过一年。而且这两年开始,反倒是舒圆照顾姐姐居多,但依然得不到姐姐哪怕一点关心爱护,还时不时被姐姐迁怒骂上一顿。 上辈子一直渴望有亲人陪伴的舒甜可舍不得苛待舒圆这么贴心的弟弟,在舒圆吓得转身逃走前沙哑着嗓子把他给叫住了,「圆圆,你先别走。」 这三天舒甜脖子疼,又因为接收原身的记忆弄得头昏脑涨,除了起来如厕大多时候都躺在炕上,早晚两顿饭都是舒圆给她端到大炕中间小桌上放着,又轻手轻脚离开。她虽然知道是舒圆给她送饭,但这还是三天来她第一次开口和舒圆说话。 舒圆吓得浑身僵硬,不过好歹没继续往外逃了,磨蹭着往炕边上站了站,用一种警惕审视的眼神打量着舒甜脸色,好像在衡量是趁着舒甜身子虚弱逃开这顿责罚还是觉得舒甜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圆圆,你吃了吗?」舒甜一开口就觉得喉咙还是有些不舒服,忍不住拿手捂着脖子,再看滚落在炕上两个黑面团,森森怀疑这敲得炕响的黑面团吃下去之后会不会直接把嗓子给划拉坏了。 「姐,你怎么了?」舒圆见状,忘记了害怕凑到了炕头,大而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舒甜摆了摆手,再在心里叹一口气!原身不珍惜她可不傻,先不说这操蛋的古代女子生活不易最好有个兄弟傍身,就冲着这孩子懂事贴心的劲头她也舍不得让这个弟弟再受一点气。 「姐,我去求大伯娘给你请个大夫吧。」看她那样子,舒圆也急眼了,转身就要出门。舒甜赶紧从炕上翻下来把人给拉住了,「别去,姐没事。」 舒甜上吊被发现后,大伯娘刘氏来过一次,掐着腰站炕边上火力全开地将救舒甜的董婶和钱婶从上三辈就骂到下三辈,大伯娘可不是怜惜舒甜,她恨不得舒甜真的死了干净。直骂得两个和她同年纪的妇人根本没还口的能力,在舒甜还没回神的时候双双告辞而去。 大伯家住在村子中央,骂了一通后刘氏倒是甩手走了,都没想过舒甜和舒圆一个躺炕上不能动,一个实岁才六岁,要怎么过活?还好董婶和钱婶知道大伯母的尿性,两人虽然被刘氏骂得不敢再往山腰上来,但却各自使唤了儿女让舒圆去她们家吃饭,顺便给舒甜带点回家。前两天舒圆在钱家吃,给舒甜带回来的都是清可鉴人的黍米粥,今天舒圆去了家境较好的董家,吃的倒是农人难得吃上一次的三合面面饼,只可惜硬邦邦的根本不适合现在的舒甜。 盯着重新收拾到豁口碗里的三个面饼,舒甜又想叹气了。记忆中根本没有小苏打也就是食用碱这东西,馒头也不叫馒头,叫「饼」,并没有经过发酵的饼摸起来死沉死沉的,口感自然不怎么好。然而,在陈家碾能吃上三合面面饼的人家不多,董家也是因为这两年董文考上秀有固定的禄米才偶尔吃上一顿。 舒圆被姐姐牵着手,正偏头打量姐姐眉头越皱越紧,正心惊胆战时冷不防小肚子不争气,「咕嘟」叫了一声,吓得他整个人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扭动手掌想要站开一些,躲开姐姐狂风骤雨般的责骂。 舒甜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怜惜地更握紧了他手,沙哑着嗓子问他,「饿了吧,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第02章 舒甜的爹从小跟着舒甜外祖父念书,娶了舒甜娘后就被大伯娘刘氏撺唆着净身出户分家出来,那时候舒秀才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夫妻俩喜欢清静,两人就选了离村子人家集中很远的村尾半山坡上建了几间房子。当初为了安全起见,院墙倒是比屋子多花了本钱。以至于现在院墙都还结实,三间正房和左右各一间的厢房看起来很是破败。 灶房设在右边厢房里,等舒甜打量了一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再追过去时舒圆已经掏开了灶灰,正放了些易燃的枯枝树叶在灶洞里,凑在灶洞门口鼓着腮帮子用力吹,除了一阵青烟吹出来的还有灶洞里的黑灰,一个躲闪不及就糊了他一脸。 灶是一大一小两眼的土灶,大眼里糊着一个直径两尺的大铁锅;小眼直径也有一尺,放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大多数时候陶罐都装着水,灶洞里只要有火,陶罐里的水便一直温着。 舒圆没把舒甜说做饭的话当真,已经将火升起来了,咧嘴冲姐姐讨好一笑,「姐,你等会儿,我一会儿就能把饼蒸热。」 看着花猫一般的舒圆努力讨好自己的样子舒甜内心又酸又软,蹲下身子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圆圆,姐的身子已经好了,灶房里的事还是交给姐来做吧。姐给你盛水,你洗一洗你的手和脸,等都洗得白白的咱们就能吃早饭……朝食了。」喝过点温水,舒甜感觉喉咙好多了,都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震撼于自己姐姐温柔亲切的吩咐,舒圆呆呆跟着她出了灶房门被安置在门边的小板凳上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甚至还有些惶恐。在舒甜转身要重新进灶房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衣角,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姐,我很乖的,你别再生气离开我好不好?」 舒甜觉得非常有必要给舒圆建立点信心,便盯着他的眼睛严肃认真地告诉他:「姐姐知道圆圆是乖孩子,以前是姐姐不对,都没有发现圆圆害怕。从今天开始,姐一定要好好照顾圆圆,让圆圆能够健康快乐长大。」因为缺乏照顾,也因为生活贫困,舒圆的生长发育极不正常,特别是细瘦脖子上那大于常人的脑袋,看上去触目惊心。 「能和爹一样念书考秀才吗?」小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在舒甜平等对视的目光下,舒圆没有感受到厌恶或者疏远,小心翼翼问出一个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舒甜是肯定拒绝不了如此欣喜又期盼的目光的,重重点头许诺,「姐会尽力达成你这个愿望的。」 舒圆眼睛亮了亮,继而又暗淡下去了,低头去浇水洗手,轻轻呢喃了句,「可是你要嫁给陈冬生他大哥了。」 舒甜也想起了这茬,刚刚放出豪言壮举顿时略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拍着胸膛给舒圆保证,「放心吧,姐会想到办法的。」 办法可以慢慢想,迫在眉睫的是两人的早饭。灶房里,破旧的橱柜黑乎乎一片可见原身家事能力一斑,舒甜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里面翻出来几个缺了口的土陶碗,所幸这几个碗破了口,不然早被大伯娘给搜刮走了。更幸运的是橱柜角落中还翻到了一团咸菜疙瘩,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钱婶子不久前送给原身的,只可惜原身见咸菜疙瘩不好看,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过多的咸味儿这才嫌弃地丢在一边,倒是便宜了舒甜。 将咸菜用热水泡着,舒甜手脚利落地刷碗洗锅。感谢前世为了梦想中那农家乐式私房菜馆所做的那些努力,为了让饭菜做出想要的农家味儿,她特意学过土柴灶的使用,所以现在用起这土灶来虽说不像现代那种改良后的窗明几净也加了风箱,但至少上手不慢。 刷完锅,舒甜找了一圈菜刀才在案板底下翻出来一块只能叫「铁片」的东西,回忆了下才知道厨房里的东西早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被原身搜罗起来找大伯娘换了半斗黍米。拍了拍额头,舒甜暗骂了句败家姑娘。没办法,也只好把铁片在土陶碗边缘磨了磨,磨掉了铁锈磨出了点刃口,将三合面饼子切成薄片,小心翼翼贴在没刷过油的大锅里。然后去灶下把火给移到小灶眼里,陶罐中重新加清水煮开,把泡好的咸菜切成细细的丝丢了一小半进去继续煮着。 「姐,你在做什么?真香!我可以帮你烧火吗?」舒圆抽动着鼻子,端着空木盆回到了灶房,烟雾缭绕中,他只见姐姐手上拿着木铲在大锅里飞快翻动,一阵粮食特有的香味和独特的咸香飘到了鼻子里,让他的口水止不住往外冒。在舒圆的认知里,舒甜不喜欢进灶房,就算是进了也是袖着手在一边指挥他干活,他个子太小实在做不了的时候她才会出手动一动,但也会恼恨地埋怨他好一顿。可是今天的姐姐太温柔,让他情不自禁就卸下了防备。 舒甜已经将锅里的馒头片全都翻了两遍,没有油滋润全靠动作利落,还好她前世那么些年练就出来的好身手,虽然换了具身体,但度过最初的不适应翻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听舒圆的话,怕他又用嘴去灶前吹火,顺手就取了个已经煎脆的馒头片放碗里给他,并道:「圆圆知道咱们家葱在哪吗?给姐姐拔一根进来好不好。」 灶房有一道后门,出去后不远有片竹林,竹林靠近房屋约莫四五丈的地方有个石板砌起来的水池子,正是舒甜家水源所在。还是钱婶,夏天村子旁小河涨水时她来舒甜家洗过两回衣裳,帮舒甜埋了几个葱头在水潭边上,这个季节一小片青葱长得极是茂盛,本来舒甜也能去掐的,不过看舒圆很想帮忙的份上就把这简单的工作交付给他了。果然,舒圆一听高兴地连碗也不拿,「我先去摘葱,回来和姐姐一起吃!」 拳头大的馒头片只有筷子厚薄,两面反复在铁锅上烙,颜色焦黄口感酥脆,咬一口咯嘣响,满口都是三合面独特的香味儿。再喝一口只有几根咸菜丝、飘着青色葱花的咸菜汤,嘴里来不及咽下的馒头片顿时变得松软,还沾上了咸菜汤微微的咸味,既不会咸得齁口,也不会淡而无味,总之咸淡软脆都刚刚好! 舒甜微微点了点头,材料有限,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能入口了。 姐弟俩就坐在灶下一根长长的圆木上,舒圆学着姐姐的样子咬一口馒头片咀嚼一会儿,又喝一口咸菜汤,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姐姐,这个好好粗!」 「傻弟弟,咸菜汤馒头片就能幸福成这个样子,以后姐姐还会做更多好吃的给你吃。」 前世,舒甜其实从未经过系统的厨师培训,很小就开始在小餐馆帮忙洗碗换取念书的两餐饭吃,后来渐渐大了能拎动锅勺,餐馆炒菜的厨子就常常偷懒让她偶尔上手帮忙,一做就是五六年。再后来,餐馆老板发现十六岁的舒甜做出来的盒饭、小炒味道比原本的厨师还要好,贪小便宜的餐馆老板便开除了厨子,给舒甜开了五百块工资,让舒甜一边打工一边念完了高中。 舒甜高中毕业后没继续念大学,只是换了另外一家给她一千块一月的餐馆继续干。平日里就是做各式各样的家常菜,偶尔听客人讨论哪里什么好吃,她就会电脑百度下然后在厨房琢磨,经过一些四不像后反而创出更新的味道。 舒甜没有厨师的执照,但她同样喜欢看食客满意的表情,听食客赞美的声音。舒圆年纪虽小,但在舒甜眼中,每一个吃她做出来饭菜的人都一视同仁,而且年纪越小的人越不会说谎,证明她做的饭菜是真真的好吃,不由和舒圆一起甜甜地笑了。 舒甜看不惯脏乱,吃完饭后想着也没其他事,干脆挽起袖子打水在灶房里洗洗刷刷。有的地方污垢实在太重,她想起了草木灰,捧冷下来的草木灰洗刷灶房时她突然就想起了死沉沉的三合面馒头来!她还是习惯叫「馒头」。在原身的记忆里,馒头这东西本来就硬梆梆的不好吃,但因为顶饿才成为生活上主食之一,大户人家其实多数还是吃米饭、蒸白面饼的。 第03章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吃蒸面食时根本就没有发酵!也不对,应该说发酵后的面食是会膨胀暄软,但同时会发酸,根本没法子入口,所以没人会把面发酵后再蒸面食来吃。 舒甜眼前好像有一道亮光闪过!发酵后的面食只要加入小苏打、也叫碱面就能够去除酸味,若是能加点奶加点糖,蒸出来的馒头一定会令人惊艳的!而且,因为没有发酵,原身记忆中连包子都没听过! 还没想到赚钱,单纯只为能吃一口软和的面食。舒甜一边继续洗刷灶房一边绞尽脑汁思考怎么用现有的资源做出能用的碱来。盐碱池这个原身记忆中周围就没相似的地方,直接滤过。倒是前世她离开餐馆四处考察地方开农家乐走过不少农村,记得听个老农说能从草木灰中提取到纯天然的碱。 那老农还开玩笑说草木灰处处是宝,能做入口的碱面还能做清洁的用品,比超市买的小苏打和洗洁精可好太多了。当时她正想将自己的农家乐私房菜往最原生态发展,小苏打没怎么在乎,倒是洗洁精方面多问了几句,要早知道死了还能来一场意想不到的穿越她就仔仔细细多记几遍了。不过,幸好她记性还不错,仔细想想应该还能记起来具体做法。 洗完了厨房,舒甜又转战房间。正房三间左边是之前一家四口的寝室,砌着占据了半间屋子的大炕;中间是堂屋,右边是秀才爹以前的书房。等到太阳爬到正中,舒甜心中大致有了方向,煮了一锅野菜黍米粥当午饭喝下去后她就去扒拉最近烧出来的草木灰。 要做碱的话最好是高钾植物,正是秋收时节,懂事的舒圆年纪小没办法上山打柴,就从别家地里捡了许多遗漏的豆杆子和空豆荚回来,烧出来的草木灰正是做碱的最佳材料。接下来就是加热水,搅拌,用麻布过滤了几遍,终于看到黑乎乎的草木灰水渐渐变成了淡黄色澄清透明溶液,做碱的第一步基本成了。 这里可没有测试酸碱性的试纸,舒甜没办法,只得抱着侥幸心理将溶液倒进了灶上小眼土陶罐中开始猛火蒸发浓缩,为了怕老农说的爆沸出现爆炸,她还特意在陶罐里加了许多碎陶片。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加碎陶片的确有用,估摸着差不多停火后把土陶罐一起搬出来放后门外,过一会儿再去看时已经发现有大量的盐析出。 舒甜吁出一口长气,第二步貌似也没什么问题,接下来放屋后阳光照耀的地方晒个半天,看最后能出多少碱就是天意了。 回到灶房前的院子里,舒圆正守着之前浸提过溶液剩下成团状半干的草木灰一脸好奇的样子。 「圆圆。」 舒甜才叫一声,舒圆就迅速站起来,低着头左脚搓着右脚背,低声辩解,「姐姐,我没乱动你的东西,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 舒甜不得不压下雀跃的心思放低声音温柔安抚他,「姐没责怪你的意思,而且这家里的东西你也有份啊。这些草木灰还是你捡来的柴火烧出来的,并不是姐姐的,那你会不会怪姐姐乱动你的东西?」 「不会不会,姐姐想用我的什么都行!只要姐姐别丢下我就行。」舒圆抬头看舒甜,发现她脸上只有温柔的笑意,小脸顿时热热的,嘴角上扬露出喜悦的笑来。 舒甜又摸了摸他头顶,小孩子还是缺乏安全感啊。不得不再次送上定心丸:「姐姐说过,不会丢下圆圆不管的。而且今后还会和圆圆玩,给圆圆做很多好吃的。就像现在,姐姐从草木灰里找出一种东西放在面饼里,这样面饼就会变成软软香香的馒头。而这边剩下的黑疙瘩也有很大的作用,不信你拿一块去洗手,会把你的小手洗得又白又亮!」 「馒头很比面饼好吃吗?」舒圆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相信姐姐,接过她放到手上的黑疙瘩,迫不及待就往灶房后面跑。 舒圆刚刚离开,院门就被人敲得乒乓作响,有个刺耳尖利的女声在外喊,「大白天的关着门这是防谁啊!还不快来给老娘开门!」 这自称「老娘」的矮胖妇人就是舒甜的大伯娘了!四十来岁年纪因为又黑又胖很是显老,脸上的肉挤得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在她身后进门的是舒甜堂姐,虚岁十六,长相在村里还算出挑的舒芳。 两人穿着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布料,但胜在没有补丁,而且舒芳身上的衣裙颜色还鲜亮得紧,应该是新做好不久。 母女俩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刘氏又问舒甜,「大白天的你关着院门该不会是藏了野汉子吧?」 舒甜气结,瞧瞧这是做大伯娘的对侄女说的话么?按照原身的性格大概又会暗生闷气然后把气发在舒圆身上吧。舒甜性格虽然不算强势,但也绝对不是一言不发的软柿子,刘氏话音才刚刚落下她就不冷不热回了一句,「要是我这做妹妹的藏野汉子,芳姐的名声怕也好不到哪去!」 「你……」刘氏向来不打肚皮官司,没想到随口一句都能牵扯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舒芳头上去,手叉腰就要驳几句。 舒甜记忆里刘氏只要一开骂根本就不太容易停下来,连忙抢在她前面又补了句:「大伯娘也知道这半山腰只住了我和圆圆两人,后面就是鸡冠山密林子,不关上院门万一被山里的野兽给闯进来了怎办?」 刘氏还不罢休,她身边的舒芳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叫了一声娘,直接将她正在酝酿的怒火给扯个干净。 舒甜看到这一幕心里打了个突。在舒秀才夫妇还没死的时候舒甜是一直被娇生惯养着的,倒是她这个堂姐舒芳因为上头有两个哥哥,就是刘氏再宝贝舒芳也没法子娇养着她,舒芳就特别嫉妒舒甜。舒秀才死后,原身去大房住了些日子,明里暗里不知道吃了舒芳多少亏,以至于现在换了芯子见到舒芳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下意识就问她们,「大伯娘和芳姐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除了上吊被救下来后刘氏上门骂走了有心帮忙的董婶和钱婶后的第一次上门。 第04章 刘氏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从身后拽出来一个包袱扔给舒甜,「别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为你着想,这不是特地带你芳姐来给你添妆了吗!」 包袱皮抖开一条细缝,露出内里暗红色布料和一角鸳鸯绣样,看样子应当是一件嫁衣,一件年代久远不知道几个人穿过的红嫁衣! 舒甜忍住体内升上来的怒气,一副惊喜的样子拆开包袱皮,「原来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大伯娘还一直帮我收着呢!特别是这件嫁衣,钱婶说好多人都还记挂着式样和绣法,想等着我出嫁那日再看看嫁衣上的花样子学着绣一绣!啊呀,这好像不是我娘穿过的那件!」 刘氏和舒芳以为,舒甜接了这嫁衣之后不是气得跳脚大骂就是赌气把嫁衣给扔了烧了,如此一来她们自然可以借题发挥把嫁妆的事儿一起抹过去。万万没想到舒甜会是这个反应,刘氏当时就气个仰倒,「钱家婆娘真这么说?」 舒甜娘当年嫁给舒秀才可谓是十分风光的,除了那乡下人少见的十二台嫁妆最耀眼的就是舒甜娘身上那身嫁衣,据说是来自大户人家丫鬟的舒甜外婆按照大户人家小姐嫁衣式样做的,别说小小一个陈家碾,就是真个临水镇都是头一份,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久。 然而那身被舒甜娘压箱底的嫁衣在舒秀才夫妻死后还没过头七就被刘氏以「家有重丧」为名义收去「暂代保管」,一同被收走的还有家里所有鲜亮的东西。 凭刘氏一毛不拔的性子吞进去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再拿出来,就是带来的这身从刘氏娘家传下来的嫁衣都是因为舒甜奶奶催促她才不得已翻出来的。至于舒甜娘那件衣裳,她可是打算留给舒芳出嫁时穿的,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 舒甜家在村尾的半山腰,山脚下住着两户人家,一家姓钱、一家姓董。两家婶子人都不错,只是董家婶子特别爱面子,钱家婶子特别古道热肠。舒甜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说钱婶问起过嫁衣,就算没问起她都打算晚些时候去透露给她听。所以刘氏一问她就捏着旧嫁衣点了点头。 刘氏脸色一变,一拍大腿,「哎哟,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钱家婆娘,看我不去撕烂她那张瞎逼逼的臭嘴。」 舒芳的脸色也变了好几遍,她是喜欢那身嫁衣没错,但她更怕被别人笑话。而且说不定她嫁的人能给她更好的凤冠霞帔呢?这么一想,舒芳就不那么在乎被刘氏藏起来的那件嫁衣了,但她绝对不愿意看舒甜穿那件嫁衣风风光光出嫁。眼珠儿转了转,拉了拉刘氏的袖子:「娘,你别这样。钱婶她不知道情况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啊?」刘氏被女儿一阻,气势泄了不说关键她都没听懂舒芳的意思。 饶是舒芳有个脾气火爆又蛮不讲理的娘,她在陈家碾的风评也不错。比起娇气不懂礼的原身舒甜来,她漂亮温柔贤惠,说起话来也是温言细语惹人怜惜。止住了刘氏汹涌的怒火,舒芳就温温柔柔地告诉舒甜,也是告诉刘氏, 「甜妹妹可是要好好和钱婶说道说道。要知道,二叔和二婶过世后你和圆圆生活艰难,我娘可早就把你家那些东西换成粮食给你了。那件嫁衣本来是留着给你穿着出嫁不假,可你好歹是要嫁到村长家做长孙媳的,难道一点嫁妆都不带?前几天婚事定下来我爹和我娘为了你的嫁妆愁得整宿睡不着觉,后来才决定把那件嫁衣拿去当了,看能不能凑点银钱给你多办两台嫁妆。」 舒甜看到她们两人后三年前被赶出大房那日的情景好像从记忆深处被调了出来,冷笑了一声,「这些东西也就算了。我怎么记得我爹还留了别的东西给我做嫁妆?」 「嫁妆!什么嫁妆!就你那死鬼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留给你什么!」刘氏一听舒甜说嫁妆直接就蹦得老高,指着舒甜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赔钱货,老娘辛辛苦苦才给你攀上村长家这门亲事容易么我!到头来你要飞黄腾达了不想着报答老娘反倒来要嫁妆了,是谁给你的胆子!」 刘氏骂人的时候口水飞溅,舒甜不得不退后两步。前两天理清楚现今处境后她对嫁到村长家冲喜这回事就基本妥协了,现在和刘氏争的不过是想让自己两辈子第一次嫁人不至于嫁得那么狼狈。 当年舒甜外婆一家死后田地归了村里,舒秀才户籍上只剩下舒甜和舒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本来按照村里旧例也该如此照办,然后由村里每月出点钱粮供到两人成年。结果刘氏闹死闹活把姐弟俩的户籍归到了大房,如此一来,除了半山上连着院子这一块三亩地还有村口两亩良田都归了刘氏。 姐弟俩被刘氏赶出来的时候刘氏故作大方倒是把半山上三亩地的地契和院子房契拿给了舒甜,可村口两亩良田她就跟遗忘了似的没提,原身在赌气盛怒之下也根本没想起来。 可现在舒甜却不愿意再那么粉饰太平,等刘氏话音落下便神情冷静地回她,「大伯娘还种着我家两亩田,当年我爹就说过其中一亩是我的嫁妆,正好这几天秋收,我也不要粮食,大伯娘把地契给我陪嫁过去就行。」 刘氏还没反应过来舒芳就瞪圆了眼,「甜妹妹你好大的胃口,一亩地八两银子呢!」最重要的是,刘氏早就答应她,村口那两亩好地是她的嫁妆田。 刘氏也听懂了,转身就去拉院坝旁竖着的扫帚,「你个赔钱货不教训教训是不知道章法了!」 「娘,别拿扫帚打甜妹妹。」舒芳拉住了刘氏,正在舒甜以为舒芳还维护他时就听舒芳又补了句,「她后天就成亲了万一带着伤可不好。」 「……」舒甜一口气堵在胸口都快炸了,转身抄了根晾衣杆摆出个一夫当关的架势。这就是一家人住半山坡的劣势,刘氏声音那么大都没引来一家看热闹的,哪怕舒甜想求救也没找着对象。 「这是在干什么啊?刘大花,你们娘俩这是要以多欺少啊!」就像是听到舒甜心里的呼唤,院门处钱婶和董婶一前一后进了门,她们后面舒圆和钱家小儿子钱多多一块溜了进来,舒圆看向舒甜的眼神满是担忧。 舒甜心一暖,放下晾衣杆转身从厨房端出两根还算完好的木凳子,「钱婶、董婶,你们坐。」 第05章 「坐什么坐啊,有些泼妇都上扫帚了,我坐着怎么舞棒槌啊!」钱婶说着还真从身后拎了根湿淋淋的棒槌出来挥了挥。她人本来就生得牛高马大,又比刘氏年轻好几岁,这一动,刘氏节节败退,给她和董婶让出来一条道来。 钱婶路过刘氏时手一动,捡了放旁边的嫁衣扯开一看就乐了,「这是舒甜奶奶当年穿过的嫁衣吧?怎么在这儿。对了,甜丫头,你那未来婆婆听我说了当年你娘穿的那件嫁衣心痒极了,说是等你穿过去了要借给她娘家侄女照着绣一件穿着嫁人呢。」说完,她还冲舒甜眨了眨眼睛,想是听舒圆说了什么。 舒甜勾了勾嘴角,之前刘氏的理由那么充分,现在重提一茬也没了意义,晾衣杆放好后道:「这下要让婶婶们失望了,我娘那件嫁衣已经被大伯娘换了银钱要给我置办嫁妆呢。」 「这可是好事,」钱婶眉头一挑,转身招呼走路慢了一步的董婶,「董嫂,你倒是过来啊!」站在旁边谁知道是帮哪边的? 董婶和钱婶年纪差不多,都是三十五六岁年纪,但她生得苗条清秀,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换作以前,刘氏看到这样的人都是会啐一口「狐狸精」的,然而今日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董婶从她身边过时看了她一眼她就把扫帚给扔到了一边,还讪讪笑了笑,「她董婶,你怎么来了?」 「董婶。」舒芳表现更是奇怪,红着脸给董婶行了一礼。 钱婶翻了白眼,伸手去抓住舒甜,「我可怜的甜丫头啊,要是秀才公和秀才娘子知道你这样子还不得从坟里爬起来,找那些个没脸没皮的讨个说法去。」 刘氏身子一颤,疑神疑鬼打量了下周遭,秋高气爽啥都没有,不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钱,你全家都姓钱,那你怎么不给这赔钱货出嫁妆呢!」 刘氏和钱婶前几年就因为舒甜姐弟俩的事情大打出手,最后在村长和稀泥下交出了山坡上的房契和地契,两人不和由来已久。 一听刘氏说话钱婶立马就怼了过去:「甜丫头和圆圆的户籍要是在我家这嫁妆我出就出了,反正我也没闺女。可偏偏甜丫头的户籍在你刘大花家呢,上有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要是别人出了嫁妆不是活生生打你们家脸吗?哟喂喂,要是这个样子我倒是要找人说道说道,看以后谁还敢娶连嫁妆都舍不得出的舒家姑娘。」 整个陈家碾,舒家姑娘可就舒甜和舒芳两个,刘氏脸色变了几遍,冲钱婶吼得色厉内茬,「乔二妮,你要是敢到处嚷嚷坏了我们家芳儿名声我烧了你家房子信不信。」 舒芳脸色也不好看,特别是看董婶在她娘话音落下后抿了抿嘴满脸不赞同更着急了,再次拉了拉刘氏的衣袖,冲着董婶柔柔低泣道:「董婶,我娘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她可没说不给甜妹妹出嫁妆。是钱家婶子误会了而已。」 「对对,误会。」刘氏急急解释了句,转向舒甜后眼神中都带着刀子,「你倒是敢问我要田契,我还没问你要你爷爷奶奶的供养银子呢!这几年你爷爷奶奶身子都不好,每日里要上好的汤药吊着,那两亩地早就我早典给牙子换药钱了。你要嫁妆是吧,把这山上三亩地的地契和房契拿给我,明儿赶集我拿去卖了给你折成银子带过去。」 「不行,这山上田地和院子我都要留给圆圆的。」这个舒甜早就打算好了,虽然未来还不知道如何,但这凝聚了原身爹娘所有心血的院子绝对是要给舒圆继承的。 「甜妹妹,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这个不成,那个也不行!你连嫁衣都不要,还这么拖延时间究竟想干什么?王家村的王小红前不久才被人抓着沉了塘,你可千万别学她做傻事啊!」 舒甜真是莫名其妙,舒芳突然说的王小红是谁?做了什么被沉塘? 可就在舒芳话音落下,来了之后一直没说话的董婶突然开了口,「大春嫂,村长家送的聘礼呢?实在不行就用聘礼银子给甜丫头置办点嫁妆吧。」想了想,她又从怀里摸出来荷包交到了舒甜手里,「甜丫头,这是董婶给你添的妆。村长家日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村长一家子也和善,现下虽说嫁过去是冲喜,可村长也说了你的八字旺他们家陈连生,成了亲等陈连生身体好了你就享福了。」 荷包口没系紧,露出一角银色梅花花瓣来,看形状应该是一根银簪。舒芳神色一怔,刘氏则是精神一振,「她董婶还真是费心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收着万一丢了怎么办?还是我先帮她收着,后日出门子时再让喜婆帮她簪上。」不过是给邻居添个妆就这么大手笔,以后娶媳妇不是更大方!刘氏看了眼花骨朵似的女儿,不由心花怒放。 「啧啧,想贪了人的好东西直说就是。我看啦,还是按照董嫂的说法,那嫁衣换的几百文钱和聘礼中的酒肉就当甜丫头最后一次孝敬她爷爷奶奶了,你倒是把聘礼中的三两银子拿出来让甜丫头自己置办点嫁妆。就你这抠搜样子我估计让你办嫁妆你能全给吃了。」钱婶直接把刘氏伸出来的手给拍了回去,而且反把手给摊开,让刘氏赶紧把银子拿出来。 刘氏气得面皮发紫,偏偏在董婶面前没敢继续放肆发飙,只闷声道:「全给她买嫁妆去?不给家里留点银钱摆酒席?」 钱婶笑盈盈地看着刘氏绞尽脑汁想理由,施施然道:「你还摆什么酒席啊!人家圆融大师说了,想要给陈连生冲喜还得全村同喜,于是村长就决定在碾房摆一天流水席,随礼的没随礼的,不管男方女方都能过去饱饱吃上一顿呢!」 被神色柔和的董婶看着,刘氏的暴脾气最终一点都没发出来,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来三两银子给舒甜,并道:「你这么绝情绝义以后可别指望老娘再管你们姐弟俩。」 五花肉放油锅里把肉皮煎得酥黄,再切成麻将块大小。取砂锅一只,用小蒸架垫底,先铺上葱、姜块,然后将猪肉整齐地排在上面,加白糖、酱油、绍酒、再加葱节,盖上锅盖。用旺火烧开后密封边缘,改用小火焖两小时左右,至肉到八成熟时,开盖,将肉块翻身,再取出放陶罐里小火煨半小时。 关火起锅,揭开陶罐盖子,里面颤颤巍巍的东坡肉色如玛瑙、香气环绕。 成功了!舒甜只觉口水直流,还没入口她都能想象这般精制出来的东坡肉入口酥软、肥而不腻,那汤汁更是咸香、酒香、糖香融在一起能让人把舌头都给吞了。她回头去找筷子,可是根本挪不动脚,陶罐温度太高,她又不敢就那么伸手去抓,怎么办?怎么办?胃里似乎有一只手在抓拿,再不把东坡肉吃进去她都快活不下去了。 第06章 「甜丫头,快到了!你醒醒啊。」 乔二妮摇晃着舒甜的肩膀把她从梦里拉到了现实。鼻间萦绕的肉香被牛屎味和人体汗味儿取代,愣了半晌舒甜才想起她已经穿越到了这不知名的架空时代,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吃得上东坡肉! 舒甜正抱着舒圆靠在牛车架子一侧睡得口水横流,被钱婶摇醒后下意识抹了抹嘴角。就是穿越前在医院等死那些日子她也不曾有这么渴望过肉,而且是那种肥得流油的才行。 「牛大叔今儿一天都会往返临水镇和陈家碾,最后一趟是申时末,咱们可要动作快些别错过了。」钱婶一边帮舒甜拿背篓一边给舒甜解释。 原身之前讨厌脏乱,又因为从陈家碾来要进镇必须经过最脏乱的骡马市,来过一次后要买卖什么就全拜托给了钱婶或者董婶。 但经过昨天和刘氏撕破脸之后,舒甜不再想麻烦董婶了。 其实,彪悍如刘氏之所以最终服软给了银子还多亏了董婶子在场,刘氏母女俩走了后舒甜还是很感激董婶的。只是后来董婶离开后钱婶接过董婶给她添的妆看了一眼后就狠狠骂了句没良心。 钱婶嘀嘀咕咕了两句,舒甜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说来原身上吊也和这事有点关联。董婶的长子董文三岁起就跟着舒秀才念书,三年前舒秀才还未出事时董文考上了秀才,那时他才十四。在贺喜酒宴上,舒秀才多喝了两杯,回家后当着秀才娘子和原身的面说董家有意和自家结个儿女亲家,此事就被原身记在了心里。 只是后来舒秀才夫妻意外去世,舒家就剩舒甜和舒圆姐弟俩相依为命。原身心里还抱着奢望,所以在听到婚事后才会绝望上吊。 刘氏母女俩的态度就很好猜度了!董文今年虚岁二十,半月前动身去府城参加秋闱,不管能不能中个举人也到议亲的年纪了。这陈家碾要说长相性子,舒芳是绝对数一数二的,母女俩这是盯着董文的亲事,所以才会在董婶面前软化。 而董婶之所以帮舒甜说话又给她价值不菲的银簪子做添妆就是表明了她不会同意董文和舒甜婚事的态度。虽然这一点也算情有可原,但表现的态度也太急迫了些,就像是担心舒甜悔婚悔婚找董文私奔似的,这让性子直来直往的钱氏乔二妮很看不上眼。 舒甜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她管不了。原身那懵懵懂懂的少女情怀在她看来还真不如怀里揣着的三两银子踏实,所以她劝下了想要找董婶唠叨几句的钱婶,顺便约了今天来镇上赶集置办嫁妆。 临水镇比舒甜想象中的古代城镇要落后许多,特别是陈家碾这边进镇的东市,简直就是十里八乡买卖商品的大杂脍市场,从外面的牛、驴到鸡鸭、柴火、鸡蛋、自家纳的鞋底、做的草鞋……,应有尽有十分齐全。人多,声音嘈杂,味道也重,也难怪原身来过一次就不想来第二次了。 钱婶是要来镇上卖几个南瓜的,这东西随便丢几个籽在院墙后头秋后要收一堆,吃起来有个甜味但架不住太多,逢着赶集便想来镇上试着卖卖,不管一文两文的总是个添头不是。 时间有限,舒甜不想在东市耽搁太久,跟着钱婶一起到钱婶娘家兄弟开的茶寮里认了个脸熟后她便前往了钱婶给她指的南市。据说之前舒甜绣的帕子便是卖在南市锦绣纺。而锦绣纺就是整个临水镇布制品最大的商家,铺笼罩被、针头线脑在这都能一站式购齐。 舒甜的目标很明确,新嫁娘别的就算了一身嫁衣一套被面是要有的,另外就是新婚第二日见长辈的礼物和见小辈的打赏。打赏她可以折换成铜钱,礼物是要她自己绣的物件。舒甜穿过来就是记忆都有些乱七八糟的拿还有原身那手绣活!没办法只能买。还好事先她问过钱婶,她这是嫁到陈家冲喜的,东西看得过眼就是没必要太好。 钱婶还告诉舒甜,陈连生不是陈家亲生的孙子。是当年村长独生儿子成亲六年了也没生养后,经过大善寺圆融大师指点买了个八字带子的陈连生养在膝下这才一个接一个生下了五个儿子。所以即便是这陈连生从小病得都很少下炕,陈家人对他也不差,隔山差五就请医问药这才拖到了他虚岁二十一。 今年夏天过后,都没大夫给陈连生开方子了。还是大善寺的圆融大师给他卜了一卦,说是只要给他找个妻子冲一冲就能好,于是仁善的村长一家又连忙到处找合适的人选,最后就定了舒甜。 给舒甜讲了这些后钱婶还特意又劝了舒甜几句,大意就是村长一家是难得的仁善人,又是整个陈家碾日子最好过的人家,舒甜嫁过去之后说不定还能更好地帮衬着舒圆成家立业。钱婶还拍着胸脯承诺,如果舒甜愿意的话可以把舒圆放她们家,虽然她们家日子也不是太好过,但绝对不会亏着舒圆一个小孩子。 饶是舒甜另有打算也是被钱婶这古道热肠给感动得稀里哗啦,暗暗在心里发誓若是有机会一定拉拔钱家一把,也答应了暂时让舒圆在钱家住三天,等三朝回门后再行为舒圆打算。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舒甜这才发现周遭的景致有了新的变化,低矮的棚户被青砖院墙取代,左右两边都是长长的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的院墙。 这是走到哪来了?舒甜傻眼。 「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不长记性啊!昨儿就给你说了把这面盆洗干净今天要用,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这馊味儿就是倒府外头也能闻得到,你现在就求菩萨保佑少爷多睡会儿能有时间容我们把这东西连盆丢老远去,府里味儿也赶紧散去,否则被发现了非得打死你娘我不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不省心的丫头啊!」 正在舒甜想要退出巷子辨别方向寻找去南市的路时,前方一道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扯着个八九岁小丫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拎了个散发着酸臭味儿的木盆。 这酸味儿?舒甜鼻翼动了动,这是上好的精面粉发酵后的味道!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第07章 「咦?这怎么有人!」那妇人看到舒甜牵着舒圆站在巷子里不由松开了扯小丫头的手,小丫头快速跳到了边上。 「呃,对不起,我迷路了。」舒甜看清了妇人盆子中膨大的面团,雪白带着气眼,盆子斜着还能看见拉出来的白丝,分明是已经发酵的面粉。不过,听妇人之前的话结合现在的人用面粉做吃食的经验来看,她好像是打算出门「毁尸灭迹」的。捏了捏怀中今早带上的小纸包,犹豫着开口问道:「这位婶婶是打算出门丢垃圾的吗?要不给我把这盆带走吧。」 「这个……」妇人又打量了下舒甜和舒圆的穿着,姐弟俩穿的布料虽然不好也结着补丁但气质看上去不像是要饭的花子。虽然她对女儿又骂又扯的其实她并不是个狠心的人,只迟疑了下便道:「姑娘是想要这个木盆吧,也行,不过你拿回去可要仔细洗洗千万别吃这里面的面团,虽然是好面可被我这不成器的女儿糟践成这个样子吃了会坏肚子的。」 末了这妇人把盆子塞给舒甜后又叹了一口气,「罢了,我看你们姐弟这样子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来要饭的。你等等,小厨房里还有几个昨晚剩下的馍馍,我给你包一点去,带着回家慢慢吃。」 妇人也不等舒甜辩驳,转身疾走几步又进了小门,就连她闺女都不顾了。这下,舒甜想走也不好转身就走了。 那个一直眼珠儿骨碌碌转的小丫头一见她娘的身影不见就凑了上来,从兜里拿出一个糖块就塞到舒圆手里,「弟弟吃糖,可甜了。」 舒圆被迫接了糖在手里又推不回去,局促地抬头看舒甜脸色,见舒甜点头才对小丫头低低道了声谢。举起手来递到舒甜嘴边,「姐,吃糖。」 「圆圆吃,姐不喜欢吃甜。」舒甜努力忽视鼻端的甜香,看向小丫头转移视线和话题,「小妹妹,刚才那个是你娘吗?」 「嗯,姐姐是觉得我娘很凶我不是她亲生的吧?其实我也怀疑过这件事呢,只不过后来我姐姐说是她亲眼见着娘把我生出来的,所以我就知道只是我娘特别凶就是了。不过,我娘看着虽然凶巴巴的她人最好了,要不是少爷身边无霜姐姐总是找我麻烦我娘才不会这么骂我。哼,无霜姐姐就是想把我姐姐排挤走,弄不过我姐姐就想拿我娘和我开刀。」 小丫头人长得敦实,嘴皮子特别利索,透露的信息量也有点大,舒甜表示她脑容量不够切换宅斗模式,顿时有些庆幸穿到陈家碾那么一个偏僻山村。 但舒甜的庆幸并没维持多久,因为从小门那出来的不是那妇人而是个十七八岁高挑少女,梳着双丫髻,穿着翠色衫裙,一脸的傲气凌人,「三丫,带那俩要饭的进来!」 「无霜姐姐。」三丫嘴里的糖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知,看了舒甜和舒圆一眼身子都吓得有些颤抖了还是勉强回了句,「她们不是要饭的。」 「管她们是不是要饭的,总之你们娘俩是被我逮住了。竟敢拿府里的东西补贴叫花子,你娘可是专门给少爷做吃食的,让少爷知道他吃的东西和叫花子吃的是一双手做出来的,哼哼……」 叫无霜的大丫鬟虽然没把话给说完,但那不怀好意的样子也让人觉得不妙。三丫低着头一副认命的样子,却压低了声音对舒甜说,「你们赶紧走。」 要是舒甜没受三丫和她娘的恩惠走也就走了,可舒圆嘴里还包着三丫的糖,她手里还拎着三丫娘给的木盆,舒甜还真迈不开逃离的腿。 「是非分说总要当事人才说得清楚,劳烦无霜姑娘带个路。」舒甜拿着木盆牵着舒圆走在了三丫前头,三丫半张着嘴犹豫了只好跟上。 进了那道小门舒甜才知道这不过是偌大一个府邸中的一个院子附属的小厨房而已,穿过一片花圃就到了小厨房后门外的空地上,三丫娘正和一个跟无霜同样打扮的姑娘小声分辨着什么,旁边一张凳子上放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个白面馍馍和一个小巧的荷包。 隐隐的,还能听见那姑娘在埋怨三丫娘,「……善心也要有个度,少爷院子里的东西和咱们家的不一样。」察觉到无霜带着舒甜进门,那姑娘便闭口不言了,只是看舒甜和舒圆的眼神带这些微的愧意。 「怎么?你们母女两个串好口供了没有!我可是告诉你们,少爷这几日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好,要是再被你们一家子吃里扒外的气得哪里不舒坦我非告诉太太发卖了你们一家子不可。特别是你无雪,少爷多倚重你啊,要是知道你和你娘拿他院里的东西贴补叫花子,哼哼……」自以为抓住了三丫娘一家的弱点,无霜有些兴奋。 「无霜,你无非就是想把你老子娘放到少爷院里做饭?你不去少爷跟前求整天只想着对我娘三有什么用!另外,你就是想对付我们娘三也没必要把别人也牵扯进来。」无雪知道就算没有这一茬最近发疯似的想要挤走她们一家的无霜也会想出另外的法子,说完无霜特地对舒甜姐弟俩安慰地笑笑。 舒甜姐弟俩营养不良了三年,别说舒圆看着头大身子小惹人怜惜,就是目光清正身姿努力板直的舒甜在人看来也像是饿了许久的灾民。无雪一家本就是逃荒来的临水镇,所以才会对舒甜和舒圆这般形象的怜惜有加。 「无雪,你这狐媚子,不过就仗着少爷喜欢……」无霜被气得肝火冒,说话声音又大了几度。 不过,就在她拔尖的斥责中,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刚好截住了她话头:「大清早的你们不在屋里侍候着跑这儿吵什么啊吵!」 随着话音落下,小厨房旁边青石板步道上转过来一个白衣少年!不,应该叫是穿着白色中衣的俊俏少年。十四五岁样子,头发披散,满身都是晨起的慵懒,桃花眼扫了一圈空地上的几人,指了无雪,「你,过来侍候本少爷束发,」转向无霜,「你,去给本少爷熏衣裳,本少爷倒是要听听你们一大早扰人清梦说些什么。」 从这位少爷现身,三丫娘和三丫就跪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行礼后去给他束发的无雪也是面如死灰。舒甜脑海中念头电闪而过,鬼使神差地牵着舒圆给他行了个躬身礼,道:「这位便是少爷吧,婶婶说您这几日胃口不好,特意请我来教她做两道家里祖传开胃菜的,只是还没等我们开始,那位无霜姐姐就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们,还非说婶婶吃里扒外接济叫花子。」 第08章 舒甜说完这段话后背已是冷汗涔涔,前世的她就不是个胆大敢主动冒头的人,这辈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冒个头呢又遇上这看似懒洋洋的少爷竟然随着她说话目光越来越犀利,在她身上扫视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给看穿。 好在,她顶着压力成功地把话给说完了,那少爷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目光终于转开而落在摊在另一张凳子上的包裹。 舒甜刚松了一口气又赶紧提了起来,「那个是事成之后婶婶给我的报酬,」还福至心灵地举手示意了手上装面团的盆子,「这个是我前两日让婶婶特意发的面团,如果不够火候根本做不出来馒头,所以我特意让她先端出来看看。」 「你确定能把那臭不可闻的东西做成能入口的食物?」少爷只看了一眼木盆就皱眉别开了脸,感觉无雪已经帮他束好了头发,甩了甩袖子站起来,「半个时辰,待本少爷收拾好了若是桌上没合意的吃食,这院里还有着低贱的味道,本少爷会让你们全都滚出洛府。无雪,你也不例外!」 说完,他倒是利落得转身就走,慢腾腾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跪在地上的三丫娘整个人瘫软在地,迭声低泣,「完了完了完了,我们一家子都完了!」 三丫见状也扶着她娘落了泪。 「婶子,对不起……」舒甜才起了个头,三丫娘头一抬就打断了她。 「姑娘别说对不起,我们一家子被人一直处心积虑盯着,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连累姑娘受了惊吓,这些东西你依旧带走吧。」 舒甜硬生生地把后面那「打扰下」给咽下去,叹了一口气,问三丫娘,「不知厨房还有些什么食材,劳烦婶婶带我看看去。」 「啊……」 舒甜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里去,反客为主的样子使得三丫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后脚跟着进门后就发现舒甜已经检查了案板上的食材指挥舒圆烧火。 「婶婶若是方便的话不妨来帮把手,万一你们家少爷来得快我和圆圆可赶不出一顿丰盛的早餐来。」 厨房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灶上有大中小三口锅,比舒甜家不知道豪华了多少。她还在这里看到了许多原身记忆中都没见过的东西,比如酱油和醋、芝麻油,旁边有个水缸里放着几尾鱼不说竟然还飘着几根青翠的海带。看来,原身所知的东西和大户人家能享用的东西毕竟有一定的差别。 舒甜检查食材的模样分外熟练,而且但凡她嗅过的调料都按照味道浓淡重新摆放,一看就是做饭的行家。三丫娘的手艺虽然不如大厨房的几个大师傅精细,但能够放到少爷身边掌管小厨房本身厨艺也不是太差,满心的担忧渐渐消逝,主动上前询问舒甜都需要什么。 舒甜和舒圆大概五点过从陈家碾乘牛车出门,路上耽搁快两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现在的时间约莫早上八点,一顿早餐舒甜也没打算弄多复杂。 舒甜问三丫娘要了新鲜的白面放了两碗在发酵好的面团上,在三丫娘困惑的眼神下淡定地取了怀中不多的碱面撒了一撮下去,又问三丫娘,「府里可有羊奶或牛奶?」 三丫嘴皮子倒是利索,她娘还没回话她就蹦了起来,「姐姐你要加奶在面里面吗?那东西太腥不好吃味道还重,少爷不喜欢院子里有异味根本不让往这边拿,太太和小姐倒是每日都用来净面的。」 舒甜眉头一动,这时代就有人知道用奶美容啦,小说里的挣钱之道又被堵死了一条,顿了顿点了点头,「那三丫有办法帮我要半碗过来吗?」 舒甜不知道少爷的口味,打算就着面团多做几样面食。厨房里有上好的五花肉、有韭菜、豆腐之类,舒甜便打算做奶香馒头、小笼包和煎饺三样面点。本来难得见到白面还想做面条、花卷、油条来着,可一是这时代已经有的只是很粗糙而已,二没有花椒,三没有明矾,最终只能放弃。 等三丫的间歇,舒甜开始准备面食的佐菜。兴许是早上做梦的缘故,舒甜看那五花肉简直都快控制不住体内洪荒之力想做东坡肉了。好在灵机一动,除了让三丫娘剁一部分用来制作肉馅以外简单弄了个酱烧肉闷在锅里。 三丫端了牛奶回来,舒甜便加到了面盆里让三丫娘大力揉捏。她则用大酱调了味加葱蒜做了个清淡的小葱拌豆腐;灶上砂锅里还剩半锅少爷昨晚上夜宵剩的鸡汤,舒甜取了一碗出来后干脆捞一根海带放灶上小锅里示意舒圆烧火。海带可以分一部分待会儿切丝凉拌、一部分看能不能熬点能代替鸡精的结晶来。 醒第一次面的间歇,舒甜又用肥肉加姜、酱油炒了一份酱肉馅;用生肉和韭菜和了饺子馅。 做好这些,舒甜便将醒了约十多分钟的面团分作了两部分,第一部分做成奶香小馒头放篦子上盖一层棉纱继续醒着;第二部分开始擀皮,包子和饺子皮大小不同、厚薄也有区别,但在她熟练的动作下成型得又快又好。考虑到那位少爷的吩咐,她并没有全都擀完,而是召集了三丫和她娘一起来学着包饺子,等娘俩学会简单的饺子包法后她自己开始动手包包子。 很快,小巧的包子上就分布着一圈均匀的褶子,成品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菊花花瓣,美得让人目瞪口呆。 看厨房三人合不拢嘴的样子舒甜暗笑,包了约莫十来个她就停了手,和十来个奶香馒头每个之间隔着二指宽的距离,二十六个铜钱大小的面团刚好摆满一张篦子。正好空出来的那口铁锅里的水烧开了,舒甜揭开锅盖将篦子小心放进去,吩咐舒圆,「这口锅来半刻钟猛火,然后转中火。」 第09章 舒圆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闻言重重地点头小心翼翼掏了掏灶洞里的死灰,让火烧得更旺。 弟弟这么听话,舒甜嘴角越扬越高。回头看三丫母女俩包的饺子形状虽然有些参差不齐三好歹也包出来二三十个,加上她之前做示范的几个也能挑出来十个最好看的。暗暗点头后,舒甜揭开了只能叫「酱烧肉」的那口锅盖,浓郁的肉香酱香顿时弥漫整个厨房,顿时就将之前的各种味道全都压了下去。 「圆圆,来,尝尝味道合适不?」舒甜一脸正经地取了个碗装了小半碗肥瘦均匀的烧肉递给舒圆,内心笑人在仰天大笑:她真是太聪明了!此举不但能够帮三丫一家遮掩错漏,还能让姐弟俩打牙祭吃顿好的。 出了村子舒甜就发现这弟弟在人前从不抬头也几乎不说话,她知道这样下去不好,但一时半刻也纠正不过来,只能对他好点、再好点,先让他竖立起对人的信心来。 幸好,这趟出门首先遇到的就是热心的三丫娘俩,从之前三丫的那颗糖开始,舒圆的情绪比之前放松了些许,现下端着半碗香喷喷的烧肉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舒甜露出个带泪的笑容,然后在舒甜鼓励的眼神下大胆招呼了三丫,「我们一起吃。」 舒甜笑了笑,动作更为轻快。没有菜籽油,她就用猪油煎,直把二十来个饺子煎得金黄薄脆、油香和韭菜香和在一起和之前的酱烧肉香混合成一股勾人的味道。 半个时辰都还差一点,无雪就急匆匆先回了小厨房,「少爷闻到香味儿,问能不能吃了!」 「可以了。」舒甜正往白瓷盘子中摆放煎饺,闻言抬头浅浅笑了笑,把剩下的煎饺用普通盘子盛起来递给三丫和舒圆,问无雪,「东西有些多,是我帮你端过去还是请你们家少爷来厨房吃?」 自诩「君子远庖厨」的少爷自然没打算纡尊降贵来厨房用膳,无雪便让舒甜帮着把吃食送到前院花厅去。从厨房正门出去是一进小院落,从小院落穿堂出去再走一截回廊便到了用餐的花厅。 在回廊上舒甜就将整个院子的大体格局看个清楚,暗暗咋舌!院子不是很大,但院中小桥、流水、假山、凉亭布置得井然有序,看起来华丽精巧;院中门窗柱子皆是繁复的雕花,花窗上隐隐能见薄薄的绢纱,一看就价值不菲。 花厅是院子的一间厢房改建,三面无墙,其中两面从房顶垂下层层叠叠轻软薄纱搭在齐腰高的木栏上,进门的一面薄纱被拴到两边雕花廊柱上,微风吹过,顺着飘飞的薄纱传来阵阵桂花清香,让人迷醉。 「愣着干什么?进来!」洛云河单手支颌坐在桌边,看似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双桃花眼中却是熠熠生辉,直愣愣盯着舒甜……手上的托盘,「那是什么?」 包子和馒头已经从铜钱大小变成了婴儿拳头大小,胖乎乎、白生生的看着都喜人;八个煎饺黄橙橙的犹如金元宝。小葱拌豆腐青白辉映、凉拌海带丝香味清爽、酱烧肉色泽艳丽咸香诱人。 洛云河可是在最为富庶繁华的京城长大,京城大大小小酒楼饭馆都有涉足;但他从未见过能有如此品相的面食。 「这便是婶婶特意请我来为您做的包子和馒头,至于这煎饺则算是我附送的。」早在起锅时舒甜就嘴快地尝过一个奶香馒头,奶香浓郁,最重要的是细腻柔软,古代纯绿色食材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豆腐和肉洛云河都认识,但平时都不怎么爱吃,看了一眼便过去了,倒是那海带丝他都看了两眼,「那这个呢?」 「这个是凉拌海带丝。」舒甜飞快瞟了一眼后低头解释了句。 洛云河却皱了皱眉头,这海带是他带到临水镇的,曾经煮着吃过一回,又咸又腥,于是他就让人放水缸里想等问清楚用途后再吃,却没想到这偏僻地方的一个村姑能拿来做菜,也不知能不能吃。洛云河取了筷子有些犹豫,虽然现在没了之前恶心的酸臭味道,闻着还挺不错的,但又没吃过也不知道味道能入口不? 他才微微一犹豫,旁边侍候的无霜就上前了一步,「少爷,您还是吃我从大厨房给您端的燕窝粥吧,这些个粗陋的乡下吃食小心吃坏了肚子。」 「会吃坏肚子吗?」洛云河看似在反问无霜,桃花眼却转向了舒甜。 「如果您担心吃坏肚子的话可以不吃。反正我已经给您证明了我并非是在后门等剩菜剩饭的叫花子,所以婶婶一家并没有吃里扒外。」天色已经不早了,舒甜不想被人误会,更不想在这不知道什么府的地方耽搁一整天时间来证明吃了包子馒头会不会拉肚子,洛云河胆小不敢吃正好。 「大胆贱民,竟敢这样和少爷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无霜眉头一竖叉腰就要报名号。冷不防的洛云河飞起一脚就把她给踹到了一边。 「无雪,带她去胡妈妈院子里。」洛云河还是在笑,好像刚才出脚踹人的不是他似的。 话音落下,无霜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瘫软在地,片刻后才猛地回神爬向洛云河,试图去抱他的腿,「少爷,您不能把奴婢交给胡妈妈,胡妈妈她会打死奴婢的。」 「知道会被胡妈妈打死那你还敢肖想本少爷?拉下去!」洛云河又是一脚把人给踹开,面色依然慵懒温和,看得舒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至少还算个自由人,若是穿成谁家奴婢,想想都可怕。 第10章 最后还是闻声赶来的三丫娘和无雪两个人才堵着无霜的嘴把人连拖带抬弄了出去,花厅内恢复了寂静。洛云河这才自己动手先拿了煎饺慢条斯理咬了一口,一口咬下去眼睛亮了亮,快速吃完一个。喝了一口燕窝粥后手立刻伸向了奶香馒头和包子,一样一个下去后眼睛越来越亮。 这下子,先前不看好的三道小菜他也有信心去碰一碰,这一碰不要紧,豆腐的清、海带的香、烧肉的软糯顿时让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觉得以往吃的豆腐和烧肉一定是假的! 先前看洛云河突然对无霜发难舒甜一颗心又踢得老高,现下看他一筷子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那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吃得那么欢乐该不会再计较三丫娘给自己东西的事了吧。 洛云河今年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舒甜给他准备的包子馒头各五个,再加上八个煎饺他竟然全都吃了下去,除了豆腐还剩了大半,一碟子凉拌海带丝和六块酱烧肉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在桌下轻抚鼓胀的小腹,洛云河告诉舒甜:「本少爷还算喜欢你的手艺,留在本少爷小厨房做厨娘,一月十两银子如何?」 舒甜这两天换算过,一文钱等于一块钱,一千文等于一两银子,十两银子可就是月薪万元了!对于陈家碾有些人家一年都未必能攒上十两银子来说无疑是个天价。然而,看了无霜、无雪这两个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再看无霜的下场,舒甜是生生打了个寒颤,张口就要拒绝。 可就在她话还未出口时,三丫娘风风火火又回到了花厅,「少爷,老爷回来了太太叫你过去!」 「我爹回来了!」慵懒的人终于是显现出一丝急切,双颊绯红有了少年人的激动和冲劲,起身绊倒了身后椅子大步冲了出去。 「……」舒甜的拒绝卡在了喉间,看了看天色,对还留在原地的三丫娘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无霜都已经被惩罚,想必三丫娘仨的差事算是保住了。 从洛府出来,舒甜的背篓装满了最实惠的肉和面,怀里的碱面换成了三丫娘给的十两银子,牵紧了舒圆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胡思乱想,专心致志认路很快就到了南市锦绣纺,花了一个时辰采买了女方成亲需要的东西,又给舒圆买了两身衣裳,连着背篓让伙计一并帮忙送到东门外乔家茶寮里。 「圆圆想吃什么?」从早上到现在舒圆跟着她一路折腾却是半点苦都没叫过,眼见太阳都到了正中,舒甜便想着带弟弟吃点什么稀罕的。 舒圆却是连连摇头,拍了拍小肚子,「之前在三丫家我吃得太饱什么都不想要。」 这倒也是,三丫娘俩大方,舒甜做的东西味道又好,饶是舒圆性子内向也被塞下去不少好吃的。只是小厨房里锅灶有限舒甜就没做粥类,人家少爷倒是有大厨房的燕窝粥佐着,小厨房里几人就只有干噎了。念及此,舒甜二话不说就拉着舒圆往前面石桥下的糖水摊子去。 回头再来说洛府。洛府主人洛崇本是京城吏部尚书府庶子出身,只是世家大族难免各种倾轧,洛太太生养了洛云河之后被陷害着接连失了三个孩子,洛崇心灰意冷下三年前请求离府自立门户,被远远支到了云州福元县,最终落脚在了福元县这相对偏僻的临水镇。虽然生活各种不便,但好歹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总算安稳下来。 三个月前,京城那边传讯说尚书病重,不管受不受宠洛崇都是要回去看看的。洛云河本该跟着一起回去的,无奈洛太太身怀六甲,父子俩谁也不放心,于是洛云河就留在临水镇照看,由得洛崇一人归家。 洛崇和洛太太都是性格宽厚没什么小心思的人,而洛云河却智多近妖,离家一事是他一手促成,离家后来临水镇安家也是他的主意,三年间靠着他的出谋划策,洛崇俨然已经以商人身份在福元县占得一席之地。洛云河便是怕洛崇被京城召回去一事与经商有关。士农工商,万一他尚书祖父不愿有子经商堕了尚书府清贵的名头重新把他们一家子召回去要怎么办? 所以,洛云河听到洛崇从京城回来才会难得露出紧张之色,一溜烟就跑到了父母所在的院落。没成想进门就见父亲弯腰把头贴在母亲高高隆起的肚子前两人低声细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咳咳……」洛云河不得不咳嗽两声打断父母恩爱。施施然进了屋子,「爹,京城那边没为难你吧?」 说到这个,洛崇的脸色黯淡到了极点,「云河,对不起,是爹没用。这次被召回去分了宗,以后我们不能够再自称是京城洛府的人了。」 「这是喜事啊爹!」和洛崇黯然失色想必,洛云河只差没跳起来庆祝了,一握拳,「那老货以为靠着她两个闺女就能拉洛显一辈子!也不想想,洛彩云是嫁到靖远侯府不错,但靖远侯府世子夫妻还在哪里就轮得到他们二房嘚瑟,她以为她生的靖远侯府大少爷比世子夫妻生的小少爷大那么几岁就高枕无忧了?要是有一天侯府世子丢失的大少爷找回去了呢,我可是听说宋大少爷宋涯离家时才六岁就已经被誉为‘神童’了呢。」 