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长女独步内宅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春猎为期两日,这两日徐季安几乎一直黏在苏箬芸身边,连晚上睡觉也不肯回自己的帐篷,还是苏箬芸答应第二天一早带他去跑马他才安生了下来。 可是到第二日下午,顺帝准备带他回宫时,他却说什么都不肯了,抱着苏箬芸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就是不撒手。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回去没有姐姐,我要姐姐!」 小孩子的哭声在山林中回荡,惊起飞鸟无数。 顺帝看着头疼不已,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家伙儿怎么就认定苏箬芸是他的姐姐了。 「安儿听话,改日朕让苏大小姐再进宫看你。」 他耐着性子对哭嚎的孩子说道。 徐季安眼眶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整个身子都因哭泣哽咽而颤抖不止:「骗……骗人!之前就告诉我……宫里有姐姐,根本……根本就没有!姐姐说了,三日……不见,便再也见不到了……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紧紧抓着苏箬芸的衣摆,躲在她身后怒视着众人,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害他见不到姐姐的帮凶。 顺帝眸中闪过一抹微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徐季安是瑄国公徐孟的孩子,徐孟镇守边关数十年,战功硕硕忠君不二,堪称大梁北镇边防的一面旗帜。 但是十三年前的一场大战中,他却在战场上痛失两子,城中得知消息的徐夫人也因承受不住打击而卧病在床,没多久便郁郁而终,整个瑄国公府除了他便只剩下了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女童。 徐孟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却也并未因此就放下边关的戍防不管,仍旧恪尽职守的镇守着北方的一片重地。 直到徐夫人离世三年后,他才娶了北地一户并不显贵的世家之女做续弦。 他原本只想找个人帮着照顾年幼的女儿,却不想五年前竟意外的有了徐季安。 老来得子的他自然对这个儿子珍之重之,恨不能捧在手心儿里护着,生怕又一个意外没了这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孩子。 可徐孟高兴了,北边儿的那些鞑子却又坐不住了。 若说他们最恨的人,绝不是坐在京城皇宫里的皇帝,而是坐镇北方大营的徐孟。 徐孟无后,其势力在他死后难免分散,但如今他老来得子,那些崇尚他的人便又有了追随的目标,在他死后便会奉其子为新主,继续追随,而这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换句话说,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徐孟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并且也不遗余力的将此作为目标付诸行动,只是一直未能得手而已。 直到两个月前,寒冬初春青黄不接之际,他们再次扰边抢掠之时,恰逢北地出现轻微的地动,万牧山上的纳清河冰面开裂河水改路,正将徐孟等人困在了河岸另一边无法回城。 鞑子瞅准这个机会大肆抢掠不说,还如闻到了肉腥的恶犬般红了眼的要至年幼的徐季安于死地。 为了保护幼弟,十六岁的徐清诺以身作饵,一边安排人手将弟弟送往京城,一边自己率人逃往另一个方向。 众所周知,瑄国公世子自幼与他的姐姐形影不离,鞑子也不疑有他,死死追着徐清诺不放,才最终给带着徐季安逃走的随从留下了喘息的机会,一路护送着他南下。 饶是如此,他们最后也差点儿被回过神的鞑子追上。若非顺帝收到消息后让齐铮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只怕瑄国公府最后的这点儿血脉当真要断绝了。 可惜的是,徐季安的姐姐徐清诺最终被鞑子围堵在一处悬崖之上,她为了免受鞑子所辱,也为了不给他们拿自己威胁父亲的机会,转身便从崖上一跃而下。 可是谁也没想到,鞑子竟然费尽千辛万苦将她的尸身从崖底找了出来,扒光衣物曝于阵前,逼着已经回城的徐孟出城迎敌。 徐孟拖着年迈的身躯出战,最终将女儿的尸身夺了回来,但自己也因力竭而身负重伤,不久便辞世了。 顺帝感念瑄国公府一门忠义,改瑄国公府为郡王府,加封徐季安为瑄郡王,这才有了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为何他在御前如此失仪,顺帝却也不恼,反而十分耐心的原因。 因为徐清诺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尚小作不得主,若非徐孟早有安排,她也不敢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弟弟送到京城。 一个曾经与顺帝志同道合甚至支持他登基的好友,一个后来让他隐隐有些担心会不会拥兵自重的臣子,在临危之际却当机立断将自己唯一的后嗣送回了京城,送到了他的身边以求他庇护,这不仅仅彰显了徐孟对他的忠诚,也同样让顺帝感到有些惭愧。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身居高位太久,却也难免染了这些恶习,尽管强自克制着,可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徐季安的回京,他多少是乐见其成的。 这种隐隐的愧疚和乐见其成,让他对徐季安更多了几分包容。 只是帝王心毕竟难测,这包容到底能用多久,谁又能说得清呢。 眼见众人轮番劝了一圈儿,可徐季安就是不听,苏箬芸不得不再次伸手将他推开。 「别哭。」 「姐姐我不哭!」徐季安神情惶恐,「我真的不哭了,你别丢下我……」 他边说边用力擦着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这边的还没擦完,那边的又落下来。 「你是郡王,有自己的府邸,只是郡王府尚在修缮,所以你才暂时住在宫中。等郡王府修好了,你就可以搬出来了,到时候想去哪里玩儿就去哪里玩儿,也可以到成安侯府去做客。」 徐季安从昨日就开始粘着她,中间这段时间足够她打探清楚他的消息,此时说出这番话也并不会显得奇怪。 徐季安似懂非懂,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问道:「我可以搬去和姐姐一起住吗?」 不行! 齐铮站在远处瞪了他一眼。 「不行,」苏箬芸摇头,「你已经大了,又是男孩子,要自己住。」 这样啊…… 徐季安低下头去:「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他才搬到前院儿自己住了没几天,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想到这里,男孩子的眼泪再次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那我现在就搬去郡王府好不好?」 他扯着苏箬芸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小小的鼻子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 「我现在就搬过去,然后明天就去找姐姐。」 苏箬芸再次摇头,「你回宫去,等郡王府修缮好了再搬。」 徐季安小嘴一瘪,扯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眼看又要哭出声来,就听她继续说道,「改日我去宫里看你,」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顺帝,「三日之内。」 顺帝看到她投来的询问的目光,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徐季安还想再说什么,苏箬芸却没给他反对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宫后将我教你的那些好好练一练,练好了我有礼物送你。」 礼物? 徐季安顿时瞪圆了眼。 另一边的齐铮也是同样,只是和徐季安的期待与好奇不同,他眼中满是气恼和不愉。 他过生日才有礼物,这生日还一年只过一次。 凭什么这小家伙哭一哭鼻子就有礼物了?还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啊呸!他又不吃奶! v第二章 齐铮脸红,低下头去不敢再想。 看到徐季安终于收住了眼泪,顺帝的目光越发柔和:「安儿,你先随朕回宫去,朕答应你,等过两日就让苏大小姐进宫看你,好不好?」 徐季安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已经准备好的车辇,摇摇头再次牵住了苏箬芸的手:「我坐姐姐的车回去。」 言下之意是答应回宫,但是要跟苏箬芸一起下山。 顺帝失笑,正要答应,苏箬芸却已经先开口拒绝:「不行,我是骑马来的,没有马车。」 没有马车? 秦襄蹙眉,问道:「为什么要骑马过来?你的车呢?」 难不成又被成安侯府的那两个庶女用了? 可是这次春猎并未见那两人前来啊,除了苏箬芸以外,成安侯这次就只带了他的庶子苏卓过来。 不过……那位苏四少爷似乎也是高氏的孩子吧? 想到这里,秦襄的眉头皱的更紧。 该不会是这个四少爷想要给自己的两个庶妹出气,所以故意用了苏箬芸的马车吧? 苏箬芸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我的车坏了。」 「坏了?」 秦襄这下反倒更吃惊了。 她算是京城里最早与苏箬芸熟识的人,自然知道那驾车对于苏箬芸而言非同一般。 当一个人只能乘坐这一架车,而坐不了其他任何车的时候,势必会将这架车养护的很好,又怎么会轻易的坏了呢? 成安侯府又不是那些破落户,马车用完了随手放在一旁就不管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车马都是有人专门照看着的,车子但凡出现一点儿问题,肯定都会早早的发现并及时修好,免得耽误了主人的行程。 这又不像她之前从封地赶回来时日夜兼程又遭遇雷雨天气道路难行,才会出现马车坏在途中的意外。 苏箬芸近期可都在京城没出过远门,一架整日停在府里定期检查的车,怎么会说坏就坏呢?当初她从平苑回到京城,一路长途跋涉行了近千里路,也没见那驾车坏掉! 她还想再问什么,苏箬芸却已经岔开了这个话题,低头对徐季安道:「我没有车,所以你还是做自己的车回去吧。」 「那姐姐跟我一起坐我的车!」 徐季安对于她晕车的事毫不知情,抬起头满脸天真的说道。 苏箬芸轻笑,抚了抚他的头:「不必了,我骑马就好。」 徐季安却以为她是恼了他总缠着她,所以不愿跟他一起走,心中惶惶,转头欲老老实实的到马车上去,却又实在不愿现在就跟她分开,只得小心翼翼的捏着她的衣角,觑着她的脸色低声嗫嚅:「那我跟姐姐一起骑马好不好?」 小小的人眼眶犹红,墨黑的眼珠里满是惶然无措,抓着她衣角的手不敢用力却也不想松开,拇指还有些紧张的抠着她衣裳上的绣纹。 苏箬芸原想拒绝的话终是咽了回去,转头看向顺帝:「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早该启程的队伍因为徐季安已经耽误了半晌,只要他愿意走,顺帝自然应允,当下便拨了一队侍卫专门护送他们,让他们骑着马紧跟在皇室的车架之后。 徐季安还小,自己骑着小马驹在山上遛一遛还行,真让他就这样骑着马下山回宫却是不可能的。 为了稳妥,顺帝专门派了一位马术极好的羽林郎给他,让他跟这羽林郎共乘一骑。 谁知小家伙的脾气却又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让那羽林郎载他,硬要拉齐铮载他回去不可。 顺帝哭笑不得:「你平日里不总说他是坏人吗?怎么还偏要他载你?」 徐季安眼角斜睨着齐铮,神情似乎不屑,嘴里却头头是道:「他虽是个坏人,但姐姐说他不会伤我。」 这叫什么话? 顺帝再次失笑,只当是他那位已经离世的姐姐徐清诺在跟他分别前曾提起过齐铮。 可齐铮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身旁的苏箬芸。 榕城郊外的山路,赶车的老者,戴帷帽的少女,一千两银子的金疮药,受伤哭闹的孩子,和安抚孩子的那句……「他不会伤你的」。 是……她? 竟然是她? 齐铮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就这样在记忆中通过一些零碎的细节联系到了一起。 他记得当时也是一架宽敞的黑漆平头马车,但是马车样式普通,车上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徽记,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赶车的车夫和苏箬芸的车夫一样都是身形干瘦的老者,但面容却不大相同。 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想当初她在樱林伪装成刺客抢夺他的玉佩时,眼周也是修饰过的,若不是他起了疑心,根本就不会想到她和那刺客是同一个人。 能修饰眼周自然也能修饰别的地方,现在想来那两个车夫虽然乍一看长相不同,却也隐隐有些相似之处。 所以……真的是他? 齐铮被这些纷乱的思绪震在原地,呆愣间听到顺帝已经帮他婉拒了徐季安。 「齐世子今日受了伤,还是换个人载你吧,如何?」 「没事,」齐铮下意识的站了出去,说完这两个字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又道,「臣只是受了些许小伤,不打紧的,可以护送瑄郡王回宫。」 徐季安在旁又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娇气!」 齐铮蹙眉,眼角余光瞄向他的方向。 再娇气有你娇气?动不动就哭鼻子!爱哭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顺帝只当是他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既然齐铮自己不在意,他也就准了徐季安让他护送的要求。 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向山下驶去,徐季安坐在马背上,身后是牵着缰绳的齐铮。 他回头瞪了齐睁一眼,下巴高高的抬起,圆滚滚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一板一眼的说道:「你往后坐一点儿,离本王远些!本王不喜欢你!」 齐铮身子不动,低头直视着他: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见他半晌仍就像个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没有动作,徐季安只好气冲冲的自己往前挪了挪,又瞪了他一眼之后就不再理他了,转而高兴的跟一旁打马同行的苏箬芸说起话来。 马车终究是行驶到了宫门口,徐季安纵使再不愿意,也还是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的被人带了进去。 苏箬芸调转马头向成安侯府走去,齐铮犹豫片刻,还是打马跟了上去。 她刚刚是为了送瑄郡王回宫才一路跟过来的,那自己这个护送瑄郡王的人顺路将她送回去,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定国公府的随侍们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成安侯府的下人见状也远远地缀在后面没有凑近,苏箬芸就这样和齐铮打马并行,身旁只跟了个小雅。 「……是你吗?」 齐铮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他觉得自己自从认识她之后似乎总在问这句话,而她也无一例外的每次都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这次应该也是。 v第三章 苏箬芸果然如他所料的点了点头:「是我。」 「你和你身边的丫鬟车夫都会口技?」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当时在榕城外的山林上,他们说话的声音与现在并不相同,不然他也不会完全认不出来。 「不,我和莫叔只是略通,换一两个声音还可以,多了就不行了,」苏箬芸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小雅,「她才是这方面真正的行家,包括易容。」 难怪…… 齐铮了然。 心中的想法被肯定,徐季安为什么一见到她就那么亲近也就说得通了。 想必是她低头给他上药或是转身离开的时候,被他隐隐看到了面容,并自此记在了心里。 当时的徐季安是在逃亡途中被齐铮接回来的,接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处破旧的道观里等着自己的姐姐,说是跟姐姐约好了要在这里等她三天。 可那时候鞑子的追兵眼看着要追过来,哪里还有时间让他留在原地去等。 齐铮不容分说直接将他抱上马带走了,小家伙儿自此就记恨上了他,一路都把他当做坏人,还趁他们扎营的时候偷偷搭上路人的一架牛车溜走了。 他跟随侍们兵分几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他却挣扎着还要逃跑,腿上的伤就是那时候不小心从一处斜坡上滚了下去,被坡上一根凸起的木刺划到的。 齐铮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才总算是明白了前人所说的无巧不成书是什么意思。 当初在千里之外见到的人,后来竟然在京城再次相遇,而且还……有了这么多牵扯。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玉佩,想起当时明明是小雅开口索要的,但自己最终却是把它给了苏箬芸。 他之前跟母亲说过,这玉佩是要给他将来的妻子的,虽然当时扔给她的时候没有多想,不过现在想来……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 这两个字忽然跳进脑海,齐铮莫名的脸红,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偷偷往苏箬芸的方向瞄了一眼。 看过去时苏箬芸也正看向他这边的方向,但目光却不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路旁的什么人,眼中有着难掩的震惊。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箬芸握紧缰绳,目光紧紧盯在街边的两个人影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魁梧肤色黝黑的小伙子,带着一个身形佝偻还有些发福的白发老者。 老者正盯着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眼巴巴的看着用稻草秸秆扎成的靶子上插的满满的糖葫芦。 小伙子似乎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了她,却并没有告诉身边的老者,反而向旁边迈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老者的视线,防止他看到骑在马背上的苏箬芸。 而他自己则看了苏箬芸片刻,待确定她已经注意到这边之后就收回了视线,恍若一个寻常路人般,付钱给那小贩为老者买了两串儿糖葫芦。 老者接过糖葫芦,高兴的喊了两声:「小满,给小满。」 小伙子点了点头,带着老者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苏箬芸看过去的这一眼也不过是转瞬间,若非齐铮眼尖,根本就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会如此震惊。 「……熟人吗?」 齐铮回过头,随口问道。 「嗯。」 苏箬芸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说这是什么人,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齐铮有些尴尬,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话或许不大合适。 他跟她又不是多熟,刚刚那两人是不是她的熟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多什么嘴。 「昨日在山上伤你的人,你知道是谁?」 他低声问道,试图转移这个话题。 「嗯。」 苏箬芸再次应了一声,却仍旧没有说那人到底是谁,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再看向齐铮,而是随意的看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齐铮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漫不经心若有所思的样子,也知道这应该是与刚刚出现在街上的那两个人有关,便没有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打马跟在她身边。 眼看着就要走到成安侯府,身旁的女孩子却忽然开口:「我要成亲了。」 齐铮一怔,整个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块儿石头,噗通一声被人沉到了水里,水浪从四面八方涌来,霎时将他淹没,窒息感随之而来。 「你……说什么?」 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 「我要成亲了。」 女孩子看着他,声音坚定,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要成亲了? 她要成亲了? 齐铮心底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都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她要成亲了? 怎么就要成亲了? 怎么在路上看见了两个熟人就忽然要成亲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疾步走到正院,找到了正和小丫头们打叶子牌的齐夫人。 「您去找过成安侯了吗?」 他紧张的握着拳沉声问道。 齐夫人手里拿着牌,一脸莫名。 这小子不是不愿意她去找成安侯让苏大小姐远嫁吗?怎么现在反倒一脸期待的样子? 「还没,怎么了?」 还没? 那就不是成安侯逼着她远嫁…… 那她为什么会忽然说要成亲? 真的是因为今日路上的那两个人吗? 齐铮心底涌起的那点儿莫名的期望再次沉了下去。 如果是因为成安侯,那他还可以想办法让她留在京城,让她不必出嫁。 v第四章 可若不是因为成安侯……那就是她自己想要成亲了?因为她有了心上人?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缓缓握紧双拳,右手拇指的扳指顶着食指,印出了一道青紫的痕迹。 「高诚,」齐铮离开正院后唤了一声跟在身后的人,掏出一块儿玉牌丢了过去,「去给我查个人。」 墨绿色的玉牌拿在手中,高诚顿时有点儿傻眼,回过神后赶忙端正了神色,躬身应是。 「竟然问不出来!」 齐夫人气恼的将头上的簪子丢在了妆台上,神色不渝。 她前前后后将齐铮院子里能问的人都问了个遍了,就是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抽了什么疯忽然来问他那么一句,也不知道他傍晚派出去的人手到底干什么去了。 齐沛笑着帮她将头上剩余的钗环卸了下来,揽着她的肩道:「问不出来就算了,他这么大的人了,总也有点儿自己的事要处理。」 「可我连他昨日被苏大小姐扒了衣裳的事都问出来了啊!」 齐夫人蹙眉说道。 这样的事她都能想办法问出来,那今日问不出来的肯定是比这更严重的事! 别的她到不担心,就怕她那傻儿子不小心把到手的媳妇儿又弄丢了! 齐沛想了想,道:「或许他用了麒麟玉?」 麒麟玉并不是齐铮随身携带的那块儿黑色玉佩,而是一块墨绿色刻有麒麟图样的玉牌。 动用了麒麟玉的事情是真正的机密,齐铮院子里的人就算再大胆,也绝不敢把涉及到这类事情的消息透露出去。 齐夫人想了想,觉得或许真是,便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毕竟在她眼里齐铮跟苏大小姐之间没有什么事是用得着麒麟玉的,而她这个做娘的现在除了对儿媳妇的事情关心以外其他的也不大在意。 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确实与苏箬芸有关,而齐铮也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才用了麒麟玉。 晚间,高诚就将整理好的消息放在了齐铮的桌案上。 「平苑一户铁匠之子,人称木头,年十八,继承了其父的手艺,擅制作铁器。」 「家中尚有两个兄长和一个眼睛不大好使的母亲,铁匠铺子现由其大哥继承,他平日里只是在铺子里帮忙打铁。」 「性格呆板木讷,不善言辞,除了打铁之外一无所长。」 这些消息之所以能传回来的那么快,是因为齐铮之前就派人去打探过与苏箬芸有关的事情,当时还鬼使神差的叮嘱了一句注意一下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这个木头作为在平苑少有的跟苏箬芸走得比较近的人,自然也被仔细的调查过。 齐铮粗略的看了一遍纸上写的内容,心中便将之前浮现的想法压了下去。 苏箬芸是成安侯府嫡女,就算再怎么低嫁,也不会嫁给一个铁匠。 那么……应该不是他。 「这个人自幼就与苏大小姐相识,」高诚想起什么般在旁感慨道,「苏大小姐刚到平苑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还是他好心接济了一段时间才撑了过去,两人倒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 齐铮抬头,盯在高诚脸上的目光异常冰冷。 自古青梅配竹马,所以你是说,她还是有可能会嫁给他咯? 夜幕沉沉,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 齐铮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仍旧想不明白苏箬芸为什么忽然说自己要成亲了。 想不通也睡不着,像是赌气一般又爬了起来,在黑暗中紧盯着手上的扳指。 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女孩子一般是不会随便给外男送礼物的吧? 可是她却送了他。 那……是不是说…… 齐铮吐出一口浊气,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女孩子,又不是战场上的敌人,怎么能这样随意揣测对方的想法。 不过……不能想,应该可以问吧? 她向来不是那矫情的女子,总爱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她一向是有问必答直来直去的。 齐铮还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去问的时候,人已经站起来穿上了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靠在门框上打盹儿的小厮差点儿摔进屋里去,站稳看到是他抬脚便要跟上。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 齐铮的声音在夜色里传来。 出去走走? 半夜? 小厮扯了扯嘴角,旋即又稳稳的靠回门柱上,接着睡去了。 汇满楼的后院果然灯火通明,齐铮从墙头一跃而下,院中的暗桩和护院都仿佛没看见一般,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齐铮看了他们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脚向房中走去。 原本没有理会他的护院此时反倒齐刷刷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他这一脸你们做的不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汇满楼的护院,做的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他肯定?真把这儿当自家后院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通禀了一声,房门打开,齐铮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苏箬芸正坐在里面,而今日出现在路上的那两个人也都在房中。 她今日在路上看到他们时神情有些错愕,显然是不知道他们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那么今晚应该就会来这里见他们才对。 齐铮进门时苏箬芸正拉着那白发老者的手和他说着什么,神色和暖,眼神温柔无比,见到他进来,抬起头笑了笑,对那老者说道:「外祖父,这是定国公世子齐铮。」 老者抬头看向齐铮,目光却似乎没有焦距,只是憨憨的咧着嘴角笑了笑。 齐铮打听过苏箬芸的消息,自然知道这是苏箬芸的外祖父蒋谭,一个在十一年前因坠马而变得有些痴傻的老人。 他忙躬身施了一礼:「外祖父好。」 ……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阵爆笑,站在博古架边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木渔再也忍不住,弯腰笑得直抖,一只手啪啪的捶在博古架上,砸的上面的东西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 这一副新儿媳见长辈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天呐真是要笑死她了…… v第五章 站在苏箬芸身侧的木莲同样忍俊不禁,就连苏箬芸的唇边都抿起一丝笑意,眸光促狭。 齐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涨红,忙又改口:「蒋……蒋老先生好!」 说完又立刻后悔,完了完了,她又没跟他说过她外祖父姓蒋,自己这样直接喊出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暗中调查过她吗! 齐铮脑子里一团浆糊,暗恼自己每次见到她总是狼狈,平日里被人称赞的那些聪明才智全都喂了狗。 他紧张的站在那里,脸色越来越红,身子绷得僵直。 苏箬芸颇感兴趣的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指了房中的一把椅子,道:「坐吧。」 齐铮舒了口气,坐到一旁,见她又转头跟蒋谭聊了起来。 「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好好休息?」她柔声问着。 蒋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拉着她不停地喊着小满。 小满? 是她的乳名吗? 齐铮看着神色温柔的跟老者说话的苏箬芸,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视线又落到闷着头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叫木头的年轻人身上,眸光变得深邃。 这个木头还真是个木头,呆呆的坐在那里连个表情都没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外祖父,我跟木头说几句话,您先去休息好不好?」 苏箬芸柔声对蒋谭说着。 蒋谭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的摇头,像个孩子般拉着她不放,仍旧不停的喊着小满。 苏箬芸笑了笑,又轻声说道:「我又找到两幅闵先生的真迹,正在送过来的路上,您好好休息,等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拿给您看。」 蒋谭眼中一亮,犹豫一番,终究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让人带着去休息了。 房中没有了不停喊小满的老人,齐铮与木头又都没有说话,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苏箬芸喝了口茶,放下杯盏,目光仍旧没有看向齐铮,而是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木头。 「谁让你带他来的?」 她的声音不似对老者说话时那般温柔和缓,而是渗着沉沉的冷意。 木头仍旧没有抬头,脸上神情也没有分毫变化,但紧绷的手臂还是透露了他的紧张。 「蒋老伯总是喊你的名字,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我看他是想见你,就带过来了。」 「那为什么不通知我留在平苑的人手?」 「他们不会同意的。」 因为你不允许。 「所以你就自己带他上路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如果和她的人打过招呼,就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人给她传来消息,更不会直到今日在路上遇到,她才知道他们来了京城。 木头像座大山般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盯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苏箬芸似乎也拿这样的他没有办法,转过头对木渔道:「传我的话回去,所有负责看护外祖父的人,水刑三日。」 木渔一愣,紧接着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闷着头的木头则猛地把头抬了起来:「是我骗他们说带苏老伯去我那里小住他们才放心把人交给我的,要罚罚我好了!」 砰! 哗啦…… 苏箬芸仍旧坐着,但身边的高几却被她一把掀翻在地,放在上面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没喝完的茶水洒的到处都是。 木莲脖子一缩身子一绷瞬间倒退两步远离了她。 木渔则低呼一声掩面转过头去差点儿把脖子藏进博古架的格子里。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这丫头真生气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啊! 苏箬芸整个人就像一块儿刚从冰窖里起出来的寒冰,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你说小住他们就信了?我何时教过他们随意相信别人说的话?何时教过他们随意把外祖父交给旁人,即便是你?」 木头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皱着眉头目光微闪,放在腿上的拳缓缓握紧。 「我错了。」 待他的双拳再次松开,这句话也随之出口。 不再纠结于事情的起因和结果,也不再纠结于到底惩罚谁,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承认了错误。 就像是原本正要拉紧的弓弦忽然间又松开,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而陡然间无法再继续下去。 面对一个坦然的承认错误的人,责怪的话总是不那么容易说出口。 苏箬芸原本阴沉的面色也因此而怔了怔,那股寒气随之渐渐消散,绷紧的身子松懈下来,再次靠坐回椅子中。 「你去休息吧,这一路辛苦了。」 她淡淡说道。 木头点了点头,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齐铮在旁看的有些傻眼。 怎么回事?她刚刚不是还很生那块儿木头的气吗?怎么忽然就不气了?还说他辛苦了? 他怎么就辛苦了?辛苦什么了?不是应该揍他一顿出气才对的吗? 他都已经准备好在她出手的时候拦住她说我帮你了,结果她竟然就这么让他去休息了? 这是为什么…… 齐铮看出来了,那个叫木头的人能够影响苏箬芸的情绪。 他能惹她生气,也能让她原谅他,尽管方式并不那么聪明,但却十分有效。 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不大高兴,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里不希望这样,尤其是在她说过那句「我要成亲了」之后。 房间里静默无声,木头离开后,苏箬芸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在一条长几上专注的写字。 两幅字写完,木渔亲自拿到一旁晾干,交给了汇满楼里专门负责装裱字画的师傅。 齐铮这才知道,原来她练字真的是为了她外祖父,这两幅字应该就是她刚刚跟蒋谭说过的所谓「真迹」。 v第六章 为了安抚一个痴傻的老者,将闵先生的字练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吧? 「我外祖父当初是为了去京城找我才坠马的。」 回程的路上,苏箬芸边走边对齐铮说道。 「他听说父亲要把我送去祖祠,披星戴月昼夜不停的赶路,只为拦住父亲,或是让父亲答应他把我接到他那里去。」 「结果途中不慎坠马,摔破了头,醒来后就变的有些痴傻……」 齐铮听着她轻柔低缓的声音,仿佛能看到那个老者骑在马上连夜狂奔,却因疲惫而从马上跌落的场景。 这场景太残酷也太沉重,他不希望她也想起这一幕,转移了话题:「小满是你的乳名吗?」 随口一问却又觉得似乎不妥,哪有这样直接问一个女孩子的乳名的。 女孩子却点了点头,只是面色依然有些沉重:「是,我自幼没了母亲,又被父亲不喜,原本是根本就没有乳名的。」 「后来外祖父痴傻,不记得别的,却依然牵挂着我,整日唤我的乳名。小舅舅见状不忍,在他身子好些之后便带他去平苑找我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乳名的,叫做小满。」 她说到这里神色稍霁,抿唇笑了笑:「这乳名是外祖父给我取的,因为我刚好是小满那日出生的,他便私底下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身为外家,不能干涉成安侯府给我取什么名字,他就自己偷偷这样叫。从我出生开始,提起我就说小满如何如何。」 一个从出生开始就不被人所喜甚至连乳名都没有的孩子,一个被送去千里之外险些在途中丧命的孩子,在以为所有亲人都抛弃了自己的时候,却得知原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有人牵挂着自己,给自己取了亲昵的乳名,并为了自己一路长途跋涉漏夜而行…… 这的确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就像是身处悬崖边缘眼看要绝望坠落的人,却被人伸手一把拉了回来。 这种绝境逢生的欣喜,怎能让人不铭记于心念念不忘。 「这个名字……很好听。」 齐铮看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喃喃说了一句。 苏箬芸转过头来,眸中星光点点:「是,我也觉得很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眸光太亮,唇边的笑意也比平日更深,齐铮看着仿佛整个人都鲜亮起来的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忙转过头去。 苏箬芸笑了笑,才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齐铮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事问她才出门的,神色不禁微窘,犹豫半晌才低声开口:「你……真的要成亲了?」 「是啊,」苏箬芸轻快的回答,目光盯着他的侧脸,「应该快了。」 不仅要成亲了,而且还快了? 「是成安侯逼你的吗?」他下意识的问道。 「不是,」苏箬芸摇头,「没有人能逼我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即使是我的父亲。」 不是…… 齐铮愣愣的看着她。 那就是说,真的是她自己想要成亲了?因为她……有了想嫁的人? 脑子里好不容易清明的思绪再次搅在一起乱成一团,周围的夜幕似一张网,渐渐将他包围,越收越紧,闷得喘不过气来。 哗拉一声,一道猫影闪过,街边墙头忽然滑落一块儿碎瓦,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一队巡城官兵疾步而来。 「谁在那儿!」 夜色中传来一声喝问,然而街道上寂静无声,除了这队官兵的身影不见任何人。 早在瓦片跌落的瞬间,在原地出神的齐铮就已经被苏箬芸一把拉进了旁边两道院墙间的窄小缝隙里,此时正和那拉他的人紧紧贴在一起,身后是坚硬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她温软馨香的身体。 回过神后,脑子里的浆糊似乎被放到了火炉上,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整个人都跟着变得滚烫。 偏偏五感在这暗夜中无限放大,齐铮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近乎疯狂的心跳,在耳边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他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双唇微张紧绷着身子愣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这样子却似乎让对面的人以为他想说话,忙伸出一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唇,无声的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女孩子纤细的指尖因为常年习武练箭而带有薄茧,但尽管如此还是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柔软,这柔软此刻就贴在他的唇上,淡淡的温热却几乎将他灼伤。 齐铮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皮肤白皙细腻如瓷,长长的睫毛精巧如扇,小巧的鼻尖儿因为离自己太近而几乎贴在他的肩头。 那一声轻嘘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滑过自己的脖颈,一阵酥麻,使得他浑身的气血都开始乱涌,呼吸越发急促,盯在她脸上的眼渐渐下移,看到修长优美的脖颈,还有那随着呼吸而不断起伏的柔软。 好近…… 太近了…… 近到他想要更近一点儿。 齐铮的脑子几乎炸开,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张嘴噙住她的指尖儿,放在他唇上的手却若有所觉般先一步移开。 女孩子在夜色中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旋即无声轻笑,取出自己的绣帕轻轻掩在他的鼻端,口型在暗夜中无声张合:「你流鼻血了。」 齐铮狼狈的回到了定国公府,进门第一件事是让人给他打了一桶冷水来。 小厮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打了水就退出去继续倚着门框打瞌睡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才刚迷迷瞪瞪的闭上眼没多久,就听里面的人让他再打桶水来。 再打一桶? 小厮皱眉。 世子爷这是去哪儿了?身上很脏吗难道? 想归想,却还是手脚麻利儿的又提了几桶水进去。 齐铮从屏风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确定门已经关上小厮已经退了出去,这才从之前换下来的衣裳中掏出一块儿染了血的帕子,有些局促的拿在手里。 他刚刚竟然流鼻血了…… 而且还是在她面前! 真是……丢人! 齐铮脸色发红,把帕子捏在手里,看着上面的血迹有些发愁。 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按理说他不该留着的,但是弄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好意思直接还给她,还是洗干净了再说吧。 可是……他从来没有洗过东西啊,平日里的衣裳鞋袜都是下人洗的,偏偏这帕子又不能让人看见,那就只好自己洗了。 齐铮有些紧张的将帕子放到了水里,轻轻搓了几下,生怕一不小心给搓坏了。 帕子血迹淡了不少,但还有一些痕迹印在上面洗不掉,他索性抓了一把澡豆过来又搓了搓。几番折腾下来,终于将帕子洗的雪白。 他这才满意的看了看,拧干之后又悄悄揣回了内室,放下床幔挂在了床头晾着。 房中本就昏暗,放下床幔后那点儿微弱的光线更是透不进来,可他却觉得头顶的那方帕子特别显眼。 白色的绢帕材质普通,除了角落里绣着一朵云纹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图案,像她的人一样简单直白。 v第七章 她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汇满楼的大东家,完全可以用比这更好的料子,可她却偏偏用了这样的细绢,说明她应该是喜欢这样的料子的。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般,齐铮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又想起那女孩子将帕子掩在自己鼻端时的神情,娇俏而又狡黠,眼角眉梢似乎都漾着笑,容颜明亮娇艳,像盛开的花。 这样的她真好看…… 可这好看转眼间就要属于别人,再不属于他。 不,从来就不曾属于他。 这个念头瞬间让之前的愉悦全部消散,胸口只余窒息的闷痛。 齐铮一时想起她的笑颜,一时又想起她即将成为他人妇,这一晚辗转难眠夜不成寐,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睡去却又陷入梦魇。 梦中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牵着红绸,红绸那端是朝思暮想的人。 他牵着她拜过天地又踏入新房,欢喜而又忐忑的挑开盖头,看到她盛开的如花容颜。 喜娘不停地说着吉祥话,笑吟吟的递上了合卺酒,他的目光却一直盯在她的脸上,无知无觉的端起,与她交臂而饮。 众人退了出去,房中只余他们两人,红烛高燃,床幔微悬,容貌娇艳的女子缓缓走向床榻,行至床边时转头对他微微一笑:「来啊。」 全身的血液再度开始躁动,他抬脚迫不及待的向床边走去,却见那个叫做木头的身形魁梧的年轻人已经先他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木头同样穿着喜服,站在一身红装的苏箬芸身边,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他所在的方向道:「你走错地方了,这是我的婚房我的新娘。」 他的新娘? 齐铮愣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大红的喜服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平日里穿的衣裳,他仿佛一个根本不该存在在这里的人,突兀的站在这儿,被周遭的一切排斥抵触着。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苏箬芸,希望听她说这不是真的,她却对自己笑了笑,说了一句:「我成亲了。」 不再是「我要成亲了」,而是「我成亲了。」 齐铮猛地睁开了眼,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梦中的场景似乎犹在眼前,他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才将这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白色的帕子仍旧挂在床头,齐铮舒了口气坐起身,把帕子扯下来揣进怀里走下了床。 刚刚迈出一步,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脸色不禁一红,闷头自己去箱笼里翻了条干净的亵裤换上,这才进净房盥洗去了。 「要了两桶水?」 齐夫人眉头微挑。 「是,今早还换了条裤子。」 小厮低声说道。 噗嗤…… 齐夫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世子爷是从南边儿回来的吗?」 她又顺嘴问了一句。 「是,跟上次一样,打南边儿回来的。」 小厮答道。 果然。 齐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小厮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日,定国公府正院儿的下人都格外的高兴,因为夫人今日心情好,但凡在她面前露了脸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得了打赏。 相比之下,成安侯府下人的日子就没那么舒心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大好过。 高姨娘看着神情桀骜的站在她房中的小雅,紧绷的手臂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 「谁允许你擅闯我的院子?」 说着又指了指那个被她五花大绑的扔进屋子里的仆妇:「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雅眉头一蹙,神情似乎有些不解:「擅闯?我见七小姐随意进出我们大小姐的院子,还以为在高姨娘这里也没有进门需要通禀的规矩呢,毕竟她是您教出来的啊。」 高氏一噎,心知她说的是昨日苏箬秋闯入怡安院的事,不禁用力握紧了拳。 「七小姐是侯府的主子,就算做错了事,也自有侯爷惩处,何时轮到你这个丫鬟来指责!谁又给你的胆子绑了她院中的仆妇!」 「大小姐给的啊!」 小雅咧嘴一笑,说的在理所当然不过。 「七小姐是主子,自然有侯爷惩处。不过这仆妇是七小姐院子里的教养妈妈,日常对七小姐也有教导之责。七小姐犯错,自然是她没能好生规劝的缘故。我们大小姐身为这府里的嫡长女,在没有当家主母理事的情况下,也只好担起打理内宅事务的责任了。」 「你胡说!」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箬秋红着眼眶跑了进来:「内宅明明是我娘打理的!什么时候轮到大姐来管!」 「箬秋!」 高氏低呼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到自己身边来。 苏箬秋却梗着脖子看着小雅,毫不示弱。 她是侯府的小姐,万没有向一个下人低头的道理!即便这下人是大姐身边的! 小雅转头看向她,眸光微沉,嘴角却反倒勾起一丝笑意:「七小姐这是什么话?从前大小姐没有回府,姨娘帮着打理一下内宅倒也没什么。但如今大小姐既然已经回来,又岂有让姨娘继续打理内宅庶务的道理?」 「是爹爹让我娘管的!你凭什么多嘴!」苏箬秋尖声喊道。 「哦?」小雅挑眉,目光在房中扫视一圈儿:「这话是侯爷说的?」 众人看到她眸中的寒光,身子纷纷一缩,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高氏再度一噎,想要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苏浙确实没有直接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成安侯府久无正室,内宅之事便慢慢的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她手里,而苏浙也从未反对过而已。 苏箬秋见众人都不说话,更是气恼,伸手指着一众下人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为什么不帮着太太!一个个都死了吗!」 小雅轻笑一声,道:「我来告诉七小姐为什么吧。」 她说着抬手指向座上的高氏,语带嘲讽:「因为她不是你娘,而是你的姨娘。因为她不是正室,而是一个……贱妾!」 「大胆!」 高氏再忍不住心底的怒气,拍案而起:「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我敢啊,有什么不敢?」 v第八章 小雅挑眉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高姨娘还真把自己当这府里的太太了?笑话!一个三媒六聘都没有的人,也好意思让人把自己叫太太!姨娘你真是在内宅威风太久了,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吧!」 「啊!!!」 一旁的苏箬秋忽然尖叫一声,伸手就向小雅脸上抓去:「不许欺负我娘!」 小雅手臂一抬,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扭,再顺势往前一推,苏箬秋就如断线的风筝,砰地一声趴在了地上。 「箬秋!」 「七小姐!」 高姨娘和眼快的下人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却还是没来得及在她摔倒之前将她扶住,眼见她重重的摔倒。 「箬秋!箬秋你没事吧!」 「七小姐你怎么样?」 房中想起一片关切的呼声。 苏箬秋显然没想到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跟自己动手,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打我……娘!这个贱婢竟敢打我!」 高氏此时也已经红了眼,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小雅:「贱婢欺主!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房中的下人原本只是惧于小雅是苏箬芸的贴身丫鬟的身份才不敢对她怎样,如今见她如此放肆,想着即便是苏箬芸亲自来了怕也护不住她,便纷纷向小雅涌去。 小雅嗤笑一声,抬手正准备扭住一个丫鬟的手腕儿,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厉喝:「都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苏卓沉着脸走了进来。 「四少爷。」 房中的下人纷纷向苏卓行礼,就连小雅也屈膝福了一福。 西枫院的下人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心想四少爷来了,这个叫小雅的丫头终于也知道怕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谁知苏卓虽然面色铁青,却并没有张口斥责小雅,而是沉声问道:「姑娘可是为了昨日我七妹擅闯怡安院之事而来?」 能让他称一声姑娘的下人并不多,其中大部分还是其他人家府上得脸的丫头,往来应酬时给几分薄面罢了。而成安侯府是自家宅院,不需要考虑这些,所以能让他称为姑娘的丫鬟几乎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四少爷来了非但不替高姨娘和七小姐出头,还反倒问起小雅的来意了? 小雅面色虽然仍旧不大和善,但比起在高氏和苏箬秋面前已是恭谨了许多。 「回四少爷,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苏卓蹙眉:「大姐那边是什么意思?小雅姑娘既然代她来了,有话不妨直说。」 小雅似乎很喜欢他这种直来直去的方式,站直身子说道:「七小姐犯了我们小姐的大忌。」 「……所以?」 所以…… 小雅俯身将一直跪在她身旁的那个五花大绑的仆妇拽了起来,揪掉了堵在她口中的帕子。 「是七小姐干的!是七小姐干的!都是七小姐干的……是她……是她……」 仆妇方能张口,就一叠声的说道。 什么是七小姐干的? 众人不解,看看她又看看小雅。 「七小姐干了什么?」 小雅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跟之前与高氏和苏箬秋说话时相比,她这句话说的相当和缓,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但那仆妇却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在自己身边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吐着信子泛着冷意的蛇! 「车!大小姐的马车!是七小姐烧的!是她干的!」 她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一句话惊得房中众人都险些站不稳脚。 成安侯府的车马棚昨晚着了一着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大火烧毁了两架马车,还惊动了巡城的官兵,差点儿叫来了水龙局的人。 索性府里的下人在火情进一步蔓延之前就将其扑灭了,除了那两架车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损失。 而两架车中的一架就是大小姐的,那架她从平苑一路坐回来,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实则异常奢华的马车。 好在因为下人灭火灭的及时,马车虽然不能用了,但里面的夜明珠大部分还完好无损,只有一颗因烟熏火燎而被染上了一抹难看的灰黑,怎么擦都擦不掉。 负责管理车马棚的下人一大早天黑没亮就被发卖了,众人也都以为这只是一时疏忽引起的事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听来,似乎还有内情? 苏卓眉头紧皱,使了个眼色让房中所有下人都退出去。 下人们本就战战兢兢,低着头一副恨不能自己根本没听到这些话的样子,此时见状哪里还敢停留,乱纷纷的挤向房门,巴不得比别人更早一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高氏此时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人,听到那仆妇的话顿时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七小姐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在她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苏箬秋更是愣住,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仍旧被五花大绑的仆妇:「吴妈妈,你在说什么?」 被称为吴妈妈的人颤抖着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开口:「七小姐从春日宴的时候就开始生大小姐的气,觉得是因为大小姐对帖子和马车的事斤斤计较才害她遭人诟病。」 「五小姐劝她她不肯听,反倒认为是大小姐挑拨了五小姐和她的关系,所以昨日闯进了大小姐的院子找她理论,谁知却被赶了出来……」 「后来,后来她一气之下,就……就去烧了大小姐的车!说她自己不能坐的车,也不让大小姐坐!」 她说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就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身子缩成一团。 「我没有……我没有!娘,她胡说她胡说!」 苏箬芸抓着高氏的衣襟哭喊着。 「娘知道,娘知道,」高氏心疼的揽着她,柔声安抚,「娘知道你没有,这都是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恶意造谣!」 至于无事生非的人到底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苏箬秋又流着泪去看苏卓,哽咽着说道:「四哥!她冤枉我!你帮我出气啊!你帮我打她啊!」 苏卓面色阴沉,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低声对小雅道:「这惩罚未免太重,七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怕是……」 「重?」 小雅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倾身离他更近了些:「我们大小姐最讨厌别人不经她允许就闯入她的房间了。」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唇边笑意森寒:「四少爷或许有所不知,曾经那些擅闯到她房里的人……全都死了。」 v第九章 无论是想抓她回去当童养媳的,还是想强娶她去做妾的,又或者登堂入室欲图不轨的,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所以,」小雅站直了身子,眉眼含笑,「四少爷应该庆幸,庆幸七小姐确确实实与我们小姐有些血缘关系,而她如今年纪又小,尚不满十四岁。不然……以我们小姐的脾气,还真说不好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人生起气来,真的是很可怕的。 苏卓脑中却猛然闪过什么,那句尚不满十四岁让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小雅,双拳握紧许久才松开,缓缓吐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大姐一个交代,只是后面……还希望大姐能高抬贵手。」 言下之意他认了现在已经发生的一切,但也希望苏箬芸能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为难他的妹妹。 小雅勾唇一笑,再度福身施了一礼:「四少爷放心,我们小姐向来是最讲道理的,只要七小姐能安分守己,她自然也愿意将这件事就此放下,你看五小姐现在不就过得很好吗?」 自从春日宴一事之后,苏箬漓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苏箬芸面前,更没有在做过任何与她为敌的事。 她安分守己,也换来了如今的平静度日,日子虽然过得没有以前光鲜,但好歹还算安稳。 苏卓点了点头,道:「那便烦请小雅姑娘给大姐带个话,告诉她我定会看管好七妹不再让她闯祸,这样的事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苏箬秋看着自己的哥哥说出这样的话,一阵错愕后猛地推开高氏坐直了身。 「我闯什么祸了?怎么就是我闯祸了!四哥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个丫头!」 苏卓却连头也没回,似乎根本就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小雅笑着应了一声,准备告辞离去,却听苏卓再次开口:「对了,正好你帮我问问大姐,需不需要我挑一些下人送到怡安院去,她院子里的那些人,想来是不会再用了吧?」 小雅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好,我会跟小姐说的,多谢四少爷好意。」 她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不许走!你回来!」 苏箬秋哭喊着从地上爬起来,不想就这样放那个嚣张的丫头离开。 谁知刚迈出没两步却自己的四哥一把抓住,不许她再往前去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捶打苏卓,因为情绪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向着他们说话!」 高氏上前欲将两人拉开,苏箬秋这时却正好一拳锤子了苏卓肩窝。 苏卓手臂一麻脸色越发难看,一把将她推到了高氏怀里,怒喝一声:「你闹够了没!」 这一声怒吼让房梁都跟着震了震,从未见他这般发过脾气的高氏心头一惊,一把抱住了怀中的苏箬秋,不敢再让她靠近恼怒中的苏卓。 「阿卓你别生气,你妹妹她确实没做过这样的事,她是觉得委屈所以才……」 「她没烧过大姐的马车难道也没闯过大姐的院子吗!」 苏卓厉声打断了高氏的话:「凡事有因有果,她没闯过大姐的院子,又何来烧了大姐马车一事!」 「委屈?她还委屈?大姐堂堂侯府嫡女,满院子的下人守在门口,竟还让一个庶女闯进她的屋子指着她的鼻子羞辱!她难道不委屈?这若换在旁的人家,便是将这庶女丢到家庙里一辈子不闻不问都不会觉得委屈!」 苏卓活了十五年,自认虽然年纪不大,但跟着父亲这么多年,养气的功夫还是有的,轻易不会动怒。 但今日他是真的生气了,不仅生气,还隐隐有些惊惧,为小雅刚刚那句「尚不满十四岁。」 「稚子无辜,少年无知,年未满十四者,可留一命。」 这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句话。 常州曾有一富户人家,为富不仁残虐无道,与当地官府勾结做下恶行无数。 这户人家自认常州一霸,连一些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然不过一夕之间,其满门上下一百八十二口,只余二十三人存活,其余一百五十九人尽数被斩与刀下。 活着的二十三人无一例外,均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少女或无知孩童。 据这些活着的人所说,夜半闯入他们府上屠戮他们满门的人,临走时就说了那样一句话。 此事曾经震惊一时,官府也曾派人详查。 但那些曾经与这富户私下往来的官员们本就不欲让人知道他们与这富户的勾结,事发后更是被吓破了胆子,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上赶着去为一户已经灭门的人家伸冤。 而这富户在当地也实在是不得人心,周边百姓见其灭门无不拍手称快,不仅无人配合官差办案,反倒有意无意的说些错误的消息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调查。 一来二去,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只当做是一件悬案了,当时的那句「未满十四者可留一命」也渐渐被人遗忘。 但两年之后,与常州相邻的凉州也发生了一件类似的灭门之案,幸存者同样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和孩童,闯进他们家中的人同样也说了那句话。 自此之后,这句话便让人闻风色变。因为听到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意味着满门尽被屠戮。 苏卓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两件案子。 或许是大姐刚从平苑回来,而平苑又刚好位于凉州。 他告诉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大姐毕竟只是个女子,又常年居于平苑不出,怎么可能纵横两州办下两件灭门大案。 但十四岁这个年纪又实在太过奇怪,小雅忽然提起这么一句让他不得不多想。 按理说能够做出灭门之事,那么凶手定然和被灭的人家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如此深仇大恨之下,更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他们却偏偏留下未满十四岁的活口,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则是十四岁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纪。 如今的孩子三岁启蒙五岁记事,十四岁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且大多对家族有着深厚的感情。 留下这样的人等于就是留下了今后随时可能会找自己复仇的人,这实在是让人不解。 在苏卓看来,凶手这么做既是仁慈却也是蔑视,就好像在灭人满门之后高高在上神情不屑的看着对方,对他们说:「你来啊,有本事就来找我报仇啊」。 只有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根本不惧于对方的仇恨,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可即便如此,十四岁这个年纪的界定还是让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十一十二或者十三十五?偏偏是十四? 苏卓亦是对此不解,所以听到小雅冒出这么一句,真是打心底里出了一层冷汗。 谁会没事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年纪挂在嘴上,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而唯一能让他想到的,就只有那句话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院中喊道:「来人,将七小姐带回她自己的院子,从今日起,没有我和侯爷的吩咐,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苏箬秋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你要禁我的足?」 高氏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神情错愕的看向苏卓:「阿卓,她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 「我知道!」 苏卓不容置疑的说道:「就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才要把她关起来!」 关起来等过几年这件事被人淡忘了,再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总比现在跟大姐拧着干,哪天莫名其妙的死在府里都不知道要强! 他真的觉得大姐是能做出这种事,而且也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 v第十章 苏卓带来的下人闻声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苏箬秋就向外走去。 苏箬秋哭喊着挣扎,高氏心疼不已,追上去意图阻止,却反被另外两人拦住。 「姨娘还是先把七妹的事放下吧!」苏卓沉声对高氏说道,「大姐出席弥山春猎却无马车,一个女儿家却骑着马来回,连圣上和靖康公主都知道了,御史们就更不用说。」 「七妹烧毁马车的风声一旦传出去,父亲势必又要被弹劾,与其担心七妹,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跟父亲交代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将高氏一人独自留在了房中。 离开西枫院的苏卓心情犹难平复,边走边问身旁的随侍:「平苑那边可曾传回什么消息?」 他一早就觉得自己这个大姐不简单,父亲和姨娘对她的了解只怕都太少了,所以派了人去平苑打听她以前的事。 随侍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跟以前一样,除了打听到大小姐在那边颇有凶名之外,并无其他。」 这凶名也多是因为她身边的小雅等人武艺颇高,出手无情令人胆寒。至于大小姐本人……毫无头绪,什么都查不到,似乎也并无不妥。 苏卓的神色却越发凝重,莫名的又想起那句「她还未满十四岁」。 他想了想,对随侍道:「把所有的人都撤回来,事关大姐的事情以后无需再查,之前查到的也都不许提,让他们就当自己从未去过平苑。」 一个孤身女子的消息如此难以查探,这本就不是件简单的事,说不定他的这些动作已经被大姐知道了,只是懒得理会他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到此为止,免得触怒了她。 随侍有些不解,但见他神情郑重,便也没有多问什么,点头应是转身吩咐去了。 …… 苏浙下了衙回到府邸,还没走进自己的院子就听说了苏箬秋烧毁苏箬芸的马车,并被苏卓禁足一事。 他脚步未停神色未变,似乎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丝毫不用在意一般。 走到正院门口,却见院子里的管事正有些焦急的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之后忙松口气迎了上来。 「侯爷,大小姐来了。」 管事低声说道。 大小姐? 苏浙转头看向他:「……在哪儿?」 「您的书房。」 说完又有些紧张的道,「我们拦过,只是……没拦住。」 身为侯府正院的管事,没能拦住一个女孩子,实在是有些丢人。 不过这大小姐又与寻常女孩子不同,她是侯府的嫡长女,且是刚刚从外面接回来没多久的嫡长女。 说她没规矩吧她似乎很懂规矩,说她懂规矩吧她似乎又根本不讲规矩,不然又怎么会在他们说了侯爷不许别人擅自进入他的书房后还非要进去,还说什么「我是他的女儿,不是别人。」 偏偏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管事竟然完全无法反驳!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去了,想想真是有些憋屈。 苏浙点头没有说话,衣裳都没换一件就直接去了书房。 阔朗的书房中,女孩子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书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他进来都没有抬头。 苏卓看着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肌肤瓷白如雪,侧影纤细修长,乌发间簪着两只素白玉簪,与她的母亲简直如出一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看着这画面愣了愣,旋即紧紧握起了拳,眼中满是憎恶。 「我娘是不是也曾坐在这里看书?」 苏箬芸从书中抬起了头,容颜素雅,声音清淡,随手将书放到一旁。 「她是不是也坐过这把椅子?也曾这样转过头跟你说话?」 「出去。」 苏浙似乎根本不想跟她说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箬芸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并未离去,而是缓步走到书架前,随手拂过上面的书脊。 「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告假,」她一边在书架上找着什么一边随口说道,「毕竟手臂上中了一箭,就算不要命也该挺疼的吧。」 说着浅笑着抽出一本书,一边低头翻看着一边轻声说道:「我的箭术很好,虽然因为齐世子的缘故偏了一些没能射中要害,不过力道应该还在。只可惜用的是十二公主的箭,箭镞没有倒刺和血槽,不然你今天一定出不了门。」 她说的轻松自在,仿佛并不是在说自己用箭射伤了亲生父亲的事,而是在跟他讨论哪种箭更好用,什么样的箭镞杀伤力更大。 苏浙额头青筋隐隐浮起,双拳下意识的握紧,手臂紧绷,左臂上的伤口也因此而传来阵阵撕裂的疼痛。 「滚!」 他低声喝道。 苏箬芸轻笑,拿着书不置可否的抬脚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没能毁了我的脸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她走到门边时再度停下,转过头看向他:「你是该失望的,因为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完扬了扬手里的书:「这本书我先借去看看,改日再还给你。」 帘子掀起又放下,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苏浙紧绷的手臂猛然抬起,一拳砸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书架一震,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册哗啦啦的掉落下来,凌乱的摊在地上。 「行了别喝了!」 赵焱一把将齐铮手中的酒杯抢了过来:「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齐铮面色微醺,整个人已经有些飘飘然,半眯着眼还要去抢他手里的杯子。 一旁的一位青衣公子笑着凑过来道:「赵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齐世子好不容易给我们一回面子,你总拦着作甚!来,喝!我再敬齐世子一杯!」 齐铮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的酒杯拿回来。 赵焱被他气个半死,一把将杯子扔掉,扛起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就往外走。 「他喝多了你们是没事,我可是要被齐夫人拧着耳朵骂的!」 他边走边对房中的其他人说道。 众人哄笑一声,倒也没有阻拦,任由他带着齐铮离开了。 一走出酒楼的雅间,赵焱就把他推到了高诚身上,满脸嫌弃。 「今日是你生日,我是想给你庆生才带你来的!你若只是想喝闷酒,咱俩找个地方单喝去!在这儿喝个什么劲!一人一杯也把你灌趴下了!」 何况他还来者不拒的喝! 福兴楼的满堂春十两银子一壶,就算齐铮说了他请客,可这么喝下去他都替他心疼银子! 不过齐铮本来就有钱,现在又有了肯为他一掷千金的「豪友」,估计更不在乎这点儿酒钱了。 v第十一章[08.14] 赵焱想着就觉得心头有些发酸,既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别的朋友,也为齐铮不肯将那人介绍给自己认识。 这么想着说起话来也难免带了些酸意,阴阳怪气的道:「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啊,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想想办法。我若实在没办法,你还能去找那个给你送扳指的朋友啊!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那朋友这么有钱,给你买个扳指都肯花一万两银子,肯定也舍得花钱给你解决别的事啊。」 他碎碎叨叨的念着,却见原本在前面被高诚搀扶着跌跌撞撞下楼的人忽然停住了脚。 赵焱下意识的跟着停下并后退了两步,猛地抬起手挡住了脸。 这小子为了他新认识的那个「豪友」可是说动手就动手的!当真是一言不合就翻脸!他必须得小心防范! 谁知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砸过来,反而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赵焱把手放下,就见齐铮推开高诚快步跑了下去,转眼间已经出了酒楼。 高诚见状也忙跟上,主仆二人就这样绝尘而去…… 他愣了愣,想起齐铮刚刚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忙抬脚也要跟上。 跑下楼眼看就要迈出酒楼的大门时,却听身后传来自家小厮的呼声。 赵焱回过头就见那小厮正被两个跑堂的伙计拦住,而福兴楼的掌柜也不知何时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经过小厮身边时并未停留,而是径直来到了他面前,笑眯眯的道:「赵二公子,楼上雅间儿的钱还没结呢。」 赵焱脑仁儿一抽,扯着嘴角干笑两声,心中把齐铮骂了个半死,忍痛对那小厮摆了摆手:「结账!」 …… 待他追上齐铮时,已经是在广和街的另一头。 齐铮站在一间铺子门口,看着那门匾愣愣的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焱见状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想拦住他不让他进去。 汇满楼!这可不是福兴楼!他要在这儿买点儿什么东西他可没钱再帮他结账! 可还没等他拉住齐铮,齐铮就已经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闷头大步迈了进去。 赵焱心头一抽:我滴个娘啊!看这架势还非得挑个贵的不可啊! 他哀嚎一声抬脚跟上,好不容易才赶在齐铮挑中什么东西前拦住了他。 「阿铮你走错地方了!这不是定国公府!走,我带你回家!」 说完拉着齐铮就要走。 齐铮却用力挣开,眼睛直直的盯着后院儿的方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焱头疼不已,正想再去拉他,却见汇满楼的一个伙计走了过来,伸手对齐铮道:「齐世子,这边儿请。」 齐铮目光有些茫然,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看到有人招呼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什么都没说就跟着那人向楼上走去。 赵焱一看彻底傻眼,楼上不是汇满楼专门用来给客人们休憩并挑选东西的地方吗?去那儿的人买的东西一般都是死贵死贵的! 他忙要跟上去防止齐铮挑了什么,却有另一名伙计拦住了他:「赵公子还请到另一边稍等片刻。」 「不不不不不,我跟他一起就好了!」 赵焱说着还要上前。 「赵公子还请到另一边稍等片刻。」 那伙计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始终带笑,态度却十分坚决。 眼看着齐铮已经走上了楼,马上就要进入屋子,赵焱再顾不得什么脸面,压低声音对这伙计道:「他没带钱!」 伙计点了点头,却像是并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般,仍旧笑眯眯的看着他。 赵焱吐血:「我也没带钱!我不会帮他付账的!」 伙计仍旧只是笑,神情自始至终都没变一下。 「你……」 「算了!」 赵焱一甩衣袖:「我不管了!他要真挑了什么,你们直接去找定国公府结账吧!」 反正到时候被骂的是齐铮也不是他!他急个什么劲! 伙计再次点头,伸手做请:「赵公子还请到另一边稍等片刻。」 …… 汇满楼的雅间布置的十分舒适,比起后院儿的房间更多了几分奢华。 齐铮走进屋子,绕过一扇绘着美人出游图的屏风,就看到熟悉的人坐在一把圈椅上,背后垫了引枕,神态慵懒悠然自得。 苏箬芸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便看到他愣愣的站在那里,面色微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喝酒了?」 她轻声问道。 齐铮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低下头去,嗯了一声:「喝了……一点儿。」 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很狼狈吧?这样满身酒气的跑过来会让她不喜欢的吧? 不过……反正从来也没喜欢过。 他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根本不记得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这样把全部的失落都展露在了苏箬芸的面前。 苏箬芸看着他神情低落茫然无助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像刚从水中捞出的黑珍珠般,湿漉漉的泛着水汽。 她不禁抿唇轻笑,转头低声对木渔说了几句什么。 木渔听后撇撇嘴,走出去对汇满楼的下人交代去了。 「坐吧。」 苏箬芸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 齐铮哦了一声,一步步挪了过去,想离近一点儿却又怕他不喜自己身上的酒气,有些拘束的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现在不是白天吗?」 他没话找话的问道。 苏箬芸笑了笑,柔声回答:「我刚从宫里回来,就顺便来这里坐一坐,带些东西回去。」 宫里? 齐铮下意识的蹙眉:「是去看瑄郡王吗?」 「嗯,」苏箬芸点头,「之前说好了的。皇后娘娘昨日下了懿旨召我进宫,我今日便过去了。」 「哦。」 v第十二章[08.14] 齐铮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不大高兴,停了停忽又冒出一句:「你送了他什么?」 她那日说了要送礼物给徐季安的,那么今日既然进了宫,东西就应该送出去了吧? 苏箬芸看着他别扭的问出这句话的样子,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一把小弩,给圣上过目之后才拿给他的。」 她不是御前的侍卫,兵器不能随意带入宫中,这样的东西未经允许自然是无法拿到徐季安面前的。 小弩啊…… 齐铮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扳指。 小弩再小,也比这扳指大很多吧? 不过是个爱哭鼻子的臭小鬼,干嚎几声就骗去了比他更好的礼物,果然奸猾! 他右手拇指摩挲在自己的扳指上,脸上神情有些愤愤。 苏箬芸低声轻笑,对身后的木莲摆了摆手。 木莲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递了过来,她伸手接过推到了齐铮面前。 「给。」 「……什么?」齐铮怔了怔。 「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齐铮猛地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她还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苏箬芸见他半晌没有反应,歪头轻笑:「不要吗?那我收回来了。」 「要!」 齐铮生怕她拿回去一般,赶忙伸手按住了那个木匣。 因为心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苏箬芸的手还放在上面,这一下正将那纤细的玉手牢牢压在自己掌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愣了愣,下意识的捏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瞬间像被火燎了毛的猫般,蹭的一下收回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 「没事,」苏箬芸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坐回来,「这么紧张做什么?」 紧张? 齐铮咽了咽口水,好像……是有点儿紧张,他每次见她都紧张。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着头说道。 「嗯,我知道,」苏箬芸点头,「你每次都不是故意的。」 每次都不是故意,听上去却怎么像是每次都是故意? 齐铮大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苏箬芸轻笑:「我知道啊,」说着又指了指他手中的匣子,「不打开看看吗?」 齐铮这才想起她又送了自己一份礼物,有些欣喜又有些忐忑的打开。 匣子里是一把半臂长的匕首,刀鞘朴实无华,刀柄上一圈一圈儿紧紧地缠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皮革。 这样的刀柄虽然普通,但是用起来更加方便不容易脱手。 把匕首从刀鞘中拔出,刀刃银亮薄锐,刀身比他想象的要轻,但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任何其它不同之处。 不过他也不在乎有没有其他不同,对他而言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把匕首是身边的这个人送给她的。 「之前不是已经送过一个扳指给我了吗?怎么今天又……」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这样说好像显得自己不想要似的,赶忙停了下来。 苏箬芸笑道:「当时不确定今日出不出门,出了门又能不能见到你,所以就提前送了。但那日毕竟不是你真正的生日,所以……既然今日见到了,便再送一份,这才算是正当时。」 这样啊…… 好像说的……很有道理! 齐铮点点头,将匕首放回木匣,小心翼翼的盖上。 门外传来一阵轻响,木渔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一个白瓷罐子,罐子边上摆着一只小调羹,另有一个茶壶和一只空茶杯。 木渔把托盘放到桌上,什么都没说便退到一旁继续当背景去了。 「这是什么?」 齐铮随口问道。 「蜂蜜。」苏箬芸柔声回答,「平苑那边有片极好的槐树林,田妈妈让人在那里养了一群蜜蜂,这些蜜蜂采的蜜极好喝。」 她边说边打开罐子,舀出两勺粘稠的蜂蜜盛进了杯子里,又从茶壶中倒出温水,拿着调羹仔细搅匀。 似乎是怕齐铮不知道田妈妈是谁,紧跟着又解释道:「田妈妈是我身边专管膳食的妈妈,之前留在平苑照顾外祖父。现在外祖父既然来到了京城,她也就不需要再留在那里了。我已经派了人去接她,今后你说不定有机会能尝尝她的手艺。她做饭很好吃的,各种点心更是一绝,连我外祖父都很喜欢。」 齐铮原本正专注的盯着她拿着调羹的纤细手指,听到这里时眸光却是一暗,眼帘低垂,有些消沉的样子。 她一旦嫁人,自己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见到她了,更不能这样亲近的坐在她身旁跟她说话,又哪里有机会尝到那个什么田妈妈的手艺? 就算能尝到,大概也是去她夫家做客的时候吧? 到时候那田妈妈在内院的厨房里做了什么美味珍馐,由丫鬟下人们端上来,或许会顺嘴提一句「这是我们夫人身边专管膳食的妈妈做的」,但这也只是听别人说,自始至终他都见不到她,不能听她亲口说哪道菜是她最喜欢的,哪道菜又是她的外祖父最喜欢的。 这样的饭菜吃起来与平常有什么不同?甚至他反而会觉得更加难以下咽吧。 我们夫人…… 这个称呼想想就觉得刺耳,若是「我夫人」就好了。 不是听别人说出这三个字,而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这是「我夫人」…… 齐铮的心口随着这几个字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抬头看向认真搅拌蜂蜜水的女孩子。 女孩子额头光洁饱满,鼻梁小巧挺翘,唇瓣粉嫩润泽,因为脸上带着笑,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眉眼也比平日里更加柔和。 「好看吗?」 低着头的女孩子似乎察觉他的视线,抬起头问道。 v第十三章[08.14] 或许真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又或许是想着今后再也不能这样看着她,齐铮没有像往常一样尴尬的挪开视线,而是就这样继续看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喃喃低语:「好看。」 真的很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好看。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她,女孩子的眉眼笑意更浓,稍稍歪了歪脑袋,素雅的模样中平添了几分娇俏:「喜欢吗?」 喜欢? 齐铮一惊,手里的木匣子差点儿掉在地上,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被……被她发现了? 她看出来……他喜欢她了? 他双手死死的抠在木匣上,目光闪躲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喜欢?可她马上就要成亲嫁人了,这样的回答未免太孟浪了。 说不喜欢?那会不会让她误会自己讨厌她?可他一点儿都不讨厌她啊!相反还很喜欢…… 齐铮纠结着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白了,却听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把匕首,你喜不喜欢?」 匕首? 是在问匕首吗? 齐铮愣住,旋即听到靠在墙角的木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调戏了。 「你……」 怎么……怎么总这么不正经! 苏箬芸笑得欢畅,边笑边将搅匀的蜂蜜水推了过去:「喝吧。」 正有些气恼的齐铮怔了怔:「给我的?」 「嗯,解酒。」 解酒?这是给他解酒的? 他一进屋她就吩咐木掌柜去拿了这蜂蜜过来,竟然是为了给自己解酒? 齐铮心底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动作有些迟缓的将杯子端起来递到唇边,淡淡的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着,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缓缓饮到口中,丝丝甜意直达心底,暖暖的十分熨帖,比平日里的醒酒汤好喝多了。 他仰头将一杯蜂蜜水喝完,端着杯子有些不舍得放下,忘了刚刚的气恼,也忘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却也不想就这么告辞离开,想了想将被子又放到高几上:「能不能……再来一杯?」 他喜欢她这样给自己倒水的样子,就好像……好像已经成婚的夫妻,丈夫在外面喝了酒回到家中,妻子关切的亲手端了醒酒汤来。 可她毕竟不是他的妻子,他这样让她给自己倒水她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把她当做下人在使唤? 齐铮胡思乱想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好在旁边的女孩子并未说什么,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还将一旁摆着的一盘福饼推到了他面前。 「要不要吃一点儿?」 齐铮其实并不饿,但还是拿起一块儿慢嚼细咽的吃了起来,时不时再喝一口蜂蜜水,喝完之后又要了一杯。 多喝几杯他就能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就可以跟她多呆一会儿。 再一次将杯子推过去的时候,女孩子有些无奈的指了指茶壶:「没有了。」 他不知不觉的已经将一壶水全都喝完了。 齐铮微窘,抿了抿因为沾了蜂蜜水而有些发甜的嘴唇,再想不出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那,我……我先回去了。」 他抱着木匣子说道。 苏箬芸看了看那盘他只吃了一块儿的福饼,让木莲将剩下的全部包好,和蜂蜜罐子一起递给了他。 「带回去吃吧。」 她轻声说道。 齐铮点头,将蜂蜜和福饼一起抱在了怀里,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高诚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他出来终于松了口气,走上前去要帮他拿怀中的东西,却被他沉着脸瞪了一眼,只好莫名其妙的退到了一旁,任由他自己抱着东西往外走。 赵焱在另一间房间好吃好喝的坐了半天,听说齐铮出来了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走出去。 他来了汇满楼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待遇,真多亏了齐铮! 等他追上齐铮时,齐铮已经出了汇满楼的大门,两人的马也已经被下人牵了过来。 齐铮想要上马,但抱着这么多东西又不方便,想了想,把木匣子和蜂蜜罐子留了下来,福饼则扔给了赵焱。 赵焱有些莫名其妙,但想想自己刚刚在雅间里吃的东西味道还都不错,便没说什么接了下来。 两人打马而去,汇满楼出来送他们的小厮也转身折了回去,小跑着到楼上的雅间门口对木渔说了几句什么。 木渔哈哈大笑,关上门走回房中,乐不可支的对苏箬芸道:「齐世子把福饼给赵焱了!哈哈……给赵焱了……」 苏箬芸脸色一僵,原本还泛着柔光的眼神转眼间一片阴沉,起身就带着木莲离开了。 木渔没有去送,在房间里笑得肚子疼。 一个八百年都不下一次厨的人,好不容易心血来潮做了一回点心,对方却只吃了一块儿就不吃了,一出门还转手就送给别人了! 这脸打的!真是啪啪响啊!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感觉齐世子要倒大霉了! 「世子爷,宫里传了话来,说是瑄郡王明日要去回燕山山脚下的跑马场跑马,点名让您跟去护卫。」 小厮对正在房中看着一个白瓷罐子发呆的齐铮说道。 齐铮皱了皱眉,想起徐季安靠在苏箬芸腿上哭鼻子的样子,神情有些不耐:「跟他们说我手臂上的伤不大好,骑不了马,怕是护不了瑄郡王的周全,让他们找别人去吧。」 啊? 小厮看了看齐铮的胳膊。 世子爷的伤不是并无大碍吗?前两日在弥山上受了伤之后还是骑着马回来的,今儿上午还骑着马又出去了,怎么现在又说不好了? 或许不是伤口不好,而是不喜欢瑄郡王? 毕竟瑄郡王总说他是坏人,还把他当寻常护卫使唤。 全京城都没几个敢这样跟世子爷说话的,连皇子公主们见到世子爷都礼让三分呢。 不过…… v第十四章[08.14] 「他是让苏大小姐陪他一起去跑马,我以为……」 话音未落,一直看着罐子的齐铮猛地抬起了头:「什么时候?」 「……明日,辰时出发。」 「让人去把我的马刷一遍,马鞍和辔头什么的也都擦一擦,还有……我那身白色的骑装找出来,让人熨平。」 啊? 小厮呆在原地,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齐铮见他半天不动,皱着眉头斥了一句:「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小厮一缩脖子,忙转身出去交代了。 …… 翌日,回燕山下宽阔的跑马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上,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齐铮。 「你为什么要穿和本王一样的衣裳!」 徐季安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骑装,衬得小小的脸蛋儿可爱中又有几分英气。 对面的齐铮同样是一身白色骑装,只是他的袖口上是用金线绣着回字纹,而徐季安的绣的则是万字纹。 两人的衣裳样式虽然不同,但乍看上去却又十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兄带着幼弟一同出游呢。 齐铮早在看见他这身衣裳的时候就黑了脸,此刻听他还扯着脖子质问自己,很想反驳一句我还想问问你怎么穿了跟我一样的衣裳呢! 但他是个大人,自然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只能黑着脸不说话,也懒得搭理徐季安的问题,眼角余光一直停在徐季安身旁的苏箬芸身上。 苏箬芸今日也穿了一身骑装,雪青色的蜀锦剪裁合体,线条干净利落,但因为她眉眼素雅目光柔和,所以看上去感觉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可齐铮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刚刚一路走来,她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是一个女孩子,按理说不看他不跟他说话才是正常的,可是……他们不是朋友吗?她向来也不是那拘泥于规矩的女子,没事还总爱逗逗他呢,而且昨日还刚又送了礼物给他,怎么今日就…… 「丑死了!」 对面的孩子气鼓鼓的又说了一句,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衣裳我穿才好看!你穿着丑死了!」 小孩子瞪着眼继续说道,说完还问向苏箬芸:「是不是姐姐?」 苏箬芸笑着看向他,声音轻柔:「是,安儿穿着才好看。别人穿……一点儿都不好看。」 原本因为齐铮和自己穿了一样的衣裳而有些不大高兴的徐季安顿时心满意足的笑了,扯着自己的马缰和苏箬芸一起跑马去了,留下齐铮独自一人神情错愕的呆愣在原地。 不好看…… 一点儿……都!不!好!看! 齐铮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低下头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衣裳,若不是因为今日只穿了这一身衣裳出门,都恨不能立刻把它脱下来撕碎了踩烂! 他憋闷的打马退到了一旁,看着跑马场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并行骑马奔跑。 徐季安生在武将世家,虽然年纪尚小马术生疏,但骑得倒也有模有样,只是还不敢跑得太快。 苏箬芸在旁浅笑着指导他,两人像亲姐弟般亲密无间。 齐铮愤愤,越发觉得这小子奸猾! 这才短短几日,就让她亲密的称呼他为安儿,还手把手的教他骑马! 木莲正在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铺着毯子,把随行带来的小几茶壶等器具放到毯子上,远远的见到这一幕抿唇笑了笑,对正在树下绑着秋千的莫安道:「莫叔,小姐说她想留在京城了。」 莫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齐铮的方向,想到他之前在这回燕山上伸手要扒小姐衣裳的样子,神情有些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姐高兴就好。」 木莲轻笑:「您总是这么说。」 小姐满意就好,小姐喜欢就好,小姐高兴就好,只要是小姐觉得好的,他怎么都好。 「本该如此。」莫安理所当然的道。 木莲低头继续整理带来的器具,一边整理一边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我也觉得小姐喜欢就好。只是……定国公府的门第或许太高了些……」 「小姐之前毕竟被成安侯府抛在平苑那么久,此时齐世子喜欢她不在意这些,可往后生活中若是有什么龃龉,只怕……」 「小莲。」莫安握着秋千的绳索有些不大高兴的打断了她:「这世上没有小姐配不上的人家。」 木莲怔了怔,赶忙解释:「我不是说小姐配不上,我是说……」 「你可以不信你自己,但你应该相信小姐。」 莫安再次出言打断。 木莲一噎,似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一般,有些讪讪的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 徐季安跑了半晌的马,跑累了就到槐树下休息。 因着这里没有旁人,小家伙儿毫无形象的直接躺在了毯子上,把用来坐着的蒲团垫在自己头下当枕头。 苏箬芸笑着从小几上端起一杯水递给他,他懒得坐起来,就这样撑着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喝完还咯咯地笑:「姐姐从前也是这样给我倒水的,姐姐跟姐姐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是并没有亲眼看到自己姐姐死时的惨状,也并不明白死亡的真正意义,除了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之外,他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并不避讳提起自己曾经的姐姐,有时提起来还会很开心,比如现在。 这大概就是年幼不记事的好处,那些伤心难过的事总是能忘得特别快。 苏箬芸笑着轻抚他的头,想起自己五岁时候的事。 父亲阴寒的视线,继母无奈的眼神,一路颠簸的马车,眩晕不适的身体,破败无人的房间,还有角落里肆意来回的虫鼠…… 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她却记得这么清楚呢? 即便是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她也仍旧记得那些。 不是刻意的想要记住,而是她的记忆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的好,轻易根本就不会忘记。 「姐姐我想吃点心。」 徐季安指着小几上摆放着的盘子说道。 苏箬芸回过神,点点头问他想吃哪个。 「青团!」 小孩子憨憨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盘子,绿色的青团用荷叶垫在盘中,一颗颗圆润可爱。 苏箬芸伸手拈起一个,递给了他,他半撑着身子又打算这样直接就着她的手吃掉。 「瑄郡王!」 v第十五章[08.14] 齐铮的声音忽然响起:「这样吃东西怕是容易噎到,您还是坐起来自己拿着吃吧。」 徐季安眉头一皱,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属下是为您好,您年纪小,这青团又不易克化,还是小心些好。」 「你……」 「坐起来吧。」 徐季安正要再说什么,苏箬芸便已开口。 他虽然不喜欢齐铮不愿意听齐铮的话,但苏箬芸的话还是听的,点点头便乖乖的坐了起来。 齐铮眼帘低垂,正为苏箬芸让他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感到高兴,就见她拿着手中的青团已经直接递到了孩子嘴边。 孩子张开嘴咬了一口,嘴唇几乎与她的指尖碰到一起。 齐铮两眼冒火,握拳咬牙瞪着那个吃的心满意足的小家伙儿。 这臭小子自己没长手吗!多大了还让别人喂!真是不知羞! 「好吃吗?」 苏箬芸笑着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好吃!」 徐季安点头,「是姐姐你做的吗?」 苏箬芸仿若没有看到齐铮气恼的眼神般,将帕子放到一旁,柔声道:「不是,我的厨艺不大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很好吃。」 小孩子懵懵懂懂的觉得问到别人不擅长的事或许会让人尴尬,想了想忙又说道:「我姐姐做的东西也不是很好吃!」 「是吗?」 苏箬芸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她若做了吃的给你,你会怎么办?扔掉吗?还是转手送给别人?」 「不会啊!」徐季安又咬了一口青团说道,「姐姐很少下厨的,所以虽然她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很好吃,但我也还是会吃掉的。」 说完又看了看周围,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凑到苏箬芸耳边低声道:「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过她做的东西不好吃的!不然怕她生气!」 这样啊…… 苏箬芸了然的点了点头,伸手轻抚他的发髻:「安儿真懂事,」说完又加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 「什么人啊?」 徐季安有些好奇的问道。 苏箬芸若有似无的向齐铮的方向瞟了一眼,慢悠悠的开口:「一些出门就把我做的福饼送给别人的人……」 齐铮一愣,心里咯噔一下,赫然想起了昨日的福饼…… 「怎么这样!」 徐季安做出一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样子:「那他一定不是好人!」 「嗯,」苏箬芸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她说话时声调微微上扬,眼角瞟在齐铮身上。 齐铮似乎听到噗噗几声,心口好像中了几箭。 闷痛,却又莫名的……心痒。 上次在汇满楼的后院儿,他见过她对那个叫木头的人生气。 当时的她沉着脸,整个人像块儿寒冰一样。 可现在同样也是生气,她的表情却如此生动,眼中含娇带嗔,扫过来的眼尾好像带着一枚钩子,将他整个人都勾过去了,不知身在何处。 苏箬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徐季安说着话,扫了他几眼之后就再也没理他。任凭他的目光如何胶着在自己身上,也当没看见一样,吃过东西歇了一会儿就跟徐季安继续跑马去了。 玩儿了一天,跑过马又荡过秋千,徐季安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宫,齐铮也终于有机会单独跟苏箬芸说几句话。 「我……我不知道那福饼是你做的。」 不然说什么也不会给齐铮的! 苏箬芸淡淡的嗯了一声,仍旧不看他。 「你生气了?」齐铮有些忐忑的问道,「我不是觉得那福饼不好吃才给他的,是……是因为当时实在拿不下了。」 「哦,」苏箬芸终于转过了头,「好吃吗?」 「好吃!」 他立刻点头说道。 「甜的咸的?」 苏箬芸又问道。 甜的咸的? 齐铮一愣,竟半天没答上话来,回过神来才赶忙补了一句:「甜……甜的!」 但这回答显然晚了,旁边的女孩子又如在槐树下一般嗔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齐铮暗恼自己嘴笨,却又莫名的为她愿意跟自己生气而感到欣喜。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了哀求,黑亮的眸子有些可怜兮兮的盯着苏箬芸。 苏箬芸怔了怔,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轻叹一声说道:「恩,不生气了。」 顿了顿又道:「我也知道自己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味道平平。」 美食这种东西,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有自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只要能够果腹,即便是路边的一颗野菜她也能吃下去,自然也就懒得花心思去学。 「不是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齐铮认真的说道。 苏箬芸轻笑,眉眼弯弯:「你连是甜是咸都不记得。」 齐铮微窘,心道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但这话憋在心口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我到了,你回去吧。」 v第十六章[08.14] 两人走到成安侯府门口,苏箬芸对始终跟在她身侧的齐铮说道。 齐铮点点头,目送她进入了成安侯府,赶忙打马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 赵焱正在廊下逗鸟,听说齐铮来了,挑了挑眉让人将他领了进来。 「酒醒了?」 方一看见齐铮的身影,他便开口说道,「醒了就赶紧把昨日的饭钱还给我!好几十两银子呢!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 谁知对方却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几乎撞到他身上。 「福饼呢?」 「福饼?」赵焱退后半步,一脸莫名:「什么福饼?」 「昨日从汇满楼出来,我给你的福饼!」 「哦……那个啊,」他皱着眉头拉长了声调,神情有些奇怪,「我在另一间屋子里吃的东西都挺好吃的啊,怎么你那边儿吃的福饼味道这么差?我吃了一块儿就再也不想再吃第二块儿了。」 齐铮眸光一沉,咬紧了牙关,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放哪儿了?」 放哪儿? 赵焱笑着指了指鸟笼道:「你别说,那福饼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养的这两只鸟儿还挺爱吃的。」 齐铮一愣,猛地转头向鸟笼中看去。 只见笼中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玉食槽,食槽中的东西已经被掰的碎的不能再碎,似乎还用什么东西碾过,完全就是一堆渣子,不说的话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而两只鸟儿中的一只此时正欢快的低头啄食着,偶尔还抬起头来有些戒备的看他一眼,仿佛担心眼前这个人过来跟自己抢食一般。 赵焱乐呵呵的看着自己养的这两只鸟道:「在栖木上站着的那只叫小翠,下面这只在吃东西的……」 砰! 身旁的人忽然一拳砸了过来,直接将他砸进了房间里,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赵焱蒙了,旋即大怒:「齐铮!你最近有完没完了!」 齐铮却根本不理会他,抬脚迈了进去,脸色阴沉:「剩下的呢?」 「什么剩下的!」 「剩下的福饼!」 赵焱喉头一哽,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反应过来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合着你就为了几块儿福饼打我?」 「我的福饼呢!」齐铮继续追问。 「什么你的福饼!你把它给我了!那现在是我的福饼!」 倔脾气上来的赵焱偏不想顺了他的意,站起来梗着脖子说道。 齐铮咬牙,双拳握的咯吱直响,抬手又是一拳挥了过去。 两人转眼间扭打在一起,房间里乒乓作响。 小厮吓傻了,往常虽然也见这两位爷成天打架,但那都是在外面啊!什么时候在府里也打起来了! 连劝几声劝不住,眼见两人越打越烈,只好让人去将夫人请来。 赵夫人赶到时,打斗已经结束,远远的看到齐铮抱着什么东西走了出去,而自家儿子则一身狼狈的站在屋子里,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她忙快步走上前去,还未走进院门,就见赵焱红着眼正撕扯自己的衣袖,边扯边喊:「断袖!必须断袖!」 走到院门口的赵夫人两眼一黑脚下一软,险些晕厥过去:「我的儿……你要习武为娘认了!可你不能在断袖啊……」 …… 齐铮小心翼翼的把从赵焱处抢回来的小纸包打开,里面的福饼只剩两块儿。 确切的说……是一块儿半!有一块儿已经被掰的只剩半个了。 他看着模样并不十分精致的福饼,伸手捏起一块儿,缓缓放入口中,然后……皱了皱眉。 许是糖放少了,味道有些寡淡,他昨日是就着蜂蜜水吃的,并没有觉出来。 跟定国公府厨娘们做出的精致点心相比,这福饼确实是粗糙了些。不过仅管如此,他还是伸手拿起了下一块儿,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这是她做的,特意为他做的,他…… 特意? 齐铮怔了怔,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想起昨日在汇满楼的事,觉得似乎……好像……太巧了些? 她说她是从宫里出来,顺便去那里坐坐拿些东西回成安侯府。 可若真是顺便的话,又怎么会在见到他之后立刻拿出了那把匕首送他做礼物? 虽说汇满楼是她的,要拿出一样东西送人的确是当场就能办到的事,可是……福饼却不是当下就能做出来的啊!定是要事先准备好才行的! 所以……她是特地在那里等他吗?就像他碰运气般的想去看看她在不在一样,她也在那里等着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会是……这样的吗? 齐铮手上下意识的用了用力,手中的福饼顿时碎裂成几块儿。 他眼疾手快的去接,却还是没能接住,碎掉的福饼落雨般掉到地上。 看着满地的碎渣,再看看手中残存的仅剩一丝米分末的福饼,他心头一抽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这是……最后一块儿啊! 「侯爷当真?」 成安侯府内,高氏神情有些错愕的看向将她召来正院儿的苏浙。 「大小姐回京不过一个月,与侯爷您正是舐犊情深的时候,这么早定下婚事的话,侯爷今后怕是就不能像现在这般随意见到她了。不如将她在府里多留些日子,晚些再……」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浙的目光便投了过来,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头微颤。 高氏赶忙闭上了嘴,苏浙这才沉声说道:「她已经十六岁了,不必再等,找个人家尽快出嫁。」 高氏似受了惊吓般,不敢再多说什么,忙点头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离开正院儿回到西枫院,她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儿之前的惶恐不安,只余得意与阴寒。 小丫鬟递上了茶,刘妈妈接过笑着递给她。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终于心愿得偿。」 v第十七章[08.14] 高氏眉眼微扬,接过茶抿了一口,舒出一口长气:「早知道的事,倒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眸中到底还是透出一丝快意。 大小姐啊,那个一回来就敢给她立规矩,一回来就敢欺辱她的女儿,一回来就敢不把侯爷放在眼里的大小姐!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嚣张侯爷就越是看不惯她,就会越早将她赶出家门吗? 当然,现在想再像十一年前那样把她塞到马车里直接送走是不太容易了,但是随便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却是很简单的事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就喜欢弹劾别人的御史也不能说什么! 刘妈妈见她眉眼间都是笑意,笑着凑上去低声说道:「既然侯爷将此事交给了您,那就是不打算过问了,不如索性给大小姐找个偏远的人家!远远的嫁出去!隔的山远水远的,今后两家再不用往来,也省的她再出现在您面前闹心!」 「那可不行,」高氏又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才说道,「侯爷是体谅大小姐年岁已经不小,眼看着要过了出嫁的年纪才给她挑选人家出嫁的,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要嫁自然要挑个就在京城时时都能见到时时都能照顾到的!」 正如苏卓所说,苏箬秋烧毁马车的消息隐隐传出去之后,京城那些御史言官们又开始疯狂弹劾起了苏浙。 这个时候若给苏箬芸挑选个偏远的人家嫁了,不是擎等着他们又说苏浙是不喜欢这个女儿所以想将她送走吗? 不然以成安侯府的门第,以苏箬芸嫡长女的身份,在京城哪里找不到个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家? 御史们虽然没办法干涉苏箬芸的婚事,却能干涉到苏浙的仕途! 为了将苏箬芸远远地打发出去而影响到苏浙的官声,这可就不大划算了! 刘妈妈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那……姨娘的意思是……真要在京城给大小姐挑个好人家?」 「呸!」 高氏皱眉啐了她一口:「她如此欺辱我的女儿,还指望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做梦!」 这下刘妈妈更是不懂了,听不懂自然也就不敢再轻易开口说话。 但她不说,高氏却慢悠悠的怡然自得的开口:「就算我有心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怕是也不那么容易啊。」 说到这儿才又对身旁的刘妈妈道:「让人去找孙正海,告诉他给我好好打听打听,京城哪些人家不介意咱们大小姐之前十余年都不在京城。我要从这些人家里……好好的挑一挑!」 挑完了赶紧将那个臭丫头赶出去!这样今后她就会被困在夫家的内宅里,即便是同在京城,也不能再时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更没有机会再在她面前指手画脚作威作福! 等到侯爷替他们阿卓正式请封世子继承了爵位,她再回侯府时或许还要低她一头! 一想到这里,高氏就觉得无比快意。 刘妈妈这才会意。 可不是吗!大小姐现在虽然看似端庄秀雅身份高贵,可毕竟之前在平苑呆了那么久,谁知道这十余年里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都发生了些什么? 京城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最是讲究,又怎么会愿意让自家孩儿跟这样一个女孩子成亲? 「太太真是深谋远虑!」 刘妈妈一边笑着一边退出去让人去找孙正海交代这些事宜,回到房中后又对高氏说道:「既然大小姐的亲事就要定下了,太太不如就让人将七小姐放出来吧?七小姐最是活泼,这样将她拘在院子里,怕是整个人都要没精神了。」 高氏哪里不想将自己的女儿放出来,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阿卓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就不要违背他的意思了。」 许是见她今日高兴,刘妈妈随口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是奴婢多嘴,四少爷确实是有些偏着大小姐了。您和七小姐毕竟才是他真正的亲人,他却半点儿不帮着您说话,还禁了七小姐的足。这若是自小养在您身边,或许就不会……」 「你懂什么!」 听到最后这句,原本还和颜悦色的高氏顿时沉下脸怒喝一声。 