「还有洛彩兰,贵妃又怎样,那性子不知道树了多少敌人,小皇子能不能……」 洛云河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崇捂了嘴巴,「云河你慎言,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我们一家还有活路吗?」 「爹,你还不信你儿子!这院中的人没理清我会这么说吗!」洛云河嫌弃地推开他爹的手掌,动作一大牵扯到饱涨的肚腹,神情僵了一僵。 洛崇也知道儿子的本事,摇了摇头主动换了话题,「唉,宋涯还曾经救过你一命,可惜我还来不及去谢他他就失踪了。已经快十三年了吧,若是还活着他早就回去了。现在靖远侯和夫人还为这事闹着,这次我回去听你大姑姑的意思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把靖远侯的爵位夺到二房手里了,也不知是要使什么诡计。」 洛云河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当年宋涯是怎么把他一个奶娃娃从冰天雪地的野外找到并送回的,虽然他也感激宋涯,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宋涯的消息光是感激也没什么用啊,抚了抚衣袖做了总结:「从今往后京城洛家都和我们没什么干系了还管人宋家干嘛!总有一天,我会让云州洛家的名声比京城洛家更盛!」 第11章 洛崇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正想泼他凉水,结果被妻子一只素手给压了下去,只得作罢。年轻人嘛,傲气一点也好,终有一日遇到挫折就知道成长了。 「对了,娘你用早膳没?我小厨房里今儿有几道新鲜吃食可好吃了!无雪,去给我爹娘把包子、馒头、煎饺每样都捡些过来。」吩咐了无雪,转头对上洛太太他神色又有些无奈了,「娘,你今后和丫鬟说话得注意些了。虽然借着你一句玩笑儿子收拾了个野心勃勃的无霜,可以后没那个闲工夫对付更多的无霜了。」 洛太太被他说得面露愧疚,还好无雪动作够快,一会儿就把厨房剩下的面食全都端进了屋子,洛云河摸了摸小腹吞了下口水还是忍住没再继续吃,而是趁着父母用饭之际见缝插针道:「爹,这馒头和包子两种面食都是用白面做的,和以往死硬的馍馍完全不同,过两日你歇过来了就去县里再开一家早餐铺吧。」 洛崇对儿子的建议向来言听计从,当下只有点头的份儿。于是洛云河挥手招来无雪,「你去把你们家那个亲戚叫来,我问问她是自己过去呢还是我找几个人过来跟她学学。」 「……」无雪愣了愣,跪到了地上,「少爷恕罪!那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洛云河惊讶地瞪大了桃花眼,继而又摆摆手漫不经心道:「估计她是不想留在小厨房做个厨娘吧,也罢,放你娘一日假去一趟亲戚家重新把人请回来,就说本少爷和她有生意谈。」洛云河相信,没有利益不动人心,端看利益大小,他就不信穿着那样一个乡下姑娘会拒绝和他合作日进斗金。 可是! 无雪几乎伏到了地上,「少爷难道忘了,奴婢一家也是从京城跟到临水镇来的,在本地并无亲戚。那位姑娘实际上和我娘素昧平生,只是看无霜冤枉了我娘好心出手帮忙而已。方才她执意要走,我娘苦劝无果后只得花钱买下了她做包子和馒头加的独家秘方碱面,又送了她一些日用吃食方送她出了后门。」 洛云河目瞪口呆!他——被称为智多近妖的洛三少,被一个小村姑给骗了!骗了!!骗了!!! 「找,立刻让人在镇上仔细找找!务必要将人给找到。」 八月十二,宜嫁娶,正是圆融大师为陈连生选的冲喜好日子。 说起圆融大师不得不扯两句题外话。这位可真真正正是得道高僧,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捧着银子求他卜卦问吉利都没成,也就陈家碾村长的爹在灾年曾经舍过一石粮食给他得到了他三个许诺。 老陈村长是个实在人,知道圆融大师身份后第一个请求就是怎么让陈家人生活好一点,然后圆融大师便给他指了陈家碾村头位置让他起个碾房。从那时候起陈家还真的发达起来,一日富过一日。村长一职就子承父业传到了现在陈村长手里。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陈村长没亲生的兄弟姊妹,就连他也只得了个独养儿子陈祥春,可陈祥春娶妻多年竟然没法子生养,这才有了圆融大师第二个指点、到如今的第三个指点。 说到陈村长为了这抱养来的孙子竟然用掉了圆融大师的三个承诺,别说陈家碾,就是临水镇上的人谁不交口称赞一声陈村长的仁义。更何况圆融大师还要亲自来一趟陈家碾为一对新人祈福,说是就此了结和陈家的因果。、 于是乎,虽早说了今日陈家办喜事只办酒席不收随礼,但四面八方还是有不少人带着重礼蜂拥而至,陈家大碾坊前的空地上摆的三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拜堂的地方在碾房旁边陈家大院子的堂屋里,因为高僧圆融在场倒是没外面那么喧哗。舒甜身边没有新郎的影子,只有一只被喜娘抱在怀中的大公鸡。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圆融大师全程低着头在一旁拨着佛珠不言不语,这时候才突然站起来唱了一声佛号,「陈施主,老衲既然是要为一对新人祈福,自是该当着两人一起诵经祈福,还请陈施主带路,其余闲杂人等便散了吧。」 陈村长脸色有些僵,但圆融大师的话他不敢不听,一边给儿子媳妇使眼色,一边引着圆融大师慢慢往后面二进院子行去。 圆融大师只当看不到这一幕,目不斜视跟着陈村长进了二进院落左手边厢房中。 正是成亲的日子,厢房内却没有前院那种披红挂绿的喜相,偌大的炕上躺着个盖着薄被气若游丝的青年男子,眼窝深陷、发丝枯黄。 前一步送入洞房的舒甜头上蒙着盖头也被村长儿媳妇王氏牵着走了进来,送到炕梢坐下。 圆融大师这时候才扫了一圈屋子布局,当看到炕边上两身明显和炕上人身材不符的细布衣裳,低头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炕上青年男子艰难地动了动眼皮,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复又无力地重新闭上。被安排在炕梢的舒甜虽然看不到屋内详细情况,倒是从盖头下瞟见了自己今天嫁的相公。很瘦,瘦得皮包骨头,肤色暗沉得没一丝活气,只刚刚眼神过来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被饱经沧桑老人扫视的错觉,心里突然就是一痛。她记得,她病得快死的那些日子气色就这样,不是不知道眼神有没有这么悲凉。 「施主!」圆融大师的声音低沉慈和,如暮谷梵钟响在人心上,一下子就引得屋内众人齐齐向他看去。 第12章 「前尘旧事皆是云烟,花开花落切记随缘。行一善事得一善缘,心存恶念必得恶果。」 圆融大师低着头谁都不看,就这么一字一句没头没脑地念了出来,一时之间在场众人脸色都是精彩万分。 王氏身子当时就一颤,「大……大师,我们陈家可是积善之家。」 「阿弥陀佛,陈施主,老衲言尽于此。从今往后你与老衲佛缘已尽,再无因果。」说完,圆融大师转身便走,比陈村长大二十来岁的年纪硬是走出了年轻人的速度,一会儿就出了陈家,汇合在碾房外等候的两个小沙弥为在场众人念了一小段心经告辞而去。 新房中,舒甜在盖头底下的脸上满是汗水,双手不安地搅动。这突然出现的大师是怎么回事?他话里的意思是看出来自己是穿越的不成? 精神恍惚下,舒甜便没发现躺在炕上那青年在圆融大师说话时眼睛猛地费劲睁开,迸发惊人的亮色,薄被下的双手更是紧紧攥成拳头,好半晌才慢慢松开。 「咳咳,连生和甜丫头可真有福气啊,圆融大师这么多年可没去过谁家的婚礼。」圆融大师离开后才进门的喜娘夸张地赞了几声,叫过一旁神色不定的王氏,「陈大嫂,连生怕是没力气掀盖头,你这做娘的就帮他一把呗。」 正说着,那厢出气多进气少的陈连生竟然在王氏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向舒甜探过去,只是久病之人毕竟力气有限,才刚刚抓住盖头他的力气便用尽滑了下去,当然也把舒甜头上那轻飘飘的盖头也一起带了下来,算是完成了新郎掀盖头这个程序。 新郎陈连生和新娘舒甜总算是第一次面对面看见对方了。 舒甜实岁才十三,这两年营养没跟上,今天上的妆又有些浓,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儿扮大人模样,不见分毫清丽可爱反倒可笑之至。 舒甜这下也看清了炕上的陈连生,就抬手扯个盖头的功夫,灰白的双颊上出现两团不自然的酡红,手臂倒是不短,手指也纤长,无奈形销骨立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好看,但却勾起了舒甜穿越前最后那半年的记忆,眼里多了几分怜惜。 「唷,瞧瞧,甜丫头可真是个有福气的。才刚成亲呢连生气色就好了许多,陈大嫂,你们可以放心啦,圆融大师算过的姻缘定是大吉大利,子孙昌盛啊!」 做喜娘的人是村里一户四老俱全、儿女成双的巧嘴妇人。陈连生脸上那点红硬生生被她掰扯成了气色好,舒甜也是醉了。 王氏神色中的惊疑不定终于在喜娘的插科打诨中缓缓退去,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从袖中拿了个荷包塞给喜娘,「外面已经开席了,巧娘累了大半天也该饿了。连生身子不好怕吵,这里有他媳妇在我们都出去吧。」 本来这屋内就够冷清的,这两人再结伴一走可就只剩下舒甜和陈连生。陈连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带出一串咳嗽,就连这咳嗽听着都有气无力。 舒甜吓了一大跳,连忙从炕上起来,轻轻拍了他肩背让他渐渐缓了下来,卷了炕边也不知道干净还是脏的衣裳放他肩背下,这才轻手轻脚把人放下。不是她为人温柔,实在是陈连生身上全是骨头咯手不说生怕力道重了就把人给拍碎了。安顿好人后又马不停蹄地在屋里找了圈,总算在靠窗一个书桌上找到了一壶凉茶。 「陈大哥,外面太忙估计没办法烧壶热茶,你含一口在嘴里包暖了再咽下去……」舒甜小心翼翼端了杯茶回到炕头,可没等她把话说完,炕上那人眼睛突然睁开眼,凹陷的眼窝中一双眸子冷峻又锐利,吓得舒甜剩下的话怎么都吐不出口了。 「你……没上吊?」 「你……没上吊?」 要不是舒甜离陈连生太近,他断断续续的四个字还真听不清楚。但当舒甜回味过他话里的意思后一时有些懵,「你什么意思?」大喜之日诅咒新娘上吊?不对!舒甜这身体上吊的事就舒大春一家、钱家和董家人知道。因为怕影响舒芳的名声,刘氏可是撒泼打诨威胁两家人不能往外说,依着舒甜对两家人的了解,应该都不是那等碎嘴的人。 正当舒甜百思不得其解时,她没看到炕上陈连生眼中闪过一道疑惑光芒,嘴唇翕动,似乎在说:圆融大师说的难道是这个? 不过,深呼吸了两口气后,陈连生还是艰难地回答舒甜,「听别人说的。你……是不想嫁给我这将死之人吗?」 陈连生的眼窝深陷,又一直半眯着,舒甜这时候才发现他眼睫毛很长,眼线也长,开合之间眼中黑黝黝的好似一潭死水,让她不由自主正襟危坐,「陈大哥别听人胡说,你身体会好起来的。」 陈连生扯了扯嘴角,人心最是诡诈,这世上当真会有愿意嫁给将死之人的傻子么?舒秀才死了舒家大房又不是什么善茬,想必是冲着村长家的权势和财力嫁进来的吧,所以才不敢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陈连生重新闭上了眼睛,屋内顿时安静得就剩下两人一稳一缓的呼吸声,舒甜等了会儿没见陈连生回应略有些尴尬。刚才在堂屋说送入洞房,也不知是习俗还是什么原因,她被带着往后走了一段路才转回这间屋子,正好趁机打量下这以后生活的地方。 第13章 越看,舒甜越觉得奇怪。屋子里家具半新不旧是用的好木料打的好式样,但别说上红漆,就是个喜字都没贴;自己家境有限坐不起大件家具,可一些小家具如洗脸盆、洗脚盆、子孙桶什么的都贴了红纸早就送了过来现在却一样都没看到。 倒是房间角落里放着个木头脚踏,上头放着两双沾着新鲜泥土的布鞋,看颜色和陈连生垫在后背衣裳是一匹布料,难道陈连生这个样子还能下炕行走不成? 还没等舒甜细看炕柜里外更多的端倪,门口就出现一声公鸭嗓的怒喝,「这病秧子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这个声音舒甜隐约记得,正是早上作为男方迎亲使的陈家老二陈得宝,她的小叔之一。 「得宝,你不是在外面陪你书院的同窗?」回应陈得宝的是急匆匆跟过来的王氏,一把将陈得宝推进屋内后顺便反手关了房门。 陈得宝今年虚岁也十五,长得比舒甜高半个头,胖了两倍,一身靛蓝色书生袍子好似捆在他身上似的。听到王氏询问翻了个白眼,「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们把这病不死的弄到我炕上了!娘,我不管,这炕给他睡过了我不要了,你得重新给我换间屋子,不然我就去镇上租房子住不回来了。」 「阿宝,说什么胡话。刚才你是不知道,圆融大师硬要亲自看一眼你大哥,你爷爷也是没法子,这才把他移过来躺会儿,娘这就把他搬回去。」王氏温言软语安慰了陈得宝,转头看向已然呆滞的舒甜,脸上春风和煦的笑容化作了冬日寒冰,「连生媳妇,还不快扶着你相公回你们自己的房间去,傻愣愣杵在这干什么。」 说实话,舒甜整个人都是懵逼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那厢陈得宝终于上上下下把舒甜打量了一遍,撇撇嘴,「娘,你又骗我。还秀才家女儿呢没怡香院珍珠一半好看,等病秧子死了我也她给我做妾生儿子。早知道这样今早上就不该答应你还去半坡上接人。」 舒甜只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得,她算是听懂了陈得宝大咧咧扯出来的意思,她还得感谢这张瘦巴巴缺营养的小脸和身段,不然被这样的人惦记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念及此,舒甜同情起炕上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的陈连生了,看这娘俩的态度,和外界传言的完全不同,竟是巴不得陈连生早死早超生似的。 王氏也生气宝贝儿子这口无遮拦的样子,狠狠剐了舒甜一眼,「连生媳妇,刚才那些话你就是拿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的。但凡被我听到点什么风声,我可是会反口说你看不上连生想勾引咱们家已经考上童生的得宝,到时候你怕是会被浸猪笼的。你一死,咱们家可不会帮忙照拂你们家舒圆的。」 舒甜又不是真正十三岁少女会被吓到。不过正如王氏所说,陈家在外风评可是人人称颂的,才刚刚大手笔请全村人吃了顿好的,她要是出去说陈家人慢待陈连生肯定是不会有人信的,说不定反被人骂不识好歹。在心里飞快衡量后,舒甜努力挤出一副被吓到的面孔往门边上缩了缩。 见状,王氏满意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掏出几粒碎银子放到气呼呼的陈得宝手心里,「阿宝啊,那怡香院的姑娘身子都脏,你好好的念书别往那去。连生还没死,你可别把什么妾不妾的拿出去说,被人知道告到书院去会影响到考秀才的。」 陈得宝掂了掂手心银子,顺手一把把王氏手里荷包扯到手里,腆着脸笑,「放心吧娘,我又不是傻子。去怡香院会坏名声的,我会好好念书给你考个秀才回来的,以后还要考举人考进士让娘当官太太。」 王氏笑得眉眼弯弯,收回了想要夺回荷包的手改拍他手臂,「阿宝,你去外面陪你同窗去,让你爹进来一趟。就连生媳妇这个子怕搬不动她男人。」 陈得宝得了银子满脸都是笑,「那娘你也别动手,小心闪了腰。我这就叫我爹过来。哦,对了,这炕上病秧子沾过的东西太晦气,娘一并帮我换了吧。」 王氏皱了皱眉,陈家虽然家务不错,但也只是相对陈家碾来说。因为陈得宝偶尔会带同窗回家他炕上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换一套也得花不少银钱。 陈得宝多了解他娘啊,见状就知道她想些啥,干脆补了句,「病秧子这次的病和往常的都不一样,万一过人怎么办?」 本来伸手想要去揭陈连生被子的王氏手一抖,飞快退了回来,「连生媳妇,赶紧帮你男人收拾妥当,待会儿我让哑巴来送他回房。这炕上的东西你全部收着带过去用,那两件衣裳你拿一件改小回门的时候给舒圆带去,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细棉啊!」 王氏也心疼,但更怕死。 哑巴是陈家早年买的下人,一般在碾房里做苦力活儿。今天这个好日子本该好好吃一顿的,王氏一想到他的饭量就觉得肝疼,所以连忙让陈得宝出去叫人,生怕他多吃了自家鱼肉。 哑巴进来后轻轻松松把陈连生连着身上棉被抱起来,舒甜还处于懵逼状态,只能出于有便宜不占是白痴的考量抱了一大堆东西跟在后面。看到王氏一副「我舍不得但又怕有传染病」的便秘模样,舒甜知情识趣地什么也没问。 出了陈得宝的房门舒甜才发现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跨院,格局还挺不错的。只是哑巴步子大,瞬间就穿过跨院院场迈过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舒甜连忙跟上。 出了小门,眼前景色顿时大变,前院和二进院子的青石板不复存在,高大的围墙围起来起码四五百个平方地盘,走几步就是几畦收拾得利落的菜园子,隔着菜园子对面是联排三间分别是鸡舍、猪舍和柴房棚子,左右各有一间看上去就是拼凑而成的木板房子,右边那间旁边只有一个顶的地方还砌着个简易灶台,旁边放着个没门的破碗柜,里面放着几个豁口的土陶碗。 哑巴抱着陈连生行走的方向是左边那间紧挨着鸡舍的木板房,用肩膀撞开木板房门之后,舒甜鼻间立刻撞进来几股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差点没把她给熏吐了。 第14章 可前面两人好似丝毫没觉出异样来似的,哑巴把人放到屋内木板拼凑出来的一张小床上之后比划了两下就退了出去,透过根本关不严实的木板房门,舒甜看到哑巴回到了右边那间临近柴房的屋子,半天都没出来。 舒甜抱着一堆东西站在低矮的木板房里风中凌乱了会儿,这才木呆呆地转头打量了一圈。其实这一圈完全是白打量的,这屋子建在泥地上潮湿不说还小得可怜,除了那张拼凑的小床就只有一个木头做的架子和一张三只脚的矮凳。舒甜为数不多的「嫁妆」正乱七八糟扔在矮凳边上,她装替换衣裳的包裹此时就在陈连生身子里头,挤得陈连生上半身都快掉出床外了。 陈连生面向着舒甜,自然没错过她脸上精彩的表情,闭着眼睛深呼吸几口攒足了力气后开口道:「拿了东西就滚。」 舒甜正探身拿包袱,冷不防就听见陈连生说了这么一句,垂眸看去,陈连生一张灰败的脸在昏暗光线中越发让她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她经历过这种一天比一天虚弱而无能为力的绝望,也亲自感受过对老天充满怨恨的悲凉,更体会过死亡边缘多么希望能够有人陪在身边的孤寂。 舒甜用力压了压像是被人揪住的心脏,暗暗做了个决定。非但没有陈连生想象中的那样转身哭闹着跑出去要死要活离开陈家,反倒目不斜视地拿了包袱坐到门口矮凳上开始整理明天早上敬茶的礼品,并轻描淡写回了陈连生一句:「已经拜堂成亲了,陈大哥再赶我走,这是要逼死我吗?」舒甜知道,像陈连生这样的情况同情还不如漠视的好,只当他是个暂时生病的普通人。 舒甜的反应太奇怪,让陈连生愣了好半晌,这才缓缓道:「你也看到了,待在陈家……根本就得不到你想要的。」这句话太长,他中间停顿了两次才说完。 想要的?舒甜前世最早想要的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可一直生活困顿,想要的就成了衣食无忧。再后来攒了点钱,想要的又变成回到无污染的农村开一家简简单单的私房菜农家乐。眼看着梦想就要达成,她得了绝症,最想要的就是健健康康的身体,哪怕从头再来也无所谓。 谁料闭眼后再睁眼当真拥有了健健康康的身体,虽然处境是艰难的点,但总比濒临死亡要好许多吧。现在想要什么?她觉得目标定小一点:至少先让陈连生能够在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至于以后,这个世界对寡妇的待遇要比未婚女子宽容不少,比如可以自立女户、可以适当抛头露面做生意,当然也可以改嫁。不说同病相怜的共鸣,就冲着嫁给陈连生一遭能有这么多好处,她也会尽力让他走好最后这段路。 只是,舒甜发现这条路真心有点坑。还没等她想出要怎么回答陈连生,屋内有多了一股新鲜的难闻味道,再看陈连生,已经闭上眼睛一副羞愤欲死的表情。 这……这是失禁了!舒甜了解这种感觉,可是这屋里就她和他两人,前世她人有些迟钝又忙于攒钱虽然谈过两个男朋友但都属于还没牵手就无疾而终那种。她不怕脏臭,但让她帮个男人收拾个人卫生就有点那啥了。 「陈大哥,我……我去找哑巴大叔来。」舒甜放下包裹逃也似的狂奔出门,直接来到右边那间木房门外叫了几声才想起哑巴必然是听不到她喊的,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哑巴的房子格局和陈连生那边差不多,但光线要好些,收拾得也算有条有理。感觉光线变化,正坐在床边拿着针线笨拙缝补衣裳的哑巴抬头看了过来。 「哑……叔,那个……陈大哥他弄脏了身子,你能帮他洗一洗吗?」舒甜连比带划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哑巴好像听懂了,放下衣裳跟着舒甜回到了陈连生屋子。 后院菜园边就有一口井,哑巴熟门熟路在陈连生床底下找出来个木盆子打了一盆水进屋,舒甜连忙背过身子没敢多看,不一会儿就见哑巴端了盆水出来泼到菜地里。然后把木盆递给舒甜,头也不回地回了他屋子。 舒甜拿着盆傻傻地转身进屋,正好看到陈连生背对着她艰难地将裤子往上提,裤子竟然就是刚才那条,只是草草冲洗过了臀部位置;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舒甜看到了什么:陈连生露出来的皮肤就没一处好的,紫黑色褥疮一层叠着一层,已经看不出皮肤原色。 稍有同情心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心惊,更何况上辈子曾经长了几颗褥疮就痛得蒙头大哭过的舒甜。忍着夺眶的泪水,舒甜大步赶到了床边,「陈大哥,等一下。」 陈连生本就没什么力气,被舒甜拦了个正着,想到让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看到了臀部唇抿得死紧,身子微微发颤。下一刻,他便感觉身后多了个包袱垫着没让他翻身,然后身下多了一层柔软的棉被,正是之前舒甜从陈得宝炕上抱回来的。接着,他便听到舒甜带着颤音的嘱咐,「陈大哥,你先这样侧躺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陈连生眉头动了动,反手想抓住舒甜不让她去,可刚才被哑巴一阵翻挪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这一心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舒甜看不到陈连生已经晕过去了,反身就往前院跑,穿过那道小门,二进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她马不停蹄地又奔向前院。 就在她经过二进院子通向前院的穿堂时,旁边蹿出来个五十来岁老婆子一把拉住了她手腕,「你要去哪?」 舒甜不知道这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子是谁,下意识便回道:「我去给陈大哥找大夫,他身上长满的褥疮。」 谁知道老婆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快来人啊,新娘子想趁机逃婚!」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前院本来就有不少宾客,闻言纷纷围到了穿堂前,正好看见「神情惊惶」的舒甜想要挣脱婆子掣肘往外跑。 顿时便有人指着舒甜责备,「还是秀才家姑娘呢,怎么这么不知礼义廉耻,这才刚刚拜堂成亲就寻思着要跑,真是白瞎了陈村长这么重视你。」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路,陈村长黑沉着脸走了进来,看到舒甜后冷哼了一声:「连生媳妇,你这是干什么?」 第15章 「村长,我不知道平时你们是怎么看顾的陈大哥,他身上满是褥疮,再不找大夫开点药,别说病就是褥疮都能把人给耗死。」舒甜气愤之下语气十分严厉。 话音刚落,村长身后穿戴一新的村长太太大王氏就捂着口鼻「嘤」地哭出来了,「早知道圆融大师批的天作之合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说什么也不委屈咱家连生。众所周知,镇上回春堂周大夫昨天才给连生看过身子,说咱们连生自从定亲后好了许多,只要继续静养要不了半年就能好起来。我还说多亏了菩萨保佑,吩咐一家子怎么也得高看连生媳妇一眼,可是……」 王氏是大王氏亲侄女,现在又是婆媳,配合可说是天衣无缝,扶着大王氏冷冷哼道:「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良心。先前贪慕我们家彩礼,现在看到连生身子不好就想后悔,哪有那么好的事。幸好我多了个心思让六婆守着点穿堂,不然还真让你给逃了。念在你年纪小,舒秀才又曾经给得宝启蒙,我便当你只是一时糊涂,还不快回去照顾连生。」 舒甜真是服了王氏婆媳,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还好意思说大夫,谁知道是不是她们一伙的。不过看周围的人好像丝毫没怀疑这对婆媳的话舒甜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什么都没搞懂就莽莽撞撞冲上来,正好被她们先安了个罪名,以后怕是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了。 大王氏婆媳本来还等着舒甜吵闹她们好彻底坐实了她人品不好的罪名,这么一来日后舒甜在村里行走绝对是人人喊打;可没想到刚才都还火急火燎的舒甜竟然安静了下来,只拿她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眸来回看她们婆媳,倒是让她们心里头升起一股怯意来。 陈村长见状,皱眉示意大家安静,看向舒甜的眼神满是慈和,「甜丫头,村长爷爷知道让你嫁给连生是委屈了点。可是连生的身子只要静养,咱们再用心看顾一定会好起来的。而且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家专门买了个身强力壮的哑巴侍候连生,根本不用你操心。这样吧,甜丫头你好好想想,要是还嫌弃连生比你大七岁又病着,这门亲事就当没结过,你带着嫁妆回去和舒圆好好过日子,聘礼我们陈家也不要了。你要是不嫌弃咱们连生,我们也不会亏待你。毕竟家里洗衣做饭有六婆,粗活有哑巴你尽管只和你婆婆做点针线活就行。连生病好之前也不逼你和连生圆房,你觉得如何?」 如何?不如何。舒甜看围观的众人一个个都用同情的眼神看陈村长,还有人劝陈村长别这么仁善,送出的聘礼好几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了。今天这酒席至少也花了二十两银子,要是放舒甜回去可都算扔到了河里。接着,还有人开始骂舒甜不识好歹、不知感恩…… 总之舆论是一边倒,舒甜孤立无援,气得浑身颤抖。好半天才掐着大腿痛出点眼泪,「爷爷,是孙媳想岔了。孙媳这就回去照顾陈大哥。」 「呵呵,我就知道圆融大师不会错。舒秀才一世英名也不会养出个不知礼的女儿,毕竟你的名声要是坏了怕也回不去舒家,舒圆也会被连累的。」这话可就是陈村长给舒甜的警告的,舒甜的表现反倒是让陈村长松了一口气,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蠢事。 「继宗媳妇,你陪着连生媳妇回去看看连生,别这一折腾把连生气得病情加重。另外连生媳妇是不是该改口叫连生一声‘相公’?」陈村长带着笑又吩咐了两句,转头叫身边围拢的众人,「走走走,今天可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还请念在我几分薄面的份上不要把连生媳妇的事情往外传,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可别弄得吵吵闹闹。」 在一片「村长仁善」的赞誉声中,一群人很快散去,倒是舒甜被王氏和六婆一左一右押着送到了通往后院的小门处。王氏一个眼神,六婆便用力一推,舒甜小小的身子被推倒在菜地上。 「连生媳妇,我劝你最好识相些。等连生死后兴许你还能有条好出路。」王氏靠在小门边上说着狠话,扫了一圈后院菜园,命令六婆,「以后你就住这边门房,连生媳妇去哪你就跟着去哪侍候着,一定别让连生媳妇疯病发作。」 六婆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比前院门房简陋不少的房间,苦着脸叫了声太太。王氏皱了皱眉把头上一根足银簪子扯下来塞她手里,「行了,一副苦样子干什么。做得好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六婆拿着银簪满意地笑了。 虽然以现在陈家的声誉根本不怕舒甜出去乱说,但外面人山人海的难保没两个嫉恨陈家的信以为真,所以今天这个日子王氏是绝对不会让舒甜出了院子的。 舒甜能怎么办?打死她她也没想过人人交口称赞的村长家竟然虚伪成这个模样,她这饿了大半天的小身板哪里是六婆的对手。不过,看六婆搬了根板凳坐在小门边上嗑瓜子的刻薄模样,舒甜咬牙回了木板房。 见到她回来,陈连生嘴角扯出个嘲讽的笑,「咳咳……他们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舒甜理解久病之人心里的阴暗,没多说什么让他更劳心,从包袱底拿出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取出了带到陈家来的所有家当:三两碎银子。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是这样遭遇她绝对不会还给陈家大家子全都买了认亲礼物。 「六婆,我年纪小,很多东西都不懂,能不能请你私底下教教我。」舒甜先给了六婆十个大钱。 六婆见状瓜子都忘记嗑了,小眼中满是贪婪,然而扭扭捏捏就是不敢接:「老婆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王家人手里,是在不敢放大少奶奶出去。」 实际上六婆夫妻和儿子的卖身契在王家,但一家子会钻营,儿子娶了个日子过不下去的良籍寡妇,那寡妇有自己的户籍不用跟着六婆一家成奴婢,后来生了儿子也入在寡妇家户籍,算是给后代换了个身份,一家子可劲地攒钱,想给孙子挣条好出路来。 但六婆被王氏带来陈家碾,陈家家境虽然和王家差不多,但假仁假义又抠搜,除了定好的一个月几十个大钱别的啥也没有。碍于卖身契在王家,就是不甘也没办法。所以只能想方设法讨好王氏看能不能漏几个出来。六婆是知道陈家送了几两银子的聘礼去舒家,没想到有刘大花坐镇舒甜手里还能留钱,能够拿出十文说不定就有百文。 舒甜听懂了六婆话里的潜在意思,忍着怒火面上带笑将十个钱塞到她手里,「六婆放心,我不出去。只是刚来家里很多地方不懂,还请六婆指点一二。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还想请六婆帮忙给相公抓点治病的药。」 「这钱可不够买草药。而且老婆子我也不懂药,家里也不让买药。」六婆一把将钱拢到怀里,一口回绝了买药的可能,倒是没规避舒甜的第一个问题,反正进了这房门迟早要知道,卖个好说全乎点说不定还能挣几个。便从门房里给舒甜端了个小凳子出来,东一句西一句将舒甜关心的事说了。 这个后院平时就住着陈连生和哑巴,哑巴除了碾房里一大堆事情外还得负责看顾菜园子、养鸡养猪,顺道还要照顾陈连生。而且,两人的吃食也都是哑巴在那个露天灶台上解决,前院每个月就送点粗面、黍米,菜园子里蔬菜随意吃,可肉什么的只有偶尔前院会剩下点拿过来喂猪时沾点荤腥。 第16章 可想而知,哑巴日子都不好过还能照顾陈连生到今日怕都是陈连生命大。听六婆的意思,陈连生常年都病着,但偶尔还能起身走上几步,那时候他生活还算好的。可一旦重病卧床,哑巴就每天早晚给陈连生送一碗菜粥到床边,然后帮他擦下身子,这次卧床都快一年时间了,不长满褥疮才怪。 舒甜就奇怪了,陈家人既然这么不待见陈连生为什么还让他活到了娶亲?而且还花这么大代价给他娶亲? 为了这个问题,她又付出了十个大钱。据说,圆融大师指点陈家抱养陈连生的时候就说过陈连生及冠前的命格和陈家子嗣是连在一起的,陈连生死,陈家子嗣也活不过成年。所以十八岁之前陈连生生病陈家人就算再不甘也得尽心尽力找人医治,但陈家人对圆融大师的吩咐秘而不宣,传出去的都是陈家仁善的好名声。 前年,陈连生实岁满了十八,被陈家人迁到了后院和哑巴做邻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去年开始卧床不起。陈家人出门时愁云惨雾,回家就欢天喜地等陈连生咽气。今年夏天,陈连生眼看不行了,陈村长便带着一家人去寺庙为陈连生「祈福」,不曾想圆融大师就等在庙里,夸了陈村长几句后就说要了却和陈家的第三个许诺,给陈连生算了八字让陈家人为他娶妻冲喜。 本来陈村长还想敷衍过去算了,谁知道陈家小儿子莫名其妙就生了一场大病,好几个大夫见状都没敢开药方。实在没办法了,陈村长又求到了圆融大师那里,大师根本就没见他,只让徒弟送了一句话出来,「及冠未成亲,命格仍未破。」 陈村长回过味儿来这才忙忙慌慌给陈连生找八字相合的女子定亲事,起先倒是找了几个,可人家一听陈连生病情疼女儿的谁还愿意嫁进来。后来陈村长干脆找了几个村子户籍册,最终选了舒甜,和正想把舒甜舒圆给甩开的刘大花一拍即合。 有些话六婆说得模模糊糊,舒甜也猜出来了另一半,不知道该说这世界的人太过迷信还是该说圆融大师害自己不浅。但反过来一想圆融大师给她说的那些话,似乎看出了她的来路,难道是让她这个穿越者救陈连生一命?可自己只会做菜不是大夫啊。褥疮倒是因为自己和隔壁病友得过,为了省钱试过不少偏方土方。 价格偏贵的如意金黄敬散、七厘散暂时是没希望了,听六婆的意思买药暂时也是个奢望。想了想,舒甜又回房整理了一百个钱给六婆,「六婆也知道这后院吃食太差,我怕没几日相公还没死我就先饿死了。能不能请六婆帮我买二十个鸡蛋、五斤粗糖和一斤木耳,另外相公那屋子太潮,再帮我买几斤石灰回来。」 「木耳是什么?」听着舒甜的话还不错,可里面却有她听不懂的,六婆怀疑自己听错了。 舒甜一愣,现在有两个偏方适用于陈连生的褥疮,一个是主要原料是鸡蛋,另一个则是白砂糖和木耳。鸡蛋哪里都有,可这个世界的糖还是那种褐色粗糖,还好在陈家碾石灰已经普及,她有笨法子把粗糖提纯成白砂糖,所以才要了这几样。但为什么六婆不知道木耳?她昨天在镇上大户人家灶房分明就看到的啊! 她却不知道她看到的木耳还是洛家来临水镇途中从一个猎户手里买野物附送的,猎户倒是说可以吃,可洛家厨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木耳是一种山里的吃食,既然六婆不知道便算了。那就把买木耳的钱换两斤大骨头吧。」错愕后舒甜也没强求,又换了门要求。 「粗糖恁个贵,买那么多作甚?那卖肉的恨不得把肉骨头给刮十遍哪还能剩下几个肉?五文钱一斤还不如添点银钱买两斤下水,好歹还能占着点肉味儿啊,年纪轻轻不会过日子还真是个败家子。」六婆一边数落舒甜,心里的算盘珠子一边噼里啪啦拨个不停。 舒甜要的东西就粗糖最贵,十文钱才能得一斤,石灰三文钱一斤,大骨头五文钱一斤,鸡蛋村子里谁都有,一文钱能买俩。而且六婆就负责捡这后院的鸡蛋,现在屋里都还藏着二十多个呢。这么算下来,舒甜要的东西满打满算花个八十问,她还能剩下二十文,都能给小孙儿买两斤粳米熬粥了。 舒甜也没给六婆解释为什么买骨头不卖肉了,幸好昨儿去了一趟镇上大多数物价都心里有数,要不然更是抓瞎。 有六婆守着,哑巴又被王氏叫出去做事了。舒甜问过六婆后便洗刷了哑巴屋后的灶台烧了一大锅开水,回到屋子里将陈连生的裤子和之前的被褥全都放到自己陪嫁的浴盆里,一桶一桶提了开水泡起来消毒。 又摘了院子角落一颗橘子树的叶子煮过后找了软和布巾回到屋里。 「相公……咳咳,陈大哥。」相公这称呼原谅她真的不顺口,反正就两人在爷不会有人说她不是,见刚才被折腾了一阵,脸上潮红一片的陈连生,剩下的话就顺理成章了,「我帮你擦下身子。」橘子树叶好歹有点消毒功效,条件太差,只能暂时这样了。 陈连生刚被扒了裤子,两条竹竿细腿还正在薄被下难以适从,听舒甜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他还没说话,陆双宁已经闭着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上辈子她死前没少被男医生翻来覆去检查治疗,也没少几块肉。就当自己是救死扶伤的大夫,看一切都是虚幻、看一切都是虚无。 于是,舒甜便很决绝地拉开了薄被,沾了橘子叶汁水的棉布再柔软触碰到已经溃烂的褥疮也让陈连生痛得浑身抽搐,下意识就想翻身避开。舒甜早有准备,一只手死死压着陈连生腰间,触手所及全是咯手的骨头,心里剩下的那点羞涩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别动,这水是有点痛,但能消毒。」舒甜尽量小心翼翼擦洗陈连生身后从大腿到腰部那一片褥疮,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哪里是臀部凸起。 但不管怎么小心翼翼,褥疮沾到刺激性液体带来的痛楚还是让陈连生整个人痉挛颤抖,因为疼痛,就是想昏迷也没办法,死死咬着嘴唇,陈连生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恨声道:「若是宋某今日不死,他日必让你十倍还之!」他以为,陈家人不敢弄死他所以借了舒甜的手来。 可惜,他这虚弱的身子就是放狠话听着也不过就是几声变调的呻吟罢了。舒甜专心致志帮他清洗了褥疮,又换了水擦洗了后背、腿弯,在他身下垫了自己原本做来睡觉的软枕头,这才将人翻到正面来。 擦洗上半身都还觉得全是排骨毫无心理负担,可擦着擦着就到了脐下三寸,粗一眼看去黑乎乎一团毛发中透着拇指大一坨粉,和想象中雄赳赳气昂昂的长枪判若两物,臊得她想自插双目。抽了抽嘴角撇开脸,凭着感觉把帕子伸过去胡乱擦了两下,然后拉了被子盖住上半身和那名副其实的「小连生」,飞快擦了他芦柴棒似的双腿后擦了一把汗退出屋子埋头清洗那一堆脏东西去了。 全程舒甜没敢看陈连生的表情,但陈连生却看到了舒甜昙花一现的嘲讽眼神,心中再次羞愤欲死,更多的还有深深的狐疑:这狠毒的女人是看过谁的阴私处?比较后竟然对自己生出了鄙视之心! 第17章 想着想着,身上疼痛过去久病的身子难得轻松了一些,第一次不是无知无觉的昏睡,而是舒服得昏昏欲睡。 这是陈连生许久没有过的舒适,可惜没多久就听到房门外压低的说话声,他睁开了眼,正好听见舒甜在和六婆道谢,还接连说了好几声。陈连生不由无声地冷笑,六婆这助纣为虐的婆子最是心毒手黑,舒甜和她走得这么近又能是什么好人?刚刚因为舒舒服服睡一觉对舒甜升起的一丝好感火苗又给强行扑灭了:果然,就不能对人性报什么期望,指不定这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人在谋划什么呢! 舒甜是在谋划。因为才把钱给出去没多久六婆去外院回来就给她带回了二十五个鸡蛋,说是讲了许久的价格人家只收了十文钱。另外还塞给舒甜一海碗炖肉和一把粳米。虽然也知道鸡蛋肯定是六婆的私房,炖肉和粳米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但六婆报账十文能得这么些东西证明她贪婪归贪婪,也本性不算坏,想要陈连生在病中过得舒服些少不得要靠她了。 六婆也在算,舒甜虽然年纪小,可一下子拿出百多文都没见眉头皱一下的,想必手里还有不少。现在捧着点人还有长久生意。今天陈家办酒席,六婆的男人和儿子都来帮忙,她要守着不让舒甜往外走,便让儿子拿了钱跑一趟镇上买粗糖和石灰。至于猪骨头,陈家今天杀了两头猪,让她男人去找几根骨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又白捡十多文。 各有各自的谋划,六婆欢欢喜喜继续去小门嗑瓜子,舒甜拿着东西去了哑巴的灶台边。治疗褥疮最简单的偏方原料就是鸡蛋,一种是鸡蛋壳烘干碾末撒伤口、一种是鸡蛋里面那层瓤外敷;这两种方法效果都来得慢,却是目前最快能够用到的。 效果比鸡蛋好一些的则是白砂糖拌木耳外敷,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没有药物的情况下总比鸡蛋皮来得好些吧。早知道这样刚穿过来那几天就不在家伤悲春秋而是上山找木耳,兴许还能换点钱花,现在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秋的陈家碾晚间已经有了几分凉意,然而陈家碾对于陈村长家今天娶长孙媳妇的热度丝毫未减。村民们不分男女老少都笑呵呵地帮陈家收拾碾房和院子,在前院外都是嘻嘻哈哈的众人一旦进了跨院都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大夫嘱咐要绝对静养的陈连生。 陈连生天生五感就要比一般人好许多,外院的喧哗舒甜只能听个模糊,他却能分辨哪一个是便宜爷爷的谦虚声,哪一个又是便宜爹娘虚伪地道谢声,嘴角不由就牵起个嘲讽的笑容:为了脸面真是装了十多年也不嫌累。 正想着,陈连生就嗅到了一股勾人心魂的肉香味,腹间如雷鸣般响了几声,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口唇默念佛经试图将这口腹之欲给压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辈子生生饿死,所以这辈子连这点子食物香味都抗拒不了,佛经越默越乱,脑海中开始根据这香味勾勒究竟是怎生的美味。 「陈大哥,你现在不适宜吃太油的东西,我给你冲了个蛋花汤饭。」 舒甜少女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但那勾魂的肉香味儿还在屋外,想见并不是她端进门的土陶碗。陈连生眼皮子动了动,被子下的拳头握紧,未修剪过的长指甲将掌心刺出点点血痕。唯有这样,他才能无视那勾魂的食物香味儿。 这个世界的人只知道油荤菜大补,却不知还有虚不受补这回事。所以六婆端进来的肉菜舒甜怕坏,捞了肉切片围锅边煎出油后分别盛了起来,用一点点油给陈连生做了蛋花汤饭,剩下的肉加葱爆香,虽然调料不足,但味道绝对不差。 怕陈连生久等,舒甜草草吃了几片肉喝了半碗蛋花汤饭,赶紧盛了一碗饭送到了屋里。陈连生连起身都难,舒甜便只有坐在床边,扶着他的头颈靠在她身上,用现做的木勺子舀饭送到他嘴边。 搬动时候舒甜太尴尬了一直就没敢看陈连生,便错过了陈连生脸上那挣扎犹豫到坚决的神情。陈连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总有一天,这些骗他、负他、欺他、辱他的人会连本带利还出来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枕头布料,陈连生嗅到了舒甜身上一缕淡淡甜香,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姑娘,倾国倾城笑容明媚,一身牡丹花香让人无法抗拒,然而就是那样一个蛇蝎女人让他知道这世上所有女人都是最虚伪的动物,越是表现殷勤,越是心如蛇蝎。 于是,就算舒甜喂的蛋花汤饭再美味,陈连生也不会领半分人情的,相反,警惕心还上升了一个层次。吃完饭,舒甜又烧水帮陈连生擦洗了下身子,顺便把烘干碾碎的鸡蛋壳末撒在了他身后那些褥疮上,仅有的两个鸡蛋皮则找了几个恶化最厉害的褥疮敷上,依旧让他面朝里侧躺着休息。 天黑前,六婆递进门一个包裹,正是舒甜要的粗糖、石灰还有大骨头。 瞧见哑巴叔没踪影,问过六婆才知道只要碾房里有粮食哑巴就得在那边守夜,这偌大的后院六婆一关门就剩下她和陈连生两个。也是六婆今儿赚了她几十个大钱的好处,六婆告诉她这后院除了鸡和猪是有数的别的东西都能随便用,只要不过分就行。 后院是没有灯火的,舒甜就是有心想要趁着没人试验加工粗糖也怕浪费东西,只好宣布放弃。倒是有六婆提醒,她放心地拿了两根大骨头用石头砸断放到灶上锅里,加了调料和水盖上锅盖让它慢火炖着,明早起来又是一顿美味早饭。 收拾好了灶台,舒甜借着淡淡的星光回到陈连生屋里,倒不是她记得两人是夫妻得睡在一处,关键是另外那屋简陋得可怕还是人哑巴叔的,而且院墙外就是长满人多深杂草的河滩,想想都渗人,根本就不敢一个人睡。 就陈连生那目测拇指大的小dd,舒甜觉得他说不定都还没发育成熟,自己心里年纪这么大,只当带个孩子睡觉就行。于是,陈连生常年冰凉的脚底下就多了个蜷缩起来的温暖身子,身体虽然难得温暖舒适,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依然冷硬如常。 舒甜本身就不是什么娇气人,上辈子最后那些日子更是磨得她现在怎么过都不觉得艰难,半夜还记得起来给陈连生换了一遍身下垫子。 第二天早上被鸡叫吵醒后也一点没犯起床气,伸了个拦腰先伸手摸了一把陈连生垫在身下的软枕头,发现竟然是干的,「陈大哥,你要如厕吗?」舒甜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大小便失禁,昨晚她是被陈连生蠕动的双脚吵醒的,才发现是他溺了,证明他是有感觉只是力不从心而已。 的确,难得干爽酣睡两场的陈连生正憋得难受,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向舒甜抬起了手。 第18章 舒甜昨天就计划好了,陈连生是不能起床的,她拿了之前的一个浅口盆子缠了一层布巾上去给他做便盆,又在床底下找到个夜壶洗干净。见状就把一大一小两件东西举了起来,「是要大还是小?」 陈连生脸上又是一阵潮红,这女子竟是无时无刻都在践踏他的尊严。然而就算今天感觉比昨天好了许多他也没办法自己起床方便,只得恨恨戳了下夜壶。 用夜壶就简单了,舒甜只需要把东西放到他腿间,他便能在被子底下挪动位置,不一会儿解决了问题后他又发愁了。他的犹豫看来和舒甜上辈子曾经帮过的病友有异曲同工之效,只是那个让她帮着倒过几次便盆的病友没住几天就永远离开了人世。念及此,舒甜有些悲伤,陈连生也不知道能撑几天。 忍着悲伤,舒甜倒了夜壶清洗干净,又端了水来给陈连生洗脸漱口。漱口算是舒甜的强迫症,后院就有柳条,她刷了牙齿便也要求陈连生也刷。心里盘算着事情,舒甜根本就不知道陈家碾少有人会用柳条刷牙,便更不知道陈连生被她要求张嘴配合时心中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陈连生心中的惊涛骇浪可不是因为怀疑舒甜的来历。 毕竟,和他一般死而重生这惊世骇俗的例子上辈子加这辈子他连听都没听说过一桩,倒是当年在京城有个妇人智多近妖被人当做异端给生生烧死,无非就是那妇人早年偷念过几本书比她丈夫更熟读诗书罢了就得那般下场,当时不觉如何,现在想来若是他留下把柄,势必被仇人给挖出根底数倍放大不死不休。 陈连生之所以激动是因为舒甜一个小小举动带给他的大启发。据他所知,秀才娘子书香门第,舒秀才又是个爱书如命的,就算家里再怎么败落,谁又能保证没存着一本典籍笔记什么的。 陈连生知道自己不会死,不然也等不到后面的大造化。上辈子他在陈家也成了亲,不过娶的却是舒甜的牌位,圆融大师也在他成亲之日出现过,叹了一口气说是冲喜效果已经达到,让陈家人好好待他,那之后他的病便一日好过一日,最终等到了原本家人寻来,走上了一条旁人眼中的锦绣大道。 这辈子,他娶了舒甜,圆融大师也来了,还说了那一段似是而非的佛语。陈连生知道是说给他听的,大概是想让他放掉上辈子那些想来便心神欲裂的伤心事,可是他怎么放得得掉!重来一次,舒甜这变数难道就是让他掌握先机的契机?! 舒家离群而居,避人耳目,只要把握了舒甜,有没有饱览群书还不是他说了就算!可目前,舒甜似乎和陈家有什么协议在先,他得好好想想有什么筹码能够哄骗她能对自己言听计从! 于是,等舒甜再从外面端进来一碗加了骨髓的汤饭进门就对上陈连生若有所思的目光。 「陈大哥,饿了吧。」舒甜可不会读谁的眼神,只觉得陈连生分外专注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渗人,连忙殷勤地把饭端了过去,准备仿照昨晚给他喂饭。 「我自己来。」陈连生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病,之所以这么虚弱多半是饿的,昨晚上一碗汤饭下去,今早就觉得松泛许多,撑着都能够自己翻身,手臂端不住饭碗但握住勺子盛饭放口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舒甜多等了会儿,发现陈连生果然能自己用饭,连忙去端了自己那份坐到床边一起吃。她总觉得吧,两个人这么坐着一起吃饭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也能有一丝丝暖意萦绕,可能这就是上辈子一直孤单单的后遗症。 「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这病不是不能好,而是这家里的人不让我好。」 陈连生开门见山的话倒是把舒甜给惊了一跳,刚开始是觉得陈连生快死了很可怜,睡了一晚上反应有些迟钝的她才反应过来以陈家人这态度分明就是打算把陈连生拖死的啊!至于娶自己进门冲喜完全是迷信了圆融大师说法,可能陈家人根本没想到圆融大师是真正的大师,看陈连生今天好些的样子这冲喜好像真的有效。 陈连生没管舒甜已经自诩他的救命恩人的念头,幽深的眸子盯着舒甜惊疑的杏眸一鼓作气道:「我这病离了陈家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要离开陈家唯有分家一途,分家后我能单独立户,也能找宅基地重新建房,但在这之前我希望能够先借住在舒家。」 「我知你有舒秀才和秀才娘子教导不似一般村妇愚昧,所以我也希望你莫要让舒秀才夫妻一世善名毁于一旦。和我合作,搬到舒家我可以给你弟弟开蒙,带着他一起念书,只要他不是愚不可教定然能帮他取个功名,光宗耀祖。而你,你年纪尚小……「 说到这儿陈连生停顿了许久,像舒甜这样唯利是图的村姑他是看不上的,然而按照大丰朝的律法她是他的嫡妻,未犯七出是不能休妻的。而且若舒甜真的应下了他的条件少不得还要她侍候自己一年半载,可是该给她许诺点什么呢…… 舒甜反应虽然是比一般人慢,但陈连生说得这么直白她哪能听不懂,只是有些惊讶还没反应过来罢了。见状连忙顺着他的话摆了摆手,「我同意陈大哥的意见。陈大哥给阿圆开蒙就是阿圆的先生,我自然要照顾你衣食住行的。」 说完,舒甜在心里咋舌,当真是在床上躺久的人都爱琢磨事情,你看这一条一条的多有道理。不像自己,除了关心吃的喜欢动动脑筋之外别的事情反应都慢一拍,连忙又追问陈连生,「远的事情先不说,陈大哥先说说怎么才能顺利地把家给分了吧。」 她这么全心信任的样子让陈连生有瞬间闪神,随即又自嘲,这世上哪有什么纯善的人,不过都为着利益熙熙攘攘罢了。冲着舒甜勾了勾嘴角,问:「如果分家的代价是你的名声呢?」其实陈连生能想出好几种方法顺利分家,不过有的需要时间,而有的需要牺牲他的名声。但是,有现成的靶子在他又何必劳别的心神。 舒甜不知道陈连生是在算计她,听完陈连生的计策后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对于分家出去自由来说陈连生所说的名声受损根本算不上什么。 就这样,两个心思各异的夫妻达成了统一意见,为第一个议题「分家」开始做努力。 今天是新婚第二天,是新人给家长见礼的日子。陈家有心想要免了这环节,可抵不住热心的左邻右舍和好奇的村民们,而且陈村长还有个做族老本家堂兄,今天这个日子自然要过来受礼。 第19章 后院陈连生对舒甜面授机宜,前院陈村长嘱咐小王氏去后院接人,扬着春风满面的笑容打开大门接待前来看热闹的众人,心底将自动凑上来了结三个承诺的圆融大师埋怨个彻底,若非那和尚多事,陈连生估计拖不过秋天就得去,旁人分毫不会怀疑陈家仁善之名。 不一会儿,前院待客的堂屋里就热热闹闹挤了不少人,陈族老坐到上首位置后就和陈村长唠嗑,「圆融大师批的命格,连生定然会好起来的,富贵你就放宽心吧。」 陈村长叫陈富贵,但整个陈家碾别人都说尊称也就陈祖老还这么叫他,闻言苦着脸叹了一口气,「就怕委屈了秀才家闺女。」 陈连生的身子可是有大夫作证活不了多久的,圆融大师名声在外但毕竟都说传说,陈族老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半晌才讪讪来了句,「谁不知道你们一家子仁善,想必不会亏待舒家闺女的。」 几句寒暄过后,小王氏回到陈详善身边站着,六婆挽着舒甜快步走上堂来,让舒甜给长辈们磕头敬茶。 早在路上舒甜就被警告不得胡言乱语,否则小心舒圆安危。好在陈连生早和她说了陈族长表面看着维护陈村长,实际上一直想捉陈村长小辫子欲取而代之。装出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面孔,「爷爷,相公今早起来觉得身体好了许多,让孙媳问你他能不能也来堂屋敬茶?」 出来院子前,小王氏先是像以前应付别人那样让哑巴把陈连生抱到了跨院一间干净的客房安置着,然后拿舒圆来威胁舒甜不得说出真相,还让六婆准备着一个不对就以舒甜嫌弃陈连生到疯魔为理由把人强行带离堂屋。 然而,小王氏考虑了许多恰恰没料到舒甜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更让人措手不及的还是陈族老的反应,两眼都放着精光,抢在陈村长前头就摸着胡子连声赞同,「圆融大师可真是高人啊!这才拜堂成亲一日,连生就大好了。这是上天佑我陈家,日后得宝几个可以放心念书不为杂事劳神了。」 陈家时代居于鸡冠山下,据说当年也是出过几个大人物的,后来才慢慢败落得成了地地道道的泥腿子。虽然成了泥腿子,但陈家早年的族规还是在的。其中就有一条:为了避免兄弟阋墙,但凡家中有产业的必须在长子成亲后大部分交给长子夫妇打理,别的儿子在兄长支持下尽力念书,二十岁还没考上秀才就得尽力各奔前程,不得和长兄争抢。 陈族老和陈村长堂兄弟两个当年就是在家规掣肘下走向了两条不一样的道路。不过那时候陈村长的爹是兄,陈族老的爹是弟,陈村长的爹得了村上半死不活的碾房,陈族老的爹念书考了个秀才。后来陈村长的爹得了圆融大师指点换了下碾房风水日子越过越好,陈族老的爹则在秀才之后再无寸进,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好在有个秀才功名竞争成为了陈家碾族老之一,而且还能传给儿子,这才郁郁而终。 陈族老和陈村长从小一起长大,算是这村子里难得几个知道陈村长虚伪嘴脸的人。无奈陈村长真真是把虚伪这回事进行到底,还做得很成功。十三年前,陈族老见到陈村长领会家一个七岁大男孩面上关切地问了几句,实际上心里头不知道暗爽了多久。让你虚伪,这下子家产都要落到别人儿子手里了。陈族老还谋划着等陈连生将来要继承家产时候说什么也把自家二孙子塞过去,怎么着也有陈家血脉吧。 谁知道从陈连生到陈村长家开始,小王氏就如给陈连生起的名字似的连生了五个儿子。陈族老扼腕之余又暗戳戳地想只要陈连生占着这长子嫡孙的位置,他说什么也要帮他拿到家产也好恶心下虚伪的陈富贵一把。 可是!在陈族老插手下还跟着舒秀才念了一年书的陈连生身子不争气,好一阵坏一阵的让他也跟着心上心下的。从实岁十六开始说亲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陈族老也不是没怀疑过时陈村长一家子捣鬼,然而他拿着秀才爹的人脉帮着陈连生找过个医术高绝大夫把脉后也说是他年幼时体内就埋了寒毒,确实活不了几年。陈族老这才不得不认命这辈子大概是争不过老天庇佑的陈村长了。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急转直下,陈族老觉得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的十分……舒爽。连生媳妇这意思连生还真的大好了!那他是不是可以继续煽风点火看大戏?咳咳,他的意思是连生现在二十岁的人了,又娶了秀才家识文断字的媳妇,他这个大爷爷可得帮这对小夫妻争取该得的利益。 陈族长斜眼看向他那堂弟,果然发现陈村长先是一怔,继而就是恼,最后才扯起个勉强的笑,「连生媳妇你可别胡说八道,连生那身体状况可吹不得风,大好的日子别折腾他一趟让他病情加重了。」 虽说舒甜梳着妇人发式,可干瘪身材蜡黄脸怎么看也才是个十一二岁小孩子模样,就偏着头,忽闪着一双脸上最出色的大大杏眸,一副疑惑样子反问,「圆融大师不是说我嫁进来冲喜相公的病就能好吗?难道爷爷不相信大师的话?」 整个云州府,谁敢说一句不信圆融大师,保证出门就会被大师信徒给蒙头揍一顿。像临水镇这样的小地方谁不知道陈家就是因为圆融大师特别关照才从一个都快要饭的泥腿子混成如今良田二三十亩还有个碾房进项的大财主。 闻言陈村长眼中暴起一道精光,原以为舒甜十岁没了父母教养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还挺有心思的。心下着实埋怨了一番圆融大师多事,面上却是露出恭敬之色反驳舒甜:「别人不知道,连生媳妇你可不能这么不懂事。咱们家多亏了圆融大师的点拨才能有这般光景。」 「哦,我就说嘛。难怪相公一觉醒来精神好了那么多,知道这么多乡亲关心他,特意想出来感谢一二。」舒甜装着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句接一句直接堵得陈村长不知道怎么应对。 陈族老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就抹着眼角劝道:「富贵啊,一眨眼我都一两年没看过我大侄孙了,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怎么也得体谅一二。这样吧,我让老三还是老四进去接一下他。」 陈连生的身子陈村长是不允许别人碰一下的,隐晦地抛给舒甜一个阴冷的眼神,又气呼呼给陈族老道了声谢,陈村长这才吩咐儿子陈继宗进去和哑巴一起把陈连生给带出来,等人间歇又让大王氏和小王氏赶紧在堂屋下首放张太师椅,椅子上放了床新棉花的棉被。此举顿时又让堂屋内外的乡亲们交口称赞。 不一会儿,穿着一新的陈连生就被哑巴和陈继宗小心翼翼护着来到堂屋放在太师椅上头,小王氏还端着慈和面孔上前给他整理衣裳、整理被子,大王氏也急吼吼把自个儿冬天用的暖炉放到陈连生脚边,像是生怕他受凉似的。如此殷勤估计陈连生只要当着满屋子人说陈家人一句坏话都会被骂没良心的吧。 舒甜看得嘴角直抽抽,很想问陈村长一家累还是不累。但也因此看到了陈村长一家人功力深厚,非寻常人根本撼不动他们在村里积聚起来的人气,至少,现在的她就根本没办法让人相信这一切不过是陈家人做给人看的手段。惹不起,她只能听陈连生的建议躲起来先低调过日子算了。 「可怜的连生,瘦成了这幅模样?是饭食不好吃还是肉菜不够吃?大爷爷这就让你三叔回家给你杀一只鸡过来补补身子。」陈族老一看到陈连生就夸张地叫了起来,好像他多心疼这大侄孙似的。 第20章 陈连生扯了扯嘴角,心疼个鬼,不过就是想收买自己为他所用而已,上辈子还不是用完就丢!于是装作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多谢大爷爷,还是不劳烦三叔了。家里每天有鱼有肉,只是侄孙吃药太多坏了胃口,喝了几个月参汤也没长几两肉。」 陈连生的话不但让陈族老有些疑惑,就是陈村长一家也瞠目结舌。就好比已经蓄积了千般力量就等着往外放了,结果没了对手,硬生生把这口气给憋回到了肚子,说不出的憋屈和莫名其妙。 原本站在陈连生身边等着不让他把告状的话说完就捂着他嘴辩驳的小王氏更是尴尬地把手停在了半空,好半天才转而抚了抚他的衣领,僵硬地安慰了句:「连生,你会好起来的。」 「嗯,对。还是得多谢爷爷、奶奶和爹、娘,是你们不知道多少次从生死边缘将我拉回来。本来,前天晚上我都已经看到太爷爷来接我的,谁知道被锣鼓声给吵醒,才知道你们竟是为了让我活命连冲喜这种事也做了出来。让我于心何忍。」陈连生个子高,坐在太师椅上头靠着站在旁边的舒甜,脚还露出一大截,更显得瘦得可怕。 陈连生说话的声音很低,还有磕磕碰碰,一边说还一边偷窥舒甜,好似在问舒甜他说得可好。可怜巴巴的样子气得陈村长仰倒,看舒甜的眼色更是不善。 陈村长印象中的陈连生是不会这么为陈家人遮掩的。小时候这野种挺倔强的处处反骨,恨不得告诉每个人陈家是怎么对待他的,后来发现非但没效果还被折磨得只能卧病在床后他就变得异常沉默,眼神也是一日阴鸷过一日,否则陈村长也不会把他和个哑巴关在后院了。然而,才成亲一晚上的陈连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番话说得连陈村长都差点信了更何况是堂屋里围观的一众村民。 陈族老则一副见鬼的模样盯着陈连生想分辨他话中的真假,然而陈连生因为说完一大段话有些疲累,缓缓闭上了眼睛,若非胸口还有淡淡起伏,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活人来。 「连生,我的乖孙诶!」要说陈家谁是演艺之王,非大王氏莫属,快六十岁的人了说哭就能立即掉眼泪。一脸疼惜地模样凑到陈连生跟前摸了摸,颤巍巍拉过舒甜小手握着,「真是多亏了圆融大师指点给连生娶对了媳妇。瞧连生今天精神多好。」 舒甜挣了挣没挣脱,反倒因为她身子震动,陈连生再次睁开了眼睛,「奶奶,你也觉得娘子不错吧。昨晚我问过娘子了,她从小跟着秀才娘子识文断字、管家理账,嫁给我真是委屈了她。好在孙子心怀愧疚想了一夜,真让顺子想起咱们陈家族规来,今早这才撑着出来答谢众位乡亲,顺便请乡亲们做个见证。」 「啊……」正又要开始下一波表演的大王氏措不及防愣在了原地,小王氏也是莫名其妙。只有陈村长父子同时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连生想要我们见证什么?」陈族老预感到了陈连生想要说什么,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脸上满满的兴奋,他就说嘛,见到陈连生的时候他没少说长孙的好处,只要是个有脑子的想必都会争一争的吧。 陈连生本就是特地选有陈族老会在的场合说事,又小心翼翼看了舒甜一眼,「我知道,这个家业迟早会交到我和娘子手中,但现下我身染重病无法为爷爷和爹分忧。娘子天生聪慧,又识文断字,让她到碾房帮忙管账,想必能让奶奶和娘轻松许多,特别是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因为我这不肖子孙日日劳心。」 碾房里的事情其实根本要不了几个人,但陈村长一家为了昭示她们都为了陈连生的病症忙碌成什么样,硬是每天全家出动。大王氏和小王氏自然不会做什么粗活,但碾房里的账目往来向来就是这二人合作关着的。而且,这婆媳两个没少在外面念叨她们希望连生找个识文断字的媳妇接管了账目,她们这两个勉强算账的老人就能好生歇一歇了。 陈连生前世的敌人曾经说过他是一头黑心笑面狐,要么笑着一句话都不说,要么说出来的话往往直击对手软肋,将对手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大王氏和小王氏果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意识看向了老谋深算的陈村长。陈村长一直注意着陈连生和舒甜的互动,更肯定舒甜年纪不大心眼忒多,一定是她不甘嫁给陈连生这么个废人想走,而好不容易娶亲的陈连生自然不甘冲喜的媳妇离开,所以拿族规说事。再然后,舒甜便撺唆陈连生当众闹了这么一出。 这一出闹得陈村长措手不及,还没等他想到妥善的借口暂时安抚住舒甜,身旁他儿子陈继宗就按捺不住竖起了眉毛:「好你个陈连生,这才好了一日就谋划着夺家产,你还是不是人啊!」 陈连生眼神闪了闪,抬手捂着胸口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在他身后的舒甜收到讯号一边用手扶着他,一边上前一步行礼:「公公,就相公这身体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怎么谋夺家产?他不过就是不忍心我嫁给他没几天就做寡妇罢了。如果相公去了,陈家又没分家,我一个寡妇难道让年迈的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养着!这让我要怎么在陈家碾立足?我听相公说过族规,在我们成亲后我们夫妻便能开始接掌家业,相公这身体怕是有心无力的,但我作为陈家长媳应该能够帮你们分忧一二的。」 「原来是你!你这个搅家精。」大王氏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瞪着舒甜,她是说往日里闷虫一般的陈连生今儿怎么说了这么多,敢情是有人在挑唆。 陈连生问舒甜是否在意名声,便是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陈家就算心里愿意面子上也绝不会同意分家,但若是给陈家人送上把柄,再从中推波助澜,九成能够趁机分家的。 前面的铺垫不过是让人意识到他陈连生娶了媳妇忘了娘,和陈家人已经离心了。再让舒甜出头,正好给陈家人送上绝佳的借口。如此一来,陈家人保全了面子日后必定不会为难于他,说不定为了面上好看少不得还帮衬一些时日。这便够了! 「奶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我嫁给相公冲喜,他的病能好吗?相公是陈家长孙,又没分家,我为什么就不能到碾房帮忙呢?昨儿,是奶奶亲口对我说嫁到陈家不会让我吃苦的。」舒甜很天真地反问,嘴角弧度提醒着别的陈家人她就是因为昨儿没能逃婚成功,所以不如鱼死网破。 大王氏愣了半晌,大概是看到陈村长的眼神,捂着胸口颤巍巍往后倒:「我们家怎么娶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媳妇啊!」 成亲第二天就气得长辈差点昏死过去,舒甜顿时收获了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无数。只是她不是原本的舒甜,也没有陈家人名声大过天的虚伪,只要日子舒心,被人说几句又能怎样。 可怜的舒甜上辈子就是个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人,专心研究吃食的她对人情也没那么深的体悟。所以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完全被陈连生给坑了!不过,估计就算她知道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太在意。反正她想要的和陈连生想要的都差不多。 「娘!」小王氏一声惊呼扶着了大王氏,陈继宗也扑了过去,待看清大王氏双眼紧闭后立马就怒了,转身逼向陈连生:「若是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杀了你这野种!」 第21章 陈连生唇边扬起个嘲讽的弧度,陈继宗这话便是陈家人的真实态度,可惜这时候旁人只会说他被女色迷住忘恩负义,根本就发现不了陈继宗的态度问题。 陈村长脸色一变,上前就给了陈继宗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娘是连生的奶奶,你是连生的爹。」然后回头看向陈连生,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有你,连生。我们一家子自问对你不差,衣食住行样样不落。你身子不好为你求医问药也就罢了,圆融大师说给你冲喜,我们就是掏空家底也给你找个八字旺的媳妇。可是……可是你才成亲一日就气得你奶奶晕过去,这不是戳我们心窝子吗?日后一家子还过不过日子了。」说到最后一句,陈村长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但脚尖却是轻轻踢了踢大王氏小腿。 陈族老听着这话头不太对,又跳出来搅合,「富贵啊,话也不是这么说。连生和连生媳妇不过是按照族规说事,富贵媳妇气成这个样子,不会你们根本没打算把碾房交给他们吧。」 「唉,」大王氏正好这时候一口气缓过来,像是没听到陈族老的话似的大吼,「分家!分家!要是他们杵在我面前我这条命要还是不要了。」 「父母在,不分家。富贵媳妇这是把咱们陈家族规置于何地?」陈族老一瞪眼就要反对。 「那老婆子我就搬走!」大王氏斩钉截铁,那样子看来是根本无法调和的。 「陈连生,你真是个好的。要不是我们把你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你就被卖到那肮脏地方去早就没了性命,,到头来你就这么回报我们的。」陈继宗也发现大王氏只是装晕,但不管装还是不装,大王氏说出了那两个字他就会百般配合。 「大爷爷说得对,父母在不分家。爷爷奶奶都还立着呢怎么能分家让别人看陈家笑话呢!不过,奶奶都这么说了怎么能让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搬出去呢?要搬也是我们搬吧。碾房后头不是有个小院吗,要不我和相公这就搬过去吧。」舒甜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话赶话到这个地步了,然而一切都没偏离陈连生说的大方向,也果然有机会让她提出这么个得寸进尺的建议。 果然!果然!陈村长眼睛都快冒火了。舒甜怎么敢? 不对,兴许不是舒甜!陈族老今天异常的活跃,他儿媳妇和舒大春家媳妇是亲姐妹,舒甜的八字也是从陈三媳妇口里露出来的。 不得不说,自诩聪明的人往往想太多,陈连生和舒甜不过起了个头,陈家人就能推演出许多种可能。若是让舒甜给陈家这种行为做个总结,一定是「被害妄想症」。 感谢陈家深度的「被害妄想症」,陈村长看谁都觉得在算计他的产业,然而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伪装,即便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依然沉痛如初,「连生,你忘了大夫让你要绝对的静养。碾房里人来人往的怎么会有利你养病。连生媳妇,要是你心疼你相公就该一心一意侍候他安心养病,只要爷爷还在一日定然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 「让他们搬到舒家去住呗,奶奶眼不见心不烦,大哥也安心养病,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都在这里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堂屋闹哄哄一团乱中,陈得宝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清流注入其中。闭着眼睛养神的陈连生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最重要的棋子终于出来了,六婆那一百文钱没白花。 陈村长等人自然想把陈连生和舒甜一起扔出陈家,可是他们作为长辈不能这么「无情无义」。但陈得宝因为担心年迈的奶奶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怪罪。 清流到来,场内一度寂静无声,陈得宝很满意这个效果,上前把大王氏扶到上首位置坐下,又大咧咧坐到了之前陈继宗的位置上继续说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都知道我大哥来家时已经七岁了,没准他还记得他姓谁名谁呢。把他当咱们陈家碾房继承人谁知道日后这碾房会不会改姓,这陈家碾不会成赵家碾、钱家碾、孙家碾什么的。照我说,族规这么多年就该改一改的,什么父母在不分家,树大还分叉呢!」 陈得宝摇头晃脑将迷迷糊糊中六婆在窗外低声念叨的话几乎照单给重复了一遍,见着爷爷奶奶满意的眼神胸脯挺得更高了,好像他已经做了陈家家主发号施令似的又补了句,「牙齿和舌头住一块还打架呢更何况这么一大家子人,我看啊就趁今天人多,收拾收拾送大哥往舒家去。当然,舒家啥都没有,还得分点银子给他们。」 「这……」陈村长面现犹豫。 大王氏「终于缓了过来」,很是伤怀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给连生娶亲倒是娶出坏事来了。舒秀才和秀才娘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唉,不怪连生媳妇贪心,只怪她爹娘去得早。继宗,连生记在你名下,这事你做主吧。」 好的坏的陈家人就演双簧似的全说了,根本就不给陈连生和舒甜开口的机会,好在舒甜早有陈连生提醒过,只管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偶尔往陈族老方向瞟一眼便是。如此一来陈村长更是认定是陈族老在背后搞鬼,只是陈族老算漏了他还能顺着陈得宝的话豁出去把陈连生给打发到村尾半坡上去,所以舒甜才会这般手足无措! 陈村长慈爱地看向自己亲生的大孙子,不愧是送到镇上念了几年书,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就显出才能来了吧,有这么个聪慧孙子,何愁陈家不继续发达! 「这是咋滴啦!」 钱氏一大早就听到后门外吵吵囔囔的,一打开门就看到陈家人赶着牛车,牛车上堆了些日用品,另外就是用棉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缕头发丝的人影。舒甜抱着个红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边上,牛车后还有好些闲来无事指指点点的村里人,立时就被吓了一大跳。 「没啥,就是舒家养了个好闺女,生怕嫁了人照顾不了家中幼弟,再加上连生也需要静养才能痊愈,干脆送他们小夫妻俩暂时回舒家住着。」王氏夸了句舒甜,可那一脸有苦我不说的表情明摆着中间有事。 第22章 虽然舒甜给了钱婶一个安抚的眼神,可明知道这里头有事钱婶哪能放得下心思啊,更何况现在舒圆还在他们家炕上躺着呢,也不知道舒甜这是怎么了! 钱婶往身上擦了擦水,急匆匆回房叫醒男人去喊舒大春一家,她则跟着人上了舒家的山坡,正听到陈村长在给道谢,让那些跟着看热闹的都回家去,他必然会把事情处理得好好的。 处理什么?钱婶仗着力气大生生挤了进去,「陈村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钱婶在村里口碑不错,但作为常常接济舒甜两姐弟的人来说此时和陈家人立场就不同,陈村长脸上顿时就没了笑。他不说话,自然有全程看了热闹的村民你一句我一句就把今早村长家发生的事给说了出来。 当然,没有人是站在舒甜这边的,都在指责她心思大、是个搅家精,若不是村长一家心善这样成婚一天就挑拨婆家的女子休了都不为过。然而村长一家只是让陈连生和她暂时回舒家养病,陈家还提供陈连生养病期间所有花用,省着点还能把舒圆一起养着。 「甜丫头绝不可能是那种心思大的人,大家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钱婶也算了解舒甜,性子闷又弱,怎么可能像村民们说的那样挑唆陈连生呢? 然而众口铄金,她的这点辩驳根本就没掀起一点波澜,还因为她帮舒甜说话收获了一大堆指责。钱婶绝对是个聪慧的,当即便闭了嘴,等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得差不多了才一把抓住躲躲闪闪的刘氏拍开舒甜家院门走了进去。 刘氏一路也听说这事,她琢磨了下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说陈连生和舒甜被扫地出门更为恰当。心理阴暗的她立马噼里啪啦打响了算盘,进门后冲着小王氏就过去了,「你们一家子什么意思?养不起个病秧子立刻扫地出门还想霸占舒家的房子?」 虽然舒甜之前说过这房子留给舒圆,可在刘氏的眼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舒甜嫁了人,她正好名正言顺把家里两个老家伙赶到山上来「照顾孙子」,看谁还敢说闲话。被钱顺敲门告知舒甜和陈连生回舒家时她正在「劝」两老收拾东西呢,若是舒甜回来哪还有舒家两老什么事! 所以,即便刘氏也畏惧陈家在村里的权势为了房子也只得鼓足勇气和王氏争那么一争。 只可惜陈村长既然同意了陈得宝的建议又怎么会想不到刘氏这难缠的女人呢,更何况陈村长念头转了一圈之后早就先入为主认为舒甜就是陈族老和刘氏联合起来送到陈家的,要不然为什么眼看陈连生就活不了的就有刘氏拿着舒甜庚帖送上门呢。 「刘大花,说话可是要凭证据的。要是敢胡说八道我不介意和你去县衙掰扯掰扯。」没等刘氏靠近小王氏,陈村长就沉着脸发话了。 平民眼中,县衙是个遥远的地方,但陈村长经常去衙门办事,说起来底气十足,只一句话就占了先机。接着,陈村长又当着刘氏和钱婶的面再次强调他们陈家并没分家,陈连生和舒甜也只是暂时住在舒家养病,养病期间他们会出银子出粮食。 说完还特意让小王氏当着两人的面拿了三两碎银子打算给舒甜,又让哑巴从山下牛车上背上来两袋粮食,说是陈连生和舒甜这个月的开支,看得刘氏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把东西都搬家去,可惜钱婶和董婶都在旁边看着。 「连生一个月药钱就要二两,剩下这些钱和粮应该够连生他们花一个月了。连生的病症需要绝对的静养,以后还请钱家的和董家的多多照看,下个月十九再让连生媳妇来家拿钱。」小王氏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温和得让人根本没办法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舒甜刚刚把陈连生安顿在自家东屋大炕上,出来便见得向来泼辣的钱婶和刘氏在小王氏面前矮一头似的唯唯诺诺。本来陈连生还交代了她不少话可以问得人无言以对,可她这人有轻微社恐症,逼上梁山了还能撑着力争几句,一旦没触及她底线她就怂了。而且她还是个选择综合征,许多事情都愿意能有人帮她做主,这也是为什么陈连生能轻轻松松利用她的主要原因。 舒甜内心也想着先搬出来,陈连生出了注意倒免了她费心思去考虑了。 看小王氏递过来那约莫三两碎银子时心疼的眼神,舒甜没客气,陈连生多买些营养补补身子也好,「多谢婆婆,媳妇会省着点花的。」 舒甜觉得吧,陈家人做事顾着面子,走到如今这一步也算自己大获全胜,以后每个月十斤细粮、三十斤粗粮,另外还有三两银子已经比村里大部分人家富于了,毕竟,陈连生亲口说他并没什么大病,根本不用吃药。 舒甜此时却并不知道陈家人的虚伪到了什么地步。 等陈家人离开,钱婶和董婶相继告辞,刘氏骂骂咧咧一阵也跟着走人后,她吁出一口长气回房就听陈连生讽刺道:「你是不是觉得陈继宗一家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陈连生声音透着尖锐,一点都没有今早上面授机宜时的温和。舒甜只当病弱的人本来就喜怒不定,将银子放在炕桌上,叹了口气,「至少他们面上做得不错。」 「哼,你去把粮食袋子解开看看。」陈连生却是看透了陈家人的虚伪嘴脸,他根本不信陈家人会甘心妥协。之前就叮嘱了舒甜不管陈家人拿什么东西她都要想办法当中弄开包装,没想到舒甜这么容易就轻信了陈家人。 舒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将放在角落的麻袋解开,立马瞪圆了眼睛!瞧麻袋里都装了什么,别说精米、细面,就是糙米和粗面都毫无踪影,四十斤粮食全是发霉的黑面。 「我去找他们!」舒甜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转身就要出门去追陈家人。 第23章 「站住!咳咳咳……」陈连生本身就虚弱,又是躺在炕边上,这一激动不但差点喘不上气来,半个身子也滑到了炕下,「别去,没用的。」 他枯瘦的手臂在宽大的蓝色衣袖映衬下白得透明,仿似都能看到那张皮下的骨骼形状,舒甜下意识就奔了过来,握着他稍显冰凉的手把人重新送到炕上躺好,还特意将他往内里位置推了推。 「难道就这么算了?」舒甜把碎银子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好在银子是当着人给她的没有作假,否则早就真的悲催了。 「你追上去了又能怎样?」陈连生闭上了眼睛,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好不容易攒了点力气可以把上一世重金找来的养身益气功夫起个头的,结果这么一折腾他又头昏眼花昏昏欲睡了,还不如就让她追出去做个无用功呢。 「我……」舒甜不说话了,是啊,陈家人敢这么做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理由就等她上门去闹。谁叫她没听陈连生的话把陈家人给的所有东西都当众过过明路呢。 「我累了,你先出去吧。」陈连生双手搭在腹上,面上无悲无喜。 舒甜点了点头,走出房门才想起这可是自己家,干嘛要陈连生说一句她听一句?不过,已经走了出来,她正好归置下从陈家带出来的那些东西。 「姐!」舒圆惊喜的声音远远传来,舒甜赶忙打开院门,「阿圆,快进来,昨晚在钱婶家睡得好吗?」 「不好,我想姐了。」舒圆嘻嘻一笑,偏着头满是喜意,「姐真好,知道阿圆想你就回来了。以后是不是都不走啦。」 舒甜喟叹,总算有个真心喜欢她回娘家住的人出现了。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重重点了点头,「对,姐以后就陪着阿圆哪也不去。」 「真好!」舒圆手里抱着他的小包袱,兴奋地冲向卧房,进去便看到炕上搭着薄被闭着眼睛休息的陈连生,脚步顿时就慢了下来,回头小心翼翼看舒甜,「这是我姐夫吗?他还活着吗?」 「……呃,还活着吧。」明明陈连生动都没动,舒甜总觉得屋里冷了几分,搓了搓手臂,这才想起自家目前就这间正房能住人,书房里乱七八糟不说还满是灰尘,明显不适合陈连生养病。只好帮着舒圆把东西放到炕尾柜子里,告诉他,「以后陈大哥住炕头,你睡中间,姐睡炕尾。等陈大哥病好些后我就搬到书房去。」 「可是你和陈大哥已经是夫妻,夫妻不是该睡一块的吗?」大概在舒圆少少的记忆中就是爹娘一起住在炕头,他睡在炕尾。 「这个……」舒甜抓耳挠腮,谁说古代小孩子愚笨的,熊孩子在什么时代都一样。抓着脑袋灵机一动,「阿圆你从钱婶家回来还没吃早饭吧?姐去给你蒸个鸡蛋羹,你来帮姐烧火。」 农家人都是吃上午和傍晚两顿饭,舒圆在钱婶家这个时候自然还没用朝食,不管是不是再一会儿就中午,舒甜是不会亏着弟弟身子的,更何况陈连生身上的褥疮也需要蛋壳和新鲜的蛋膜。 既然蒸鸡蛋,舒甜也没吝啬陈连生的那份,蒸鸡蛋的同时她也没闲着,还就着前天赶集带回来的酵面团发了点三合面,又把剩下的两根猪骨头洗干净焯水放砂锅里慢火炖上,这才用抹布垫着端到了东屋。 「快快快,阿圆赶紧把炕桌放上来。」舒甜可不指望陈连生有力气把炕底下的小炕桌摆好,大声招呼着舒圆。 「来了来了,姐你慢些。小心烫!」 「没事,你端稳点,再高一点点就够着了。嗯,阿圆真棒,能帮姐烧火,还能帮姐摆炕桌。」对于舒圆这样缺爱的内向孩子,舒甜是绝不会吝啬夸奖的,而且语气肯定还特别夸张。 舒圆高兴地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小脸通红,「以后我还能帮姐做更多的事。」 「我知道阿圆会帮姐做很多很多事情的。毕竟咱们阿圆是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汉。」舒甜放下碗,扶着舒圆一只手把他提到了炕上,先给他盛了一碗香香滑滑滴了点酱油的蛋羹。 「什么是信守承诺?」舒圆接了碗却是放在了陈连生那个方向。 舒甜一边继续分蛋羹,一边随口回道:「比如说姐答应了你过些日子就会一直陪着你,今天就做到了,这就叫信守承诺。」 「可姐你没说还带个陈大哥回来啊。」舒圆略嫌弃地看了眼病恹恹没生气的陈连生,但还是忍住没开始吃蛋羹,而是问舒甜,「陈大哥什么时候才醒来吃蛋羹啊?会不会就像钱多多说的他根本就醒不来?」 陈连生眼皮子滚了几下,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睛,「聒噪!」是真的很聒噪,这姐弟俩从进门到现在就没让他有片刻安宁,说话的内容从幼稚到让他心生不快。 第24章 然而,他明明可以在姐弟俩第一句聒噪时出声制止,但他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默默听完全程,直到舒圆三句话不离他死。而且,听舒甜不经意露的口风,貌似她原本早就计划从陈家脱身,也就是说今早不过是她顺水推舟之计?他就说嘛,哪有女子愿意以名声为代价带着他一个病秧子归家!和陈家人一样的虚伪毒辣! 下一刻,被他认为毒辣的舒甜端起了鸡蛋羹,一脸温柔的笑意送到他唇边,「陈大哥,吃点蛋羹填填肚子,中午给你们做大包子。」 陈连生很想问一句「何谓大包子」,然下一刻他就听到舒圆止不住的欢呼,「是前天姐姐做的那个包子吗?」 「对,」舒甜勺子伸在陈连生嘴边,转头对舒圆灿烂一笑,「前天姐姐做的是小包子,吃着不过瘾。今天给阿圆做大包子吃。不过家里没有白面,只能将就用三合面来做。」 「三合面已经很好吃很好吃了!」舒圆勺子在空中飞舞,姐上吊前家里连黑面都没有,偶尔吃一下钱婶和董婶给的东西又不管饱,自从姐上吊后醒来,一切都变了。舒圆有时候都坏心地想想姐应该早一些上吊的,不过想了之后他就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怎么能这么诅咒姐姐呢。 陈连生眼睁睁看着盛满一勺金黄色嫩滑蛋羹的勺子就在嘴前不到半尺距离,颤巍巍的,香味儿猛地往鼻子里钻,早上才喝了一碗肉汤粥的他顿觉饥肠辘辘。可舒甜就顾着和舒圆说话,勺子硬是再不往前动一步了! 这个毒妇,定是发现不能利用他向陈家索取更多,所以才想这么折磨他!陈连生在心里诅咒了一声,双手撑着炕面,几乎用尽现在全身力气往上一抬身子,终于咬住了勺子。 「哎呀,陈大哥肯定饿极了,这么迫不及待。」舒甜感觉手上压力,转头就见着陈连生一副饿虎扑食的狼狈模样。 「……」陈连生黑着脸倒了下去,鸡蛋羹根本不用咀嚼就滑进了喉间,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他很骨气地想:这鸡蛋羹不吃也罢,为何要受这毒妇奚落! 可是,下一刻,舒甜便用软枕头将他脑袋垫起来一点点,小心翼翼盛起一勺还吹了吹送到他唇边,他根本就控制不了他嘴巴张开的速度。懊悔还没完,温热的蛋羹就在口腔里炸开,不是蛋羹炸开,是那美味炸开,直炸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随着勺子送到嘴边机械地张口,一口接一口,很快就把一大碗蛋羹全都咽了下去。 「陈大哥想如厕吗?不想的话我收拾了碗筷就来给你敷药,如果想我就给你拿便盆。」算算时间吃过早饭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她都略有些便意,也不知陈连生有没有憋着。 「不用。」陈连生脸皮泛红,闭上眼侧过脸不理会舒甜。 舒甜是不会发现他这个小情绪的,她正盘算着灶台空出来要不要现在试试精炼白砂糖,或者上山找找木耳,像陈连生这种程度的褥疮弄鸡蛋皮绝对是个麻烦又没多大疗效的活儿。 「姐,陈大哥真可怜。」舒圆帮舒甜端着装有鸡蛋皮和鸡蛋壳的陶碗,眼睛红了一圈,声音带着哽咽。 舒甜也不是有意让弟弟看到这一幕的,她都已经让这小子出去找钱家钱多多玩耍的,谁知道这孩子跑下山坡没找到钱多多马不停蹄地又赶了回来,正遇到舒甜满头大汗地给陈连生擦洗身子上药,说什么也要来帮忙。 可怜吗?很明显。但舒甜不想破坏陈连生所剩不多的尊严,更想多激起他的求生意志不要总是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一副弃世的样子,便违心教育舒圆道:「有的人断手断脚也能好好地活着,还有的人生来就带着各种各样的残疾。陈大哥这种只是生了点小病哪能就可怜呢,姐告诉你,只要能活着就不叫可怜。」 「断手断脚?生出来就带残疾?」舒圆张着嘴眨巴了半天眼睛,寻思了许久才煞有介事地点头,「姐说的一定都对。」 舒甜失笑,给陈连生整理好衣裤,拉了薄被给人盖上,这才回头教育舒圆,「姐说的话并不是每句都是对的,阿圆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就得问,姐能解释就给你解释,不能解释咱们还能找……别人或是书籍寻求答案。可不能这么不求甚解。」 舒甜决定了,离中午也不远了,既没那时间上山,也不能把灶上弄脏,不如就带着舒圆稍微整理下书房那边。记忆中,书房摆了很多书,只是后来家中境况艰难原身拿了几次让董氏帮忙卖掉,可董氏回回都没卖两个钱,她便没了心思,干脆一锁房门来了个眼不见为静。 书房不大,桌案和书架早被刘氏给半空,就余下个陈旧的竹架子吊在半空,上头堆了一小堆沾满灰尘开始腐烂的陈旧书籍,想必是没卖几个钱也是钱,原身几文钱都没放过。 舒圆也在看竹架子上面的书,他三岁没了爹娘,记忆中读书人的样子就剩坡下董家的董文,语气中不无失望:「董婶家也有书房,里面摆了好多东西。」 舒甜拿了汗巾蒙着口鼻,上前查看剩下的来的书籍,目瞪口呆地发现文字不但和简体字相差甚远,就是和繁体字也没什么相同之处。之前她明明看房契、地契连蒙带猜地也能看懂,为毛这本书一个字都看不懂。失神之下问舒圆:「阿圆还去过董婶家书房啊?有没有让董家哥哥教你认几个字。」按照原主模糊的记忆中,董文可是这世界上最温柔最耐心的存在,又是正正经经是舒圆的师兄,怎么着也能教舒圆写几个简单的字吧。 谁知道舒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董奶奶说文哥哥要考状元当官的,不准我们这些穷货坏了书房贵气。」 啪—— 舒甜刚刚拿到手里一本还算能猜出两个字的书籍就听舒圆天真地话音,惊得书都掉落到了地上,「董奶奶?」董文的奶奶,董婶的婆婆,舒甜没想到一脸和气的董婶家里会有那么个婆婆。 第25章 「对啊。董奶奶还给董婶说我们家没落了,让看住文哥哥,决不能被我们给沾上。姐,什么是没落,为什么我们没落了要看住文哥哥?」看来舒圆是真的把舒甜刚才的教训放在了心里,有问题立马就问。 舒甜又没了心思看书,手上动作加快了许多,三两下收拾了东西推着舒圆出书房门才想要这话要怎么回答:「董奶奶这是在激励姐和阿圆要努力呢,等咱们家什么时候能想吃白面吃白面、想吃大米吃大米,董奶奶就不会拦着我们见文哥哥了。」说到文哥哥,舒甜总觉得胸口隐隐还有疼痛传来,该不会是原主还留有什么东西吧? 卧房内的陈连生并未听清姐弟俩之前在书房说些什么,倒是这最后一句听得个真真的,心肠又硬了几分。董文,这人他知道,今年秋中举,明年春闱虽然会落榜,但三年后会成为大丰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此人不论相貌气度都极为不凡,又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子,就舒甜这样的……不是他看不起,约莫就是送上门人家也看不上的吧,还说什么大话呢! 五花肉做肉馅的包子味道最是好,再加上一点自家做的咸菜疙瘩去除油腻,咸香味儿能让人连舌头一起咬掉,当然,如果把外面的皮换成白面,味道绝对能够再上一个台阶。 大骨汤陶罐中熬得有点久,汤色奶白浓郁,从灶房到卧房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上头就起了一层油面,一丝热气也不见往上冒。 「姐,刚才我有帮陈大哥拿尿壶,而且已经拿出去洗干净放回原位了。」 舒甜刚刚进门,舒圆就跳出来邀功,还将放在炕上没动过的炕桌再擦了一遍。 弟,正打算吃饭说这个话题真的好么。舒甜脸色微微有些僵,到底没多说什么,招呼了舒圆小心喝汤,递给了陈连生一个包子,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坐在炕边上慢慢啃,啃着啃着心思就飞到怎么改善家里境况上头了。 之前以为至少三天回门才会回家,赶集买的粮食本来就不多还送了大半去钱家,没想到今天家里就有三个人吃饭。三个人还不管哪一个都需要补充营养,陈连生看着病恹恹的食量还比她想象中的大不少,如今家里的粗粮、鸡蛋加起来就够两三天吃用,必须想办法添置。 然手里满打满算就五两多银子,其中三两是打算给陈连生请大夫看诊的决不能动,剩下二两银子势必要买急需的粮食,而且还不能全买粗粮,这么一算还真是捉襟见肘。 火药?玻璃?造纸术?对不起,上辈子杂牌学校都没毕业而且成绩不太好的人根本做不到。 她唯一会的就是厨艺。可是据脑海中记忆来看,村子里的人基本生活都无法完全保证,吃食虽然都粗糙得很,但人家都不挑,有吃的就好根本不愿意花钱从外面买。至于去镇上做吃食买卖?家里一个病人一个小孩哪能丢开,况且陈家碾离镇上有点远,镇上也不是每日都能做生意,一个大集靠她这个子能做点什么?舒甜呢有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习惯,一旦心里有事会不知不觉念叨出声。如果不念叨上一刻都还记得是什么下一刻都可能忘得个一干二净。还好这个习惯一点都不会影响她做吃食的发挥,依然能将手下料理的吃食做得美味鲜香。 「这包子就不错。」不是陈连生多关心舒甜,而是他已经吃完了拳头大一个包子却不见舒甜递第二个过来,反倒是在那里嘴唇蠕动碎碎念着什么,出神到她手里的包子才咬了一口。对于一个上辈子饿死的人来说如何能忍,他可是花了十分功夫才克制着没伸手抢夺。好在,这一世他好似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哪怕舒甜只是类似自言自语的呢喃他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噶……」舒甜反应过来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但还算听清了陈连生那几个字,想也没想就否定,「肉价太贵,粗面也不好发酵,成本太高普通人买不起有钱人家看不上。」 前天她赶集也不是白赶,从那高门大户出来就想过这门生意,但看了会儿就被坚决抹煞。临水镇不是什么繁华大镇,赶集时候就十里八村人挤挤攘攘,大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又是习惯吃两顿饭的,要么自带饼子,要么就干脆不吃。 舒甜也看过,以她的手艺不过比人家做得要精致些,但相对来说需要的时间和本钱必然上升,有人愿意买才怪。而那些稍微有点余钱的人街面上看到的不多,舒甜怕准备了一堆吃食连本钱都卖不回来。其实一句话概括舒甜的性子就是有些瞻前顾后,不知变通,还没什么魄力。 陈连生看透了这点,嘴角抽了抽,「若是不加肉呢?若是卖给那些餐馆,或是大户人家呢?另外,你所谓的‘发酵’便是你的秘方吧,手握如此秘方,还愁生计!」 本以为是个精明的,却不想蠢笨如猪。若非还有些利用价值,陈连生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当然,陈连生是打死也不会承认就是馋了舒甜做的吃食,不想她继续在那一根思路走到头,那他何时才能吃到第二个包子喝到舒圆头都不抬喝的那碗汤! 舒甜顿时就豁然开朗,惊喜地差点跳起来,「对啊!三丫娘那么看得上碱面我为什么非得在熟食上纠结呢。」她是入了前世的魔怔,根本就没想过在原材料上做文章,一想起这茬,马上又想到灶房里的那五斤粗糖,如果真能够精炼出白砂糖,相信还是能走一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高端市场的。 陈连生看她模样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此种环节,目光在她手中包子上扫了一圈,就差没喊一句:你倒是给我吃啊! 万幸舒甜想通了下个集的安排恢复了正常,不但又给了他一个包子,还拿了一小节竹管插在汤碗放到他枕头边上,「陈大哥喝汤,不过……」 要慢些! 最后三个字都还含在嘴里就见陈连生自来熟地含着竹竿大大吸了一口,顿时表情丕变,一口热汤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苍白面孔红了黑黑了红不断变幻。 见状舒甜也急了,忙找了垫碗的布巾伸过去,「吐出来吐出来!」 陈连生真是无法诉说口中这种熟悉又陌生甚至带着几分恐惧,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重生在了二十岁这年,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并不是在那个满是酷刑的水底暗牢,不会再有加诸在身上种种酷刑,更不会现在就有人试图烧掉他舌头。 v第26章[03.19] 但不可避免的,烫舌头成为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舒甜叫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听,等热汤稍微冷一点后他一口一口咽下,目中渐起的暖意彻底被冰寒取代,这个世上哪还有温暖?一切都不过是奢望! 舒甜不知道陈连生这是怎么了,一顿饭时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都笼罩在冰冷当中,而且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寒之气。 舒甜倒是试着询问了下,无奈人家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而且就在这顿饭之后陈连生虽然没办法起身但也能撑着让身体动一动,只要便盆在他手边上他都能自己解决如厕这最尴尬的护理环节。 舒甜一来也有些小性子,二来要忙着精炼白砂糖,制作更多的碱面,也没空去给他做心理疏导。姐弟俩便只当家里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寻常病人,放他在一边姐弟俩照常说说笑笑和谐无比。 又是一个赶集日,因为家里多了个病人,舒甜便没带舒圆赶集,只身一人背着背篓下了山坡往村口走去。 倒不是她不喊钱婶一道,而是钱婶这几天根本不在陈家碾。为了给钱家两个老人治病钱家是卖完了田地,这几天正忙着秋收便拖家带口回娘家帮忙去了,估计没个十来天是回不来的。 舒甜住在山上,这三日又一直在家里忙活自然就不知道三天时间整个陈家碾都在传她舒甜是个挑事精,不少人摇头晃脑地叹「人不可貌相」。就连舒芳也受到了连累,原本还有人上门打听婚事的人这几天完全没了踪影,还有人在门口说舒家闺女的闲话来着。 虽然吧,刘氏是等着董家消息的,但有媒人上门那也是对闺女的肯定不是,这下子气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远远看着舒甜下山就等在门口,拦着人就骂:「还好意思出门,要是我找个寻根绳子上吊算了!你坏了名声不打紧,我们家芳儿可是个本分好姑娘,被你连累得让人说三道四。」 刚开始舒甜还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刘氏,听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怎么回事,脸皮子登时就涨红了,「大伯娘,我和相公是搬出来单过了没错,但事实真的是你们说的那样吗?」 舒大春家在村头碾房和村尾山坡之间,也是村民们最集中的地段,秋收时节人都起得早,三三两两的周边围了不少人。舒甜也不多说,只闷着头继续说道:「相公是陈家长子,按照族规我们成亲后本就该去碾房帮忙的,相公的身子不济但我能写会算也能帮上点忙,就怎么忤逆长辈了?大伯娘你是舒家长辈,不帮我撑腰怎么还来骂我。现在相公和我分出来单住,虽然公公婆婆每个月给银子给粮,但相公那毛病经过这两天折腾越发不行了,你要是不想我那么快当寡妇就继续拦着我不放吧。」 刘氏一愣,要是舒甜能去碾房帮忙,别的不说,这正秋收呢,自家去碾房磨米磨面岂不是能省不少银钱?陈家这一手一点都禁不住推敲,谁不知道村长太太身子康健吼一声传半个村子的怎么就被舒甜几句话气得要死要活! 刘氏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心眼多得和筛子窟窿似的。这几日被外人说女儿哭弄得都没功夫细想,听舒甜这么一哭诉细细一品味,顿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娘诶!都给那一家子仁善人给骗了啊!话说得倒是好听,等陈连生身子好了就搬回去,要是不好了呢?死妮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大夫去!」 「……」舒甜绕过刘氏快步往村头走去,隐隐还能听到刘氏在后头声嘶力竭猜测着大王氏、小王氏的险恶用心。 不得不说这个刘氏就是个活宝,一直都是那么自以为是,而且也是村里少有几个能豁出脸面不要的泼妇,只希望她这一闹能够让村里不说大多数人,就是少数人能私下里嘀咕村长一家几句也是好的。 到这儿,舒甜不得不又在心里叹息一句人真的不能和人相比。陈连生明明就是个常年卧床的病秧子,人家怎么能把人性琢磨得那么透彻呢,新婚第二天就忤逆长辈飞速搬走,乍一看不觉什么,深想之后谁不觉得是他们两人吃亏!陈连生好像吃准了陈家人急于摆脱他的心情,一步步的算计着陈家人按照他的思路走。 她上辈子也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怎么就只畅想了下如果没生病新开的私房农家乐能做点什么招牌菜呢!也盘算过道哪找个能帮她管理琐碎事情的总管事。 舒甜就是这么个喜欢胡思乱想却没啥执行力的人,左右在牛车上坐的村民都不想搭理她这个「搅家精」,她才正好放飞思想幻想幻想着自己发笔大财,然后在半山上修两栋房子,一栋自家住,一栋开私房菜馆,陈连生给她管着杂事,她只管闷头研究好吃的…… 大白天地做白日梦呢!要是陈连生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指定这么说她。先不说这古代大财哪是那么容易发的,就是这开在穷乡僻壤的农家乐谁稀罕来呀,更何况他陈连生岂是窝在乡下做管事的人!不过,舒甜的这些畅想最终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不过离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总之,爱做白日梦的舒甜这一路心情颇好,一点都没受牛车上那些长舌妇的影响,进镇子的时候嘴角一直上扬着。 这次,舒甜不敢乱想,背着几斤东西在镇上转了一圈,失望地发现本地就一家酒楼兼客栈看着要好些,别的都是些脚店。而且在酒楼出入的人看上去也都不太富贵,至少还不如之前在镇子西南那边大户人家丫鬟身上的衣服布料精致。 究竟是进还是不进呢?会不会有那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拦着呢?要不然还是去镇子西南附近大户人家住处找找,没准还能找到之前见到三丫娘俩的角门。对,她刚才转镇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上次大概是没记清楚道路,循着原记忆找过去根本就没什么长围墙也没什么角门。 洛云河没想到让人找了三四天的人竟然就这么大喇喇送到了面前!这几天,家里的面食大多都加了三丫娘从舒甜那拿的碱面,一家子养得嘴都刁了,今儿出门来客栈县里铺子来的掌柜,明明客栈里准备的朝食在临水镇这地头也算得上一等一丰盛了,可让他对着那干瘪死硬的馍馍如何下得了口! 就是这么巧,转头从二楼窗户看外面就见着舒甜踌躇不前的身影,瘦瘦小小的身影被背篓压得有些佝偻,巴掌大的小脸黄中透着红,头发……挽在后脑插了根木头簪子,短短一个集五天时间她就挽了妇人发式?不会是方便再骗人吧! 敲了敲桌子,脑子里不知道转过什么坏主意的洛云河和县里掌柜打了个招呼,留管事吴长海在此应付着,带了小厮顺儿便往楼下走。那步伐,和平日里漫不经心相比快了一半都不止。 舒甜还真猜对了。她才刚刚踏上客栈台阶,门口迎来送往的店小二就伸手拦住了她,「诶诶诶,往哪进呢!看清楚这是不是你来的地方,要是冲撞了哪位老爷少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v第27章[03.19] 这种服务态度舒甜能够理解,譬如说那些常常出入六星级酒店的人冷不丁看到个衣衫褴褛地人大咧咧进门心里肯定会膈应。但理解归理解,那个衣衫褴褛的人成了自己才知道心里有多难堪。 「那个,我是想见见掌柜的……」 舒甜话都才开了个头,店小二就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是谁来都是见我们掌柜的那还让不让人活了。我们这不招帮工,剩下的吃食也有专门的人送去城外山神庙。」店小二回答很溜,看来平日没少应付上门来的闲杂人等。 舒甜这就尴尬了,紧了紧了背篓带子就要离开,洛云河带着小厮顺儿就从客栈内走了出来,拿手里的扇子敲了敲店小二脑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本少爷的客人也敢往外赶。」 店小二回头看到洛云河直接就跪下了,「小的不知道这姑娘是洛少的客人,多有得罪,还请洛少手下留情。」 洛云河来临水镇时日不长,但常出入的几个地方谁不知道这位爷脾气阴晴不定,高兴了直接打赏几十两银子,不高兴了能作践得人恨不得从来没见过他。 洛云河看也没看那店小二,盯着舒甜眼神都不错一下,「真行啊,还敢来镇上?」 舒甜心说,这位少爷,你上一刻帮我解围还说我是你客人,为啥下一刻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过还算舒甜识相,这话只在心里腹诽,面上一脸无辜:「我为啥不能来镇上?」 这无辜绝壁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真正觉得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上次的离开在洛云河看来就是骗子一枚。 洛云河将舒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眨了眨眼睛,「要是本少爷猜得不错,你是想卖点什么给客栈换俩银子花吧,可惜进不去。」看舒甜脸色变化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头一昂,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 「客栈这小地方也亏你看得上!如果想挣钱,现在就跟本少爷走!」这客栈门口人来人往的,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洛云河会被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给骗过,干脆带她到附近一家即将开业的杂货铺。 舒甜只犹豫了一瞬间,这一片的街面人来人往的,而且知道凭洛云河的家境也不至于算计她一个贫家女,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咬了咬牙跟着洛云河往东边行去。 洛云河的杂货铺处在富人集中的西市和东市交接点,是一个两层木楼。下面一层地势宽阔,正有两三个伙计从后面仓库里来来往往搬东西充实货架。甫一看让舒甜惊了一跳,这还没正式营业的洛记杂货布局倒是和前世那些个超市差不多,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摆放,铺子门口还有个空着的货架,听伙计的意思是打算卖新鲜的蔬菜和应季水果。 「万里长城万里长。」舒甜一个没忍住,快步跟上洛云河念了一句「接头暗语」。 「你说啥?」洛云河脚下一个趔趄,扭头以看疯子的眼神看了眼舒甜,「你是想和本少爷对诗?万里长城万里长?这是个地名儿还是什么典故,本少爷怎的没听过。」 这也不知是什么世界,也不知道是没有万里长城还是洛云河孤陋寡闻,总之确定他绝不是后世的穿越人士。舒甜难掩失望地摇了摇头,「我胡说八道的。」 洛云河挑了挑眉,没多追问,蹬蹬蹬几步上了楼,大马金刀坐到了顺儿拂去灰尘的太师椅上,「你是想卖什么给客栈?」 洛云河不开口顺儿也没敢给舒甜摆凳子,舒甜皱了皱眉,干脆自己拖了椅子坐在洛云河斜对面,将背篓放在一边,掀开了上面黑布,道,「今天我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之前在洛少爷府上做包子、馒头必须的碱面,另一样是白砂糖。」 名称都是洛云河陌生的,但他惯常将心思隐藏在慵懒的面目之下,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后瞧了瞧只有三四斤的碱面和另外约莫三斤白砂糖。石灰法精炼白砂糖的工序很是繁琐,舒甜第一次用六婆买的那五斤做实验时全毁了,这都是后来请董婶帮忙倒腾了十多斤粗糖才算做出来的,留了一斤,剩下的全都带上了。 「这是……糖?!」洛云河的见识绝对不但,但从来不知道糖还能是这般如雪的颜色,再怎么克制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对,这还是我条件有限只能做出这种偏黄的白色砂糖。」正好顺儿拎上楼了一壶茶水,舒甜便不客气地请他再跑一趟寻点没煮过的茶的清水来,白砂糖放进去化开后端给了洛云河。 洛云河仔细看了下,白砂糖比粗糖化得快,装水的茶碗中没有粗糖的沉淀物,摇了摇也没发现水的颜色有所变化,顿时好奇心大起将水端到了口边。 「少爷,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顺儿在一边担心道。 洛云河是吃过舒甜做的吃食,对她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顺儿的话还没完呢他就已经喝了一口糖水。入口时没有一般粗糖那淡淡的涩味,只余下沁人心脾的甜,口感好了不止一层,让他这嗜甜的人没忍住几口将水喝了个干净,还有些意犹未尽。 「怎样?洛少爷要多少。」舒甜见状眼睛都亮了,这绝对是客人满意的表现啊。 v第28章[03.19] 殊不料,洛云河慢条斯理摸了布巾子擦擦嘴角,高傲地斜睨了她一眼,「谁告诉你本少爷打算买了!」说罢,一挥手,「顺儿,把这招摇撞骗的女骗子给本少爷轰出去!」 这画风转变太快,舒甜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就见顺儿也被惊了一跳,虽然满脸为难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姑娘你请。」决口不提还放在桌上的两个包裹。 这怎么行!舒甜绕过顺儿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却见洛云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就挡在桌子前头,一副你快扑过来的无赖样。 舒甜只得停了下来,「洛少爷你什么意思?不要我的东西就算了何必这么折腾人。」 洛云河给顺儿使了个眼色,骚包地取了折扇打开扇了扇,「你觉得是本少爷折腾你了吗?你可真是健忘,才不过五天时间就忘了你联合本少爷家下人欺骗本少爷的事了吗!下人倒是好收拾,你这女骗子可是让本少爷好找!」 「女骗子?!我!」 舒甜本身就是个老实得近乎傻的女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穿过来这短短的十来日,都是别人把她给骗得团团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骗子。那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产生幻听了! 「对,本少爷说得就是你!冒充本少爷家奴亲戚,随意进出洛府,用意不明,其心险恶。就是本少爷送你进衙门也是理所当然的。」洛云河拦住了舒甜,鼻孔朝天,一副傲娇模样。 舒甜这才想起当时为了应付那个无霜的咄咄逼人自己曾谎称是三丫娘的侄女,可那天洛云河很满意吃到的东西,三丫娘又得了舒甜第一次做出来的碱面,一直感谢个不停。舒甜以为,三丫娘就是坦白了和她并没有亲戚关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此时看来不但三丫娘几个被责难,貌似自己也被牵连了进来。 舒甜小心翼翼又仔细瞧了瞧洛云河,从他如冠玉的面上根本瞧不出什么来,可这瞧着瞧着舒甜还算发现了一处破绽。也是因为洛云河皮肤白皙,更显得他耳垂和颈脖的红特别突兀。 「看什么看!」洛云河被舒甜那双大大的杏眼盯着不放,不知道怎的心跳就控制不住加快,感觉身上温度也在升高,在舒甜发现他窘状前忍不住斥责出声。 舒甜就算再笨,好歹也多活了那么些年,从洛云河语气中听出了紧张,可见他并不是表现出来这么笃定。而且,若真如洛云河说的那样想送她这个「女骗子」进衙门为什么不在客栈看到她时就扭送她去衙门,要领着她来杂货铺,尝了白糖才发难。 如此一想,舒甜就生出个大胆的念头,干脆往椅子上一坐,「我是看洛少爷究竟信了谁的谗言说我是骗子?我骗了你什么?财还是色!」 洛云河脸一红,这女骗子还真是嘴硬还不知羞,幸好没和她在大街上掰扯,不然被人听见了他面子往哪搁。哼了一声,「骗就是骗了还想狡辩!这事情吴妈妈娘三个在你走后便已经招认。」 「那吴妈妈这几天做的包子、馒头味道还好吧?」舒甜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然而洛云河心思正乱,还真没发现终日打燕竟然被燕给啄了眼睛,下意识就回道:「还行吧!」 说完就看到舒甜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她黑幽幽杏眼里的调侃,顿时恼羞成怒,「你扯那么远干什么!总之这世上还没有骗了本少爷还能安然无恙的。」 「那洛少爷说怎么着你才消气。」舒甜问出来三丫娘几个并没被自己连累便松了一口气,摊了手让他直接提条件。 舒甜不是没想过顺势再骗一次大少爷然后偷溜,可一来这大少爷既然没处罚三丫娘至少证明他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二来舒甜也算看遍了整个镇子,洛家这家境绝对数一数二,再骗他一次怕再被找到还真被送到衙门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舒甜还看中了楼下的杂货铺,种类这么齐全不管是买货还是卖货绝对的第一选择,错过这家难道要去更远的县城找生路。 「如果,你把这碱面和白砂糖的方子给本少爷,本少爷倒是可以考虑既往不咎。」洛云河深呼吸两口,找回了生意人的精明。 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啊!舒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行。」 「那我们就好好算算。」洛云河一收扇子,从腰间拽起来一个金色框玉石子的金玉算盘来,噼里啪啦就开始拨弄,「先算算你那日在本少爷小厨房都用了哪些东西,平常花用的就罢了,芝麻油和海菜可不便宜。你还使唤了吴妈妈三口帮忙,月钱得算上去。你和你弟弟吃了本少爷不少东西,有的可是在外也买不到的。最最最重要的是本少爷被你这骗子气得两顿吃不下东西,三天没心思做生意,这个损失可不小……」 舒甜只看到洛云河系金玉算盘的络子在眼前晃啊晃,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舞动,嘴里也连珠炮似的念叨着。不一会儿就见他一扬算盘恢复到原位,「这么一算,要想扯平这事没个八百量银子就办不到。你这两个方子值当八百两吗?放在客栈金老抠那里顶多出五十两银子一个方子,你看本少爷做生意多公道。」 还真是「公道」!舒甜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自信。虽然听到洛云河说她上次在洛府小厨房花用了多少东西是有点那么小心虚,但一想到后来受用的还不是他,又恢复了点信心,道:「洛少爷,帐可不是这么算的。