刘妈妈吓了一跳,自知失言忙跪了下去:「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高氏的指甲抠在桌案边缘上,手背青筋隐隐凸起。 「侯府上下十几个孩子,跟四少爷年纪相仿的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六少爷就只比阿卓小两岁而已!这么多孩子里侯爷为什么偏偏选中阿卓做继承人?还不是因为我能狠下心把他送出去!」 当初眼看着嫡子苏南的腿疾越来越重,成安侯有心要在庶子中挑选一人做为世子的备选。 几房姨娘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入了侯爷的眼?但一听说要把孩子送到前院儿由侯爷亲自教养,十岁之前都不能与她们私下相见,只能逢年过节在宴席上远远地看到一眼,她们就都犹豫了。 只有她,想也没想的应了下来!把自己的儿子送了出去! 为此有不少人都曾暗中笑话过她,觉得苏南的腿疾还说不准到底能不能好,到时候这位嫡子的身子好了,理所当然的继承了爵位,她送出去的庶子不仅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与她这个生母不亲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对这些暗地里的酸讽丝毫没有在意,甚至由着他们自己教导孩子,心中嗤笑:一群没有见识又贪婪无知的蠢妇!既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爵位,又希望儿子将来与自己亲近能够母凭子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现在好了,她们的儿子与她们确实亲近,可这又有什么用? 一个个的明明都是男儿身却比女孩子还小家子气!被她们教导的只知道内宅后院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走出侯府别人若是不提,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孩子呢!这一切还不是拜他们自己的好姨娘所赐! 而那些曾经暗中嘲讽过她的姨娘现在哪个在她面前不是恭恭敬敬小心讨好?无不羡慕她当初行事果决? 高氏听着她们的钦佩羡慕,心中冷笑:我当然行事果决,因为我知道……苏南的腿疾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 成安侯府再往南一点儿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是户部尚书楚沅的府邸。 一个小厮此刻正躬身站在楚府花园西侧一座偏僻的凉亭里,对坐在石凳上的女孩子说着什么。 女孩子长眉如黛双瞳剪水,穿着一身樱粉色衣裙看着石桌上的棋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拉着棋盒中的暖玉棋子。 「所以说……齐世子近来与苏大小姐走得很近?」 她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摩挲着。 小厮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倒也不算近,只是因为瑄郡王的缘故顺路送她回府而已。」 「顺路……」楚棠喃喃,「两次?我记得定国公府与成安侯府是在不同的方向吧?」 「……」 小厮不敢再言语,只能紧张的站在那里。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楚棠说道。 小厮如逢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 「小姐,您别多想,」一旁的大丫鬟卿菊倒了杯茶给楚棠递过去,「那苏大小姐初回京城,跟齐世子并不相熟。她又不是什么绝色,这才与齐世子见了不过几面而已,哪里就能让他动心。」 楚棠瞥了她一眼,没有接她手中的茶。 「京城向来不乏绝色,可绝色就能让他动心了吗?」 不能,所以……是不是绝色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刚好入了他的眼。 卿菊将茶杯放到桌上,低声道:「那小姐的意思是,齐世子真的……」 啪嗒一声轻响,楚棠将手中棋子丢回了棋盒里:「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能知道了。」 「赵焱呢?他去哪儿了?」 v第十八章[08.14] 许久不见赵焱的身影,齐铮问向身侧的高诚。 他今日原本休沐,却被赵焱硬拉来了户部尚书楚沅的府邸,说是楚沅之子楚钧豪弄来了什么好东西,一定要带他过来一起看看才行。 同行而来的还有其他一些世家子弟,现在他们这些人都站在院子里,赵焱却不见了,那所谓的好东西也没见着。 高诚皱眉摇了摇头,道:「之前明明在那棵树下站着的,忽然就不见了,许是被什么人叫走了。」 这是楚家的宅院,这么多人都在这里,赵焱出不了什么事。 齐铮点头,不想再留在这儿,打算找个借口跟楚家的人打声招呼就离开。 他本来就对那什么好东西没兴趣,是赵焱非拉他过来的,现在赵焱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也就懒得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告辞,一个小厮就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说是赵二公子请他过去一下。 齐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抬脚跟着走出了院子。 小厮带着他和高诚往南边儿的一处院落走去,途中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回廊上两个少女似有什么要紧事般正疾步而行,其中一人身穿水绿色衣裙,身姿纤细修长,显然是个大家闺秀。另一人则做丫鬟打扮,紧跟在那女子身旁。 齐铮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一怔,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 那绿色的背影好熟悉,无论是衣裳还是头上极尽简单的两支莹白玉簪,都跟那个人好像。 还有她身旁的那个丫鬟,看上去……好像是小雅? 他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啊…… 尽管心中觉得不可能,但他的脚步还是下意识的加快,紧跟着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甚至越过了在前面带路的小厮。 前方的女子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下意识的回过了头,见到来人后神情微怔,忙福了福身准备施礼。 谁知膝盖刚刚弯下去,一句「齐世子」还没来得及出口,眼前的人就忙转开了视线,好似根本就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脚下生风的越过她而去。 楚棠愣在原地,跟在她身后的卿菊也怔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齐世子竟然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权当这路上压根儿就没有她们两人。 带着齐铮一路走来的小厮也傻眼了,支吾两声忙喊道:「齐世子!您……您慢些!」 齐铮却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赵焱不是急着叫我过去呢吗?你还不快些过来带路!」 这声音中已经带了怒意,小厮惶惶,不敢也不能直接跟这位爷说让他等等他们家小姐,只好低着头从楚棠面前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棠身子有些僵硬,尽管努力克制着,但还是觉得脸上一阵阵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指甲下意识的抠进了掌心。 她是想试试齐铮对苏大小姐是不是有意,却没想过会让自己这么难堪。 一个愿意屡屡送苏大小姐回府的人,在她家府里跟她遇上了却连招呼都不愿意打,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 卿菊神情愤愤,看着齐铮远去的背影恨不能跺脚。 「这齐世子好不知礼!」 就算是看到她们不是他想象中的人,至少也应该停下打个招呼吧!这不是最基本的礼数吗?哪有他这样直接装作看不见就走过去的!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握紧的拳,道:「走吧。」 说完抬脚继续向前走去,恍若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 位于楚府南侧的一处宽阔院落里,一头身形强壮毛色油亮的花豹正被粗重的铁链拴在木桩上,喘着粗气戒备而又凶狠的盯着眼前的人。 这花豹似乎不愿被禁锢,时而奋起扑将过来,但每次都被铁链狠狠地拽住摔倒在地。 赵焱拍了拍齐铮的肩,低声道:「这家伙若挣脱了铁链,你可有把握将它制住?」 齐铮瞥了他一眼,又扫了眼站在一旁的楚钧豪,神情冷峻,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你已经闲到开始跟畜生玩儿了吗?」 赵焱听了不以为意,一旁的楚钧豪心中却咯噔一下,莫名的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你就说你能不能制服他吧!」赵焱指着那花豹再次问道。 齐铮因为刚刚在回廊上的事心情不大好,不耐的看了看那花豹又看了看房梁上的弓弩手:「楚家养的难道都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不成?一头畜生都看不好,还需要别人来动手?」 饶是赵焱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这花豹身上,但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烦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想问问怎么了,又不好当着楚钧豪的面问,毕竟他这脾气看来是跟楚家有关。 楚钧豪虽然不想直接跟齐铮对上,但闻言再不站出来似乎也不大合适,便上前一步笑道:「齐世子误会了,我们不是看不好,而是想着怎么才能既让大家靠近了看清这得之不易的花豹的模样,又保证大家的安全。」 「是啊是啊,」赵焱忙站出来打圆场,「楚公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头花豹,把大家叫来想看个新鲜。但是关在笼子里看就太无趣了,所以叫我来镇镇场子,看看若是这花豹真的不甚逃脱了,我能不能把它制住,这样也省的弓弩手直接将它射杀了,怪可惜的。」 旁的不说,就这一身好皮子也很值钱呢! 他说完又压低声音在齐铮耳边道:「我这不是怕自己镇不住,所以把你也拉来了吗!咱们俩人加在一起应该就没问题了!」 齐铮神色依然冷峻,冷言冷语的道:「你喜欢你自己来就好了,我没兴趣跟畜生打交道。」 赵焱一噎,不明白楚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刚刚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一旁的楚钧豪脸上笑容差点儿挂不住,总觉得这畜生是在说自己。 可人家没指明,他也不好上赶着去说破,不然倒好像捡骂似的。 气氛正尴尬,院门口的小厮通禀说二小姐来了。 话音方落,楚棠已经带着丫鬟卿菊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许是走得太快,气息还有些喘。 楚钧豪看了看齐铮又看了看楚棠,眉头微蹙。 按计划他的这个妹妹本该和齐铮并肩而来的,刚刚他见齐铮自己过来了,还以为是妹妹觉得赵焱也在这里应该避嫌,所以特地晚了一步。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那也就是说,这个齐铮明知道妹妹和她顺路都是来这里,却还把她扔下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不近女色啊。 楚钧豪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便表现出什么,恍若不觉的迎向楚棠,有些心疼的道:「二妹怎么到这院子里来了?还走得这样急?有什么事让人直接传个话过来不就是了。」 楚棠稍稍平复了呼吸,对他福身施了一礼之后才柔声开口:「妹妹听说大哥要请诸位公子来这里观赏这花豹,心中实在担心,便赶在他们过来之前来看一看。」 说完抬手指了指那焦虑不安的豹子道:「爹爹之前一再叮嘱,大哥可以邀人来看这花豹,但一定要关在笼子里才行,怎的如今却趁着他不在府里,将这豹子放了出来?」 楚钧豪轻声笑了笑,指了指齐铮和赵焱。 「这不是找到帮手了吗?赵二公子是去年的武状元,齐世子是他的好友,又是前些日子春猎的魁首。有他们两人在,出不了事的。」 「大哥!」 楚棠嗔了他一眼:「怎可如此玩笑!若真出了事你可担当的起?」 说完又转头对齐铮和赵焱道:「两位公子可千万不要听他的,他惯常就爱胡闹,我爹爹没少说他,偏他总也不听。」 v第十九章[08.14] 她说话时眉眼间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态,一副对顽劣的兄长感到十分无奈的样子。 赵焱忙摆手说哪里哪里,是自己想要过来看看的。 齐铮在她进入院中之后就一直盯着那只豹子看,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就更别说张嘴说话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楚钧豪心下更是气恼。 他可以忍受齐铮暗讽自己,却不能忍受他这样无视他的妹妹,尤其是在他妹妹都已经上赶着和他搭话的时候! 他轻笑一声,有些讥讽的对齐铮道:「齐世子这样一直盯着这豹子看,莫不是觉得实在没把握把它制服?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勉强,大不了我还是让人将它关回笼子里是了。」 齐铮这才转过了头,目光冷漠的看向他:「一头畜生而已,谈什么制服不制服?它也配?」 楚钧豪一噎,咬牙握了握拳:「齐世子既然这么有把握,不如现在就试一试?也免得待会儿我把其他几位公子叫了进来,却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 他话音刚落,被木桩和铁链困住的花豹再次跃起试图扑过来。 铁链被拽动的哗啦作响,响动中一个人影已经如风般冲了出去,趁花豹腾空跃起无法改变方向之时,一脚蹬在了紧钉在地底的木桩上,同时借着木桩的力道身子一翻,在花豹落地时稳稳骑在了它的背上,右手一扬,一把银两的匕首就毫不犹豫的刺入了花豹的眉心之间。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眼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这人已经从花豹背上一跃而下,回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内,而那花豹则痛苦的呜咽哀嚎着胡乱挣扎,发出瘆人的惨叫声。 楚棠被这一幕惊呆了,回过神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闭眼扑倒在卿菊怀中。 卿菊也没好到哪儿去,瑟缩着和她抱在一起,哪里还敢看那挣扎惨叫的豹子。 「你……你……你竟然杀了它!」 楚钧豪看着一脸淡然的齐铮,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说话时舌头都直打结。 齐铮回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让我试试的吗?」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去,边走边说:「这身豹皮我要了,稍后让人来取。」 颤抖着窝在卿菊怀中的楚棠听到那脚步声经过自己身边停了下来,她下意识的稍稍抬起头看去,就见那人终于正视了自己,沉着脸用极低的声音冷冷的吐出三个字:「丑死了。」 「胡闹!」 楚沅将手中茶杯重重磕在了桌上,沉着脸看着站在面前的楚钧豪。 「你妹妹一个女孩子家,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身为我楚沅的儿子,楚家的嫡长子,怎么也如此糊涂!」 楚钧豪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头站在房中,沉沉开口:「儿子也是想着若能与定国公府结亲是件好事,所以才想办法把齐世子请来的。谁知道……他反应会这么大,我又没说是让他来相看二妹的。」 他最后一句声音极低,还带着些不服气。 「还敢狡辩!」 楚沅气的将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你自己不聪明,就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齐世子什么人?你们这点儿把戏他还能看不出来?」 「你真是丢尽了我楚家的脸!丢尽了你妹妹的脸!」 「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你妹妹还要不要嫁人!府里其他的女孩子还要不要嫁人?你们行事只顾着自己!可曾为别人考虑过!」 楚钧豪从小被母亲娇宠着长大,即便父亲有时严厉些曾经训斥过他几回,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对他发过脾气。 他险些被扔过来的茶杯砸了脚,一惊之后更加羞恼:「儿子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二妹若是能与定国公府结亲,受益的难道是我一个人吗?」 「况且之前找汇满楼拿玉佩的事您也是知道的,那时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同样是想和定国公府结亲,怎么上次的事您不生气,这次就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楚沅被他的话气得倒仰,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儿背过气去,抚着胸口站起了身,顺手抽出花瓶里插着的一根桃花枝就抽了过去。 「老爷不可啊!」 匆匆赶来的楚夫人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忙挡住他将楚钧豪护在身后。 「老爷,有什么话您好好说,不能动手打孩子啊。钧豪他向来听话,有什么事您……」 「住口!」 楚沅怒声一喝,指着楚夫人的鼻子骂道:「都是你做的孽!」 「当初背着我去汇满楼让人偷什么玉佩!最后玉佩没偷到不说,还反倒教坏了孩子!我为了给你留面子才没说什么,现在倒好,倒成了我有意纵容!」 他越说越气,隔着楚夫人就要继续抽打楚钧豪:「你这孽障!旁的没有学会,到学会跟长辈顶嘴了!看我不打死你!」 「老爷!」 楚夫人一边拦着楚沅,一边对楚钧豪使眼色让他赶紧离开。 楚钧豪本也不想在这里听父亲继续打骂自己,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楚沅连叫了几声都没能叫住,气的一把推开了楚夫人,狠狠地将手中的桃花枝扔在了地上。 「自古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留下回过神的楚夫人独自一人在房中抹泪。 …… 楚钧豪离开正院后在花园里闲逛了许久,最终走到了妹妹楚棠的院子里。 楚棠正坐在房中靠窗的小榻上,看着窗外的一株海棠树出神。原本剪水般的双瞳此时呆滞无神,脸色苍白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 楚钧豪原本是想来这里跟她抱怨抱怨父亲,但此时见状哪里还忍心再给她添堵,只让丫鬟搬了个绣凳在一旁坐了下来。 「二妹你别想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都是那齐世子自己不懂礼数又有眼无珠,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看着窗外的楚棠许久才回过了头,有些僵硬的张了张嘴,道:「大哥,我很丑吗?」 丑? 「怎么会!」 楚钧豪立刻说道:「二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容貌才色俱佳,哪里会丑!」 「不丑啊……」 楚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大哥觉得那苏大小姐如何?」 楚钧豪怔了怔,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提起苏大小姐。 但他也没有多问,仔细回忆一番才道:「春猎时远远的看了一眼,容貌倒也尚可,不过倒也没多出彩,跟妹妹你自然是没法比的!」 没法比? 楚棠攥紧帕子轻笑,声音中有几分冷意。 那个她想嫁却再也不能嫁的人,就为了这样一个根本没法跟她比的人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他就算是心中不喜,也无需说出那样恶毒的话来讽刺她! 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就可以这样作践别人吗? v第二十章[08.14] 楚棠攥着帕子的手再次握紧,眉眼间闪过一抹戾气。 你作践别人,就别怪别人作践你心仪之人! 「大哥,你身边的小丁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她抬眸对楚钧豪说道。 「小丁?你借他做什么?院子里的丫鬟不够用了吗?」 「不是,」楚棠摇头,轻声道,「刘家的三小姐跟我最是要好,前些日子她跟我说,她娘给她选了几户合适的人家让她相看,打算把她的亲事定下来。可她不了解这些世家公子的根底,心中忐忑,所以……我想让小丁帮忙去打听打听,免得她挑错了人,将来悔恨。」 楚钧豪一听自然毫不犹豫的应了,让她有事尽管交给小丁去办。 楚棠道了谢,没多久就把小丁叫来叮嘱了一番。 …… 不日,正给苏箬芸挑选夫家的高氏就把目光定在了奉恩伯府的大公子程乾身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门第虽然不算很高,但跟咱们成安侯府比起来却也不算低了,传出去别人也不会说我苛待了她。」 「太太真是仁善!」 刘妈妈一边给她捏着肩一边笑道。 高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女孩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自然要对她……仁善一些!」 她说出这句话时,并不知道关于程乾的各种消息已经全部摆在了怡安院苏箬芸的小书房里。 一个中年男子正低头站在房中,神情恭谨的等候着坐在书案后的人开口。 「嫡长子,年十六,院中有……通房七人。」 苏箬芸的手指拂过眼前纸笺,喃喃念道:「沉迷女色,长期流连于烟花柳巷,近来数次暗中请医,病症秘而不宣。经查,乃……花柳病。」 她轻声一笑,手指点在花柳病几个字上,眸光闪烁。 「高姨娘倒是真没少为我的事费心啊,辛苦她了。」 中年男子眸光低垂,道:「不仅是高姨娘,楚家二小姐这次也有出力。」 座上的少女长眉微挑,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看来楚二小姐对这位程公子很满意……」 中年男子怔了怔,旋即似明白了什么,垂眸浅笑:「是,她应该……很满意。」 齐铮近来每隔两日就会陪同徐季安与苏箬芸去回燕山跑一次马,徐季安十分聪颖,再加上天赋极佳,现在已经能骑着马在山林里小跑了。 但他或许是喜欢跑马场边槐树下的那个秋千,又或许是喜欢那块儿可以让他随时躺下来的毯子,即便是途中跑到了山里的凉亭也不愿休息,非要回到这里不可。 齐铮看着他再次毫无形象的躺在了苏箬芸身边,时不时半撑着身子撒娇般的让苏箬芸给他拿这个拿那个,心里又把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 没长手不会自己拿啊? 没长骨头不会坐起来啊? 徐季安恍若未觉怡然自得的享受着苏箬芸的照顾,笑眯眯的吃着她递过来的点心。 直到她被人叫去一旁不知说着什么,他才坐起来仰着下巴对齐铮小声道:「姐姐是我的!你瞪眼也没用!」 齐铮一愣,旋即大怒。 合着这臭小子是故意在他面前跟苏箬芸亲近的? 真是……卑鄙! 他咬牙看了看苏箬芸的方向,又看了看徐季安,冷声道:「她只是应陛下要求照顾你罢了,你别真以为自己就是她弟弟了。」 徐季安得意的哼了一声:「才不是!是姐姐教我怎么哄了陛下高兴陛下就会放我出来玩儿的!姐姐也喜欢见到我!」 齐铮一噎,心中泛起阵阵酸意,想说什么却半晌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而这小家伙儿已经慢悠悠的躺了回去,脑袋枕在蒲团上,翘起一条二郎腿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躺着都这么一副怪样子!长大了绝对是个纨绔! 齐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了眼他脑袋底下的蒲团,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蒲团除了跪坐还用来干什么吗?」 徐季安小小的眉头蹙起,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这个。 正莫名间就听他继续说道:「它还用来垫屁股!」 什么? 他瞬间瞪圆了眼,气鼓鼓的坐了起来:「你……你敢羞辱本王!」 这一声声音不小,远处的苏箬芸听到动静回过了头,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们。 齐铮垂着眼帘又低声说了一句:「没用的男人才会告状!」 正要扭头对苏箬芸哭诉的徐季安一句姐姐还没出口,愣是把后面的话硬吞了回去,气的小脸儿通红,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站起身来抓起身边的小木剑就冲他挥了过去。 齐铮起身闪躲,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在槐树下闹了起来。 苏箬芸远远的看着,抿唇笑了笑,跟身旁的人说完话便走了回去,也没有阻拦,就任由他们这样闹着。 徐季安怎么可能是齐铮的对手,手上的木剑胡乱挥舞了半天,胳膊都举累了,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只得气急败坏的把木剑往地上一扔,转身哽咽着扑进了苏箬芸怀里,红着眼眶委屈的喊着姐姐。 苏箬芸浅笑着揽着他,纤纤素手在他背上轻抚,动作轻柔,笑容和暖,齐铮在旁看的牙齿都要咬碎了,绷着脸坐回到蒲团上,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又重重的把杯子放了回去,说了一句:「打不过就哭,真没出息!」 靠在苏箬芸怀中的徐季安猛地抬起了头,红着眼眶瞪着他,梗着脖子吼道:「我才没哭!没有!」 小小的孩子虽然眼眶通红,眼中泛着水光,但真的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就这样强忍着泪水气势汹汹的怒视着他,倒显得他以大欺小似的。 齐铮却不为所动,仍旧沉着一副面孔,冷冷道:「没哭靠在女人的怀里做什么?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靠在女人怀里。」 徐季安恼羞成怒,跺着脚扬声怒喊:「你就是嫉妒我!你也想靠在姐姐怀里!你也想抱着姐姐!姐姐不给你抱你就嫉妒我欺负我!你是坏人!」 齐铮一怔,一张脸瞬间从下巴红到头顶,慌乱的伸手去捂他的嘴。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边说边觑着苏箬芸的脸色,生怕她听了会不高兴。 「你有你有你就有!」 徐季安挣扎着躲开:「每次姐姐抱我下马的时候你都瞪我!我靠着姐姐你也瞪我!这分明就是嫉妒!是眼红!」 「你还胡说!」 齐铮一张俊脸红的滴血,伸手抓他偏他又躲到了苏箬芸身后,想抓就必须先越过苏箬芸去。 徐季安在苏箬芸身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犹自红着眼睛继续喊:「我才没胡说!你就是总瞪我!姐姐给我喂水喂点心的时候也是!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想让人喂!羞羞羞!」 他边说边用手指在脸上比了个羞羞的姿势,还生怕齐铮看不到似的把身子又往外探了探。 齐铮手足无措,看看他又看看苏箬芸:「他……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听他乱说!」 v第二十一章[08.20] 苏箬芸强子克制着笑意,勾唇问道:「你没有吗?」 没有因为我抱他哄他而嫉妒眼红吗? 齐铮面对徐季安时可以矢口否认的话,面对这女孩子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 女孩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你不想吗?」 不想我也这样抱你哄你给你喂水喂点心吗? 没有吗? 不想吗? 齐铮的身子紧绷,连呼吸都因为紧张而急促起来,目光闪躲,眼珠子在眼眶里四处乱窜。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徐季安探出身子指着他说道:「姐姐你看!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他是坏人!」 「我没有!」 齐铮瞪眼。 「姐姐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有!」徐季安也瞪眼。 夹在两人之间的苏箬芸再也克制不住,跪坐在蒲团上掩唇大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声声从唇边倾泻而出。瘦削的肩随着笑意微微抖动,眼角甚至泛出了泪光。 齐铮在这笑声中羞的简直抬不起头,低垂的脸几乎要埋到地上,最终尴尬的转过身去:「我……我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大步而去,徐季安在后面扯着脖子喊道:「诶!谁让你走了!你是本王的护卫!本王还没允许你走呢!喂!回来!听见没有!回来!」 可前面的人哪里会理会他的话,慌不择路的跑到自己的马儿身旁,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姐姐你看他!哪有这么不听话的护卫!我要告诉陛下让陛下扣他的月钱!」 徐季安愤愤道。 苏箬芸笑的一手撑在了地上,歪着身子道:「好,好,安儿说的都好。」 …… 齐铮一路红着脸回到了定国公府,将马匹交给小厮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平息了很久也没能完全消下脸上的那抹红晕。 徐季安那臭小子嘴太碎了!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 还有那个人,她……她听了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竟然还……还笑他! 真是……不正经! 不过这是不是说,她并不那么抵触自己?并不抵触……他的心意? 齐铮下意识的将手伸到自己胸口,从衣襟内取出一方白色的细绢帕子。 他几次想要找机会将这帕子还给她,最终却都没有舍得。 他没还,而她也没有管他要。 这种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无意中留在了外男手里,按理说怎么也应该会想办法要回去的吧? 如果没有,是不是……就可以算是默许了交给对方? 就像是……定情信物一般? 齐铮心跳的厉害,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不如让母亲去成安侯府提亲吧,或许……或许她并不会拒绝呢? 虽然她似乎已经有了心上人,还要跟那个人成亲,但眼下不是还没定下来呢吗?那他也可以去试一试啊! 一家有女百家求,去提个亲又不会怎么样,成了自然是最好,不成……不成…… 不成的话……他该如何? 刚刚还雀跃的心情转眼又沉了下去,齐铮的脚步有些沉重,握在手中的帕子缓缓攥紧。 眼看着已经踏入自己的院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赶忙将帕子塞了回去,生怕让人看见。 身后来人却走得极快,似有意追赶他一般,他前脚刚把帕子塞好,那人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他板着脸回头正准备看看是谁,却被人猛地一脚踹在了屁股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若不是两手及时撑住地面,怕是要把脸拍在地上! 齐铮整个人都蒙了,心中一阵急怒! 竟然!敢!踹他的!屁股! 他蹭的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转过身来咬牙怒视着来人,恨不能一掌将对方劈了! 但眼前的人却一点儿也不惧于他的怒气,脸上一副比他还要生气的表情。 齐铮抬起的手僵在空中,脑子一空,不可置信。 「娘?」 不止是齐铮傻眼了,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被这一幕吓傻了,回过神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齐铮一脸莫名,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怎么会突然就从背后给了他一脚。 不过也是,这府里除了她和爹,也没有谁敢对他动手了。 「娘,您怎么……」 「我问你!」齐夫人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到底喜不喜欢苏大小姐!」 啊? 齐铮脸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那抹红晕又染了回来,神情有些紧张。 他表现的……很明显吗? 怎么连娘都看出来了? 齐夫人见他闷着头不说话只知道脸红,气的恨不能再给他一脚。 「她要成亲了你知不知道!」 她红着眼睛吼道。 低着头的齐铮一怔,脸上的红晕迅速消散,只余一片苍白。 要成亲了? v第二十二章[08.20] 她真的……要成亲了? 怎么会这么快? 他都还没来得及让母亲去成安侯府试一试,她就已经把亲事定下来了吗?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人,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在一起吗? 心口想被什么利器砍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汩汩的流着鲜血,又被一只手狠狠的攥住,拧成一团,痛得他连身子都忍不住想缩起来。 「……知道。」 他喃喃开口,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知道。 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齐夫人原本就处于盛怒之中,听了这话更是怒发冲冠,头发丝儿都差点儿竖起来。 「知道?你知道!」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儿子,气的手指头都直哆嗦。 「知道还任由她嫁给那个程大公子?你……你身子都被人看光了还没娶到人家!说出去丢不丢人啊你!」 齐铮再次愣在原地,不是为那句身子都被人看光了,而是为那句程大公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程大公子是什么鬼? 「娘你在说什么?什么程大公子?」 他一脸莫名的看着齐夫人。 「你问我?」 齐夫人气极反笑:「你不是知道吗你还问我!那程大公子向来好色,这还没成亲呢院子里光通房就七八个!眼看着两家都要把事情定下来了,奉恩伯府也没有把这些通房打发出去的意思!这苏大小姐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日过?我就从没见过你这样明明喜欢人家姑娘还眼看着她往火坑里……」 「娘你到底在说什么?」齐铮扬声打断,「她要成亲关奉恩伯府什么事?」 齐夫人见他一副真不知情的样子,也有些愣了。 「你不知道?成安侯府和奉恩伯府要结亲了啊,成安侯要把苏大小姐嫁给奉恩伯府的大公子程乾!」 「这不可能!」齐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才不会嫁给什么程乾!」 就算要嫁,也是嫁给那个蠢木头! 齐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像看傻子般看着自己儿子。 「这是她说不嫁就不嫁的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安侯定下来了!她能有什么办法不嫁!这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吗!」 能! 齐铮在心里说道。 别人或许不能,但她一定能! 她说过没有人能让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即便是她的父亲!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他又不能跟母亲详细解释这其中的关系,一时间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既然连您都知道那程乾好色,成安侯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就不怕再被御史弹劾吗!」 「呸!」 齐夫人气的啐了一口,连脏话都骂出来了:「那个狗东西怕什么!他当初能狠下心把苏大小姐送出京城,就是铁了心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女儿了!」 「若不是之前因为苏三小姐的婚事,圣上亲自下了口谕让他把苏大小姐接回来,你以为他会想的起这个女儿?来」 「现在苏大小姐回京不仅没能让御史的弹劾淡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他巴不得赶紧把她送出去再也见不到她那张脸呢!」 「再说好色算什么大事?那程大公子再好色,也只是多几个通房而已。有通房的人家多了去了,那些御史大人自己家里还有呢!谁敢拿这个来说事?」 「成安侯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给苏大小姐选了这么一户人家!让人即便想说他什么也抓不到把柄!」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却见齐铮半天没有答话,抬眸看去,就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陷入了深思一般。 「傻了?」 齐夫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打算就这么不管了?还是要把苏大小姐抢过来?只要你说一句你喜欢,她就是上了花轿娘也能……」 话音未落,刚刚还站在眼前的人忽然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齐夫人愣了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这臭小子,不逼急了不知道下手! 笨死了! …… 齐铮匆忙对自己的几个随侍叮嘱了几句什么,之后骑着马就从定国公府跑了出去,一路向着回燕山狂奔。 齐夫人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每每想起他都想骂自己一句蠢笨! 那句「成安侯巴不得赶紧把她送出去再也见不到她这张脸呢」,让他瞬间将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了一起,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浮现在心头。 弥山上的刺客,箭镞上看似多此一举的并不致命却可以毁容的毒药,以及苏箬芸突如其来的那句「我要成亲了」。 或许是被她最后那句「要成亲了」冲昏了头,又或者真的是他自己太过愚钝,竟然完全没想到那个刺客会是成安侯!会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日苏箬芸进入弥山狩猎完全是突发状况,苏浙不可能提前知道。 那他到底是有多不喜欢这个女儿,才会随身带着蟾面这样的毒药想要毁了她的脸? 齐铮自幼生长在父母和睦兄友弟恭的环境里,实在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而作为一个父亲,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却又不能再像以往那般直接将她送走,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自然是让她嫁出去! 嫁到别人家去,除了三朝回门和逢年过节,平日都不能轻易回府,自然也就不用朝夕相对日日相见。 所以她才会说她要成亲了,因为她知道,成安侯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将她赶走了! 齐铮相信,若不是因为苏浙现在被京城诸多御史盯着,不好将事情做得太过明显,否则他一定会给苏箬芸选一户偏远的人家,让她嫁到千里之外去! 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能立刻去咋了成安侯府的大门! 可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到苏箬芸!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v第二十三章[08.20] 这桩婚事如果连他娘都已将知道了的话,那苏箬芸自己一定也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 他必须找她问清楚! …… 齐铮一路狂奔到了回燕山下,跑马场上却空无一人,槐树下的毯子也已经收走,可见徐季安一行人已经回宫。 他调转马头又向成安侯府奔去,马匹还没停稳就翻身而下,抬脚就踹在了成安侯府的大门上。 厚重的木门并没有被一脚踹开,但巨大的力道还是让它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门房里的下人们忙跑了出来。 「什么人!竟敢……」 最先跑出来的下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衣襟一把提了起来,两脚悬空直接按在了门柱上。 「你们大小姐呢?」 「齐……齐世子?」 成安侯府的下人们均是一脸惊惧,看着眼前一脸怒容的人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们大小姐呢!」 齐铮再次喝问,眉目如刀。 被按在门柱上的下人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答道:「去……去回燕山了!陪瑄郡王一起……跑马!」 齐铮闻言眉头一蹙:「没回来?」 「没……没啊,以前不都是您送她……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扔在了地上。 匆匆而来的齐铮又匆匆而去,转眼间就见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和一道远去的背影。 「快……快去告诉侯爷!」 爬起来的小厮对身旁的人说道。 那人闻言赶忙点了点头,拔腿正要向内院跑,忽然想起今日侯爷不休沐,顿时哭丧了脸:「侯爷在衙门呢……」 他们尚不清楚齐世子的来意,自然也就不好为此去惊扰正当值的成安侯。 不然见了他要怎么说? 难不成就告诉他:齐世子在咱们门上踹了一脚,踹完后问了句话就跑了? 这不是找揍呢么! 无法,只得先将此事压下,等成安侯下衙之后再说。 离开成安侯府的齐铮直奔位于广和街的汇满楼,途中遇到不知从什么地方匆匆赶回来的一名随侍。 随侍骑着马跟在他身边对他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顿时铁青,握着马缰的手背青筋凸起,一夹马腹,加速向汇满楼奔去。 来到汇满楼前,他将马匹扔在门口就大步走了进去。 汇满楼的小厮赶忙迎了上来,正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闷着头接连越过几人,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直奔上次的那间屋子,却在就要推开房门时被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住。 「齐世子,有贵客在此,不便叨扰。」 贵客? 今日什么贵客都要给他让路! 他沉着脸要再次推门,小厮眉头一皱,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门前。 齐铮虽然力大无比,但这小厮显然也不是寻常人,虽然被他推的身子一歪,却还是站在门口挡住了他。 齐铮一怒,抬手便是一拳挥了过去。 两人眼看要打起来,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三两步爬上了楼,忙出声阻拦。 「齐世子不可!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不在这儿? 那就是在后院儿! 齐铮二话不说收回手就下了楼,抬脚就冲进了后院儿中。 那账房先生急的拍了拍腿,赶忙跟了上去。 之前齐世子过来都有人提前跟他们打招呼,但今日可没人告诉他们他会来啊! 不过东家之前说过只要是他来就不用阻拦,那……那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吧? …… 齐铮一路横冲直撞的来到后院儿,守在房门口的丫鬟有些吃惊,福身施了一礼,正要回身对房中的人通禀,他却哐的一声直接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正在房中与蒋谭说话的苏箬芸眉头微皱,眸中戾气一闪而过,起身拉起蒋谭正要避到博古架后的密道中,就听冲出去准备挡住来人的木渔惊诧的说了一句:「齐世子?」 齐铮? 苏箬芸脚步一顿,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拉着蒋谭又坐了回去。 才刚刚坐稳,冲进来的少年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你怎么来了?」 苏箬芸抬起头笑着问道。 齐铮似乎急于想说什么,但见到蒋谭坐在她身边,还是先对他恭敬的施了一礼,道:「蒋老先生好。」 蒋谭也不知听没听懂,咧着嘴笑眯眯的看着他,憨憨的点了点头:「好,好!」 苏箬芸有些吃惊的看了看蒋谭,又看了看仍旧恭敬的站在那里的齐铮,眼中闪过一抹柔光。 「外祖父,我跟齐世子说会儿话,您先回去看字,我改日再来看您好不好?」 平日里总要缠她一会儿的蒋谭今日却格外的好说话,笑眯眯的自己站起了身,边走边说:「好,好!」 木渔亲自将他带了出去,同时对守在苏箬芸身后的木莲使了个眼色,几人便一同退了下去,房中只余齐铮与苏箬芸二人。 「什么事这么急?出了一头的汗。」 苏箬芸说着站起身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柔软的帕子抚在脸上,带着淡淡馨香。 v第二十四章[08.20] 齐铮一怔,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但旋即想起,心中恼怒更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儿,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成安侯要把你嫁给奉恩伯府的大公子程乾你知不知道?」 原来是为这个啊,来的比她想象中要早呢…… 苏箬芸笑了笑,随即点头:「知道啊。」 声音轻缓,丝毫不见紧张担忧之色。 齐铮握在她腕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暗暗咬牙。 知道! 她果然知道! 那也就是说,她是真的打算就这样嫁给他了? 「那你知不知道程乾生性风流,府中通房无数,还经常眠花宿柳!而且……他近来还不知从哪里染上了花柳病!」 他之前从国公府出来时特地吩咐了自己的随侍去打探程乾的消息,这一打听,竟然打听到这种隐秘的事情! 成安侯一定是疯了!竟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人!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她要嫁给谁,而只想尽快将她赶出家门! 苏箬芸脸上仍是那浅浅的笑意,再次点头,重复刚才的话:「知道啊。」 知道? 又是知道? 齐铮这次真是有些傻眼,但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汇满楼的势力,他能查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查到。 想到这儿他稍稍放下了心,声音终于不那么急促,吐出一口气问她:「那你打算怎么拒绝?需不需要我帮忙?」 「帮忙?」苏箬芸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的样子:「不需要啊,我并没有打算拒绝。」 什么? 齐铮一愣,刚刚才舒缓的脸色顿时又因为震惊而紧绷,握在她腕上的手再次收紧。 「什么叫没打算拒绝?你知不知道风流成性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花柳病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手上的力道一紧再紧。 苏箬芸蹙了蹙眉,闷哼一声:「疼。」 齐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拉起她的手看了一眼。 女孩子腕间白皙娇嫩的肌肤已经被她捏出一圈儿红痕,手腕儿内侧的几个指印尤其明显。 他伤了她…… 他竟然伤了她!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无力的解释,边说边伸手想要给她揉一揉。 指尖儿刚刚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却又似被灼伤一般瞬间缩了回去,脸色微红神情难掩尴尬。 「我……我……」 「没事。」 苏箬芸笑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儿,不以为意。 「我不会让他碰我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话却非但没能安抚齐铮,反而让他将刚刚因为尴尬而被短暂遗忘的气恼又想了起来。 什么叫不会让他碰她? 这是碰不碰的问题吗?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这门亲事?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嫁给他!」 他怒视着眼前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她的笑容如此刺眼。 「为什么要拒绝?他很好啊。」 「哪里好了!」 齐铮的情绪几乎失控,再也克制不住的怒吼出声。 一个寻常世族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这样的人有什么好! 苏箬芸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缓缓道:「他身染恶疾,我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拒绝与他同房,也不必冒着风险为他生子。」 「即便将来他发现了我是汇满楼的东家,我也可以用他有花柳病这件事要挟他乃至整个奉恩伯府,让他们为我保密。」 「再有就是我初回京城,根基不稳。奉恩伯府虽然爵位不高,在京城地位也是一般,但对我来说却也可以算个依靠。」 「我虽然是汇满楼的东家,可这件事毕竟是暗地里的事,明面儿上的我还是需要一个能站稳脚跟的身份才行。」 「奉恩伯府少夫人的身份可以给我随便用,哪日我不需要了还可以再拿程乾有花柳病的事情要求和离。到时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有放我离去。」 「所以,这么看来……程乾不是很好吗?奉恩伯府不是很好吗?」 她说的头头是道,齐铮听着这样的话,脸上写满了迷茫。 「就为了这些?」 为了这些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为了这些就要拿自己的终身的幸福做赌注? 「是啊,就为这些。」 苏箬芸点头。 「那为什么一定是他?嫁给我不是也一样吗!」 这句话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喊完之后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静默之中。 苏箬芸定定的看着他,唇角的那抹浅笑越来越浓,眼中亦是浮起一片笑意。 齐铮见她许久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整个人都蒙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v第二十五章[08.20] 他急得连连摆手,舌头打结,面皮发紧,脸上一阵阵的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 怎么……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可以利用程乾的花柳病来要挟他,但这毕竟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这件事既然能被你我所知,自然也能被其他人所知!旁的不说,你们府上肯定就有人知道!」 「到时候虽然奉恩伯府自己不会宣扬,却难保有心人不会为了害你而借机宣扬!」 「届时你非但无法利用这点,只怕还会反倒被其所累……」 「所以与其嫁给他,你不如……不如嫁给我好了!」 齐铮心跳的厉害,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紧张不安。 但或许是为了最后搏一搏,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还是坚定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看,我早就知道你是汇满楼东家的事情,跟我在一起的话……你就不用整日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因为我本来就知道啊!」 「而且我也向来不多嘴,只要汇满楼的生意不危及到皇室的威严我就不会管,你之前也说过你们根本就不接与皇室有关的生意,所以这点我们也并不冲突!」 「再有就是借势!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不比那个什么奉恩伯府少夫人的身份强多了?有了这个身份就再也没人敢小觑你,即便是成安侯也拿你没办法。」 「至于圆房……圆房……」 齐铮小心翼翼的抬眸觑了一眼苏箬芸的脸色,见她还在盯着自己,心头一紧,生怕她发现他的犹豫后直接拒绝,忙道:「你若不愿的话,我们……我们……也可以不圆房。」 不知他是不是觉得委屈,最后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蝇,一张脸几乎拉到地上,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苏箬芸憋笑憋得辛苦,怕再像上次那样把他羞跑了,忙转过身去掩住了唇。 这一转身却让齐铮以为她真的是不愿意,急得眼睛都红了。 他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不管那个人是程乾还是程后! 南北西东都不行! 怎么才能让她答应? 怎么才能让她答应! 齐铮急得团团转,焦虑间看到一旁桌案上摆着的她给蒋谭写字时用的笔墨纸砚,眼中忽然一亮。 要让她相信才可以! 那……那不如立字为据好了! 只要先把她骗过来,让她在自己身边留几年,他就可以慢慢的想办法让她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她在意她,想要跟她过一辈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他对她好,她应该会考虑留下来的吧? 而且说起来自己这也不算骗,她想要借势,他又愿意借势给她,他们这是合作啊!这怎么能是骗呢! 反正她觉得在谁身边留几年都一样,那不如就留在自己身边吧! 他边想边走到桌边抽出一张白纸,道:「你若担心的话我可以给你立下字据!这总比你毫无把握的嫁到奉恩伯府去要强!」 「等你哪天想要和离的时候,只要……只要把这字据拿出来给我看就是了!」 他边说边在纸上刷刷的写着什么,笔走蛇龙速度飞快。 「不过为了我们双方的声誉着想,总不好成亲一年半载的就和离,所以……所以还是定下个期限吧,三年,三年之后你才可以提出此事。」 说完似乎又觉得没有把握,怕自己三年之内打动不了她,忙又摇了摇头:「不不不,还是五年吧!」 「你是汇满楼的东家,我是大梁朝廷的臣子。虽然你说汇满楼对皇室没有威胁,但毕竟这只是你一人之言。尽管我愿意相信你,但还是要盯着些才好,五年的时日应该够我看出汇满楼会不会威胁到朝廷了。」 说完这话时手上的字据也已写完,对自己的说辞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再看向苏箬芸时语气多了几分笃定。 「你嫁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你的汇满楼怎么办?所以还是嫁给我好了!我会亲自看着你的!」 他说着将手中字据递给了苏箬芸,从刚刚一副你嫁给我比较好的样子,转眼就成了你必须嫁给我,我不同意你嫁给别人的样子。 苏箬芸眉眼间尽是笑意,没有伸手接那字据,而是直接点了点头:「好。」 「……啊?」 齐铮还等着眼前的女子婉言拒绝或是跟自己讨价还价,就听到这一声干脆的「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箬芸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好,我嫁给你。」 答应了…… 她答应了! 齐铮似乎是不敢相信,双唇微张,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回过神后似怕她后悔一般,把手中的字据往她身边的小几上一扔,转身就向外走去。 「我明日就让我娘去成安侯府提亲!」 苏箬芸笑得乐不可支,不知是不是故意逗他,对着他的背影又说了一句:「要不要吃点儿点心再走?」 正疾步向外走去的人闻声果然立刻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桌上的点心:「你做的?」 「不是,田妈妈来京城了,她做的。」 齐铮眼中的期待顿时消散,摇了摇头:「那不吃了。」 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苏箬芸的笑声再也克制不住,隔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喃喃:「怎么这么可爱。」 「成了?」 木渔从博古架后探出头问道。 苏箬芸嗯了一声,将小几上的字据拿了起来:「不过好像……出了一点儿意外。」 齐铮似乎误会了什么,还特意写下这张凭据。 木渔走过来看了一眼,旋即捂着肚子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他……他竟然说五年之内不跟你圆房,他是不是傻啊?不怕憋出病啊?」 苏箬芸挑眉瞥了她一眼:「你才傻。」 「噗嗤……」 木渔笑的前仰后合,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我竟不知道原来你好这口儿!你俩还真是般配!」 「不觉得很可爱吗?」 v第二十六章[08.20] 苏箬芸的指尖儿拂过纸上的字迹,眼前都是那个有些呆愣的少年低着头奋笔疾书的样子。 他写的那样急,似乎生怕慢一点儿她就会拒绝。 明明心中那么不情愿,却还是给她立下了这样的字据。 苏箬芸唇边笑意更浓,将字据递给了身后的木莲:「收起来吧。」 