在你家的那些花用可都是为了给你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我和阿圆吃那是为了帮你试味道,就算最后带走那些东西和吴妈给的十两银子,那我也把所有的碱面都留在了那儿,这几天洛少爷可没少吃吧。」 洛云河摆了摆手,「本少爷就问你,本少爷就算请个厨娘,做一顿饭十两银子顶天了去。就算你说破天去,也没法子弥补本少爷被你骗受到的心灵创伤。」 v第29章[03.19] 这不就是精神损失费吗?舒甜暗地龇牙,这东西还真说不清了,看洛云河的态度,继续和他歪缠下去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她只得后退一步,「碱面和白砂糖方子可以给洛少爷,但是只能用其中一个抵消之前的误会,另外一个洛少爷得付成银子给我。不过洛少爷请放心,只要你同意这个办法,我还可以无偿将两个方子的另外制作方法送上。」 在草木灰里提取碱面量少而且操作不当还有危险,若是以洛云河的人力和财力能够找到盐碱池一切可就迎刃而解了。至于白砂糖精炼的法子石灰法的确是目前比较好用的,但她还知道冰糖的提炼。另外她还知道有一种能够取代甘蔗做糖的甜菜,这生意她做不了可对洛云河应该没什么难度。两个方子,只当是买一送一了! 几经交涉,就算舒甜多活了些年头,只专心厨艺的她也不是洛云河的对手。一来二去的她都不知道怎么会以一百两银子成交下生意,而且还得带着洛云河和他家管事上舒家去学过了手艺才拿得到真金白银。 「那,等我去请个大夫就出发吧。」杂货铺里东西多,舒甜还没收钱就先花了二两多银子买了不少生活必需品,临到洛云河带着管事催促的时候她才想起还没给陈连生找大夫呢。 「算你运气好!你面前就有一个称得上国手的高人。」洛云河扇子一点吴管事,就吩咐顺儿套车。 吴管事叹了口气,对舒甜拱了拱手,「舒姑娘莫要听我家少爷胡言,吴某不过是学过几天医术能看些小病罢了。」 据说陈家已经把临水镇还有周边乡镇乃至县里的大夫都请来给陈连生看过却没效果,舒甜之前转悠的时候也看过几家医馆,但提到去陈家碾出诊给陈连生看病,大夫们全都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摇头,好像舒甜炕上越来越精神的陈连生是回光返照一样。 舒甜听吴管事说话谦虚,反倒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上一次。 洛云河看舒甜的神色像是不信,就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吴管事为奴之前乃是太医院院正之子,若非牵扯到后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吴院正遭陷害被斩,吴管事说不定都已经当上这一届的太医院院正了。」 个中详情洛云河并没多说,舒甜就连忙点头,「如果这样,那真是太幸运了!」 「谁幸运?你吗?不像是病了要看大夫的样子啊。」虽然瘦骨嶙峋皮肤也暗黄,但舒甜那双有神的杏眼是真真灵活。说起她擅长的领域眸子里发亮,被洛云河绕糊涂时则雾蒙蒙的勾人心魂。 舒甜还真说不出「我相公」这三个字来,对洛云河的调侃只含糊道:「家里兄长。」 洛云河往乡下走的马车不打眼,再不打眼走进陈家碾也是引来了众人瞩目,赶车的顺儿别看年纪不大,对于人情世故门清。舒甜和自家少爷虽然还有个吴管事都坐在车厢内,但毕竟孤男寡女,若是惹人非议就不好了,更怕的是万一有那种顺杆子往上爬的硬是想把舒甜这样的村姑往自家少爷身上牵扯就更不妙了。 做人小厮的就得时时刻刻为主子操心,从进村开始,顺儿便将车帘子拉开一角,角度关系正好能够看见五十来岁的吴管事和另一旁抱着背篓的舒甜。但凡有人探头探脑打量,顺儿都会笑嘻嘻解释这是舒甜给家里人请的大夫。 有早上刘氏不管不顾那么一闹,村里谁都在心里画魂,见舒甜去一趟镇上请来的大夫都这般排场不由连连摇头。年纪小没经过事就是不会过日子,有银子也不是这么抛费的啊,这要是陈连生撑不了几天死了她肯定是没法子回陈家的,怎么就不知道留着银子过日子呢。 不管大家怎么猜测,有陈家人面子在,都没人好心去提醒舒甜,只有刘氏拦着马车又是一阵大骂。 早上舒甜去镇上后刘氏还打着让舒甜小夫妻俩回陈家的念头去了一趟陈家讨公道,不曾想人家死咬着孝道不放,又说并没有分家,让小两口回舒家住他们陈家出钱又出粮连着舒圆一起养,要是刘氏再胡闹的话就休了舒甜回家让刘氏继续养姐弟俩。 刘氏本来问了句万一陈连生病死了舒甜怎么办,可下一刻就被王氏指着鼻子骂不敬圆融大师,诅咒他们家连生早逝,大大的丧良心。 于是以刘氏完败告终。再看舒甜竟然请了有马车有小厮的大夫出诊,顿时就当着村民赌咒发誓以后和舒甜姐弟俩没任何关系,两家正式断亲。 断亲就断亲吧,舒甜也没想和刘氏一家能交好,就当一阵风过耳丝毫没放在心上。唯一觉得不好意思的便是让洛云河主仆三个见到这些糟心事。 幸好洛云河一直拿着他的算盘对照账本看得专心,对于突然有人拦着马车说要和舒甜断绝关系只是皱了皱眉,毕竟他们家闹得比这厉害多了。感觉马车停留的时间稍长了这才敲了敲马车厢催促了顺儿一声,顺儿不敢耽搁,甩动马鞭绕过刘氏很快将村里人也全都甩在身后,周遭恢复寂静时已经到了舒家山脚下。 洛家的马车都是特制过的,顺儿没将车停在山脚下,而是招呼了一声大家坐稳,缓慢而稳当地将马车赶到了上山的第二个弯道上才停下,这下便将所有窥探的眼神都挡了个彻底。 「这儿风景倒是不错。」放下账本被顺儿扶下车的洛云河伸了个拦腰,透过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木看向底下阡陌交错的陈家碾,满意地赞叹了一声。 舒甜也觉得自家那便宜爹死得太早,不然和她一定能志趣相投,隐藏在茂密树林中的半山腰不但私密性好,这金秋八月时节更是比平地上的村居凉爽许多。 舒甜家书房虽然腾了出来,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根本不适合待客,堂屋里倒是有一张瘸腿八仙桌却没有凳子,舒甜这才发现若是家里来了客人都没个落脚地。 v第30章[03.19] 舒圆听到动静后撩开卧房布帘子探出了头,看清门口那风光霁月的身影后咧出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少爷哥哥!」他还记得和舒甜见了这人后就吃了许多好吃的,那是记忆中吃得最满足的一次,在他单纯的心里这就是个大好人。 洛云河听着这称呼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舒圆就将布帘子挂到了一旁木钉上,从屋里蹦了出来,「姐,大哥教我念三字经,我记住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舒甜放下背篓将人接住,「阿圆真棒!」 「那位便是病人吧。」布帘子撩开,卧在炕上的陈连生便被洛云河主仆看个正着。洛云河犹豫了下便抬脚进了门。 比起连椅子也没一根的堂屋东屋卧房就显得有人气多了。舒甜每天用橘子水洒扫三次屋子还时时刻刻开窗通气的效果便显现了出来,就算炕上还有个不良于行的人屋里散发的也是阵阵清香。窗下一张用木板撑起来的简易桌子上还插着一束不知名野花,桌子旁边则放着一根木头凳子。 洛云河的目标便是那张凳子,身着白衣摇着折扇潇洒倜傥的他几步便到了凳子旁,在舒甜和舒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大咧咧坐了下去。 吱呀—— 让人牙酸的声响中,凳子的一条腿因为承受不住百十斤的重量彻底罢工,上一刻还姿态优美的洛少顿时以一个狼狈异常的姿势摔倒在地上,途中还因为四下抓拿碰到了木板桌子,本就碎了半边的花瓶连同那束开得正艳的野花飞了起来,又重重落了下来,花瓶砸在他肩上洒了半瓶子水,那束野花则挂在他束发的那支玉簪上要掉不掉。 花瓶碎裂声中,舒甜和舒圆正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走在最后头,前面的吴管事就算发现了异常急急抢上前去也只来得及将洛云河从地上搀扶起来。 「洛少爷,你没事吧。」舒甜看他狼狈的样子很想笑,但想起他来家的目的又实在笑不出来,脸上便维持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还补了一刀:「本来我还想提醒你一句的,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 吴管事差点松手再把自家少爷摔出去,心说:舒姑娘诶,你这么说话,我家少爷要是不甩袖就走我都不姓吴! 哪怕是在京城,洛云河虽然出身不如那些大家公子,但长相气度绝对不输那些高门勋贵家公子,谁不夸他一句姿容绝世潇洒从容! 然而,就是这么个姿容绝世潇洒从容的云河公子,就因为一路颠簸又走了一截山路略感疲惫,找凳子坐的时候稍微着急了一点,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个四仰八叉,身上被淋了个半湿,发髻上还挂着花枝,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有多狼狈。 偏生舒甜还在他心口插了一刀,好像他多迫不及待抢一根破板凳似的。当即脸就涨得通红,「把他给本少爷扭送衙门去,骗本少爷钱财不说还试图谋害本少爷,先打她三十个板子再说其他。」 吴管事亲眼见了全程有些左右为难,但他也知道自家少爷尿性,搞不好还真打算把舒甜送衙门打一顿泄恨。后头抱着一堆东西跟上的顺儿则完全是自家少爷一个口令他就一动作,更何况现在自家少爷一看就受伤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嗷一声抛下手里东西就抢了进来,「少爷你没事吧!」 「你家少爷都快被她害死了,还不快抓了她送衙门。」洛云河忍着不用手去触碰烧灼疼痛的臀部,黑沉着脸指挥顺儿。 舒甜是个十三岁姑娘,顺儿虽然是小厮但更是个十五六少年,要是真被他扭着带走,舒甜的名声可就完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家暂时还靠舒甜撑着!炕上陈连生脑海中念头飞转,用力冷哼了一声,「还大家公子呢,仗势欺人,整个一小肚鸡肠无耻小人,看上了我们家房子明说便是,何苦用苦肉计这等不入流的法子。」 陈连生的冷哼时机抓得恰好,正是屋内短暂的安静时,越发显得他略嘶哑的嗓音清晰无比,混乱的几人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咳咳咳……」说完一大段话的陈连生摸着喉咙又是一阵震天响咳嗽。 吴管事在来临水镇前都还是太医院院正之子,医者父母心,看到他这个样子竟然没忍住,放下自家主子就飞奔了过去,先是给他把脉,接着从袖中摸出个针包,飞快取针给他扎了几个部位。 洛云河的脸更黑了。可是陈连生的话直往他心里钻,让他想忽视都难。他爹是庶子出身,被洛家变相赶出家门更是以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其中便有他们父子仗势欺人侵占他人房产,还小肚鸡肠逼死房主。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洛云河可以记一辈子,但他绝不会让这罪名成真。 「他不会死吧!」洛云河问吴管事,祈祷这瘫在炕上的家伙千万别死,他会让这家伙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耻小人。 吴管事眉头紧皱,头也没回:「舒大公子曾中寒毒,十多年下来不但不曾解毒反而又多添几种药性不同的慢性轻毒,再加上常年空腹,若是不加医治怕活不过几日。就是现在小的开药好好调养也不过是多延续他些时日,除非一年内能找到前太医院院正张琦方张大人,否则……」 后面的话未完,但听到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舒甜的念头全都在那个「除非」身上,上一世她一直在等那个「除非」,但最终成为奢望。陈连生现在和那时候的她何其相像,难道要让他步上前世自己的后尘?可是哪里来那么多穿越重生,还不如为这个「除非」多多努力,看到陈连生恢复健康,是不是她也能得到心灵救赎,放下过去! 舒甜攥紧拳头,眼神亮得惊人,「吴大叔,还请你给陈大哥开药,等他稍微好些我就请张大人给他治病。」 第31章[03.21] 「切!说得多轻松似的。张琦方张大人十五年前便说出门游历,这么多年行踪不定,要不是张府不曾发丧世人还以为他早已经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了呢。」洛云河双腿死死钉在房内不曾移动,语气讪讪的,极力粉饰太平。 舒甜顿时就楞住了,这可不是上辈子通讯交通四通八达的世界,一个老人离开人马视线十五年,怎么才能一年内找出来呢?这不是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吗?下意识的她看向了炕上陈连生。 谁知道陈连生也正好看向她,她不知道她攥拳头的样子让人根本移不开眼。两人目光相触,陈连生眼中幽光一闪避了开去,斜睨了一眼神色晦暗莫测的洛云河,陈连生淡淡吩咐道:「多谢先生,能够多活一年也算是赚到,我已知足。甜丫头,家里有客,还不去准备午膳。」 这村里但凡比舒甜大的人都叫她一声「甜丫头」,陈连生在舌头上打了几转喊出来的称呼她便没多想,应了一声拉着舒圆飞快退了出来。幸好考虑到洛云河带人来家里一趟势必会耽搁些时候准备了午饭材料,灶上又有一直备着的骨头汤,一顿午饭要不了多久。 她一退出去,屋内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吴管事和顺儿是不想他们家少爷那么折腾,洛云河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而陈连生自然是不想放过洛云河这绝佳的好机会! 洛云河甫一进门他就认出来了!正惊疑不定时洛云河就摔了个满身花,继而暴怒,反而给了他沉淀心情的时间。上辈子他见洛云河时已经三十岁了,洛云河以军粮最大供应商的身份进京城受封,大力打压洛家。而他的「好二婶」正是洛云河打击的目标。但因为小时候他曾经救过洛云河性命,最终他被「好二婶」蒙蔽以救命之恩要挟洛云河放过了她,此时想来若不是那时候他的横加阻拦,哪有之后的灭顶之灾。 洛云河这人看似不靠谱,但绝对是恩怨分明,陈连生熟悉他的性子,试着以他记一辈子的仇来激将他,果然达到了效果。 而且,还有了意外收获!吴长海现在竟然在他身边,自己的性命这一年绝对无碍,至于张琦方,别人不知道在哪,上辈子二叔从哪把人请到的他还不知道吗?他那位「好二叔」可是为了彰显付出的辛苦反复念叨了不知道多少年! 时已过午,舒甜便没打算做什么复杂的菜色。 大锅蒸上馒头,砂锅里加刚带回来的几种大料,又加了一小碗自己熬制的酱料,丢上买回来的便宜猪头肉卤煮。小锅洗干净煎几个形状完好的荷包蛋,又水焯了韭菜和豆腐干切丝用香油拌上,滴香油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无奈除了猪油之外洛云河的杂货铺就就只有芝麻油一种素油,卖得贼贵。 舒圆帮忙,灶房很快便传出阵阵食物香味,惹得安静的卧房内众人呼吸都重了几分。洛云河抽了抽鼻子,敲了顺儿一下,「守在这儿干什么,喂马了没?」 顺儿摸着头委屈地出了门,那厢吴管事正收针,回头才发现自家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盘腿坐到了炕上,身子斜倚着炕桌,眼神和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针灸下来,陈连生浑身冒了一层细汗,身子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竟然有力气撑着炕靠坐起来,郑重地给吴管事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他不知道为何太医院院正吴长海此时怎么会在洛云河身边做个管事,但此人医术不凡,以后怕是用到的地方不少。 两年前吴家被陷害谋害贵妃和皇子,吴长海之父被斩,其余人被贬为奴发配边关。半路正赶上洛云河出门游历,阴差阳错下买下吴长海一大家子。吴长海之前在太医院跟着父亲学医之余还要处理杂事,渐渐被洛云河发现其长处提为身边大管事。 但不管怎么体面,他在洛云河身边始终是奴才身份,不管跟着洛云河到哪都仿似矮人一头。哪怕展露医术救人一命别人谢的也是下令的主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都没看洛云河只专心谢他一人!吴长海口称「不敢,都是家主之命」,心里却极是受用,立马高看了陈连生三分。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吴管事是本少爷家仆,要是本少爷不下命令他会给你治病?你是不是谢错了人。」洛云河收回注意力,一寻思突然发现貌似除了之前的激将,这瘫在炕上的病秧子就没把眼神往自己身上放过,还真是奇哉怪哉。 「也多谢洛少爷大人大量,不计较舍妹不敬之罪。」陈连生拱了拱手,谢得十分敷衍。 洛云河嘴角一扬正要自夸两句时,就听陈连生话锋又是一转,「有所予必有所图,洛少纡尊降贵光临寒舍想必是为碱面、白砂糖而来的吧?」 这意思就是你洛云河没所图哪里会带个大夫上门,所以我干嘛要谢你救命之恩,要谢也是谢你栽了个狗吃屎被舒甜插了一刀都没甩袖就走。当然,也不排除你本身就舍不得走。 洛云河和陈连生都是聪明人,当即脸色便一阵红一阵白。 陈连生又抢在他脑抽前再给出个定心丸:「制作两样东西过程颇为不易,舍妹也是按照家传古方反复试验侥幸而成,若不是小生拖累,舍妹也不会如此冒然行事,只是她不知如此会让祖上蒙羞,即便是小生病愈怕也无颜面对先祖。」 这世界家传古方可是了不得的财富,陈连生这么说是想传达给洛云河一个意思:这是家传古方,本来是我做主的,谁知道妹妹为了我的病跑去找你要卖方子,这事儿还没过我这关呢。 不得不说,别看陈连生这几日根本就没和舒甜说几句话,但舒甜那自言自语的习惯只要没改,都不用陈连生多琢磨就知道她想干啥。不但将她制作两个方子的过程记了个完完全全,就是她念叨的盐碱地、盐碱池、甜菜什么的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整理一二绝对就是价值不可估量的「家传古方」。 洛云河是什么人,绝对奸商一个。舒甜早上背着碱面和白砂糖出门肯定是找买主去了,能让她找上洛云河既是幸也是不幸。幸是因为洛云河虽奸但绝对算得上恩怨分明,不幸的是看两人相处模式便知舒甜貌似已经被坑,陈连生只能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这些弯弯道道陈连生是不会和心目中认定的「蠢妇」舒甜解释的,倒是能够趁着舒甜不在和洛云河好好讲讲条件。 第32章[03.21] 于是,等舒甜准备好了饭食端到卧房时,就见吴管事已经将一式两份的合同拟好,和着三张纸恭恭敬敬放到陈连生手中,「大公子请过目。」 陈连生「嗯」了一声,看向舒甜,「我已经把制作方子写给洛少爷了。先摆饭吧。吃完后顺儿洗碗,你给吴先生讲一讲注意事项即可。」 上一刻舒甜还在懊恼自己依然没学会这里的文字,难道真要口口相诵给人念一遍制作流程,人家不怕繁琐她还怕哪里出了错漏。下一刻就被告知只需要说一说注意事项就行,要不要这么简单?还有,陈连生哪来的方子?自己讲好的价格一百两他可别卖亏了。 正想着,眼前就多出来一张纸,别的弯弯扭扭她不太认识,但中间「纹银百两」的字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瞪圆了眼睛,这不就是方才吴管事给陈连生的其中一张纸吗?同样花纹的可有三张。 「这是家用!」陈连生掀了掀眉毛,没等舒甜接便松了手,神情冷冷的,「摆饭吧。」 炕桌本来就没办法多坐人,陈连生一方,面色不虞的洛云河一方,吴管事本来想退让开的被舒甜阻止了。「阿圆也是小主人,上去和吴大叔一处坐吧。」这么一来就剩下个末座,舒甜让顺儿站着将就吃了,她则快步回了灶房。 要不是顾忌着当别人面检查钱的真假不太好,舒甜都快端不住冷静的面孔了,把怀里的银票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上辈子,舒甜兢兢业业一辈子才攒了十来万,临了得了绝症连半年都没撑够。按照这儿换算单位来看,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万人民币,更何况陈连生那还有两张,这收入简直就激励人心啊! 卧房里,舒圆瘪瘪嘴想下炕,「我要和姐姐一起吃饭。」虽然陈大哥教他念三字经,洛少爷也给过他不少吃的,但他们看起来都好像不喜欢姐姐,他才不要和他们用饭。 陈连生飞了个冷眼过去,「可还记得你要跟我念书时我说的那些话!」 舒圆一愣,便不敢再有动作,而是煞有介事在炕上蹲身做好。陈大哥说男子需长成参天大树才能让女子安心依靠,他不能总缩在姐姐身边,得做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给姐姐遮风挡雨。 糖醋排骨、卤猪头、煎荷包蛋、凉拌韭菜豆腐干,一盆飘着葱花奶白色的骨头汤。主食是一篮子渲软白胖的馒头。 舒甜准备的吃食看起来简单,盛装在黑粗陶碗里看上去也没什么美感,可那诱人的香味儿就是不停地往鼻孔里钻,像是有一只小手在人胃里抓挠。 咕咕咕…… 正襟危坐的洛云河脸色顿时就尴尬了,谁叫他着急着找舒甜算账早膳都没用,中途更是没有点心水果之类填填肚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饿才怪。 刚才都还占着上风侃侃而谈的陈连生脸色也没好看多少。他现在的身体真真是印证了「上辈子饿死的」这句话,但凡是舒甜准备的吃食只要给他闻个味儿就能将他缜密的思维给破坏殆尽,要是舒甜早两刻钟端这么多吃食进来他还不一定能冷静地和洛云河据理力争。 吴长海的眼神落在馒头上面,作为洛云河身边的大管事自然是吃过吴妈做的馒头和包子,但她对面粉发酵的特性了解得显然不如舒甜,光是卖相舒甜这就能落下家里一大截。原本就是太医院里操持杂事,后又跟着洛云河跑商,如今的吴长海对生意之道反应并不慢。一眼就看出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刚才都还对陈连生的话半信半疑,这下更没了疑心。 或许在座的几人中就只有没心没肺的小厮顺儿和年纪尚小的舒圆想得最是单纯,美味当前不吃看着干啥! 舒圆这几日已经养成习惯,先帮陈连生盛了一碗汤,「陈大哥,喝汤!」 家里人体质都太弱,舒甜便每顿都备上一份砂锅炖煮的浓汤,前两天换了下鸡汤,今早又换成了大骨。只加了葱花的大骨汤送到陈连生手边上后,舒圆直了直身子,当真以小主人的身份招呼大家喝汤。 看陈连生端了汤慢慢品味,洛云河愣了愣,敲了一筷子顺儿:「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少爷盛汤。」 吴长海又是满面狐疑,他所见过的进餐顺序中,顶级豪门倒是有个餐前香汤净手或是香茶漱口,然而餐前喝汤却是第一次遇见。再看陈连生,虽说依着炕头一脸病容,但喝汤时的礼仪高贵得无可挑剔,似乎这土陶碗里盛装的不是一道普通葱花汤,而是什么血燕圣品。 呃,下一刻吴长海就觉得,正式用饭前喝这么一碗汤从口暖到腹,感觉不要太好。而且这汤虽只是普通猪骨熬制,但香味浓郁滋味鲜美,瞬间征服味蕾,令人胃口大开。 接着,便见舒圆取了个满头撕开一道大口,然后在里面夹了个鸡蛋和几片酱猪头肉递给陈连生,「姐说陈大哥你今天只能吃三个满头夹菜,第一个是肉和鸡蛋,第二个就只能是肉和素菜,第三个不能要肉。」 陈连生已经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入口,那酸甜的口感先是让他一愣,继而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吃第二个。谁知道就被舒圆递到眼前的馒头给阻住了,接了馒头后嘴角抽了抽,忍着没当众训舒圆几句。 陈连生对舒甜倒是戒备心十足,对舒圆却是戒备不起来。一来这孩子太过于早熟聪慧,二来他心地纯善,刚开始听了舒甜说要好好照顾陈连生的话后他就不曾有半分懈怠,舒甜忙着做事他就寸步不离地守着陈连生。但凡陈连生有个动静他就凑上来用黑白分明的眸子锁着陈连生。 第33章[03.21] 陈连生忍了两日便丢盔卸甲,正式给他启蒙,也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事之道。但更多的是背着舒甜教他要独立思考不可依赖别人盲从别人。可恨的是舒圆在别的地方倒是挺开窍的,唯一就是对他姐姐舒甜盲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渐渐的,陈连生便不多管他这点了,于是,三人奇怪地找到了平衡点。 舒圆还当陈连生是前两日手都抬不起来的病人,下意识就按照这两日进餐时的习惯为陈连生布菜。见陈连生接了馒头后咧嘴一笑,又开始招呼洛云河和吴管事,「洛少爷,吴大叔,你们吃菜。这些菜除了排骨都可以夹馒头里吃。」 吴管事可没洛云河那么快的反应里,舒圆解释的时候他都分别尝了每一道菜,干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几道菜佐酒下饭都很不错。」 舒圆惊呼了一声,「吴大叔听到我姐蒸馒头时说的话了?」 「哦,令姐是怎么说的?她可有说如何想到了这种吃法的?」洛云河桃花眼中闪过不知名光芒,讨好地给舒圆夹了个他够不到的糖醋排骨。 「我姐……」舒圆最喜欢给别人夸赞自己的姐姐。这两日舒甜太忙,他没少在陈连生耳朵边上唠叨。 「食不言寝不语。聒噪。」陈连生敲了敲筷子打断舒圆的话,并斜睨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洛云河那算计什么的眼神他就心里不舒坦。 「哦,知道了。」舒圆连忙规规矩矩坐好,比起今天来家里的洛云河,明显陈连生要亲近些。陈连生曾经说过家事勿与外人言,今天是一时高兴了差点说错话,舒圆顿时就沉默下来了。 「你什么意思?」洛云河其实是想探听舒甜这骗子村姑怎么会做这些便宜又美味的吃食,看有没有可能在临水镇还是县城开一家餐馆或是酒楼的,可被陈连生这么一打岔还怎么掌握先机! 「食不言寝不语,洛少是大家公子不会连这基本礼仪都不懂吧。」陈连生不动声色又呛了洛云河一句。 直到一顿饭毕,顺儿和舒圆收拾了碗筷,吴管事也退出房门去找舒甜研究碱面的生产过程。陈连生这才施施然重新躺到炕上,在腰间塞了个舒甜制作的棉花抱枕,盯着洛云河的研究慢条斯理道: 「我的意思便是洛少你心里想的那意思!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此事在家事未理清前绝对不成。」 「你们有什么家事可理?」洛云河撇嘴,不是他看不上舒家,实在是舒家条件一眼看穿,根本就没什么家事。 陈连生环视了一圈屋子,「譬如家里还差许多趁手的家具、物件,本人有病在身,阿圆年纪幼小,甜丫头分身乏术!」 「这关我什么事!」洛云河眼神迷惘。 「我想,洛少之所以光临寒舍恐怕并不是就为了碱面和白糖这两样吧?」陈连生狡黠一笑,「就甜丫头的手艺,高档酒楼或许称不上,但若是开成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能够吃得起的小食馆呢?」 陈连生的语气充满了诱惑,洛云河脑海里顿时刮起了风暴。 要是舒甜在这儿听到陈连生的这话估计只能想象下门庭若市收入颇丰,但是屋内这两人想到的却是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之间消息流转最是灵通清楚,不管什么时候,精确的消息永远是成功的关键。 陈连生的表情太笃定,洛云河根本就想不到这人完全是在空手套白狼,拿着人家舒甜的手艺充大尾巴狼。沉吟了会儿后问他,「以今日这糖醋排骨和酱肉为例,多少银子一道方子?本少爷可是先告诉你,这些不上台面的吃食你可别漫天要价。」 「不用洛少花钱,只是日后但凡洛少是要用舒家的手艺做的生意,舒家便都要分两成红利。」此时的洛云河还不过是在临水镇和县城小打小闹,但十年后他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丰朝第一富商,此人的头脑、眼光、运道绝对无人能出其右,陈连生想要走出和前世不一样的道路势必要抓住洛云河这机遇不放。 可他话音刚落,洛云河原地就炸了:「你是病糊涂了是吧!」 之前能够把买秘方的银子从一百两说到三百两已经是洛云河的极限。旁人只当他是闲着无事做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野心有多大。 从京城到这临水镇从南到北快马半个月的路程他走了差不多一年,别人都说他贪玩任性,殊不知他这一路看了多少生意门道,偷偷花光了洛崇夫妻俩存了半身的积蓄买了多少农庄铺子和人手。弄得一家子只能在临水镇这么个小地方安家。 坐拥这些隐形财富,洛云河打算用几年时间下一盘大棋,然而这棋局都还没完全铺开,就有人想要分一杯羹?!洛云河看陈连生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陈连生知道洛云河在怀疑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给洛云河慢慢解释,而是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洛少若是一直这么沉不下气来我就得考虑另寻一位合作伙伴了。这福元县内比洛少有本钱的商家不少,就是这临水镇也还有那么两三家吧。」 第34章[03.21] 洛云河提起来的心缓缓落了下去,他还以为陈连生是京城里谁派来的探子呢。瘪瘪嘴,嗤道:「不是本少爷吹,这临水镇上所谓的富商给本少爷提鞋都不配,至于福元县,就你这身子骨能去找人合作?又让你妹子那女流之辈出头,就她那点心思小心被人连皮带骨头吞下渣都不剩,也就只有本少爷敢给个黄毛丫头下本钱。菜方子多少钱一道买断可以,红利免谈。」 洛云河这次倒是长进了没被陈连生激怒,陈连生微微点了点头,「我依然坚持分两成红利的合作方式。若是你觉得不划算,这些红利你可以暂时代为保管,待得他日我金榜题名时再行结算。」 洛云河身子猛地一顿,认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陈连生,嘲讽的话越来越轻,「哪里来的臭不要脸!你当科举是那么容易的。」 「你不用管我本事是否足够,你只需想这生意可不可做!」陈连生只是单纯地半躺在炕上,幽深的眸子给人以深不可测之感。若是村里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说他癔症了,就入学小半年还经常因病不到的人竟敢说如此大话;从来都没去过镇上却好似看遍大好河山、人情冷暖。 然而,洛云河并不知道这些,他也拥有常人不可及的非凡胆量,只是淡淡衡量了利弊便拍板定案:「怎么不可做。不过你总要给我个期限,要是你一辈子都考不上进士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得扣着两成红利没法子花用。」 「县试一年一届,秋闱州试两年一届,春闱会试三年一届。如今是和顺四十八年秋闱之际,你我约定就定在五十二年春闱放榜后结束,你看如何?」 「可,怎么不可。接下来,咱们就谈谈具体合作事项吧。本少爷是这么想的……」 陈连生听着洛云河畅想他的版图计划,身子极度疲惫,渐渐闭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或许是洛云河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将来,也或许是和洛云河说的话触及了心中隐秘。闭上眼睛的他好像身轻如燕,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薄雾竟然回到了他成亲那日。 陈连生梦见他是一个别人看不到的透明人,来到了陈家碾的村长家,同样是披红挂绿的前院,气氛却十分凝重。无他,舒秀才家闺女在三天前上吊身亡,刚开始刘氏还贪图聘礼的五两银子想隐瞒此时,可今天迎亲的牛车都到了舒家她才知道瞒不过了一路哭着跟来。 然而,陈村长是多「仁善」的人,舒甜是在订婚后死的,就是牌位也应当嫁到陈家来。谁不夸一句陈家仁善。需飘在空中的陈连生嘴角咧出个嘲讽的笑:娶了个牌位他要守孝三年,至少这三年是没法子沾家里产业半分干系了。 再后来,秋收忙碌后,哑巴成天宿在碾房,陈连生又病又饿眼看就没了气息。村里突然来了一个眼生的外地人,打听有没有谁在和顺三十五年买过一个七岁男孩。那人穿着体面,进村询问的第一个人就是碾房门口的大王氏。 大王氏听那人描述知道了他要找的多半是陈连生,只是不知道有人找陈连生是好是坏,找理由推诿后告诉了陈村长。陈家人又开始让六婆给陈连生送吃食、熬药吊着性命,多方打听后得知那人打听陈连生是想把他带回家去,而且还会补偿收养陈连生的家人。 初冬,二叔宋天权裹着风雪来到了陈家碾,抱着已经被移到厢房居住的陈连生。为他豪掷千金寻找续命药物,接他回了京城郊外庄子安顿,又亲自请来了张清方为他治病调养。他在床上行动不便,二叔便不怕脏臭亲手照顾他直至痊愈。 在他病稍好后,二叔又为他延请名师,让他这个在乡村长大的人能够在和顺五十五年成为大丰朝第十四个状元郎。再后来…… 「喂,就这么说定了。本少爷这便让顺儿套车回一趟镇上,十日后如果本少爷依然觉得此计可行,那便拟一个契子吧。不过先说好,在契子生效之前本少爷不希望有人借着本少爷名头谋私。」洛云河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看陈连生十分不顺眼,他却觉得这人挺可靠。 「那是自然。」从上辈子记忆中被唤醒,陈连生眼神有短暂的迷惘。不过很快他便甩开过去的记忆,和洛云河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舒甜不知道,就在她认真教学期间,陈连生和洛云河便私底下拍案了有关她切身利益的合作,将她利用个彻底。 陈连生不是甘于吃亏的人,长线红利没到手,但帮舒甜找到了个短期帮手。在吴管事都还没学会碱面制作工艺之前,洛云河便带着顺儿回了镇上,晚些时候顺儿便换了一辆马车将三丫娘俩和一些日常用品送到了山坡下,与他一起同来的还有镇上送家具的牛车,再次引发了村民旁观的热潮。 三丫娘以前是吴长海家的管事妈妈,和吴长海一家一起被洛云河买下带到临水镇。有洛云河事先交代,一身比陈家碾村长家还干净整洁的衣衫首先便让人不敢轻慢。扫了一眼围在马车周围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众人,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道了声谢。 三丫娘放在现代绝对是个好演员,眼泪说下就下来了。在她口中,她丈夫是舒秀才的同窗,她是秀才娘子的手帕交。十来年前她丈夫考上举人被派到外地为官,一转眼就是十多年失去联系,这次回京述职路过云州福元县,便想到了恩师和同窗。谁知道一打听吓了一大跳,舒家竟然只剩下姐弟两个,而且还生活困顿。 作为长辈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的,所以她特意带了不少东西,打算在舒家住上些日子,也教教初为人妇的舒甜些规矩。 不管是舒秀才岳父家还是舒秀才夫妻俩在村里人缘都不错,知道了什么缘故后大家感叹了几句好人有好报便各自散去,毕竟这几日正是秋收正忙时,生怕老天不给人活路,谁还有闲情逸致追根究底啊。整个村子唯一有所触动的便是陈村长家和舒大春家,可惜等刘氏听到消息赶来时直接吃了顺儿一个闭门羹,只得骂骂咧咧重新去地里忙活。 当舒甜看到这浩浩荡荡一行队伍时是完全懵逼的,「这是怎么回事?」 三丫娘一边指挥着顺儿带家具店的人往三间正房里倒腾东西,一边给舒甜解释,「我们家少爷说甜姑娘这儿吃食味道上好,特意遣了奴婢母女来跟着学上些日子。跟着学厨艺不是也是学本事不是要叫束修么,所以少爷便准备了这些东西。而且我们母女俩在甜姑娘这的时日吃穿花用都不用甜姑娘费心,少爷已经一并备下了。」 「洛少爷真是个好人!」舒甜觉得洛云河真是自己的贵人,给自己赚第一桶金的机会,还换着法子帮自己改善生活环境。虽然说话态度恶劣了点,但哪个十五六岁少年不是叛逆期呢?那点子小毛病很快便被她抛诸脑后,认为不过是少年人表达好意的别扭。 第35章[03.21] 被夸作好人的洛云河此时正恭恭敬敬陪在洛太太身边,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引得洛太太连连侧目,「是身子哪里不妥吗?吴管事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儿子身子康健哪会有事,吴管事帮儿子处理些事情,晚上即回。」洛云河在洛太太面前向来乖顺,说话之际遇到门槛还不忘伸手搀扶了洛太太一把。 洛太太侧头看了眼自己芝兰玉树般的长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都是爹娘没给你个好出身,也没能力护着你,害得你连科考的资格都被……」 「娘!」洛云河无奈地喊了一句截断了洛太太的自我抱怨,「爹和娘是这世上最好的爹娘。这世上有的人想害你纵然你是皇亲国戚也逃不开的。别说被害得剥除秀才功名永不得参加科考,就算儿子能参加科考又如何,不能一步登天还不是被人踩在脚底下随意蹂躏。如今咱们和京城相隔千里才叫自由,爹娘倾尽家财支持儿子从商,总有一日,儿子会让他们知道出人头地非科考一途。」 兴许是和陈连生唇枪舌战了半日,洛云河言谈之间带了些陈连生的自信,信誓旦旦这么一说,让洛太太怔愣了一会儿又更加愧疚,正是孕中敏感时,忍不住就泪捷于眶,「可是……你这个样子,日后还怎么求娶袁小姐?」 洛云河神色终于了丝极大的变化,继而哼了一声,「娘不可再提她了。她可是隋阳侯家嫡出小姐,从小美貌才名在外,就是我不从商他们怕也看不起咱们家尚书府庶出身份的。」虽是如是说着,念及袁诗若洛云河心中还是有几分怅然的。 「既然我儿已经放下对她的执念,为什么身边还不愿放通房丫鬟?」 洛太太有意转移话题,却又惹来洛云河嗤了一声,「娘,不是儿子看不上爹的出身,实在是京城里那些个有妻有妾的人家哪个是安宁的!如果不是爹及时醒悟,我弟弟或妹妹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所以,我才不会给自己找些麻烦在身边。」 洛太太成婚十多年,除了洛云河中途也怀过孩子,两次都莫名其妙小产。直到两年前父子俩被责难府里才曝出来洛崇嫡母给他的两个通房丫鬟包藏祸心,一气之下洛崇发卖了妾侍和通房就只带着洛太太一人来了临水镇,时隔十五年洛太太竟然怀了身孕,眼看就要瓜熟蒂落了。 洛云河这么一说,洛太太总算没抓着这话题不放了,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发愁,「可你都十五了,亲事也该定下来,等两年成亲正好。」 「我的娘啊,你怎么不操心我弟弟妹妹的奶娘什么时候能找到。这临水镇连个看得过眼的美人儿都没一个怎么把亲事定下来啊。」话是这么说,洛云河脑海里却突然闪现了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还有迷茫时显得雾蒙蒙的杏眼。 随即便见鬼似的摇了摇头,当真是最近身在临水镇没见着什么赏心悦目的人,都快魔怔了。于是他愉快地决定连夜赶去福元县城,和福元县的管事商量寻找哪一处的铺面用来运行小食馆最为合适,一路上写写画画,弄出来了食馆装修的大略图纸。 若是舒甜看到他绘制的图纸保管会失声惊呼一声「快餐店」! 不过是一天时间,随着三丫娘俩的到来舒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官夫人的名头很好用,哪怕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官有几品,小小的陈家碾也为之轰动。也不是没人怀疑,但吴妈身上的气度和她给舒家带的吃穿用具都是临水镇上也不一定能买到的好物,不正好证明了来历不凡吗?于是,陈家碾这些人很快就放下了内心怀疑,为舒甜、为陈连生的好运气奔走相告。 嘭—— 这是大王氏失手摔碎了一个饭碗。 「你嫌动静不大怎么的!这时候不是该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吗?」坐上首的陈村长没好气地骂了句。 一家子大人气氛都有些低迷,陈继祖沉不住气咬牙恨道:「也不知道那野种咋那么能折腾,那么整都整不死他。」 「谁能想到圆融大师临了会突然出来管这门子闲事!也幸好只是饿着没另外做点啥,不然被圆融大师发现那才真正是一世英名尽丧。」陈村长摆摆手,「现在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说现下该怎么办吧。」 「爹,我今儿去坡下看了一遭,那吴娘子给舒家带了不少米粮;还有就是上午那大夫也是吴家从别处带来的,弄不好连生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王氏想想自己生养的五个儿子,要是陈连生身子真的好起来这偌大的家产难道能拱手让人不成,若是这样,她宁愿不要什么贤德之名。 陈村长长叹了一声,「让他活到成亲就是个错。」可是想到陈得宝五个壮实的大孙子,陈村长又不得不承认圆融大师是有大神通在身,幸好对陈连生他们家不过就是少了点吃食而已。 「他爹,我现在担心的是那吴娘子会让她男人出面曝出我们一家苛待连生。」大王氏忧心忡忡的这个,要吴娘子夫家出来做主,陈家还怎么在陈家娘立足? 陈村长肯定地摇头,「这个不太可能,说出去也没人会信,还会说连生是个白眼狼。再说,连生身子底子本就注定活不过二十,能拖到现在谁敢说咱们陈家苛待他。我现在想的是人家要是知道连生不中用,为了姐弟俩日后的生活,会不会帮着出头要她们小夫妻重新回陈家,要碾房份子!」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默然了,陈家碾从古到今的族规还用石板刻了放在祠堂呢。当初舒甜下嫁不就是冲着陈家殷实来的么。 第36章[03.31] 「我……我再装病,就说被她们给气的,坚决不能让他们回来。」大王氏想了半天还是只有一招。 陈村长摇了摇头,「上次我们把两个小的送出去就已经落人话柄,再有他大伯在村子里一叨叨,现在已经有人背地里说咱们家不地道了。」 「爹,反正你是村长。直接把那杂种的户籍从咱们家分开不行吗!」陈继祖也不耐烦继续维持什么好名声。 陈村长气得发抖,指着陈继祖鼻子骂:「就你这猪脑袋知道什么!现在整个临水镇的人都知道咱们家仁善,这才开始秋收碾房生意都排到明年了。要是被人说咱们家不地道,谁还来碾房磨米磨面?」 骂完,陈村长也不想让家里这几个人出谋划策了,整个添乱。想了想,嘱咐王氏,「你待会儿拿上些米面拉着两个村里嘴碎的婆子去坡上,就说听说大儿媳妇家里来客送点吃食。看看连生气色怎么样?若是好些了就把圆融大师和甜丫头往死里夸,放出口风连生是离了咱们这低洼处去了半山身子好起来的。若是连生气色不好,你就暗示甜丫头只顾着照顾舒家小子忽略了咱们家连生。」 王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陈村长沉吟一会儿又接着道,「最重要的还是看看吴娘子对甜丫头姐弟俩是不是真心看顾。要是真心定然不想连生拖累得甜丫头成寡妇,最好能激得她出口想把甜丫头姐弟俩带走让小两口一拍两散。要只是顺道来看顾一下,呵呵,那就不必太过于紧张。」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王氏第二天打早就约了住得不远的一个远房堂嫂帮忙背半袋精米往舒家去,到了坡下又特地请了董婶和钱婶一道,送东西的姿势做了十足。 此时的舒家,舒甜才刚刚睁开眼睛,看到青色蚊帐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好半天才想起来昨天洛云河派了三丫和她娘吴妈妈来家里要学点她做饭的手艺,洛云河那别扭的家伙还以学费为名帮她把三间正房填得满满的。 书房里还剩下的书被搬到东屋里新添的书柜里,书柜就摆在大炕旁边,已经能自己撑着坐起来的陈连生伸手就能拿到。东屋从书柜那儿牵了一道布帘,将偌大的屋子分为内外两边。不用的时候撩起帘子,便会从窗户透进光亮洒满一屋。窗下的破桌子已经换成了花梨木书案,上面摆放着较便宜的文房四宝,将整间屋子都衬托得雅致了许多。紧挨着书柜还添了一张靠墙的小方桌,旁边放着六根花梨木圆凳,保证不会再把谁摔个大马趴。 堂屋里的八仙桌也换成了崭新的,两边整整齐齐放着几张竹椅子。西屋原本的书房多了一间大床,据说是别个谁订做的嫁妆大床被洛云河高价给买到了舒甜家。另外还有一张妆台和一个衣柜,全都放在了西屋。 吴长海掌握了碱面制作技巧和顺儿带着舒甜衷心的谢意回了镇上,舒甜在东屋一边欢欢喜喜布置屋子,一边告诉舒圆要知恩图报,以后看到洛少一定要尊敬云云。 然后,她就听到陈连生隔着帘子说男女有别,让她从东屋的炕上搬去西屋。舒甜前世习惯的是软软的床铺,早就对大炕心生怨念,一点都没察觉到陈连生话音中的冷意,欢欢喜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了过去,哪怕床上多了吴妈妈和三丫,在香香软软的床上她也睡得很香。 「甜姐姐,我娘问你今早要做点什么吃食?」窗外,三丫欢快的声音响起,舒甜应了一声飞快起身,从昨天开始,终于不用为基本生活担心了! 小王氏看不懂吴妈妈来路有多大,但她看懂了吴妈妈没打算把舒甜姐弟带走抚养,因为谁要带人走还会置办一间如同大家小姐才能用的闺房!对,就是闺房。 和几个妇人坐到了东屋外间,透过半撩起的帘子,小王氏看到了陈连生,看到他靠在炕头,虽然还是削瘦皮包骨头,但面上没了灰败的死气,那双细长的眼睛不再被灰雾笼罩,目光如深潭漩涡幽深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是在他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锐利摄人。 小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别开眼,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阿弥陀佛,圆融大师果然佛法高深,这才成亲几日,连生看着竟大好了。」 她身旁的妇人应和着点了点头,「弟妹说得是。」 倒是陪坐的钱婶笑得勉强,「是我们甜丫头照顾得好吧!」刚开始钱婶看婚礼盛大都还觉得挺好的,婚礼后她回娘家帮着秋收这两日才算脱开手,回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小王氏神色更僵,有些嗔怪地推了一把钱氏,「知道连生媳妇是好的,我这不是看到连生身子好了许多高兴嘛,可要不是圆融大师指点,我们家哪里又求得到连生媳妇这样的好女子。」 「那怎么两个孩子才成亲一日就搬到这半山来住了?」心直口快的钱婶终究还是没忍住,大咧咧地直接问了出来。 小王氏心里暗骂钱婶不识时务,嘴上倒是很快就回道:「圆融大师一再强调连生的病得静养,大家都知道咱们家人来人往的,孩子又多,哪里来的安静。所以才让两个小的来舒家暂时住着,等连生病好了再搬回去。」 这个借口听起来可比忤逆大王氏要好听许多,可是为了陈家仁善特意准备的。然并卵,钱婶一点都不买账,「那早几年怎么没见你们送连生到哪个安静的地方养病?说不定早送他出来病早好了,哪还等得到娶甜丫头冲喜呢。」 「……」小王氏这下真心不好接话了。 炕上,重新闭目养神的陈连生嘴角抽了抽:所以,别以为村妇就愚不可及! 人称陈二嫂的妇人就是小王氏今天带出来的托,倒是有几分眼色,当即就给钱婶怼过去一句,「钱顺家的当真是回娘家去了不知道?这连生媳妇才成亲呢就想着插手家里的产业,把我婶婶气得差点没救过来,这么忤逆长辈的孙媳妇,舒秀才夫妻在坟地里都得羞愧得跳起来不可。」 第37章[03.31] 「唉,可不是舒秀才和秀才娘子在天有灵嘛。舒家水灵灵姑娘给你们陈家了难道不该遵循你们陈家的族规让她有个衣食无忧的未来!甜丫头也是为了她自己打算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钱婶就觉得舒甜做得对。甜丫头实岁才十三,要是不趁着陈连生活着捏点实在的在手里,难道等陈连生死了再任人摆布啊。总算是开窍了一回。想到了这儿,钱婶一把拉过给陈连生端饭进门的舒甜,「甜丫头说话有时候是冲了一点,但陈幺婶的身子也不是那么不中用吧?我记得以前王家村的人过来不知道闹了多少次也没闹过她一张嘴,夏天时候她还把把人五里屯张巧嘴骂晕了过去。」 舒甜愕然,竟然还有这么回事!她就说大王氏不像是有什么心疾的人嘛,怎么没两句话她就要死要活的。 炕上陈连生心下已经毫无波澜: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惯于伪装,越是表现得殷勤所求越是大!上辈子,袁诗若贵为隋阳侯家嫡出小姐,不也是对他这半路找回去的病秧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吗?结果呢,利用完了之后推他入地狱一点都没手软,真不知道上辈子的他是瞎的还是傻的,一点都没看出来还沾沾自喜。不过,这辈子他不会重蹈覆辙了,殷勤他自会享受,但休想要他有所付出! 就在舒甜愕然间,钱婶火力又开,对准小王氏:「难道真像村子里有些人说的那样,你们其实是把连生入赘给甜丫头!」 小王氏倒是想让陈连生入赘,可这年代除非那活不下去的人家才会让儿子给人入赘,像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真是做出这样的事来肯定让人戳脊梁骨。 小王氏顿时就跳起来了,「钱顺家的胡说八道什么!连生和他媳妇户籍可都在我们陈家呢,这马上的户税、丁税都得从我们家账面上出,到时候你便能看是分没把人分出来。」 董婶也拉了一把越说越激动的钱婶,「乔妹子,甜丫头早就说了这院子是留给阿圆的,她又怎么会让连生入赘呢。而且小陈嫂今儿是特地给连生送吃食补身子来的,上好的精米,她们自己平日怕都没舍得吃。」 陈二嫂也在一边附和,「可不是,我帮着弟妹一路背到这半山来累得够呛。我记得前几天他们小两口搬出来时候才给了五十斤粮食,现在又给这么多精米只连生一人吃怕能吃到明年,少不得连生媳妇和秀才家小子也沾光。」 钱婶想想舒甜姐弟俩之前的生活,再想想刚才看到舒甜手里的吃食,轻哼了一声,「要不是舒秀才的故旧找来,她会巴巴地送这么多精米上来吗?」话是这么说,她还是重新重重地坐了下来。 舒甜真心不擅长和人打嘴上官司,特别是这些思维跳跃得厉害想起一出一出的村里妇人。她也知道钱婶是想维护她,但她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帮着怼小王氏和陈二嫂,只能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给陈连生把两个鸡蛋和一碗肉粥送到炕桌上。 突然,向来不理会她的陈连生说了句,「上次那袋粮食呢?半山有点潮别放坏了,待会儿让娘带回去给弟弟们吃。」 舒甜手一抖,眼睛一亮,转头对小王氏道:「对啊,婆婆。」 然后这就没了?要只是这样他可就不费心思只提点她一句了。陈连生吃着咸淡适宜的肉粥有些牙疼,干脆别开脸直接找了钱婶,「钱婶,甜丫头身子弱,这两袋子精米还请你搭把手倒到厨房米缸里去。这些米袋子放我这没什么用,倒是碾房里时常用得上。」 小王氏有些懵了! 陈村长倒是吩咐了要给陈连生送精米,可这世道精米多精贵啊!小王氏给陈家添了五个儿子坐月子时也没吃上几顿,平日陈家也就只有在镇上念书的陈得宝每次回家能吃上一顿精米白饭,几个小子生病时能保证几顿精米熬制的清粥。 大王氏和小王氏都出自隔壁王家庄,王家人枝繁叶茂,大王氏五六个兄弟,小王氏七八个兄弟,二三十个半大小子的侄子,再大的家业也快撑不下去了。大王氏和小王氏便在陈村长某些忽略的地方各自想办法填补下娘家的困难。 成亲那日,原本陈村长让小王氏给陈连生准备的粳米,可小王氏回头想了想,与其把粳米拿给个野种吃,不如拿回娘家给自家几个新添的侄儿吃,算准了人多杂乱不会有人当众打开袋子查看,于是大胆地用米糠给调换了。 今天,陈村长吩咐的五十斤精米被她以同样的手段换成了栗米,而且那栗米还是磨坊里每天和着灰尘收集起来的,平时就是哑巴和陈连生的口粮,她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然而陈连生竟是让钱顺家的去腾什么麻袋!小王氏头皮发麻之余连忙拉住了钱婶的手,「不忙不忙,钱顺家的毕竟是客人哪能做这些粗活呢。连生你也是,娘拿给你们吃的就是你们的,让我再带回去不是臊死我了,你爷爷也会怪罪娘自作主张的。」 说着,她动作飞快地提了地上两个袋子,丢下一屋子人径直去了厨房,哪里还有刚才疲累模样。 舒甜有些呆滞,陈连生却自己端了粥一勺一勺吃得无比认真:罢了,就是揭穿小王氏她也会往别人身上推诿,倒是舒甜这丫头实在愚钝,拿她做对手都嫌磕碜。 危机解除,小王氏一点都不想在山上久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待在这院子里心里发慌。看完陈连生,小王氏对上了端着身份气度十足的吴妈妈,拐弯抹角问出了「吴夫人」和夫君只是从临水镇路过不会多待,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告辞回去交差。 当然,小王氏也防着钱婶和董婶,临走时带走了两人不算,还以陈连生必须静养为名请求两家人一定、务必,要阻拦下那些试图上山打扰小两口清静的人。话里话外自然带着点对「吴夫人」要在舒家住几天的不满。 不过有她警告在前,半山上几人是一点都不知道村里话锋因此又转了几转。传得最神乎其神的自然是圆融大师的神通,其次就是那个吴夫人夫家并非什么大官,要不然怎么会住几天就走而不是把舒圆给带走抚养呢! 第38章[03.31] 秋收很忙,也就是傍晚时分能聚在碾房前的平坝上说上那么几句,日子便在这些琐碎中悄然度过了十日。半山上,但凡是舒甜想要的食材,两日载着吴管事一来回的顺儿都会妥帖送上。 知道吴妈妈是来学新鲜菜色回去做给洛云河,对于这个「嘴硬心软的贵人」,舒甜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可惜洛云河的口味似乎和他的格调不太相同,竟然喜欢一些成本低廉味道较大的食物,于是便捡着前世高中打工的那个中餐馆菜单从头到尾教吴妈妈做了一遍。大丰朝没辣椒和花椒,好几道辣菜只能暂时用茱萸取代,还好吴妈妈尝过了之后说配三合面馒头吃正好,她便彻底放心了。 送走了吴妈妈和三丫,舒甜竟然觉得一个人睡闺房有些冷清,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隔着堂屋,东屋那边竟然有了轻微动静,舒甜粗粗套了衣裳开门过去,撩开门帘便见着陈连生扶着根凳子在东屋外间艰难挪着步子。 「陈大哥?」舒甜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 陈连生本就走得满头大汗摇摇晃晃,被她突来的声音一吓,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摔倒在地,好在舒甜这些日子身子养回了一些没那么虚弱,身手也还利落,赶紧奔过去,在人摔倒前把人扶着。 只是,她忽略了她现在只是十三岁少女的身躯,陈连生这十来日针灸,又好吃好喝再加上他自己会点内家调息,再瘦弱那也不是她能够扶住的。 于是,就在舒甜刚刚发出了饱含了惊喜的真挚关心:「你能下炕啦!」下一刻她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泰山压顶,什么叫一溃千里! 「啊啊啊啊啊……」高亢到闷响话音中,舒甜被陈连生扎扎实实给压在了屋内夯实的泥土地上。 「……」如果可以,陈连生有千万句诅咒的话想骂出来,然而他现在薄唇不知道被什么温软香滑的部位堵得严严实实,这一摔虽然有个垫底的没太疼,可以他的身子也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舒甜感觉被一辆坚硬的卡车给碾在身上似的,咯得浑身不舒服。也就左脸处压着自己的要稍微软和些,偏着头,舒甜的力气微微回来了点,「陈大哥,你还是乖乖躺炕上养着好些,逞强的下场便是这样。要不是幸好我赶上,你这身骨头可就散架了。」 陈连生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成内伤,艰难地咳嗽起来。好在舒甜已经挪开了脸才没被喷一脸口水,一边调整姿势扶陈连生起来,一边不忘嫌弃道:「吴先生不是说你的病只要好好养着暂时没大碍了吗?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瞧你身子软得跟面条似的,回头我得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头羊回来挤奶给你喝。嗯,这羊必须得买,阿圆也该补一补……」 相处这么多日,哪怕舒甜的时间一直被琐事占着,陈连生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不说,心里想的什么一点都不忌讳!真是蠢! 陈连生盯着窗外渐黄的树叶,算算时间,京城里来人快要到福元县找当初卖他给陈继祖的那人牙子了吧!现在回京城还不是时候,得想办法先断了京城里来人手里的线索! 「明天,我们去一趟县城吧!」 就在舒甜碎碎念时,向来不太搭理她的陈连生轻轻说了句话。待她听懂意思后眼前不禁一亮:这是陈连生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终于生出求生意志来了!竟然都有要求了。 可怜陈连生要是知道舒甜只是想帮他战胜绝症站起来好弥补前世的缺憾,一定会为这美好的误会啐她一口的,因为这世上大概没有谁比他更想活着!活着将前世那些欠他的害他的全都百倍还回去! 陈连生说得倒是容易,舒甜也有心让他出门走走看看,去体会下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可爱。然而,陈连生这身子扶着东西都走不了几步要怎么去五十里开外的县城?! 一口答应了后,舒甜就犹豫了,「要不,先去村里走走。四处撒欢的小猫小狗,活力十足的调皮小孩,,都是鲜活的、彩色的。」 「陈家碾哪里有人养得起猫狗,这时节的小孩子帮家里农忙,一个个累得没精打采哪来的活力十足!」陈连生实在是忍受不了舒甜时不时的犯蠢。 「……」陈连生眼中的鄙视太明显,舒甜一下子就看懂了,「那就去镇上转转吧。」 陈连生太阳穴抽了抽,看来今天不说出个合理的理由这丫头是绝对不会答应去县城了吧!不但蠢笨,还执拗!他只能深吸一口气,道:「适合舒圆开蒙的书镇上没有,得去县城买,要是你识字还需我走这一遭吗!」 舒甜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吧我是文盲,大爷你高兴就好。不就是想去县城吗?我也想去见识见识,所以就不反驳你其实我长有嘴可以问了。她默默地把人扶到炕上躺着。 这么大动静,也真亏舒圆还睡得挺香。这时候舒甜才想起来许久没见钱多多的身影,大概真的是农忙时节小孩子都没个清闲吧。 「刚才有没有磕到哪儿?」舒甜从来就不是个记仇的人,也根本不会和陈连生这样的病人计较。闷了一会儿后想起刚刚他栽倒时脚边有根凳子,没等陈连生反应就直接掀起了他裤腿。 宽阔的裤腿下是一双消瘦得如同芦柴棍的苍白小腿,可能是长久没用血液有些不通畅,几根细细的紫黑色青筋看起来有些骇人。 第39章[03.31] 虽然早就知道长久躺着的病人都是这样,但舒甜还是看一次心疼一次。叹了口气,「陈大哥,对不起。都是我设想得还不够周到,只顾着赚钱改善生活,忘了想法子让你过得更好些。」 陈连生抽脚的动作顿了顿,忍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已经很好」,冷着脸将头别到了一边。看不到舒甜杏眼里的仿似真诚的愧疚,他的心果然坚如磐石。 天色还早,舒甜便去厨房拿了一团昨晚发好的面团,又装了约莫二两碱面,下山敲了钱家的后门。 钱家自己没有田地,但忙完钱婶娘家的之后还得在村里帮有些愿意出点银钱或是钱粮的人家秋收。舒甜拿着东西到的时候钱家主人钱顺和钱婶正好起床洗漱准备做饭。 「钱婶,我帮你做早饭吧。」舒甜不容钱婶拒绝便拿着面团放在案板上,撒了合适的碱面就开始大力揉搓。 钱婶见到软绵绵的一团雪白顿时吓了一跳,「甜丫头,你怎么全用白面?有股酸味儿,是不是昨晚上做馍馍发多了面!我告诉你,你婆婆那人我总觉得不太地道,谁知道能给你们送多久细粮,你可别这么抛费了。诶诶,你往里面撒了啥,怎么酸味儿淡了许多?」 不愧是老做饭的,一下子就发现了诀窍,拿手戳了戳面团,钱婶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乖乖,这面团咋这么软和?」 「钱婶,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事儿的。你看这个叫做碱面,做起来虽然麻烦些,但家家户户都是需要的,至于效果怎样待会儿你便知晓。」 舒甜没多说,效果怎样等馒头出锅钱婶自然一清二楚,到时候再来商量两家人如何合作也不晚。将馒头蒸在锅里,让钱婶看着火,舒甜便出了钱家厨房,去院里寻正扫院子的钱顺。 钱顺是个朴实话少的汉子,除了一身力气外还有一手不差的木匠手艺。舒甜之所以这么急急惶惶来钱家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找他。村里有几家屋里有牛车,舒甜看到过牛车的轮子,木头包上一层麻草,做起来并不困难。 舒甜要的自然不是牛车车轮,而是想让钱顺去哪家买两个车轮来,加上轴,再弄一张椅子固定上去,不就是最简单的轮椅吗?当然,这超级简易轮椅只是为了方便陈连生想要进城的愿望将就先做的,舒甜的意思还想让钱顺看能不能淘换到什么动物皮子代替麻草包裹木头轮子,然后花点时间重新给陈连生打一架轮椅。 还真是巧了,钱家家里就有两个车轮子,按照舒甜的要求,钱顺拿了工具便开始敲敲打打,等灶房里馒头面香味儿飘出来时他已经大约做了个轮廓,成品应该要比舒甜想的简易版要好看实用得多,不用一天,半天绰绰有余。 钱婶笑骂了精神明显亢奋的钱叔两句,揭开锅盖,夫妻俩被锅里膨起来的渲软馒头吓了一大跳。迫不及待吃一口顿时惊为天人。 「可惜村里没几家人吃得起白面,不然这碱面哪还用得上卖出村子啊。」钱婶反应倒是快。 舒甜一边手脚利落地将馒头捡出锅,继续蒸第二锅,笑道:「钱婶放心,这碱面啊放黑面里效果都差不多的。做碱面不需要什么本钱,只是工序繁琐了点,做好之后可以先往镇上卖贵一点,过些时候吴婶子那边会有更廉价的方法做出碱面来,咱们再直接进些货来卖给四邻八村的人。」 钱婶小心翼翼地吃着馒头,长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还真是千般都有定数。要是你吴婶子早些找来陈家碾多好,教会了你这么些东西,哪里需要嫁到陈家冲喜。」 可不就是定数吗?几率那么低的穿越都让自己撞上了,白捡了一世哪怕日子再艰难对舒甜来说都不算什么。钱婶误会舒甜能有今天的懂事都是有吴妈妈教导的功劳,就连这制作碱面也是人吴妈妈给舒家的生计;舒甜也没打算解释,就让她这样误会下去吧,反正解释了也没人信。 中午前,钱顺带着钱多多将简易版的轮椅送到了山上。舒甜正在厨房煮了粳米白饭,见状便请钱顺帮忙拆了东屋和堂屋的门槛,在还要堂屋前做了道斜坡方便轮椅进出。 钱顺哪里知道舒甜是故意拖延时间好留爷俩在家吃午饭,见活儿有些多还支使了钱多多先回去。舒甜赶紧把屋里陪陈连生的舒圆唤出来,让两个小的自己找乐子玩去。 自打陈连生搬到舒家,舒圆就一直守着他,钱多多又一直在姥姥家,两个小孩子都十多天没一起玩过了,闻言乐得一蹦三尺高,手牵手就出了院门。 舒甜之前已经在小砂锅里做了个蘑菇炖鸡,琢磨着家里多了钱顺和钱多多,少不得也要把钱婶叫上来吃饭。又炒了个木须肉、烧了个扁豆,拌了个蒜末野菜,将早上剩下的馒头切片煎得焦脆,正洗手时就听到两个孩子咋咋呼呼地从后门竹林走了回来。 钱多多老远就在抽鼻子,不停问舒圆这是什么味道。当听到舒圆说午饭时候,钱多多声音都变了调,「你们怎么和镇上老爷似的吃三餐啊!」 「咱们身子都弱,多吃点自然能多长点。阿圆,去山下请钱婶上来吃饭。」舒圆笑着拍了钱多多额头一记,这孩子倒是每天两顿饭,硬是不知道怎么长得膀大腰圆,整整比舒圆大了一倍。 小孩子听到吃眼神都是亮的,跟着舒圆冲出厨房就冲着钱顺嚷嚷,「爹,甜姐姐说今天中午咱们都在他们家吃午饭,咱们也过一天地主日子。」 「这,这什么使得。」钱顺挠了挠脑袋,「要不,我先带多多回去,待会儿再上来干活。」 第40章[03.31] 「钱叔,轮椅你就不肯收银子,帮着干这么多活儿要是连顿饭都没吃上,不是让我们家被人戳脊梁骨吗!我已经让阿圆去唤钱婶了,你先洗手。多多,来帮甜姐姐端饭菜。」 陈连生终于听到舒甜让端饭的声音了,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今天午饭竟然晚了这么多!炕边上,被舒甜遗忘的轮椅映入陈连生眼帘,虽然从未见过这么丑陋又古怪的东西,但他竟然猜到了用途。听着外面脚步声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人殷勤地先给自己送到炕上来,陈连生的心情十分阴郁。 于是,当舒甜再次从灶房端了汤到堂屋时便看到陈连生坐在没有手摇杆的简易轮椅上,靠着手臂在墙上支撑竟然从炕上到了东屋门边。 刚刚锯掉门槛的东屋地面还不平整,靠着陈连生那点力气自然是没办法让轮椅推出来,正憋红了脸用力气时,他便和舒甜看了个对眼,那一瞬间,陈连生是想转身回到炕上再用被子从头到脚盖个严实的。 然而他动不了!只能在舒甜变幻莫测眼神下恼羞成怒,「家里来男客不让我出来作陪,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钱叔四十来岁,钱多多八岁。舒甜想说我避屁的嫌啊,好在她还算看懂了陈连生脸上的恼怒,生生把这话给压了回去,上前顺毛:「正想请陈大哥出来呢。」 不过,家里有个男主人的确很好。饭桌上,陈连生三言两语便敲定了明日县城之行又多了钱顺夫妻俩,舒甜便不再发愁只她和舒圆怎么照顾得过来脾气古怪、思想古板、性格多变的陈连生了! 要从偏僻山沟沟陈家碾到福元县算起来有六十里地,要是步行怕是得走一日,中途还得经过一段没什么人烟的山崖。曾经有段日子山崖上老是往底下落石头,打死过两个经过的路人,从那之后去县城的人就更少了。 临水镇原本每天都有辆马车来往两地,慢慢的也几乎没什么生意。洛云河来到临水镇后倒是让这条路每日里多了些人气。陈连生运气不错,正赶上了洛云河亲自去县城赶出来的一辆双辕大马车,把舒圆托付给钱顺夫妻俩,舒甜跟着上了马车。 「要是你们今日没来我明日也要去陈家碾的。」洛云河正和先一步上车侧躺着休息的陈连生说话。 陈连生爱理不理的,倒是舒甜看他那样子深觉对不住洛云河这大恩人,殷勤地回应道:「洛少爷去陈家碾有什么事吗?」 「之前你不是说要降低碱面成本还有盐碱地或是盐碱池吗?我手底下有人在县城附近发现了一处。」洛云河今天去县城便是这个目的,要是陈连生和舒甜没去杂货店找掌柜他改日也要找两人一起去一趟县城,这下倒是省事了。 洛云河还是不知道碱面一事陈连生根本就不懂,最后一句话依然是对着陈连生说的。 舒甜正要说话,陈连生便睁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矜贵地朝洛云河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只是从古籍上知道此事,制作方法已经尽数默写给你,即使去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末了又补充道:「我家只是小门小户,即使是有些秘方也是不敢展露人前,若是招来什么嫉恨便得不偿失了,还请洛少体谅一二。」 洛云河点了点头,「说得也对。不管是碱面还是白砂糖都是赚钱的玩意儿,福元县县令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若非本少爷接手这事,但凡你们的东西显出丁点名声都是一场大祸。」 舒甜在旁边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对白,刚开始还莫名其妙陈连生怎么说谎,后来便明白了这是怕「树大招风」,等洛云河又说了几桩关于福元县县令的荒唐事之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古代还真不是她这样的小白能混的,以后还是缩在陈家碾过日子算了。 洛云河往日里去县城都是一个人闷在车厢里无聊得紧,好不容易能多两个人陪着一不小心话就多了许多,抱怨完了县令后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说起千里之外的京城。 「临水镇虽然穷了点,可这个世道倒像是世外桃源似的。当今这世道圣上荒于朝政,底下几位皇子争权夺利忙个不休,别说福元县令这点子手段,那京城里才叫一个乌烟瘴气。都以为本少爷是被害得远离京城,殊不知这才是本少爷明哲保身的好手段。终有一日,本少爷会让京城里那些人知道,留着不一定好,离开不一定坏。」 洛云河生得好,说道兴致处眉飞色舞,浑身透着自信明朗的光芒。舒甜前世今生都羡慕拥有这样的性格的人,更何况洛云河对她还有恩在先。于是,洛云河话音刚刚落下她便捧场地猛点头,「洛少爷说得对!」 陈连生侧躺着占据马车一方,另一方坐着洛云河和舒甜。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三尺来宽距离,可看到舒甜侧着身子专注盯着洛云河说话还喝彩的样子,他莫名地觉得心口一堵,忍不住冷声嘲讽:「县官现管,洛少爷还是莫要自大张狂的好。」 洛云河潇洒地一扬折扇,魅人的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大公子这是在激将本少爷,这份好意本少爷心领了。这福元县令还是要卖本少爷几分面子的。」 前世的陈连生是以过目不忘、博闻强记、心思缜密闻名于朝野,重生后的他自然不会忘记前世经历的那些大事小事,闲暇时甚至还将近两年云州府会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只可惜的是上一世他离开云州太早,很多事情都只是在京城听人说了一嘴。 其中一件便有关于如今福元县令的,虽然很不爽洛云河一副嚣张自信模样,但陈连生不得不承认目前能够依靠的唯有他一人而已。为了两人共同的理想,陈连生不介意送洛云河一个大人情。重新将事情脉络整合了一遍,陈连生便告诉洛云河, 「好吧,你如果能够查出文世海从别人手里得到了一件什么宝贝,想法子透给御史梁永新处,得到的好处绝对不止面子这么简单。况且,你确定文世海是面子而不是银子?」 洛云河一怔,将陈连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十分惊奇,「你不是病了许多年,怎么知道这么多?」 第41章[04.08] 想当然耳,陈连生怎么会告诉他实情,只是淡淡答了一句:「你就当是宿慧吧!」 「宿慧?你骗鬼差不多。」洛云河兴致勃勃,往陈连生方向凑了凑,「朝中御史不少,你为何单单说梁永新?莫非你认识这位号称找事精的御史大人。说得这么笃定,是有什么内线消息,怎么得来的?」 陈连生不但眼睛闭着,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他是认识这位梁御史,但也是前世的事了,而且前世他和这位梁御史还属于相看两厌,朝堂上时有交锋,最后是他力压年事已高的梁御史,逼得人辞官归隐。 前世今年秋闱之后,福元县有个常常出入后宅的绸缎庄妇人在福元县令文世海府里听闻了个大秘密。文世海在任上不但苛捐杂税重,而且常常欺压商户,绸缎庄老板的好友便是因为一件小事被文世海以无中生有的罪名弄得倾家荡产。 文世海的秘密就是他府中有一件前段时间番邦上贡却中途被劫掠的贡品之一,绸缎庄老板知悉这个消息后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给梁永新递了消息。文世海是梁永新政敌三皇子一派,牵出一个便扯出一窝,直接将云州的官员一撸到底,并换上了不少大皇子一脉的官员。 陈连生重生归来倒不是要依附大皇子,而是他要对付的人大多都或明或暗效忠三皇子,最近十来年也就大皇子能够和三皇子分庭抗礼。最为重要的是他欠即将走马上任福元县令一职的褚良一条命! 前世,他要离开福元县时正是褚良来上任之时,褚良那时候的忠告言犹在耳。褚良说他二叔包藏祸心所图甚大,褚良劝他留在福元县等通知了他爹娘再回京城。可是那时候的他一心觉得二叔是那个拯救他脱离苦海给他第二次生命的恩人,根本就不理会褚良的劝告。 非但如此,他还将褚良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二叔,以至于他们离开福元县没多久便听说褚良被人告发坑杀灾民上百被处以极刑。然而,后来他才知道根本就没这回事,都是他那「仁善」的好二叔一手炮制,就是为了褚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忠言。 上一世的绸缎商因为这件事被梁永新记在心里,想法子给了其一个内务府采办名额。这一世如果是洛云河去操作,想必得利会更多吧! 迷迷糊糊想着这些前世今生的恩怨,陈连生渐渐睡了过去,也便没看到舒甜给洛云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轻轻叮嘱道:「洛少也小声些,陈大哥他身子不好,已经睡着了。」 洛云河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继续试图吵醒陈连生,只是在心中衡量了下陈连生的建议,发现还是利大于弊的。成了,肯定能够重新和京城搭上一条线;不成,不过就是花些功夫探查县令这些日子动向罢了。 马车还在匀速前行,到县城的路还没走一半,车厢内不过是安静了一会儿洛云河又忍不住找了话题,问舒甜,「你叫舒甜?怎的你大哥姓陈?而且我才知道之前签订秘方买卖契约上你大哥签的名字是你家幼弟舒圆的,之前我还差点笑他瘦成一根棍了还叫‘舒圆’。」 舒甜又没看过契约自然不知道陈连生为她和舒圆谋了怎样的生计,只是有些诧异陈连生竟然在契约上签了舒圆的名字,这大概是在防着陈家人吧。想到了此节,舒甜便有心在外人面前帮陈连生挽回点尊严,道:「大哥身子不好之前托给了别人家养,所以姓陈。」 乡下有这样的习俗,洛云河便没再多问,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吃食,「吴妈妈从你那回来后给我做了不少新鲜吃食,没想到你一个乡下丫头倒比我从京城里带来的大户人家厨房管事妈妈还会得多。」 才刚说了树大招风,舒甜自然什么都往别处推,「这些都是我娘教的。我姥爷一家原是从别处搬来的,可能是饮食差异没传到京城而已。」 洛云河但笑不语,不管真假,总之得利的是他便行了。摇了摇折扇试探了下舒甜口风,「那些吃食造价不高,若是能专门开个食馆买卖倒是一门极赚钱的营生。」 舒甜还以为洛云河这是在给她支招呢,心下无比感激,但还是摇头否决道:「我也想过,可是一来差本钱,二来我们家病的病、小的小,我又是个女流之辈实在是不方便。倒是洛少爷你不差钱也不差人可以做这个生意,我建议你可以……」 说起开食馆,没人比舒甜更积极了。这可是她上辈子的终极愿望啊!留着私房菜馆的创意没说,一路上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连锁快餐店、连锁小餐馆的理念和一些实用招数毫无遮掩的教导给了「恩人」。 福元县城终于让舒甜有了一种到古代的真实感。高大的城墙,宽阔的青石板马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古色古香的店铺,路上虽然不说是行人如织,但至少不像临水镇那样稀稀落落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她甚至还看到了几拨带着下人悠闲逛街的妇人。 「啧,当真是没出门见过世面,就县城都能看得这么起劲。」洛云河一路上没少套舒甜脑袋里的生意经,舒甜又是个想法简单的,不知不觉倒出来不少。也幸好二十一世纪信息爆棚,上辈子没多少学问的舒甜才不至于词穷。 临到县城城门时舒甜正说到超市层出不穷的促销手段,才刚刚起了个开头趁他和城门守卫说道两句话时候,她就耐不住外面的喧哗挑起帘子沿路看去,这一看就像是勾了她魂魄似的哪里还记得两人还有话题。 舒甜自诩早就看透了洛云河嘴硬心软,头都不回地点头,「可不是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街道,真是托了洛少爷的福了。」 陈连生:「……」这姑娘好像忘了是谁提议来县城的。 马车顺着繁华的大街一路向前,直到来到城中心县衙大门前广场才徐徐停下。这个广场靠近衙门的地方有个高台,高台旁边是衙门政令变化贴通告的照壁,广场人来人往最是热闹,不但是小商贩们最爱聚集的地方,也是整个县城人流量最大的场所之一。 洛云河就在县衙斜对面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和一家比临水镇上几乎大了一半的杂货铺,不过经过一路上舒甜的唠叨,他已经决定要将随处可见的「杂货铺」三个字更名为「超市」,取超越市场之意。 第42章[04.08] 轮椅在陈家碾和临水镇那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毫无用武之地,可放在福元县县城中心就大大不一样了。顺儿招呼了客栈门口的小二一起帮忙将轮椅给卸下马车,舒甜扶着身无二两肉的陈连生下车坐了上去,虽然累得额头见汗,但瞧见附近行走的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盯着轮椅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陈连生和舒甜从陈家碾到临水镇自然是没用上轮椅的,所以洛云河即使知道有这东西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此刻看陈连生坐在上头,舒甜一个人就在后面轻易推着他前行,眼睛顿时就亮了! 别的不说,当年还在京城他就不止听说一家的老人不良于行,若是这叫轮椅的东西做得华丽高档些,那些想要送长辈礼物的小辈们还不是趋之若鹜! 舒甜还在整理仓促做成的简易版轮椅上的布垫子,生怕陈连生觉得不舒服,小声咕哝道:「这次出来得实在太急,不然等钱叔做出更好的轮椅陈大哥你坐着也能舒坦些。」 这意思?还有更舒服的轮椅。洛云河桃花眼眼神灼灼,陈连生伸手在空中晃了晃,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一个「三」吗!意思很明显,这门生意要做的话得分利润的三成给舒家。洛云河摸了摸下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于是,舒甜浑然不知两只老狐狸已经趁着她低头忙碌之际已经用眼神和表情定了城下之盟。调整好绑在陈连生腰间的带子,她又取了张小毯子盖在陈连生腿上,并细心地固定在两边扶手。弯腰时,她的发丝被风吹拂到陈连生眼前,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手臂,让他手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多事!」陈连生目光一沉,伸手将毯子掀到一边,「如此天气,你是想热死我吗?」 其实这几天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在家躺炕上的时候陈连生已经开始盖厚厚的棉被,晚上若没有舒圆和他一个被窝,他手脚一晚上都是凉的。舒甜是知道这点的,所以轮椅做好后她专门将从陈家带走的那张被单对折缝到了一起做了这张小毯子。 感觉到陈连生口气不太好,舒甜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到后面不良于行得护工用轮椅推着去花园散步的心情,内心有些恍惚。只以为他是不适应周围路人的目光,用了些力气重新将毯子给他盖好并在扶手底下打了个结,耐心劝他: 「陈大哥,坐轮椅只是暂时的困境,过些日子说不定你就能和他们一样站起来大步行走。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自己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羡慕嫉妒去吧。他们看你觉得奇怪那是羡慕你能舒舒服服逛街,他们还得自己走动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陈连生之前在陈家一直就没吃饱过,来舒家短短十多日能调养得过来才怪。所以,十多天好吃好喝又不停锻炼的舒甜只用了五分力气就轻易将他给压制在轮椅上,绑好的毯子他想要解开很难。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盖上毯子之后膝盖处的冷意顿时就散了大半,整个身体好似都暖和了许多,于是便只得抿唇捏紧了椅子扶手。 县城的生意是洛云河投资最多,也是他最为重视的,每次来都会有不少事情等他决断。粗略看了下轮椅他便问陈连生,「大公子是要自己逛,还是我让人带你们去逛?」 陈连生低头看着扶手上惨白干枯的手背,拒绝了洛云河的好意,「洛少爷贵人事忙就不劳烦了。申时前我们自会来客栈等候。」他要做的事情根本就不适合有外人跟着,毕竟别人可不像舒甜这么愚笨好糊弄。 被定性为愚笨的舒甜浑然不觉陈连生对她的嫌弃,喜盈盈地推着陈连生行走在古色古香的古代街道上,时而停下来看看路边小玩意儿,时而瞧瞧小食摊上都有什么招牌小吃。 按照之前问好的路线,两人先是到东市福元书院附近买了给舒圆启蒙的书籍,陈连生另外选了几本杂书,一结账竟然六十多两银子,可把舒甜给肉痛坏了,好在陈连生很自觉地掏了他怀里的银票结账,不然舒甜指定退掉他选的那几本。 买了书籍后,舒甜高亢的热情彻底蔫了,推着陈连生出来就建议他,「我们还是回客栈去吧,县城里花钱也太厉害了。」之前她问了下物价,好多东西比临水镇贵了一大截,虽然有百两银子在手,舒甜还是没有安全感,节流她没想过,只能蹙眉思量除了碱面还能不能再开点什么来源。 「去西市。」陈连生抚着手上一本地域志的封皮,头都不抬地说了下一个目的地。 「西市?对哦,顺儿说西市东西是县城里最齐全最便宜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去。」舒甜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西市那边多是庄户人家以物易物的自由市场,搞不好就能淘换点什么便宜东西。 西市是庄户人家的自由市场,也时县城有名的人市,好些牙人都聚集在西市的牙人街。牙人街的房子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小院子,铺门也颇有讲究。有那专门买卖田地或是牲畜的便会铺门大开,分成内外两间,外面接待人后面详细谈生意。 也有倒换粮食家具的,前门卖货后面买货。这两种都算是摆开阵势做生意,唯有最后一种并不像旁的铺面大敞大开,这便是专门做人口买卖的人牙子。绝大多数都半掩着房门只留一道虚开的门缝,这门缝还只是供买人进入,卖人的只能从边上角门进。 这些道道不是本土人都不甚清楚更何况舒甜这异世来的睁眼瞎,一路上她的眼神全跑去西市流出来的那个巨大广场去了,一排排小商贩讲究的就在地上铺一块席子,不讲究的直接将商品放地上叫卖。商品种类繁多,叫人眼花缭乱。 角落里有猎户打来的野猪、野鸡,各种菌类;中间又有各色农产品、手工编织品;左边有一群包着头巾的大娘卖针头线脑;右边有彪形大汉叫卖菜刀、柴火…… 舒甜瞧见了一处卖蚕豆的,还瞧见有人卖羊,这些能看见的都是家里需要的,谁知道中间还有什么没看到的?舒甜走不动道了! 「要买什么便去,愣着作甚。」陈连生又不是瞎子,只需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第43章[04.08] 「可是里面太窄。」舒甜有些为难,早知道西市比广场那边热闹多了她就该让洛云河派个人一道来的,或是直接把陈连生放客栈。 陈连生目光在牙人巷内扫了一圈,指着门口有颗大银杏树的地方道:「日头大了,你推我去那边歇着。速速买完了回客栈用午膳。」 这一逛眼看就大中午了,早上虽然又是粥又是包子、饺子的,陈连生也开始觉得腹中空空,脾气不自觉开始暴躁。 舒甜看那条巷子挺安静的,银杏树被垒成一圈的石头包在中间,两个老人围坐在树下下棋,旁边还有人摇着蒲扇观战。便转身将陈连生推了过去,顺手抓了一大把铜钱放他毯子上遮着,叮嘱他:「若是有人要推你你大叫一声我就能听到,来不及的话你把铜钱撒一地肯定不少人来抢,这样别人就把你推不走了。」 「……」陈连生嘴角抽了抽,他是香馍馍还是三岁小孩,用得着这么小心叮嘱?!然而,他无法控制心底深处那摇曳不定的小火种又温暖了几分。 陈连生有心要记住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对,应该是两辈子都不会淡忘。 牙人街的这颗银杏树据说已经有了三百多年历史,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再过些日子树叶变黄落下,能将半条街都铺上厚厚的一层。 陈连生记得很清楚,七岁那年,他被人从京郊庄子绑出来一路辗转换了三次人牙子,最终住到了半个院子都在银杏树笼罩下的那家牙行里。 那年初冬,他体内寒毒第一次发作,浑身发紫,周身冒着寒气,眼看就活不成了。牙行的人怕他死在院里晦气,便趁夜将他弃在巷子里的银杏树下,夜里起了风,纷纷扬扬的银杏叶遮掩了全身。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一声佛号,有人将他从银杏树叶中托起,口中被塞了一粒丹药,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就在那时候,他听到了陈继祖沙哑的询问声,「大师,和我们家有缘的就是这个孩子?」 后来他才知道,圆融大师欠了陈村长家三个条件,他正好是完成第二个条件的那个人。圆融大师离开后,陈继祖父子便敲开牙行院门,花了二两银子拿到了他的卖身契,经过几次转手,原本的名字早已消失不见,他成了「陈连生」。 常常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也曾恨过圆融大师,但渐渐的,对圆融大师的恨意消融,因为他要做的事太多,要恨的人也太多,没有圆融大师,或许他早就死在那个初冬的冷夜了。 「你,过来。」牙人街有悠闲下棋的老人,还有无所事事的乞儿。陈连生看了一圈后选了角落一个眼神灵活但无奸猾相的少年,约莫十来岁。 两个铜钱下去,这个叫狗子的少年推着陈连生进了银杏树正对的牙行。 一个病容满身的消瘦年轻人和一个衣着破烂的乞儿,这样的组合立马就让这家牙行的掌柜游三心生不快,「你们是来买人还是卖人?买的话我手头最近没啥合适的,卖的话你俩我都看不上。」 秋收时节正是牙行生意不景气的季节,再加上游三最近好似得罪了谁似的处处不顺,身后专门用来调教下人的院子空空如也,愁得都快白了头发。 「我是有桩生意要找掌柜谈!」 陈连生虽然满脸病容,可那双细长的凤眸中幽深光芒仿似能够穿透人心,当他开口说话时,心神不够强大的人只觉如山压力袭来,情不自禁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来。 不自觉的,游三已经恭敬地将陈连生让到了里间,并关上了铺门,「这位公子请讲。」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恭敬和紧张。 看到五十来岁的游三也是这幅模样,狗子的表情有些惊讶,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深思。 游三的境况陈连生在进门前就花了几个钱从别人口中知道个七七八八,此时便不再犹豫,直接掏出了一张百两银票放到了柜台上,「我欲租用掌柜牙行两个月,这只是定金。其余金额就看掌柜自己魄力多大了!」 「什么意思?」游三的牙行规模在牙人街只算得上中下游,一个月纯收入能有五十两算是不错的,陈连生一拍一百两银子的大方模样让游三有些震惊。 「一个月后,云州以北的桐城会有大批灾民涌入,掌柜如果有此先机,何愁生意不稳。」占着重生的便利,陈连生知道这几年开始大丰朝和番邦天灾人祸不断,云州这地方还算安稳,可是紧邻的延州和边境外的番邦即将发生大规模地龙翻身,介时离两地最近的桐城会人满为患,数不尽的家庭支离破碎,能够被买卖的人反倒是一件幸事,总比落到最后易子而食的好。 陈连生不是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只是天灾人祸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无能为力。他不想让京城来人找到游三头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游三杀人灭口,可现在的他自己走动都还困难又如何能无声无息杀死一个身材壮实的成年人。思来想去,唯有将游三远远调开。在巷子里打听到游三现状他就想到了桐城这一遭。 第44章[04.08] 而且,前世他二叔就是在去桐城上任的路上「终于」找到了亲侄子,然后以为侄子求医问药为名甘愿辞去桐城县令一职,得到了皇帝一句「仁德」的称赞,为后头的仕途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这一世,他倒是看看没了他这个契机,好二叔还怎么抛开桐城那烫手山芋。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陈连生脑海里的念头就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然而面上始终都是笃定的神情,让人没法子生出怀疑心思。 游三惊疑不定地看了陈连生许久,「公子是有什么确切消息?」 「这就不便相告了。此到桐城半月左右,掌柜若是去了桐城没这番机遇立时回转即可,一来一回也不过月余,这百两银票可是现在便能交到掌柜手中。」 游三在此开牙行二十来年,但这房子并非他的产业。陈连生给出的消息他可以不信,可是这全大丰朝通兑的银票实打实的在眼前。就是白跑一趟也损失不了什么,更何况陈连生的样子不像是骗人。大批灾民意味着什么?隔壁牙人街最大牙行是怎么来的,便是掌柜的当年揣着几十两银子跑了一趟滁州,三两银子就能买一家子壮劳力,转手就是十倍利润啊! 最最最关键的是,游三怀疑最近背运就是隔壁铺子想侵吞地盘的手笔。反正都是被人挤兑关门,倒不如拿着银子试上一试。这么想了几遍,游三便咬牙接了陈连生的银子,找了纸笔陈连生亲手写了契子。 看到契子上的字迹,游三又多了几分信心。毕竟这看起来瘦得皮包骨头的公子竟然写了一手铁画银钩的字迹,这字迹,游三这辈子还没见过谁能超越呢。这样的人能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么! 和游三的周旋不过两刻钟,陈连生让狗子将他推到牙行门口,将牙行大门敞开,以方便舒甜买完东西就能看到他。 犹豫了半天的狗子终于在舒甜回来前跪在了陈连生身前,「狗子愿意卖身给公子为仆!」 陈连生斜睨了他一眼,「你愿意?你愿意有何用。」 狗子本就是陈连生从巷子里好些个少年中选出来的,自然有几分机灵劲,当即便磕头问:「不知道公子要怎样才愿意收狗子为仆?」 「我交代你一件事,若是你能办好,我便考虑收你做个书童。」书童和小厮不一样,小厮机灵就行,书童可是要识字的,陈连生这么说便是告诉狗子,只要办好了差事他是不会吝啬于提拔一下的。 狗子机灵地连连磕头,口称一定为少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连生便吩咐狗子在他走后守着牙行,若是有人前来询问十三年前掌柜是否买卖过一个七岁孩子,那就想办法收一笔润口费,然后告诉对方那孩子被个过路客商买走带去了延州。 吩咐完了后陈连生皱了皱眉头,甩给他十两银子,「你换一身行头,有人问你名姓便说叫元宝,是原本掌柜的儿子。」 「谢少爷赏。」元宝捧着银子眉开眼笑,虽然还没正式和陈连生签订契约,他已经打从心底认定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人定然会有腾飞的一天。 陈连生心中呵呵冷笑,这便是重生一世的最大好处了吧。只要对方不知道他底细,永远不会猜到他现在不过是个单枪匹马自顾不暇朝不保夕的病秧子而已。 毕竟,他出身于京城靖远侯府,是侯府长房嫡子!虽然前世误信了侯府二爷将世子之位让给了二叔之子,但也凭着自身能力身居一品、入主内阁! 「陈大哥……」 一声余悸犹存的呼唤叫醒了陷入前世记忆的陈连生,转头时他甚至来不及收起面上的狠辣阴鸷。 「陈大哥,你怎么了?」舒甜被他的表情狠狠吓了一跳,丢了手中的袋子就疾步来到了牙行门口,「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人说了什么?」 「无事。」陈连生的表情变得极快,刚才的狠毒就像是舒甜的错觉。 「你是谁?你想对陈大哥做什么。」舒甜已经看见站在一侧的元宝,身子一错挡在陈连生面前瞪着他。 元宝眨了眨眼睛,无辜地摊了摊手,「小的什么也没做。」 第45章[04.08] 「舒甜,这是元宝。牙行的少东家,刚才我口渴,找他讨口水喝。」陈连生目光微沉,在舒甜看不到的地方冲元宝摇了摇头。 「哎呀,陈大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舒甜脸上还带着汗,干瘪蜡黄的小脸这一瞬间绽放的光芒有些耀眼,「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什么?辣椒,居然是辣椒!」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一个老人在卖一盆已经开始变红的辣椒,舒甜才会稍微耽搁得久了一点。 手舞足蹈了一番,舒甜的理智重新回炉,转身拖过地上的麻布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两个拳头大的梨子给陈连生和元宝一人一个,「陈大哥,你先吃个梨解解渴,我再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稀罕东西卖。」 是个女人估计就有旺盛的购物欲,舒甜压根没看到陈连生黑沉的面孔,来回两趟将东西全都放在他脚边转身就要走。 「舒甜!你是打算饿死我吗!」陈连生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喝完后喉间一阵痒痛,又开始不停咳嗽,哪里还有刚才沉着脸装逼大杀四方的高深模样,也不知道元宝小心脏破碎了没。 大丰朝四十八年九月,朝堂和后宫有三件事让隆庆帝心情有些烦躁。 第一件是禹州地龙翻身。但地方报上朝廷说禹州上下一心处理得当,并未造成太大损伤,请圣上莫要劳心劳力。隆庆帝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下旨褒奖禹州一众官员。 第二件则是御史梁永新揭发云州几个县官假扮劫匪抢夺番邦上贡珍品。这事隆庆帝知道,保护番邦进京上贡的是大皇子舅兄清河将军,因为保护不力官职被一撸到底,现下真相大白,清河将军官复原职,云州五个县城县令被押解进京。 云州势必空出来不少县令空缺,怎么安排人手又是一件难为事。隆庆帝这几年都是将政事分派给几个成年儿子,然而时间一长他才发现这样并不好,几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平衡没做到倒是有些乱象的苗头。 第三件却是朝堂和后宫都有些干系。秋闱结束,乡试、县试、州试结果出炉,各地解元名单出炉。常年驻守东边边境的靖远侯宋天成之子宋沄以十三岁稚龄拿下京城秋闱头名解元,靖远侯修书请封其为世子。 然而靖远侯府二爷宋天权却是托了妻妹洛贵妃给隆庆帝透话,这靖远侯世子不能这么快册立,靖远侯可还有个嫡长子活着呢。 洛贵妃比起宫里那些小妖精来是有些人老珠黄,然而她有吏部尚书府作为后盾,又有亲生的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尤为出色。隆庆帝怎么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只是这宋天权未免太多事了。 隆庆帝从洛贵妃宫里出来,转头就吩咐亲近太监,「去看看这宋天权在翰林院做典簿是不是太清闲了点,云州不是差县令吗?就把这官职给他升一升。」 云州那边官职任免已经交给了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去办,隆庆帝顺便一嘴也影响不了什么。可是这个任命放到宋天权身上就让他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靖远侯府中,送走了吏部官员,宋天权转身就去找夫人大洛氏,「你快快送信回去问问岳父,怎么会让我去桐城做县令呢?」 洛氏正让小丫鬟给她做手指甲,闻言挥挥手赶走了下人,「我爹这些日子正告病不上朝呢,这事必然不是他的手笔。」因为云州几个官员事发,作为直接任命人,洛尚书泪撒朝堂自愿为识人不清认领三十大板。 洛尚书都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三皇子怎么忍心让外公被责打,爷孙俩在午门相拥哭了一阵,洛贵妃也跟着哭,隆庆帝自然就打不下去了,再说「识人不清」也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洛尚书还是因为此事「忧思成疾」告病在家。所以云州新官员任命基本都是接手这事的大皇子做主。 宋天权冲着靖远侯府东面龇牙咧嘴,「那你说是不是东府的人作怪,就因为皇上把那边请封世子的折子压了下来?」 洛氏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吧。你大哥还在边关呢,就你大嫂那性格冲过来骂我们一顿有可能,背地里下绊子她还不行。再说了,她能依靠什么人?」 夫妻俩哪里知道不过就是皇帝的一时兴起,凑在一起阴谋论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到了晚上,洛尚书府的一封信送到了洛氏手上,看完后洛氏是大惊失色,连忙又将宋天权给找到内院商量。 「这桐城具体的情况爹还不太清楚,但爹的意思让你去试试,做好了他也有理由再给你往上升一升。」洛尚书是知道禹州地龙翻身并非官员上报那么粉饰太平的,这事情也就是临近皇帝万寿节暂时没人触霉头,但要不了多久肯定会被乱斗的几位皇子之一给翻出来的。 云州的桐城离禹州隔着两座山奇迹似的没受到什么影响,大批灾民正往那去,要是处置得当必然是大功一件。 宋天权也知道危险和机遇是并存的,但他这人胆小甚微惯了,看到洛尚书说那些处置灾民的方法就有些却步。可看洛氏一副喜盈盈的模样又不敢有异意,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去桐城,路上只要状况不对立马找理由回来便是。 说到云州,宋天权又想起了刚才在外院得到的消息,苦着脸告诉洛氏,「派去找那狼崽子的管事今儿回来了,说是到了云州后又卖给了个延州客商,这么折腾,说不定早死了。你说咱们还继续找吗?」 第46章[04.15] 洛氏眼一瞪,「怎么不找!就是死了也要找着尸体,然后栽给黄氏一个害死继子的罪名,看她还能做侯夫人给他儿子请封世子不!要不找,这大房宋沄可就做定了世子,这靖远侯府还有咱们二房什么事。」早知道这样,她当年也不会选空有其表的宋家二爷了。不过,谁知道她妹妹会成为贵妃,爹会做尚书。 「那狼崽子的聪慧世间难寻,又是个记仇的性子。当年他可知是黄氏要把他送庄子去,却不知我早给他下了寒毒,更不知是我们派人把他从庄子上偷绑出来卖掉的。要真是还活着被我们找到,还不将我们当再生父母捧着,到时候……呵呵……」 洛氏后面的话并没说全,但是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宋天权嘿嘿笑着伸出了手,「那我便让人再往延州找一找。只是,那个……夫人得再给点银子。」 「你也省着点花,眼看着阿洋要娶妻,阿伶要出嫁,你又是个没出息的……」洛氏一边转身去取银票一边嘀咕。 宋天权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接过银票转身就走,「以前我要外放你怕府里生出变故,翰林院那清水衙门能有什么搞头,现在倒是怪我没出息了。」 后头话都还没说完的洛氏气了个仰倒,抚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当年靖远侯宋天成还只是世子时带兵剿匪时失去踪影,她以为宋天权能接掌靖远侯府才排除万难嫁给了同进士出身的他,谁知道成婚三年孩子一岁时,失踪三年的宋天成带着十八寨山匪的降书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生母难产而亡的两岁嫡子宋涯。 靖远侯大喜后中风身亡,靖远侯爵位自然就落到了宋天成身上。再后来,皇帝赐婚,宋天成娶了镇国将军府黄氏为妻。 黄氏是将门虎女,性子直脾气爆,遇事不爱多想。她虽然是长嫂,但比洛氏晚五六年进门,进门前这府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的洛氏在掌管。想当然尔,黄氏进门后处处不顺手,三番两次被洛氏下绊子。 洛氏和黄氏性子全然不同,哪怕私底下杀人放火做尽坏事,面上也是一副仁善菩萨样。黄氏吃过几次亏后不但没察觉洛氏的手段,还将怀疑目标定在了之前不闻不问的继子宋涯身上。 宋涯此时已经六岁,和洛氏长子宋洋常在一处玩耍,被懂一点相术的洛尚书夸赞聪慧坚韧前途无量。随着宋涯一日日长大更显得比宋洋好上几分。 洛氏哪能容忍自己肚里出来的宝贝给别人做陪衬,千方百计让黄氏对宋涯起了忌惮。使得黄氏在怀孕后怕有危险直接将宋涯送到京城郊外庄子上养一段时日,靖远侯不在京城,等他得到消息回京去庄子上找人时哪有儿子踪影。 夫妻俩因此大吵一架,靖远侯气愤下请旨常驻边关,这么些年只回来过两次。但黄氏就有那个运气,靖远侯离家前生下长子宋沄,今年十三;后来又生下今年八岁的龙凤胎宋衍和宋倩;五年前靖远侯为了宋沄拜师念书回来才待了一个月,黄氏又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宋湳。 黄氏本人是个鲁莽性子,生养的四个孩子却是一个赛一个聪慧精明。洛氏一个不查,靖远侯的心竟然渐渐为着几个孩子软了下来,从去年开始便写折子请封宋沄为世子。没想到第一次上折子就被十二岁的宋沄给拦了下来。宋沄坚称还有个长兄流落在外,世子之位受之有愧,请皇帝暂缓册封。 然而宋涯失踪已经十多年,谁知道是生是死。皇帝问清楚由来后倒是感念一番宋沄的谦让,给了两年时间缓冲。 黄氏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二房宋天权脑子顿时活泛了起来。眼看着宋沄一日日立起来,自家儿子宋洋大概是比不过的;可外面那个被黄氏弄丢的宋涯,不管怎么样只要活着指定能够抢了宋沄的世子之位。 刚开始宋天权夫妻俩只是想给黄氏找点不痛快而已,后来洛尚书听说此事后还特意找了夫妻俩过去指点机宜,夫妻俩这才把这事当成了扳倒大房的大事来办,花了一年功夫终于找到了辗转买卖宋涯的几个人牙子,前些日子查到了云州福元县城的游牙人身上,可惜家里管事跑了一大圈又要往延州继续,这一查不知道又得查到什么时候! 而此时的福元县,如今叫做陈连生的宋涯正坐在一辆制作精良的轮椅上,游三用膜拜天神的眼神打量两个月不见气色大有好转的他,「公子真是料事如神,我此去桐城获益良多。这是公子租房的银钱,小老儿我受之有愧。」 元宝不用去数游三带了多少人回来都知道这老儿这趟绝对赚得盆满钵满,兴奋地直搓手,「少爷,游掌柜已经回来,小的是不是能跟你回府了呢?」二十来日前,元宝就成功完成了陈连生交付给他的任务,只可惜陈连生直到今日才又来县城。 陈连生抚摸着精工雕刻的轮椅扶手,薄唇轻启,「不,你暂时无需随我返家。」 「家」,陈连生说出来后感觉心口某处有暖意滋生。前世种种都是二叔宋天权营造出来的假象,那时候的他唯有抓住权利向上攀爬,才能看到二叔、二婶赞许的笑容,他以为那就是家的感觉,一直在为那个目标努力。然而每当奢华的府邸内歌舞升平时,他总会有那么一丝孤独无所适从之感。 重生而来,他固然一直坚守本心,然而舒甜和舒圆还是让他看到了这人世的温暖。越是这般他越是害怕越是警惕,他不想有那么一天等发现这温暖之下的假象后痛彻心扉,所以宁愿现在不融入、不心动。 「是小的做得还不够好吗,所以少爷不愿收下?」跪在地上的元宝很是错愕。他之所以混迹牙人巷中宁愿饱一顿饥一顿就是不想卖身给牙行,元宝虽然只有十一岁,但他的眼光和阅历绝对比不少成年人都强。陈连生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矜贵,他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主子。 「元宝,你心急了。」陈连生轻轻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办。但在这之前,你去找游掌柜要一张空白的卖身契过来。」 元宝闻言大喜,赶紧去取了空白的卖身契,正式成为舒家下人。 第47章[04.15] 陈连生面前还有游掌柜退回来的一百两银子,他没接,反倒是往游掌柜跟前再次推了推:「福元县令一家押解进京,文家下人这两日正在衙门广场往外发卖,烦请游掌柜拿银子去寻一个叫钟庆的人,若是还不曾卖出便想办法将他一家子买下。」 游掌柜依然没接银子,「此次小老儿从桐城带回了不少壮实劳力,公子想要挑几个去便是。文县令家的罪奴要价高还不一定好管教,公子没必要自寻烦恼。」 他哪里知道这钟庆是陈连生上辈子的熟人。在陈连生的上辈子,钟庆的小儿子在被发卖时染上重疾差点死去,正赶来上任的褚良花银子给钟庆小儿治好了病症收了钟庆一家子做仆人。钟庆一家五口人都是能力卓绝又忠心耿耿,陈连生可是琢磨了许久才决定下手夺了褚良这心腹手下。 陈连生表情没多少变化,只是固执将银票又往游掌柜面前一推,「钟庆一家若是还没发卖,还请游掌柜一定帮我买下。」 「罢罢罢,既然公子坚持,小老儿就跑这个腿便是。」说着收了银子起身就要走。 陈连生又将人给拦了下来:「游掌柜这次怕是获益良多,不知是否还看得上这间小牙行?」 之前挤兑游掌柜的牙行和县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县令文世海出事,那家牙行也跟着倒闭,游掌柜正打算走一走新掌柜的路子将那大铺子盘下来,这间小牙行自然就不需要了,便摇了摇头,「莫非公子还有什么建议?」他巴不得陈连生再给他出个点子。 可惜陈连生还记得十三年前是游掌柜将他先是扔到银杏树下,后又亲手卖给陈家。之前给他出点子不过是想将他调离福元县而已,不想法子让他血本无归都是不屑与他计较,陈连生还会给他指点财路就怪了。 略一沉吟,陈连生便让游掌柜帮忙先将房子续租半年,如果能将钟庆一家买下来后暂时让这一家子住在牙行,过些日子他有别的安排。 游掌柜经过陈连生的指点这一趟赚的银钱抵得上过去十年,别说陈连生让帮忙的是一件小事,就是大事他也会办得毫不含糊,当即拿了银子亲自出了门。 「少爷。」眼看着不是自家仆人的游掌柜都有差事,元宝这力求上进的立马眼巴巴瞧着陈连生。 「这县里的东西你比我熟悉,我给你一张图纸,你分别找匠人打造不同部件,为了稳妥起见打成两份,做好后送到广场云河超市请掌柜带到临水镇给舒家。」 「这件事办妥后你再找木匠做些独轮车,式样我做过些修改,你让木匠做的时候最好和木匠先定个契约说好不得泄密,否则就告上官府。」 若是此时在外疯狂购物的舒甜在这儿看到陈连生交给元宝的两张图纸定然会直接跳起来! 前者,是之前陈连生喝了小杯钱家送的米酒后嫌弃味道寡淡、质量粗劣,舒甜听到后无意中说了句若是能够提纯就好了。 陈连生是见到过舒甜提纯白砂糖的,若是酒能够提纯是否也能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呢?陈连生的病症需要前前太医院院正张清方来治,而张清方那人离开太医院后嗜酒如命,前世宋天权能够请动张清方凭的就是洛氏想方设法从皇宫里讨要出来的一坛前朝醉春风。 这一世,陈连生也想请张清方,可他现在根本没办法拿到醉春风,通过洛云河能够买到的酒水也难有极品。舒甜的话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希望,便有意无意将话题往制酒上引。 他知道,舒甜在别的事情上得过且过糊里糊涂,但在吃食一道绝对不会让他失望。果然,粗神经的舒甜只以为陈连生终于有了点感兴趣的事,这对成天除了教导舒圆念书能多说几句话,其余时间都坐在轮椅上对着远处发呆的「病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精神支柱啊。 于是,舒甜不但说了提纯后的酒能够达到什么效果,还将提纯必不可少的蒸馏法给详细说了一遍。有了这开头,陈连生想画个蒸馏器图纸还不是轻而易举。 后者独轮车则是陈连生个人想法。两个月时间,云河超市的碱面风靡云州府并且有往外扩散的势头,发面馒头渐渐搬上了家家户户饭桌。舒甜和钱顺家合伙的生意也如火如荼展开,除了碱面和白砂糖,舒甜还让钱顺每天早上捎带一车荤素包子和一大锅骨汤沿村落叫卖到临水镇。 有时候一担子东西才走到一半就能卖个精光,陈连生便想到了过两年在大丰朝生意人间兴起的独轮车。与其让别人占个先,不如他提前拿来用。 当然,并非陈连生突然良心发现觉得钱顺太累、舒甜来钱太慢生出的这个想法。而是他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一批「耳朵」,要想「耳朵」听话,唯有从小教导,恩威并施。 钟庆一家是他计划中关键环节。这个院子就将成为他培养「耳朵」的大本营,需要胆大心细做事周密的钟庆来做这个负责人。要养人,自然少不得银钱支出,他打算让钟庆的媳妇和女儿学会舒甜的面食手艺,然后让这些「耳朵」在习字练武之余推着独轮车赚取点生活费。 游掌柜回来得很快,身后跟着衣衫褴褛的一家五口。进门后钟庆就抱着小儿子跪到了陈连生面前。 第48章[04.15] 「求主子救救我儿子吧!」 「诶,你刚才就听到了,要救你儿子至少需要一根百年老参,买你们一家子的钱连根百年参须都买不到,你又何必为难舒公子呢。」游三一个阻拦不及气得跳脚。 这钟庆一家子之前倒是有人家看上了想买,可这家子人倒好,若是人家不买病重的小儿便不愿发卖,还全家一起威胁买主就算买了他们也不会听话。再加上游三这趟从桐城带回来不少拖家带口的壮劳力奴仆,更显得钟庆一家五口一百两银子价格高昂。 若非有陈连生的一再要求,游三根本就不会连着他家重病的小儿子一起买下来。路上倒是好心想给那孩子治治病再带回来,谁知道大夫一看就说命不久矣,除非有百年人参入药。游三一个哆嗦,开始后悔帮陈连生这个忙了。 到了地方,果然让钟庆瞅着机会一下子就扑到了陈连生跟前,都不容游三先给陈连生提个醒。 陈连生既然是早就起心思要收买钟庆一家子又岂会毫无准备,百年人参固然值钱,但洛云河还是能找到几支的。洛太太半月前生产,洛云河连五百年份人参都备下了,不曾想在京城处处危险的后宅太太轻轻松松就生下了个七斤重的儿子。 那天正赶上舒甜在洛家教吴妈妈做月子药膳,洛云河一高兴就大肆打赏宅子里为数不多的下人。轮到舒甜大概是觉得给银子有些俗气,想着陈连生的身子,干脆一挥手就给舒甜包了根百年人参,乐得舒甜回家后捧着人参在陈连生面前念叨了好久洛云河真是个好人。 这根人参舒甜本来想炖给陈连生吃来着,陈连生以自己虚不受补拒绝了,便是想留着终有一天会用上。等游掌柜在一旁将钟庆这行为指责了许久,钟庆一家子跪着的腿弯都开始发抖了,陈连生才淡淡问钟庆:「救活了他,爷能得到什么好处?」 「奴才一家五口人若有一丝有损主人利益,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钟庆额头触地,钟庆媳妇和一双已经成人的儿女也都随着他的动作跪了下去。 「你们先带孩子去开药方,问清楚人参如何食用。待会儿我便让人将人参送过来。」陈连生现在的轮椅是钱顺按照舒甜的意思精心制作出来的,扶手下各有一个放东西的暗格,人参他来县城便随身带着,只是不想这么快拿出来显得有些刻意,算算时间,只能让买完东西过来寻他的舒甜来背这个锅了。 陈连生难得主动提出要什么,但只要他提出来舒甜一般都不会拒绝。譬如这两天她正守着她晚种下去的一垄辣椒苗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陈连生一说想上县城走走她立马又是请钱叔帮忙送到镇上,又是花钱雇了辆马车送两人到县城。 两个月没怎么出门,舒甜倒是不知道县城竟然变了天。听说这一遭县令倒台,洛云河借机低价买下了县衙广场那边原本属于文家的十数个铺子,他本人则在半个多月前随着押解文世海进京的官兵一起去了京城。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舒甜面上隐隐有些失落,还好陈连生立刻便说他要来西市瞧瞧,她只得收拾心情,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他多在热闹处走走,如此有益病人身心健康能更快走出病痛阴霾。 下一刻,舒甜就觉得陈连生真是不愧他阴晴不定的脾性。好好的刚到西市就沉着脸嫌弃太吵闹,要一个人去银杏树下乘凉,让她一个人尽管去逛。 天知道,两个月前八月底金秋时节艳阳高照都还说得过去,这都十月底快迈入冬月的天气哪还需要乘凉!不过,舒甜上次在西市淘到了辣椒、蚕豆,买了一头正出奶的母羊;这次打眼就看到有个卖枣的农户,远处还有卖核桃、板栗的。 这些山货鸡冠山上很少,才刚刚秋收完就被陈家碾的半大小子们成群结队上山给祸害完了,舒圆跟着钱多多跑了几天找了些回来,但眼看就要入冬,那点子东西还不够他一人塞牙缝的。再说了,舒甜脑海里有好多种加工坚果的法子,糖炒板栗、盐酥蚕豆想想都香,说什么她也要多买些回去存着过冬。 于是,她放心地将陈连生寄放给了好心的「牙行少东家」,买到什么东西扛不动之后还直接让人帮忙送到牙行来。这西市上流通的货物多是来自十里八村或是走货的小商人,舒甜这次没买什么大件,整整三个大袋子杂七杂八果子类也不过才花了几两银子。 拿着最后从一个走货药商手中买到的一袋子花椒、八角、白蔻等好几种香料,她表情夸张地踏进了牙行大门,「陈大哥,你猜我买到了什么……」 厅堂内,陈连生的轮椅在靠墙有些阴暗的方向,和他相对的是对面四五个神情激动的男女,这种情况舒甜难免多想了一点,疾走几步挡在了他面前,对上那几个神情激动的男女,「你们要干什么?」 陈连生做事向来风格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算着时间已经和游掌柜交割了清楚,元宝也拿着图纸和银钱出了门,对面几人正是已经从药铺赶回来的钟庆一家五口。 舒甜只看见几人和陈连生呈对峙的角度,却没注意到钟家人半弯的恭敬态度,以及脸上的激动是感激而非愤怒。 陈连生轻轻摁了摁太阳穴,在舒甜身后给钟庆使了个眼色,拽了她正挽袖子的胳膊,「无事,这位是牙行新东家,你买的东西有些多了,人家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怎么回事需要这么多人围着你?」陆双宁转头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陈连生,以为他是有委屈迫于淫威不敢声张。 「……」陈连生干脆别过头不想给她多做解释。 第49章[04.15] 在舒甜看来这就是默认了,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舒甜是个感性的人,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精心照顾,眼看着陈连生一点一点脱离那种等死的状态,每天上午「强撑着」给她和舒圆上课,她早已经将他当成了家人,当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但关键时刻总能起大作用的兄长。 千辛万苦呵护的兄长被人给欺负了,这对舒甜来说简直不能忍。双手叉腰十分霸气地仰头瞪向钟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不过是放了点东西在你铺子里,若是觉得阻拦你们做生意了直说让我们搬出去就是,何必一大家子围着欺负我陈大哥一人?以为他好欺负是吧。」 