木莲点头应是,将字据接过,转身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 …… 齐铮唇角含笑脸色潮红的走出了汇满楼,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与来时阴沉狂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二楼的走廊上站着两个带帷帽的少女,她们背后就是那间刚刚差点儿被他闯进去的房间。 「那就是苏姐姐看上的人啊?」 其中一个女孩子个头稍矮,踮着脚尖儿看着少年大步离去的背影,嘟着嘴喃喃,帷帽下的神情颇为不满。 「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吗,傻憨傻憨的,还没我四哥强呢。」 她继续说道。 一旁比她个子高些的女孩子轻嗤一声,没有说话,但这一声也足矣表达她对这女孩儿口中提到的四哥的不屑一顾。 「六姐你总是这样,每次……哎呦。」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女孩子一弹指弹在了手背上,白嫩的肌肤顿时红了一块儿,生疼生疼。 「叫我什么?」 那打人的女孩子声音不怒自威。 被打的女孩子委屈的把手背到了身后,哼了一声:「小冉姐姐欺负人!我要告诉苏姐姐去!」 说完噔噔噔的就向楼下跑去,生怕身后的人追上她一般。 还站在楼上的少女撇了撇嘴,帷帽下两只圆圆的杏眼一翻。 「爱告不告,当我怕她?」 …… 「提亲?」 齐夫人挑眉看着匆匆赶回来的齐铮,放下了手中杯盏。 「你不是知道她要成亲了也没什么反应,就等着她嫁给别人呢吗?怎么这会儿又忽然想起让我去提亲了?」 她不紧不慢的说道。 齐铮沉稳的坐在下首,眉眼间尽是情不自禁的漫上来的笑意。 「您只管找冰人去提亲就是了,旁的不用管。成安侯府和奉恩伯府虽然已经交换了苏大小姐与程乾的庚帖,但这不是还没最后定下来呢吗,肯定难不到您的。」 「有咱们这样的人家去提亲,再加上您亲自从中斡旋,成安侯若还坚持要选奉恩伯府的话,就说明他是有意刁难苏大小姐,届时御史们不会放过他的。而且他自己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敢与咱们定国公府为敌。」 齐铮头头是道的说着,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齐夫人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挑了挑眉,靠回椅背上慢悠悠的开口:「庚帖都交换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齐铮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您不是说……哪怕她上了花轿,您也能……」 也能帮他把人抢过来吗! 更何况只是交换个庚帖! 「我可不是这么说的,」齐夫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说道,「我说的是,只要你说一句你喜欢,她就是上了花轿我也能把人抢过来。」 「可你并没有说啊。」她抬眸一脸认真的看着齐铮。 齐铮一窘,脸色微红:「您……您这不是……有意刁难吗。」 最后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嗫嚅着从嘴边说了出来,低着头不敢再像之前那般直视着齐夫人。 「这怎么能是刁难?」 齐夫人一本正经:「你是我儿子,给你娶妻,我总得问问你喜不喜欢合不合心意吧?不然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放在家里,今后岂不是要家宅不宁?」 「而且之前给你相看其他姑娘的时候我也都问过你啊,你可都是直接绷着个脸告诉我不喜欢的,从没说过我刁难你,怎么今日就成了刁难了?」 齐铮被噎的说不出话,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攥紧,衣裳都被攥出了几道褶子。 座上的齐夫人却是半点儿也不急,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 「这交换庚帖之后其实是打消一桩婚事最合适的时候,一句八字不合比什么都管用。苏大小姐与程大公子的八字想来很快就能测算出结果了,不知道两人……」 「喜欢!」 齐铮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我喜欢她!所以……所以还请娘……找人帮我去提亲!」 他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极力的埋着头想要掩饰自己的紧张尴尬,但通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齐夫人嗔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盏再次放回了桌上:「这还差不多!」 「那……那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去找冰人了?」 齐铮心底忍不住一阵欢欣雀跃。 谁知齐夫人却再次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 齐铮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娘,我是真的喜欢她!您刚刚不是还答应……」 「因为我已经让人去了啊。」 齐夫人耸了耸肩道:「你刚刚出门的时候,我就已经请了曹御史的夫人拿着你的庚帖直接去成安侯府提亲了,这会儿她估计都已经到了吧?」 说完又瞥了齐睁一眼:「等你开口,黄花菜都凉了!我到手的儿媳妇儿岂不是就要飞了!」 齐铮沉下去的一颗心陡然又升了回来,站在原地竟欣喜的不知说什么好。 满腔的欢喜似不知该如何表达,忽然冲到齐夫人身前抱了她一下:「谢谢娘!」 说完一转身脚下生风的跑了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齐夫人有些傻眼。 刚刚回来的定国公齐沛还没进门就看见这一幕,顿时也愣在原地。 回过神后他气的对着齐铮的背影指了半天:「你……你这混小子!」 齐铮却是整颗心都飞了,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v第二十七章[08.20] 齐沛甩袖踏入房中,气冲冲的走到齐夫人身侧,抬手将她拉起,在她身上一个劲儿的掸着,边掸边骂:「这臭小子!多大的人了!竟然还……还抱你!没羞没臊!」 齐夫人失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之后顺势靠在他的怀中。 「阿铮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我心里这块儿石头算是放下大半了!」 齐沛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揽着她轻声问道:「确定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了,不改了?」 「嗯,」齐夫人点头道,「阿铮亲口说了他喜欢,那就不改了!」 说着又想起他刚刚羞红的脸色,忍俊不禁:「你不知道让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有多难。咱们两个分明都是直爽的性子,他却不知道像了谁,那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 齐沛嗤了一声:「他自己要长歪,咱们要拦也拦不住。」 「怎么就长歪了!」 齐夫人抬头嗔了他一眼:「不许你这么说他!」 「是是是,」齐沛笑着答道,轻吻她的鬓角,「既然定下不改了,那就挑选个合适的日子让他早日成婚吧,这样你心里剩下那一小半儿的石头也能落地了!」 以后那个臭小子也就可以去抱他自己的媳妇儿了! 齐夫人点了点头,兴致勃勃的和他商量了起来。 虽然曹御史的夫人还没有从成安侯府回来,但两人直接就商量起了聘礼以及请期的一干事宜,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这桩婚事会出什么变故一般。 早些时候的成安侯府,西枫院里一片喜气。 天气越来越暖和,成安侯府也开始着手裁制夏衣。 高氏心情很好,看着缎庄送来的各式花样的料子,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 「箬秋最喜欢桃粉色,我看着这块儿就不错,给她做件湘裙吧。」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竹青色的那匹:「这个给箬漓,她向来喜欢这种素雅的颜色。」 缎庄的管事是成安侯府的常客了,闻言笑眯眯的点头,道:「太太真是好眼光,这两匹料子的样式都是前些日子新出的,正时兴呢。偏偏产量不多,紧俏的很,我们铺子剩的也不多了。」 高氏知道这是奉承话,但听着还是觉得心中十分熨帖,笑着又去看别的料子。 那管事见她今日格外大方,眼珠子骨碌碌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又笑道:「听说贵府的大小姐回来了,也不知她平日里喜欢些什么颜色的料子?小的今日带过来的这里面可挑的出来?若是挑不出的话您只管说,明儿个我就让人送些合适的过来!」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串儿,自认圆滑机灵,谁知原本热闹的气氛却因为这些话而瞬间凝滞了下来。 眼见着高氏冷了脸,房中下人的面色也有些古怪,管事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正要往脸上拍一下说自己多嘴,沉下脸的高氏却又忽然笑了,道:「你说得对,是该给大小姐挑些。」 管事心里一哆嗦,不知这话是正着听合适还是反着听合适,就听高氏继续续说道:「不过你带来的这些料子的确是不合适。」 得,看来是得反着听! 管事心想。 可高氏的话却还没完,又道:「我们大小姐就要和奉恩伯府的大公子定亲了,到时候这喜服什么的肯定是要在府里自己做的,你带来的这些料子平日里穿还行,用来办喜事就不大合适了。」 苏箬芸身为成安侯府的嫡长女,自然是不会嫁给别人做妾的,那就定然是要大红的料子才行。 管事心中有些诧异,往常京城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们总能提前打听到一些风声,并借机招揽生意。 眼前这个喜欢听人叫她太太的妾室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那就证明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可近来并未听说成安侯府传出过这方面的消息啊,之前也从未听说过他们与奉恩伯府有什么往来,两家怎么会忽然就定亲了呢? 这喜事又不像丧事,还有个突然暴毙什么的,按理说在真正定下之前怎么也能提前露出点儿风声才是。 苏大小姐这亲事定的可真有点儿奇怪啊……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露出来。 反正对于他们缎庄来说只要有生意就好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那就在这里先恭喜大小姐,恭喜太太了。小的明日就带些合适的料子过来,保证让太太满意!」 明明是给苏箬芸挑料子,却不再像刚刚那样问她喜欢什么样式,而是只说让高氏满意,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高氏很满意他的机灵,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让人带他下去结账,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这丫鬟想说什么,但见有外人在此,忙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道「奉恩伯府来人了」。 原以为高氏听了这话就会将那管事打发出去,谁知她却并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当着那人的面就直接问道:「是来说大小姐的事的吧?人在哪儿呢?快带我去见见。」 那丫鬟却站在原地,神色尴尬,又看了看那管事,见高氏确实没有将他打发出去的意思,这才道:「又……又走了。」 走了? 高氏微微有些吃惊。 不过这也没什么,奉恩伯府对这桩亲事越是怠慢,就说明他们越是不看重苏箬芸,这样的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来是有什么急事着急回去吧?」 高氏笑道,「没关系,以后咱们两家就是通家之好了,到也不必客气,。」 丫鬟的脸色却越发不好,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不是的太太,没……没定下来。」 没定下来? 高氏一愣,眸光骤然沉冷,脸上不复之前的笑意:「没定下来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嫌我们大小姐之前那十几年不在京城吗?」 一句话直接将问题推在了苏箬芸身上,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丫鬟却再次摇头:「不,不是,那来人说是……说是因为……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 笑话! 程大公子都染上花柳病了,还管什么八字合不合! 他能娶到媳妇儿奉恩伯府都谢天谢地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回了这门亲事? 高氏心中气急,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自己一心想把苏箬芸嫁过去的样子,不然以后程大公子染上花柳病的事一旦泄露出去,她难免就被人说是刻意为之。 她心下气的不行,沉着脸对那丫鬟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丫鬟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却差点儿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管事妈妈撞上。 她忙要道歉,那管事妈妈却似有什么急事,看也没看她一眼,越过她就走了进去。 「太太,」管事妈妈急急忙忙的道,「曹御史夫人来了。」 曹夫人?她来做什么? v第二十八章[08.20] 怎么今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因为苏浙近来屡遭弹劾,高氏下意识的认为曹夫人上门没有好事,正打算让人先将那缎庄的管事送走,却听进来的管事妈妈又道:「说是为了大小姐来的。」 为了苏箬芸? 高氏忽然想起早些时候齐铮踹了成安侯府大门的事,眉头依然紧拧,却没有再让人将缎庄的管事送走,而是直接说道:「大小姐到底做了什么惹齐世子生气?他今日踹了咱们侯府的门还不够,这会儿又派曹夫人来教导她了?有什么事就不能缓缓等侯爷回来再说吗?」 「奴婢也是跟她这么说的。」 管事妈妈道:「但曹夫人说她是受人之托来向大小姐提亲的,本打算等侯爷休沐的时候再来,但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怕到时候咱们府里私底下和其他什么人定下了她却不知道,把事情给耽搁了。」 高氏闻言一口气堵在心口没喘上来。 奉恩伯府前脚才刚拒绝了这门亲事,曹夫人后脚就上门了,还冷嘲热讽的说什么怕他们私底下和其他人定下了她却不知…… 这不是讽刺他们呢吗? 要说这两件事没关系,她还真不相信! 「你去回了曹夫人,告诉她我只是个妾室,大小姐是咱们府上的嫡长女,她的婚事我怕是做不得主,还是让她等侯爷回来了再说吧!」 管事妈妈闻言似乎有些头疼,皱着眉头道:「曹夫人说她今日只是来提前打个招呼,告诉咱们她是代定国公府来提亲的,让咱们心里有个数儿。」 定国公府? 这怎么可能?苏箬芸怎么配得上! 而且齐世子不是还跟她有仇吗?今日还为了找她而踹了成安侯府的大门呢! 她刚要张嘴驳斥,陡然又想起定国公府不止齐铮一个孩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庶子,名为齐钰。 以苏箬芸的身份,自然是高攀不起齐铮的,但配齐钰却也算是合适。 可即便是庶子,那也是定国公府啊!她怎么可能愿意看到苏箬芸嫁入这样的人家! 不过据说齐世子与他那庶兄的关系不错,既然他自己与苏箬芸有争执,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大嫂呢? 难不成…… 他是想让苏箬芸去给他做妾?好借机拿捏她一番? 高氏拧着眉头问:「曹夫人可说了她是为定国公府的哪位公子来提亲?」 「说了,」管事妈妈点头答道,「是为齐世子来提亲。」 果然! 高氏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笑话!大小姐纵然曾经十几年不在京城,却也是咱们成安侯府正正经经的嫡女,怎么会去给人做妾!即便是定国公世子也不行!」 她厉声斥责着,让管事妈妈直接去回了曹夫人。 管事妈妈却站在原地,有些莫名的道:「不是做妾啊,是正妻,世子夫人之位!」 说完又补充一句:「曹夫人连齐世子的庚帖都带来了。」 犹如惊雷过耳,高氏一怔,脚下微晃险些栽倒过去。 不可能…… 这不可能! …… 西枫院里安静了下来,高氏呆坐在房中,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是奉恩伯府的人退回了苏箬芸的庚帖说与他们大公子八字不合。 一会儿是曹夫人拿了定国公世子齐铮的庚帖来向苏箬芸提亲。 再一会儿又是那缎庄的掌柜见风使陀的道喜,并说改日亲自挑选些合适的衣裳料子送过来给大小姐过目,浑然忘了刚刚他还略过了那位大小姐,说要把给苏箬芸的料子直接拿给她看呢。 高氏并没有亲眼见到齐铮的庚帖,也没有亲眼见到曹夫人。 因为曹夫人只是拿着庚帖在前院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真的就如她自己所说一般,她只是提前来打个招呼,告诉他们她是代定国公府来的,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儿,不要再对苏箬芸的婚事动什么手脚。 高氏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绕来绕去最后唯余愤恨不平。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苏箬芸事事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和她的女儿却在她来了以后诸事不顺! 这个丧门星!当初就不该放她走!当初就应该早早的杀了她以绝后患! 就在高氏瞪红了眼咒骂苏箬芸的时候,成安侯府北边儿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刚刚去给高氏报信儿的管事妈妈有些紧张的站在原地。 她的脸上有些红肿,是高氏在那缎庄的管事离开后让人打的,因为她在不对的场合说了不该说的话,将定国公府向苏箬芸提亲的事宣扬了出去。 「你做的很好。」 坐在桌案后的中年男人对她说道,并对自己身侧的小厮摆了摆手,让他将桌上的一个托盘向那管事妈妈推了过去。 「这是上好的消肿止痛的药膏,以及五百两银子。」 那管事妈妈扯着有些肿痛的嘴角笑了笑,忙道不敢:「奴婢皮糙肉厚的,过几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什么药膏。」 只说用不着药膏,却没说用不着那银子,可见还是更看重实际的钱财。 「大小姐赏的,你拿去就是了,这药膏除了消肿止痛,对祛疤也有良效。」 祛疤? 对面的人神情一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 「真……真的吗?能祛疤?」 「是,尤其是对伤口结痂后脱落不久的伤疤,效果甚好。」 管事妈妈心头一颤,随即猛地跪下去对着中年男子磕了几个头:「奴婢谢过大小姐!奴婢谢过孙……」 「谢大小姐就是。」 中年男人出声打断。 「是,是,」她哽咽道,「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我家二妮儿的脸若是能好,我定给大小姐立个长生牌位!」 管事妈妈一迭声的说了许多多谢才离开,她离开不久中年男子也带着身旁的小厮走了出去,僻静的院落再次陷入一片宁静。 「侯爷您看,这事真是太突然了。」 高氏有些忐忑不安的对成安侯说道。 「曹夫人忽然就来了,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妾身还以为是玩笑的。」 v第二十九章[08.20] 成安侯只是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蹙了蹙眉,之后便没什么表情了,听到高氏的话淡淡说了一句:「定国公府不会玩笑,尤其不会拿齐世子的婚事开玩笑。」 高氏的神情一瞬间凝固在脸上,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垂眸问道:「那依侯爷的意思是……」 「不拘是谁,让她尽早出嫁。」 只要让她离开这个府邸,不再频频出现在他眼前,嫁给谁都一样。 高氏却不这么想,手里的帕子险些攥出个窟窿,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僵硬。 不拘是谁? 怎么能不拘是谁! 奉恩伯府的程大公子和定国公府的齐世子能一样吗? 当初若不是听说奉恩伯府的程大公子染了花柳病,她连这户人家都不会给苏箬芸选!又怎么会愿意看到她嫁入比奉恩伯府的门第高出百倍的定国公府!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定国公府来向大小姐提亲,妾身其实也为大小姐感到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妾身又有些担心。这定国公府的门第着实太高了些,咱们大小姐的身份毕竟有些尴尬,会不会……」 嗒。 苏浙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高氏心头一颤,忙将头低了下去,再不敢多说一句。 「滚。」 一个简单的字从苏浙口中吐出,高氏慌忙起身,头也不敢抬的走了出去。 …… 「回见。」 「回见。」 程乾跟同伴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奉恩伯府的方向走去。 从城东的闹市往回走有条近路,他每次都会从这里穿过。 今日当他一如既往的走进这条小路时,却被一只大大的麻袋兜头套在了身上,眼前骤然一暗,听到身后的小厮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遭遇,紧接着就是乒呤乓啷一阵拳脚。 对方似乎有两个人,而且还都是练家子,招式狠毒出手狠辣,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般打了许久,任凭他怎么求饶就是不停。 好不容易终于停了下来,他无力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痛的发抖,连扯掉麻袋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却忽又亮了起来。 打他的人在停手以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将他身上的麻袋一把扯了下来,就这样高高在上的看着他。 他刚刚挨了揍,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认出这人。 定国公世子,齐铮。 至于他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人,显然就是刚刚跟他一起动手打人的那个。 这人似乎也不知道齐铮会忽然扯了套在他身上的麻袋,慌乱的掩面转过了身去,但程乾还是认出了他:当今大儒赵珂的嫡次子,去年的武状元,赵焱。 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捂脸,因为即便是不看脸也能猜出来。 齐世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待人冷淡,赵焱是唯一一个跟他走得近的,可以算是他朋友的人。 这种跟齐世子一起套麻袋打人的事,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跟着? 程乾以为齐铮扯开他的麻袋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比如告诉他是为什么打他,然后警告他一番之类的。 但他并没有,就这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就离开了,似乎揭开他的麻袋只为了告诉他打他的人是他而已。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套麻袋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程乾看到他渐渐走远,撑着身子龇牙咧嘴的坐了起来,回身唤自己的小厮,想让他把自己扶起来。 那小厮却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直接一闷棍打晕了的样子。 …… 离开巷子的赵焱走出老远才把脸上的手放了下来,转头瞪了齐铮一眼。 「为什么忽然把他身上的麻袋扯开?」 「为什么不扯开?」 齐铮皱眉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莫名其妙。 「你……你不是不想让他知道揍他的人是谁吗?」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齐铮眉头拧得更紧:「不让他知道我揍他干吗?」 「想让他知道你套麻袋干吗?」赵焱比他还莫名其妙。 齐铮拧紧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眼中还带上一抹嫌恶:「脏。」 …… 嫌程乾脏的齐铮并不知道,此时的定国公府里,她的母亲齐夫人正在和人说话,说的就是刚刚才被他揍了一顿的程乾。 「奉恩伯府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不是你去办好的?」 齐夫人有些诧异的问道。 「是,」对面的中年仆妇沉声作答:「奴婢去的时候奉恩伯府已经派了人去成安侯府了,退回了苏大小姐的庚帖,说是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 齐夫人失笑:「这怎么可能?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八字合不合。」 「是啊,」仆妇说道,「奴婢也是觉得蹊跷,所以仔细打听了一下,结果听说……竟然是程大公子自己要退了这门亲事,说是……不想去祸害苏大小姐,也不想祸害任何良家女儿,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这么过下去了。」 齐夫人显然有些吃惊,皱眉问了一句:「程夫人竟也答应?」 仆妇摇头:「自然是不答应的。不过听说程大公子态度坚决,说是程夫人若不答应,他就将自己染上花柳病的事说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奉恩伯府与成安侯府结亲的目的不纯。程大夫人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不答应了他。」 这消息显然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大相同,齐夫人默默地听了半晌,许久才喃喃说出一句:「这程大公子虽然沉迷女色,但人品倒也不坏……」 人品不坏的程乾此刻心情很不好,刚刚在外面莫名其妙的挨了顿揍,一回府就又被母亲拉着哭诉了一番,无非是看到他身上脸上的伤痕感到气氛恼怒,又想到他染了花柳病的事情悲从中来,不断的哭喊着「我的儿啊,你今后可怎么办啊……」诸如此类。 他实在是听得烦了,抬脚要往自己院子走,却见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似受了什么惊吓般,顾不上程夫人还在流泪,哆哆嗦嗦的说道:「夫人!定国公府……定国公府向苏大小姐提亲了!」 提亲? 苏大小姐? 哪个苏大小姐? 怎么最近这么多苏大小姐? v第三十章[08.20] 程夫人抬手擦了擦泪,带着些鼻音问道:「是兵部尚书苏大人家的大小姐吗?我记得她今年才十二岁,年纪是不是小了些?」 不过只是定亲的话倒也没什么,京城十二三岁定亲十四五六再出嫁的姑娘也比比皆是。 「不是!」 下人忙道:「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之前差点儿与咱们大公子定亲的那个苏大小姐!」 什么? 程夫人陡然绷直了身子:「这不可能!」 「是真的!」 下人满脸惊慌的道:「听说定国公府上请了曹御史的夫人做冰人,咱们这边儿派去退还苏大小姐庚帖的人前脚刚从成安侯府出来,曹夫人后脚就拿着齐世子的庚帖进去了,差点儿打了个照面!」 程夫人听的云里雾里,神情有些恍惚:「怎么会……」 那苏大小姐虽是成安侯府的嫡女,但之前十余年到底不在京城,身份有些瑕疵,哪里配得上定国公府? 莫说如此,就算是没有那十余年的事,她的身份都不一定能配得上,这也是为什么她敢放心的让自己的儿子与她结亲的原因。 因为他们两家地位匹配,而苏大小姐在成安侯府又不受宠,将来即便出了什么事,娘家也不会为她出头。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转眼间就被定国公府求娶了? 「我就说!」 站在一旁的程乾忽然开口,一拳砸在了高几上:「我就说齐世子为什么好好地怎么会突然打我一顿,原来是为了这个!」 程夫人一听,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阿乾,打你的人……是齐世子?」 「不然呢?」 程乾没好气儿的说道,「我招谁惹谁了?谁会没事儿闲的兜头兜脸的臭揍我一顿?」 他越说越气,沉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早跟您说了,不要为了我就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这下儿好了,没祸害成别人,反害我挨顿揍!」 「齐世子是什么人?皇子公主见到他也不敢轻易招惹的!您倒好,差点儿抢了人家看上的女子给我做媳妇儿,他不打我打谁?」 「麻烦您以后别再管我的事情了,免得再因为我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我挨顿揍倒没什么,就怕整个奉恩伯府回头也要挨顿揍!」 他说完愤愤的甩袖而去,留下一脸惊慌失措的程夫人,耳边不断回响那句「就怕整个奉恩伯府回头也要挨顿揍……」 「阿铮你看看,这几个日子选哪个好?」 齐夫人指着几个千挑万选的吉日问着齐铮。 「你和苏大小姐的年纪都不小了,我想着还是早日完婚的好,所以日子挑的都是今年的,没再往明年看了。你从这里面挑一个,挑好了我就让人送到成安侯府去。」 按理说这成亲的日子应该两家商量着来,但她知道自己儿子着急把苏大小姐娶进门,成安侯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所以压根儿就没打算和成安侯府商量,直接订好了告诉他们一声,料想他们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齐铮看着纸上写着的几个吉日,目光自然而然的定在了距离现在最近的六月初七。 这个日子离现在只有不到两个月了,选这天的话他很快就能把她娶进门了。 他张了张口,几乎就要把这几个字念出口,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把写有吉日的纸拿了起来:「我去问问。」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留下一脸莫名的齐夫人。 问问? 问谁? 总不会是拿去问苏大小姐吧? …… 走出定国公府的齐铮直奔汇满楼,直觉告诉他苏箬芸今天一定会在那里。 因为今天……是小满。 当他有些紧张的捏着袖子踏入汇满楼时,一个小厮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齐世子,这边儿请。」 只这一句,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苏箬芸果然在这儿。 一路畅行无阻的走到后院儿,领他进来的小厮自行退了下去,守在门口的丫鬟对房中的人通禀一声,立刻有人从里面打开房门将他迎了进去。 他心中莫名的有些欢喜,想着她是不是知道他今日会过来,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他? 这欢喜让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沉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抬脚便迈了进去。 但房中的景象却让他脚步一顿,唇边刚刚溢出的笑意瞬间沉了下去。 只见苏箬芸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个玉雕,蒋谭坐在他的身侧,手中有个和她手里差不多的玩意儿,只不过是木质的。 她身边的高几上还摆放着其他一些东西,另有许多摆不下的,堆在了房中另一侧的桌案上。 那个叫小雅的丫鬟歪着身子有些不耐烦的坐在下首,在她对面坐着的是那块儿蠢木头。 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站在苏箬芸身前,似乎刚刚正在研究高几上摆着的那些东西,见他进来便转过了头,有些好奇又有些探究的打量着他。 怎么……这么多人。 齐铮看着这满屋子的人,瞬间就明白苏箬芸怕不是特地来等他的,原本雀跃的心情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的火苗,顿时熄灭了下去。 「你来了?」 苏箬芸转头看向他,眉眼含笑。 齐铮点点头,脚步有些僵硬的走了过去,在木头身边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就是齐世子?」 那个面生的少女不等苏箬芸给他们介绍彼此便开口问道。 齐铮看了她一眼,沉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那女孩儿身姿挺拔,眉眼深邃,肤色较寻常女子偏深,不似中原人的长相。 她习惯了平日里中原人见到她都要多看两眼的样子,遇到这么个懒得搭理她的,还真觉得挺新鲜。 「听苏姐姐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 她挑眉问道。 齐铮心头一紧,不由抬头看向苏箬芸。 她说他很厉害? 这是在夸他吧? 她在别人面前夸他…… 低沉的情绪转眼又有些欢喜起来,他克制着这欢喜坐在那里,做出一副沉稳的样子:「还好。」 v第三十一章[08.27] 还好? 女孩儿蹙眉。 中原人不是都很谦逊的吗?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说「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吧? 这个人说还好,那就是说他也觉得他自己很厉害喽? 「我四哥也很厉害的!」 女孩儿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四哥? 齐铮眉头一拧,看着女孩儿的眼神瞬间露出几分敌意。 这女孩儿是什么人?她四哥又是什么鬼?跟苏箬芸什么关系?不会也是什么青梅竹马吧? 苏箬芸看着齐铮脸上几番变化的神情,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铮怔了怔,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又转头看了看她,脸色有些发红。 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来问她想要什么时候成亲的吧? 憋了半晌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说了句没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苏箬芸微微沉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 坐在她身旁的蒋谭把玩了手里的东西许久,不知是玩儿腻了还是怎的,扔掉手里的木雕要去抓她手里的玉雕。 苏箬芸纵容的将东西给了他,坐在下首的木头眸光微黯,将头埋得更低。 「外祖父,你跟小鱼他们在这儿玩一会儿,我进去一趟,待会儿再出来找你好不好?」 将东西给了蒋谭之后苏箬芸又柔声问道。 蒋谭却似乎没有听到,只顾埋头把玩手里的玉雕,理也不理。 苏箬芸对木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照顾好他,便起身对齐铮招了招手。 「来,我有些东西给你看。」 齐铮一怔,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苏箬芸点头:「你。」 说完便转身向内走去。 齐铮又怔了片刻才赶忙抬脚跟上,走之前下意识的看了一旁的木头一眼,眼神似无声的说着:她是在叫我呢。 …… 掀起帘子离开正室,进入一间小小的屋子。 这屋子里面却还有一扇门,推开是一条幽暗的走廊,仅靠墙壁上挂着的烛台中燃烧的几盏微弱烛火映照。 苏箬芸径直向这走廊走去,齐铮低着头跟在后面,心中越发紧张。 他进汇满楼的后院儿是从来不带着高诚的,而一直跟在苏箬芸身后的木莲刚刚在这走廊外面也停了下来,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要去哪儿? 就他们两个人吗? 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开口阻拦,脚下也仍旧紧紧地跟着,甚至隐隐的希望这条路能多走一会儿。 胡思乱想间没有注意到身前的人停了下来,反应过来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撞到她身上。 幽暗的小小走廊里,女孩子缓缓转过了身,姣好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中若隐若现,眸光映照着烛火,却比平日里更加耀眼,甚至带着一丝从未见过的娇媚。 「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吗?」 她声音轻缓的说着,脚下稍稍向前一步。 齐铮心头一颤,看着紧挨过来几乎贴到他跟前的人,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苏箬芸抬手搭在他的胸前,手指在他衣襟上轻轻滑过,声音在狭窄幽暗的走廊里悠悠回荡:「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这幽暗的氛围和女孩子身上隐隐传来的馨香熏得他不知身在何方,似受了什么魔咒般,盯着她近在眼前的嘴唇,一边低头靠近一边缓缓开口:「我娘选了几个吉日,我来问问你……想……想定在哪天。」 他呼吸有些急促,鼻尖儿几乎贴上她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噙住眼前柔软的红唇。 面前的女孩子神情却一瞬间的僵硬,脸色一沉再也不靠近他分毫,陡然伸手探入他的衣襟,从他怀中掏出了什么。 一张白纸,简单的写了几个日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箬芸看看这张纸又看看齐铮,眸光沉冷:「就这个?」 啊? 齐铮整个人有点儿懵怔,还没从刚刚那温柔的旖旎中回过神来,甚至没反应过来女孩子刚刚把手伸进了他怀中。 差一点儿…… 他差点儿就亲到她了…… 「没别的了?」 苏箬芸又问道。 什么别的? 她不满意这几个日子,还想在换其他的吉日吗? 「没……没了啊……」 女孩子捏着白纸的手缓缓收紧,平整的纸张发出几声轻响,凭空多出几道褶皱。 「十二月十七。」 她沉声说了一句,将手中的纸往他胸前一拍,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十二月十七? 齐铮傻眼,伸手接住差点儿掉到地上的纸,瞬间忘掉了刚刚的悸动。 为什么是十二月十七? 这个日子是纸上写的最后一个吉日吧? 离现在还有大半年吧? v第三十二章[08.27] 怎么……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一个! 「你……你若担心日子定的太早来不及准备的话,我可以帮你的。其实成亲也没有那么麻烦,虽然要准备的东西多了些,但是也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的,即便定在六月初七都来得及。」 他一边追赶苏箬芸的脚步一边说道,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意思似乎太过明显,好像催着她赶快成亲似的,忙又补充道:「不然八月初二也可以,离现在还有三四个月,足够准备的了。」 他说得着急,没注意到前面的女孩子再次停了下来,这回真的撞到了她的身上。 连忙伸手去扶,女孩子却站的稳稳的,他伸过去的手仿佛是要从身后抱住她一般。 齐铮吓了一跳,忙将手缩了回来,身前的女孩子已经再次回过身。 「你应该去种地。」 她冷冷的说道:「这样会比较清楚二十四节气。」 节气? 齐铮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是生气了吧?气他不记得她的生日? 所以刚刚伸手到他怀里,是想找礼物吗? 没有找到所以恼羞成怒了? 好……好可爱…… 齐铮莫名的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但含笑看了半晌,就是不敢伸手。 女孩子被他笑的似乎有些羞恼,转过身去又不理他了。 他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记得的,没有忘。」 记得? 苏箬芸脸色更沉,投过来的目光像刀子。 记得还没准备礼物?故意跑来气她的吗? 气恼间见齐铮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袖子,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一把将他那只胳膊抓住,玉手直接从宽大的袖袍中伸了进去。 齐铮吓得忙往后缩,捂着袖子里的东西不敢拿给她。 他刚刚在外面那间屋子看到了她手里把玩的那个玉雕,不仅精致,而且还新奇无比。 玉雕的底座可以旋转,转几圈之后上面含苞待放的玉莲就会缓缓绽放,如真正的莲花般徐徐盛开。 与那玉雕相比,自己袖中的东西实在是相形见绌,拿不出手。 「我……我回头再补给你一个,这个不好。」 他一边闪躲一边说道。 女孩子却不肯放过,含娇带嗔的瞥了他一眼:「今日才是我的生日。」 说着纤纤玉手还在往里攀,隔着薄薄的中衣贴在他的手臂上,惹得他一阵酥麻。 「别,别闹,」他隔着袖子按着她的手不肯再让她往里探,「这个真的不好。」 两人原本就势均力敌,齐铮的力气又格外的大一些,这样按着竟让苏箬芸的手再难前进分毫,停在那里进退不得。 她试探着再往里进一进,对方却说什么都不肯让步,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的样子。 「真的不给我吗?」 苏箬芸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他。 齐铮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有些无力的解释:「不是不给,是……」 「我想要。」 苏箬芸柔声打断,踮起脚稍稍靠近。 两人因为争抢的动作原本就离得很近,这下更是几乎贴在一起。 齐铮下意识的要往后退一步,但脚下却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移动不了分毫,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想往前倾。 「给我好不好?」 女孩子的脸颊擦过他的侧脸,娇柔的唇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我想要……」 想要? 想要…… 他也好想要! 齐铮的气血瞬间涌上头顶,按在袖子上的手松开,揽向她的腰际想要把她按到自己怀里。 探在他袖中的那只玉手却趁机顺势往里一探,动作迅速的掏出了他藏在里面的东西,之后整个人极速往后倒退几步。 齐铮抬起的手刚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扶上那不堪一握的腰肢,眼前的人就已经飞了出去,而袖中的东西也没能保住,被对方拿在手中,得意洋洋的冲他晃了晃。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已经退到几步之外的女孩子,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调戏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苏箬芸笑着打量着手里的东西,入目是一支莹白玉簪,玉质跟她头上的两支很像。 只是这支显然是刚刚雕成不久,而且雕工生涩手艺一般,一看就是新手之作。 「你亲手做的?」 苏箬芸看着簪子上那只勉强能认出来的麒麟,勾唇问道。 齐铮似乎仍旧有些羞恼,别扭的别过了头去,低声嘟囔:「反正比不上那玉莲,你若不喜欢……扔了就是了。」 女孩子轻声笑了笑,再次走到近前,抬起头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我很喜欢。」 不是喜欢,而是很喜欢…… 齐铮刚刚还有些别扭的情绪瞬间感到熨帖无比,像是受到了夸奖的孩子,虽然努力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但眼底到底还是透露出几分欢喜,唇角也情不自禁的微微勾起。 「喜欢就好……」 他低声说道,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给我簪上好不好?」 苏箬芸站在她身前,将玉簪递给了他。 齐铮怔了怔,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就见女孩子在他面前低下了头,身子稍稍前倾,额头几乎抵在他胸前,乖巧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给她簪上发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她戴上这支他亲手雕刻的发簪的,只知道心中欢喜,欢喜她的喜欢,欢喜能将自己亲手雕成的东西再亲手戴在她的头顶。 v第三十三章[08.27] 「好看吗?」 苏箬芸抬起头问道。 「好看。」 齐铮的手犹停留在她的发髻上,恋恋不舍。 「还有更好看的。」 女孩子说着拉起他的衣袖,牵着她向一张桌案走去。 齐铮这才发现两人刚刚已经走出了那条幽暗的走廊,此时正站在一间像是女子闺房的房间中。 闺房? 他心头一跳,看看这房间的陈设,又看看牵着自己衣袖的女孩儿,有些忐忑的问道:「这是……你的房间吗?」 「算是吧,」苏箬芸点头道,「我之前回京城时就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 那就是她的闺房没错了? 她竟然带他进了她的闺房…… 齐铮脸色一红,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靠墙的那张架子床上。 竹青色的床幔垂挂两侧,绣着锦绣牡丹的锦被整齐的叠放在一旁。 床上明明空无一人,他却似乎能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侧卧在那里,眼帘轻阖,闭目浅睡。 「好看吗?」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 「好看……」 他喃喃答道,说完又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 「这喜服好看吗?」 女孩子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声音带笑,再次问道。 喜服? 什么喜服? 齐铮低头,这才看见桌上摆着几张图样,上面分别绘制着不同样式的喜服。 「我从他们给我的图样里挑出了这几个,觉得都不错。但想着我毕竟是要嫁给你,所以……还是挑一个你也喜欢的好,」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飘在耳边:「你喜欢哪个?」 他喜欢哪个? 齐铮觉得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在问他的想法,问他喜不喜欢,想要挑一身他也喜欢的喜服在他们成亲的那天穿给他看。 他伸手轻抚纸上绘制的喜服,想象着苏箬芸穿着这衣裳嫁给他的样子,心口感觉股鼓胀胀的,满心的欢喜不断往外溢出。 选哪个好呢? 这些都很好看,她穿上一定都很美…… 苏箬芸似乎早猜到他会犹豫不决,笑着将桌上的图样都收了起来,放入一个木匣中塞给了他。 「带回去慢慢看吧,选好了告诉我,我好让人照着做。」 齐铮怔怔的伸手接过,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吉日……定在哪天?」 她之前是因为没有收到礼物恼羞成怒所以才选了最后一个日子吧? 那现在拿到礼物了,而且也很喜欢,这日子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 满心欢喜的等着女孩子改口,谁知她却一脸认真的答道:「就十二月十七吧。」 齐铮脸色一僵,瞪着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为什么要选最后这个日子? 是因为她并不喜欢他,所以也不着急嫁给他吗? 苏箬芸笑着解释:「我在成安侯府还有些事要处理,可能要耽误一段时间。」 这解释让少年的面色稍稍缓解,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或许是他明明不满却又极力隐忍的委屈神色让她不忍,苏箬芸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改口道:「或者九月十八吧,那个时候我的事情说不定也办完了。」 齐铮眸光一亮,抬起头说道:「九月十八和八月初二其实也差不多,不如……」 「那还是十二月十七吧。」 苏箬芸打断道。 少年忙摇头:「不不不,就九月十八吧,那个时候不冷不热,正适合成亲!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告诉我娘,让她把日子定下来。」 说完似乎怕她不同意,又改回到十二月十七,忙道:「蒋老先生在外面等了半天了,我们赶紧出去吧,不然他见不到你怕是要着急了。」 苏箬芸看着他急慌慌的样子,只觉得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拙劣,偏她又觉得十分可爱,不想拆穿,便只道走吧,抬脚带着他原路返回到了刚刚的那间屋子里。 房中还是之前的那些人,只是坐烦了的小雅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在桌边随意摆弄着堆在上面的东西。 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站在她身旁,低声不知跟她说着什么,神采飞扬十分高兴的样子,奈何小雅听得一脸不耐烦,低着头摆弄着桌上那些物件儿理也不理。 听到他们回来,房中众人都抬起了头,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齐铮手中的木匣,以及苏箬芸头顶多出的发簪上。 许是事先被苏箬芸叮嘱过什么,他们只是看了看,并没有说话。 齐铮知道苏箬芸今日怕是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他要赶快回去跟母亲说把日子定下来,不然晚了怕她又反悔。 苏箬芸看破不说破,笑着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苏姐姐,你头上这簪子是那个齐世子送的吗?好难看,跟木头哥哥做的根本没法比。」 齐铮走后,那少女撇着嘴道。 苏箬芸伸手扶了扶那玉簪,道:「我很喜欢。」 就像她做的福饼明明味道寡淡,他却依然觉得好吃。 他送的发簪手艺粗浅,她也依然觉得很好看。 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v第三十四章[08.27] 因为喜欢这个人,所以只要是他做的都觉得好。 坐在下首的木头始终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低着头盯着地面,听到两人的对话也并未抬头,只是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看上去明明……」 「其其格!你怎么话这么多!」 小雅皱眉打断了女孩儿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其其格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赶忙退到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瞥开刚才的话题,笑看着苏箬芸:「那苏姐姐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是啊,」苏箬芸含笑答道,「九月十八。」 「九月十八?」 木渔皱了皱眉:「这么快?来得及吗?」 「来得及,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完就是了。」 她不以为意的答道。 木渔的眉头却并未因此舒展,眸中还带着一丝不满,似乎是觉得这婚期定的太仓促了。 「帮我把婚期告诉小舅舅,我成亲的时候,他怎么说也该过来一趟。」 苏箬芸又道。 蹙着眉头的木渔怔了怔,唇边这才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位于城东的瑄国公府终于修缮完毕,改成了瑄郡王府,并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徐季安近来很受皇帝宠爱,原本按照规制修缮的郡王府又几经整改,险些修成了亲王府,故而早该搬进来的他直到今日才真正离开皇宫住了进来。 朱红的大门前热闹非凡,来恭贺他入住郡王府的人不计其数,但五岁的孩子哪里耐得烦跟这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小手一挥下令让门房闭门谢客,帖子和礼单尽数收下,但人却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勋贵及官员们原本就只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来走走过场客套一番,意思到了即可,徐季安不招待他们他们也不羞恼,转身就离开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年幼的郡王爷身份到底有些敏感,北镇边关不知多少人等着他回去好继续效忠幼主。这个时候若是跟他走的太近了,难保不会让皇帝误会自己别有用心,意图染指北镇边防。 这样的风险他们可担不起。 闭门谢客的瑄郡王府内,徐季安牵着苏箬芸的手,不厌其烦的给她介绍自己的新宅子。 「我让他们在府里的大榕树底下也搭了个秋千,等姐姐回头过来玩儿的时候,我们在府里就也可以荡秋千了!」 齐铮作为被他钦点的「护卫」,一路将他从宫里接了过来,此时跟在他们身后,闻言蹙了蹙眉。 什么叫「我们」? 明明只是这小鬼头自己喜欢荡秋千吧?还总要拉着苏箬芸作陪。 「姐姐你看你最喜欢哪个院子?我让人给你留出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搬来住。」 徐季安仍旧奶声奶气的说着,对自己的安排显然非常满意。 跟在后面的齐铮却黑了脸,陡然挤到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 「瑄郡王说笑了,苏大小姐不能搬来与你同住。」 徐季安忽然被他从苏箬芸身边挤开,小脸一垮,气鼓鼓的问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她要搬去和我住。 齐铮心道。 但这话显然不能这样说,便只是沉着脸道:「男女授受不亲,虽然郡王爷尚且年幼,但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不然外面的流言蜚语只怕会不大好听。」 徐季安虽然年纪小,但三岁启蒙的他还是知道「男女收受不亲」这句话的。 可是知道并不代表就明白,比如现在的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这个就不能让苏箬芸搬来和他住。 「我姐姐以前就是和我住在一起的!我们还在一张床上躺过呢!」 他仰着脖子反驳道,言中的姐姐指的自然是曾经的姐姐徐清诺。 「那是你的亲姐姐,苏大小姐可不是你亲姐姐。」 齐铮继续说道。 徐季安愣了愣,眼中旋即染上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看着苏箬芸:「真的不可以吗?姐姐……」 苏箬芸有些无奈的看了齐铮一眼,转而对徐季安伸出了手。 徐季安委屈的扑到她怀里,哽咽出声:「我想跟姐姐一起住,姐姐陪我好不好……」 苏箬芸摇头:「齐世子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搬来和你住,」她揽着他小小的肩头说道,「不过我们还可以像往常那样去跑马,或是去别的地方逛一逛。你现在出了宫,出门比以前方便多了,我们可以常去。」 往常是每三日去一回,那以后可以常去的意思就是两日或者每日都可以去了? 这结果虽然和他想象的不同,但到底还是安慰了他难过的心情,哽咽着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每日都去找姐姐玩儿,姐姐不要不理我……」 小小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扯着苏箬芸的衣摆,睫毛上挂着泪珠,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好,」苏箬芸抚着他的头顶道,「只要我有空,就陪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嗯!」 徐季安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趴在她怀里不再说话了。 齐铮看着他抱着苏箬芸的样子觉得有些恼火,但想到今后他会经常去找苏箬芸,意味着自己这个「护卫」也能每天都看到她了,心情就莫名的又有些欢喜,头一次觉得徐季安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 「九月十八……」 高氏捏着小厮递到眼前的红纸,口中喃喃,手上渐渐用力。 之前因为她负责打理了苏箬笙的婚事,成安侯苏浙就被狠狠地参了一本,此次嫡长女苏箬芸的婚事自然轮不到她再插手。 顺帝金口玉言,命曹夫人带领其他一众御史夫人帮忙,务必将苏箬芸与定国公世子齐铮的婚事办妥。 这些御史夫人们之前就有过帮苏箬笙打理婚事的经验,此次打理起苏箬芸的婚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使唤起成安侯府的下人们也是得心应手。 距离苏箬芸的婚期还有小半年,时间虽然看似紧迫,但也没到需要他们每天来成安侯府报到的地步,故而他们都是隔三差五的才来一趟,每次安排好一些事情,下次再来检查,如此这般。 有了这些夫人们亲自打理照看,高氏连苏箬芸的婚期都是最后知道的,更别说其他的消息了。 「九月十八……」 她不停的重复念叨着这个日子,手上越抓越紧,直到把红纸攥成一团,才狠狠地扔到地上,又不解气般的用力踩了几脚。 「凭什么她有这样的好姻缘!凭什么?凭什么!」 v第三十五章[08.27] 小厮吓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收到刘妈妈的眼神示意后忙退了出去。 刘妈妈上前两步扶着高氏坐了回去,劝道:「太太,胳膊拧不过大腿,连圣上都发话了,这桩亲事定然是跑不了了,您就别生气了,没得气坏了身子。」 想想这些年,京中多少闺秀排着队等着嫁给定国公世子,偏偏定国公世子哪个都没看上,拖到十七岁都未成亲。 谁知道大小姐这才回来两个月不到,跟定国公世子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就把这个出了名的冷面公子给收服了。 不仅立刻登门提亲不说,还当街把之前差点儿跟她订了亲的程大公子打了一顿,闹得外面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府上的大小姐是被他看中了的人。 那些曾经被太太选中并或多或少通过气的人家都一副恨不能根本没跟他们打过交道的样子,连自家的公子哥儿都不敢放出来了,生怕也被齐世子在街上拦住胖揍一顿。 这样的姻缘怎么可能是太太这样的身份还能干预的了的,此时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安安生生的等着四少爷继承爵位,将来安心当个富贵太太才是。 