「不是……姑娘……」钟庆一家子和陈连生都还没把话说清楚舒甜就闯进来,本来他想解释下身份的又被陈连生抢了先,虽然不知道陈连生瞒着这个很维护他的姑娘是几个意思,但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现在在陈连生手中,而且之前也说好了他们的主子是陈连生而不是这后来的小姑娘。 钟庆也算是见识过大人物的人,陈连生哪怕带着病容不良于行,但一个眼神、一抬手、一张口,全然是久居高位才能形成的大家气度。舒甜虽然这些日子养了些肉起来,一双杏眸也清亮有神,比起寻常十三岁的小姑娘也算出色,可干瘪的身板摆在那儿,气度不寻常也没陈连生身上那种气势。该奉谁为主子,该听谁的话一目了然。 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钟庆便顺着陈连生的话给舒甜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姑娘误会了。方才是我看这位公子独自一人守着这些东西许久也未动过身子,就好奇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净手,或是要不要内子给她准备点吃食。正巧,内子带小儿去药铺回转,便多站了一会儿,姑娘便冲进来了……」 「真的吗?」舒甜也看到了被钟庆大儿子抱在怀中气若游丝的小孩子,心立刻软了下来,「他怎么了?要不要紧?」 钟庆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托公子和姑娘的福,小山他没什么大碍,养些日子便好了。」转身又吩咐身后媳妇,「玉娘,你们快带小山去后面熬药。」 三十多岁的玉娘和钟翠也蹲身给陈连生和舒甜福了福,这才招呼大儿子抱着小山一起往后院行去。他们一家子还没来得及进后院呢。 舒甜挠了挠脑袋,退后一步站到陈连生身边,假借给陈连生整理膝盖上毯子的机会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陈大哥,我怎么觉得这牙行怪怪的。才多长时间掌柜就换了一家子,会不会是什么贼窝啊?」 舒甜前世一直孤身一人,这辈子先是多个弟弟后又多个「哥哥」,成天哄完了弟弟照顾哥哥,原本只是有些唠叨的温柔性子渐渐多了些孩子气。只是她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 陈连生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又摁了摁太阳穴,还是没将实情说给她知晓,只是道:「你多虑了,人家早就签好了契子,不过是赶巧今天才交接完而已。另外,方才我见掌柜好心,指点了两个治疗预防褥疮的法子给他们。」 陈连生也没发现他所谓地冷心冷情遇上舒甜后总是不经意地破功,明明不想让舒甜知道太多还是忍不住多解释两句,和平日在家里的冷漠寡言截然不同。 舒甜别的大破绽一点没看出来,倒是被陈连生这变化给喜得弯了眉眼,「哦哦哦,这还差不多。」心想,带陈大哥出门果然是对的,你看比平时放松多了。 陈连生却是突然冷哼了一声,目光从舒甜脸上移开,「钟掌柜可否带我去下净房?」 舒甜哪里知道陈连生骨子里的戒心又占据了上风,只能在他脑后龇牙咧嘴:果然阴晴不定,刚才都还好好的一下又傲娇上了,为了去个净房还麻烦人家店铺掌柜!连忙靠过去,「陈大哥,人家开铺子做生意呢,我带你去吧。」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陈连生已经自己摇动轮椅往后院方向行去,钟掌柜还亦步亦趋跟上去无师自通地握住扶手亲自推了陈连生去后院。 「……」舒甜半张着嘴愣了好半晌,眼神扫了一圈只剩下她和三个麻袋的厅堂,「也不怕我搬空了铺子,这什么掌柜啊?」 不过,牙行的前厅除了简单的一张桌椅还真没什么东西能让她搬的。她只能百无聊赖地蹲下来检查今天的战利品。 二十斤核桃、五十斤蚕豆、二十斤板栗、五斤红枣、三十斤黄豆。另外还有七八斤地瓜、也就是红薯。摸到红薯她有些奇怪,原主记忆中并没有这种植物,陈家碾也没人栽种,原本她还以为这世上都没这种植物的,谁知道刚才西市她又看到了,对方是卖板栗、核桃的,红薯完全是连卖带送给她的。 「这是什么东西?丑死了。」陈连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钟大生推着回到了厅堂,一来便看到舒甜姿势不雅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泛红的土疙瘩傻笑,没忍住出言问询了声。 「红薯啊,陈大哥没吃过?」说完舒甜就后悔了。陈连生在陈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啊,之前自己做了许多吃食他都没吃过,这么问不是戳他心窝吗?于是赶紧将红薯给收到了袋子里,「这个东西不值钱,随便找一亩地随便种种就能收千把斤,要是换做好点的田地侍弄精心些收两三千斤也是可以的。」 在她之前的世界,红薯已经达到了亩产四五千斤,不过那种子和肥料都是改良过的她可不敢那么夸口。但是她没看到,就在她报出数字那一刻陈连生眼中猛然迸射出惊人的光芒,旁边一直满脸憨厚的钟大生头一次露出个目瞪口呆的表情来。 在陈连生的前世,大丰朝隆庆四十八年他回到京城,五十一年考上举人后被请封为靖远侯府世子,五十二年考上状元,先后在礼部、刑部、吏部为官。从五十二年起,大丰朝处处灾祸不断、刀兵四起,既是乱象也是机遇。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花了十年时间以吏部尚书之职问鼎内阁。 陈连生回想前世那被人捧在云端的风光并非怀念,而是在那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十年,他听过易子而食,听过因为吃观音土爆腹而亡,就是不曾听闻有什么吃食能够亩产超过五百斤。要知道,虽然隆庆帝和继位的新帝不堪,但只要下辖有一点政绩,哪怕是挖到一块微不足道的矿藏也能被当地官员当做天大的事情上报。 第50章[04.15] 可是,从来不曾有人上报说发现如此产量的红薯! 「你种过这……红薯?」陈连生扫了一眼牙行厅堂,就他们三人,这些话倒是不怕往外泄露。 「当然……」舒甜对上陈连生幽深的双眸,顿时好似一盆冷水浇下,生硬地改了口风,「当然没有,但是我爹之前收藏的那些杂书中我看到过。」 「舒甜,你之前好像不识字。」事关重大,陈连生紧盯着舒甜眼睛轻轻说了句。 「我听我爹念的还不成吗?」舒甜暗自懊恼,但绝不会承认这些东西是她前世想去农村开农家乐特意打听过的,若是被人知道她宿慧在身,要么就是被当做妖孽烧死,要么就会被各方人马争来夺去,到时候被分成几半都不知道。这些,可都是陈连生买回去的杂书上有写,偶尔他还会给舒圆讲上两句。 陈连生深深盯了舒甜半晌,终于转开目光叹了一口气,「你外公和你爹都是有大智慧的人,可惜天妒英才!」 「可不是嘛。」舒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洛少爷不在县城,咱们就不去麻烦他们家下人了。我刚才看那边有一家卖面条的,我推你过去将就吃点什么,完了重新雇个车回镇上。」 舒甜可还记得两个月前陈连生饿得都冲她大叫了,谁知道接连换了三个小吃摊子他都没吞下去一口水,最后没办法了还是她借了洛云河准备开张的吃食铺子给他煮了碗炸酱面,这才算安抚了几乎成人形冰窖的他。 还好不管哪个世界都少不了聪明人,碱面才开始在大丰朝推行,云河饭庄也才运营了两个月,以往单调的小吃摊子也推陈出新,多了许多变了花样的面食。刚才她看到的那家就是用老母鸡熬制的高汤,面条也切得细细的,从那路过都能闻到纯净的面香和汤香。 「你的意思洛云河如果在县城你就要去麻烦他?」陈连生只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上下将舒甜一打量,「舒甜,洛云河身世不凡,他是看不上出身乡野又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的。」 上辈子生生饿死的陈连生这一世最不能坑口腹之欲,重点竟然不是在吃食上面! 可惜两人都没发现这点异常,舒甜一张脸顿时就像开了家染坊,吭吭哧哧半天才哼了一声,「他看得上谁关我什么事,我可是已婚妇女。」 上辈子她活了三十岁都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这辈子倒是穿过来没几天就嫁人了,可她和陈连生自打出了陈家家门都没了身为夫妻的觉悟,就是她贴身照顾陈连生那几天也被她当成是医护人员对病人的无私奉献。后来洛云河和吴管事误以为他们家三人是兄妹关系,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私心便没戳破这层窗户纸,两个月下来舒甜倒真是把陈连生当成了个哥哥。 可,有哥哥这么埋汰自己妹妹的吗!于是舒甜直接就拿两人真实身份怼了回去,谁叫两人的户籍和婚书都还放在陈家呢。 陈连生总觉得舒甜言不由心,然而他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结,这样只会让他和她纠缠更深,是他一点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于是,他便只顺着舒甜的话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妇德便好。」 说完,也不看舒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转而吩咐钟大生,「红薯一事切莫声张,日后若是西市再有此等物事只管买下送到临水镇。」 听到这儿,舒甜精神又回来了。这西市真的就像是一座宝库,每次来都能有很大的收获,迫不及待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要是看见什么稀罕的小东西,不拘价格都可以帮忙买些。」 顿了顿,又十分为难,「陈大哥,这样会不会太耽搁人家了啊?」 「姑娘放心,只是些许小事无需担心。」钟大生在陈连生暗示下赶紧将事情给应承了下来。 那厢陈连生又道:「放心吧,若是我想到有什么适合你们做的好营生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钟大生再次感受什么叫自说自话,然而陈连生话题都抛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脑袋里将他的话转了个弯后行了个礼,「那就劳烦公子了!」 舒甜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这家子人是看陈连生一副书生样子以为他多牛叉求他出赚钱点子呢。不过,说到这西市的赚钱点子她还真的有意见要提。作为一个心心念念想开私房菜餐馆的人来说,别的行业她真的一知半解毫无发言权,最爱走一路看一路吃食摊子或是餐馆。 这西市离着衙门也有一段距离,要是开一家云河餐馆那样的平价餐馆生意定然错。 可惜这个建议立马被陈连生给驳回了,牙人街是条幽静小街道,相信谁都不愿意被餐馆弄得闹哄哄的没一点隐私。 第51章[04.22] 为了以后在西市能多个免费落脚点,也为了感谢那家没名字的牙行前后掌柜对陈连生的优待,舒甜推着陈连生走一条街吃面都还在冥思苦想,终于在看到陈连生一边吃面一边对环境露出嫌弃模样的时候想到了个绝妙的点子。 盒饭!古代自然没有一次性饭盒,但不妨碍智慧的劳动人民爱动脑筋。什么油纸包、荷叶包应有尽有,而且土陶饭碗也不贵。舒甜想的是竹筒杯子盛汤,再用土陶烧制点后世隔开的那种餐盘。牙行依然可以做牙行生意, 但可以单辟出一片地方来做饭做菜,拿糙米掺点栗米或是粳米蒸一大蒸格饭,另外炒两荤两素四大盆菜,不拘猪下水还是猪骨头、鸡骨头炖一桶汤。两三个人推着板车在西市市场转悠,或是在离着牙人街远一点的地方摆摊子。自带了饭碗的只收饭菜钱,没带的收个两三文陶盘钱,不退就是陶盘本钱,退回来就算是押金。再用竹筒盛上一杯子汤做赠品,想必生意不会太差。 「陈大哥,上次我教吴妈妈做十天饭菜洛少爷就把咱家里里外外换了个模样,你说我这点子教给钟家他们能出多少钱?」舒甜越想越是满意,脑海里全是上辈子无聊时翻过几本小说中某穿越女菜方卖了多少钱多少钱,光是一道菜方子就能发家致富奔小康…… 还没等她想到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对面陈连生就冷冷打断了她的畅想,「首先,给人想点子是因为人家仁善帮了我们忙;其次,你刚刚才求人家日后这西市有什么稀罕物事都帮你先买下来,有想过人家要垫本钱这回事没?最后,点子都是人想的,你看洛云河不就拿了你的点子开了餐馆,你怎么不再去收点点子费用呢!」 陈连生说一句,舒甜头往下低一点,脸上羞愧之色渐浓,最后无奈垮着脸点头:「好吧,那这个点子就无偿送给钟家人吧。」 「这不是送,是换!」陈连生坚持己见,并顺势将桌上只喝了点汤、动了几筷子的面条往边上一推,「事不宜迟,你这就去买些材料教他们家人做几道合适的菜品吧。我顺便尝尝味道是否能入口。」 「这就去?」舒甜觉得也太急了吧。 「如果觉得时间不合适我们就在县城住一晚,舒圆那里有钱家人帮忙看着不会有什么纰漏。」 好吧,陈连生把后路都想好了,舒甜还能说什么。快步将他送到牙人街口交给钟家人,又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色食品中采购。好在西市真的是购物天堂,她要买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精致大件,转了一圈就采买够了大部分,让人送到现在还没名字的钟家牙行去,她咬了咬牙去医馆买了点当归和党参。 今日出来太急没给陈连生带当归枸杞茶,可能舟车劳顿,才大半天的时间他脸色看起来就白惨惨得十分骇人,舒甜看有个小孩子提着一桶鳝鱼在叫卖,配上当归和党参做鳝鱼汤最是补气益血。 舒甜回牙行的时候钟庆媳妇和钟翠娘俩已经按照陈连生指点把该清洗的清洗出来,该煮汤的也焯了水煮上,倒是省了舒甜好大的力气。 要说盒饭最适合的荤菜一道大荤自然是凉拌和卤煮猪头猪下水,偶尔可以弄个红烧肉或者鱼什么的也不错,至于回锅肉恐怕就得看情况再加了。另外什么肉片炖粉条……呃,现在红薯、土豆都还没看过只能改成别的、最后再加上两个日常素菜就齐全了。 宽敞的马车渐渐驶过陈家碾村口那条石桥,放在往日早有在碾房前等待的村人在远处指指点点,大王氏和小王氏还会打着关心两人的旗号过来打探一番。 然而,今天的碾房内虽然依旧轰隆碾磨声不断,碾房前却是一个围坐的人都没有,就连往日总是端着个针线篓子守着路口的大王氏都没了踪影。 等马车路过陈家门前时,终于看到了扒着门边往村尾方向张望的六婆。 「六婆,」舒甜瞧着左右无人,轻轻唤了一声,从马车里拿了个小口袋下车给六婆,「这是从县城里给你带的小点心。」 六婆速度极快地收起来放到怀里,眼神看向马车内半躺半坐的陈连生,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连生和连生媳妇这是看病回来了?看样子连生真是大好了,阿弥陀佛。」 她们两人搬到山上去了后六婆没了额外收入,这两个月瞅着机会便往半山上跑一趟,将陈家屋里发生的那些大事小事给两人唠叨一遍。虽然现在陈家人和舒甜陈连生根本没什么交集,但舒甜还是每次都会给她点甜头,权当感谢离家那日她在中间出的力气了。 舒甜正要上马车继续走,六婆却是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一副八卦的模样,「连生媳妇,你们最好缓一会儿再回去。你们那头现在正闹腾着呢!」 「我们那头?是舒圆怎么了还是我大伯母她们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舒甜吓了一跳,想回家的心情又迫切了几分。 六婆赶紧三言两语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昨儿陈家碾目前唯一的秀才董文回来了。和他一起来陈家碾的还有县里报喜的官兵,这一届秋闱,董文中了举人,就算来年春闱不中也能做个县丞之类的小官。 这可是十里八村大大的一件喜事。然而,董家送走了官兵后家里就闹了起来,董家老太太昏迷不醒,董文娘罗氏哭着收拾包袱要回娘家。有那凑热闹没走的就在董家院墙外,转眼间全村都知道了缘故。 第52章[04.22] 「你道是什么个缘故?!」六婆盯着舒甜这段日子见了点肉白净了些的脸蛋,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秀才娘子那让村妇们惭愧的清丽影子,吞了吞口水,故意卖了关子。 「什么缘故?」舒甜也是人也是有好奇心的,特别是自从吴妈妈来了陈家碾后,董婶一改往日亲和态度,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好似和舒甜姐弟俩断绝了来往似的。而且,六婆看她的灼灼眼神让她无端端的有些紧张。 六婆也的确觉得奇了怪了,口气充满了不可思议,「那举人老爷前脚送走了官差老爷,后脚就让他娘准备礼物要上你们家提亲!」 六婆刻意顿了顿,果然见到舒甜瞪圆的杏眼,立即得意地猛点头,「对就是要上你们家提亲,举人老爷想娶你过门呢,说是和舒秀才说好的事。当时董家老太太就气得都说不出话了,罗氏便告诉举人老爷你和连生已经成亲快三个月了。」 「举人老爷听了之后当时就吐了一口血,说什么对不住你。」六婆同情地看了眼马车内撑着身子坐起来的陈连生,只差没红果果地说舒甜这不守妇道的竟然这么小年纪就懂得和人勾三搭四。 董文吐血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还在董家院子外头,自然都听了个真真的。院子里罗氏也懵了,一边让人找大夫给儿子看病一边骂儿子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哪知道董文一把就把他娘给推开了,因为他临去考场前他爹娘可是答应得好好的等他考试回来就去舒家提亲,而且还拍胸脯表示定然不会让姐弟俩在这段日子饿肚子。 董文从小跟着舒秀才念书,将舒秀才看得比自己的父母还要重要,他又是个重信重诺的君子。当年他们家要定下两家亲事,舒秀才爱重女儿便让他考上举人再来提亲。后来舒秀才夫妻过世,董文在灵堂前也曾说过等舒甜过了孝期正当他秋闱,秋闱后便上门提亲。 那之后他去了县城书院念书,一来舒甜年纪还小,二来他还无功名在身罗氏也看得紧。满心以为载誉而归后就能履行对舒秀才的承诺,不曾想舒甜竟然就在他娘眼皮子底下嫁了人,还嫁给了谁都知道活不长的陈连生冲喜! 董文稍一琢磨便知道他娘非但没护着舒甜姐弟,说不准还在中间推波助澜。这一气怒之下话就重了些。然后他奶奶就气晕了过去,他娘带着包袱回了娘家。 照理说这样董文就该妥协了吧。可这人大概昨晚上去了一趟舒家,或是问了舒圆什么,今早竟然抽风到村长家说舒甜和陈连生还没圆房不算真正的夫妻,请村长代孙子写个放妻书,还承诺如果村长嫌弃陈连生久病在床,他愿意和舒甜将陈连生视作兄长侍奉一生。 幸好当时时间还早,碾房还没开工,陈家也没外人在场,这惊世骇俗的话就村长一家听了个清楚。要不是董文已经是举人老爷了非得被陈家人打出门去不可。只是这人也忒执拗了些,竟然还劝不走了。没办法,陈村长只得让家里人找的找董氏,找的找董文爹,然后又亲自劝着董文先回家去再慢慢商量。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有昨日的热闹,今天董家的一举一动就分外惹人注目。反正秋收了大家也闲着,一见村长家全家出动,顿时都给打了鸡血似的全涌到董家院墙外看热闹去了。陈家这边就剩了六婆看家,哑巴在碾房干活。 听完了事情始末,舒甜只觉得如同天雷轰顶。重新爬上马车后整个人都是懵的,自然没注意到陈连生幽深仿似带着漩涡的眼神正锁住她的一举一动。 从村口到村尾道路有些窄,还有些颠簸,车夫便走得很慢。大约是到了村中位置,舒甜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一直沉默的陈连生忍不住抿紧了唇,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心里极不舒坦,酸溜溜地问了句:「如此有情有义的人,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舒甜一愣,打了个冷颤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我怕消受不起。」 她是真的怕消受不起。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中董文的确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是刚才舒甜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好像董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非卿不娶的热情吧?更重要的是,原主对董文倒是有心思,她本人对文弱书生完全无爱好不好,撇了撇嘴,没忍住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喜欢的可不是文弱书生。」 她以为别人听不到,陈连生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鬼使神差追问道:「那你喜欢怎样的?」 身强体壮器大活好……舒甜脑海中跳出一个病友的形容。她自己真没动过心,上辈子缠绵病榻,这辈子一来又是照顾陈连生这重症患者又是调养舒圆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最大的心愿自然也是,「最好是身强体健无病无痛的,有一把子力气是最好。」 「……」陈连生不说话了,上辈子他寒毒清了也不是身强体壮的类型,后来练了点内家吐息才没有常年缠绵病榻,但也算是小病小痛不断吧。无端端的,他心里升起了一股郁气,马车到了山脚这郁气也没消下去。 上山的路有些陡,舒甜租用的马车自然不如洛云河府上的好,驾车的人也不如顺儿尽心,听说有一段山路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舒甜便只能远远指了山坡下那颗柿子树,让马车停到那边去,然后再请钱婶一家子帮忙把东西和陈连生搬回去。 往常宁静的山脚今天可真是热闹,别说柿子树下,就是柿子树枝丫上都坐了两个半大小子,一个两个的都伸长了脖子往董家院墙里瞅。 「我们是不是不该今天回来啊?」听六婆说还没什么感觉,可是真看到大半个村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她还是心里发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陈连生冷冷抽了抽嘴角,「事已至此,逃是没用的。」 舒甜脸一垮,「那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名声这次恐怕要臭大街了。」 第53章[04.22] 「你倒是不傻!」陈连生诧异地打量了舒甜一眼,转头望着柿子树右边董家的院墙,「只是,有时候名声的确很重要。」 他想起来了,董文可不是因为重信重义得了礼部侍郎柳望村抬举,哪怕明年春闱落榜也被柳望村带去京城进入国子监就读,后来考取进士,被点了探花,到他死的时候此人都还尚未娶妻,但一直被柳望村为首的寒门派护着。 可是?难道就为了董文这点品德便被柳望村如此看重!陈连生觉得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别人不知道的。脑海中念头转了几转,陈连生便有了决定,偏过头问舒甜,「你会和离再嫁给董文吗?」 「不会。」舒甜是百分之百拒绝董文。嫁给陈连生这么个「废人」她想干嘛就干嘛,还不用担心夫妻生活问题。换做董文试试,光是闹这么一出怕日后婆媳相处就是个大问题,而且她无法想象以十三岁身子和人洞房的恐怖未来。 虽然舒甜之前就说了理由,可陈连生却不怎么相信,「董文可是举人老爷!」 「那又怎样?」舒甜好歹也是知道这世上最不缺陈世美的,前世今生她都是个简单的人,不想把日子过得太复杂。 陈连生认真看了舒甜许久,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里除了认真还是认真,好像是真的看不上董文这新出炉的举人老爷。在她眼中,举人老爷和外面车夫似乎没什么区别。 陈连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便是坚定,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掀开马车车帘,叫过舒甜,「那我们便去董家看看吧。」 万幸快到柿子树下的道路虽然同样颠簸可好歹平整了些,再加上陈连生现在的轮椅用上好的兽皮包了轮子,光滑又减震。 给了车夫二两银子车费外格外给了他一百个铜钱,他便帮忙将陈连生扶到了轮椅上,这边的动静终于让柿子树下看热闹的村民稍微分散了下注意力,见到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主角之一,那眼神顿时就炯炯有神多了。 昨晚舒甜和陈连生没回来钱婶就估摸着两人怕是今日午前要到家,哪怕八卦之火再浓也按捺住性子等在家里,一听消息就赶紧带着钱多多和舒圆赶了出来。 「你们下来干什么?走走走,赶紧家去。」 说着,钱婶就要去抢舒甜手里的轮椅扶手,被舒甜侧了侧身子挡住了。 「钱婶,闹得这么厉害回家又能安宁多少。」舒甜指了指马车,转移了钱婶视线,「那边我买了些东西,车夫赶着要走,麻烦钱婶引着车夫大爷把货卸到你家院子里去,等晚些时候请钱叔帮忙送山上。」 钱婶一拍舒甜肩头,怒其不争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你那点东西。」 「所以我和陈大哥才要去说个清楚啊。」舒甜自然知道钱婶的好意,这位可是真心对她好,搬出来那日惹来的坏名声多亏了她才挽回了良多。 「甜丫头,你先不忙过去,先告诉我你要说清楚什么?」钱婶干脆把院子钥匙丢给钱多多,让两个孩子先带车夫搬东西去,她则让舒甜推着陈连生先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想了想又用警告的眼神盯着舒甜, 「你可不能犯倔!钱婶知道董家小子有出息,可他那奶奶、那娘、那妹子是好相与的吗?而且连生是个好孩子,你既然和董家小子错过了那就是没缘分,得好好和连生过日子。」 这可稀罕了,钱婶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在舒甜黑白分明的杏眸瞪视下,她悄悄拧了一把舒甜腰窝软肉,「圆融大师批的命盘还有假!你看你和连生成了亲这日子不是一天天过起来了吗,不准胡思乱想!」又转而叮咛轮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连生,「连生,你放心。要是甜丫头她敢对不住你我就代她娘拿大扫帚揍她。」 陈连生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钱婶,甜丫头是我的贵人,只要她不负我一日我定然爱重她一天。」 终于轮到舒甜说话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对钱婶保证道:「女子当从一而终这道理我是知道的,既然嫁给陈大哥那我就不会做出对不住他的事来。」 「这才对嘛。」钱婶这才稍微放心。 说实话,她听说舒甜要去董家说清楚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遭,舒甜可是为了董文上过吊的人啊。现在董文这么重情重义,要她是舒甜指不定都得动心。可从小夫妻俩表现来看应该没那个拆伙的意思,她也就放心多了。 干脆,她陪着陈连生和舒甜一起在村民们瞩目下进了董家院子。 第54章[04.22] 董家院子里,一袭靛蓝书生袍的董文长身玉立,俊朗儒雅的五官坚定而执着。见到和钱婶一起进门的陈连生和舒甜他怔了怔,随即大步上前,激动地唤了一声,「甜妹妹!」 「据我所知,内子只有个弟弟。」陈连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打算自己装病重无力依然让舒甜出头的,可是一看扑上来的董文那神情激动目中含情(无人)的样子就口快过心地冷冷哼了一句。 这一句,直接将董文哼在了原地,继而终于将黏在舒甜脸上的目光下移到陈连生脸上。又是一愣。 陈连生在陈家碾人的心目中就是个濒临死亡可忽略不计的人,想像中这样的人不是灰败暗淡也是形容枯槁。可陈连生瘦削苍白是有,面上病态也在,但绝对没有濒死之人的灰败。而且,嵌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双幽深的细长凤眸中透出的光芒让人看一眼便会生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下一刻,陈连生的目光转开,董文隐隐松了口气,挺直了身躯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草草对陈连生拱了拱手,「陈大公子。」 「连生、连生媳妇,你们回来了。」陈村长也看到了坐在奇怪椅子上被舒甜轻松推着越来越近的长孙,下意识避开陈连生眼神,自然也就看不到陈连生那双和青年人截然不同的沧桑目光。 「舒甜,我是绝不许你进我董家家门的,除非踏着我的尸体。」以往一直温柔婉约的董婶罗氏满脸坚决地迎向舒甜。 就在舒甜进来的前一刻,董文都快说服了村长一家。毕竟,董文现在身上有举人功名,每个月还有朝廷禄米领,还能在县城里找个清闲差事。 董文便是以这个为条件,愿意认陈连生为义兄,将陈连生的户籍迁到他和舒甜名下奉养陈连生一辈子。如此一来,陈连生便不是陈村长的长孙,哪怕他日后身子康泰也不能继承陈家家产,更何况没人比陈家人知道陈连生的身体,就是好药养着也不过是一两年光景。若是陈连生和舒甜还是陈家长子长媳就永远免不了继承陈家家产这一出。 这些日子陈连生身子开始恢复的消息在村里传开陈村长就开始琢磨怎么样撇开这个长孙又不落人话柄。可惜头发都白了一大片也没想到什么招,被家里老婆子和媳妇逼着都差点想放弃维持几十年的仁善名声直接将人赶出家门得了。 恰好,董文中举回来就曝出这么个得天独厚的机会来。昨儿家里人就撺唆着陈村长赶紧应下来,可他想着这事儿虽然自家事后可以用董举人逼迫老搪塞悠悠众口,可总不好一点挣扎都不做吧,那不显得他这村长也太好欺负了点。于是便拒绝了董文要立即换户籍以证明决心的恳求,但又留着点口风,就等着今天来董家假意掰扯几句然后顺势应下来。 千算万算,老谋深算的陈村长就是没算到陈连生和舒甜这个时候回来了! 「连生、甜丫头,事情是这样的……」小王氏在公公的暗示下三言两语将事情给重新说了一遍,说完后不忘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 「这事都怪我们太鲁莽,事先竟然不知舒秀才和董举人已经换了信物口头约定了亲事。好在连生身子不好,甜丫头年纪也还小,两人这些日子都是以兄妹相处也还没圆房。不然拆散一对有情人这罪过就大了。」 到这儿,小王氏已经不称呼舒甜为「连生媳妇」了,陈家人什么打算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陈连生便冷冷问小王氏,「娘的意思是让儿子认了这夺妻之恨?」 小王氏顿时就尴尬了,「连生说什么话呢,哪就那么严重了。」 「不严重吗?舒甜是我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受过圆融大师祝福的结发妻子。就因为董家大郎得了举人功名,便能罔顾人伦法治强抢人妻吗?」陈连生环视堂屋里坐一圈的陈家人和董家人,火力全开。 董文听到这儿连忙试图挽回这罪名,称呼都亲热了几分,「陈家大哥,这事是陈幺婶没和你说清楚。我的本意是甜妹妹和你本就是兄妹之情,若是陈家大哥怕日后甜妹妹再嫁与我会疏于对你的照顾,我可当场写下契约,待你签下放妻书后我便买个小厮常年贴身照顾你周全,若是有一丝怠慢,陈家大哥尽管将我告上公堂便是。」 陈连生玩味一笑,「你倒是思虑周全,可曾想过我陈家大摆流水宴席宣布我陈连生与舒甜结为连理,日后若是旁人知我陈连生非但放妻另嫁还让她另嫁夫君养着,定会笑掉大牙。」 陈家人着急得抓耳挠腮,就差没直接给董文出谋划策了。谁知道陈连生能活多久,等董文带着陈连生和舒甜离开临水镇又有几个人知道其中关窍! 董文应当也是没想到陈连生的状况比传说中的要好,脸上神色顿时有些讪讪,但依然试图挣扎,「如今陈老爷子身为村长,大可趁着甜妹妹年纪还小将户籍改为陈家养女,与你本是兄妹关系,日后断然不会被人说嘴。」 陈连生苍白纤长的手指头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嘴角牵起个嘲讽至极的笑容来,「你我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作用?舒甜她是人并非物件,此事攸关她一生,是否应当问问她的意见!」 「这是自然!」董文心中一喜。舒甜她是舒秀才的娇娇女,舒秀才是和她说过两人亲事,这三年来虽然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舒甜意犹未尽的话语他都看得出来。或许之前只是想娶到她从而和学政大人攀上关系,然刚才看到她抽条的身躯和渐渐有了师娘轮廓的五官,他是真的盼望和她能够喜结连理。 至于她和陈连生的亲事,董文也细细问过舒圆,得知两人一直是分房在睡,在家也是兄妹相称,她定然是牵挂着自己。再者陈连生身子有病,舒甜又岂会甘心和一个病秧子过一辈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守寡? 第55章[04.22] 在董文和许多人心里看来,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举人比一个重病随时可能归西的皮包骨头比起来,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怎么选择的。 所以,当听到陈连生带着说要听舒甜的意见后他下意识整了整衣襟,昂首挺胸站好。 可是,舒甜的脑回路和大丰朝绝大多数女子完全不同。大丰朝的女子不管出身如何都会被教导得依附男子而活,舒甜前世虽然过得磕磕碰碰但也不曾想过依赖别人,这辈子靠着她如今的手艺过日子也并不艰难。在她看来,嫁给董文就意味着无尽的束缚,而陈连生不会束缚也束缚不了她。怎么选择也是一目了然。 「多谢董大公子厚爱!只是既然是家父从小教导你要重信重诺,你更当知晓我必然也不会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不说在成婚前你从未和我提过什么婚事信物,就是真的有这回事也只能说明你我之间缘分不够。」 你当舒甜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便是因为她一直在想怎么将董文回绝了才好。她这人没有什么应急的口才,要是再不多事前想想就更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董文一直对外说舒秀才和他有约定还有信物,舒甜可是搜索了原主记忆许多遍,照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心系董文的原主绝对不会没记忆,可她还真没找到相关的记忆。倒是原主一直想送董文荷包来着却被董文有礼地拒绝,让原主心心念念挂了许久,最近才渐渐没了那惆怅之意。 「舒妹妹,你怎可这么说?」董文似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陈连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情有些雀跃,但很快就被他归结到他讨厌董文,所以才会想看人吃瘪上头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刀:「董举人可听清内子的话了?日后请叫她一声陈大奶奶,或者……舒家妹子。」 陈大奶奶?!舒甜听着这个称呼默默掐了把陈连生肩膀,虽然她心态三十,但身体才十三,放前世也就是个初一学生,这称呼无端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生,你怎么这么和董举人说话呢。」小王氏抚着心口,其实不是为陈连生敢和官兵都客客气气的董举人呛声,而是听口气这野种病秧子和秀才家丫头竟然不愿意分开。 「娘,难道你愿意你儿子被人夺了妻子只能忍气吞声?」陈连生黑幽幽的眸子就那样直视小王氏眼睛字把小王氏看得心虚别开脸,这才施施然补充道:「陈某虽病弱不才,但也知糟糠妻不可弃的道理,更何况娘子还是陈某福星,从成亲之日起为陈某擦身洗浴、喂饭梳头,绝不假手他人。如此良妻若眼睁睁让人夺去,那才是陈某无能,是陈家无能。」 随着陈连生一字一句吐出,他脑海里也出现了舒甜为他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就算她和前世那些虚伪面孔重叠,此刻他话语也越发铿锵坚定。 被斥责无能的陈村长面皮涨红到青紫,心中骂了无数句娘后也只能僵着脸用一种老怀安慰的表情看向陈连生:「连生说得是,都是爷爷无能啊!想着董家大郎是咱们陈家碾第一个少年举人,竟然着相了。」 「董家大郎,虽然你现在身为举人,可村长爷爷还是要教训你一句:何谓君子,何谓孝悌?君子不夺人所好,为人子女当孝顺长辈。你爹娘花了毕生心血供你念书明理不是让你做些仗势强夺人妻的混账事来气死你奶奶和你娘的。」 陈村长这番话立时赢得了院墙内外一阵喝彩,大家纷纷赞扬村长不愧是大家的村长,瞧这番话说得多有水平,就是举人老爷不也被说得哑口无言了么。村长的威信再次上了一个台阶,陈村长心中的郁结总算好了那么一些。 比起只是议论赞扬的村民,董文娘那瞬间迸发的喜意可就真切多了,「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她就一直以秀才娘子言行举止为蓝本来要求自己,可实际上她根本就没舒甜娘那种宽阔的胸襟。昨天董文明明想晚上把娶舒甜的真正利害关系给她说清楚,谁知道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今天就算回来了也全程不言不动更别提有机会私底下听听董文的解释了。 而陈村长的话完全说到了她心坎,怎么不感激涕零放声大哭。这一哭,可把向来只闷声做事的董文爹给刺激到了。董文爹没那么多心思,早年他就想和舒秀才结亲家来着,董文中举回来的要求虽然离谱了点,但也算全了他和舒秀才一番情谊,所以他便保持了默认赞同。 可一来舒甜不愿,二来陈村长反对,三来贤淑的妻子竟然失态大哭。三者加起来彻底压垮了本就因为董奶奶昏迷开始左右摇摆的汉子,猛然站起来大喝了一声,「别吵了!」 「文儿你别再想拆散连生和甜丫头了,这事没门。要是真感念舒秀才对你的恩德,等你明年春闱后就把阿圆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吧。」 「连生,是董大伯对不住你。日后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尽管使唤大伯。」 「甜丫头,这次是你董家大哥想岔了差点做了错事,你别怪他。连生是个好孩子,你和他要好好过日子。」 「村长,我代文儿给你跪下磕头认错。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过去了行不?」 董文爹往日在镇上给人当掌柜还算有几分体面,这一跪把陈村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人给搀了起来,「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本就没什么事儿。董文这小子也出于感念舒秀才恩德,怕连生媳妇受委屈,这才想方设法要让大家都往好日子过咧。这么重情重义的孩子,是我们家连生的福气,也是连生媳妇的福气,更是你董家的福气。」 陈村长说到这儿话锋又是一转,「唉,只是连生这孩子多亏了连生媳妇病才好起来,他又怎么舍得放连生媳妇离开呢。」 第56章[04.26] 舒甜没听出来,陈连生却是眼神闪了闪,陈村长这话好似在说他死拽着舒甜做救命稻草呢。幸好他知道舒甜是真的没心思跟董文离开,再怎么挑拨舒甜都没事,倒是董文就不一定了。 「大伙别围在这里,都散了吧。」陈村长暗地挑拨完之后背着手笑呵呵出了董家院门,挥手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这一波三折的夺妻案,呃,不对,应该叫举人报恩案就此落下帷幕。陈村长内心深处隐秘再次没能实现,回家的步子都走得有些萧索。 陈继祖和小王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直到没人的时候陈继祖才重重啐了一口,「那野种要是下午才回来多好啊!那董大郎可是卯足了劲想把舒家丫头娶到手,就差一步,咱们就顺利把人给赶出家门了啊。」 陈村长黑沉着脸打量了周围,这才低声警告陈继祖,「这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外面千万别再提了。」 「爹,难道就这样看着连生身子越来越好,过不了多久就回来要求执掌家业么?那咱们得宝怎么办?这次又没考上秀才,还被人占着长子名头,说亲都不容易说着好的。」小王氏真的不想继续装下去了,装了一二十年贤惠,除了一堆虚头巴脑名声能有什么,连家业都给儿子守不住。 「是啊爹,今天听董家的意思是要给连生媳妇撑腰来着。以前那野种如果病死剩舒家那小丫头寡妇还不是想怎么磋磨怎么磋磨,可现在看来连生媳妇心大还多了两门撑腰的亲戚,要是这两门亲戚被连生媳妇说动了要碾房可怎么办?」 陈继祖觉得自己的担忧绝不是无的放矢,弄不好舒甜就是想着碾房才拒绝董文提议的,要知道董家可没有什么家规族规家产该谁继承,董文娘那么厉害的一个妇人,舒甜肯定知道对付不了,倒是自家老娘和媳妇都是仁善好名声在外头,保不准舒甜就觉得好拿捏。 有句话叫「你心里有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陈家人心心念念就是家里那碾房,但凡陈连生和舒甜还活着他们就觉得小夫妻俩是居心不良。殊不知人家两人打从心眼里看不上陈家碾房,也不曾动过回去抢夺陈家家产的念头。 被钱家夫妻送回山上后舒甜就马不停蹄地整理带来回来的那堆东西。 陈连生在回廊下坐着静静看了她许久,突然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啊?」舒甜正盘算着怎么处理这几堆东西,根本没听清陈连生说了什么,回头看向陈连生,大大的杏眸里满满的茫然无辜。 入冬的暖阳照耀在舒甜脸上,好像都能看见她疑惑脸庞上细细的茸毛在闪耀金茫,陈连生莫名地想笑,但又生生忍住,只指着几堆小坚果旁边的红薯问,「这些东西你打算现在就种下去吗?」 「不行,现在这时间秋种已经晚了,春种又还不到时间。得想办法放到开春再种。」舒甜扒拉着十多块红薯,心思飞到了烤红薯,红薯淀粉,红薯粉条等等上去。 「挖个地窖吧。」陈连生记得好酒也需要窖藏,上辈子他就专门挖了个巨大的地窖存酒。 舒甜浑然不知这人的打算,若是知道非得大喝一声:红薯和酒根本不能放一块,你是又想毁了我的发财大业吗? 听到陈连生的建议,舒甜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都是前世那些方便的日用品,弄得人都快没生活常识了。 舒甜洗了手就要下坡找钱顺去,却被陈连生伸手拦了下来,「你打算找村里的人挖地窖?」 「对啊。」舒甜可不会多想。 陈连生却是知道最近几年灾难频发,要是还打算在陈家碾待一段时日存粮是必要采取的手段。灾难来临,亲人都会反目更何况邻居。念及此,陈连生根本就不赞同舒甜去找钱顺,摇了摇头,「你要是不怕被陈家人窥到机会搬空你的存储的话就找村里人挖吧,我不拦你。」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这句话舒甜可没问出来。她正在为陈连生这两日的转变欣喜,忙不迭点头,「陈大哥说得是,那我明天就去镇上请洛太太帮忙。」 「……」陈连生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怒,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舒甜,「我知道找人来挖,不用总去麻烦洛家人。」他以后注定是要和洛家人对上的,与其现在欠下一大笔人情债日后不好下死手,倒不如从现在就让交情渐渐淡下去。 「你找人?」舒甜表示十二万分怀疑,可眼角余光不知道怎的就窥到陈连生似乎是尴尬的神情,连忙打了个哈哈,「我能明白陈大哥你想要帮我分忧解难的好心,只是你现在还是养病要紧,等病好了有你忙的时候。」 舒甜的口气犹如哄舒圆,陈连生听得太阳穴自抽,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腾一下冒了出来,「谁想给你排忧解难了!我只是……反正随便你,信我的话等十来日;不信的话你就找别人帮你去吧。」 第57章[04.26] 陈连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这两天下来好像格外关注舒甜了些,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他一点都不想要。发了火之后自己扭转轮椅方向径直回了寝室。 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冷声命令屋里正练字的舒圆:「你看你写的什么字?虚软无力毫无章法,再临十遍,不然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可怜舒圆根本就不知道陈连生抽的什么风,只能咬着笔杆十分委屈地辩驳道:「陈大哥,前天你和姐忙着准备去县城时才说过我年纪还小,手上没劲,字写到这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舒甜想象陈连生恼羞成怒的样子在院子里笑弯了眉眼,这两天的陈连生好像才真正活过来了,证明她这几个月的付出没有白费,这种成就感就好像她自己脱离了那种等待死亡来临的绝望情绪,整个世界充满阳光!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季节阳光是种奢侈享受,接连十来日的阴霾天气让人心情都跟着无端端压抑。陈连生盯着天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重新消沉下去,舒甜只能想方设法做些好吃的吃食,又花钱在村里买了好些柴火早早将炕给烧上,虽然陈连生的气色眼看着越来越好,但他紧皱的眉头依然不曾舒展开过。 直到元宝押着一辆载满货物的牛车缓缓进村,将舒甜需要的简单蒸馏设备和一辆轻巧实用的独轮车送到了小院。 「做好了?」陈连生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元宝却是心头一凛暗暗吞了口口水。 当日,陈连生吩咐他做好了两样东西后便在牙行等下一步指示的,可是元宝实在太好奇陈连生身后的门第,借口东西易碎硬是自己雇了牛车从县城抵达临水镇,又请吴管事带着他来了陈家碾,见到了陈连生。 虽然,陈连生只是身在陋室院子,分明没什么大背景,可他冷冷眼神扫过来,元宝还是被惊得脊背发凉。壮起胆子回道:「做好了,只是小的见这东西易碎,怕别人运送不当有了损毁就不好了便亲自护着走了这么一趟。」 「那对你见到的是否还满意?」陈连生心里其实更看重元宝了,忠心而不愚忠,信任而不盲目,这样肯动脑子又有几分本事的属下多来几个他一点都不嫌弃。 元宝跪了下去,「小的也是想贴身侍奉少爷。」 看完放到堂屋的蒸馏器,舒甜真满脸惊讶地走出来,一眼就见元宝跪在陈连生跟前,不禁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少东家怎么跪下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少东家了,他爹生意倒闭又遇上逃难的难民被人杀死了。他倒是机灵去求钟掌柜收留,钟掌柜日子也艰难,便指点他来投奔我。不花银子的小厮,收下给舒圆做个书童也好。」陈连生抢在元宝前面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 诚如他所预料,哪怕话里漏洞百出,此时沉浸在做出蒸馏器喜悦中的舒甜并没发现,反倒下意识摇了摇头,「阿圆才六岁要什么书童,倒是陈大哥你行动还不方便,能有个人在身边帮衬着我也放心些。小厮就算了,别让人小小年纪就卖身为奴,就让……他跟着你搭把手吧,家里有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 舒甜一直不习惯大丰朝用虚岁看人年纪,元宝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来岁孩子,让她将人当奴才使唤她浑身都不舒服,还是喜欢银货两讫。 「小姐,小的叫元宝。」元宝是精挑细选的,不管是看眼色还是动脑筋都绝对不慢,瞬间便明白了陈连生的事情大多都是瞒着眼前初露少女模样的姑娘做的,他才不会笨得现在就傻乎乎发问,只是顺着陈连生的话又给舒甜磕了一个头,「元宝多谢小姐收留,日后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大少爷和小少爷。」 说完了人,舒甜就问起了东西,「元宝你带来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啊?」 「回小姐,是这样的。」元宝偷窥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陈连生,绞尽脑汁把话给圆了回来,「那是上次大少爷不小心掉在牙行里的图纸,钟掌柜看着稀罕,又感念大少爷为他们牙行挣钱出谋划策,特地找了工匠精心制作出来的。他让小的来找大少爷,顺便就将这些东西让小的一起带来了。」 「这样啊,还真是巧了。」舒甜笑着转头问陈连生,「陈大哥,这些东西想必花费了不少银子,钟掌柜也没送个账单来,要不你写封信让车夫给他带过去问一问?」 元宝擦了擦额角汗水,赶紧拦着,「小姐,钟掌柜还让小的带口信给大少爷呢。请大少爷下次去县城务必过去坐坐,他打算给大少爷一成分子呢!」 「这是为什么?」舒甜就奇了怪了,做这么精美的瓷器蒸馏器和木材独轮车竟然不收银子。 陈连生微微牵了牵嘴角,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满意。元宝知道这是自己过关了,松了一口气说谎骗单纯的小姐也就更溜了,「钟掌柜他拿着少爷的图纸多做了好些独轮车,专门让他牙行里的那些孩子推着出门走街串巷卖吃食或是杂货去,这几天已经把这些工具的钱赚回来还有盈余。咱们大少爷不找他分一半已经很仁慈了。」 「呵呵,钟掌柜还真会举一反三。」舒甜说这话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心里在不断滴血:钱啊,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为毛这个世界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呢! 钟掌柜的每一个主意都是大少爷从中指点的,可是为什么小姐一无所知呢?这家里人口简单又没有什么争斗,这么瞒着又有什么目的呢?元宝心中疑团重重,可丝毫没露与表面,只是对陈连生的手段越发心惊,回应舒甜也多带了几分小心,「钟掌柜做生意的确有几分手段。」 第58章[04.26] 短短十日,钟掌柜就按照陈连生的吩咐操办了起来,一切都按照既定的顺序稳步前行。别看牙行小子每个人一个独轮车卖一个馒头或是一份盒饭也就半文钱一文钱的收入,可架不住数量多,钟庆买的人也机灵,可能要不了多久都能凑出买那间牙行的银钱来。 舒甜心中郁卒,决定去村里割两斤五花肉红烧来安慰安慰总是被人抢财路的自己。拿了荷包神情讪讪地出了院门。 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陈连生对元宝点了点头,「做得不错。要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务必记得多看多做少说,这个少说自然是小姐和小少爷面前。」 「小的知道。」元宝被陈连生满是威严的眼神一压,心中一凛,情不自禁腰弯得更低。 「嗯,这两日你去村里转转。如果有人问你的来历,你便说是吴太太买了你送过来的。将那坛子组装好了之后你便去镇上先找个会看地的老人回来,另外留意几个不同村的泥瓦匠,等确定地窖地点后分批把人请回来做短工。」 陈连生想了想,暂时也就这些事情,等做好之后也不知道舒甜是否已经做出他想要的东西,希望别让他失望。 不得不说,陈连生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可惜他还是没能快过一个人,舒甜下了山坡后便见着去省城参加什么赏梅诗会回家的董文。一袭利落的白色书生袍,董文站在冬日萧瑟的柿子树下平添几分潇洒。 当然,这潇洒是他自认的,舒甜只觉得这样冷得慌。只是董文站的位置很巧妙,好像专门在这儿蹲守什么似的。看到舒甜他脸上明显漾起喜意,伸出了手拦住舒甜去路,「府上有客,舒甜妹妹这是要去何处?」 特地打扮过的董文玉树临风潇洒自若,放在颜控的眼里绝对会流着口水大呼一声极品,舒甜却丝毫没看在眼里,往边上微微一让,「董大公子还是赶紧家去吧,免得董婶看到后又误会我什么。」 十天前那一出之后舒甜虽然很少在村里走动听不到什么,钱婶却给她说了不少罗氏在村里的言论,大大败坏了舒甜好不容易才刚刚经营起来的名声。 董文脸色一囧,但显然不愿意轻言放弃,轻移脚步继续挡着舒甜去路,「不知舒家妹妹家中来客是什么身份,可需要为兄上门作陪?」 元宝雇的牛车是走到了第一处弯道时候停的车,董文只知道有人带着大包小包东西去了舒家,并不知道去的人不过是陈连生在县城买的下人而已。 「没什么身份,陈大哥会陪的。」自己送上门求卖身的人舒甜怎么好意思揭人伤疤,下意识就拒绝了董文。 可就是这遮遮掩掩的样子更使得董文心中惊疑不定,趁着他怔愣之际,舒甜脚步一转,绕过董文大步往村中走去。已是冬月,村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杀猪过年,只要循着吵杂声或是血腥味儿找过去一找一个准。 董文盯着舒甜的背影看了半晌,一撩衣摆就往坡上去。 「阿文。」冷不防的,右边院子门内传来罗氏隐忍的呼唤,「你要去哪?」 「娘。」董文皱起剑眉,「你不是身子不舒坦吗,怎么没在炕上歇息。」 「我歇息,我歇息不是看不到你和舒家那不识好歹的丫头拉拉扯扯!阿文啊,你是什么身份,甜丫头又是什么身份,齐大非偶你难道会不明白。再说了,你也听见陈家老大说感谢舒甜贴身照顾他,这个贴身,想必都看了人身子吧,要了这样的女子岂不是让你蒙羞,让董家列祖列宗也跟着蒙羞,」 「娘,你别说了。大好的机会已经让你们给搅和了,再不想想办法儿子明年春闱堪忧。」董文实在忍不住他娘越说越严重的后果,跺了跺脚满脸忧愁。 罗氏懵了,「这和你春闱有什么关系,文儿你才华横溢难道还要靠什么不成?」 「才华横溢?」董文低低笑了起来,现如今有才华又怎样,听说京城里几位皇子为了争斗各出奇招,都想在紧要的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像他这样的寒门学子哪里能够与几位皇子要安插的人手比肩,不去省城他永远不知道才华在真正上位者眼中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娘,你回去吧,我上舒家看看去。」董文笑了之后也不想给罗氏一个妇道人家解释,转身就要上山看舒家的客人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位。 罗氏却是心头一跳,急走几步出来扯着董文袖子往家里拖,「阿文,别说甜丫头已经嫁给陈家大郎为妻;就是她没嫁娘也不允你娶个没爹没娘没助力的妻子。前些天我可是听说县令的女儿看上你了,咱们找人去探探口风……」 「娘!」这次,董文直接甩袖将他娘给甩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他还控制着力道没将罗氏给甩出去,「你恐怕不知道文县令上个月就被押解进京诛灭九族了,现在的新县令褚良儿女还小可不能听这些话。而且,一个县令,放到满街权贵的京城里又算得了什么。」 第59章[04.26] 罗氏先是被儿子摔得心都碎了,听完儿子的话身子都凉了半边,「那……那你也不能找嫁过人又没个依靠的甜丫头啊。儿啊,你是中了她的邪么?」 「娘你记不记得舒师母一家是怎么来的陈家碾?」董文见罗氏依然固执己见,不得不停下来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只希望他娘知道后别再拖他的后腿。 罗氏不知道董文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但当时的事情董文爷爷经历过,给家里人说过一些。似乎是舒甜外祖柳家犯了什么事,躲到陈家碾来逃难的。将这事说了后,董文便问罗氏,「舒师娘可是姓柳?」 舒甜娘在村里的称呼最让人熟知的就是「秀才娘子」,渐渐的村里人也忘记了她姓柳,爹娘住在小河边一个小院子里,舒秀才就是跟着柳家老爹读了几年书这才成为陈家碾第一个秀才。 罗氏和舒甜娘交好自然是知道她姓氏的,点了点头,困惑地望着儿子,好像在问这有什么关系。 董文叹了一口气,「娘啊,那你是否听到过师娘说她有个大哥并没随她们来陈家碾?」董文倒是听舒秀才唠叨过很多次,说是他每每作了诗或是有什么成就丈人就会拿那极会念书的大儿子柳望村来做比较,弄得舒秀才虽然从未见过柳望村这大舅子却是无比的熟悉。 熟悉到没见过也知道大舅子喜欢吃羊肉讨厌吃猪肉,眉心生着一颗红色观音痣。当年柳家获罪前柳老爷子也是四品高官,牵连进一件案子后一家子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可柳望村当时师从前太傅得以免罪,一家子只得各奔东西。 