可她的劝解并未能被高氏接受,反而换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懂个屁!」 高氏厉声喝道:「那个臭丫头一旦嫁给了齐世子,将来就是定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世子夫人!她若在定国公和齐世子身边吹几阵耳旁风,我的阿卓还能顺利继承爵位吗!苏南虽然残了,可还没死呢!」 刘妈妈不过一介下人,纵然比寻常奴婢机灵些,但哪里又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听得此言连忙跪了下去,直骂自己多嘴。 高氏急的眼眶发红,却又找不到可以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正气的在房中胡乱的砸着东西,听到下人来报说有人要送样东西给她。 她以为是哪家银楼或是缎庄送了新的样式过来,一把将桌上的花瓶摔了过去。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让他滚!」 下人差点儿被花瓶砸在身上,吓得转身就想走,但捏了捏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还是硬着头皮添了一句:「那人说这样东西正能解您的燃眉之急,请您务必抽出时间看上一眼。」 高氏微怔,将手上的珊瑚树缓缓放了下去。 「人呢?在哪儿?」 「人已经走了,」下人边说边将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布包呈了上来,「这就是那人说的东西。」 高氏看了看,恐防有诈,让刘妈妈将东西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见到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以及一封信笺。 刘妈妈看了高氏一眼,在她点头之后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放在了她面前。 高氏用帕子掩着口鼻,一个字一个字看着信纸上的内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就将鼻端的帕子放了下去,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那荷包,又从荷包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似乎写了什么,有墨迹从背面渗出来,但小厮并不识字,也不敢细看,匆忙瞥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去。 刚刚还在暴怒的高氏看完荷包里的东西之后忽然笑了一声,叮嘱下人让他忘记自己今天见过什么人收到过什么东西,之后还给了他些银子封口,这才把他打发了下去。 小厮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高氏则立刻将那张写着字的纸装回了荷包里,又把荷包揣进袖中,急急忙忙的向怡安院走去。 …… 「高姨娘。」 守在怡安院门口的丫鬟仆妇依着规矩给高氏请了安,口中却并不像其他下人那般称呼她为太太,而是规规矩矩的喊姨娘。 高氏脸色有些难看,但念着眼下要做的事,也懒得和这些人计较,抬脚便向院中走去。 「姨娘还请留步。」 一个年长的丫鬟站了出来,挡在她身前:「大小姐有命,她不在时怡安院禁止任何人出入。」 高氏一怔,旋即羞恼无比。 她在这侯府待了近二十年,除了那个叫小雅的丫头外,还是头一次有下人敢挡着她的路跟她这样说话! 而这个下人竟然是她自己的儿子找来的! 「我有事要跟大小姐说,进去等会儿她。」 她说着还要往里走,那丫鬟却寸步不让。 「不知姨娘有什么事?不如还是回西枫院去等着吧。待大小姐回来了,奴婢让人去告诉您一声,您那时再过来也不迟。」 「你……」高氏气的咬牙,「我今日就非要进去了!你又能奈我何!」 她说着便要硬往里闯,谁知那丫鬟竟给两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立刻站了出来,也不动手去推搡阻拦,只是如人墙般往前一挡,生生的将高氏撞得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竟敢对我动手?」 高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推开刘妈妈扶着自己的手。 「知不知道是谁把你们找来的?知不知道是谁让你们守在这儿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四少爷把你们全都赶出去!」 仆妇们仍旧稳稳的站在她的面前,仿佛没听到一般。 她们身后的那个丫鬟则隔着人墙说道:「四少爷说了,从他把我们送到怡安院的那天起,我们就是大小姐的人,今后的主子只有大小姐一个。」 「姨娘若是对此有什么不满,还是直接去问四少爷吧。不过至于要把我们赶出府去……怕还是要大小姐说了才算,毕竟四少爷一早就把我们的卖身契交给大小姐了。」 高氏气得倒仰,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被亲生儿子派来的人拦在这里,放在袖中的东西竟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她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再呆一会儿都会让自己更加颜面扫地一般。 …… 「你做的很好。」 苏箬芸回到府中,对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丫鬟说道。 丫鬟恭谨施礼,道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比如之前那些人,明明得了她的命令,却还是把苏箬秋放了进来。 涉及到主子之间的事情,丫鬟并不多嘴,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苏箬芸越发满意,对身后的木莲摆了摆手:「赏。」 木莲立刻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摆满了荷包。 她从中拿了最大的一个,递给那丫鬟。 「这是给姑娘你的二十两,其他一干人等各十两。」 二十两? 这可是她好几个月的月钱! 那丫鬟吓了一跳,忙屈膝跪了下去。 「这本是奴婢等分内的事,实在当不得赏,还请大小姐收回。」 站在一旁啃着桃子的小雅最是见不得这般磨磨唧唧的样子,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说道:「给你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话,她又不缺钱。」 v第三十六章[08.27] 丫鬟原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打赏吓了一跳,此时见小雅当着苏箬芸的面这般言行,更是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座上的苏箬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声道:「她说的没错,我很有钱。」 我很有钱。 这样简单直白的如同暴发户般的一句话,从这个淡然素雅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莫名的让人觉得……一阵喜感。 原本有些懵怔的丫鬟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松开,大大方方的收下了那二十两银子,又将托盘接了过去。 「那奴婢就代她们谢过大小姐赏了。」 她笑眯眯的说道。 苏箬芸点了点头,问过她的名字才让她退了出去。 「秋雁,这个丫鬟不错。」 帘子放下之后她轻声说道,「让小鱼查一查,没问题的话回头带到定国公府去吧。」 这就是看中了这个人,要提拔她的意思了。 木莲点了点头,将此事记下,只待派人告知给汇满楼的掌柜木渔知道。 「没能成事?」 楚棠握笔的手一顿,笔头上的墨汁在刚刚画出的墨菊上印下一点污渍。 「小姐别生气,」卿菊忙劝道,「那高氏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从前成安侯府里无人压制她才让她一手遮天,如今苏大小姐势盛,她哪里还是对手,不能成事也是正常。」 楚棠看着被墨迹弄脏的画,无心再继续,丢下笔坐到了一旁。 「听说那苏大小姐待嫁之身却还频频出门?」 「是啊」,卿菊答道,「按理说订了亲就该在府中好好备嫁才是,但瑄郡王黏她黏得紧,从前住在宫里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让她陪着去回燕山跑马,如今搬出了宫,更是日日要她陪着出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被他们逛遍了。」 顺帝宠着瑄郡王,怜惜他没了亲人,见他难得有个亲近的人,便叮嘱苏箬芸多陪陪他。 有了他的金口玉言,京城谁还敢说苏箬芸的不是,说她如此行径不合规矩? 故而她即便已经定了亲,却仍旧如往常一般时常出门,甚至比之前出门的次数更加频繁。 又因瑄郡王指明了要齐铮护卫,但凡出门必然叫上他,故而齐铮与苏箬芸这对未婚夫妻竟也时常见面,不似其他人那般刻意回避。 「他一定很开心吧?」 楚棠攥着手里的绣帕说道:「能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他一定很开心吧?」 她也曾想过自己如若能和齐铮在一起会是什么场景,也曾为此暗暗欢喜过。 但她知道这只是想一想而已,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毕竟想要嫁给他的人那么多。 她做好了能跟他在一起的准备,也做好了不能跟他在一起的准备,却唯独不曾做过被他羞辱的准备。 「丑死了。」 那厌恶的语气,嫌弃的眼神,直到今日还时常回现在她眼前。 「苏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总是这样在外行走,很容易出事的吧?」 她喃喃说道。 卿菊蹙了蹙眉,低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苏大小姐对程大公子一往情深,定亲不成便时常借故外出,终于寻得机会与程大公子相见并一诉衷肠……」 楚棠说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中的帕子渐渐抚平:「你说齐世子若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卿菊闻言眸光微闪,掩唇笑道:「大概跟程大公子被他打的时候是一个表情吧?」 惊诧,气恼,羞愤。 继而茫然,无奈,忍气吞声。 「那一定会很精彩,」楚棠喃喃,「我真想亲眼看看。」 …… 「姐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徐季安好奇的看着被木莲等人像货物一般扔在地上的人,扯着她的衣袖问道。 「这些啊……」 面对孩子的问题,苏箬芸认真的斟酌着词句,「一些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很厉害的……」 「蠢货。」 齐铮在旁接道。 苏箬芸转过头去嗔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满他在孩子面前这样说话。 一个眼尾扫过去,齐铮只觉得身子一酥,正要抿唇笑笑,就见她身旁的徐季安仰着脖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问道:「跟你一样蠢吗?」 嘶…… 这小子! 最近越来越欠揍了! 他抬手作势要打,徐季安立刻缩到了苏箬芸身后。 苏箬芸伸手护住了他,再次不满的瞥了齐铮一眼:「他还小呢。」 齐铮一噎,看着她明眸善睐的美目,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只愤愤的瞪了瞪躲在她身后的孩童。 徐季安从苏箬芸身后探出了头,扯着眼皮冲他做了个鬼脸,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的交战,站在中间的苏箬芸则已经转过头去跟木莲说起了话来。 「楚小姐呢?送过去了?」 「是,」木莲沉声答道,「送去了她自己选中的屋子。」 苏箬芸笑着点了点头:「人是她自己选的,地方也是她自己选的,想来她应该很满意才是……」 说完才俯身看向徐季安:「我忙完了,安儿想去哪里玩儿?」 徐季安高兴的跳脚,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湖泊道:「我想钓鱼!姐姐陪我去钓鱼吧?」 边说边拉着苏箬芸的手往前走,商量起了钓上来的鱼是带回去煮着吃还是就在这里烤着吃。 齐铮看着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眉头一皱,对身边的高诚说了几句什么。 高诚点头应是,转身立刻从车架上取出了几根钓竿。 v第三十七章[08.27] 拿到钓竿的齐铮疾步追上前面的人,挤到了他们中间,不待徐季安瞪眼开口就将一根粗重的钓竿塞给了他。 「瑄郡王既然想钓鱼,自然要拿好钓竿才是。这根钓竿最好用,最容易钓上鱼来,你年纪小,就让给你用吧。」 说完又转头看向苏箬芸,笑着问道:「你想用哪个?长一点儿的还是短一点儿的?沉一点儿的还是轻一点儿的?」 苏箬芸看看他,又看看两个手才勉强扶稳手中钓竿的徐季安,无奈的笑了笑:「无所谓,哪个都行。」 说着伸手便要随便接过一个。 齐铮却单手稳稳地抓在手里,没有要递给她的意思。 「我帮你拿。」 说完扯着她的衣袖就往前走,急切的想要甩开身后那个小小的尾巴。 苏箬芸看着他牵在自己衣袖上的大手,无声轻笑。 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伸手拉她了,虽然只是袖子。 她转身给木莲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照顾好徐季安,便任由身前的少年拉着自己向湖边走去。 徐季安颇为费力的扶着手中又长又重的钓竿,看着金光闪闪的竿身以及上面镶嵌着的各色宝石,小小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这么亮,不会晃了鱼儿的眼把它们吓跑吗?」 高诚绷着脸憋着笑不敢说话,只能做出一副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一旁的木莲就更不用说。 徐季安拧着眉头连拖带拽的拿着钓竿想往湖边去,奈何这黄金钓竿实在沉重,他拖了半天也没拖动多远,最终不耐烦的一把扔在了地上,指挥着高诚帮他拿过去。 这么一耽误的工夫,等他来到湖边时,齐铮已经紧挨着苏箬芸坐好,两人身边各摆了一盒食饵和一个水桶。 徐季安若再想挨着苏箬芸,就只有把她身边的水桶拿开,可这样一来她钓上的鱼就没地方放了。 他看看摆在水桶另一边的距离苏箬芸老远的小马扎,又看看齐铮屁股底下的那把小马扎,最终走过去推了推他:「你起来!本王……」 「嘘……」 齐铮嘘声道:「苏大小姐的鱼儿要被你吓跑了。」 徐季安一听,立刻噤声,捂着嘴凑到了苏箬芸身旁,紧张地注视着水面,忘记了要把齐铮赶走,自己坐到她身边的事。 高诚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见过这样肩并肩挨在一起钓鱼的,这哪里是钓鱼,不是抢鱼吗? 不过没关系,反正对他们世子爷来说鱼不重要,肩并肩才重要! …… 此时,就在这处距离回燕山不远的非常适合游玩的庄子里,一间用来给游人们歇脚的小木屋门窗紧闭,房中站着两人,另有一人躺在窗边的小榻上,双目紧闭昏睡不醒。 「这就是你们主子说的大礼?」 程乾指着榻上的人说道。 「是,」站在桌边的青衣小厮点了点头,「我们主子说了,程公子对这份礼物一定会满意的。」 程乾闻言不屑的嗤了一声:「本少爷的确是喜欢女人,可也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你家主子若跟这楚小姐若有仇,就让他自己报仇去,扯上我干吗?」 说着抬脚就向屋外走去。 那小厮也不拦他,只是浅笑着低声说道:「程公子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骗到这儿来的?」 程乾一怔,眉头微蹙脚步一停。 他是跟几个同伴一起受楚大公子的邀请来这庄子里玩儿的,刚刚也是楚钧豪告诉他说有东西忘在了这里,托他过来帮忙拿一下。 结果等他到了这儿,刚一进来房门便被人从里面关上了,紧接着这小厮就冒了出来,说要送他一份大礼,而这大礼就是躺在床上的楚二小姐。 这可真是可笑,总不至于楚钧豪要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她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么这其中就定然还有别的隐情。 他并不想跟这些隐情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如果是邀他前来的楚钧豪硬要他扯上什么关系,那就不一样了。 受邀过来玩儿,和被人骗过来,这可是两码事! 「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步看向仍旧站在桌边的青衣小厮。 小厮将桌上的一个香炉往前推了推,沉声道:「这香炉里本来点了些好东西,是楚公子专门为程公子和躺在床上的姑娘准备的,只不过原本躺在这里的人不该是他的妹妹而已。」 程乾眸光一沉,面色有些阴鸷。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况且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楚钧豪所为,跟楚小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程公子亲口问一问就知道了。」 小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像是鼻烟壶似的小瓷瓶。 「公子只需把这个放在楚小姐的鼻端给她闻一闻,两息的功夫她就能醒过来。」 说完又掏出一个荷包,跟那鼻烟壶一起放在了桌上。 「这荷包是楚小姐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我们主子觉得她或许是实在太喜欢了,才会花这般心思去寻这样的物件儿,故而也让我一起带来了,想来程公子会觉得有些眼熟。」 程乾在他拿出这荷包时就眸光一凝,脸色阴沉似水,握紧了拳没有说话。 能把楚家的嫡出小姐不动声色的掳来,还敢这般嚣张放肆的等在这里跟他说话,可见对方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会被人发现,或者说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被人发现。 这样的人若想陷害他,简直有成千上百种方法,根本没必要站在这里诓骗他。 那小厮说完话放下东西就走了,离开时只是把门掩上并没有上锁,一副任你来去随意的样子。 程乾看看桌上那荷包,又看了看一旁的小瓷瓶,最终把这瓶子拿起来放在楚棠鼻端晃了几下。 楚棠恍恍惚惚的醒来,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入目便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的面孔。 不,不能说陌生,她是认得这个人的! 奉恩伯府的大公子程乾! 那个不仅好色而且还得了花柳病的男人! 「啊……」 她一声尖叫从口中溢出,程乾早知会如此般,在她张嘴的瞬间就捂住了她的口鼻。 「你若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只管大声地喊!」 他竖眉喝道。 楚棠的尖叫被尽数捂了回去,在他这一声怒喝之后再也不敢大声呼喊,咬着唇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窝在小榻上,眼眶通红,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v第三十八章[08.27] 「我怎么会在这儿?苏箬芸呢?苏箬芸呢……」 站在小榻边的程乾剑眉微蹙,瞬间明白了什么,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说话,小榻上的楚棠却受了惊吓般,身子猛地向后一缩,紧接着却又像是要逃跑,爬起来就向门边冲去。 程乾还没有把事情问明白,哪里肯让她走,抓着她的肩膀就把她按了回来。 想要问的话还没问出口,被抓回来的女子就似疯了般的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挣扎着一边压着嗓子低喊:「你别碰我!你别碰我!你若是敢动我……我……我就将你染了花柳病的事说出去!」 按着她肩膀的程乾一愣,脸色变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暗夜,阴沉无比。 偏偏这样的阴沉中他唇边又勾起一抹笑意,神色显得格外狰狞。 「还真是份大礼……」 程乾喃喃,旋即手上猛地用力,将楚棠整个人都按回了小榻上,自己也随之欺身而上。 「楚小姐既然这么说,我觉得……还是碰一碰你比较保险!」 裂帛生响起,楚棠惊惧不已,再也顾不得其他,尖声嘶喊着想要呼救。 压在身上的男子却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掀开了她的裙摆,半褪下自己的裤子就狠狠的撞了进来。 尖锐的撕裂感传来,楚棠眼前一黑,再次不省人事。 「程大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怎么去这么久?」 同行而来的几个少年在凉亭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程乾回来,开始有人出声询问。 「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小丫鬟,直接把人拖到屋子里去了吧?」 在座的都是年轻人,又都知道程乾喜好女色的这个毛病,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的说笑着。 正跟人下棋的楚钧豪蹙了蹙眉,已经准备落下的棋子悬在半空。 「今日这庄子里可不只是咱们,还有其他人也在这儿游玩呢,他可别闯了什么货,惊扰了贵人。」 「放心吧,」一个年轻公子满不在意的道,「程大虽然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会出事的。」 「那可不好说,」楚钧豪的眉头依然紧蹙,「他有分寸可不见得别人也有分寸,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听这庄子的主人说瑄郡王今日也过来了,庄子西面靠湖的地方今日全都划给了他,不让人过去,不然我早带你们去那头钓鱼了。」 瑄郡王出门,势必会拉上苏大小姐和齐世子。 苏大小姐前些日子差点儿跟程乾订了亲,齐世子因此在大街上拦住程乾揍了他一顿,万一两人今日再遇上…… 几个年轻公子纷纷打了个冷颤,看了彼此一眼:「咱们这儿离西头的湖还有些距离呢,应该不会碰上吧?」 「就是啊,钧豪你不是就让他去木屋拿个东西吗?那木屋离湖也不近,应该没事吧?」 楚钧豪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木屋所在的方向,直到对面的人催促他落子,才回过头去匆匆说了一句:「应该没事,只要他不乱跑的话。」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脸色却并未好转,反而越发担忧起来。 程乾已经是个大人了,自然不会到处乱跑。 可瑄郡王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谁知道他会不会心血来潮的往木屋的方向走? 「咱们还是回去找找他吧?」 这样就算程乾真的和齐世子遇上了,说不定齐世子看在他们这么多人在场的份儿上,会放程乾一马呢? 「是啊是啊,去看看吧,苏大小姐到底是个女眷,若是惊扰到她就不好了。」 有人附和道。 几人纷纷点头,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楚钧豪见状也忙站了起来,对面的少年却眉头一蹙,满脸不悦:「你去哪儿?」 坐在他对面的是工部侍郎程达的嫡次子程子玉,为人有些死板,出了名的一根儿筋。 一局棋一旦开始,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睡。 眼下这局棋刚刚下了一半,和他下棋的楚钧豪却要离开,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楚钧豪张口想要解释,先站起身的几个少年已经笑道:「钧豪你还是留在这儿陪子玉下棋吧,不然子玉今日怕是一整天都要没好脸色了。」 「是啊,我们去就是了,说不定程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楚钧豪有些为难,但看了看对面程子玉不悦的神色,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那你们找到他就快些回来,这庄子后面有一眼泉水特别清甜,用来煮茶最适合不过了,待会儿咱们自己拿了壶去打些水回来煮茶。」 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日里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打水的,但来到这庄子里亲身体验一番却也别有趣味。 众人连连称好,之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楚钧豪目送他们离开,转过头来继续跟程子玉下棋,拿起棋子时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眸中满是得意之色,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担忧为难的模样。 …… 折返回去找程乾的人一路都没有遇到他,心中越发惴惴。 「他不会真跑到西边儿去了吧?」 「不会吧……不是说让他拿了东西就回来的吗?」 「可这一路都没看见他。」 「……说不定……在屋子里呢?」 有人指着门窗紧闭的木屋说道。 「他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屋子里?」 先前说话的人边说边上前几步推开了掩住的房门。 门窗紧闭的小屋空气流通不畅,一推开门就涌出一股闷窒的热流。 两具衣衫半褪的躯体正挤在窗边的小榻上,紧紧交叠在一起。 小榻上的两人似乎激战正酣,被他们忽然推开房门的声音吓了一跳。 正专注的埋首在女子胸前的年轻男人慌忙起身,一边胡乱的将身下女子的衣裳掩上,一边捂着她的唇防止她出声,并抬头看向了门口。 「是你们啊……」 程乾看到他们松了口气,稍稍松开了掩在女子唇上的手。 「放心,没事,」他低下头柔声说道,「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娶你的。」 说着便从那女子身上半撑起身子,道:「你们先出去一下,别吓着她。」 首先推开房门走进来的人已经愣住了,紧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人也傻了眼。 v第三十九章[08.27] 因为两人挡在门口而进不来的其他人则吵吵嚷嚷的作势要往里走。 「程乾你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我们担心你跟齐世子撞上还特地回来找你,结果你却是软玉在怀乐不思蜀!」 「就是就是!你又祸害了哪个貌美的丫头?竟还说要娶人家!姑娘你可千万别信他的!这话他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 几人笑闹着在门口起哄,踮着脚尖儿想看清里面那女子的面容。 站在门口已经看清楚的两人则脸色煞白,回过神后赶忙转身退了出去将门掩上,并将闹着还要往里探头的人向后推去。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还没看清呢!」 被推开的几人笑闹着,脚下却还是循规守矩的退了回去。 「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对啊,是这庄子里的丫鬟吗?」 他们挤眉弄眼的询问。 将他们推出来的两人却目光闪躲,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还是赶紧回去吧,让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便匆匆拉着他们离开这里。 没能进入屋子的几人不明所以,但见他们神色慌张,也知道事情怕是不简单,没有多说什么便跟了上去。 ……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程乾才从楚棠身上直起了身,对仍旧在小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不屑的轻嗤一声,起身穿好了自己的衣裳。 他穿上衣裳后过了片刻,才见自己的小厮一脸茫然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 但这迷糊在看清他和床上的人之后瞬间吓到了九霄云外,踉跄着倒退两步,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大少爷,你……」 「闭嘴!」 程乾沉着脸低喝一声,示意他噤声。 「我不关心也不追究你刚刚死到哪儿去了,但你给我记住,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楚小姐拿了我的荷包来寻我,然后我就把你支开了,明白了吗?」 小厮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此时闻言一咕噜爬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身子不断发抖。 「小的记住了!小的记住了!楚小姐拿着您的荷包来找您,然后您就把小的支开了,其他的什么小的一概不知!全都不知!」 程乾这才收起了眼底的狠戾,神色稍缓,站起身向外走去。 …… 楚钧豪正低头和程子玉下棋,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又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抬头看向匆忙赶回来的几个年轻人,目光在他们几人之间扫了一圈儿,蹙了蹙眉:「程乾呢?没找到吗?」 为首的两个年轻公子面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的说:「找……找到了。」 「那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楚钧豪不解的问道。 两个年轻公子看着他脸上那不解的神情,想起刚刚在木屋中躺在程乾身下的女子,脸色一阵变幻。 虽然程乾及时将那女子的脸挡住了,但他们还是有看清,那女子正是楚钧豪的妹妹,楚家嫡出的二小姐。 这位楚小姐今早是跟在他们的车后和他们一起来的,楚钧豪当时还很无奈的笑着跟他们说,她这个妹妹早就想来这处庄子玩儿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今日听说他这个做哥哥的要过来,就无论如何也要跟着。 他原本不想答应,实在拗不过才带上她一起,但是要求她只能在庄子的东边儿靠近花园的地方呆着,不能跑到有外男的地方。 楚小姐答应了,他这才带她一起上路的。 他们当时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女孩子家难得出门,见哥哥要出去玩儿就撒娇耍赖也想跟出来逛逛。 可现在看来……这楚小姐非要跟来似乎是有别的原因? 而这原因就是……程乾? 两人顿时一个激灵,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楚钧豪。 好心带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出门,结果这妹妹却暗中跑去跟别的男人私会,还直接在这庄子里就和人交颈而眠了…… 不管这件事楚钧豪知不知情,他回府后肯定都要倒霉了! 还好他们没有这么不靠谱的妹妹! 两人心里这么想着,口中胡乱的解释说程乾迷恋沿途风景,不愿跟他们回来,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了。 其他人见他们离开,知道事情怕是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忙也跟着告辞离开。 楚钧豪一脸莫名的说那不如大家一起走吧,坐在他对面的程子玉却再次黑了脸。 众人忙道:「不用不用,你在这里陪子玉下棋就好。」 之后便像逃难似的离开了。 一脸无奈的楚钧豪只得摇了摇头,再次坐了下来:「这些家伙也不知怎么了,说走就走。」 他边说边落下一子。 程子玉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专注的注视着眼前棋局,并未注意到楚钧豪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的得意神色。 迷恋沿途风景? 他在心中嗤笑:怕是迷恋身下的风景吧? …… 几个年轻公子刚刚离开不久,程乾便缓步踏入了凉亭之中。 楚钧豪见他进来,诧异的挑了挑眉。 「他们刚还跟我说你迷恋途中风景想多逛一逛呢,你却这就回来了!那群混小子!定是没有好好的找你却又不愿承认,就随便编了个理由来忽悠我!」 程乾笑了笑,面容和煦:「没有没有,确实是我迷恋风景回来的晚了,不怪他们。」 楚钧豪满脸不信:「哪里的风景这么好,竟让你流连忘返?」 「这个吗……」 程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起来还要多谢钧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隐晦的露出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楚钧豪闻言再次挑眉,一脸的意味深长:「你不会真的看上了这庄子里的哪个小丫头,把人家……」 v第四十章[08.27] 「该你了。」 对面的程子玉有些不耐的催促。 楚钧豪瞥了程乾一眼,转过头去:「我先和子玉下棋,待会儿再和你说。」 他说着专注的去看棋盘,可下一步棋还没想好要怎么走,随行而来的一个小厮便满头大汗的踉跄着跑了进来。 「大少爷!出……出事了!」 出事了? 楚钧豪眉头微蹙,心中却是一阵轻笑。 齐世子这么快就发现了? 难不成是刚才说要离开的那些家伙迫不及待的跑去找他邀功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他掩下心中所想,皱眉轻斥,一副不满下人如此失态的样子。 下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艰难的看了看凉亭中的另外几人,最终俯身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楚钧豪脸色猛地一变,蹭的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不可能!」 下人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真的!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 满脸骇然的楚钧豪两腿微微发抖,看看一脸惶然的小厮,又看看始终在旁浅笑的程乾。 程乾此时也正看着他,脸上那抹笑意不改,无声的用口型喊了一声:大舅哥。 这无声的轻唤仿佛一道惊雷从楚钧豪眼前劈过,他脸上神情顿时变得狰狞无比,睚眦欲裂,怒喝一声「畜生」,抬手便向程乾打去。 程乾却早有防备,稍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楚钧豪不仅没能碰到他,还被他伸出的脚绊倒,一头撞在了凉亭的柱子上,额头顿时肿起一个青紫的大包。 「这下人看来是有什么急事找你,钧豪你还是赶快跟他去看看吧,不然真出了什么事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怡然自得的站在原地,慢悠悠的说道。 楚钧豪怒发冲冠,恨不能将这人撕碎咬烂,但心中又怕自己的妹妹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还是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丢下一句「你等着」,便一路狂奔着离开了。 程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扯着嘴角嗤笑,低声喃喃:「我等着。」 木屋的门窗依然紧闭,楚棠抱着肩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惧。 楚钧豪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心痛的无以复加,忙疾步走了过去。 忽然靠近的高大身体让缩在小榻上的楚棠吓了一跳,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不让对方靠近,尖声嘶喊着:「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这声音太过尖锐,让人不禁担心她的嗓子会不会撕裂。 楚钧豪看着自家妹妹苍白的脸色惊恐的神情,红着眼眶按住了她的肩。 「二妹,二妹是我啊!二妹!」 熟悉的声音让癫狂的女子停下了厮打的动作,待看清眼前之人后眼眶一红,呜咽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 「大哥……大哥……」 除了这两个字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不停的哭泣哽咽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恨都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楚钧豪揽着她的肩,同样红了眼眶,一边轻轻拍抚着她,一边咬牙切齿:「程乾那个畜生!我定要他好看!」 倚在他怀中的女子哭声一顿,整个身子瞬间绷紧。 楚钧豪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该提到那个人,正要安抚就觉得胸前的衣襟被人狠狠攥紧,哭泣中的楚棠两眼通红,眼中尽是不甘与怨恨。 「不,不是他……」 不是他? 楚钧豪一惊,难道是…… 齐世子? 心中所想还没有诉之于口,泪流满面的楚棠已经抓着他的衣襟哭道:「我是被人迷晕了带到这屋子里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程乾……被他……」 羞辱! 她想到这里再次失声痛哭,哽咽的几乎上不来气。 听到这个消息的楚钧豪却是怒不可遏,握着她的肩把她从怀中扶了起来。 「是谁?是谁干的!」 楚棠掩面,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滑落。 「还能是谁……今日在这庄子里的,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隔着手掌闷闷的传来,断断续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羞辱我!羞辱了我还不够,还要让人……让人……」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就这样把手掩在脸上不断的哭泣着。 楚钧豪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扶在她肩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 他想到齐铮上次在楚府时那桀骜的高高在上的神情,想起他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逊,想起父亲为了他而毫不客气的指责训斥自己。 这个桀骜不驯还让父亲偏袒的人,现在竟然如此祸害他的妹妹! 「为兄今日若不替你出了这口恶气!誓不为人!」 他说完松开扶着楚棠的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随行而来的小厮守在门口不敢进来,见他出来忙跟了上去。 「卿菊呢?」 楚钧豪沉着脸问道。 「回少爷的话,我们刚才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山石后面找到了她,她当时正昏迷不醒,我们将人弄醒后把事情告诉她了,然后……然后她就一头撞在山石上,自戕了。」 那丫头动作太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狠狠的一头撞了上去,拦也拦不住,救也救不活,当场就死了。 楚钧豪面色阴沉,眸中满是狠戾之色:「便宜她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卿菊作为楚棠的贴身丫鬟,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的。 或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这么干脆的死了,免得被带回去还要受尽刑罚。 v第四十一章[09.02] 「把今日带来的人全都叫过来!我有事交代他们去办!」 「是!」 小厮应了一声,忙转身喊人去了。 …… 苏箬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楚钧豪,又看看被他身边的下人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徐季安,眸光沉冷。 「楚公子这是何意?」 她冷言问道。 何意? 楚钧豪冷笑,从一众下人中站了出来。 「想托苏大小姐给齐世子送份礼,但依齐世子对你的看重,怕是不会放你单独来见我,所以就只好用这种方法将苏大小姐请来一叙了。」 刚刚齐铮正在湖边烤鱼,苏箬芸与徐季安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射柳。 他让人将一只兔子放了出去,五岁的孩子立刻被吸引,抓着小弩就追了上去。 苏箬芸原本不甚在意,看着他熟练地用小弩连射出几箭,终于有一支正中目标,之后高兴的跳起来准备把猎物捡回来。 谁知一道人影却从林中窜了出来,抱起徐季安就跑,最终一路来到了这里。 她一路紧紧跟随,自然也就到了这儿,之后就看见了楚钧豪。 「送礼?」 苏箬芸声音清冷:「送什么礼需要牵扯上瑄郡王?」 楚钧豪勾唇嗤笑,满不在意的道:「苏大小姐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瑄郡王自然不会有事。」 他说着带着两个下人缓步向苏箬芸走来,唇边尽是淫邪的笑意。 苏箬芸看着渐渐靠近的人,秀眉微蹙,像是看着傻子般看着他:「真不知道你是太疯,还是太蠢。」 楚钧豪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脚步一顿,旋即疾步向她走来,神色狰狞。 「别以为齐世子赶得及来救你!他现在已经被引到庄子另一头去了!」 在他把徐季安引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其他人扮作苏箬芸的样子,把齐铮往反方向引了,而齐铮心急之下也确实上了当,追着那个似是而非的背影跑远了。 苏箬芸眉头拧得更紧,眸中似有不解:「你这样的蠢货是哪儿来的这种自信?」 楚钧豪大怒,走到她跟前抬手就去撕扯她的衣裳。 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襟,一支快如迅雷的羽箭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带着向后飞去,惨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跟在他身侧的下人在他中箭的同时也飞了出去,两支羽箭分别穿透他们的咽喉,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 仍旧停留在原地的楚家下人吓傻了眼,不待回过神惊呼一声少爷,两道纤细的身影已经窜到了他们中间,光影交错,纤手微抬,不过一眨眼从眼前滑过的工夫,便觉得喉头一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微风轻拂,细柳低垂,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响起,风景秀美的山林转眼便成了一片修罗场,尸身遍野。 小雅在那抱着徐季安的下人倒下之前便将小小的孩童接住,稳稳抱在了怀里,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让沾到地上。 林中一时除了楚钧豪的惨叫声,再无其他声响。 齐铮从远处快步跑来,一把扔掉手里的弓,紧紧抓住苏箬芸的肩头。 「有没有事?」 他紧张的看着她,额头上满是细碎的汗珠,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不曾察觉自己握在她肩上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苏箬芸刚刚面对楚钧豪时那沉冷而又阴鸷的眼神此时只余满目柔光,抬起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安抚的轻拍:「没事,放心。」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紧紧地箍在自己身前。 坚硬而又滚烫的胸膛与自己紧紧相贴,苏箬芸有些吃惊,旋即感到他的身体仍旧在微微的发抖,柔和的眸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心疼。 「没事,真的没事。」 她乖巧的靠在他的怀中,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昏迷的徐季安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儿传来,打了个喷嚏在小雅怀中醒了过来。 刚刚醒来的他不知身在何方,迷迷糊糊之间只看到不远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瞬间清醒跳了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你抱着我姐姐做什么!放手!」 孩子的声音清脆如铃,瞬间把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齐铮敲醒。他猛的松开手倒退两步,看着刚刚被自己拥在怀中的女孩子,红着脸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徐季安此时已经跑到了苏箬芸身前,挡在她和齐铮之间,张开小小的手臂把苏箬芸护在自己身后,梗着脖子义愤填膺的看着他。 「你欺负姐姐!坏人!」 他仰着头瞪着眼看着他,大有再不让他靠近苏箬芸之意。 齐铮看着他这副样子,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生气。 若不是这个臭小子,苏箬芸怎么会被引到这里来! 他一想到楚钧豪的脏手刚刚差点儿就碰到了她,心中的怒火便陡然又升了起来,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将他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苏箬芸眼疾手快的将徐季安拉了回来,一把揽在自己怀里。 「跟他没关系。」 她柔声对齐铮说道。 向来很听她话的齐铮这次却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徐季安,对她怀里的孩子怒目而视。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 「楚钧豪本就是为我而来。」 苏箬芸打断齐铮的话:「若不是因为我,安儿也不会被他掳走。」 齐铮一噎,原本的话只得愤愤的咽了回去,别扭的转过头去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就知道护着他。」 徐季安不明所以,但心中也隐隐的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抬起头有些不安的看着苏箬芸,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拧着眉头怯怯的问着:「姐姐,我给你闯祸了吗?」 「没有,」苏箬芸伸手轻抚他的面颊,「与安儿无关,是那个人闯了祸。」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仍旧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楚钧豪。 恰逢高诚过来询问要如何处置此人,齐铮冷着脸眸光阴沉的回了一句:「打断他的腿!」 高诚领命,转身刚要离开,就听身后人又加了一句:「三条腿都打断!」 v第四十二章[09.02] 这是气他对苏大小姐起了淫邪之意,要让他从根儿上再也不能产生这个想法了。 高诚点头,没说什么带人向楚钧豪走去。 靠在苏箬芸怀中的徐季安却对齐铮刚刚那句话感到好奇,踮着脚一边往楚钧豪那边看着一边问着苏箬芸:「姐姐,那个人有三条腿吗?」 好奇怪啊,他从来没见过有三条腿的人! 苏箬芸抿唇轻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徐季安扭头又看向齐铮,似乎是惧于他刚刚想要揍他时凶狠的表情,跟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又向苏箬芸身边靠了靠。 「那个人怎么会有三条腿?他是妖怪吗?」 他抬着头怯生生的问道。 齐铮鄙视的瞥了他一眼,忘记了苏箬芸还在这里,不屑地甩出一句:「是男人都有。」 是男人都有? 徐季安低头仔细在自己身上寻找起来。 「我没有啊……」 他喃喃道。 「因为你小呗。」 齐铮冷哼道。 徐季安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你不是也没有吗!」 「我有!」 齐铮梗着脖子瞪了回去。 「你哪里有了!明明就只有两条!」 徐季安指着他的腿喊道。 「我……」 他正欲再说什么,就看到站在徐季安身后的苏箬芸抖着肩膀掩住了唇,似乎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跟这个小家伙儿斗嘴的时候都说了什么,面色瞬间涨红,支吾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藏起来了。」 徐季安根本不信,指着他道:「藏哪儿了?你倒是露出来我看看啊!」 噗嗤…… 苏箬芸再也忍不住,银铃的笑声从唇边溢出,笑的花枝乱颤。 齐铮羞恼无比,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徐季安的声音还在继续:「没有就没有,还说藏起来了!那么长的一条腿能藏到哪儿去!撒谎都不会!」 「哈哈哈……」 女子克制而隐忍的笑声转眼间变成了朗声大笑,齐铮急的去捂徐季安的嘴,徐季安却飞快的跑到苏箬芸身后躲了起来。 他不甘的绕到后面去,小家伙儿就又跑到苏箬芸身前。 两个人就这样绕着苏箬芸追打起来,苏箬芸则站在中间笑的前仰后合。 而此时,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定国公府的下人们将楚钧豪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 楚钧豪只觉得无数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两条腿上。 他似乎不断地听到卡擦的声响,骨头断掉又碎掉,融进了血肉里。 他想要扬声呼喊,求饶,叫停,哪怕只是让他发出声音把这疼痛宣泄出来也好。 但被堵住的嘴却连喊都喊不出一声,只能不断的发出疼痛的闷哼。 好不容易等这阵拳脚稍停,当他以为一切终于过去的时候,一只脚却狠狠地落在了他两腿之间,力道之大让他顿时双目圆瞪,彻底昏死过去。 …… 「楚大人。」 高诚让人将地上的麻袋打开,露出了里面已经面目全非几乎辨不出形容的人,之后又将今日在庄子里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楚沅听完之后脸色煞白,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渗出,扶在椅子上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瑄郡王可还好?」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苏大小姐的事情先绕过不提,瑄郡王可是瑄国公府的最后一点儿血脉,连当今圣上都捧在手心儿里恨不能亲自养育照料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在他楚家手里出了什么事,楚府上下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高诚面色似乎有些为难,缓缓道:「这个……不好说。我们世子爷说了,瑄郡王好不好,具体的还要看楚大人如何处置这件事。」 意思是你处置的好,让我满意了,瑄郡王那里自然没什么事。 你处置的不好,不能让我满意,那瑄郡王可能也就不大好了。 而瑄郡王的好与不好,直接关系着楚家人的生死存亡。 楚沅心里哪里不明白,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楚钧豪,眸光沉痛。 这是他的儿子,无论多么不争气,也是他的儿子! 如今这个儿子却被人打的面目全非,下半身更是鲜血淋漓没有半点儿好地方,今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 他身为人父,面对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不怨恨不气恼? 可是怨恨气恼又有什么用?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他必须也只能将其舍弃! 楚沅强压下喉头的那股腥甜,拱手正要说话,闻讯赶来的楚夫人已经不顾下人的阻拦疯了般的跑了进来。 「钧豪!」 她痛呼一声扑了过去,跪坐在楚钧豪身旁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几乎绕梁而出。 楚沅不想将自家夫人这般失态的样子展现于人前,起身欲与高诚去别处说话。 跪坐在地上的楚夫人却忽然发了狂,猛地起身向高诚扑了过去,尖声嘶喊:「我杀了你!」 站在高诚身旁的楚沅忙伸手阻拦,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防止她挠到高诚身上。 这一爪子若真挠了上去,他可不知道定国公府的这个下人会不会像打断他儿子的腿一样,打断她夫人的手! v第四十三章[09.02] 高诚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把这个疯癫的女人放在心上,沉声对楚沅继续说道:「贵府的三少爷似乎前不久刚刚考取了生员,现下正在东林书院读书?」 拦着楚夫人的楚沅一怔,还来不及回身说什么,就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世子爷前不久曾遇到过国子监祭酒刘大人,听他提起贵府这位三少爷,说他虽是庶子,但学问却是不错,比贵府嫡出的大公子强了许多,可堪支应门庭。」 可堪支应门庭…… 简单的几个字,楚沅心中顿时一片明朗,手上一个用力,一把将楚夫人推了出去。 「大少爷携妹出游,不慎摔断双腿,夫人心中哀痛,引发旧疾,即日起在府中静养,闭门谢客,直至病愈!来人!将夫人带下去!」 之前一直不敢出手阻拦楚夫人的下人此时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再不犹豫的将她架了起来,不容分说就抬了出去。 带她挣扎着被下人抬走之后,楚沅转身对高诚拱手道:「烦请转告齐世子,家中变故陡升,近日恐不能亲自前往谢罪了。改日我那二女儿与程公子成亲之时,再请齐世子前去喝杯喜酒,还望世子爷能给个薄面。」 出了今日这样的事,他自然知道齐铮是不可能去参加楚棠的婚礼的,这句话无非是表个态,告诉他他如何处置了楚棠而已。 高诚含笑点了点头,对楚沅拱手告辞。 「这个……这个给你。」 有惊无险的从庄子里回来,将徐季安送回瑄郡王府之后,齐铮将两个木匣子递给了苏箬芸。 苏箬芸认得其中一个,里面是她当初给他让他挑选的喜服样式。 选了这么久,终于定下来了啊。 她笑着伸手接过,顺手想要打开看一眼。 齐铮却赶忙伸手死死按住。 「回去再看吧,第一张……第一张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面色微红,目光有些闪躲。 苏箬芸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让木莲将两个木匣全都收了起来,一个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 …… 回到府中换过衣裳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又将那放着图样的匣子拿了出来。 素手将盖子轻轻掀起,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整齐叠好的纸,比她之前放进去的要厚很多。 将这张纸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图样。 大红色的喜服用金线勾勒着象征琴瑟和鸣的鸾鸟与凤凰,迤逦的裙摆上缀满了次第盛开的牡丹,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喜服上方绘制着一顶凤冠,似乎是怕她戴在头上太过沉重,并未用大把的金线勾勒出繁复的图案,而是用一颗颗璀璨的红宝石装点它的繁华精致。 另外除了这喜服与凤冠外,连绣鞋与盖头都画在了上面,极尽用心。 苏箬芸勾唇轻笑,看这墨迹像是近几日才完工的,难怪他挑个图样挑了这么久,原来是自己重又画了一套。 那另外的这个匣子…… 她随手打开,入目果然是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光华璀璨。 「咱们未来的这个姑爷倒是挺大方的吗。」 小雅看着木匣中的红宝石,一边啃着梨一边说道。 苏箬芸轻笑,将这两个匣子转手再次交给了木莲。 「让人照着做吧。」 木莲点头,转身将木匣收了起来。 主仆几人转而又说起近日的一些琐事,却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丫鬟秋雁从院外走了进来。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经苏箬芸同意可以进入怡安院的下人,如今外面有什么事都是经她传进来的,无需再像往常那般隔着院子大声询问几声才能进来。 「什么事?」 小雅隔着房门问道。 「禀小姐,门房传来消息,说是……您外家的小舅舅和……」 话音未落,门扇已经被人从里面猛的打开,一道纤细聘婷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秋雁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歪差点儿栽倒过去。 好在多年的教养让她迅速稳下心神,微微晃了一下便站稳了脚跟。 「在哪儿?」 苏箬芸眸光晶亮,向来淡然自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欢喜。 看来大小姐跟这个小舅舅关系很好啊…… 秋雁心中想到,手上赶忙将门房送来的帖子递了上去。 「因为门房不识得他们,所以暂时请他们在那里稍作歇息喝了杯茶。」 苏箬芸将帖子接过,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眼中笑意更浓。 「让人将他们请进来,带到前院儿的花厅去。」 秋雁点头,忙转身退出去交代了。 「不是说还要三五日之后才能到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小雅三两下啃完了剩下的梨,顺手扯过木莲的帕子擦了擦手。 木莲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待她把帕子塞回来之后随手扔到了一旁。 苏箬芸在秋雁传过话之后就已经抬脚向外走去,两人便也赶忙跟了上去。 …… 前院儿的花厅里,苏箬芸等了片刻才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儒雅男子带着微微发福的蒋谭和身材魁梧的木头走了进来。 「小舅舅。」 她起身迎了上去,转眼间便走到来人的近前。 「你又让人拦下了消息是不是?」 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会过来。 蒋墨笑着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 「我若不如此,怎知道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这丫头向来报喜不报忧,在平苑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受了怎样的委屈,在他过去的时候也都一句不提。 有一回她明明受了重伤,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却在他过去的时候上了妆,装作没事人一样和他说笑逗趣。 v第四十四章[09.02] 若非那伤口不慎崩开,他见到了她背上渗出的血迹,怕是到离开时都会被她瞒得死死的。 「我很好,」苏箬芸笑道,「这回是真的很好。」 蒋墨点头:「看出来了。」 说完又指着身旁的蒋谭及木头道:「你先让人将父亲和木头安置好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苏箬芸自然点头应是,让人收拾了一间院子出来,将憨憨傻傻的蒋谭以及呆头呆脑的木头先带了过去。 两人走后,蒋墨才拉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齐世子真的是你自己选的?」 他挑眉颇感兴趣的问道。 「是啊,」苏箬芸点头道,「婚姻大事我自然是要自己做主的,怎么可能交给成安侯去安排。」 旁人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她这里却完全反了过来,且还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蒋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听她言中提及成安侯时都不肯唤一声父亲,心中感慨颇多。 「成安侯……待你还是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箬芸脸上欢喜的神色淡了几分,语气淡淡的答道:「没什么好不好,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从前是什么样? 就是恨不能这个女儿不存在,巴不得她这辈子都不出现在他眼前吧? 蒋墨神情微黯,脸色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当初那般宠着滢滢,为了娶到滢滢甚至不惜跟家族闹翻,连爵位都可以弃之不顾的人,怎么就……」 「我又不是母亲,不是她的滢滢。」 苏箬芸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冷声打断。 蒋墨叹了口气,只好将这件事翻了过去,转而又问起了齐铮的事。 苏箬芸将两人如何结识,齐铮又是如何待她的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蒋墨听了越发觉得满意,直道改日定要见见这位齐世子才行。 「好啊,那明日咱们去趟汇满楼吧?我让人跟齐世子说一声,让他抽空过去一趟。」 苏箬芸笑盈盈的说道。 蒋墨听到汇满楼几个字却是脸色一变,唇角的笑意有些尴尬。 「这个……还是换个地方吧,哪有在汇满楼里见未来姑爷的。京城哪家酒楼比较好?不如我做东请他吃顿饭吧?」 苏箬芸本就是故意逗他,见他尴尬的样子但笑不语,点头应道:「好啊,随您。」 成安侯傍晚回府时,就听下人禀报说蒋谭及蒋墨来到了府里,且已被苏箬芸安置在松竹院住下了,大有待她完婚后在离开之势。 他听后许久才回过神来,点头正准备换身衣裳去见客时,却听那下人又道:「看蒋老爷的言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听说是他前些年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小心摔坏了脑袋。」 刚刚脱下外袍的苏浙一怔,旋即一把抓过衣架上的衣裳,胡乱的裹上就冲了出去。 松竹院中,蒋墨正在跟蒋谭说话,蒋谭似乎因为没有见到苏箬芸而十分烦躁,不断的打断他,口中不停喊着小满,小满。 苏浙踏入院子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脸上满是错愕的神情,脚下沉重的像是打上了铸铁,半晌没能挪动一步。 怎么会…… 怎么会…… 蒋墨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见到是他后也是愣了片刻,许久才神情晦暗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痴傻的蒋谭并没有注意到来人,仍旧站在原地吵闹着非要找他的小满。 蒋墨无法,只得让人去请苏箬芸过来。 下人应声而去,院门口的苏浙这才缓缓走了进来,看着身材发福双目无神的老者喃喃轻唤:「岳父大人……」 这一声岳父让吵闹的老者短暂停顿了一下,旋即像是被点着的爆竹般,蹭的一下蹿了起来,双目圆瞪,一把扯住了他的发髻,死命的拉扯着,口中同时含混不清的呜呜叫喊着什么。 「爹!」 「侯爷!」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蒋墨根本来不及阻拦,蒋谭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惊呼一声上前想要将两人拉开,成安侯府的一众下人们也赶忙冲了过来。 可无论他们如何劝解,老者都瞪着眼死命的拽着成安侯的发髻不肯松手。 一个下人见状咬了咬牙,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向蒋谭的手臂上打去。 可他手里的棍子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一直站在院中没有说话的木头一脚踹飞了出去,后腰直接撞在墙角的一株槐树上,登时喷出一口鲜血,当场便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余下的下人被这一幕惊呆,回过神后也纷纷发了狠,几人下了蛮力去拉扯蒋墨,几人拔刀向木头砍去。 木头看到有人拉扯蒋墨,神情一凛,脚下用力一蹬,魁梧的身躯似鬼魅般躲过了眼前的刀锋,直接冲到了蒋墨身边。 咚咚几声闷响过后,围在蒋墨身边的几人纷纷倒地,双目爆瞪,口中鲜血不断涌出。 拔出刀的几人一击没能砍到他,回过头反而见到自己人被打的吐血倒地,当即红着眼再次砍了过来。 匆匆赶来的苏箬芸还没踏入院门就看到几柄大刀向蒋墨的方向砍去,紧绷的唇角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小雅木莲当即抬手,几支袖箭伴着嗖嗖的风声直射向那几人面门。 闪着寒光的箭镞带着劲风刺进几人的脖颈或是眉心,几人只来得及发出短暂的闷哼,就纷纷倒在了地上。 院中没有了下人的呼声,只余蒋墨仍旧在费力的试图将纠缠在一起的蒋谭与成安侯分开。 奈何老者却发了狂,赤红着双目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撕扯着成安侯,就是不肯松手。 「外祖父,外祖父!」 苏箬芸上前从侧面紧紧抱住了他,任凭他的手肘不断撞在自己身上也不松开。 暴躁的老者继续厮打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在熟悉的声音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靠在苏箬芸肩头茫然无措的喊着小满。 「小满在,小满在呢。」 她轻声细语的安抚哄劝着,抬手在他背上不断的轻拍。 苏浙在他放手后就跌坐在了地上,束发的发冠早已歪倒在一旁,发髻散乱,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但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狼狈,目光呆滞的在地上坐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的老者。 印象中精神矍铄身形伟岸的长辈如今已经彻底白了头,身形有些发福,脊背微微佝偻,除了五官之外再找不出曾经风姿清朗的模样。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那位长者,那位亲手将滢滢交给了他,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她的人。 v第四十五章[09.02]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小满,你先带父亲去歇一会儿,我跟……成安侯说几句话。」 到嘴边的那句「你爹」终究还是换成了这几个字,冰凉如水,没有丝毫情意。 苏箬芸冷眼看了苏浙一眼,扶着蒋谭向房中走去。 …… 松竹院的西厢房里,苏浙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梳理了一下发髻,静静的坐在上房中的梨花木圈椅上。 「我父亲的事,你不知道?」 蒋墨看着仍旧有些狼狈的他,沉声问道。 苏浙摇头,似乎仍旧不能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我上次见他……还是十三年前的时候。」 那时蒋滢滢已经离世三年,蒋谭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到成安侯府看望自己的外孙女,顺便也与苏浙见了一面。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蒋谭虽然已经有了白发,但精神尚好,与那个他并不喜欢的女儿说笑的时候尤其神采奕奕。 后来他没再来过,他也没有问过,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样一番情景…… 蒋墨眸光越发暗沉,唇边勾起沉冷的笑意。 「我还当是你知道他痴傻了,不愿再认这样的外家,却不想倒是冤枉你了。」 合着他根本就连他的岳丈大人出了事都不知道!这些年真的就对他们蒋家不闻不问,连消息都从未探听过! 蒋墨一时间竟不知到底哪种情形才更让人觉得失望!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当初那般看重滢滢,为何在她死后却对她的女儿和她的本家不闻不问,甚至恨不能我们不存在!」 「若说我们这些大人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心中记恨,可小满呢?小满那时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而已!她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这个父亲如此对待她?狠心将她送去千里之外的祖祠!」 积攒了十余年的情绪这一刻似乎通通爆发了出来,他喋喋不休的数落着成安侯这些年的罪状,神情气恼言语怨愤。 苏浙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默默地听着他的指责,一言不发。 他这样任由他埋怨的样子却让蒋墨更加的气愤,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 在唠叨了两刻钟仍旧得不到他半点儿回复之后,蒋墨终于死了心,再也不想跟他争论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 「我这次带父亲回来是给小满送嫁的,你这个当爹的既然不愿看顾她给她周全妥帖的照顾,那就由我们来照顾她护着她!从今往后小满的事情你无须再插手,她的嫁妆以及婚礼上的一应事宜我们都会安排好,你只管看好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别给她添乱就是!」 他说完甩袖就走了出去,再不理会仍旧坐在椅子中的人。 …… 外家来参加外孙女的婚礼本是寻常事,但苏箬芸的这个外家却又在京城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一切皆因蒋谭的痴傻之症。 蒋家在常州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虽然到蒋老爷这里时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家中人丁单薄不说,读书的苗子也越来越少。 但好在书香门第的家底尚在,加上有个擅长打理庶务的蒋墨蒋三爷,整个家宅经营的倒也算是风生水起。 蒋谭蒋老爷是丙申年的举人,在自己兢兢业业的努力下做到了正七品推官的位置,谁知正准备擢升通判的时候,却因为一次坠马事件而变的痴傻。 其子蒋墨本就不擅读书,为了照顾父亲,自此远离仕途,一心经商,将朝廷荫补的官职让给了二堂兄蒋堃。 奈何蒋堃也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子,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吏,没有半点儿长进,原本还可以再繁盛两代的蒋家就这样没落了下去,变得无人问津,而这一切皆因蒋谭的坠马而引起。 蒋谭身为一个在外地任职的官员,且官职还并不算高,这样的人即便是发生了坠马事故也不会引起京城中人的注意,事实上他也的确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眼下,在他坠马十一年后的今日,这场事故却被一再提起。 「苏大小姐说她是为了外祖父才练了闵先生的字,我本以为她这外祖父该是个何等贤明之辈,却不想……」 竟是个痴傻! 「一个傻子也看的懂字吗?」 有人下意识的问道,旁边的人立刻瞪眼拍了他一下,示意他慎言。 「蒋老爷虽然痴傻却还认得自己的外孙女,既然如此认得闵先生的字又有何不可?」 人对于自己十分在意和喜欢的东西总是有些执念,蒋老爷虽然学问一般,但说不定他就喜欢闵先生的字,所以印象深刻即便成了痴傻也还认得呢? 「这倒也是,」那人喃喃,转而又问道,「对了,他当年是因何而坠马来着?」 「据说是听闻成安侯要将她的外孙女送去祖祠,心急之下想要赶来阻拦,结果路上不甚坠了马。」 「这样啊……」说话的人似想到什么,面色微变,「那岂不是……」 旁人见他停下了话端,心下着急,忙追问道:「岂不是什么?」 那人看了看周围,将手掩到唇边,压低声音道:「岂不是又与苏大小姐有关?」 「嗨!」 众人翻了个白眼:「为苏大小姐来的当然跟苏大小姐有关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皱眉道,「我是说……这岂不是应了当初那道士之言?」 当初的道士之言? 众人仔细一想,脸色也是一变。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胡说些什么!」 其中一人蹙眉推了他一把。 「我哪儿胡说了!」 那人瞪眼压着嗓子道:「蒋老爷难道不是为了苏大小姐才坠的马吗?还有那蒋三爷,我听说就在他带着蒋老爷去平苑找苏大小姐之后不久,就查出身子出了毛病,今生都不可能有子嗣了,连当初的发妻都因此跟他和离了。」 这些话让众人脸色一再变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到底还是有了几分疑惑。 而这样令人疑惑的传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愈演愈烈,最终传到了定国公夫人的耳中。 「蒋老爷在家中排行第二,实际上应该是蒋二老爷。」 「他上面还有一位大哥,只因这位大哥早年间去世了,所以大家才直呼他为蒋老爷。」 「他去世的这位大哥膝下有二子,分别是蒋家大爷蒋垒和二爷蒋堃。」 「蒋老爷出事后,其子蒋墨为了照顾他,将朝廷荫补的官职让给了大堂兄蒋垒,但蒋垒还没来得及上任,就在携子出游的时候不慎出了意外,其乘坐的马车行驶在山路时跌下了山崖,连同车里的孩子一起死了,故而才会轮到现在这位二爷蒋堃去任职。」 「不过这位二爷也实在是没什么本事,赴任近十年没什么建树不说,还贪财好色,既不会笼络同僚也不会拉拢上峰,年年政绩考核都被评为中下,不降职就不错,更不用说升迁。」 「蒋家近两代本就人丁单薄,到了他们这辈一共就只有兄弟姐妹四个,唯一一个女儿蒋四姑娘在嫁给了成安侯之后因难产而去世了,大爷蒋垒又因意外死了,如今就只剩蒋堃和蒋墨两兄弟。」 v第四十六章[09.02] 「这两兄弟的相处似乎也并不和睦,在蒋老爷出事之后就分了家。蒋墨因为不能生育,便将所有的家财都给了外甥女苏大小姐,蒋堃则带着家眷以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家财直接去了任上,再也没回过蒋家老宅。」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位蒋二爷成亲十余载,家中妻妾无数,却到现在都没有子嗣。」 「外界传言说他也跟蒋三爷一样患了不育之症,故而才会无子。」 下人将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齐夫人默默地听着,眉头渐渐蹙起,搭在小几边缘的手也渐渐收紧。 「也就是说,蒋家就此……绝后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 下人答道。 除非那蒋堃再生出孩子,或是苏大小姐今后生了孩子过继给他或者蒋墨一个,否则蒋家的血脉便彻底终结了。 可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前者的几率很小,后者更是绝无可能。 苏大小姐是要嫁入他们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定国公府的血脉怎么可能过继给蒋家? 齐夫人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让下人退了出去。 定国公齐沛在旁听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下人离开,房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才坐到齐夫人身边,将她微凉的手握在了手里。 「你觉得外面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他轻声问道。 如今外面已经把蒋家的事归咎到了苏大小姐的命格上,说苏大小姐自幼克亲,故而才会害的蒋家一再出事且后继无人。 齐夫人摇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分不清真假。」 这次的传言之所以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就是因为它说的有鼻子有眼十分真实,而错也错在太过真实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苏家的事这么详尽的摊开来摆在人前,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想不看出其背后的险恶用心都难。 所以蒋家出的这些事情是真的,但命格之言却必然是有人故意攀扯上去的,为的就是败坏苏大小姐的声誉并破坏她的婚事。 齐沛拉着齐夫人的手将她揽进怀里,问道:「虽然分得清,但还是有些担心是不是?」 阿铮幼时险些被马踩踏,这件事在她心里多年都放不下,如今那传言又说是因为苏大小姐的命格才害得蒋家无后,这恰好戳到了她心中最在意也最薄弱的地方。 齐夫人闭上了眼,额头抵在他的肩头。 「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不该听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齐沛柔声道,「没关系,你若觉得不妥,咱们退了这门亲事就是了,左右……」 「那怎么行!」 齐夫人立刻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阿铮有多喜欢苏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因为这样的流言就退亲,他定会怨我的!」 「他敢!」 齐沛瞪眼。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齐夫人皱眉道,「他难得喜欢一个女孩子,为了这个女孩子甚至主动开口来求我,我怎么好伤了他的心。况且……况且明知这传言是为了陷害苏大小姐才流传出来的,再去上这样的当岂不是很傻吗?」 的确是很傻,但是很多人在面对这样的状况时还是宁愿选择傻一点儿。 因为不敢拿家族后嗣的问题去做赌注,因为不敢让自己的亲人去验证真假。 齐沛看着齐夫人纠结矛盾的样子,无奈轻笑,伸手抚上她的面颊。 「我的小艾总是这样心善,永远在为别人考虑。」 出了这样的事,苏大小姐在短时间内定然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但她如今已经十七岁,这样的年纪再耽搁下去势必更难找到好人家。 若再加上被他们定国公府退过亲的名声,怕是更加没人敢娶了。 齐夫人不想齐铮伤心难过是真,怕耽误了苏箬芸也是不假,两两加在一起,纵然心中仍旧有些担心,但还是决定将这门亲事继续下去。 许久没有被唤过乳名的妇人羞红了脸,伸手锤了齐沛一下。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这么叫我!」 齐沛朗声大笑,揽着她的手往怀中紧了紧,道:「夫人放心吧,不过是些危言耸听的无稽之谈,哪里就当的真。咱们当初都能有了阿铮,阿铮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孩子。」 齐夫人怔了怔,微蹙的眉头旋即渐渐舒展。 是啊,当初多少人说她今生都难有子嗣,连她自己都渐渐绝望了,后来不还是有了阿铮吗? 可见这世间万事也并非是皆有定数,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时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不过这件事……还是不太好处理啊。」 她轻叹一声说道。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人故意陷害苏大小姐,但偏偏传言中的事情又都属实。 蒋老爷确实是为了她才坠马的,蒋家也确实是在蒋老爷坠马之后才走向衰败的。 人心最易煽动,纵然他们定国公府不会为此退亲,苏箬芸「克亲」的名声一时半刻怕是也难以消除了。 …… 「这件事就只能这样听之任之?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雅皱着眉头神色阴沉的问道。 苏箬芸单手托着下巴,眸光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脸上神色虽然未变,但眼中还是透露着些许不悦。 「他们说的是事实,能有什么办法。」 「狗屁事实!」 小雅啐了一口道:「那蒋垒和蒋堃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关咱们什么事!」 当初朝廷荫补了官职,蒋墨原本是打算丁忧后就去赴任的。 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做官,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带给他的荫补,他不想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让他老人家心寒。 况且有了官身之后能够更好的照顾家人,父亲也能得到更为妥善的安置,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但蒋垒蒋堃两兄弟见他没了父亲的帮扶,对他的官身和他辛苦挣下的家财起了歹心,竟趁他偶感风寒的时候买通了给他诊病的大夫,还偷偷换了他的药,害得他今生都无法再有子嗣,事后又装作一脸无辜并不知情的样子。 蒋墨当时已经成婚三年有余,膝下一直无子,听了大夫的话之后只当自己早就有这毛病,只是之前没查出来。 因着这个毛病,他觉得自己即便做了官也对家族无益,不如将这官职让给堂兄,遂主动提出由蒋垒或蒋堃代他去赴任。 蒋垒蒋堃面上做出一副悲痛模样,其实背地里早已商量好,由蒋垒分去他的官身,蒋堃则等着分他的家财。 v第四十七章[09.02] 左右他今生无子,挣下的大笔家业将来都无人继承。 蒋墨在作出放弃官身的决定之后就和发妻和离了,然后带着一直心心念念要找小满的蒋谭去了平苑。 彼时苏箬芸已经在平苑生活了一年,身子骨虽然仍旧瘦弱,但比起刚去时已经好了很多。 年幼的她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却不能亲自跑到常州去查探,便让莫安找人代她跑了一趟,这一查果然查出了背后的问题。 得知真相的蒋墨又惊又怒,当场便要冲回去砍杀了二人。 但莫安拦住了他,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他最终才冷静下来,回去之后仍旧当做不知道真相的样子,只道自己打算将家财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着带去平苑照顾父亲和外甥女,一半交给大堂兄蒋垒,方便他在官场上周旋打点。 蒋垒得知后自然喜不自胜,蒋堃却是万分不满,暗中要求蒋垒按照之前的约定把这些家财交给他。 可蒋垒又怎么会把已经吃到嘴的肉再吐出来,三言两语的拒绝了,还道自己跟蒋堃是亲兄弟,不分你我,这笔钱谁拿着都一样,放在他手里也没什么不同,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蒋堃既没占到官身也没拿到钱财,恨的牙痒痒,竟一狠心对蒋垒的马车做了手脚,害得他和他的儿子全都坠下了山崖,之后自己得了朝廷的荫补以及蒋墨分出去的一半家财。 蒋墨虽然有心挑拨他们兄弟关系,却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亲哥哥下这样的狠手,而且连年幼的侄子都不放过。 他虽然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多少也有些懊恼,握着蒋堃陷害自己以及大堂兄的罪证逼迫他交回了大部分家财,只留了极少的一部分让他去赴任,之后便彻底与他分了家,再无来往。 这些事说起来与苏箬芸确实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她不过是让人查清了事实真相而已。 唯有一件与她直接相关的是蒋堃无子之事,这件事确实是她私下让莫安找人去做的,蒋墨至今不知,还只当蒋堃是作恶太多遭了天谴。 苏箬芸想着这些往事,手指在桌上轻点,喃喃道:「人们关心的不是他们是不是死有余辜,而是这些事发生的时间。」 蒋老爷和蒋家三兄弟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跟你苏箬芸扯上关系之后就出事了? 再加上她的母亲是因为生她而难产离世的,外祖父是为了接她而坠马的,父亲是因为她而被弹劾的,甚至齐世子是因为她才受伤的…… 桩桩件件摆在一起,看似无关又的确都与她有关。 「真是气人!」 小雅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桌面随之一震,放在上面的杯盏哐当响了一声。 「定国公府不会真的为了这个退婚吧?」 她皱眉问道。 苏箬芸摇头:「他不会。至于定国公府会不会……我不知道。」 「退了就退了!又不是嫁不出去!谁稀罕他们啊!」 小雅瞪眼说道,仿佛已经看到定国公府的人来退婚了一般。 苏箬芸笑了笑,站起身来:「回去吧,今日在外面呆得够久了。」 小雅微怔,看了看门外。 「不等他了吗?」 她在这里坐这么久,其实是想等那个人过来吧? 可是平日里没事儿就凑到眼前的人今天却始终没有出现,难不成真的因为那些传言而动摇了? 苏箬芸状若随意的道:「我没有等人啊,随便坐坐罢了。」 小雅撇嘴,随便坐坐坐这么久?口是心非! 面对大街上的指指点点,苏箬芸旁若无人的回到了成安侯府。 门房的下人凑到近前悄声禀报了什么,她原本向怡安院走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而向松竹院走去。 「大小姐来了。」 松竹院的下人忙不迭的通禀。 前些日子在这里伺候的下人一夕之间全被撤换了,至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这让再被派来这里的人人心惶惶,生怕惹了苏箬芸及她的外家不快,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房中的蒋墨正和齐铮说话,外面下人的声音方落,就见这少年立刻绷紧了身子正襟危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家小满很可怕吗?这齐世子怎么每次见小满的时候都这么紧张? 帘子被人掀起,容貌素雅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先对座上的蒋墨施了一礼,之后才转头看向了齐铮。 「你来了。」 她轻声说道。 齐铮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地盯在她的脸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蒋墨挑了挑眉,笑道:「小满你是来看你外祖父的吧?他就在东厢房里,有木头陪着呢,你过去吧。」 原本正打量着苏箬芸的齐铮猛地转过了头来,瞪圆眼睛十分莫名的看着蒋墨,脸上写满了「她才刚来你怎么就让她走」的表情。 蒋墨觉得好笑,想再逗逗他,但看了看目光也一直放在齐铮身上的苏箬芸,最终还是站起了身,笑道:「还是我去看你外祖父吧。」 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 小雅站在门口没有跟进来,房中此时便只余齐铮与苏箬芸二人。 齐铮有些拘束的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道:「你坐。」 完全忘记了这是苏箬芸的家,他自己才是来访的客人。 苏箬芸笑了笑没有指正,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你来找我小舅舅是有什么事吗?」 她柔声问道。 齐铮被问的怔了怔,面色微窘,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没……没什么事,就是……来拜访他一下。」 顺便告诉他自己不会退婚,让他们也不要因为外面的那些传言而受影响,照常筹备婚事就是了。 苏箬芸哦了一声,手指在小几上轻点:「你是来退婚的吗?」 齐铮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有诧异,气恼,以及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失望。 她怎么会这么问? 她怎么能这么问? 在她眼里他就是那种会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而随意退婚的人吗? 她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他对她的心思吗? 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握紧,他绷着脸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不会退婚的,你别想了。在没有确定汇满楼的危险性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v第四十八章[09.02] 一副自己娶她完全是因为汇满楼的样子。 苏箬芸看着他僵硬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中竟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仔细斟酌着语句,柔声解释。 「我只是……有点儿……担心。」 担心? 齐铮稍稍抬起了头。 「担心……我会退婚吗?」 不应该吧? 她是被他威逼利诱才答应嫁给他的,按理说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对她而言都无所谓才是。 苏箬芸摇头,旋即却又点了点头。 「你毕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背负的是整个家族,有些事情你可以做,但定国公世子却不一定能。」 所以是怕他被身份所缚,不得不退了这门亲事? 那也就是说……她心里其实也是希望这门亲事能成了? 「我……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齐铮满脸严肃的说道。 苏箬芸点头轻笑,又问:「那你是如何说服定国公和齐夫人的?」 说服? 齐铮摇头:「我没有说服他们啊,他们本来就不反对。」 苏箬芸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不解。 齐铮又道:「我爹才不关心我娶谁呢,只要我娘答应他就肯定会答应。我娘说了,只要我喜欢就行,至于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才不会信呢。」 少年的话让苏箬芸眸光一闪,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没有出声。 或许是女孩子的目光太过灼热,齐铮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色瞬间涨红。 「我……我是说……」 他想说自己是为了让母亲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故意说喜欢她的,让她不要误会。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亦或是心中不想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他喜欢她,这有什么可误会的,这本来就是事实。 房中一时间静默无语,这诡异的安静让他更是紧张,额头直冒虚汗。 许是既不想骗她也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话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支吾道:「我……我去看看蒋老先生。」 说完便要向外走。 谁知抬起的脚才刚刚迈出一步,身后的女孩子却忽然拉住了他。 不同于以往那般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而是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齐铮只觉得几根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地握在他的手上,指尖温热,明明力道不大,却让他像僵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胸膛滚烫,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想要低头去看看,却又不敢,过了许久才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稍稍转过头去瞄了瞄苏箬芸的脸色,似乎不敢相信她会伸手拉住自己一般。 女孩子也正专注的看着他,对于自己的举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他回头,抿唇笑了笑,忽而问道:「你想不想吃福饼?我要给外祖父做一些,不如多做一点儿你带回去吧?」 齐铮早被她拉住自己的动作给弄懵了,茫然的点了点头,之后就见她笑着松开了手,起身向厨房走去。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将她拉回来,将将要碰到她时却又赶忙把手缩了回来,到底不敢像她那般做出直接而又亲密的举动。 眼前的帘子掀起又垂下,纤细的人影消失在帘子后面,他看着那抹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这个时候吃什么福饼,应该多拉一会儿才是啊! …… 苏箬芸将面团与饴糖和蜂蜜搅拌在一起,仔细的揉捏,唇边挂着浅浅笑意。 小雅随手翻出了厨房里的一盘点心,在旁一边吃着一边说道:「这定国公夫人倒是个明白人。」 苏箬芸笑着点了点头,揉捏面团的手不断用力。 「的确,是我小人之心了。」 她确实没想到齐夫人会如此开明,没想到她会不在意外面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传言。 或许她不是不在意,而是明明在意却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与疑虑,仍旧选择了顺应齐铮的意思。 这说起来似乎简单,但其实并不容易,毕竟没有几个母亲在面对自己儿子的安危问题时还能保持沉着冷静。 小雅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又吃了一口点心。 「其其格这次在京城停留这么久还不离开,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嘴里塞着点心口齿不清的说道。 苏箬芸将手里的面团翻了个个,轻声道:「可能是来给巴图探路的吧?」 巴图? 小雅一噎,嘴里的点心不上不下的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赶忙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几口灌了下去,这才缓过劲儿来。 「你是说巴图要来?」 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苏箬芸问道。 苏箬芸点头:「按时机,他该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几个兄弟,都已经长大了啊。」 兄弟…… 小雅似想到了什么,厌恶的皱了皱眉。 「你是说那些人翅膀硬了,要开始不安分了?」 「从来也没安分过吧?」 苏箬芸轻飘飘的冒出一句。 v第四十九章[09.02] 小雅脸上顿时写满了不耐,吭哧一口将手里的点心咬下了一半儿,沉着脸道:「烦死了!」 咚的一声闷响,猛然起身的高氏不慎磕在了桌角,捂着腰侧痛呼出声。(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一旁的刘妈妈不妨她忽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忙哎呦一声伸手去扶,口中担忧的道:「太太,您仔细着点儿。」 高氏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得其他,推开她看向低头站在房中的小厮。 「你刚刚说什么?」 小厮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道:「小的……小的刚才在南边儿的小花园儿里看见二少爷……他……他站起来了。」 「不可能!」 高氏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一般。 小厮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地板上,哆嗦着身子继续说道:「太太,是真的!小的平日里负责那小花园儿的洒扫,因为二少爷不喜我们这些下人凑在他跟前儿,那园子又是他专用的,所以惯常我们都是收拾完了立刻就走的。」 「但今日小的离开之后,发现身上的荷包不见了,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就壮着胆子回去找了一圈儿,想着离二少爷远一些,不惊扰到他就是了。」 「可谁知……谁知小的荷包没有找到,却看见二少爷在青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还……还走了几步!」 「小的当时以为……」 以为见了鬼了!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但他回过神之后就欣喜若狂,转身就想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侯爷。 府里的嫡子能站起来了,侯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一定会打赏他的! 谁知刚刚转过身去,就看到孙正海孙管事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似乎也看到了那一幕。 「完了!这样的好事孙管肯定不会放过的!自己怕是拿不到赏银了!」 他当时心里想着。 谁知孙管事却并没有扭头就离开,而是把他叫到了一旁,与他低声交谈起来。 「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孙管事问他。 小厮呵呵的笑了笑:「没没没,我什么都没看到,都是孙管事您看到的。」 孙正海斜睨了他一眼,道:「我问正经的,你看没看清二少爷的腿脚到底好没好?」 啊? 小厮一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叫到底好没好? 二少爷刚刚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而且还走了几步呢! 「二少爷以前也能被下人搀着站起来,也能走几步!」 孙正海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小厮听了这话确实心头一紧,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对啊,二少爷本也不是天生的瘫子,以前也是能走几步的! 万一他莽莽撞撞的将这件事告诉了侯爷,结果二少爷实际上不过是恢复到以前那个程度,跟个瘫子也没有太大区别,那他岂不是等于谎报消息? 到时候只怕不仅没有赏赐,反而还会被惩罚,搞不好还会被赶出府去! 小厮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二少爷明明好转了,为什么却不去告诉侯爷,而是躲在这园子里偷偷的练习走路! 还好还好,还好他还没去! 小厮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由衷的感谢孙正海。 「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孙管事您也什么都没看到,咱们两个今日压根儿就没在这里碰见过。」 他语气坚定地说道,认为孙正海之所以拦住他,是因为刚刚没来得及躲开被他看到了。而实际上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也看到了二少爷走路的那一幕。 小厮心中自以为领会了他的意思,却不想话音刚落就听声旁的人嫌弃的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啊?怎么就傻了? 小厮又不明白了,孙管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自己究竟应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啊? 孙正海抬眼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再次压低声音说道:「这府里关心二少爷腿疾的可不止侯爷一个。」 不止侯爷一个? 小厮想了想,脑中忽然划过了什么,忍不住长长的哦了一声,却被孙正海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 「小声点儿!」 他皱眉低斥。 小厮忙捂住了嘴,旋即朝西枫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您是说……太太?」 站在侯爷的立场,府里的嫡子能够重新站起来,他定然是会高兴的,毕竟嫡子继承家业才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但是站在太太的立场,眼看着自己所出的庶子就要继承爵位成为世子了,却被本已经残废的嫡子又将这位置抢了回去,那还不得气的吐血啊? 所以二少爷能走路的消息对侯爷而言固然重要,但是对太太而言更重要!也能换来更大的回报。 因为二少爷若只是像以往那般只能走几步而已,那于侯爷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对于太太来说却是会让她寝食难安的威胁。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妥啊?太太知道了会不会……」 「她会不会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将这件事告诉她而已,至于她如何对待二少爷那是她的事。」 孙正海低声道:「况且二少爷这腿疾都已经多少年了,要好早好了,又岂会拖到今日?」 这倒也是。 小厮心道。 二少爷的腿疾若是能好,侯爷又何必放着嫡子不去培养反倒花心思培养庶出的四少爷? 既然他这腿疾好不了,那他就如以前一般,在这府里不过是个废人,自己又何须在意太太如何对待一个废人呢? 小厮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去找太太?」 孙正海摇头:「是你,不是咱们?」 诶? 小厮瞪着眼睛看了看他,不相信他会将这样的好机会白白让给自己。 孙正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声音放得更低,沉声道:「太太向来谨慎,为了防止今后被人查出什么,她定会直接给你一大笔银子将你送出去,让你永远不要回来。这对你来说很划算,对我来说……却是不值。」 v第五十章[09.02] 做到孙正海这个位置,府中下人里除了管家之外没人能再比他高出一头去,平日里能捞的油水自然也是不少。 为了一笔赏银而离开成安侯府,于他而言无异于杀鸡取卵。 小厮心中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忙道:「多谢孙管事提点,小的这就去西枫院,回来后咱们……三七开!您七我三!」 若非是为了这个,他又何必在这里费这么多唇舌指点自己呢? 他心中想道。 孙正海闻言果然笑着点了点头,道:「三七就不必了,五五。」 「那怎么好意思,若非是您……」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也不是那等贪心之辈,你快去吧,这件事还是早些办完了好。」 孙正海催促他。 小厮这才赶忙应了,急急忙忙跑到了西枫院来。 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料到了高氏会有什么反应,但真正见到她这般惊怒的模样还是吓得腿软,哆哆嗦嗦的把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 高氏按在腰侧的手不知何时扶到了桌边,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咬着牙思量了很久才又看向这小厮,出声问道:「你在园子里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没有!」小厮忙道,「小的怕惊扰了二少爷会受到责罚,故而躲得远远的,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也没有其他人看见!」 高氏似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刘妈妈使了个眼色:「让人带他去领赏吧。」 说完又对这小厮道:「你拿了银子之后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侯府离开京城,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回来。」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同时无比庆幸自己刚刚遇到了孙正海,现下的一切果然都让他说中了! 刘妈妈叫来了一个下人,让他带着小厮去领赏,小厮对高氏谢了恩,跟着那下人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门的他跟着那人绕进了小跨院里,走进了一间有些昏暗的房间,房中摆着几个巨大的箱笼,足可以装进个人去。 原来太太的私房都在这儿啊,可真是不少啊…… 他一边偷偷的打量着一边想着。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退到了一旁,指着其中的一个箱笼道:「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小厮瞪大了眼。 「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不多,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小厮见他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这才克制着心中的狂喜打开了箱笼。 谁知箱子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别说是金银珠宝了,就连铜钱都没有一个。 是不是开错了? 「什么都没有啊……」 他举着盖子回过头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下人笑了笑:「待会儿就有了。」 说完只见袖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胸前。 小厮只觉得心口一凉,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人一脚踹进了打开的箱笼里。 箱笼的盖子被人砰地一声从外面盖上并锁死,眼前顿时只余一片黑暗。 汩汩的鲜血从胸前不断涌出,强烈的抽痛猛烈的从心口传来,他忽而又想起孙管事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太太向来谨慎。 太太,向来谨慎…… 「我不是让你照顾好四少爷的身体吗?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高氏一巴掌甩在了程和脸上,眼中满是狠戾之色。 程和被扇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左侧脸颊顿时红肿,却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能走路了!你给我说清楚!」 高氏声嘶力竭的吼着。 程和这才弓着身子答道:「回太太,二少爷他……已经很久没有让小的看诊了,故而小的对他近来的身体状况……着实不知。」 啪! 高氏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不知?我让你好吃好喝的在这府里呆着是做什么的!这个时候你竟敢跟我说不知?」 程和仿佛知道她会再打过来,站着身子动也没动,只是头脸被打的转向了一边。 他忍着脸上的疼痛转回了头,继续说道:「小的曾跟您提过,二少爷近来不再让小的看诊了。只是您一直忙于大小姐的事,无心去管他,说左右他也已经废了,看不看诊也一样,不必去管,所以小的也就没再管了。」 高氏闻言两眼一瞪,差点儿没忍住又甩过来一巴掌。 「那按着你的意思,这事怪我了?」 她声音尖锐的诘问着。 程和躬身:「小的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高氏一把将桌上的杯盏挥到地上,哗啦的响声之后,破碎的瓷片散落满地。 程和站在这遍地碎片里,低着头沉默不语,房中一时间格外的安静。 等着他解释原因的高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答案,有心再继续发作,却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只能强忍下心头的怒气,再次沉声开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你看诊的?为什么就不让看了?」 「从两个多月以前,原因并没有明说,只道反正是站不起来了,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区别,就不再麻烦我了。我也曾劝过他,但反复几次之后并没有什么用,他始终态度坚决,我也就只好作罢了。」 高氏仔细的听着他的话,心中默默地思量着什么,脑中忽然电光火石的一闪,整个身子瞬间绷紧。 两个多月以前? 那不正是苏箬芸刚刚回来的时候? 难道…… 她扶在桌边的手顿时收紧,神情惊慌之余又有些狰狞。 「去……你现在就去给他看诊!看他是不是还不让你看!」 v第五十一章[09.06] 她对低头站在眼前的男人说道。 程和怔了怔,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低垂着眼帘应了声是,转而问道:「若他让看我该如何?不让看我又该如何?」 高氏垂眸想了想,咬牙答道:「若是让看,你就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彻底站不起来!若是不让……你再回来告诉我,我另作安排。」 程和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 「不是跟您说了不用给我看了吗,您怎么又来了?」 苏南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老者,语气亲昵。 程和眉目温和,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儿,特别在他腿上多看了几眼,这才抬起头来,温声说道:「终究还是不放心,想再来看看。四少爷您最近感觉怎么样?好点儿没?除了腿脚不便之外有没有什么别的不适?」 「没有没有,」苏南笑道,「程伯您放心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好着呢。」 程和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将身上背着的药箱取了下来放到桌边,一边从中取出脉枕一边说道:「还是让我看看吧,你这身子我已经照看了十几年,忽然不让我看了我摸不清状况,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说着就将脉枕放到了苏南身边的小几上,想要给他诊脉。 苏南看了看已经放好的脉枕,又看了看他,手并未抬起放上去,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程伯真的要看吗?」 程和眸光低垂,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你这孩子,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来,伸手。」 「非看不可?」 苏南再次问道。 程和去拉他手腕儿的动作一僵,停在半空不上不下,许久才渐渐收了回去,声音晦涩不明的答道:「是,非看不可。」 「哦……」 苏南拉长了声调:「那就看吧。」 说着将手放到了脉枕上。 程和看着少年搭在脉枕上的手腕儿,细腻瓷白,线条凌厉,与寻常少年的并无什么不同。 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他这些年一直着力于练习上半身的力道,生怕自己连上半身都虚弱无力,给人增添更多麻烦。 故而虽然不能走路,但他的臂膀却也坚实有力,并不比其他人差。 程和看了许久,才坐在青禾给他搬来的小绣墩上给他把起了脉。 指尖在脉搏上轻按,稍作停顿又让少年换了另一只手。 「程伯你的脸怎么了?好像有点儿肿。」 苏南一边换手一边状若随意的问道。 老者的动作并没有停顿,搭上他另一手的脉搏:「昨日沐浴时不小心摔倒了,左脸在那时磕在了地上,故而有些肿。」 「这样啊……」苏南幽幽道:「那您以后可要小心些,毕竟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这磕磕碰碰的看似没什么,但一不小心可也能要了命呢。」 程和的手微顿,半晌才收了回来,沉声道:「看脉象,四少爷的身子确实没什么事,我在看看您的腿。」 说着便伸手向他腿上探去。 苏南坐着没有动,任由他隔着裤管儿在自己腿上摸索,看着他渐渐晦暗不明的神色。 「怎么样?程伯?」 老者摸索了许久都没有抬起头,苏南出声问道。 程和摸着少年纤细的双腿,极力克制着微微发抖的手腕儿,许久才直起了身子。 「好……好多了……」 他鼻头有些发酸,眼底似有泪意往上蔓延,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这双腿仍旧过于纤细,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折断一般,但触手所及的坚实之感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这是好转的迹象,这是他近来勤于练习的迹象。 「好奇怪啊,」苏南歪着头满脸疑惑的样子,「以前您一直照看着我的时候我的腿脚到不大好,如今不让您照看了它却好起来了。」 他说着又特地再问了程和一句:「您说奇不奇怪?」 程和低头苦笑,轻叹一声:「是我医术不精,让四少爷笑话了。」 「医术不精?」 苏南哈了一声:「程伯您可真是说笑了!您在成安侯府十余年,府中谁不夸您医术好,说您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就连其他府上的人都知道您的名声,时常请您前去看诊。您这样若还说自己医术不好,那也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 「可您那一手人人称赞的医术,怎么独独到了我这里就不管用了呢?不管用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我的身子治的越来越差,让我这双腿几乎废掉,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 少年的声音渐渐从嬉笑变的肃然,最后带着说不尽的怨愤与狠戾。 程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眸光苦涩,却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一副任你说破天去我也只会承认自己医术不好,而不会再说其他的样子。 苏南瞪眼看了他许久也不见答话,微微前倾的身子又靠了回去,冷笑一声,对侍立在一旁的青禾摆了摆手。 青禾转身打开了房中的一个柜子,将里面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麻袋扛了出来,扑通一声扔在了地上,之后就又安静的退回到了一旁。 麻袋里显然是套着一个人,这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被人那般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也没能痛呼出声,只是弓着身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程和听着那一声闷哼,只觉得心头一紧,两腿不可克制的颤抖起来。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心中的想法,少年的声音这个时候再次响起。 「万事有因,程伯之所以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医术不精,怕就是为了他吧?」 两股战战的程和闻言再也站不住脚,踉跄着想要走到那麻袋旁,却因腿脚发软而摔在了地上。 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哆哆嗦嗦的解开了麻袋上捆着的绳子,将里面的人露了出来。 麻袋中是一个眉眼温和的中年男子,面容看上去与他颇有几分相似。 程和一边将他口中塞着的汗巾扯出来一边焦急的询问:「阿远……阿远你没事吧阿远?」 汗巾被扯出去的瞬间,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缓了半晌才虚弱的点了点头。 「我没事,爹你怎么样?」 「爹也没事,没事。」 他哽咽的说道,说完又仔细看了他几眼,才转过头对座上的少年埋头叩首。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阿远并无关系。他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我所作所为他完全不知,还望四少爷看在他并未参与其中的份儿上……能给他一条活路!」 「无关?」 苏南闻言冷笑:「怎么能说无关?若不是为了他,程伯你怎会这么对我?既然是为了他,又怎么能说与他无关!」 v第五十二章[09.06] 程远看着这个把自己抓来的衣着华贵的少年,又看看自己把头买到地板上的老父,扯下仍旧半套在身上的麻袋,跪到了程和身边。 