柳家得罪的人在官场有些势力,柳老爷子在对手连番逼迫下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到陈家碾安家,将小女儿嫁给了舒秀才。 这些往事罗氏当年和舒甜娘交好也听了许多,所以才按照舒甜娘的举动来要求自己,因为那样她匜能像大家小姐了。时隔多年,柳家和舒秀才夫妇一起葬身洪水也三年了,董文刻意提到这事不得不让罗氏多想了会儿,半晌才有些惊讶地问董文,「难道,秀才娘子的哥哥还活着?」 「岂止活着!柳大人十八岁为官,二十八岁成为国子监祭酒,如今升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加封太傅。」 董文太激动,一大串官职罗氏听着很是迷惘,只能琢磨着轻轻问道:「那是几品官?」 「娘,柳大人如今领翰林院掌院从一品俸禄。但重要的不是这点,而是柳大人在国子监任祭酒多年,大半个朝堂官员都曾经是他的门生,就是几位皇子也都接受过他的教导。」董文仍然处在激动之中。 天知道他在秋闱后饮宴时看到主位那让知府、通判等大人毕恭毕敬的人面貌时有多惊讶。因为续了须的柳大人和舒甜外公也就是董文师公极其相似,后来听人说起这位大人姓名,看到他眉心观音痣,董文的猜测就成了九成。 但是他随后也看到了柳望村喜怒不定的一面,止住了他想要上前认师叔的脚步。 后来,董文花了些功夫打听到柳望村此次是作为出题的学政来的云州,但来云州后他便派人隐秘打听着什么。打听什么董文能猜个七七八八,可柳家人早已在三年前消失在洪流当中,董文可不敢赌上前说出了真相后这位大人不会恼羞成怒。 听说这位大人还要主持明年春闱,董文那精明的脑袋又计算开了。柳望村虽然脾气喜怒不定,也铁面无私地连朋友情面都不太顾,但他十分看中重诺的人。曾经就有人统计过,犯在他手中又被他轻拿轻放的人全都是重诺重义的人。 这点董文觉得可以利用,舒甜对他什么情谊他自然清楚,要是作为舒甜丈夫上京参加秋闱,然后「不小心」发现学政大人是妻子亲舅,即便岳家只剩舒甜和舒圆一双姐弟,他董文都信守对舒秀才的承诺照顾姐弟一生。这绝对是一件能够打动柳望村的大事,更何况事件主角还是他嫡亲外甥女呢! 然而,只能说是世事弄人。等董文兴高采烈回村时才得知舒甜竟然已经嫁给了陈连生冲喜,失望之后他又无比后怕。秋闱都放榜了柳望村也没急着回京,依然在云州打听柳家人,依着云州各级官员对柳望村的巴结,查到柳家人下落只是时间问题。 可到时候要是被柳望村知道舒甜的心意,但自家罔顾她的心意非但没有履行之前的诺言,自家娘甚至还在中间推波助澜,就算自己在明年春闱中有再好的表现怕也只有被打压的份儿。 念及这点,董文才会不顾骂名频频展示自己信守诺言的一面。只是事情一再偏离他的设想,弄得他很是烦躁。本来还想进一步和舒甜拉近关系的,谁知道得知了他中举,县里书院和一些想要和他拉关系的乡绅又请他参加诗会、宴会。一来是避不开应酬,二来也是想让村里流言散些温 十天过去了,董文急急赶回村子就撞见一辆载满东西的牛车施施然上了坡,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什么贵人。董文一直担心柳望村会找到陈家碾来,见状也来不及细想,回去换了件衣衫就想去舒家院子看看。 这一看没看到什么贵人,倒是舒甜急急忙忙下了山,他就想拦着舒甜询问下来的人是不是柳望村派来的。 罗氏听完儿子解释早已是瞠目结舌,急急忙忙推了董文一把,「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上甜丫头问个清楚啊!不成,这事我得和你一块儿,甜丫头她心里其实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以死来要挟刘氏退亲,只可惜……唉,是娘糊涂了!」 这下,换罗氏着急忙慌地拉着董文就往舒甜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而在两人走后,钱婶吱呀一声打开自家后门,自言自语道:「咦,亏得我知道罗氏爱面子没好意思出来看他们娘俩吵架,这中间竟然这么多事儿。不行,这事得和连生说道说道,别啥时候媳妇儿让人哄骗走了都不知道。」 第60章[04.26] 柳望村是舒甜亲舅舅! 陈连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终于明白为何前世柳望村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复杂了!自己因为有克死嫡妻的名头在,一直到死也没娶哪个女人进门,指不定柳望村便是因此一直处于中立。只可惜再过个十来年便会疾病缠身退出朝堂。 柳望村不曾娶妻也没子嗣,在陈连生的前世一直将董文当作子侄看待。想到这儿,陈连生不由就是一愣,目光飘向伏在书桌前认真练字的舒圆身上。 大概是小孩子恢复力好些,之前干瘪头大的舒圆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个头,身上也多了些小肉,那颗让人看着心惊的大头好像已经没那么明显了,看样子哪里还有前世没活多久就夭折的样子。否则,大概也轮不到董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接手柳望村的那些资源扶摇直上吧。 「真是好算计啊!」陈连生轻抚轮椅扶手,命令一旁初闻他和舒甜关系有些怔愣的元宝,「你再跑一趟县城……」 柳望村重信重诺,但绝对不是个被情绪左右的傻子,能够从罪臣之子爬上如今的地位绝非偶然,他的洞察时势的能力功不可没。就在陈连生和董文各自算计时他正询问常年跟随在身边的四个侍卫之一的柳毅,「能确定了吗?」 柳望村此次自动请缨前来云州便是因为前些日子终于找到了父母和幼妹三十多年前确切的消息,来到云州后他名为学政,实际上将身边所有人都派出去寻找家人下落。 然而直到前些日子秋闱放榜才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称福元县曾有个老秀才学识不凡偏偏不收徒,唯一的徒弟是他女婿,县试考上秀才之后却是再也不愿参考,当事人只当是个笑话讲给了与会的诸人听,柳望村当时只是笑着说人各有志。 可那讲故事的人大概是喝了些酒,平时谁都不太敢和柳望村争论的,他却是摇了摇头道,「学政大人有所不知,那柳老爷是得罪了哪位权贵从京城一路逃难来的福元县,他生怕舒秀才考上举人、进士后被仇家发现,这才按着不让舒秀才往上考,只是可惜了舒秀才的人品学识。」 这人早年和舒秀才还有几分交情,这几年搬离了福元县也是许久没见过舒家人了,难免有些怀念。 柳望村听到名姓和际遇后微微留了心,不方便当着众人问更多的消息,便在之后让手下人又去从旁打听了下消息。无奈那人和舒秀才交好但对柳家情况知道的也不多,唯一提供的线索便是柳老秀才和舒甜娘的年纪。 柳望村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理吩咐了柳毅去福元县县衙仔细查访。新任福元县县令褚良是从边关因伤退下来的文官,虽然不是柳望村的门生但也不至于为难柳望村派去的人,让柳毅查阅了福元县的户籍册。这一查就是十天时间。 柳毅也知道这些难得的线索对自家大人意味着什么,查阅最新的户籍册无果后灵机一动查了福元县的秀才名册。秀才名册不像户籍册那样实时更新,柳毅终于查到了舒秀才的名讳,再根据舒秀才名讳直接追到了三年多前的户籍,总算是找到了柳家人。 柳毅并不知道老太爷名讳是什么,便只能将怀中关于柳家人的户籍递了上去。柳望村翻开后仔仔细细对照了年纪和在村子里入籍的时间,完完全全能够对上,顿时激动得胡子乱颤,「是了、是了,这定然就是我父亲、母亲和小妹无疑。」 他不这么肯定还好,这么一肯定柳毅面上就浮现了难色,「可是大人,这户籍是三年前旧户籍,若不是属下去得快,褚县令已经准备全部销毁了。」 「销毁?!」柳望村身子一震!户籍上人尽亡者销之!这一条陈还是二十年前他亲自上折子定下关于户籍管理具体方案中的一条,那之后慢慢完善成为户籍人口死亡后保存三年,确定尽亡后再集中销毁。 「老太爷和老夫人竟然不在人世了么?」柳望村脸色很难看,身子也摇摇欲坠。 柳毅连忙上前将人扶着,「老爷,或许这家人并不是我们要找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呢?」 「你去套车,我要亲自去看看。」柳望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初步猜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似的难受,但还是强撑着身子吩咐了一句。 等柳毅出门套车,他遣走了书房内的下人,这才抖着手掏出袖间帕子,一阵咳嗽后帕子上满是鲜血。 「爹、娘、小妹,这么多年你们是如何过的呢?都是望村无能,竟然晚了这许久!」 从云州府城到县城再到临水镇起码要花两天时间。 这两天舒甜日子过得不胜其扰。先是董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拉着她说愿意她进董家家门成董家媳妇,再是董文竟然拿了根金簪子强行要送给她,要不是舒圆被陈连生打发出来找她她都还被董文娘俩拉着不放。 于是,舒甜不敢出门了。好在家里蒸馏酒的设备已经被陈连生组装完成并试过不漏水,被舒圆叫回来后她就在自家杂物房开始了轰轰烈烈蒸馏白酒的誓言。 第61章[05.03] 大丰朝的酒浑浊而且度数不高,所谓的好酒不过是酿好之后装坛后沉淀,沉淀越久的酒液看起来越是清亮,然而这时候的酒往往因为杂质太多,沉淀的时间长了保存不当不毒死人都是好的。以至于沉淀过并颜色稍微清亮的酒价格高还不常见。 自从舒甜想买酒精给陈连生身上褥疮消毒却买到廉价酒水后她就寻思着这件事,终于能够有机会试验她兴趣浓厚着呢。 其实蒸馏酒的原理说来简单,就是利用酒精和杂质沸点不同的原理将酒精和杂质分开。要注意的就是器皿和连接管道之间的密封,舒甜不专业,可是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专业的人,元宝找的这个匠人手艺炉火纯青,连接处不知道抹了什么物质光滑无痕还滴水不漏。 舒甜前几次蒸馏出了点小差错,到了晚上第一次成功蒸出来了第一道酒液,听着最后那个小罐子里传出滴答滴答酒液入坛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酒香,舒甜从专门搭建的灶前猛地起身。 然而,她已经忙忙碌碌一整天,这次更是为了控制第一个坛子和第二个坛子的火候在灶前起码蹲了半个时辰,这一起身不由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姐,」舒圆就在最后那个小坛子边上,见状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奔舒甜而去,「姐你别死!」说话间,就已经扑到舒甜身上大哭起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舒甜专注酿酒,中午三个人就吃了点面条。陈连生早就耐不住饥饿等在回廊上,手里虽然捏一本书,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往舒甜身上瞅。 舒甜身子摇摇晃晃的时候他看见了,心中也是一紧;舒甜倒下去的时候他也是什么都不顾地站了起来,可他的双腿已经几年不曾站立,哪里能适应这突来的刺激,才不过刚刚立起膝盖就软了下去,大腿重重撞在了轮椅扶手上,好在没摔出去。 「舒圆!」陈连生利喝了一声,「你别摇晃你姐,手指放她鼻子下看还有没有气息。」 远远地,陈连生只看见舒甜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往日鲜活的人像一团破布,在舒圆摇晃下无力地聋拉着手臂。没有温柔地阻止,也没有碎碎念的唠叨…… 陈连生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慌,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丢开代步的轮椅也扑着爬到她身边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在摔在地上,当真就没人能最快查看舒甜的现状了。 好在,舒圆对陈连生是尊敬的,也能听进去他的吩咐,当真停下摇晃抽泣着将手指伸到舒甜鼻子下仔细感受。在陈连生下了回廊快到杂物房时喜极大喊:「摸到了摸到了,姐姐还有气,她没死。呜呜……,陈大哥,快点救我姐姐。」 陈连生靠近了舒甜,杂物房里的热浪和着酒味卷来熏得他也一阵头晕眼花。脸色一变,伸手便将舒圆拉了出来,「你去灶房端一盆冷水,拿毛巾来。」 舒圆连忙一步三回头转身就跑,差点摔了个大跟头,还不忘恳求陈连生,「陈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姐姐,可是她对你那么好,我求求你一定要救她。」 小孩子的心思其实是最敏锐的,陈连生对舒甜虽然从没什么恶言恶状;但舒圆还是从他平时的态度中窥见了一二,所以在尊重陈连生之外还有一丝讨好,希望他听话能让陈连生高兴些,这么一来陈连生必然会对姐姐好一点的。 陈连生没回应舒圆,因为他已经小心翼翼探手握着舒甜手腕将人往身上搬。舒甜才刚开始抽条,身姿也不高,即便如此七八十斤重量也非陈连生能够轻易负荷。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他才堪堪将舒甜上半身搬到了膝上,面上几乎被汗水染透。 歇了一口气,陈连生又赶紧伸手扶着舒甜腿弯,千钧重的感觉差点没把他压趴下,好不容易才把人全搬起来放膝上,累得气喘吁吁,粗重的呼吸吹拂在舒甜脸上,将她脸上湿黏的发丝吹开一丝,显出潮红色满是汗水的脸颊来。 不管是陈家碾任人宰割的陈连生,还是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宋涯宋大人,就是临死也不曾有过现在这种陌生的情绪。 随着舒甜那张皱着眉头的瓜子脸映入眼中,他突然就觉得心头像是钻进一条小虫,不断啃咬。舒甜很瘦,那腰肢软软搭在他手上,好像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折断。 「陈大哥,水!」舒圆喘着气回到了院子里,将陈连生从陌生的情绪中唤醒。他一手扶着舒甜,便指挥着舒圆拧了帕子,另一只手接过来细细为舒甜擦去脸上汗水,又将布巾覆在她额上,感觉她呼吸平稳下来情不自禁长出了一口气。 轮椅制作得很精巧,舒圆在后面推,陈连生用一只手的力道便上了回廊。正当他想将舒甜抱到她房里去时,舒圆在他身后嗫嚅了句:「姐姐会冷的。」 入冬的天气,虽然陈家碾没处在极北方天气也不复暖和,晚上要不是舒圆的体温,就算是烧炕也能把陈连生冻醒。 脸色有瞬间的僵硬,陈连生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径直往东屋走去。舒圆手脚利落地先去炕上铺开了软和的棉被,拍了拍,「让姐姐躺这儿。」舒圆有些兴奋,陈连生来家后没两天他就不能和软软香香的姐姐一起睡了,反倒要陪硬邦邦冷冰冰的陈大哥。倒不是他嫌弃陈大哥,能有更好的选择谁还愿意将就呢! 将舒甜放到炕上对陈连生来说同样是个大工程。一不小心两人就一起扑倒在了炕上,陈连生的额头撞上了舒甜软软有些发烫的唇,大掌却是扣在了微微凸起的花苞上头,即便隔着几层衣料,掌心也能描绘出具体的形状。 第62章[05.03] 陈连生倒是想翻身离开,无奈方才的动作耗尽了他这些时日存储的所有力气,能够支撑到现在绝对是超常发挥了。偏偏舒圆又被他打发去杂物房看着还未全熄的柴火,他就是想让舒圆帮忙也得有力气叫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连生力气还没恢复的迹象,感官倒是格外清晰。身子底下是虽然同样瘦弱但却柔软的女体,掌下柔软的凸起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是脸上她吹拂出来的气息仿似带着酒香,让陈连生无端端生出一种微醺感,脑海里不受控制冒出来一个词汇:岁月静好! 当然,岁月不可能让他这么一直静好。也不知道是冷水起了效果还是陈连生那身排骨咯得舒甜难受,在陈连生恢复力气「毁尸灭迹」前,舒甜幽幽醒转。 这是怎么了?眼前怎么黑压压一片,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在底下。难道又穿越了?还是回去前世了?想想舒甜都觉得不可能,前世那破败身子到最后连感觉都没有,再说这都多久了,兴许坟头上草都长了一尺深。 舒甜吸了吸鼻子,鼻间是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这个味道她熟悉啊,家里不管是洗头还是洗澡洗衣服都用的是碱面剩下的草木灰疙瘩加桂花。 「我的酒!」舒甜惊呼一声,再也没慢慢探究环境的心思了,幸好双手还能随意移动,她第一时间就往脸上伸,想看看是什么挡住了视线,还堵住了唇差点喊不出来。 这一摸,直接就将陈连生抱个满怀,动作太大两人一起闷哼了一声。 「陈大哥?!」舒甜听出来了是陈连生的声音,动作下意识放轻,侧身把人放了下去,呈面对面而躺。 陈连生的脸色很难看,脸上全是汗,一看就是累狠的样子。再看身处的环境,已经从杂物房地面换成了东屋大炕。 「陈大哥你把我弄到炕上的?」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舒甜简直不敢相信。 回答她的是陈连生的粗喘,这半天了还没缓过来。 但舒甜想通了,家里就陈连生和舒圆在,不管是单独哪一个怕都没力气送她回房的,倒是辛苦两个小的小残的残了。 只是,想通此节后的舒甜不免担心陈连生的身体,「陈大哥你不要紧吧?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有没有把你累出个好歹来……」 说着,舒甜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是这一急忙起身又让她一阵天旋地转,重新重重倒到了被子上,差点没把陈连生来不及收走的手腕给砸断。 陈连生嘴角抽了抽,他就说不能对这蠢姑娘生出什么怜爱之心来,闭上眼睛憋出来一句,「看大夫的应该是你。」 舒甜这下完全不敢妄动了。前世那病怏怏的身子完全是她的噩梦。闭着眼睛后人轻松了许多,总算没那么晕了,「等吴大叔下次来给陈大哥针灸的时候我也让他把把脉吧。顺带问他洛少什么时候回临水镇。」 陈连生太阳穴狠狠跳了跳,但是他已经警告过洛云河齐大非偶不是舒甜该肖想的便绝不会说第二次。此时的他完全将舒甜的亲舅身份忘到了天边,满脑子都是舒甜肖想洛云河也是白想一场根本就没结果。 舒甜向来是个不用别人回应也能自说自话的人,顿了顿又缓了些力气接着说道:「我闻着味儿也知道这次的烧刀子肯定提纯成功了。用同样的办法还能提纯出不少好酒,甚至还有药用消毒的酒精。」 「白酒提纯的技术可不能像碱面和白砂糖那样贱卖了,一定得想想开个什么价。就是不知道吴大叔说的那个张太医人在什么地方,请他来给陈大哥你治病得花多少银子,要是能先问到价格了再卖提纯白酒的法子其实更好。」 陈连生身子一震,「你不打算留着这做酒的法子细水长流?」 「陈大哥你当我傻啊!」舒甜睁眼瞪了陈连生一眼,发现眼前还是有些打转,连忙重新闭上眼睛,「像我们这种没根没基的家庭能把酒卖去哪里?你和阿圆身娇体弱又是帮不上忙的,今天我才蒸百十斤就累成这副鬼样子,要是多来几次还不把命也赔上啊。请人呢一来还有你家人虎视眈眈,二来又担心技术外泄。」 舒甜话里的鄙视红果果的,陈连生想当做没听见都不行。然而舒甜说的又都是实话,且想得这般透彻还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良久,才弱弱回了句,「你说得都在理。」 这个傻姑娘啊!陈连生抬手捂着激越跳动的心,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他看到舒甜躺在地上会感到恐惧,看到她痛苦的脸蛋会心痛;同样的,他也隐隐明白为什么那么期盼和舒甜一起吃饭的时光,为什么看到舒甜和舒圆聊天会强行让舒圆去练字看书,为什么会听到舒甜提及洛云河心里会很不舒服…… 天下哪有这样无私的傻姑娘?难道真的是上辈子祈求了无数次的上天这次开了眼!不然怎么解释早该上吊身亡的舒甜活蹦乱跳,还能有这么多层出不穷的未知手段。 第63章[05.03] 之前是陈连生一点都不想让人接近他的心,所以他下意识避开许多事。然而现在,他想让这傻姑娘只为他一个人傻,今后他会帮她算计所有,让她一直幸福地「傻」下去。但在这之前,他还想等两天,等元宝圆满完成他交付的任务回来。 然而,没看到元宝的身影,陈家碾倒是迎来了两个一身朴素打扮的主仆。正是柳望村和柳毅这一对主仆! 在省城、在县城,想询问到三年前一个小村子的旧事艰难,但临水镇上随便问一问人还是知道陈家碾三年多前夏天的那件惨事,毕竟连着女儿、女婿整整死了一家子人。 柳望村坚持从临水镇步行到陈家碾,因为这条路是他至亲之人常年行走的路。然而才经历吐血的他哪来这么好体力,还没走一半就体力不支昏过去了一遭,直直倒在了多日阴雨后泥泞的路面上,后半段完全是靠着柳毅背着才来到村口石桥。 柳望村颤颤巍巍抚摸着还有些新色的石桥,目光在河岸两边巡梭,时隔三年已经丝毫看不到当初残留的墙壁痕迹,他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倒是碾房前坐着的几人瞧见主仆两个打扮都好奇地交头接耳,最后还是大王氏耐不住好奇心上前想询问个仔细。走到近前,大王氏不着痕迹退后了一步。 柳望村身上穿的虽然是没补丁的细棉衣物,但颜色暗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沾了满身的泥泞;头发胡须乱蓬蓬的还黏着点红的白的看不出什么东西;一双布鞋早就被沿路的泥泞糊得看不出原貌。 旁边的柳毅也好不了多少,面相年轻凶恶,可身上同样被泥泞糊得都看不出衣衫颜色式样了。 见到有人来,柳毅正想掏银子询问下哪里能够让自家老爷洗漱休息,大王氏就先声夺人了:「你们是哪来的叫花子?咱们陈家碾可没有谁家有闲粮,你们来错地方了。」 「你……」柳毅眉头一竖正要喝一声大胆,旁边柳望村压住了他的手,对大王氏拱了拱手,「这位老嫂子,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寻亲。」 「寻亲?」大王氏飞快想了想村里人家谁有这么俩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然而根本想不出哪家,只能问脸色青白像是个绝症病人的柳望村,「你们要找哪家?」 「三年前在这河岸被冲走的柳家人,不知道这柳家还剩了什么人没有?」 陈家碾中,别人或许都只是猜测柳老秀才是获罪才到陈家碾避难的;陈村长一家却是清清楚楚知道柳家人来历,是的的确确犯了事被发配边疆,只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这家人没往边疆走反倒来了陈家碾安家。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但皇权在普通人眼中向来高不可攀。当时陈村长的爹宅心仁厚,又收了柳老爷百两银子,便允了柳家人在陈家碾安家,并划了地给柳家人居住。 后来陈村长掌村子也想过把柳家人给赶出去,可这些年柳老爷免费教村里人念书,老太太也教导村里好些人绣花做衣裳结了许多善缘,根本就找不到理由把人家赶走。这一耽搁就到了三年前那场大洪水。 有这桩事情在前,出生乡里一辈子最远就到镇上的大王氏打死也想不到柳家所谓的亲人会有什么出息,还生怕受到什么连累,看柳望村的眼神就充满了戒备,「那家人啊,三年多年发大水全给冲走了,一个不剩。」 柳望村皱紧了眉头,大王氏口气不好眼神还有些飘移,明显有所隐瞒。虽然不知道大王氏在隐瞒什么,但她轻慢的口气和厌憎的态度还是让柳望村心上仿似再添重锤。好像有人指着他鼻子喝骂:位极人臣权倾一时又如何,竟然连家人都护不住。生时护不住,死后连个粗鄙村妇也能随意指责谩骂。 旁边一身和镇上苦力差不多式样短打装扮的柳毅感觉到自家大人眼底的沉痛,怕这乡村愚妇再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大人身体,连忙将准备拿出来的银子塞回袖子,上前扶住身形摇晃的柳望村,冷着脸看向大王氏: 「这位大娘,柳家在村里真的没什么亲眷了吗?」 大王氏眼珠儿乱转,正想推说没有,冷不防身后就有个热情的声音回道:「你们是柳家什么人?」 原来,碾房前晒坝上聚集在一块儿聊天的人看到村里来了生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大王氏的结果,不巧的是钱婶今天正买了不少做馒头的黑麦在磨坊等着碾磨,先前柳望村和大王氏说话声音都还有些低听不见,柳毅一个二十七八壮年汉子声若洪钟想听不到都难。 陈家碾内外姓陈的占了大部分,别的姓氏有但都只有一家。钱婶和舒甜大伯娘一家可说是见面就吵,随着舒甜家日子渐渐过起来,钱婶最怕刘氏突然冒出来说要当舒甜的家,那样一来又是病又是小姑娘又是小孩的三人要怎么抵抗? 所以钱婶想都没多想就热情地问了出声,并快步来到了大王氏身边将柳望村和柳毅打量了一番。柳望村和柳毅看起来狼狈,但好歹年纪在那又是身子康健,钱婶首先在心里就念了声阿米豆腐。 舒甜家之前提出来卖碱面、卖馒头的生意越做越好,光是钱叔和钱婶夫妻俩帮忙已经是分身乏术。谁知道后来镇上云河超市又看上自家男人木匠手艺,开了高报酬请了自家男人做轮椅去。可自家人都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要是走了谁来帮舒甜去十里八村卖货去?没办法,钱婶便将大儿子钱有福给叫回来帮忙卖货。 第64章[05.03] 不管是吃食还是那轮椅生意都越来越好,父子俩也越来越忙,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舒甜也让钱婶在村里另找两个人帮忙卖早点,但不是钱婶看不上陈家碾的人,总觉得不管是哪家的男人都不妥当。要么是好吃懒做的,要么是和村长家交好的。 舒甜和陈连生回半山上过日子钱婶就觉得村长一家不怎么地道,上次吴妈妈在舒家时小王氏的表现更让她看不起。思前想后她就想要是舒甜家有个长辈镇着就好了。 想瞌睡就来了枕头,这两人既然问柳家,说不准当中就有什么干系,钱婶可没大王氏那拖拖拉拉的性子,直接就问到了核心。 「家父柳然之,舍妹柳若兮。如若打听来的消息无误,我便是柳老爷的长子。」柳望村歇了口气,再次将硬邦邦站在面前的柳毅给轻轻推到了一边亲口说出了亡父和妹妹的名姓。 这个年代男子名字倒是随便告诉别人,可女子闺名知道的却不多,柳望村这么说也是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得到的消息只是个巧合。 然而事实再次让他失望了,大王氏和钱婶听到这回答后齐齐吸了一口气。 「你……你是柳家大儿子!」大王氏记得当时柳老爷怎么说来着,好像说没救出来。不会是流放去了边疆这么多年终于跑回来了吧! 「你……你是秀才娘子的大哥。」钱婶不像大王氏那么惊诧,如同董家人一样她也知道不少柳望村十四之前的事情,上上下下一打量,可不和柳老爷八九分相像吗?一拍大腿:「哎哟,那你就是甜丫头和阿圆的亲娘舅了,要是甜丫头和阿圆见到你岂不是要乐坏。只可惜,柳家大哥你要是早些找来就好了。」 「怪我!怪我身不由己无法成行。」柳望村只怪这些年忙于升官忙于给柳家平冤,就没亲自四处寻找,不过,这意思自己妹妹嫁人生的孩子还在村里?柳望村忍不住露出一丝欣喜。 然而「无法成行」在极具想象力的大王氏眼中就成了柳望村其实一直被限制着行动,如今能够找来要么就是刑满释放,要么……就是逃犯。不管是哪种猜测,这样的危险人物可不能放进村子。 「你说,我是谁亲舅舅?」柳望村这些年先是忙着强大自己好给家人平冤没心思,加上刚开始是女方嫌弃他没根基还爱妄想,一直就没成亲。后来柳家冤屈倒是平了,可他去流放之地接人却走了个空,更没心思成家了,一拖就拖到如今四十八。乍然听到做了舅舅惊喜之余还有些不习惯。 大王氏暗叫一声不好,强行将钱婶往边上挤了挤,「你们听错了,没这回事。」 「陈大婶……」钱婶刚要说话就被大王氏拖着退到了晒坝里。 「乔二妮你傻啊你!问都不问清楚就想把人往舒家领。我可告诉你,连生媳妇现如今是我陈家人,要死别连累我陈家人。」 「陈婶,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吧。人家不过是上门寻下亲人,什么死不死的。」钱婶不以为然,不是还有她帮着把关吗。 「那柳家人可是朝廷逃犯!谁知道这自称柳家大儿子的是假冒来抓人的还是真的柳家人?你没看到他身边那黑脸汉子没怎么说话吗?不管哪一样咱们陈家碾都不能沾。」大王氏就差没揪着钱婶耳朵说话了。 钱婶是个直性子人,哪有这些弯弯绕,闻言也是一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后悔已经晚了。 更何况柳毅还不是普通人,两个女人声音压得再低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便一五一十给柳望村说了。柳望村心里又是一阵血气翻涌,原本还打算亮出身份让这些人带路的顿时改了主意,覆在柳毅耳边吩咐了几句。柳毅稍微为难了下也便点头应了下来。 「喂!你们在那边交头接耳说完了没有?你们去把村长请出来,我有话要说。」 柳毅这样的侍卫久经训练,想让自己像什么样的人表面便做得极像,之前平平凡凡憨厚的面相一瞬间就变得盛气凌人,挺直了腰杆柳望村就像是拎在他手中的小鸡仔,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 大王氏和钱婶顿时就愣了,晒坝上有人见势不对也顾不上热闹,赶紧飞快去碾房内叫人。 陈村长和儿子刚出来,柳毅就拿出一张盖着云州衙门的帖子,「你是陈家碾村长吧。这位是你村柳然之家长子,之前在黄沙滩服苦役,现今苦役期满遣送回家。盖因几年前柳然之寄过一封信到黄沙滩,知州大人特命我护送至此。他年老体弱,还请村长妥善安置。」 陈村长跪在地上查验了柳毅手里的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大人有所不知,柳家三年前早已毁于一旦……」 「那总有个什么亲眷吧?就算没亲眷,你稍候将他户籍落在村里便是,劳烦村长快一些。我还要赶回衙门复命。」柳毅黑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似用力实则用巧劲将柳望村送到了陈村长手上,比柳望村还大几岁的村长差点没被压弯了腰,无奈只能苦哈哈应下。 第65章[05.03] 别说云州衙门帖子,就是县衙帖子他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啊。放下柳望村,柳毅便急匆匆转身便走,他还得找个途径赶紧回来保护大人呢。 陈村长拖着脸色青白的柳望村,被蹭了一身的泥土,脸色一变再变,终究在村里人好奇探究的眼神下将人给扶着站直了,「柳……大郎,这些年辛苦了。」 「乔二妮,我就说你蠢吧。」大王氏都快气炸了,很明显那个衙门来的人听到了钱婶的话,这才把人丢在这儿就走。 钱婶也缩了缩脖子,刚才看两人都还互相扶持,以为是舒甜运气来了,谁知道情况会这么急转直下。竟然不是帮手而是累赘!然而,钱婶毕竟不像陈家人早已为了银钱丧了良心,嗫嚅着道:「要是甜丫头和舒圆知道他们舅舅活着不知道多高兴呢。」 陈村长心思一松,笑着对柳望村道:「其实你在咱们村还有亲人的,我这便让人送你见他们。」 前脚送走了柳望村,陈村长后脚就将儿子媳妇给叫回了家。 「你们怎么看?」陈村长喜欢遇到事情后先询问陈继祖和小王氏的意见,有意识慢慢将这个家交到他们手中。 只可惜陈继祖在他庇佑下真心没什么好主意,倒是在小王氏影响下目光短浅,弄清楚事情始末后想都没想就摇头道:「爹,咱们必须得想法子把野种分出去了!」 「是啊爹,这两个月连生媳妇都是到碾房来要粮食,不给呢又是之前您答应的;给,那可是三十斤细粮啊!」小王氏想想都心疼。 本来打主意要么自己送点米糠过去充数、要么就干脆「忘记」算了。不曾想舒甜都接连两个月掐着点拿着袋子来碾房拿粮食了,当着晒坝里常年不绝的村民,小王氏不得不咬牙全给了好粮。赞誉声倒是一片,天知道她心口都在滴血。 「哎哟,这讨债玩意儿。」一个不对,大王氏捂着心口又想嚎。只是这家里三人都知道她性子,连个眼风都没分给她,反倒是陈村长沉着脸瞪了她一眼,「要嚎被窝里嚎去,别让人听见。」 大王氏顿时梗着脖子愣在了原地。陈村长接着又问陈继祖,「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能把人分出去还不被人诟病?」 「爹,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沽名钓誉。」陈继祖将偶然从陈得宝那听来的成语一用,隐隐有些得意,「众所周知连生只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根本就不是咱们家种,养了他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圆融大师让我们给他娶妻冲喜我们花了多少银子?现在不但养着他和他媳妇,要是连着今天那病恹恹的柳大郎一起养,那可真成冤大头了。」 「老头子,那柳大郎我可是仔仔细细看过了,除了一身衣裳啥都没带,咳嗽的时候还见了血,别是什么痨病才好。」大王氏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陈村长闭了闭眼睛,「这样吧,继祖你去隔壁村子请刘郎中跑一趟,看看柳大郎身上的病要不要紧。顺带也给连生把个脉,我前天怎么瞧着他精神不错,不会是病真的被冲好了吧。」 陈村长脑海里出现陈连生决绝的眸光,第一次后悔为了仁善的名声找圆融大师给陈连生批命,不批命就让他静静死了哪有这么多烦心事。 且说陈继祖领命套车往隔壁村去,这边钱婶也刚打发了哑巴离开,大声叫了门。之前陈连生说家里这两天可能做点东西不想让村里人看见,钱婶也是今天才上门,也不好像往常那样推门就进。 「钱婶!」舒圆拉开门看到钱婶终于长了点肉的小圆脸笑开了。每次钱婶来和舒甜说话,陈连生就算不去旁边听也会尽量往堂屋靠,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把舒圆监督得那么严。 钱婶看到舒圆脸上的墨迹笑着帮他擦了擦,「你姐姐和姐夫在不?」 「在的。」舒圆也是前些天才知道夫妻俩成亲了就要睡在一张床上。然而自己姐姐和陈大哥成了亲一直都分开睡,根本就不是真夫妻。只是他说给董文听了以后貌似给姐姐带了许多麻烦,他便没打算再说给别人知道。 「这是……」舒圆正要进门就见着勉强起身盯着他嘴唇颤抖的柳望村,怯怯地看了眼钱婶。 「阿圆,是钱婶来了吗?快请钱婶进来吧。」前天刚刚大病一场,舒甜身上裹着棉服,正拿着笤帚收拾院里的积水。明明听到舒圆开门但许久都没见钱婶急吼吼的身影进来,舒甜就拎着笤帚往院门走了几步。 这几步,登时就让柳望村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个清清楚楚,嗫嚅了好半天竟然喊出来个「娘!」 哎呦我的神! 第66章[05.08] 这怕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柳望村可是个满头斑白发丝的老头,舒甜满打满算也才十三岁半,这称呼简直让人惊悚不已。 好在柳望村心性坚毅,一瞬间失态之后忙问:「你就是若兮的女儿吧,长得和你外祖母真像。」柳望村和妹妹分开时妹妹才四岁,一晃妹妹的孩子都十四五了,想到伤心处他不由老泪纵横。 这可吓坏了向来心善的舒圆,一只手牵过去就关切问了句,「钱婶,老伯伯这是怎么啦?」 「什么老伯伯,这是你们大舅,你娘的亲哥哥。」钱婶到此再无怀疑,毕竟不是柳望村提醒她都没发现舒甜渐渐长开了,这眉、这眼,分明就和舒甜外祖母一模一样。 「大舅?!」舒圆惊诧地瞪圆了眼睛,见柳望村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后他又无措地看向舒甜,「姐姐?」 「先进来坐吧,喝口水洗漱下慢慢说。」舒甜见柳望村身上脏污,连忙去厨房提水,又让舒圆去找了陈连生一身衣物出来。 陈连生自然是看到柳望村了,多年后朝堂上的柳望村也不如现在看着这么憔悴狼狈,他不知道柳望村这是打着什么主意,只能眯了眯眼睛静观其变。 柳望村将舒甜姐弟俩反应看在眼里热在胸怀,进村后表露了假身份除了钱婶没什么变化外连陈村长都避之唯恐不及,而舒甜都还没问清楚事情始末就因为看不惯他一个老年人在大冷天湿着衣服忙忙碌碌。 等他换上一身明显长了两个号的衣裤盘腿坐到东屋大炕上时,面前又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汤色奶白肉香浓郁,旁边飘着两根青菜,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洗漱的时候,钱婶已经将他的来历说给陈连生和舒甜听了,也给两人打了预防针,毕竟陈村长一家避开得并不高明。 所以舒甜看柳望村盯着面条又红了眼眶时就镇定自若地开口道:「舅舅,你就放心在家里住着吧,以后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 陈连生目光闪了几闪,掩住眼中讥诮,也顺着舒甜的话补了一句,「咱们家正缺个主心骨。俗语云家有老如有宝,以后舅舅就安心住下吧。」 「你就是甜丫头上门夫婿?」柳望村挑剔的眼神从陈连生头顶打量到脚底,眼中全是浓浓的不屑:这么个残废竟然是外甥女婿? 陈连生脸色有一丝潮红,「不是赘婿,是夫婿。」大丰朝只有那种活不下去的男子才会给人入赘,就是当朝公主那也只能是出嫁,只不过出嫁后要专门建一座公主府罢了。 「舅舅,陈大哥很好。」舒甜下意识就帮陈连生说了句话,毕竟陈连生和她算是患难而来,舅舅还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为人如何尚不可知。 柳望村深吸了一口气,闷头将那碗有着「家」香味的面吃完,连汤都喝了个精光。这么多年他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可是都不如这小小的一碗面来得温暖入心,再看模样像极了母亲的舒甜,真是哪看哪好,回头又看陈连生,总觉得外甥女忒亏了。 「甜丫头,我也饿了。」陈连生看舒甜上前收碗,不知道怎的就生出来点怨念,要是没有柳望村,这碗面便是他的吧。 从前天生病到今早,舒甜觉得陈连生就有些变了,但具体让她说哪变了她也说不出来。现在这句话她才猛然发现陈连生对她好像没以前那么冷了,这可真是个可喜可贺的变化。舒甜的杏眼顿时就亮了,这是彻底打开病人心防了吧,想不到上辈子护理自己的人没做到的事情自己竟然做到了。 「好啊,我再去煮两碗,我和阿圆也一起吃点。陈大哥,你陪舅舅说会儿话。」据说柳家书香门第,搞不好家里又多了个免费夫子了吧。不像陈连生,总一副高深模样,到现在就见他教舒圆千字文也没别的变化。 舒甜一走,炕上气氛顿时就有些冷凝。好半天还是柳望村没能比过重生一世的陈连生首先打破沉寂:「连生好似不欢迎我这个舅舅似的。」 陈连生调整好了心绪,笑得有些牵强,「怎么会呢,舅舅能够回来真是天大的幸事。只是这个家的重担都压在甜丫头身上,我怕她累着。舅舅不知道,舒甜她在外祖和岳父他们过世后吃了多少苦……」 陈连生的主旨是告诉柳望村舒甜带着弟弟日子过得有多艰辛,但是姑娘并没有因为生活被打倒,反倒是迎难而上将日子越过越好,还将舒圆照顾得好好的。 不知不觉柳望村就听入了神,听到艰难处免不得又红了眼眶,能看出来在竭力忍耐悲伤。见情况差不多了,陈连生便又将自己情况删改一部分讲了出来。在他的话里,他曾经跟着舒秀才念过两年书,后来因为身体关系缠绵病榻,家里找圆融大师算了命找了舒甜冲喜,舒甜对他不离不弃,两人搬出陈家来到半山上生活。 柳望村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其实见到陈连生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让这婚姻不作数。可随着陈连生的讲述,他好像看到了一双饱受磨难的小儿女互相扶持艰难前行,这让他如何狠得下心肠。只得转移了话题开始做他最擅长的工作:考校学识。 第67章[05.08] 陈连生在柳望村找来陈家碾之前就计划着要借他的势震慑住陈家,面对柳望村的考校自然不用太过于藏拙。渐渐的,柳望村收起了眼中的轻视,神情变得凝重,末了深深叹了一口气,「连生学问如此扎实,为何此次不曾参加府试?」 方才柳望村问的问题中便有此次府试策论题目,以陈连生的立意和阐述来看绝对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至少云州府试取出的前十名中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陈连生勾了勾嘴角,前世的他到现在不过是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偷学了陈得宝书上的知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直到闭关三年才中了状元,虽说也被人夸奖成不世之才,但终究也是因着有二叔一家子在中间施为之故。 久不见陈连生回答,柳望村目光在他腿上扫了圈了悟地叹了一口气,「朝廷取士的确不取身有残缺者,然连生你学识过人,若是有人举荐其实能成特例。」 陈连生微微摇了摇头,「舅舅有所不知,连生只是暂时不良于行,一年后应当能恢复健康,介时再参加科考为时也不晚。」 这意思竟是放弃举荐机会,倒是让柳望村更加另眼相看了。他现在还没表明身份,也不好和陈连生说太多,便转移了话题问起舒圆的功课和舒家的生活来。 陈连生既然想借势自然没多做隐瞒,状似不经意地便将舒甜怎么成为自己冲喜妻子的始末一一介绍。柳望村是什么人!自然不会相信陈家真的那么仁善,让柳望村更生气的则是最近发生在舒甜身上的糟心事,举人董文的名字便以一个绝对不光彩的方式上了柳望村的黑名单。 说来也是董文运道实在太差,前两天都还想方设法纠缠舒甜,今儿正赶上他外祖父过寿,一大家子都早早去了离陈家碾二十多里的罗家岙。 柳望村沉吟半晌,叹了口气唤过外间准备晚饭的舒甜,「甜丫头,舅舅如今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想在陈家碾立户,你看可好?」 「这自然好了。我这就叫阿圆去请村长来家商量。」舒甜不知道柳望村和陈连生已经瞒着他有了默契,连忙去叫舒圆。 柳望村却是抬手制止了她,「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日后毕竟要麻烦人家良多。」 舒甜只知道陈连生沉默寡言,却不知他还有舌绽莲花的本事,担心地问了好几次柳望村身子能不能撑到村口,这才放了行。 柳望村在舒圆的陪伴下慢慢走下山坡,悲伤的心情在小孩子欢快的声音中得到了缓解,看向舒圆的眼神满是柔和的光芒。舒圆虽然姓舒,可也是柳家第三代的血脉,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舒甜和舒圆都是拥有稚子之心的善良好孩子,可见妹妹教得好。至于妹夫,竟然没有将父母接到山上住着,实在让他生不出好感。 想到舒甜姐弟俩难免就想到了陈连生。他其实看出来陈连生还是有些藏拙,而且也想算计他点什么。只是打死他他都想不到陈连生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陈连生不良于行想借他这把刀斩断和陈家那点亲缘,也好安心准备三年后的春闱。 陈家人如何,陈连生那儿只是片面之词。柳望村打算亲自去试一试,若真是累赘,那断了也罢。若是陈连生忘恩负义,柳望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借着舒甜鱼游大海。 柳望村这么快就上门,这让陈村长有些措手不及。他让陈继祖接的郎中都还没到呢! 「柳家大郎快请坐。今日你入村时看着身子不大好,现在看来倒是没那般严重了。亏得老头子我赶紧让继祖套车去请郎中。」陈村长笑得一脸豁达。 柳望村也是做戏高手,满身悲凉失望的气息,声音都苍老了几分,「那时候我没想到这三十多年竟然是天人永隔,一时有些撑不住。现在看到妹妹还留着两个孩子在世间顿时又看到了点希望,这才打起精神想来求村长给条活路。」 陈村长一听这话笑脸就有些变形了,讪讪道:「柳家大郎说的什么话,这活路都是上天给的,我能给什么活路?」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打算将户籍立在陈家碾。我流放半生没成亲也没子女,打算将舒圆这孩子认作义子教养长大,也让妹妹和妹夫九泉之下能瞑目。」 听柳望村这么说,陈村长有些摸不准他来意了,只能顺着点点头,「这是好事啊。」 「咳咳,可是我初来陈家碾也没个住处。本来以为连生是甜丫头招赘在家,没想到一问才知道甜丫头是出嫁,现在两个孩子的户籍都在陈家。连生倒是说住在山上静养只是便于他养病,这几个月下来,连生的病也好许多了,是不是该……」 柳望村不说则已,一说就把陈村长想要反驳的借口全都给堵死,顿时就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家里开着碾房吵杂得很,连生的病好不容易轻了些,可别挪出什么问题来。」 第68章[05.08] 「怎么会呢?我这些年被流放别的本事没有,但久病成良医这道理你该知道吧。陈连生如今只是虚弱了些,好吃好喝养着不出一年就能痊愈。」柳望村装作看不懂陈村长的犹豫,笃定地下了判断。 「不可能。」陈村长急急反驳了句,末了又发现反应有点过度,便又缓下语气僵硬解释道:「当初我们给连生遍请良医都说他病得不清,好不容易才求着圆融大师出手。柳家大郎你才来陈家碾一天,必定不知道这些,还是别胡乱出主意的好。」 到这时候,只是看脸色柳望村也知道陈连生说的那些话必然没添油加醋,陈村长果真是想赶他出门又不想背恶名,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方法柳望村是深谙其道的,又叹了口气好似退了一步道:「不是我想赶两个孩子走,实在是舒家房子本来就只有两间,我还想另外抱养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样的话他成亲生子后必然能改姓为柳。」 陈村长这就不敢苟同了,「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还想多养人?而且那房子是舒家的,柳大郎你是不是打错主意了。今天那捕快虽然让我安顿你,但我绝不允许你夺了舒家产业。」 「那陈村长你让儿子媳妇住在舒家又是什么企图呢?」柳望村又进一步。 「我……」陈村长突然发现和读书人说话真的得多长个心眼,一不小心就差点被套了进去。连忙转移了话题,「我知道柳家大郎你是怕柳家后继无人,可是你想过若是抱养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儿你能等到他成亲生子那天吗,若是抱养个年纪大的,现在或许看在你有两个银钱的份上对你好,以后呢?而且这样过继来的孩子和你也无血缘关系,还不如让舒圆将来的孩子姓柳。」 柳望村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斜睨了陈村长一眼,「你以为我就没这么想过吗?可舒圆姓舒,难道我还能让他改姓柳吗?这不是让我妹妹、妹夫从坟墓里跳起来戳我脊梁骨吗?」 柳望村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然而他先抛出了以为陈连生是赘婿,后又叹息没能有个姓柳的孙子,还直接表明就算收了舒圆也达不成自己理想。 陈村长脑袋立刻就转过了弯,试着附和了一句,「若是你能认了舒甜做女儿,不就没这些顾虑了吗?」 「这怎么行呢?」柳望村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她都是你们家长子媳妇了,我还能抱回去不成?」但眼中的欣喜一点都没隐藏。 陈村长顿时就以为自己看透了柳望村磨叽半天的真实意图了!很不巧他巴不得怎么把这两人给舍出去,「柳家大郎你今天才来陈家碾有所不知,我们家加上连生一共六个孙子,但是连生并非我儿亲生,只是我们家从人牙子手里买到的无名孩子。」 说到这儿陈村长停了下来,他在观察柳望村表情,果然看到了一丝窃喜,便以为看到了柳望村的破绽。柳望村进村时那脸色只要看到的人都会认为是时日无多,这样的人迫切地需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孩子也是情有可原。他那么大年纪了肯定生不出来,正如他之前所说舒圆也不符合他的要求。 去山上不到一个时辰又急匆匆来找自己,想必只是问出了陈连生不是入赘但也不是陈家儿子,这才起了心思连忙来试探自己。 陈村长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估计柳望村并不知道陈家族规关于长子长媳这回事,开始盘算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事情给敲定。 柳望村却是在心里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这么多年,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又渐长了啊!若是陈村长对陈连生但凡有一丝怜惜,柳望村都不会做出那等夺人子的事情来,要不然他现在义子都不知道多少个了。 可惜陈村长满心思都是如何帮大孙子得宝抬开头顶陈连生这座大山,哪里还耐烦多留陈连生这累赘一刻!生怕柳望村出了家里这道门听闻了陈家族规就改变了主意,死活拉着柳望村要当场给他立户籍。 傍晚时分,董家人赶着牛车回到了陈家碾,才刚刚走过村口石桥,就瞧见碾房晒坝里烧着一盆火,村里超过一半的人家正聚在火盆边上热烈讨论着什么。 董文现在已经是举人,自然不屑和这些搬弄口舌的村妇们一般见识。可陈家碾村子小外人少,平日里村民的生活只是单一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是陈家和最近董家、舒家的那些事给大家带来了难得的娱乐。 聊得热火朝天的那些人哪里舍得放过这大好八卦的机会,庆幸和舒甜姐弟俩撇清关系的刘氏最是积极,老远就迎了上前:「罗妹子怎么没在娘家多歇些时候,这么早就回了?」 刘氏不止一次向董家递话想要结亲,可惜董家根本就没那意思。等董文中举传回村子,舒芳连做妾的心思都起了,谁料董文竟是宁愿为了舒甜闹得满村子人看笑话也不愿要她。刘氏气得够呛,让舒芳死了那心思,可惜舒芳看中了不止是董文的举人身份,哪肯放弃这香馍馍,直接告诉刘氏她若是进不了董家家门宁愿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刘氏现在再看董家人,心里头那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儿简直无法言表,但为了女儿又不得不放低身段。 「我们家阿文明日还要去县里参加诗会,从罗家岙走不方便。」罗氏矜持地笑了笑,转身拿了车上一个袋子,招呼在晒坝里疯跑的孩子们吃麦芽糖。 这可是个新鲜物事,一大堆孩子顿时就围了上来,咬着手指用饥渴的眼神盯着罗氏。罗氏看了一圈后找到了钱家的钱多多,却没看到舒圆,顿时就有些好奇,「多多今儿怎么没和阿圆一起玩?」 第69章[05.08] 「阿圆有舅舅了,得在家陪舅舅。」钱多多接过比人家多一半的糖,小心装了一块在荷包里,这才漫不经心说道。 刘氏本来被一群孩子挤到了边上,这时候连忙出声刷存在感,「罗妹子还不知道吧,那柳家被流放三千里的大郎找来了咱们村子,打算收舒甜做女儿,把陈家连生当女婿。日后他们生的孩子就跟着姓柳。听说柳大郎在村长家哭求了大半天呢,村长这才逼不得已把连生和甜丫头的户籍从陈家迁出来,只等改日去县衙重新和柳大郎的户籍放到一块儿。」 「你说谁?」罗氏正给孩子们发糖,手一抖,袋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捡,伸手死死抓着刘氏手腕。 刘氏被吓了一跳,「柳家大郎,柳若兮的亲哥啊。」 「可是柳望村柳大人?」董文心神巨震,也顾不上平日里矜贵的气度,跳下牛车涨红了白净的面皮。 「是叫柳望村。不过可不是什么大人,今天早上才被衙役给送到村子寻亲来着。村长让郎中给他瞧了,这些年忧思过度损伤了身子,别说这么大年纪没娶亲,就是娶了也生不出孩子来,这才看他可怜,放了甜丫头和连生给他养老送终。不过啊,这事情对咱们村长也是个好事,不然村长也不会办得这么快是不?」 最后一句话刘氏说得很小声,估计就牛车边上几人能听见,但这几人绝对不包括董文。他现在脑袋都快炸裂了,柳望村怎么会这么快找来陈家碾?而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要知道,自从知道了柳望村和舒甜的关系后董文就利用自己「崇敬」之情请了不少人帮忙留意柳望村行踪。堂堂翰林院掌院出行,必定是前呼后拥,怎么会悄无声息就来了陈家碾呢! 「阿文,你是不是弄错了?」刘氏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大意就是柳望村太可怜了,陈村长知道后不得不「忍痛」让出了大孙子,反正大家都知道陈连生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他的孩子改姓柳不会妨碍任何人的。 「娘,去舒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董文不知道柳望村是个什么想法,但他知道柳望村来了舒家必定是要上门拜访的。 董文的力道差点将罗氏手腕捏断,可罗氏看儿子脖子上的青筋和眼底的阴霾,那疼痛声硬生生忍了下去,甩来刘氏的手腕就吩咐丈夫,「赶紧赶车,舒甜舅舅来了咱们怎么也得上门去拜会一二。」 晒坝里烤火聊天的众人齐齐哄笑出声,还有人劝董家人下车歇上一歇,没必要赶着上门去见一个被朝廷流放三十多年的罪人,这不是坠了举人名头吗? 也有人悄声为董文庆幸,之前才说帮舒甜养弟弟、养前夫,现在还坚持想娶舒甜的话岂不是要连着舅舅一起养。天上雷公大,地上母舅大。陈连生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听舒甜舅舅的话生孩子改姓柳没什么;可董家正正经经一大家子在那,要是真娶成了舒甜,再有舅舅要个姓柳的孙子他能怎么办? 「这些人,想得也忒长远了些。」待牛车走远,罗氏忍不住啐了一口。又满面愁容问董文,「文儿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很明显,这是柳大人的计策。他想要个衣钵传人,可是又不想断了舒先生香火。舒甜虽然是外嫁女,可陈连生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陈家就迫不及待放过了一个好机会。」董文慢慢冷静了下来,细想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罗氏念头转了许久也没转出来其中干系,干脆不去想别的,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转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其实舒甜舅舅来了才好呢!一个是瘫痪在床不知道啥时候就死的女婿,一个是已经中了举人想要求娶他外甥女的俊小伙,他总知道该怎么选吧!」 董文摇了摇头,「晚了。柳大人身边有不少能人,他向来明察秋毫。若是看不上陈连生,有的是办法让舒甜和离回家,然后带她们姐弟去京城,过两年再议亲谁还知道舒甜和离过。」 罗氏咋舌,她还说柳望村干嘛绕那么大一圈,感情还有这个缘故在。可是?他就不怕陈连生是个短命鬼,让舒甜早早做寡妇吗? 下一刻,董文就自言自语给出了答案,「柳大人位高权重,大不了给陈连生请个太医诊治,怎么也比这乡间野地的郎中好。再说了,陈连生以前在陈家数度病危濒死,到半山上才多久就能坐起来出门走动,谁知道以前陈家给他请的都是什么大夫。」想起和陈连生对视时的心悸,董文至今都还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这……这不可能吧。」罗氏声音越说越低。要说这村里还是有不少明白人的,只是陈村长对村民处处照顾,又善名在外,没触及自己的利益谁又愿意第一个去揭穿呢。 「算了,先装作不知道柳大人来访。娘回去后多收拾点吃的用的送上去,明日我再和柳大人偶遇吧。」 董文和罗氏一路上精心计划着,而计划中的主要人物此时正坐在舒甜家堂屋上首,对着一大桌子饭菜再次红了眼眶。 「甜丫头真是能干,大冬天的也能整治出这么些青翠的菜蔬来。」 如同陈连生一样,桌上好几道菜柳望村都说不出名堂,但闻着味儿又觉无比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第70章[05.08] 舒甜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厨艺,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那舅舅就多吃些,这可是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第一顿饭。」 不过只是随心一句话,席上柳望村和陈连生心中同时一暖。柳望村连连点头,「对,咱们一家人。」说着为舒甜和舒甜一人夹了一筷子放在桌子正中的鱼肉,鲜嫩带着微微酸味的鱼肉是舒甜用新找到的藤椒和泡菜炒后加高汤煮出来的,这个季节吃起来能让人胸臆间立时腾起一股暖意。 被他「不经意」遗忘的陈连生则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汤,并不动筷子。一直以来,舒甜都要求他每顿饭之前先喝一口汤暖胃,坚持两个多月下来,胃痛的毛病缓解了许多。以往,他喝汤的间隙,舒甜就会自动自发帮他布菜,什么要多吃点,什么少吃点,什么不能吃,总是会唠叨许久。 可是今天,他一碗汤都见底了,舒甜还在那和柳望村你来我往地夹菜,并缠着柳望村说一些历史地貌、风土人情,偏偏柳望村这些年为了找家人走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再加上国子监各地邸报记载,不管舒甜话题跳到什么地方都能说上两句。 