「四少爷,家父……」 「你住口!」 苏南忽然暴跳如雷,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对跪在面前的程和继续吼道:「为了你的儿子你就能害我至此吗?为了能让他站起来你就要把我害成残废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用我的腿来换你自己儿子的腿!他是人难道我就不是了吗!他想要能走路难道我就不想了吗!」 少年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这十余年的委屈不甘以及知道真相后的怨恨愤然全部发泄出来。 程和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 「我有罪,是我的错,我有罪……」 他的阿远也是娘胎里带下的不足之症,但也只是身子弱些,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可是就在他十七岁准备下场科考的时候,却生了一场重病,原本的弱症加上严重的病症,让他不仅没能参加那一年的科考,还大大的损伤了身子,连命都几乎保不住。 虽然程和倾尽一身医术勉力将他救了回来,但本就体弱的程远也不过是保住了命而已,跟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程和心知有一张方子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好起来,但那方子里有一味药极其难得,京城虽然不是买不到,可价钱对于他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何况这药还不是用一次就行的,至少也要连服半年才可,中间一旦中断,病患的身子会比之前还要脆弱。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高氏找到了他,对他说会安排他进成安侯府,让他负责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成安侯府的四少爷苏南。 高氏说只要将这个孩子照顾好了,程远今后所有的医药费用都由成安侯府来出,直到彻底好了为止。 说完还留下了足够用一个月的药材,说在这药材用完之前,她就会安排他进府。 程和当时一心只想着能让程远好起来,看到药材喜不自胜,根本没做他想,满心感激的送走了高氏,并开始给程远用药。 从这一刻起,他便踏入了高氏的陷阱,自此万劫不复…… 一边是药不能停的儿子,一边年幼无辜的苏南,他背负着无尽的罪孽行走在两人之间,看到儿子一天天好转,心中却再也没有了欢喜。 不是没想过挣脱,不是没想过收手,不是没想过在程远好了之后就离开成安侯府。 可最终却还是在高氏的威逼利诱面前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权衡,最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放弃了别人的孩子。 起初是因为程远要继续科考,不能让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父亲。 后来是他考中了秀才,就更不能让人知道这样的事情。 就这样一次一次,终于还是将那个年幼无辜的孩子伤害至此,逼迫至此。 冤孽,冤孽啊…… 程和不停的说着「我有罪」,苏南不停的怒骂着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房中一时间怒骂声与认罪声不绝于耳。 默默跪在一旁的程远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试图为自己父亲解释辩白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安静的听着,许久许久,最终似决定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忽然起身,抄起房中的一个高几,翻转过来猛地用力向自己腿上砸去。 咔擦两声过后,拿着高几的人两腿一弯身子一晃跌在了地上,手中高几也随之掉落下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苏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跪在面前的程和已经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头发花白的老者强撑着身子抱住了跌倒在地的人,涕泗横流。 「阿远,阿远……都是爹的错,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 被他抱住的中年男子本就瘦弱,此时更是面色苍白,身子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发抖,颤抖的嘴唇中哆哆嗦嗦的说道:「既是为我,便由……我来还。」 说完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苏南看着抱着程远哭得不能自已的老者,满是狰狞怒意的脸上渐渐有些茫然失措。 他双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别扭的转过了头去,没有言语。 这可是害了他十几年,让他险些真的变成残废的人,有什么可怜! 房中一时只余程和的哭声,没有半点儿其他声响。 可总这么让程和自己一个人哭下去也不是回事,屏风后的苏箬芸最终还是走了出来,来到了苏南身旁。 「要继续吗?」 她出声问道。 继续? 苏南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不解。 「要不要杀了他?」 苏箬芸指着晕倒在程和怀中的人说道:「给你出气。」 抱着程远的老者一怔,顿时忘记了哭泣,放下程远就转过头来不断地给苏南磕头。 「四少爷,一切罪孽皆因我而起,我儿着实无辜!您若要杀就了我吧,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苏南眉头微蹙,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他现在仍旧不能靠自己站起来,仍旧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身子走几步。 可他原本早该好了的,原本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跑跑跳跳,可以跟朋友们一起逛街游玩,可以吃遍京城大街小巷的各种美食,知道哪里的景色最美,哪里的风景最宜人。 可是这些他原本可以做的却都不能做,过去十余年里他的生活几乎一片空白,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着那有限的四角天空,偶尔被推着出去一次,兴奋之余又总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眼前这个老者!都是他!是他为了他自己的孩子而害了他! 既然他的孩子对他那么重要,那就杀了他的孩子!杀了程远! 苏南原本就是这样计划的,故意借那小厮把自己能站起来的事透露了出去,让高氏知道,再让程和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程远,让他痛不欲生。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程远竟然自己废了自己的双腿。 程和看着少年脸上时而犹豫时而决然的表情,心知此时这房中怕是只有苏箬芸可以影响他的决定,忙又转过头对苏箬芸叩起头来。 「大小姐,求您,求您放过我家阿远吧,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若知道的话定是宁愿自己废掉也不会同意我的做法的!求您了,大小姐,求您……」 苏箬芸并没有像苏南那般犹豫不决,而是直接回道:「这件事二少爷自己做主,你要求就去求他吧。」 「二少爷他一定会听您的话的,」程和流泪道,「求您了大小姐,求您帮忙说句话吧……」 苏箬芸摇头:「于我而言,二弟比程远重要多了,我不会帮他。」 程和听了这话几乎绝望,座上的苏南却是怔了怔,两手再次收紧。 大姐觉得他重要是因为他是他的弟弟,程和觉得程远重要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人在做决定的时候无论心里多么纠结,但最终还是会偏向于对自己更重要的那一方吧? 「我可以放过程远,」他终于开口说道,「但我不能放过你。」 言外之意,想让程远活下来,他自己就必须对这件事负责。 「是,是,」程和忙不迭的说道,「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二少爷就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毫无怨言!任凭二少爷处置!」 v第五十三章[09.06] 苏南做了决定之后就不再犹豫不决,说话也比之前流畅了许多,将自己计划中的另一部分说了出来,最后又道:「我今日既能将程远悄无声息的绑来,改日就能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你若不按照我说的去做,自会看到你的儿子会代你承受什么。或许还不止你的儿子,你那年幼的孙子也会发生点儿意外也说不定。」 程和心头一颤,忙点头应是,无所不应,待他说完才颤颤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 高氏见程和红着眼眶走了进来,忙问道:「怎么样了?」 程和低垂着头,面色疲惫,眼带忧伤:「二少爷他……确实略有好转。」 扎在心头的刺仿佛又被人左右拨弄了几下,高氏眸光一紧,咬牙问道:「然后呢?」 「然后……」 程和想到自己儿子那废掉的双腿,声音哽咽:「小的依着您的指示……让他……彻底废掉了。」 废掉了? 高氏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瞬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心底就是一阵狂喜。 「真的废掉了?他今日让你看诊了?」 她一迭声的问道。 「是,」程和答道,「二少爷的腿脚确实略有好转,但也并不像太太您说的那样好,不过是能被下人搀扶着站起来而已,最多也就是上下轮椅的时候方便些罢了。」 「那来给您传话的小厮许是正巧看见他被人扶着上轮椅,故而才会误会。」 「小的今日过去他原本还是不想让我看诊的,是他身边的青禾说他今日在园子里不小心摔倒了,还是看一看好,二少爷这才让我看了看。」 原来如此…… 高氏点头。 南边儿的小花园里有处池塘,苏南经常去那里钓鱼。 照青禾所言,许是苏南今日不慎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他扶着他坐回去的时候正巧被那小厮看见了,就误以为苏南恢复了,想要借着这个消息来向她邀功。 还好还好,还好不是真的好转了。 「你确定这次是真的让他废掉,再也站不起来了?」 高氏再次确认。 程和似乎仍旧陷在悲伤的情绪里,面露不忍:「是,小的给他又施了次针,他近几日就会像以往一般觉得腿脚渐渐无力,最后彻底没有知觉,今生……都再不可能站起来。」 太好了! 高氏深深的松了口气,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你做的很好,」她对程和道,「去账房领赏吧。」 程和艰难的点了点头,在下人的陪同下向账房走去。 高氏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做出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给谁看!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太太您理他呢,」刘妈妈笑道,「只要确定二少爷是真的站不起来了不就行了,至于他立不立牌坊有什么打紧。」 倒也是,高氏点头道:「过几日再去请个大夫进府给二少爷看看,把这件事再确认一下,不然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是,奴婢记着这事儿,过几日就让人去请大夫。」 高氏再次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儿,似在想着什么。 「我总觉得这件事多少还是和大小姐有关,不然怎么她一回来二少爷就不再让程和看诊了呢?」 「这……或许只是巧合吧?」 刘妈妈说道。 不然二少爷怎么今日又同意让程大夫看诊了呢? 高氏眉头紧蹙,心中仍是不大放心。 「那臭丫头总爱多管闲事!谁知道她有没有跟二少爷说过什么!」 说完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外面那些流言传了这么久也不见定国公府来退亲,我看他们是真的认定了苏箬芸,不打算反悔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做好她真的会嫁到定国公府的准备。」 准备?这要怎么准备? 大小姐嫁去了定国公府那就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哪里还是他们能影响得了的。 「太太您的意思是……」 「大小姐身边势必不能只有两个丫鬟跟去定国公府,不然岂不是丢了我们成安侯府的脸面?你去找几个颜色好又听话的,到时候一并送去。」 刘妈妈眼中一亮,应声是抬脚走了出去。 …… 七日后,高氏满面忧愁的看向请来的大夫。 「我们二少爷的腿真的再也治不好了吗?」 「老夫无能,惭愧惭愧。」 大夫垂首说道。 高氏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客套几句便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太太,这下儿您放心了吧?」 刘妈妈笑着递了杯茶过来。 高氏接过,脸上哪还有半分悲痛之色,笑着点了点头,抿了口茶道:「我挑的那几个丫鬟送过去了?」 「是,刚刚都已经送过去了,想来够大小姐忙一阵儿的了。」 「忙一阵儿?」 高氏冷笑:「那怎么够,怎么也要忙个几年十几年的,最好再生下个庶子什么的,这样她才没空再回来管咱们这边儿的事。」 「是是是,太太定能得偿所愿!」 刘妈妈话音方落,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太太,怡安院……怡安院把您送去的丫鬟又送回来了!」 「什么?」 高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苏箬芸疯了吗!竟敢如此嚣张!」 怡安院的丫鬟本就不齐,现在在自家府里倒没什么,但是出嫁时是绝不可能只带两个丫鬟过去的。 v第五十四章[09.06] 既然如此,娘家给她配丫鬟是再应当不过的事情,她就算心中不喜,也要把人留下来慢慢安置,怎么能直接就让人送回来? 「不是的不是的,」来传话的小丫鬟忙道,「大小姐出门了不在府中,怡安院只有木莲姑娘和秋雁姐姐等人,是木莲姑娘说让把人送回来的!」 木莲? 那个苏箬芸回京后才在路边买来的丫鬟? 哈…… 高氏轻笑一声:「怡安院真是好本事!一个刚刚进府不过两个多月的下人,竟也敢这般自作主张了!」 她啪的一掌拍在了桌上,带着被送回来的几个丫鬟浩浩荡荡的向怡安院走去。 …… 来到怡安院的高氏再次被人拦在了院门之外,没能踏入院子半步。 她面色羞恼的看了秋雁一眼,心知这个死心眼儿的丫头不会让步,索性也不再纠缠这个,直接道:「那你去把木莲给我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秋雁想了想,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不去传话,便转身走入院中,将木莲请了出来。 「高姨娘,不知您此次前来所谓何……」 啪! 不等木莲把话说完,高氏就一个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木莲一怔,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秋雁等人不妨高氏忽然出手,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忙冲上来挡在了木莲身前。 「姨娘您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打人。」 「你个小贱蹄子!」 这回不待高氏出手,她身边的刘妈妈就站了出来,手指不停戳在秋雁头上。 「这木莲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让太太好好跟她说话?太太想打她就打了!又有你什么事!你多什么嘴!」 秋雁被戳的额头生疼,偏又不能还手,只能这样任由她戳着,却始终将木莲护在身后不肯让开。 木莲捂着脸低着头,眼眶泛红,牙关紧咬,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死死的握着,防止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冲上去把高氏揍一顿。 高氏隔着面前一众下人,冷眼对被他们挡在后面的木莲道:「你胆子倒不小,竟敢将府中给大小姐准备的丫鬟送回去?」 木莲这才抬起头,放下捂在脸上的手说道:「大小姐这里不缺丫鬟。」 「你说不缺就不缺?」 高氏瞪眼:「大小姐将来是要嫁到定国公府的,到时候只带着你跟小雅两个丫鬟去,难道要让人笑掉我成安侯府的大牙吗?」 木莲有心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倔强的梗着脖子看着她:「那也应该由我们大小姐自己来挑!」 呸! 高氏心中啐了一口:真把自己当成当家作主的人了!还自己挑! 「长者赐不敢辞,这些下人是侯爷叮嘱我送来的,大小姐就算要自己挑,这几个下人她也非收下不可!」 说完指着自己身后的几个燕肥环瘦的丫鬟道:「你们现在就给我进去!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拦!」 精心调教过的丫鬟们娇滴滴的应了声是,仰着脖子款步向院中走去,不再把拦在面前的众人放在眼里。 怡安院前组成人墙的丫鬟仆妇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几番犹豫之下渐渐就让出了一条口子。 高氏看着这道口子,心中暗自得意。 好在她事先去请示过侯爷,说大小姐的丫鬟太少不合规制,怕是要适当的添上一些,不然嫁去定国公府怕是有失颜面。 侯爷懒得管,嗯了一声让她自己看着办,她就理所当然的把这几个丫鬟送来了。 有了侯爷的金口玉言,这几个丫鬟苏箬芸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木莲看着渐渐走近的丫鬟急红了眼,身子一绷两手成拳,眼看就要动手将走过来的人打趴下,一声娇叱这时却再次响起。 「拦住他们!」 已经分开的丫鬟仆妇听到这声音后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的又将那条缝隙合上,把已经走过来的人生生又挤了出去。 哎呦几声痛呼,几个容貌娇艳的丫鬟纷纷被撞倒在地,狼狈不堪。 高氏显然没想到她搬出了侯爷竟然还会被人挡住,惊怒交加的看着刚刚发出那一声娇叱的秋雁。 「你好大的狗胆!」 秋雁似乎也有些紧张,额头渗出一层虚汗,两手在身前紧紧交握在一起。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步履坚定地走上前来,凛声道:「大小姐有命,她不在的时候,这院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 高氏声音尖锐:「这几个丫鬟是侯爷让送过来的!难不在这府中侯爷的命令竟还不如大小姐的?别忘了你先是成安侯府的丫鬟,之后才是大小姐的丫鬟!」 秋雁两手握得更紧,口中却是半点儿不松:「姨娘说这些丫鬟是侯爷让人送来的,可奴婢却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没有人提前和我们打过招呼。既然如此,我们又怎知真假?既不知真假,我们又怎敢把她们放进去?」 「姨娘若坚持要让她们留在这里,那她们就站在院门口好了,等大小姐回来同意她们进去了,或是侯爷下了衙回来确认了此事,再让这几位姑娘进去也不迟。」 她说的头头是道,高氏却气的脸红脖子粗。 侯爷之前让她负责挑选丫鬟是因为根本就懒得管苏箬芸,但这并不代表当这件事真的捅到了他面前之后他会看不出她的用意,看出之后还会纵容她的所作所为。 她原本想着只要借着侯爷的名头一定可以将这几个丫鬟顺顺利利的送进去的,只要送进去了一切就都好说了,却没想到这怡安院的下人竟然真的敢拦!敢在听到侯爷的名号之后还堵在这里不肯让开! 苏箬芸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药!让这些下人都失心疯了吗! 高氏咬牙,纵然不甘心,最终却还是在秋雁面前再次铩羽而归。 待她带着那几个丫鬟走远后,一直挺直着脊背站得笔直的秋雁才松了口气,无力的瘫软在身旁仆妇的怀里。 「秋雁你没事吧?」 众人忙担忧的询问。 秋雁摇了摇头,扶着那仆妇的手臂站了起来,看向后面的木莲。 「木莲姑娘你怎么样?」 她关切的问道。 木莲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却不知为何十分低落的样子。 「秋雁你去找一找大小姐吧,把今日之事告诉她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底,等回来了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秋雁点头,在她说清了地方之后便急匆匆的从成安侯府走了出去。 v第五十五章[09.06] …… 苏箬芸听完秋雁的禀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秋雁听到这一句夸奖却不知该喜该忧,开口问道:「高姨娘若是再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继续拦着吗?」 眼下虽然能拦住,但若真是侯爷插手了,他们这些下人怕是就没办法了啊。 苏箬芸摇头:「她不会再来了。」 啊? 怎么这么肯定? 秋雁正不解,就听她又继续说道:「就算来了也无所谓,该拦就拦,拦不住就打,打不听就……杀。」 女孩子声音清冷,云淡风轻的没什么语气,却让站在一旁的秋雁打了个寒颤。 大小姐今年也不过十几岁而已,怎么就能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样随意的挂在嘴边呢?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似的。 让她震惊的还不止这些,后面紧跟着的那句「侯爷来了也一样」差点儿让她惊掉下巴。 那是侯爷啊!大小姐的父亲!她怎么…… 「还有别的事吗?」 苏箬芸打断了她心中纷乱的思绪,出声问道。 秋雁愣了愣,想要说没有了,但仔细思量一番,还是将高氏动手打了木莲的事情说了出来。 虽然木莲叮嘱过她不要提起此事,但她觉得还是说一声的好,毕竟大小姐平日待木莲和小雅十分亲厚,与寻常丫鬟不同。 谁知她话音刚落,原本一直神态慵懒的女子忽然变了脸色,目光阴沉,眼神似要杀人。 「你说高氏,打了她?」 她一字一顿的问道 「……是,高姨娘……打了……打了木姑娘一个耳光。」 秋雁清楚看见她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陡然绷紧的手背浮现凌厉的线条,顿时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苏箬芸猛然站起了身,抬脚就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齐铮忙要跟上,却见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待会儿送安儿和我小舅舅他们回去,我有事先走一步。」 已经追出几步的少年愣了愣,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了下来,眼睁睁看她打马而去。 「高氏打你了?」 苏箬芸看着垂首站在眼前的木莲,沉声问道。 木莲怔了怔,两手渐渐握紧,目光闪躲。 「没……没事,不疼。」 「我没问你疼不疼,我问你她打没打你。」 女子的声音沉冷肃然,带着凛冽的寒意。 木莲觉得唇齿干涩,半晌才艰难的点了点头:「打了。」 说着赶忙去拉苏箬芸的衣袖:「小姐我没事的,你不用为了这个去找她,把她留给二少爷去处置就是了。」 「她害了二少爷这么多年,二少爷处置她是理所当然的事,谁都不会说什么。可若是您出手的话,旁人难免要非议的!您的婚期越来越近了,这时候……」 刷的一声,苏箬芸用力将衣袖抽了回去。 木莲被带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你太久没在我身边,已经忘了我的规矩了吧?」 苏箬芸沉声说道,之后再也不理会她,带着小雅头也不回的向西枫院走去。 木莲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看着小雅紧紧跟随在她身旁的脚步,想起苏箬芸刚刚说过的话,泪水猝不及防的跌落下来,坐在地上无声哽咽。 …… 院门从内被猛地关上,小雅的视线在西枫院内一扫,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让人心头一颤。 西枫院的下人们神情惶惶,有人进去通禀高氏,有人缩在墙根儿瑟缩发抖。 上次这小雅姑娘自己过来,就害得太太被四少爷斥责,七小姐更是被禁足,至今都未能放出来。 如今她又来了,而且是跟着大小姐一起来的,还一进来就把院门关上了…… 这是要做什么?关门打狗吗? 啊呸呸呸!他们又不是狗! 正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被关上的院门再次发出一声闷响,小雅把门栓哐当一声栓上,锁住了门。 「你们这是做什么?」 得到消息的高氏虽然心中不甘,但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还是依着规矩迎了出来。 谁知刚一踏出房门就看到这一幕,气的眉头倒竖:「大小姐,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走来的小雅一脚踹在了小腹上,整个人直接向后飞去,重重摔倒在门前,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啊!!!」 「太太!」 院中响起刺耳的尖叫声,下人们不妨他们会忽然动手,当即乱成一团。 胆小的人蹲在地上抱着头缩了起来,稍稍镇定一些的忙向高氏的方向赶去。 「滚!」 伴着小雅的一声呵斥,眼看要赶到高氏身边的刘妈妈被拎着后领子扔了出去,咚的一声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苏箬芸看了一眼倒在柱子旁的刘妈妈,口中冷冷吐出三个字:「杀了她。」 话音方落,小雅已将刘妈妈拉了起来,拽着她的头往后一拉,再狠狠地往前一撞。 只见一片血光闪过,刘妈妈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像个破布娃娃般被小雅拎在了手里,手臂软塌塌的在空中晃来晃去,没有半点儿反应。 小雅将她扔在了地上,掸了掸手似乎十分嫌弃的样子。 院中的下人刚刚几乎听到了颅骨碎裂的声音,吓得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争先恐后的向院门处涌去,想要离开这里。 廊下的花盆却忽然被人扔了过来,砸在门上哗啦碎成一片。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离门最近的几个下人的手臂或是脸颊,几人纷纷捂着伤口尖叫痛哭。 v第五十六章[09.06] 小雅的声音这时再次响起:「擅自离开者,杀。一人走出这院门,我便屠尽满院!」 这下众人的哭声更大,却再没有人敢向院门靠近,生怕离得越近死得越快。 高氏被小雅刚才那一脚踹的眼前一片晕眩,两耳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稍稍清醒了一些,就看到刘妈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院子里的下人们也哭喊着抱成一团。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那时是气愤恼怒,此刻却是惊慌恐惧。 苏箬芸没有理她,直接越过她抬脚走进了房中。 小雅紧跟着走了过来,路过她身边时却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拽着她的发髻直接将她拖入了房中。 高氏头皮几乎被扯下来,尖叫扭曲着被她拖了进去。 她只觉得熟悉的房间似乎变成了一只巨兽,而这门洞则是巨兽的血盆大口,只要进去了就再也别想逃出来。 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她挣扎着向院中的下人伸手,满面惊恐:「救我……救我!」 下人们却自顾不暇,根本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她被拖了进去,紧接着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再也看不到其内景象。 …… 「你哪只手打了木莲?」 苏箬芸问道。 高氏一边呜咽着摇头一边试图往后退去,却被身后的小雅一脚踹在了后背,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趴在了地上。 「哪只手?」 苏箬芸再次问道。 高氏仍旧呜咽着不说话,看看她又看看小雅,似乎想从两人中间找个缝隙逃出去。 「不说吗?」 苏箬芸似乎失去了耐心,缓缓抬起了脚,然后用力的往下一落,再狠狠一碾。 「啊……」 撕心裂肺的通呼声从高氏口中传出,穿透了紧闭的门窗,让院中的下人们颤抖的越发厉害。 那是太太啊…… 是最受侯爷宠爱的姨娘! 掌管侯府内宅多年,连二少爷三小姐都避而远之的人!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却有如今这一天,被人扯着头发拖进房中关起门来殴打。 「放开我!放开我!!」 高氏声嘶力竭的嘶喊着,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又不敢用力。 苏箬芸碾了许久才把脚抬起,高氏立刻把手缩了回去,神情痛苦而又扭曲。 受伤的左手几乎失去知觉,骨节处红肿不堪,指尖更是不断渗出血迹。 「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红着眼睛愤愤的看着苏箬芸:「我是侯爷的妾,是侯爷的女人!你这么对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呵……」 苏箬芸轻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算什么东西?他又算什么东西?」 说完一脚踹在高氏胸口,将她踹的向后倒去。 高氏惊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撑住自己的身子,左手碰到地面的瞬间却觉得一阵刺痛传来,手臂不禁一弯,歪倒在地。 「你……你不怕侯爷,难道就不怕被御史夫人们知道?」 她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滑落,声音已经透出几分虚弱,却仍旧半撑着身子试图威胁警告苏箬芸:「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若传了出去……名声势必受损!到时候……定国公府……定国公府一定会来退亲的!」 「呵……」 又是一声轻笑,苏箬芸冷眼看着她。 「你把我五岁时候道士的批言都拿出来了,定国公府都没来退亲。我不过打杀你一个妾室,你觉得……他们会为此来退亲吗?」 高氏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微张的嘴唇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苏箬芸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般俯视着她,神情不屑。 「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很厉害?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全都隐瞒的很好没人发现?」 「别蠢了,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 她不急不缓的将那些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蒋滢滢生下她之后便难产离世,续弦王氏因为生下双胞胎而伤了身子,高氏借机掌握了侯府内宅,风光无限一家独大。 二少爷苏南因胎中带下的不足之症,两岁还无法自己站立,身子娇弱时常生病,天气稍有变化便会染上风寒。 高氏见状心生贪念,想着王氏已不能生育,苏箬芸苏箬笙又都是女孩子,倘若苏南也没了……那她的阿卓说不定就可以继承爵位了。 自此她开始暗中陷害苏南,为了让事情不那么显眼,甚至连毫无关联的苏箬笙也牵扯其中。 有时是苏南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有时是苏箬笙不慎跌入了池塘里,又有时是两人玩儿着玩儿着忽然从头顶掉下一个花盆。 而这些事情发生时,年幼的苏箬芸却总是恰好就在现场。 久而久之,府中渐渐传出传言,二少爷和三小姐遇到的「意外」都是大小姐所为,因为大小姐没有生母照看,又不满侯爷对她的冷落,故而就对二少爷和三小姐生出了嫉恨之心。 王氏心知这些都是高氏的诡计,但她缠绵病榻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实在无力去和高氏相争,无奈之下想出将高氏的孩子抱到自己这里来抚养的办法,希望借此能让高氏安分一些。 但高氏以她身子不好,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去给她添麻烦为由而拒绝了她。 就连成安侯亦是觉得如此,在王氏的强烈要求下才同意把苏箬漓抱来给她暂时抚养一段时间,若她能把苏箬漓也照顾好,再把苏卓送来不迟。 王氏无奈,只得答应。 谁知高氏却比她想象的要聪明,竟狠心安排苏箬漓也遭遇了几次「意外」,之后哭着去央求成安侯,希望能让王氏将孩子还给她。 成安侯做主将苏箬漓送了回去,王氏心力交瘁之余身子也越来越差,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心知自己时日无多的她看着自己膝下的三个孩子忧心不已,十分担忧他们将来的生活,尤其是并非她亲生的苏箬芸。 她知道侯爷极其不喜欢这个孩子,自己若是离开了,高氏定会继续利用她去加害苏南和苏箬笙。 如今有自己费心照看着,尚且防不住高氏的那些手脚,倘若她真的去了,这三个孩子要如何面对高氏阴谋? v第五十七章[09.06] 王氏左思右想,最终决定顺势将苏箬芸送出侯府,如此一来,高氏就再也不能将黑锅推到苏箬芸身上。 而没有了苏箬芸替她背黑锅,她也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伤害苏南和苏箬笙,不然势必会引来成安侯的怀疑,得不偿失。 作出决定之后她就开始暗中安排,尽全力想要给苏箬芸一个稳妥的将来。 她借着府中频出的「意外」请来了道士,让这道士说苏箬芸克亲,需要送到外面去养着,十三岁时才可接回来。 因为十三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回来后便可以成亲了,成了亲就不用再留在成安侯府,就可以避开想要害她的高氏和不喜欢她的成安侯。 为了让苏箬芸在外面也能好好生活,她将自己的私房全都交给了莫安,让莫安去照顾苏箬芸。 莫安是蒋滢滢的心腹妈妈田氏的丈夫,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些走南闯北的生意,并未跟着田妈妈一起在成安侯府做活。 见过莫安的人很少,高氏自然更不认识他,这样即便将来他见到莫安跟在苏箬芸身边,应该也不会怀疑什么。 王氏安排好一切之后终于放下了心,谁知最后成安侯竟然没有接受她的提议将苏箬芸送到位于京郊的庄子里去,而是直接把她送去了千里之外的祖祠! 这样一来她之前的诸多安排都是白费,只能匆匆让莫安先赶了过去,其他的慢慢再作打算。 莫安一路尾随在苏箬芸的车后,待成安侯府的人离开了才赶忙找到了苏箬芸,那时见到的她就只有一口气了,小小的一团躺在破旧的床板上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他急急忙忙的去请了大夫,大夫施了针抓了药,却仍旧摇头叹气的说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他也不敢保证。 好在苏箬芸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且神智清明聪慧异常,完全不似一个五岁的孩子。 她旁敲侧击的告诉莫安不要着急把京城的财物转移过来,不然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特别是在不知道周围有没有高氏眼线的情况下。 莫安看着小小年纪像个粉团子似的孩子已经开始担心这些,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暗暗把成安侯狠狠的骂了一遍,并决定以后就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孙女来疼。 苏箬芸从此便在平苑安定了下来,直到回京…… 高氏听着她说出那些陈年往事,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过去的很多事情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这个丫头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苏箬芸冷眼看着她:「若不是成安侯不管内宅之事,若不是他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妻妾子女,你以为凭你这点儿手段,真能在内宅混的风生水起?」 「别蠢了,换到旁人家里,你这会儿早该化成灰了。」 巨大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高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置于人前,没有半点儿隐秘可言。 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自认天衣无缝的那些事情,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拆穿。 「啊……」 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再次从手上传来,苏箬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抬脚踩住了她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 「我本打算把你留给二弟让他处置的,但你总这样时不时的在我眼前跳来跳去,实在是太烦了!」 说着脚上狠狠的用力,只听一阵咔擦声传来,高氏的尖叫几乎划破了嗓子。 「姨娘……姨娘!」 苏卓听着院中传出的尖叫声,心急如焚。 「让我进去!」 他看着带人把院子围了起来的中年男人,再次扬声喝道。 男人再次摇了摇头,面带浅笑:「大小姐在办事,任何人不得入内,四少爷请回。」 「孙正海!」 苏卓眉头一竖,眼含戾气:「别忘了你是成安侯府的下人!」 孙正海微微一笑:「小的是成安侯府的下人,也是大小姐的下人。」 「你……」 苏卓听他这回答就知道这是不准备让开的意思了,气的双目泛红。 他有心想要硬闯,但眼前围着院子的这些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绝不是他带着几个家丁就可以闯进去的。 该死! 他心中暗骂一声,飞快的转身向外跑去,直奔户部衙门。 成安侯做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出现家里人来衙门找他回去的情况。 同僚们只当是他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劝着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赶紧回去,衙门里有他们盯着呢,出不了事。 成安侯谢过了诸位同僚,这才走出衙门找到了亲自找来的苏卓。 「出了什么事?」 他皱眉问道。 苏卓压低声音将府中发生的事情说了,成安侯眉头皱的更紧。 「所以,为了一个姨娘,你便来这里找我了?」 苏卓垂首:「孩儿知道不该来打扰您,只是……只是姨娘她……」 「走吧。」 苏浙似乎懒得听他继续解释,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西枫院前,苏浙看着守在门前的孙正海,无声冷笑。 「这就是我成安侯府下人的衷心?不过两个月就从一个管事成了别人门前的一条看门狗?」 孙正海似没听到他的嘲讽一般,唇边依然挂着浅笑,面对他时不再像往常那般低着头弯着腰,而是站的笔直。 「侯爷说笑了,小的不过是……效忠旧主而已。大小姐若是侯府的嫡女,我便是成安侯府的下人。大小姐若是您口中的别人,那我自然也不再是成安侯府的下人,对侯府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衷心。」 苏浙脸色微变,眸光顿时变得阴鸷:「我倒不知道,她远在千里之外竟还能在我这府里安排一只走狗。」 「侯爷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真要认真说起来怕是狗知道的都比您多,那您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你……」 跟在成安侯身后的苏卓等人均是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一个下人竟敢这般嘲讽家主,这可真是嚣张! 是谁给的他这样的底气?大小姐吗? 气氛剑拔弩张,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一阵骨碌碌的转动声响起,苏南被小厮推着来到了这里,身后还跟了两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一个是府中人人熟悉的程和,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生,他们并不认得。 「父亲。」 苏南坐在轮椅上对成安侯躬身施礼。 成安侯蹙了蹙眉,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v第五十八章[09.06] 苏南笑了笑,指了指西枫院:「大姐让我来的啊。」 大姐? 成安侯抬头看去,见堵在门口的孙正海等人果然已经让开了一条路,恭谨的低着头等着苏南过去。 「父亲要一起吗?」 经过成安侯身边时,苏南抬头问道。 问完又看向孙正海:「可以吗?孙管事?」 下人咋舌,什么时候侯爷进入姨娘的院子还要经过一个管事的同意了? 偏偏二少爷竟还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竟主动开口询问。 孙正海笑着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二少爷随意,大小姐说了,这件事都听您的。」 他说话时神情恭顺,哪还有半点儿刚才面对苏南和成安侯时的桀骜。 苏南点头道谢,对成安侯伸手做请:「父亲,请。」 请随我前往,看看你宠爱了十几年的姨娘是什么下场! 请随我前往,看看你宠爱了十几年的姨娘是什么的心肠! 成安侯看了一眼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孩子,没有说话抬脚向院中走去。 苏卓忙要跟上,却被孙正海等人再次拦住。 「四少爷,您不能进。」 「二哥……二哥!」 苏卓知道跟孙正海说什么都没用,索性隔着他的手臂焦急的呼喊着苏南。 「二哥求你了!让我进去吧!」 苏南却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的示意青禾推自己离开。 轮椅进入院中,院门再一次被关上,阻绝了苏南的视线。 …… 西枫院中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盆散落满地,下人们蹲在地上瑟缩不已,有的身上还带着伤痕,血迹斑斑。 见到成安侯和苏南进来,众人如同见到九天神祗般,纷纷哭喊着围了上来。 「侯爷!侯爷!」 「二少爷,二少爷救救我们啊二少爷!」 苏南的轮椅被人围住,成安侯的衣袖也被人扯住,几人刚一进入院门就动弹不得。 哗啦…… 又一声花盆的碎裂声响起,碎片砸在哭喊着的下人们的脚边。 「滚!」 小雅的厉喝随之而来,众人似听到催命的毒咒般,惊呼着再次躲远。 「二少爷,」站在门边的小雅对苏南伸手,「请。」 说完躬身侍立在旁,对苏南身边的成安侯视若无睹。 苏南却仍旧让成安侯先行,自己则跟在了身后。 经过门边时,成安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的刘妈妈,又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小雅。 小雅此刻也正扬眉看着他,唇边还挂着一抹不屑的笑意。 他沉默着抬脚踏入了房中,就看到苏箬芸正坐在主位上,脚边是鼻青脸肿已经完全辨不出形容高氏。 高氏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弓着身子躺在地上无力的喘息。 鹤存安从苏南身后走了出来,背着药箱颇感兴趣的蹲在高氏身边查看她的伤势,一边查看一边连连说道:「小雅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把人打成这样都还没晕厥过去,可见力道控制的十分合适!」 听到声音的高氏吃力的抬起了眼皮,入目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以及站在男人身后不远处的成安侯。 「侯爷……侯爷!」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爬了过去,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扯住了成安侯的衣摆。 「救我……救我侯爷……」 成安侯却只看了她一眼,就皱眉向旁边挪了一步,将自己的衣裳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之后看向苏箬芸。 「你胆子倒是真大啊。」 苏箬芸懒懒的坐着,既没有端正姿势的意思,也没有起来给他让座的意思,就这样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他:「哪有你的妾室胆子大,谋害嫡子十余年,险些将阿南害成了残废,让她自己所出的庶子继承了爵位。」 成安侯眸光一凝,紧紧地盯在她的脸上,似乎想看出她是不是在说谎。 身后这时传来一阵动静,坐在轮椅中的苏南示意青禾将自己扶了起来,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了房中的椅子。 他走的缓慢而又艰难,每一步似乎都沉重无比,但每一步又都确确实实是自己在用力,青禾不过是扶着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倒而已。 成安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直到他微微喘息着坐到了椅子上,才稍稍回过了神来。 「阿南,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趴在地上的高氏喃喃说道:「他明明已经废了,明明已经废了!」 她顶着一张青肿的脸庞看着苏南,左眼眼眶高高肿起,只能隐约看到一条狭窄的缝隙。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站起来?」 似乎是在质问一般,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程和。 程和低着头沉默不语,高氏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忽然嘶喊着向他扑去。 奈何双腿已经被打断,这猛然一扑不仅没能跃起,反而重重的跌回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身上各处顿时传来刺骨的疼痛,饶是如此,她却仍旧声嘶力竭的朝程和嘶喊着:「你骗我!你骗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 小雅忽然一脚踩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的脸颊踩得变形,她剩下的话便成了一串含混不清的呜噜声,再也听不清楚。 「我没有残废」 苏南嫌恶而又怨愤的看了她一眼,抬头对成安侯说道。 「大姐回来后帮我请来了鹤医仙。鹤大夫查出我的腿脚其实早该好了,这些年之所以状况越来越差是因为被人动了手脚,至于具体的原因……」 v第五十九章[09.06] 他似乎不想说这件事,直接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鹤存安和程和:「还是让他们来跟您说吧。」 鹤存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程和则跪了下去,将自己这些年受高氏胁迫所做的事情全盘托出。 成安侯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变得越来越黑,垂在身侧的两手渐渐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似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般,忽然抬脚向地上的高氏踢去。 踩着高氏的小雅立刻松开了脚,免得波及到自己。 成安侯这一脚极其用力,将高氏踢得登时向后飞去,直接撞在了椅子上,将房中的木椅和高几撞得翻倒在地。 鹤存安摇着头啧啧两声:「差劲,太差劲,跟小雅没法儿比。」 无论是位置,方向,还是力度,都没有小雅掌握的好! 盛怒下的成安侯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只知道一脚一脚狠狠地踹在高氏身上,似要发泄自己这些年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怒意。 高氏原本就已经重伤,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两眼上翻几乎晕厥过去。 她此刻也确实觉得还是晕过去的好,这样就不会觉得疼,不用看着恢复健康可以走路的苏南了。 可她的感官刚刚开始模糊,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心口就忽然遭到重重一击,顿时觉得一阵剧烈的抽痛传来,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弓起,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生息…… 成安侯见高氏已死,尤不解气的转过头来看向程和。 谁知程和已经在他刚刚踢打高氏时服了毒药,此时已经双目爆瞪口鼻流血的躺在了原地,死的比高氏还要彻底。 两人均已死去,成安侯满心的怒意没有了发泄的地方,顿时变得有些颓然。 他看了看仍旧坐在椅中的苏南,少年低着头神色清冷,并没有对高氏的死表现出多么快意的样子。 是啊,过去十余年的痛苦已经造成,曾经空白的童年也不会因为高氏的死而有任何改变,有什么值得快意的呢。 难怪这个孩子近来都不再叫他「爹」了,而是称呼他为父亲。 并不是因为敬重,而是因为疏离…… 成安侯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苏箬芸这才对房中的苏南道:「抱歉,本想把她留给你处置的,但是……一时没忍住。」 一时没忍住? 苏南无声轻笑。 依他这大姐的性子竟还能有没忍住的时候?这到新鲜。 「没事,左右她最后也是个死,不过是早几日而已,没什么分别。」 苏箬芸点头,让小雅叫人进来把院子清理干净。 …… 等在西枫院外的苏卓见成安侯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 「爹,姨娘她……」 「死了,」成安侯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就直接答道,「高氏恶奴欺主,我已经亲手处置了她。」 说完不顾苏卓惊愕的眼神,沉着脸向正院走去。 苏卓陡然听闻高氏的死讯,两腿发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怕大姐一怒之下会杀了姨娘,所以才去衙门把爹请回来的! 为什么爹回来之后却反而亲手把姨娘给杀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猛地抬脚向西枫院内冲去。孙正海等人却再次拦住了他,任由他如何纠缠厮打,就是不肯放他进去。 …… 高氏被处死的消息传遍侯府时,苏箬芸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木莲低着头站在房中,不知为何眼眶泛红。 苏箬芸看着她,手指在桌上轻点,似乎在认真的考虑着什么。 许久之后,她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做出了决定:「你还是回汇满楼去吧,我这里暂时让小雅一个人盯着就行了,过些时候在让小鱼送几个合适的人过来补上。」 合适的人? 那也就是说,她不合适。 木莲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了出来,下意识的抬袖想要擦掉,结果却越擦越多。 苏箬芸看着她没有说话,小雅则索性撇过了头去,沉默不语。 木莲却似乎早猜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知道既然决定了她就断然不会再更改,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福身对她施了一礼。 「是,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小姐你……多保重!」 说完再不犹豫,转身就走了出去。 …… 离开成安侯府的她在街上绕了几圈儿,确定没人跟着才从一条密道走入了汇满楼的后院儿。 木渔见到忽然出现的女孩儿吃了一惊,正要询问什么她却一头扑进了自己怀里,声音哽咽:「小鱼姐……」 多年未曾见她哭过的木渔心头一颤,忙伸手拍抚,并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木莲摇头,抽噎着将今天在成安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喃喃的道:「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我明明比小雅更谨慎更周全,明明比她更会照顾人更懂得怎么扮演好一个奴婢的身份,可小姐当初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小雅留在她身边?」 「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她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奴婢,而我却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奴婢……」 「小鱼姐,我比不上小雅,甚至连秋雁都比不过……」 秋雁面对那些突发的状况时尚且能灵活周全,而她却碍于各种规矩只知道一味退让。 木渔闻言轻叹一声,将她从自己怀中扶了起来。 「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去箬芸身边,你却一直因她当初选了小雅没选你而有些执念……现在你总该明白,我那时为什么会那么说了吧?」 木莲点了点头,声音闷滞。 「我总是想得太多担心的太多,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跳不出来,还按照这些规矩去为小姐考虑,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好,却忘了……这些规矩在小姐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木渔点头,轻抚她的发髻:「其实你也没错,你只是太想把事情做好,结果就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放不开手脚,还让自己受委屈。而箬芸这个人……又最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受委屈。」 v第六十章[09.06] 「嗯,我知道」木莲带着鼻音说道:「我留在小姐身边感觉也是她在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她,既然如此……我留在那里也没什么必要……」 「小鱼姐,你安排我做些别的事情吧,我会好好做的,不会再吵着要去小姐身边了。」 木渔点头正要说好,就听门外传来丫鬟的通禀声,说是小姐派了人过来传话。 来人将苏箬芸的交代转述了一遍,大概是让木莲去一家酒楼做事,专门负责招待光顾雅间的女眷。 木渔听了笑着对木莲挑了挑眉,道:「哪里还用我给你安排,她一早就替你安排好了。」 木莲笑了笑,脸上没有了先前的不郁神色,对来人点了点头,说自己稍后就过去。 …… 这厢木莲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成安侯府的苏卓却仍旧没能看到高氏的尸体,因为成安侯直接下令把高氏的遗骸丢到乱葬岗去。 他只被人拦着远远的看到有人抬了两具尸体出来,这尸体还都用草席胡乱的包裹着,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姨娘的。 高氏残害嫡子的事情并没有公布出去,府里人绝大部分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苏南却是知道的,因为无论是成安侯还是苏箬芸都没有瞒着他,只要他问就全都回答。 可现在他却宁愿不知道,这样的话就不用左右摇摆,就不用痛苦纠结。 他知道姨娘多少有些内宅女人的通病,爱慕虚荣恃宠生骄,对自己的孩子宽容对别人的孩子苛刻。 可他却不知道姨娘会苛刻到这个地步,苛刻到竟然害了大哥十余年,让他险些成了残废。 这若是换在别人身上,他定然觉得此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姨娘。 他怪她不守规矩,怨她贪心恶毒,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死有余辜的话。 那是他的姨娘,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他。 何须如此…… 何须如此啊! 苏卓看着被抬远的尸体无声落泪,向来挺直的脊背无力的弯曲着,悲痛而又颓然。 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从此渐渐远去,再也回不到曾经的模样…… 成安侯府近来的气氛异常安静,一是因为高氏的死,府里人都吓坏了,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二是因为成安侯再次被弹劾,而这次不再是因为家事,而是因为国事。 两个月前他奉命前往陵安郡督查赋税,查出当地官员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贪墨税银饷银赈灾银等共计百万余两,而其中大部分都落入了知府马五德手里。 顺帝盛怒之下下旨抄了马五德的家,并株连九族。 就在前不久,马家上下一百三十余口,除去妇孺外几乎全部问斩,活下来的人中未满十六岁的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则没入官奴。 正当大家对此拍手称快,纷纷赞扬顺帝英明神武的时候,却又传出马五德贪墨的银两实际上是用在了陵南江堤坝的修筑,以及安抚去年洪灾之后无家可归的灾民上。 陵南江北段去年发了闹了一场洪灾,导致周边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播下了大笔灾银来安置这些灾民,而这些灾民也确实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没有发生任何民乱,甚至连灾后常见的瘟疫都很少出现,顺帝因此还对陵安郡上下官员大加褒奖了一番,又给当地减免了一年的赋税。 