舒圆再在旁边童言童语偶尔问点什么,引来柳望村一阵舒畅的大笑,然后舒甜就弯着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容。看起来真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陈连生垂下眼睑,隐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他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更不喜欢被舒甜忽略,甚至觉得前两天舒甜满面酡红倒在他膝上时心口才是真正被填满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过去的纷纷扰扰。 「甜丫头在家吗?我从阿文外祖母家回来些白面馒头,给你送来一些,这天气放你家井边能存不少天。哎呀,我真是来得不巧,在吃饭啊?这位是……」 家里没做东西院门就没落锁,罗氏端着一筲箕馒头和一碗没动过的猪肘子,一路高喊着进了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来送东西的,而且还明知故问。 然而,她的到来让屋里所有人同时心下不快,柳望村笑眯眯的慈祥面孔顿时拉长成了当年国子监监正考学生时的严肃脸。 不得不说,舒甜还是低估了罗氏不要脸的程度。 为了儿子前程,罗氏可以罔顾信义,自然也可以伏低做小。只是她有些日子没和舒甜姐弟俩来往了,并不知道舒甜家这两三个月生活品质有了飞跃性进展。 三个月前还能因为几个三合面馍馍激动不已的日子早已远去,堂屋八仙桌上虽说只是用粗瓷碗盘盛装着饭菜,可是有鱼有肉还有鸡,另外还有这个季节鲜少能见的豌豆尖、小白菜。摆放在一老三少面前的碗里盛装的也是热气腾腾的粳米饭。 这么一对比,筲箕里的馒头和冷肘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呵呵,正吃着呢。」询问了柳望村身份没人搭腔罗氏也不气馁。几步进了堂屋,盯着柳望村看了几眼,一副惊讶的样子捂着嘴低呼出声,「甜丫头,这位是你娘娘家什么人吧?和你外公长得可真像。」 「这是我大舅,今天刚从外面找到陈家碾。」舒甜对罗氏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之前还恨不得自己离得远远的,这两天又冒出来献殷勤,都不知道图个啥。 舒甜一点都不知道她所有的心情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柳望村和陈连生这一老一少两个狐狸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陈连生甚至在想之前自己怎么会认为舒甜会和别的女人一样呢?她分明就是个除了做吃食其余方面单纯迟钝的小姑娘。 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定某个事情就会给自己编造无数的借口。自诩心性强大的陈连生也不过是个前世被天下人负尽今生缺乏安全感的可怜人罢了。在舒甜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下,他心防的坚冰一层层被融化,当初那颗温暖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总有一日会茁壮成长。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对舒甜的占有欲是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至少,上一世他从未领略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感觉! 「你是若兮的大哥?天可怜见的,原来你还活在世上,若兮和我说起你一次哭一次。」罗氏本来就是冲着柳望村来的,无视陈连生黑沉的脸色和舒圆防备的眼神,直奔首位上的柳望村而去,哽咽得好像她是柳若兮似的。 「董婶,我记得娘她很少哭的,你是不是记岔了。」舒甜只觉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原身的娘在记忆中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温柔女人,她跟着舒秀才生活幸福,和柳望村分别的时候不过两岁,能有多缅怀思念,顶多不过从外祖母那里听了些回忆偶尔叹几声气罢了。钱婶可都当着柳望村和舒甜的面说了。 所以柳望村此时也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夸张的罗氏,「哦?我竟是不知道若兮记性那般好,两岁以前的事情都能拿出来哭。」他可不像舒甜还有些顾及罗氏的面子。 「怎么教你的?君子当如松竹,且看你二心不定身摇如风,成何体统!」陈连生眼神都吝于给罗氏一个,点了点舒圆,又补了一句,「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上次舒圆被董文诓着把家里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后来董文求娶一事过后被陈连生拎着写了五十篇大字,还将事情掰开揉碎了给他说一遍。他想到以前在董家听到的那些话,又领会到了董文求娶姐姐的不良后果。后来舒甜又生病,吓得他这几日都不敢出门,心中早恨上了董家。 第71章 闻言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坐正了身子点点头,「陈大哥,我知错了。」 「知错便好。」陈连生点了点头,一推手边上还没动过的那碗饭,「今日这粳米你在谁家买的?以次充好,不吃也罢。」 「这不是上次我去碾房拿的吗?」舒甜在陈连生训舒圆的时候就下意识坐好,毕竟她也是被罚过写大字的人啊!见陈连生转向她说话,连忙用筷子挑了几颗饭入口,说实话她品不出多大区别,最多就是不如后世那些大米颗粒饱满,颜色也白中带黄而已。 「枉你自诩厨艺过人,这米起码陈了三年,还掺杂了部分灿米。行了,给我换你中午做的那奶香馒头来吧。」陈连生微微摇头,将饭碗推到了边上,鄙视的眼神从罗氏带来的筲箕里一扫而过,偏偏又让罗氏清楚看到了他脸上红果果的嫌弃。 舒甜又就着陈连生的饭碗挑了两口吃了,狐疑道:「有那么明显?」不过她习惯了满足陈连生各种要求,当即便起身要去灶房热馒头。 陈连生伸手拉住了她手,转头看向罗氏,「天色已晚,甜丫头有事在身无法作陪,董夫人难道就不知避嫌么?」 这时代也唯有考取功名的人才能给家里长辈挣个「夫人」称号,商户人称「太太」,庄户人家就只有某某娘、某某媳妇、某某氏来称呼。 一直被忽略排外的罗氏听陈连生抬高了语调这么一喊,不知道怎的就觉得心里一凉,不敢再去看陈连生眼睛。 「东西让董夫人带回去吧,董老夫人想必还在家等着呢。」陈连生的手很凉,舒甜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指间还带着薄茧,竟然让他生出一种不忍放开的感觉来。 舒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望村给看了个正着。虽说是正儿八经拜天地成亲的小夫妻,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微微咳嗽了下算是警告陈连生放手,又转头示意舒甜将筲箕还给罗氏,「人言可畏,我们便不留董夫人稍坐了。」 罗氏总觉得陈连生最后那眼神冷得不像是活人,想起远近郎中都判定他活不过二十,不由心里发毛。再加上柳望村摆明了送客,再待下去难免会遭他怀疑。 当下只得带着舒甜强塞回来的东西铩羽而归。 这下,舒甜仔仔细细把院门给锁了,回来时路过堂屋正准备去厨房给陈连生热馒头,舒圆却跑出来将她给拉回堂屋。 「吃饭。」陈连生手捧着饭碗,正快速而不失优雅地扒着那碗被他嫌弃的粳米饭,见到舒甜进门,自然而然放下碗,示意舒甜坐下。 「你不是说要吃奶香馒头吗?」家里之前买了羊,吃不完的舒甜就做成了奶粉存着,偶尔做一顿奶香馒头陈连生总能捧场多吃好几个。所以舒甜真的以为他是不想吃饭打算拿馒头当主食的。 陈连生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馒头留着明早吃。」 「哈哈,甜丫头,你相公他是舍不得你被人欺负。」柳望村是真的高兴,舒甜和舒圆这双姐弟善良诚恳,生活困苦也依然保持着赤子之心。陈连生看似冷情冷心,可今晚看来他并非对舒甜无情,倒是免了自己考校他学识后的担忧。 「大舅若是吃好了就早些洗漱休息了吧。」 陈连生冷冰冰的脸看在柳望村眼中只是逞强,而且这厮分明又羞又窘面上却是丝毫不露,若非柳望村观察入微发现他耳根鲜红似血差点都以为是自己错觉。不禁又高看了陈连生一眼,如此人才,若是放到官场之中,绝对不比那些老油条差。 舒甜可没柳望村那么好的眼光了,还以为是柳望村不了解她和陈连生真实关系所以让陈连生有些难堪。没有外人在中间提醒也就罢了,柳望村这么一说舒甜才后知后觉心里有些刺痛,原来一直尽心尽力还是没能换来这人的全心信任啊?想要个温暖的家果然是个奢望吗? 舒甜就差没把失望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陈连生犹豫了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柳望村这时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心里暗叹一声:年轻真好。干脆勾着嘴角端起饭碗学舒圆那般做个「天真孩童」什么都不懂算了。 舒甜花了一会儿才调整好心态,瞧见柳望村端着碗大口吃饭的样子也知道定然是还没吃好,想到他才从流放之地回来,忍不住起身挑出鲜嫩多肉的鸡大腿放到他碗里,又将陈连生面前的糖醋排骨和他面前的清炒白菜换了个位置,「大舅,你尝尝这个糖醋排骨,刚才你说没见过这道菜,试试味道有没有在哪吃过?」 可能是苦药吃得太多,陈连生嗜甜,这算是他的一个隐秘爱好。但这两个多月来,舒甜每每都会将偏甜的菜或者点心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能够第一时间吃到。本来他筷子都冲着排骨去了,谁曾想舒甜动作比他快,转手就把盘子都一起端走了,留给他一盘他向来不喜的青菜。 还有鸡大腿,柳望村没来之前可都是他的!这人才来一日时间,家里的氛围好像就变了,从以他为中心变成了柳望村为中心。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陈连生只觉胸中郁气难消。 第72章 原本,陈连生是打算让元宝想办法透露舒甜的消息给柳望村知道,然后利用柳望村对舒甜娘的愧疚促使他带着自己三人回京城,以全力准备两年后的秋闱和三年后的春闱,待再次拥有权力后也好向前世那些害他负他的人一一讨债! 可是,跟着柳望村进了京城,舒甜她见得多了,看得多了会不会就变了?他甚至无法想象今后每顿饭都有柳望村,然后舒甜就抛下他只顾照顾别人了。 陈连生决定改主意了! 所以,在柳望村饭后提出要不要搬离陈家碾,陈连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一来这里安静的环境便于他养伤,二来舒家根基在此,贸然离开必然会不习惯。 也不用第三条,舒甜就觉得不妥,可她没有陈连生多在大丰朝活一世的本事,只觉柳望村才刚从流放地回来,不论搬到哪去都是劳民伤财的事儿。而且正如陈连生所说,她已经习惯了这半山上简单而充实的生活,贸贸然又换个环境也不知道多久才能习惯。 就连舒圆也露出舍不得离开钱多多这个好伙伴的神色。 一家三口三种神色俱都是不赞同,倒是把柳望村给衬得和个恶人似的。愣了愣,不由抚案大笑,「怪我,怪我!甜丫头、阿圆,是舅舅没把话说清楚。」 无需多看,柳望村已经将舒甜姐弟和陈连生的性子看了个七七八八,能有这样的亲人他很满意,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了。看桌上四人加起来才用了一半的丰盛饭菜,柳望村起身拍了拍手掌,「出来吧!」 于是,就在舒甜和舒圆真讶异,陈连生装惊讶的神情下,一身黑衣的柳毅从房顶翻身落下,先是给柳望村行了礼,「老爷,」又转向舒甜几个,「小姐、姑爷、少爷。」 「舅舅,他会飞!」舒圆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绕着柳毅转了三圈。 「不过是比常人灵活一些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飞。如果阿圆愿意跟舅舅去京城,舅舅便请人教你习武,可好?」柳望村轻抚舒圆脑袋,笑了笑又转向「老成稳重」点的陈连生和舒甜。 「其实舅舅并非什么流放之人。当年你外祖被人陷害蒙冤获罪,舅舅正跟着恩师念书。蒙恩师周旋得以豁免,柳家也从死罪改为流放,舅舅只是慢了一步,你外祖他们竟然已是从流放途中消失。这么多年来,舅舅只在流放路途上一味寻找,竟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刚开始他都还能稳住笑脸,可说着说着那眼泪就淌了下来,语气也渐渐哽咽,身形摇晃不已。 「舅舅,您坐下再说。」舒甜最看不得这样悲切的场面,想想柳望村的年纪,再想想柳家来陈家碾的年头,三十多年,也亏得他坚持得下来。而且他也说了,这些年身边根本就没一个亲人,竟是连亲都未成。 舒甜口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扯了扯陈连生衣袖,目露恳求之色。 她杏眼湿漉漉的,配着一张心形脸蛋,即便皮肤还没养好,陈连生也是看的心口一跳,忍不住以手抚胸,怀疑自己一身毛病中是不是还有心悸这一块不为人所知。 好在经过最初的悲伤,柳望村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低落了一阵后又重新拾回了自信,「不过,舅舅这些年也不算白活。柳家早在十年前便已平冤昭雪,当年陷害我柳家的已得到该有的报应,舅舅如今更是官居一品!也算是有脸得见你泉下外祖父了。」 「官居一品!舅舅你好厉害!」舒圆的惊叹由心而发不掺杂丝毫利益,使人情不自禁弯了嘴角。 前两天舒甜生病在床终于有空,被舒圆逮着说了一些小故事,其中就有某某官某某官做了什么。然后陈连生就接过去给舒圆简单说了下大丰朝朝廷官员构造,顺道的也给舒甜扫个盲,免得她有些故事传出去被人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所以听到「官居一品」,舒甜立马就知道柳望村在京城非富即贵,这证明柳望村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穷困潦倒。然而回头想一想柳望村端着这乡野吃食一副感动的模样,舒甜那点子惊讶就慢慢淡了。一品又怎样,日子说不准还没在这乡野过得快活。 陈连生则是早有所知更谈不上欣喜若狂了。于是,这两人的反应再次让柳望村暗暗点了点头,给他下了句「宠辱不惊堪当大用」的注解。 陈连生瞧见柳望村眼底的欣赏,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恍然大悟似的惊呼了一声,「难怪!」 向来沉稳不动如山的人发出这么一声惊呼,顿时就人觉得奇怪,都讲目光投了过来。 第73章 此时,陈连生又一副有些羞窘的模样摇了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董举人怎会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罗氏献殷勤的举动算是彻底惹火了陈连生,他竟是不想等以后再找人算账。 「董举人?」柳望村目光一凝,他之前好像听了一嘴,只是并没有细说。 「舅舅,先请这位……大哥入席用饭吧。咱们边吃便说。」陈连生让脸上恰到好处地显现一丝难堪,不但骗过了柳望村,更让舒甜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想当然耳,听完陈连生微带苦涩态度中正说完董文从省城回来后做的那些事,柳望村脸色都变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饭菜碗盘都跟着跳了跳,「竖子敢尔!」 陈连生坐在轮椅上,神情郑重给柳望村行了一礼,语气坚定中带着点悲呛,道:「舅舅,他人敢如此欺我辱我皆因我不但只是个无用白丁,还有我这病弱的身子。其实方才舅舅说您官居一品时我亦想跟您去京城求您庇护,然而那终究只是一时。若想真正护住妻儿家小,唯有我自己先强大起来。」 「我知舅舅坦诚身份是想让我三人放宽心跟您去京城生活。可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您府上必定也是奴仆成群,我怕去了之后再无心念书,也怕舒甜和阿圆跟着受委屈。所以恳请您允我们一家继续留在陈家碾过两年安稳日子。」 陈连生在舒甜面前可难得有长篇大论的时候,让舒甜看得一愣一愣的仿佛不认识这样的陈连生,正想开口说话。 那厢神情严肃的柳望村大叹了一声「好!」继而脸上又有些尴尬,盖因上一刻他还在叫三人跟他进京,下一刻就为陈连生的志气叫好,实在有些阳奉阴违,而且和平日里树立起来的重信重义形象大为颠覆。 也幸好这屋里几人都是自己人,他这才没尴尬多久,见舒甜和舒圆两个都是一脸懵的模样,不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甜丫头和阿圆想去京城吗?」 舒甜前世就是不喜欢城市里人多口杂乱糟糟的生活,这才想要去乡下开一家农家乐;好不容易在陈家碾找到了点乡村生活的乐趣哪里愿意去京城「受苦」。本来她想用陈连生养病的借口推脱的,这下倒好,理由都是现成的,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 「陈大哥身体不好,我得留下来照顾他。」吴先生说陈连生若是找不到张清方调养得当也就一两年活头。舒甜之前都还想着怎么让他死而无憾,这两个月来陈连生日渐康健她竟然差点忘了这茬,这时一想起来竟然感觉心里头沉甸甸的不舒服。 「姐姐在哪我就在哪。舅舅你不是要住在陈家碾吗?每天和我们一起吃饭,姐姐就能每天多做点好吃的了。」舒圆小屁孩一点都不知道大人们商量了什么大事。 柳望村面露怀念,半晌摇了摇头,「不了,明日备些香烛纸钱去河边祭拜下你外祖父、外祖母和你爹娘我便动身回京城。两年后秋闱,我会再到云州府,介时希望连生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定不会让舅舅失望。」陈连生知道,柳望村这是打算两年后再公开身份,这样也好,总还有两年清静日子好过。 「董举人那里也无需多做什么,顺其自然便好。」柳望村不屑出手对付一个小小举人,但也断绝了董文想要攀附他得好处的路子。 夜色渐浓,一切缓缓归于平静。第二天一大早,柳望村带着柳毅连夜备下的东西去河边祭拜了父母,给舒甜留下了三千两银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陈家碾。 而董文,也随后收拾了包袱起身前往京城,想必想在路上「偶遇」柳望村吧。只可惜柳望村早已知悉他的意图,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舒甜有了本钱,接着又提纯了市面上几种酒,终于在腊月前存下了好几坛子颜色通透、酒香浓郁、滋味醇厚的好酒,只等据说去京城领赏的洛少回来看能不能再卖出高价,也好为陈连生寻摸不知道在何方隐居的神医治病。 可是,她没发现刚刚放进酒窖的好酒转眼便让元宝搬走了一坛,且第二天元宝就以家中有事离开了陈家碾。大年三十晚上,元宝带回来了发丝斑白的「爷爷」求舒甜收留。元宝爷爷万般都好,就是总爱偷酒喝,而且吃过舒甜做过一次火锅就总是想法子祸害舒甜宝贝似的辣椒,让舒甜防不胜防。 开春了,舒甜还得试着种红薯。幸好陈连生接到省城钟家邀请,舒甜便将家里几人全都让陈连生带去省城,她也好和老庄稼把式钱婶一起多多为菜篮子饭桌子添点花样,总有一天她能在这古代重开个独有的私房菜馆吧。 ——两年后 时间对庄户人家来说往往走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大丰五十年的秋收前。陈家碾半山坡上舒秀才家宅院在这两年陆续在东厢和西厢各添置了三间屋子。 东厢三间分别是客房、工作间和元宝爷孙俩的寝室。西厢三间则是一间偌大的厨房连着杂物间和羊圈。正房东屋依然是陈连生和舒圆的地盘,西屋则真正成了舒甜的闺房,两年下来不知不觉屋子里添置了好些东西。 正是暑热正盛时,上好的碧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一只白皙的手撩开同色门帘,一个梳着简单双髻的少女从内大步迈出。十五六岁年纪,身段高挑略有些丰腴,不过肤色细白根本让人觉不出胖来,她略有些圆润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亮闪闪的杏眼,皮肤白皙细嫩更显得唇色绯红水润。 第74章 「小姐,你慢些。」随后跟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边急匆匆追上前面女子想要伸手去搀扶,一边低声提醒个不停。 「叮叮当,你什么都好,就是啰嗦这点最让人烦。」当先出来的少女正是舒甜,只见她夸张地扶了扶额头,嘴角倒是笑意盈盈,可见心情十分不错。 丁珰装作委屈地撇撇嘴,「小姐,用不了多久舅老爷就要派人来接咱们去京城了,您可不能再这样行路如风了。」 舒甜眼神闪了闪并未答话,只是加快了步子往厨房走去,「书院停课,陈大哥和阿圆今天都要回家。我明明给你说了等我睡得差不多了叫我一声,你偏记不住,这下子根本来不及做酱猪蹄。」 俗话说「以形补形」,这两年舒甜没少给陈连生做猪手猪脚,可他还是只能靠轮椅出入,只是偶尔能够站起来走上几步。 说来舒甜都觉得神奇,明明被吴先生断言活不过两年的陈连生这两年虽然还是时不时病危一下,但实实在在熬过了两年。不仅如此,去年春他还带着实岁七岁的舒圆一起去了县城的书院报名,双双被录取。 在刚刚结束的乡试、县试中,舒圆考过了童生试,陈连生则一路高歌猛进直接考上了秀才。这次书院停课一来是秋收到来不少学生要回家帮忙,二来便是考上秀才的人要准备五日后在云州府开始的三天府试。 按理说,陈连生这样的人根本就没参加县试的资格。可是夏天时候柳望村大张旗鼓地来了一次陈家碾,不但让陈家碾的人大吃一惊,还特意为陈连生写了一封举荐信。有这封举荐信,陈连生不但可以考县试,只要有能力,府试、会试、殿试同样都能参加。 陈连生考上了秀才,可说是轰动了陈家碾。加上已经举家搬迁去京城的董文,这还是陈家碾近年来出的第二个秀才。至于在镇上书院念了五六年的陈得宝,至今都还只是童生。报喜的衙役离开,陈村长第一次动手揍得陈得宝哭爹喊娘,这两天估计都还在炕上躺着呢。 想着即将回家的陈连生,舒甜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眼神亮了许多,嘴角也偷偷扬了起来,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飞扬。 炖上猪蹄、煮好排骨、卤了牛肉,舒甜让丁珰在家守着,她则拎了个篮子出门,打算去村口去年买的一块地里掰两三根嫩玉米回来做个新菜。 山脚下,董家的房子自从董文春闱中进士后举家上京便没人居住,不过才两年多时间宽阔的院落都快被野草灌木丛也淹没了。倒是柿子树左边钱家的院子整个扩建了一圈,村里数得上号的砖瓦房气派又喜庆。 钱婶正和她大媳妇坐在后门外小沟边做衣裳,见着舒甜下山远远就迎了上前,「甜丫头,这么大日头你出门干什么?也不怕晒黑了去。」 「我去村口地里掰几根嫩玉米。」舒甜看了看都快落山的太阳,深深觉得钱婶也太夸张了点。前年和去年,两人都还顶着烈日开荒种地呢;也就今年陈连生把红薯和玉米都卖给了钟庆大掌柜才让她和钱婶两个闲了下来。 「可别去了。我这边自留地里不少,我这就给你掰去。村口那块肥地结的玉米也忒好了点,现在村子里的人都瞧着呢,你要是去动一个,保管就有人帮你去动第二个、第三个。」 这两年,舒甜陆续又找到了玉米、土豆,和之前的辣椒、红薯一样都是第一年先在半山上一亩地里先种出来,第二年才在两家人开出的荒地里种。到了第三年,得,现在财大气粗的钟庆大掌柜就会给一笔银钱把大部分种子买走,专门种在他在桐城附近买的几个庄子里。 红薯和辣椒听说已经喜获丰收,玉米和土豆那边才第一年种,舒甜倒是开始种第二年了。本来她知道玉米这东西产量高又饱腹想在陈家碾推广来着,谁知道陈村长小肚鸡肠根本就不买账。他不买账,村里还有谁敢种? 气得本来一直偷偷摸摸种粮食的舒甜干脆在村头最显然的地方买了两亩地,专门套种了玉米、青豆和红薯三样。随着秋收季节来临,每天去她田边打转的村民不知道多少。要不是柳望村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天知道陈村长会不会暗戳戳出手。 想起陈连生从书院回来发现她种下的玉米都发芽了时的脸色,舒甜都还有些瑟缩,不过在钱婶面前她还是保持着死鸭子嘴硬,「我就是要去看看谁敢动手。」 钱婶还待再劝,树下正缝衣裳的有福媳妇咬断了线头,笑得有些捉狭,「娘,你拦着甜妹妹干嘛。她院子外头那么多玉米不摘非要去村口摘是为什么?还不是连生大哥今日里要归家么。」 钱婶顿时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个了。」说着,钱婶的眼神将舒甜从头扫到脚,欣慰中带着一股子暧昧,往前一凑,冲着舒甜耳语道:「上个月你就满打满算十五岁,可圆房了?」 舒甜一愣,脑海里不知道怎的就浮现出了很久之前帮陈连生擦洗身子时看到的那黑丛林中的小丁丁,圆房的话陈连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随即猛地摇摇头把那记忆给远远甩开,觉得自己貌似抓错了重点。陈连生和她圆房?她把陈连生当兄长,圆房很奇怪的好不好。 光是看她反应,钱婶就知道两人肯定还没圆房呢。一愣之后顿觉心情颇有些矛盾,「没圆房啊?会不会是连生他病了这么多年坏了身子?他今年二十二还是二十三了,怎么会……」钱婶满面狐疑,说得舒甜这芯子里三十好几的老女人都觉得有些遭受不住。 摆了摆手,「钱婶,陈大哥他忙于科考,哪里顾得上这些。」 第75章 钱婶被阻止了也不生气,又换了个角度嘀咕:「其实没圆房也好,你舅舅他竟然是京里的大官,要是连生他考不上举人,让你舅舅给你……哎呀,菩萨饶恕,我怎么生出如此恶念了。明明圆融大师都说连生和甜丫头天作之合,我怎么能想着拆散他们呢。」 日子越过越好,钱婶也越来越迷信。不过她迷信的是好人好报不生恶念,不但没让人觉着厌烦,还觉得挺可爱的。舒甜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钱婶,我先走了,你慢慢向菩萨告罪。」 她绝对不会承认真的是心急见到陈连生,就算是意识到了也只会安慰自己是想从陈连生那儿得知钟庆今年庄子里套种玉米红薯怎样,以及她灵机一动想起的稻田养鱼有没有让钟家人赔得血本无归? 临水镇通往陈家碾的路上,一辆马车正徐徐前行。马车内,伏天还身穿夹袍的陈连生正和元宝爷爷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正杀得如火如荼。 马车一个颠簸,沉思中的元宝爷爷手一抖,黑子掉落在棋盘上,他干脆伸手一拂,彻底把棋盘拂乱,「这局不算,老夫的思维已经被打乱了。」 陈连生脸色苍白,依然很瘦,只是两年间他五官棱角似乎已经被磨平,原本看上去冷意森然的面庞变得温和平静,只有那双狭长凤目开合之间偶尔还能见得冷芒电闪,幽深慑人。他细长的手指一个个将棋子重新摆好,赫然正是被元宝爷爷弄乱之前的样子。 「张太医,您已经毁了多少次棋局了?」 元宝爷爷正是前太医院院正张清方。两年前大年三十,元宝靠着一坛烧刀子将人引到了陈家碾,这一住就是两年多。陈连生体内寒毒早已拔除,但张太医久久不愿离去,陈连生一催促他就拿棋局说话,每次都说输了就走,但每次都会耍赖。 这次也不例外,张清方对着陈连生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你这小子一点良心都没有!老头子我辛辛苦苦治好你的病不就图点吃喝吗?你再这样摆着一副死人脸赶老头子走,别怪老头子告诉你媳妇你一直都在骗她。我看她还会好吃好喝供着你不!」 「可是张太医你完全可以和元宝一起等阿圆下学一道回陈家碾,便不必忍耐我的冷脸了。」陈连生明明都把元宝给阿圆做书童,就是想调开这胡搅蛮缠的老头。 张清方见陈连生自己弄乱了棋局,得逞得嘿嘿一笑:「小子,跟你一道回去吃食才对胃口啊!」 是啊!陈连生神情有些恍惚。大概是他病弱的形象已经深入舒甜内心,每次他回来饭桌上的吃食都要丰盛几分,花样和味道更是推陈出新常常都能有不一样的菜式出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饶是他先前百般抗拒,这两年来一颗心也被舒甜捂得热烫,甚至有时候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不忍打破之感。 可是他忘不了前世那血海深仇,忘不了被人斩去四肢拔去舌头最后生生饿死之苦,越是临近计划中回京的日子越是升起一股难言的烦躁来。这才会想法子让舒圆和钱多多的先生将两个小子一起多留几天,他需要好好想想究竟怎么安顿舒甜才好。 张清方人老成精又怎么会不知道陈连生的挣扎。只是他隐居得好好的就被陈连生让人以一坛酒给骗到陈家碾,还被勒令不能泄露身份,不能让人知道他已经治好了陈连生身上寒毒。这些忍忍也就过去了,关键是陈连生这没良心的用完就想把他给丢了。他偏要死缠烂打留下来,看陈连生能奈何? 陈连生恍惚之后眼神又恢复了锐利,抓了几颗棋子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不知张太医方才有无看到镇上喧哗?」 「看到又怎样?不过是个商户返家而已,看热闹的竟然堵了大半个临水镇。」张清方瞅着陈连生绕着棋子飞快转动的手指,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妖孽,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学的,光凭着自己一本书竟然练出常人渴求而不得的内家劲气。豆梗石做的棋子在他手指翻转间眨眼就裂了两颗,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暗恨的事情。 陈连生将棋子碎屑透过车窗抛了出去,抚了抚手掌,这才告诉张清方道:「那商户的确不值一提,可这洛家有位管事必定是张太医你感兴趣的。」 「老头子我孑然一身,哪还有什么……」 「吴长海,今日从京城归家的洛少身边大管事叫吴长海。乃是四年多前洛少买下的流放奴隶。」张清方话还没说完,陈连生就放出了答案。 张清方顿时犹如被掐住喉咙的老母鸡,声音戛然而止,胡须急速颤抖起来,好半天才吭吭哧哧,「吴兴宇独子吴长海?」 张清方一生专研医道且不擅俗物,虽然京城有张府也有所谓的家人,实际上不过是他族中人想得到那些好处而已。而张清方唯一上心的大概就是那个比他年纪小不了几岁的徒弟吴兴宇。等吴兴宇医术稍微好些了之后他干脆卷了包袱辞掉太医院院正职务周游天下去了。 后来,吴家卷进后宫倾轧遭遇大祸,等张清方闻讯回到京城时吴兴宇已经身死,其家人尽皆发配为奴,连送去什么地方买卖都不得而知。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虽然不知道陈连生怎么会知道吴家事情和自己有关,但陈连生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张清方不想深究。只伸手撩开马车帘子,「丁一,调转马头回镇上。」 「爷?」丁一是个面相沉稳憨厚的汉子,实际上是钟庆按照陈连生要求收拢的第一批人手,只听陈连生命令。 陈连生从掀开的车帘看出去,扫了一眼这条前些年一次没走过,这两年却几乎每月走上一遍的村道,发现离陈家碾不过一刻钟路程,转身回镇上却起码半个时辰,挥了挥手,「你先送我到村口,然后再送张太医回镇上。」 「是!」丁一应了一声,扬鞭加快速度。 于此同时,舒甜正挽着篮子走过村口石桥,站到了自家两亩玉米地前。比起别家这个季节快成熟的栗米、稻谷、大豆,玉米的高度可说是鹤立鸡群,沉甸甸的玉米棒子高高挂在杆子上,看着都喜人。 舒甜往镇上来路看了下没看到什么动静,几不可见地低叹了一声,迈步进了玉米地。正如钱婶所说,现在村里人都不知道玉米是怎么食用,要是看到路边的玉米被自己掰了肯定会效仿的,只能往里面走一段,从中间找两个了。 才走了几步,舒甜便觉得不对劲,前方窸窸窣窣声中还间杂着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呻吟。 舒甜只觉头上一排乌鸦飞过,她好像撞见了人家打野战!舒甜第一反应不是打野战的人身份,而是有些生气这些人也不挑别的地方,地里长势正好的红薯藤子别被人给压坏了。 还没等她脑海里念头转过,那女子声音便突然变大,好像已经到了高潮,略尖细的声音让舒甜一双明眸善睐的杏眼瞪得溜圆。她没听错的话,这声音是自己的堂姐舒芳! 两年多年刘氏想把舒芳嫁给董文,可惜董家人在董文中进士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了陈家碾。刘氏指天指地骂了一段日子后只能急吼吼地给已经虚岁十七的舒芳相看人家。 谁知道舒芳眼界高总嫌弃这个那个,最后熬到舒老太太和舒老爷子先后一年过世她也没说成人家。就算舒芳是孙女不用守大孝,一人一年的孝期总是要守的吧,这么一来她可不就被耽搁下来了。 关键是舒老爷子的孝期得到今年十月才到,这才八月初,她竟然和人在玉米地里寻欢作乐?!舒甜表示真心看不起她。 「芳芳乖乖,你哪学来这身功夫,都快赶上牡丹阁的红牡丹了。弄得我浑身酥麻……」刚才只顾着喘息嘶吼的男声也说话了,声音还带着余韵后的沙哑,但也让舒甜听得真真的,分明就是陈连生的大弟弟陈得宝,如今陈家碾房少当家人。关键是这厮今年冬天就要娶他远房表妹小小王氏了,竟然还敢出来偷吃! 「陈得宝,你这可冤枉死我了。人家的哪一次不是给你的!可是你这没良心的,转眼就定了亲事,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舒芳的声音娇柔造作,生得也算美貌,舒甜都可以想象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一会儿娇嗔一会儿落泪的样子,深感恶寒地抖了抖身子。 「乖乖别哭,我娘给我定的亲事我一点都不喜欢,我那表妹长得和煞神似的哪有你这风情。过两日我就去我奶面前哭去,我只要你做我妻子。」陈得宝哄女人手段也不低,两人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刚开始舒芳被陈得宝勾着做了这些事都还有些认真,都好些次了也不见陈家有所表示,现在更听陈得宝定了亲事,私底下差点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却故作羞怯地将光溜溜的身子往陈得宝身上磨蹭,「得宝,你真的愿意娶我。」 「我当然愿意了,只可惜我爷和我爹他们死脑筋,说你堂妹嫁给了我大哥,断然没有堂姐再嫁给弟弟的。」陈得宝又不是傻子,还盯着他娘和他奶的小金库,只有娶了王家女儿才能继续挥霍那些钱财。 这个理由十分充足,舒芳顿时就信了进去,「那怎么办?你爷爷可是说一不二的村长。不过,得宝你可能不知道吧,我那堂妹和你病秧子哥哥根本就没圆房,她亲舅舅还想让她和离了带走的。」 后面那句话是舒大春和刘氏私底下嘀咕的,舒芳听到又是嫉妒又是暗恨的。 舒甜本来都打算离开的,听到这里倒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蹲下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陈得宝听了舒芳这段话后沉默了,应该是在心里快速的盘算,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好芳儿,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对啊,我也想知道。舒甜在心里应和,便听那边舒芳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像是被陈得宝揉搓得舒坦,防备便有所降低,「前两天红婆婆来我家和我娘闲聊时说的。」 陈得宝有一阵出神,喃喃道:「这便对了。我爷爷和我爹都说那病秧子寒毒入体,即便是调养好了也活不了几年,更别说那话儿功能了。啧啧,就是可惜了舒甜那细皮嫩肉……」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舒甜听陈得宝的声音猥琐下流,捏紧了拳头站起身子,就要迈步往前撞破那两人女干情,看她们还怎么背后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她只觉肩膀被人揽住,整个人往后倾,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要大叫出声。下一刻,一只大手捂在了她口鼻间,后背也偎上来一个泛着冷气的胸膛。 舒甜紧绷的脊背瞬间放松了下来,随即一颗心又提得老高,转头就要看背后这人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个。他双腿虽然能够站立偶尔走上两步,但哪一次不是累得气喘吁吁。 正想着,背后力道几乎全压在了她身上,好歹也是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有多的身子,再瘦也有那么些分量;没坚持多久她就撑不住往地上坐去,身后那人自然也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来。 还好倒地时舒甜挣扎着稍微换了个姿势,这才没被压得面朝地陷入繁密的红薯藤子中。但也没好上多少,她依然被细细密密缠着,不过头部倒是能自由活动了。 「陈大哥。」舒甜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声,嘴唇也因为动作在陈连生下巴一扫而过,鼻息吹拂过陈连生颈脖,带去一阵战栗。 「嘘!」陈连生以手竖唇,示意舒甜安静。 「陈得宝,你想什么呢!」幸好舒芳正看到陈得宝脸上淫邪的表情满心不快,尖利地叫了一声后踹开了身上人,窸窸窣窣掩盖住了陈连生和舒甜这边的动静。 玉米地深处,赤条条的陈得宝从地上翻身起来重新扑到舒芳身上,又祸害了舒甜不少红薯藤子。 「乖乖芳儿,你吃什么醋啊?就舒甜那样肥脸粗腰的样子怎么和你比呢。我就是想着当年董举人要真是把他给娶到手了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去京城做大官了呢。」说着拿出在镇上牡丹阁里学到的本事在舒芳身上一阵揉搓,直把人搓得哼哼唧唧魂都快没了才堪堪住手,又喘着粗气补充了句: 「只可惜如今他只能在京城做个芝麻绿豆官,还没我日子潇洒。」 嘴上这么说,陈得宝脑海里还是闪现出前不久看到舒甜穿着一件薄夏衫去地里的身影,那白嫩的皮肤,丰硕的胸,挺翘的臀,身体又是一阵热烫。 董文当年避瘟疫似的避开舒芳家求亲的意思反而苦求舒甜,这本来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最近她不止一次看到董文的舅母偷偷摸摸进村打听什么,说不准就是在打听舒甜什么时候去京城呢!凭什么舒甜都成亲两年多了还董文还惦记着她? 舒芳胸中郁结难消,抬眼看陈得宝还算俊俏的五官,染上情欲色彩后分外迷人,再念及他让人留连的身体,舒芳脑袋突然冒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扭着身子往陈得宝怀里钻: 「得宝,董文他没机会了,你想不想娶了舒甜做大官?」 「……」陈得宝的呼吸暂停了一瞬,认真看了下舒芳的表情,随即小心翼翼问:「你什么意思?又在试探我。放心,爷只想娶你,做不做官无所谓。」 「嗤,信你才怪了。要是有更好的你看得上我才怪。只是啊……我对你的可昭日月,与其便宜不知道让谁给得去倒不如让你给占了呢。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事成之后要带我一起去京城。」 陈得宝并没看到舒芳藏在眼底的阴毒光芒,满心思都在「事成之后」上头,呼吸又重了几分,「乖乖芳儿,爷可对天发誓,除了你小爷我谁都不要。只是……如果能够做官,给你个官太太当,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舒甜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大度贤良的样子道:「什么为我去做啊,好事还不是给你占的。你说,要是趁着舒甜舅舅没来,咱们想办法让她失身于你,尝到了甜头她哪里还会跟着你那不能人道的病秧子哥哥,还不赶紧地和离嫁你啊。到时候……」 「到时候我成了柳家舅舅的女婿,就能跟着一起进京弄个官做做。芳儿你真舍得把我给别人?」村里人别人不知道翰林院掌院是什么官,他可是特意打听过的,这可是随随便便能给别的官员评优劣的大官啊!这么厉害,给干女婿弄个官当当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得宝内心火热,声音都在颤抖。舒芳看出这厮心动的样子,轻轻推了他一把,「我都是你的人了自然要为你着想,只求你能多怜惜我些。」 「我现在就怜惜你……」陈得宝掩不住内心激动,直接扑上去手口并用,又是一阵让人听着辣耳朵的声响发出。 隔着约莫两三丈远的地方,耳聪目明的陈连生将两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凤眸中厉色连闪,直接捂住舒甜的耳朵撑着坐起了身子,「咱们走。」 「走」这个问题对舒甜来说简单易行,对于「不良于行」的陈连生来说可是大事一桩。舒甜顿时就将注意力转了回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当然是走过来的,陈连生心里如是说道,嘴上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个人来玉米地里干什么?」 一边说话,他一边撑着舒甜肩膀站了起来,扶着粗壮的玉米杆子状似艰难地往外面挪去。舒甜看他举步维艰的样子连忙上前帮忙撑住他另外那只空出来的手,埋怨道:「你明知道走不了几步逞什么强啊!」 陈连生掌心搭在舒甜肩上,抑制住把人往怀里带的渴望,暗暗叹了一口气,「方才我看你进来一下子没了人影,一时着急忘了我原本走不了几步,真是连累你了。」 这口气,舒甜剩下的埋怨只得默默吞了下去,差点没憋住开始咳嗽,连忙换了个话题,「你刚才听到他们在说我什么没有?」舒甜原本打算转身离开的,谁知道听到了舒芳提到自己,可等被陈连生扑倒在地里后那边声音压得太低,她根本就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陈连生脸色一沉,「污言秽语你不必知道。」 可舒甜貌似听到「病秧子」、「不能人道」、「舅舅」……这些字眼,好奇心正茂盛,眼看两人相扶着快到了路上,便又赶紧追问,「舒芳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坏招?」 「你放心,接下来她势必没空来使什么坏。」 陈连生其实比舒甜还早一步到玉米地,远远的便见着陈得宝和舒芳一前一后钻了进去。他知道舒甜多宝贝她这片玉米地,以为这两人是要搞什么破坏,便让丁一赶车重新送张清方去镇上,他则将轮椅放在隐蔽处潜到了林中,结果听了一出活春宫。 正当他起身要离开时便见舒甜偷偷摸摸越走越近,竟然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在边上窃听。而且当听到她的名字时竟然伸长了脖子还打算再凑近听清楚些。 要是舒甜再进一步,透过影影绰绰的玉米林,势必会看到陈得宝的身体。 说句实话,陈得宝那厮这两年狠狠长了一头,原本敦实的身材显得很是修长,在镇上混迹多年下来长相俊俏外笑起来邪邪的,颇受女子喜爱。陈连生就不止一次听说牡丹阁的好几个姑娘宁愿不要银子也想和他欢好。 陈连生自己虽然脱离了皮包骨头,但他知道他太单调瘦弱,给人感官实在不算好。 他喜欢上了舒甜,哪里允许她看到别的男人身体。所以只能现身阻止她继续往前。只是没想到里面偷情的两人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舒甜身上,还那么诋毁他,真是让他忍无可忍。天知道抱着舒甜时候他忍得有多辛苦,生怕把天真无邪的她给吓着。 陈连生一直都知道舒甜来历古怪,当初为了求生他权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可两年多时间相处下来舒甜虽然在吃食一道上天赋极高,别的方面还不如舒圆一个孩子,对感情更是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 当然,陈连生根本就舒甜之所以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坦然,完全是因为没把他当一个正常男人看,还生怕触及到这方面让他生出什么自卑心来,所以就算有时候话题被钱婶挑起也是装懵懂混了过去。 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 玉米林中,酣战还在继续,舒甜扶着陈连生上了轮椅,又想起了刚才的问题,而且还有个新发现,「陈大哥,你怎么会一个人回来,还发现我在里头?」 「阿圆和多多被先生留下来检查功课,我便让丁一先送我回来。刚才村里有人受伤要赶着去镇上,我看都到村头了便让他去了,顺便等着过两天接了阿圆他们再回来。然后,我就见你进了玉米林,本打算叫你一声的又发现你不见了。一着急就没顾得上别的,谁知道你倒好,躲在里面看别人……」 陈连生也一个来月没见舒甜了,自从家里添了元宝更是不曾有过身体接触,而刚才又是搂又是抱的,他竟然只顾着生气忘了好好感受感受了,念及此陈连生垂头看向尚存温热的手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舒甜则想到听别人活春宫简直不要太羞耻,而且这么羞耻的事情还被陈连生给发现了,白皙的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我什么也没看见。」末了又画蛇添足了句埋怨,「我只是听到舒芳又痛苦又欢愉的呻吟,还有男人的声音,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而已。要不是陈大哥你突然进来,我都能看到了。」 这下子,陈连生从耳根到面皮整个爆红,「那是不好的事情,看什么看!」 「为什么不好?我明明都听到那人叫乖乖芳儿。」舒甜在陈连生后头推轮椅,低头就能看到他墨发下尤其显眼的绯红耳朵,不知道怎的就忘了陈连生「不行」,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舒甜啊舒甜,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精?陈连生在心里重重叹气,瞧见前面碾房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三姑六婆们,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色,示意舒甜将他推向正在人群中高谈阔论即将娶长孙媳妇的大王氏。 大王氏早在看到舒甜推着陈连生从桥那边过来就特意高声夸赞「大孙子」陈得宝,眼见着人到了跟前又有些胆怯,「你们要干什么?」村里头人人都说舒甜攀上了做大官的舅舅迟早要和陈连生和离,大王氏生怕舒甜这是把人给送家来,他们陈家可不敢招惹柳望村。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们不想干什么,只是告诉你一声,刚才我们经过玉米地时候我仿佛听到得宝的惨叫声,我是个残废,舒甜又是个女流之辈,我们哪敢去看怎么回事?所以特意来和老太太你说一声。」陈连生淡然地回道,然后就闭嘴看大王氏去碾房找陈得宝没找到,再招呼儿子媳妇风风火火往桥头那边跑,嘴角牵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来。 陈连生本来不屑管陈得宝究竟和谁偷情,又是成天和谁一起厮混;然而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让他听到陈得宝觊觎舒甜,觊觎舒甜身后的柳望村还是其次,关键这厮觊觎的还有……舒甜的身体,这可是他百般忍耐才按捺下去的念头啊! 还有舒芳,平时倒是没看出来她心机竟然如此深沉,行事如此狠辣,标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让陈连生很难避免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来,掐死她好像就能弥补下上辈子犯的那些蠢! 在舒甜眼里,陈连生是个外表冰冷内心温和的谦谦君子。殊不知在大王氏眼里陈连生就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那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毫无温度的眼神,足以让每一个和他对视的人心生战栗。 陈连生提及陈得宝,大王氏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陈连生杀了陈得宝,继而才想起陈连生不过是个瘫子,又是个多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气的病秧子,他哪里有能力对付身强力壮的陈得宝。 然而,等她回碾房找了一圈,发现原本该在碾房内算账的大孙子果真不见人影,心里顿时就着了慌,「连生你这丧良心的,既然听到得宝惨叫不思量着去救他还慢吞吞回来,你这是想他死啊!」 事关陈得宝,大王氏从来懒得动脑子。别说陈连生听到了惨叫,就是陈连生说陈得宝破了点油皮,大王氏也能当做天大的事来对待。 陈连生早已对这家子为人没报任何希望,闻言只是淡淡摊了摊手,「我已经说了,我行动不便,甜丫头又是姑娘家,哪里适合去查看究竟。这不是以最快的速度来通知你们了吗?对了,你们去的时候可小声些,别惊了人下狠手。」 大王氏叫上人风风火火过了桥,忙又叮嘱大家声音小些,人多势众形成合围之势往玉米地包抄过去。 「行了,我们回吧。」陈连生嘴角轻扬,拍了拍轮椅扶手,唤醒还怔愣的舒甜。 「这样就行了?要不我们也看看热闹去吧。」舒甜虽然不是八卦的人,可碰上了还是想多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女子当以贞静娴熟为……」 随着陈连生身子一天天好起来,他的天性好像也一天天解放出来。舒甜觉得什么都还好,就是这人不愧是真正的「古人」,思想古板守旧。严格规定舒圆也算了,最近每次回家见到自己都是好一番说教,说得她都想捂耳朵了。 但是,舒甜也不是没应付他的法子,在他话才起了个头,舒甜就哎呀了一声,「本来今晚上我想给你做个玉米煎饼、再炒个嫩玉米粒,可篮子还扔在玉米地,这可怎么办啊?」 陈连生在舒甜看不到的地方嘴角牵出个柔和的角度,说话时却一如既往声调平板,口气冷淡,「那便回去取。」 「好的。」舒甜一乐,推着陈连生迅速转身,几乎小跑着上了村口石桥。 两人来得刚好,玉米地里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玉米杆摇动,好几个看热闹的媳妇子面红耳赤钻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歹人太厉害。」陈连生明知道怎么回事,一张冷峻的面容依然平静无波,让那些本来心里生疑的人顿时就把疑惑给压了下去。 「连生、连生媳妇怕是不懂人事。得宝哪里是什么惨叫,分明就是快活的叫……」有村里脸皮比较后的媳妇子捂着嘴嘻嘻笑着调侃了句。 为了诋毁陈连生,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他身子不行不能人道,所以至今和舒甜都没圆房。两人上头又没长辈教导,不懂人事也很正常。 好在大家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陈得宝和舒芳身上,调笑了几句便转身去看遮遮掩掩被大王氏拖出来的陈得宝和舒芳两个。 陈连生只看十来个人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目光深沉晦涩,低语道:「真是可惜了地里那些红薯藤。」 「这个季节倒也没什么可惜的了。」舒甜也心疼,但瞧着陈连生好似情绪低落,连忙劝了句,反身进了玉米地寻她那不知道掉哪的篮子去了。顺带也得看看有没有玉米杆被祸害了,若是有的话今晚的玉米就找着来路了。 陈得宝过些日子就要成亲,娶的正是大王氏娘家侄孙女,硬是要将碾房的主母死死捏在王家人手里。所以她哪里容陈得宝被别人给勾去,一边走一边扯着舒芳的头发谩骂。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时候村里大多数人都在外或是修农具、或是整理前期收起来的粮食,碾房前晒坝上更是聚了不少人晾晒粮食。一群人都还在桥头,就有半大小子满村子跑,虽然不知道大人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们为了凑热闹沿路大声吆喝着「抓奸了」。 等舒甜趁着人少找了篮子装了四五个玉米棒子再回来,刘氏那最爱凑热闹的人也急吼吼从家里来了晒坝,还没看清抓的是谁就满眼放光,「咱们陈家碾多少年没出这伤风败俗的玩意儿了,要是传出去咱们村的小伙子还怎么说媳妇,闺女还怎么说人家!」 「可不是那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吗,照我说就该沉塘了干净。」大王氏现在气得心肝胆都痛全了。都怪陈连生,连说个事都说不清楚,什么惨叫?害得她心惊肉跳带了那么多人去救,这下子倒好了,抓着大孙子和舒芳在野战。 大王氏心里一点都不怪陈得宝,陈得宝就是她的心肝肉,别说偷个欢,就是祸害了村里所有姑娘那也是本事。 大孙子精强体壮被人看去那是老陈家骄傲,可舒芳细皮嫩肉也被不少大老爷们看了去,这样的人弄到家里做个妾都糟心。 还没怎么着,大王氏已经想到了把舒芳收给大孙子做个妾了。 刘氏靠近,人群自动分出条路放她到了中间,她也看到了蹲在中间头发散乱,身上还沾着不少红薯叶子的女子,而且觉着女子身上那衣料十分眼熟。还没等她狂跳的心跳出胸口,地上蹲着的舒芳已是「哇」的一声扑进了她怀里,哀哀切切叫了声「娘!」 刘氏的心这下子不狂跳了,非但如此还差点停摆,声音拉高了八度不止,「芳儿,怎么是你!一定是陈得宝,陈得宝他强迫你的是不是?天杀的陈得宝,你不能仗着你爷爷是村长就这么糟践我们吧,老天爷,我们家的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陈得宝要娶王家闺女这事还是刘氏告诉舒芳的,她当然也知道大王氏和小王氏都欢欢喜喜等着新媳妇进门呢。看闺女身上痕迹以及鼻间男人的那东西的腥味儿,刘氏知道闺女必然是失了身子的,要是不嫁给陈得宝还有什么出路!只能趁着现在彻底闹开。 看到陈村长和陈继祖陆续出来,陈连生低低笑了两声,本就意兴阑珊更没了丝毫兴趣。侧身将舒甜手里的篮子拿到膝上放好,「我饿了。」 「哦哦,差点忘了。我家里还炖着猪蹄呢。」舒甜回神,连忙推着陈连生离开了热闹中心。毕竟,陈村长一出来,这事情肯定会从晒坝转移到陈家屋里谈,屋外这些人也会看在村长仁善的名声上多多包容的。 「这只是开始,以后热闹还很多。」陈连生像是知道舒甜意犹未尽似的,看到钱婶等在柿子树下的身影,他又低低解释了句。 舒甜想到陈得宝和舒芳揭开那层遮羞布之后一系列事情,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想到陈连生说的可不单单只是这一桩事情。陈连生做事可不会虎头蛇尾,既然开始,不把人打压到尘埃他绝对不会放手的。 钱婶见到两人笑着招呼了儿子钱多福出来,一起将陈连生送到了山上宅子里,正打算离开,陈连生一副自责的模样,说是有东西忘在书院,请钱多福帮忙跑一趟送个口信。口信的内容倒是简单,只需要告诉县城牙行街钟掌柜一声「之前放在他那的东西可以让舒圆带回家了。」 这话一点毛病没有,舒甜自然毫无怀疑。钱家人仗义,钱多福问都没问一声就趁着天还没黑上路了,这么一来晚上在镇上歇一晚明天打早就能搭云河超市的马车去县城,一点都不会耽搁陈连生的「正事」。 唯一对这句话有反应的大概就是舒甜身边新添的丫鬟丁珰了。想当初她们这些从桐城那个地狱中被主子买到福元县的二十多个人如今早已能够独当一面,很久以前,主子就让收集了陈家碾村长一家子种种劣迹,根据这些东西制定了一套算不上周密但绝对能把陈家人狠狠踩下去的计划,让钱多福带给钟掌柜的话就是启动这计划的暗语。 主子终于不想忍下去了么!怎么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丁珰给陈连生捧洗脸水的手不禁有些颤抖,被凉凉地看一眼才浑身发冷,立刻恢复到了沉稳的大丫鬟状态。 「陈大哥,吃饭了。过几天你真的要去省城参加府试啊?我听说府试要连着考几天,你身体怎么应付得了,要不然我们不考了吧。哎呀也不行,你每天那么辛苦念书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舒甜碎碎念中,陈连生吐出胸中一股郁气,满含期待地看向她端来的吃食托盘,身后好似冒出了一条不断摇晃讨好主人的毛尾巴。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好运甜妻》上 作者:寒露 02、《好运甜妻》下 作者:寒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