正是因为如此,当陵安郡查出贪墨之事,而当初灾民之所以能安置妥当,是因为马五德借职务之便给当地几个富商谋取了便利,又借机要求富商提供了这次赈灾的钱款之后,顺帝才觉得更加震惊愤怒,觉得当初的褒奖似乎全都变成了讽刺,一字一句如针尖儿般扎回了自己脸上。 他为此龙颜大怒,斩了马五德全家,株连其九族,并下令其余罪官也严惩不贷。 就在以为自己纠正了当初的错误的时候,陵南江附近的一些百姓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告御状了,说是马五德冤枉,那些赈灾的灾银确实是他给的。 传言说因为陵安郡贪墨之事由来已久,马五德出任知府却不到两年,虽有心整肃纲纪,却因自己初来乍到,此事又牵连甚广而不敢大刀阔斧的行事,只能徐徐图之。 谁知陵南江却在这个时候发生洪灾,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被上下官员层层盘剥,还有人奔着将马五德拉下水的目把他也拖了进来。 马五德此时后悔没有早些拼尽全力把这些蛀虫除掉已经晚了,大批灾民需要安置,就算揭露了这些人的行径,朝廷查案核实需要时间,重新拨下赈灾银也需要时间,而灾民们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去等,多等一日就意味着更多的人死去,就意味着瘟疫和民乱发生的风险更大一分。 为了度过眼下的难关,马五德在明知这些人心怀不轨的前提下入了局,且一入就比任何人都狠,咬着牙吞下了大部分贪墨的钱财,之后又暗中和几家富商达成了协议,这次由他们打着捐赠的旗号出钱赈灾,而他则将自己吞下的银两暗中交给这些商户,抵平其中一大部分,其余的在今后借官职之便给他们些便利,以作报酬。 因此,去年陵南江北段的洪灾才得以平稳度过,没有出现严重的问题。 虽然这些目前都只是传闻,而且即便是真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马五德贪墨了赈灾银两也是事实。 但这对于认为自己勇于改正了之前的错误的顺帝而言,无异于再次打了他的脸。 据说成安侯当初搜集的那些罪证,大部分其实都是马五德在洪灾过后自己收集的,就是为了有机会能够将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谁知这些他还没有搜集齐全的证据,却被去督查赋税的成安侯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之后当成了他与人同流合污的罪证,一并呈给了顺帝,并因此被判斩立决,抄家灭族。 消息传开,顺帝当即命人前往陵安郡详细核查,并以苏箬芸将要成亲,而成安侯府内又没有女主人为由,让成安侯这个做父亲的在家休沐一段时间,给苏箬芸好好打理打理婚事。 大梁开国百余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女儿成亲,皇帝让父亲休沐给女儿筹备婚事的。 这借口实在是牵强的过分,傻子都能看出顺帝这是停了成安侯的职,要等事情查清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 一位来府中帮苏箬芸打理婚事的御史夫人把她拉到角落里,温声安抚道:「这件事还没查清,不过是些传言而已,你好好地安心备嫁,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呢。」 那些传言说不定是马家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好洗清自己的罪责呢? 她心中想到。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诉之于口,不然传了出去可就说不清了。 何况她的夫君就是御史,这样暗中安抚苏箬芸几句已是逾矩了,可不敢再多说什么。 苏箬芸十分勉强的笑了笑,精神有些不济的样子。 「我知道,多谢夫人,其实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觉得……父亲做的没错。」 顺帝让成安侯前往陵安郡督查赋税,他只需要查清账目,提交证据,并保证证据的真实性即可,而这些成安侯也确实都做到了。 证据他交上去了,至于这些证据怎么用,如何定罪,其实跟他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这些应该是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负责的。 但是因为当初他交给顺帝的证据确实都是真的,陵安郡官员同流合污贪墨钱财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顺帝没等案子查完就直接判了主犯斩立决。 现在传出这样的传言,难不成要怪顺帝自己当初决定的太仓促了吗? 他堂堂一国皇帝,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下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说是他的错吧? 所以这件事如果查清是真的,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罪责的话,那就只能是最早拿到证据,并交给了顺帝的成安侯。 苏箬芸现在言语中说她认为自己的父亲没错,那她认为错的是谁? 御史夫人忙伸手虚掩了一下她的嘴,道:「慎言。」 苏箬芸垂眸不再言语,却并没有认为自己说错的意思。 御史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家,庙堂上的这些事你不懂,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一句对错就能说的清的。」 她似乎还欲再说什么,又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太多了,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道:「总之,你现在安心备嫁就是了,其他的事千万不要多想。」 「是,多谢夫人好意。」 v第六十一章[09.11] 苏箬芸再次说道,亲自将她送出了府去。 离开成安侯府的御史夫人坐在马车中,心中轻声叹息:被成安侯遗弃十余年,竟还如此维护自己的父亲,这孩子可真是孝顺啊…… 孝顺的苏箬芸回到怡安院后再没了之前那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一边随手翻着账册一边问道:「陵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吗?马全峰的亲眷可曾安排好?」 「唔,安排好了。」 小雅啃着桃子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有咱们的人盯着呢,死不了。」 苏箬芸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秋雁的声音在外响起:「大小姐,前院儿有人过来说……瑄郡王和定国公世子来了,正在花厅等您。」 话音方落,房内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秋雁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到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受到惊吓,只是觉得定国公世子来府上找大小姐实在是有些奇怪。 平日里瑄郡王拉着大小姐和齐世子一起出去玩儿,大小姐不便推辞,两个未婚夫妻见见面也就算了。 可现在齐世子这样直接登门……是不是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过合不合适也无所谓,反正在大小姐这里……规矩全是她说了算。 秋雁甩开心里的这些想法,恭谨的低着头送苏箬芸离开了。 …… 「姐姐姐姐!」 苏箬芸方一走进花厅,一个小小的像糯米团子似的孩童便扑进了她怀里。 「姐姐,安儿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好想你啊……」 徐季安靠在她怀里黏腻腻的说道。 齐铮原本一直看着走入房中的苏箬芸,此刻听了这话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对着徐季安的背影瞪了一眼。 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还说这么肉麻的话,真是不知羞! 「我也想安儿。」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软软的传来,齐铮一听脸色更黑了。 「还有你。」 那声音却又继续说道。 齐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就见抱着徐季安的女孩子正抬头看着自己,眉眼含笑,唇角弯弯。 还有你…… 你…… 你是谁? 是他吗? 齐铮脑子里轰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刚刚的不悦转眼间消失无踪,只余漫漫的欢喜,像是要从心底溢出来一般,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由咧开嘴傻笑。 我……我也是…… 他心里说道: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徐季安不知道她口中的「你」指的是谁,抬头想问,苏箬芸却已经率先低头问道:「安儿今日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我想姐姐了啊,」徐季安仰着头说道,「姐姐说这几日有事要忙,不能陪我出去,等忙完了就让人来告诉我。」 「可我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姐姐,就想找人来问问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齐铮:「然后坏人告诉我说姐姐的父亲最近休沐,整日都在府里,我可以借着拜访他的名义来找你,所以我就亲自来了!」 这样啊…… 苏箬芸笑着抬起了头:「是齐世子给你出的主意啊?」 她偏着头看着神色有些慌张的齐铮,眸光狡黠。 齐铮脸色更红,手指有些紧张的抠着自己的衣摆,支支吾吾的道:「瑄郡王他……他想见你,所以,我……」 「那你呢?」 女孩子打断道。 你呢? 你想见我吗? 齐铮心头一噎,下意识的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眼神闪躲:「我……我……」 「姐姐你现在有事吗?没事的话接着教我射箭好不好?成安侯说你们府上也有个校场,我可以随便用!」 徐季安不耐齐铮的吞吞吐吐,不等他说完就开口道。 苏箬芸收回目光,再次低头看向他:「好啊,我正好忙完了,有时间……」 话还没说完,小孩子已经高兴的跳了起来,像只兔子似的围着她跑了一圈儿,拉起她的手就向外跑去。 苏箬芸被他带着转眼就已经要跑出花厅去,齐铮没说完的话堵在嗓子里,呆愣间就见她已经像阵风般要从自己身边越过去了。 怎么……怎么这样…… 他鼓足勇气想说一句「我也想见你」,可还没说出来,就……就又要咽回去了吗? 右手忽然被人拉住,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被一只如玉的素手拉着一同向外跑去。 那纤细的指尖儿上带着薄茧,轻而稳的拉在他的手上,并未用力,却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齐铮有些懵怔的跟着跑出几步,直到出了花厅,才猛然惊觉拉住自己的正是苏箬芸。 女孩子纤细的指尖儿柔软而又温热,但这温暖的热度此时却让他觉得滚烫,一直从手掌烫到了心尖儿,像是寒冬腊月里跳进了冒着氤氲热气的温泉,那热度从皮肤传遍了四肢百骸,让人舒坦的想要整个人都沉进去…… 偏偏这个时候女孩子又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像十五晚上的烟花,绚烂夺目。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那只柔软的手,紧一点儿,又紧一点儿,这辈子都不想再松开。 …… 「你拉着我姐姐做什么!」 清脆的童声响起,齐铮还没回过神,徐季安就已经冲到他和苏箬芸中间,一把拽开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校场,而自己刚刚竟一直拉着苏箬芸没有松开。 「我……我……对……对不起……」 v第六十二章[09.11] 他紧张的张口结舌,女孩子却只是笑了笑,牵着徐季安便去练习射箭了。 齐铮看着低头跟徐季安耐心说话的少女,又看看自己仍旧有些发烫的掌心,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刚刚……主动伸手拉他了。 主动的。 那……她是不是也有点儿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她一样?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定了亲,现在又是在她自己家里,她不怕被人看到,所以才拉住他的? 齐铮心里更期望是前一种,但又觉得可能是后一种,就这样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边苦恼纠结着,脸上神情也随之变化,一时欢喜一时愁闷。 远处的苏南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不禁摇头撇了撇嘴。 他听说瑄郡王和齐世子过来了,特地赶来想看看自己这位未来的姐夫长什么样的,谁知一来就看到这幅场景。 怎么感觉这齐世子……有点儿傻啊? 啧啧,这样的人今后成了亲还不被他大姐吃的死死的?他仿佛已经一眼看到了这位姐夫的未来。 苏南示意青禾推自己过去,在靠近了一段距离之后,低头沉思的少年警觉的竖起了耳朵,转过头来,眸光凛冽清寒。 嗯,这才有点儿姐夫的样子嘛。 他心中想到。 「齐世子。」 行到近前后,他对齐铮拱手打了个招呼。 齐铮虽然并不认得他,但那标志性的轮椅还是让他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神色立刻缓和下来,道:「苏二公子。」 苏南抬头笑了笑,让青禾将他推到齐铮身边,与他一起并肩看着校场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听说我大姐射箭很厉害,曾在弥山春猎上三箭齐发,救下了瑄郡王,还赢了世子爷你?真的假的?」 他好奇的问道。 寻常男子被人提起输给了一个女人,怕是要不高兴,齐铮却并没有,眸光紧紧盯在苏箬芸的身上,唇角微勾:「真的,她很厉害。」 由衷地夸赞,没有丝毫违心之意,可见是真的喜欢苏箬芸,把她放在了心尖儿上,完全不在意自己输给她。 苏南长长的哦了一声,声音有些遗憾:「可惜我没看到。」 他的目光同样盯在场中,但并不像齐铮一般只看着苏箬芸,而是在苏箬芸和徐季安之间来回打量。 小小的孩童正认真的听着苏箬芸说话,按照她的指导调整着姿势,射中靶心时欢喜的跳起,射偏时耷拉着小脸失望沮丧。 每每这个时候,苏箬芸总会耐心的安抚,还会时不时的掏出帕子给他擦汗。 这个小孩子实际上并不是她的弟弟,不过是自作主张叫她姐姐而已,她却真像对亲弟弟一般对待他。 倘若当初她没有被送去平苑,那自己跟她是不是也能这般亲密无间? 苏南默然垂首,静静地看着场中两人不再说话。 又射出几箭的小孩子转过头时却看见了他,握着手中的弓箭小跑了过来。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这个……奇怪的椅子上?它怎么还有轮子?」 他看着苏南身下的轮椅,好奇的问道。 苏南笑了笑,道:「我是成安侯府的二子,这是轮椅,专门给我这种腿脚不好,不方便走路的人用的,可以代步。」 二子?那就是姐姐的弟弟喽? 徐季安顿时对这个陌生人亲近了几分,又往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被称为轮椅的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代步吗? 那就是像马车一样可以不用走路的东西喽? 徐季安好奇心更胜:「可是没有马拉着它它要怎么走?」 「推着就可以了啊。」 苏南说着对身后的青禾摆了摆手,青禾立刻推着他走了一小段,很快又退了回来。 「还可以这样,」他说着又自己转着轮子走了走,道,「只是这样比较费力,走不了太远,所以还是要有个人在后面推着比较方便。」 徐季安听着两眼发光,一副恨不能自己也做一个这样的椅子的样子,对方却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又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郡王爷看看也就算了,可不要照着去做,不吉利。」 不吉利? 「为什么?」 「因为……坐着它就不能走路,只能困在院子里打转,不能下河抓鱼,不能爬树掏鸟蛋,不能跟三五好友一起去街市上乱窜,许多常人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不了。」 啊? 这么惨? 这些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可有意思了,怎么坐了这椅子就不能做了? 徐季安张大嘴巴有些惊讶,想问问为什么,却觉得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自己。 抬头看去,见苏箬芸正浅笑着看着他,虽然并不懂她什么意思,但还是直觉的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点头哦了一声,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我还是自己走路吧。」 苏南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徐季安也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转头又要回去继续射箭。 走出几步却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对轮椅上的少年道:「你要一起来吗?坐在椅子上也可以射箭的。」 苏南一怔,目光有些闪烁的看向苏箬芸。虽然努力掩饰心中的不安,但还是透露出些许紧张的情绪来。 可以吗? 可以教他射箭吗? 早在得知她在弥山春猎中拔得头筹的时候,他其实就想去问。 虽然并未亲眼见到,但光听着就觉得一定很精彩。 他的腿脚虽然还没彻底好起来,但臂力并不比寻常人差,之前因为觉得自己今生注定是个废人,所以没有学这些该学的本领。 如今想学了,却不好意思开口求她来教自己。 毕竟之前……他对她的态度那样差,又有什么资格去开这个口呢? 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期盼的啊。 「要一起吗?」 v第六十三章[09.11] 这句话再次响起,却不是从孩童的口中说出来,而是他身旁的女子偏着头看着他,笑着问道。 苏南心中一阵欢喜,不由咧开嘴笑了笑:「好啊!」 说完不等青禾动手,自己便推着轮椅走了过去。 齐铮原本自己站在这里并不觉得什么,但现在看着纷纷聚到校场的几人,脸色却陡然一沉。 你们都一起了,那我呢? 徐季安到底年纪小,射了一会儿箭就开始喊累,吵着要去钓鱼。 苏南之前经常钓鱼不过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事打发时间,心里其实早就腻烦了。 此时刚刚握住弓没多久,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并不想离开,就打算与他们分开行事。 年幼的徐季安却扯着他的袖子道:「苏哥哥你跟我们去钓鱼吧,反正姐姐天天都在家里,你随时都可以让她教你射箭啊。」 随时…… 这……可以吗? 苏南抬头觑了一眼苏箬芸的神色。 「是啊,去钓鱼吧,」苏箬芸笑着说道,「难得今日人多热闹。」 热闹? 苏南以前最怕热闹,热闹的环境会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轮椅看,每个人的言谈似乎都与他的残疾有关。 可此时他却完全没有了这种感觉,说了声好,笑着把弓箭交给青禾,让他放了回去:「我们去钓鱼。」 去体会一下从前不敢体会的热闹,去试试此时的热闹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苏哥哥你钓鱼厉害吗?」 徐季安叽叽喳喳的问道。 「厉害啊,」苏南一边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着一边说道,「旁的事情我不敢说,但京城若是举办个什么钓鱼大赛的话,我一定能赢!」 他声音坚定,目光得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狂,丝毫没有谦虚客气的意思。 「真的吗?」 徐季安两眼放光,指着齐铮道:「那你一定要赢过他!比他多钓好多好多鱼!」 第一个好字被孩子无限拉长,同时两手张开到最大,表达着自己说的好多有多多。 之前每次出去钓鱼,总是齐铮钓的最多,这让他很生气!却又不得不服输。 现在终于有个人能赢过了他了!这让他觉得像是自己要赢了一样! 苏南看了齐铮一眼没有说话,转过头来对徐季安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答应了他。 隐秘的小动作让孩子觉得跟这个少年之间达成了什么秘密的约定,有样学样的也眨了眨眼,一大一小两个人无声的相视而笑,脸上神情都有些奸猾。 半个时辰后决出胜负,苏南用实力证明,他这十年的鱼确实不是白钓的。 徐季安看着他脚边水桶里明显比齐铮多出来的鱼,兴奋的去拉苏箬芸的手。 「姐姐你看!苏哥哥赢了!苏哥哥钓的比坏人钓的多!」 说完又跑到齐铮跟前,仰着头插着腰得意洋洋的道:「你输了!你没有苏哥哥厉害!」 那样子就好像赢的是自己一般。 齐铮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 钓鱼而已,他平日里又没有这个爱好,不过是钓着玩儿罢了,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丢人的?他又不是那争强好胜输不起的小孩子! 徐季安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齐铮输了!输了就好!那他就高兴了! 「姐姐,苏哥哥好厉害啊!」 他又绕回苏箬芸身边说道。 苏箬芸笑着点了点头:「嗯,是很厉害。」 得到夸奖的少年怔了怔,脸上有些发烫,挠着头嘿嘿的笑了笑:「还好啦,也没……没那么厉害。」 没那么厉害? 齐铮皱眉看了他一眼:刚刚不还说自己很厉害呢吗?怎么这会儿赢了反倒说不厉害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徐季安已经吵吵着要去荡秋千。 成安侯府内并没有秋千,为了满足他的要求临时在花园里搭起了一架。 他玩儿了好一会儿,在空中摆荡欢呼着,时高时低,直到过足了瘾才下来。 稳稳落到地面的他却只停了一下就跑向了苏南:「苏哥哥你要不要玩儿?」 苏南一怔,旋即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多谢瑄郡王邀请,不过我腿脚不大好,不方便玩儿这个,」 「为什么不方便?」 徐季安一脸不解:「荡秋千只要坐着就好了啊,又不用走路。」 说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来吧来吧,可好玩儿了,姐姐推的又高又稳!不会摔下来的!」 不会摔下来…… 苏南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他印象里自己是从来没有荡过秋千的,每一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别人都会告诉他这很危险,他不能做。 正常人不小心摔下来都会受伤,何况他这个腿脚无力如同残废般的人久而久之他习惯了,直觉的认为这确实是件危险的事,不做也罢。 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危险?他从来没有试过,也并不知道。 「要试试吗?」 女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寻声望去就见苏箬芸正低头询问自己。 她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告诉他这件事危险不能做,而是问他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吗? 自己亲自试一试到底危不危险。 那就……试一试? 周围有这么多人护着,再危险又有多危险? v第六十四章[09.11] 何况她既然让自己试,那就肯定是能保护自己的。 苏南再次裂开嘴笑了:「好啊!试试!」 青禾搀扶着他坐在了秋千上,紧跟过来的小小孩童还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的,抓紧绳子就好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紧紧握在绳子上的手还是透露了他的紧张。 徐季安退到一旁,一只纤细而又有力的手紧接着推在了他的后背,秋千缓缓摆荡了起来。 微风从耳边轻轻拂过,眼前的景物随着秋千的晃动忽远忽近。 想象中颤抖不稳的状况并没有发生,绳子仍旧牢牢的绑在树上,身下的木板也稳稳当当。 原来……并没有旁人说的那般危险。 他握紧的手下意识的松了松,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脊背也渐渐松懈下来,唇边笑意渐浓。 「要不要再高一些?」 在他再一次荡回树下时,苏箬芸轻声问道。 「好啊。」 他开心的回答。 那只推在后背的手果然稍稍用力,秋千荡的也比刚才高了一些,耳边的风声随之变快,擦在脸庞上有些痒痒。 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他已经没有了印象的小时候。 那时候腿脚还好,虽然无力却也可以跌跌撞撞的走路。 他坐在秋千上,身后有人笑着推着自己,柔声问他:「阿南,要不要再高一些?」 「高一些……」 「高一些……」 「再高一些!」 他欢呼着大叫着,任凭风声在耳边呼啸,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欢畅喜悦。 那些空白的童年记忆,此刻仿佛被填上了绚丽缤纷的色彩,再也不像以往那般空洞苍白。 收到消息的成安侯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原本准备上前阻止的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许久之后终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 「怎么样?好玩儿吧?」 秋千停下,徐季安笑着凑了过来。 苏南犹自沉浸在刚刚飞翔般的感受里,直到被青禾扶着又坐上轮椅,才笑着答道:「是啊,好玩儿。」 很好玩儿! 「好玩儿的还多着呢!」 徐季安小大人般的对他说着:「改天我跟姐姐出去玩儿的时候苏哥哥你也一起来吧!外面好玩儿的比这里多多了!」 苏南向来不爱出门,此时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啊,下次我跟你们一起。我以前很少出门,对外面不太了解,到时候哪里有好玩儿的,瑄郡王一定要好好给我介绍介绍啊!」 「没问题!」 小小的孩子拍着胸脯说道:「全京城我都已经逛遍了!好玩儿的地方我全都知道!」 两人欢喜的聊在一起,已经开始商量下次去什么地方,赏哪些美景,吃哪些美食。 齐铮在不远处沉着脸看着他们,满脸怨念。 徐季安玩儿秋千让苏箬芸推也就是了,怎么苏南玩儿也让她推? 他不是有小厮吗!应该让小厮推啊!小厮力气多大啊!能给他推天上去! 苏箬芸在他出神时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少年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脸色不悦。 就是这只手,这只拉过自己的手!刚刚却一直推在那两个臭小子的背上! 拉过自己…… 齐铮脑子里忽闪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把她的手抓在手里,顿时觉得掌心滚烫。 他下意识的想要松开,本能却让他用力握得更紧。 她……她之前还主动拉了自己呢,那自己拉她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他一边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边看着她的脸色,似乎只要她稍有抗拒,就会立刻松开。 女孩子却只偏头看着他,眸中带着浅笑,一副纵容而又怂恿的样子。 齐铮想要再用力一点儿,用力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可还没等他这么做,清脆的童声再次炸裂般响起。 「你又拉着我姐姐做什么!」 徐季安说着从苏南身边跑了过来,像刚才一样又想从中间将两人分开。 齐铮这次却执拗的没有松手,任凭他如何用力,就是不放,只紧紧地盯着苏箬芸,似乎除非她开口,否则他就会一直这样拉着她。 苏箬芸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张嘴刚要说什么,一直抓着她的少年却忽然松了手,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吼他不听的徐季安急红了眼,张嘴就朝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没事吧?」 苏箬芸看着他手上那几个深深的牙印,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过来看看。 指尖儿刚要碰到他的瞬间,一旁的小孩子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口齿不清的喊着:「且且,我牙疼……」 已经伸出手的苏箬芸便赶忙转过了头,蹲下身去一边安抚他,一边仔细看起了他的牙齿。 齐铮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手指渐渐握紧成拳,关节嘎吱嘎吱作响。 这个……臭!小!子! 徐季安如此这般去了成安侯府几次,传到顺帝耳朵里,当即命人将他拎进宫里来教训了一顿。 「你出去玩儿的时候叫上苏大小姐也就是了,怎的现在还跑到人家家里去了!这像什么话!」 徐季安不解:「为什么出去玩儿可以?去姐姐家就不可以?」 v第六十五章[09.11] 当然不可以! 出去玩儿好歹是在外面,有那么多人跟着。 可在家里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关起门全都是自己人,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若是徐季安自己去也就算了,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天真不知世事,又刚刚失祜不久,大家都同情可怜他,不会说什么。 可他偏偏还带上齐铮,那个与苏大小姐订了亲的孩子! 未婚夫妻本来就不该见面,虽然偶尔见一见倒也不会真的怎么样,但这样隔三差五的就去一次,一去就待大半天,这不是找人闲话呢吗? 偏偏之前还是自己这个皇帝纵容他与苏大小姐亲近的,传出去倒好像现在也是自己纵着他去成安侯府似的! 他把这些道理用简单易懂的办法对徐季安解释了一番,徐季安听了之后却只一脸莫名的问了一句:「姐姐要和坏人成亲了?」 「是啊,」顺帝点头道,「所以这个时候你不能总带着齐世子去成安侯府,不然对你姐姐怕是不好!」 这小家伙儿那么在意苏大小姐,为了她他应该也不会再这样任性了吧? 徐季安却并没有注意后半句,抬着头又问:「成亲是什么意思?」 「成亲……」 顺帝想了想,道:「就是……她将来要搬去定国公府和齐世子住在一起,今后他们两个人就是夫妻了,是一家人了。」 住在一起? 夫妻? 一家人? 徐季安张大嘴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蒙了。 顺帝还想再说什么,眼前的小孩子却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吓得来给他送点心的太监差点儿把托盘扔了。 「这……好好的怎么哭了!」 顺帝手足无措,想哄一哄他又不知如何下手,赶忙让人去把皇后请来,想着女人应该更懂得怎么安抚孩子。 奈何徐季安哭起来谁也不认,只是不断的抽泣哽咽,哑着嗓子说不能让姐姐嫁给坏人,姐姐跟坏人才不是一家人。 「陛下求你了,不要让姐姐嫁给他……」 他扯着顺帝的袖子抽噎,眼泪像珠子般啪嗒啪嗒往外掉。 坏人那么喜欢姐姐,真的跟姐姐成了一家人的话肯定会把姐姐抢走的,那他就没有姐姐了。 姐姐说不定会被他关起来,被他藏在自己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都见不到了。 「求你了陛下,求你了……」 他哭的两眼通红,鼻涕差点儿蹭到顺帝的袖子上。 顺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实在没办法,索性说道:「这样吧,你去问你姐姐,如果她也不愿意嫁给齐世子,那我就做主取消了这门亲事,如何?」 「嗝,」徐季安哭声一停,没忍住打了个嗝,仰着头道,「真……真的?」 「真的!」 顺帝说道:「朕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好!」 徐季安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姐姐!谢陛下!谢陛下!」 他走前还不忘给顺帝磕了几个头,之后才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顺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的抚额摇头:「这小子可真是……闹腾!」 皇后笑了笑,到他身边给他轻柔额头:「宫里平日太安静了,有个小家伙儿这样闹腾闹腾也没什么不好,热闹嘛。」 顺帝轻笑,倒也是。 宫中规矩太多,即便是年幼的孩子也谨守着各项礼仪,哭声大一点儿都要被呵斥,哪里会像徐季安这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这孩子性情如此,想来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从来没人拿规矩拘着他吧? 顺帝不由想到自己那位战死沙场的挚友,心中感慨,一时沉默无语。 …… 「姐姐!姐姐你不要嫁给坏人!」 徐季安跑到成安侯府,摇着苏箬芸的手说道。 「陛下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不同意,他会为你做主的!」 他说的一脸认真,仿佛坚信苏箬芸也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谁知苏箬芸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已经答应要嫁给他了,不能反悔。」 不能反悔? 不不不! 可以的! 「陛下说,只要……」 「安儿,」苏箬芸出声打断,「我愿意嫁给他才会答应他,所以,我不会反悔。」 愿意? 她愿意? 徐季安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苏箬芸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箬芸将他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轻声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嫁给他就不再理你了?」 徐季安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我……我怕他把你藏起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 苏箬芸失笑:「我很厉害的,没有人能把我藏起来。」 「可是……可是姐姐嫁给他之后不是就要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吗?他……他不喜欢我,肯定不会让我进去找你的,到时候……」 「那我就出来找你,他能拦住你不让你进去,却不能拦着我不让我出来啊。」 对哦! 徐季安眼神一亮,嘴角终于有了一抹笑意。 v第六十六章[09.11] 可又想起顺帝说的那句她跟齐铮将会成为一家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姐姐跟他成了家人,那我怎么办?」 苏箬芸笑着俯过身来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安儿也是我的家人啊。」 他也是……家人? 徐季安鼻头一酸,泪水莫名的涌了出来,伸手揽着她的脖子点了点头,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我跟姐姐也是家人!」 比坏人更亲的家人! 他紧紧地抱着苏箬芸不再说话,仿佛想这样靠在她的怀里永远都不起来。 …… 齐铮沉着脸快马加鞭的向成安侯府赶去,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下,悄声告诉他说苏箬芸让他先去汇满楼等着,她待会儿就会赶过去。 他看着成安侯府的方向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调转方向往汇满楼而去。 事先得到消息的木渔直接将他从密道带进了苏箬芸的房间,端上茶水点心,这才说道:「齐世子稍坐片刻,小姐稍后就到。」 说完便退了出去,将齐铮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里。 齐铮之前来过这里一回,那时还是苏箬芸带他来的,来这里看她准备的喜服图样。 这是她的房间,她以前回京时住过的……闺房。 第二次来到这里,齐铮仍旧觉得新奇,虽然心中不郁,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在房中乱瞟,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 他想通过这房间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布置,以后他们的新房也可以按照这样的布置来安排。 但这房间的陈设却十分简单寻常,看不出主人的任何喜好,仿佛她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从来没有用心考虑过这些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她之前只回过两次京城,停留的时间还都不长,这里于她而言可不就是用来临时歇脚的吗。 齐铮觉得有些可惜,心中轻叹一声,正想再看看桌上零零散散放着的是些什么书,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忙起身看去,就见苏箬芸浅笑着从幽暗的走廊里走了出来。 「抱歉,府里有些事来晚了。」 她走到近前说道。 齐铮眼中刚刚漫上的一丝笑意瞬间消失,沉声开口:「瑄郡王去找你了?」 「嗯,他心情不太好,我哄了一会儿。」 哄了一会儿? 怎么哄? 「你答应他了?」 齐铮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他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来的,怕她心软答应,怕她在他和徐季安之间选择了后者。 苏箬芸偏了偏头,笑道:「没有啊。」 没有…… 没有! 齐铮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样干脆,回过神后心中一阵狂喜,狂喜之余又担心她以后会禁不住徐季安的软磨硬泡,早晚有一天答应,忙又道:「你……你不能答应他!他说什么都不行!」 苏箬芸笑着刚要应声好,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们之前定好了五年之期的,这五年我会盯着你盯着汇满楼,确保你们真的没有威胁。在此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就算你答应了他也不行!」 他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说完却半天没听到对面的人回应,再抬头时就见刚刚还眉眼含笑的女子面色阴沉,哪里还有半点儿笑意。 齐铮心头一紧,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生气了?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除了要盯着我之外呢?」 女孩子幽幽的开口,声音有些森寒:「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别的? 齐铮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当初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你就是来问瑄郡王的事吧?」 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苏箬芸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齐铮愣愣的摇了摇头:「没……没了。」 「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齐铮傻眼,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她不是才刚来吗?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按以往的习惯,不是应该……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再吃个点心什么的吗? 今天这茶和点心动都还没动呢,怎么就走了? 「小满!」 眼看着苏箬芸已经走进了那条走廊,他忙追上去拉住了她,下意识的把在心中喊过很多次的名字喊出了口。 眼前的女孩子却回过身来一把将他甩开:「不许这么叫我!」 不许…… 齐铮心头一缩,愣在原地,胸口陡然传来一阵顿痛。 小满……她最亲近的人都这样叫的名字,她却不许自己叫,是因为自己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吗? 女孩子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眸中带着丝丝戾气,口中依然字字如刀的说着:「齐世子不过是为了盯着我才跟我成亲,既然如此,叫的这么亲密做什么?也不怕咬了舌头!」 她说完又要离开,齐铮却在她转身之前再次抓住了她。 「放手!」 v第六十七章[09.11] 苏箬芸瞪眼说道。 齐铮看着她脸上恼怒的神情,听着她口中冷漠的话语,心头的闷滞之感越来越重,几乎窒息。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放手,但就是觉得不能放,仿佛一旦放开了就全完了。 至于什么完了?他也不知道。 「你……你生气了是不是?为什么生气你告诉我啊,我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相处,要是……」 「我们?」苏箬芸冷笑,「哪个们?你还想跟谁相处?」 啊? 齐铮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他出神间手上力道稍松,苏箬芸趁机挣脱,他忙又想抓回来,抬脚上前半步时却正踩上苏箬芸刚要抬起的脚。 苏箬芸重心一个不稳向后仰去,下意识的抬起另一只脚想要退后半步撑住自己的身子。 不小心踩到他的齐铮却以为她要摔倒,怕她这样栽过去会磕到脑袋,立刻扑了上来,一手放在她的脑后护住她的脑袋,一手撑在身侧防止倒地的瞬间自己的体重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原本可以站稳的苏箬芸眼看着他莽撞的扑了过来,只得认命的闭上眼,任凭他抱着自己摔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齐铮的确按照自己的预期护住了身下的人,没有让她脑袋着地,但或许是他手上太过用力,将她的头稍稍抬了起来,又或者是他自己摔倒时脑袋控制不住的向下沉了沉,两人的唇就这样毫无预警的碰到了一起,紧密相贴,呼吸相融。 他曾经梦到过她的嘴唇,在夜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成眠的时候,梦到他和她又回到了那条暗夜中的巷子,夜猫惊动了巡城的官兵,她拉着自己躲在了墙角。 但之后覆到他唇上的却不再是她的手指,而是她娇软的唇瓣,柔软香甜。 他们就这样在幽暗的巷子里相拥在一起,唇齿交缠。 现在的情景跟梦中好像…… 幽暗的走廊,香软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的嘴唇。 只是她的唇瓣比梦中还要甜还要软,让他下意识的轻吮了一下,想要品尝那从未体会过的甜美。 这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脑中轰然一声,体内的血液瞬间向身下狂涌而去,理智也随之消散,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小满……」 他呢喃着再次去吮她的唇,身下的女孩子却忽然偏过了头去,不肯让他得逞。 别躲…… 小满别躲…… 他喘息着去追寻,女孩子的声音却清冷的响起:「你硌到我了!」 硌到? 齐铮以为是自己腰间的匕首硌到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去调整。 摸来摸去那匕首却好好的挂着,根本没有碰到苏箬芸。 那是什么硌到她了? 短暂的恍惚之后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齐铮脸色瞬间涨红,蹭的一下从她身上翻了下来,捂着那撑起的地方缩到了一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连串说了无数个对不起,根本不敢去看苏箬芸的眼睛。 苏箬芸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瞪了一眼仍旧缩在地上的齐铮。 「还不起来?」 啊? 哦…… 齐铮蹭着墙根儿站起了身,两手仍旧放在那个地方试图遮挡。 但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最终只得尴尬的撩着袍子,寄希望于这走廊幽暗,对面的人看不清什么。 可是在这儿看不清,出去怎么办? 他顶着一张苦瓜脸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女孩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齐铮。」 「啊?」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绷着脸的女孩子抬脚就向他两腿之间踢了过来。 「嗷……」 时隔三个月,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同样的惨叫,捂着同样的地方弓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苏箬芸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冷哼一声:「混蛋!」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定国公府,齐铮都不知道苏箬芸到底为什么生气。但从她最后踢了他一脚,还骂了他一句来看,她的气应该还是消了一些的,不然只会像最开始那样冷着脸转身就走,根本就不会理他。 齐铮独自躺在床上冥思苦想,想要想通她生气的症结所在,这样下次也好注意一些,不再惹她生气,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不知道苏箬芸说的「别的」指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个不明白,那句关于我们的「们」他却明白了。 她是以为……除了她之外他还想去找别的女人吗?所以吃醋发脾气? 齐铮下意识的咧开嘴笑了,抱着床上的被子滚了一圈儿。 他的小满向来冷静自持,竟也会有这种无理取闹使小性子的时候。 之前总听那些家中有妻妾或是通房的人说这样无理取闹的女人如何如何惹人厌烦,但他却只觉得可爱,觉得只对他使小性子的小满像只猫儿一样,平日里慵懒散漫,生气时就炸起了毛,竖着尾巴弓着背冲他喵喵的乱叫。 只有他看过她这个样子,只有他知道她也会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真是……太可爱了。 齐铮的两只眼睛在黑暗的房间中灼灼发亮,怀中的被子软软的被他挤成一团。 他无端又想起了她的身子她的唇,比这被子还要柔软。 尤其是那娇软的唇瓣,温润中带着淡淡的甜香,让人欲罢不能。 体内的血液再次流窜,他明亮的眸子渐渐有些迷离,将怀中的被子越抱越紧,口中喃喃:「小满,小满……」 …… 徐季安最近不大高兴,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v第六十八章[09.11] 虽然姐姐说他也是她的家人,但姐姐嫁给齐铮之后跟齐铮就也是一家人了,那这样一来……他跟齐铮岂不是也成了一家人? 他才不想要这样的家人! 虽然为了姐姐他可以勉强接受,但是一想到姐姐要搬去和齐铮一起住,自己却不能跟姐姐一起住,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凭什么那个坏人可以,自己却不可以!这样一来看上去岂不是姐姐跟他才比较亲近一些?而自己反倒疏远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说自己也要娶苏箬芸,这样就也能和她一起住了。 苏箬芸哭笑不得,对他说一个女人一次只能嫁给一个男人,她已经答应了齐铮,就不能再答应他了。 徐季安听了十分失落,为此好些天都闷闷不乐,连出门的时候笑容都比以往少了很多。 偏偏齐铮最近也正因为他在顺帝那里胡说八道的事情看他不顺眼,两人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的冷哼一声,之后撇过头去谁也不理谁,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这日几人又一起出门游玩,齐铮正在烤鱼的时候,徐季安忽然从苏南身边跑了过来,凑到他跟前。 「喂!你跟姐姐什么时候成亲啊?」 齐铮头都懒得抬,一边摆弄着炭火上的鱼,一边回了一句:「九月十八。」 「还要这么久?」 徐季安小小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脸上写满了不满:「你们就不能早一点儿?明天就成亲吗?」 齐铮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家伙儿今天怎么回事?哪根儿筋搭错了? 「婚期早就定好了,不能改。你……想干吗?」 他满脸戒备地盯着徐季安。 徐季安撇撇嘴:「你们快点儿成亲,然后给我生个小妹妹!」 生……生个……小妹妹…… 齐铮陡然变成了结巴,脸色渐渐涨红,头一次没有无视或者反驳徐季安的话,而是低下头支支吾吾的答了一句:「好……好啊。」 他和小满的女儿…… 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脸上发烫,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们如果有个女儿的话,一定会像小满一样好看。 细长的眉,明亮的眼,白皙娇嫩的面颊,柔软润泽的嘴唇…… 他想象着自己将来带着小满和小小满一起出门,心口软得几乎要化掉了。 远处的苏箬芸看到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怕他们又一言不合吵起来,忙放下手中的事走了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 她看着徐季安问道,并没有理会齐铮。 齐铮听到她的声音回过了神,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孩子已经从他身边跑开,边跑边喊:「姐姐姐姐!我让坏人赶紧跟你成亲给我生个小妹妹,他答应了!」 齐铮心头一噎,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没有没有!你别听他胡说!」 他忙不迭的说道。 跑到苏箬芸身边的徐季安脚步一顿,立刻回过了头:「你刚刚还答应了我呢!怎么说话不算数!」 「你闭嘴!」 齐铮从牙缝里低声挤出几个字,紧张不安的看着苏箬芸。 自己答应了她成亲后五年内不跟她圆房,虽然……虽然只是想以此先把她哄到自己身边,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再做打算,但是如果现在就让她知道这只是哄骗她的话,那……那她会不会反悔? 上次在那走廊里没忍住亲近了她一回就被她踢了一脚,若是现在让她知道他不止想亲近她,还想和她生育生子,那她会不会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齐铮满心忐忑,徐季安却并未察觉,不仅没有闭嘴,反而继续说道:「你为什么出尔反尔!苏哥哥说要两个人才能生出小妹妹,你是不是生不出来所以才不答应!」 仍在湖边钓鱼的苏南手上一哆嗦,鱼竿差点儿掉到水里,心虚的低下了头去,身后扫过来的几道视线却让他如芒在背。 齐铮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不点儿指着鼻子说不能生,气的差点儿把面前的烤鱼扔过去。 徐季安说完他之后却转眼又去扯苏箬芸的衣袖,眼中满是哀求:「姐姐,我想要个小妹妹,你给我生个小妹妹好不好……」 苏箬芸唇边荡出一串轻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啊。」 女孩子轻软的两个字飘进了齐铮的耳朵里,他胸口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忘记了之前的紧张不安,只余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说好…… 她竟然说……好。 他还没有从苏箬芸这简单的两个字中回过味儿来,徐季安已经欢呼着跳了起来:「太好了!我有妹妹了!以后让妹妹嫁给我,我跟姐姐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你做梦!」 齐铮这次是真的把烤鱼扔了过去,啪的一声正砸在徐季安脚边。 徐季安跳脚躲到苏箬芸身后,扯着眼皮对他吐舌头:「姐姐已经答应我了!你不给我生姐姐给我生!」 啊呸! 齐铮心里啐了一口,扬声道:「是给我生!」 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赶忙又去看苏箬芸的脸色,却见她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仿佛在仔细思量着他刚刚说的话。 他心中又是一阵忐忑,好在这时徐季安还在说着:「你抢了我姐姐还要抢我妹妹!你是坏人!」 他顺势回了句:「再乱说我揍你你信不信!」 之后疾步走了过去。 徐季安一边喊着:「姐姐他欺负我」,一边向湖边的苏南跑去。 苏箬芸则装模作样的伸手帮他拦住了齐铮,方便他逃跑。 女孩子的手再次拉住自己,齐铮顺势停下脚步,嘟囔了一句:「你又护着他,」说话时状若不经意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还小。」 苏箬芸笑道。 齐铮轻哼一声:「又是这句。」 面上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心中却在暗暗欢喜。 v第六十九章[09.11] 欢喜她没有挣脱,欢喜她终于不再对自己爱答不理。 苏箬芸但笑不语,拉着他向炭火边走去,顺手拿起一条没有被他扔出去的烤鱼递到他的唇边。 齐铮楞了一下,随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好吃吗?」 苏箬芸问道。 「嗯!」 他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勾起的唇角却透露了心中的真实情绪。 小满亲自喂鱼给他吃,就像当初给徐季安那个臭家伙喂点心一样。 这感觉……真好。 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口中的香味儿,就听女孩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抖着肩说道:「糊了。」 啊? 齐铮这才注意到,她刚刚递给自己的鱼已经一片焦黑,而自己竟然还咧着嘴傻笑着说好吃! 他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这般行径,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伸到近前,拇指在他唇边轻轻摩挲着擦掉了他唇角的一抹黑色渣滓,吐气如兰的樱唇里同时轻轻吐出两个字:「傻子。」 六月的天气越发炎热,聒噪的蝉鸣让人更加心烦。 宫中早有宫人每日举着杆子把这烦人的蝉儿粘走,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下人们也都尽职尽责的为主子们驱赶着这些虫儿。 成安侯府虽然没有了主事的高氏,但内宅里却有条不紊丝毫没有乱象。 下人们每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好自己的事情,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传到怡安院的大小姐耳朵里,惹她不快。 大家对这位大小姐从最初的懈怠,到后来的叹服,再到现在的敬畏,已经隐隐有了超越侯爷的势头。 不,不是隐隐,是已经如此了。 管事看着再次出现在正院的苏箬芸,只恨那些粘蝉的下人把蝉粘的太干净,让这院子里半点儿声音也无,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进去通禀的小厮低着头走了回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大小姐,侯爷说……说他身子不适想休息休息,请您先回去,改日再来见他。」 可事实上侯爷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小厮不敢把这话直接传给苏箬芸,只能随便编了几句。 苏箬芸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与这副样子截然相反。 「父亲既然病了,我身为儿女怎么也该去看看,在他身旁侍疾才是。」 小厮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无助的看向一旁的管事,向他求救。 管事则恨不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直想骂一句蠢货! 说什么不好说侯爷身子不适? 这是咒侯爷呢还是上赶着给大小姐找理由进去呢? 他心中对这小厮怒其不争,嘴上还得帮忙打圆场:「大小姐,不如今日就算了吧?侯爷这也是为您好,怕过了病气给您。」 「这样啊……」 苏箬芸再次点头:「好,那我就不去见他了。」 管事和小厮齐齐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有舒到底,就见她扬了扬手里的书,继续说道:「我上次从父亲的书房里借了本书,本打算今日还给他的,既然父亲有病在身想在房中休息,那我就自己给他放到书房好了。」 她说着就向院中走去,管事忙又拦住:「大小姐!一本书而已,小的直接帮您放回去就是了,何须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说着不待苏箬芸伸手,就想要把她手里的书拿过来。 站在苏箬芸身后的小雅眸光一凛,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了管事的胳膊,用力一拧。 管事被拧的直接转了个身,又被一脚踹在了屁股上,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哎呦痛呼的时候,苏箬芸已经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迈了过去,直奔书房。 一旁的小厮早就吓傻了眼,还是惨叫半晌的管事忍痛爬了起来,瞪眼踹了他一脚:「还看着干什么!去告诉侯爷啊!」 小厮回过神哦了一声,忙向正房跑去。 成安侯听到消息仍旧没有理会苏箬芸,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小厮再次来传话,说大小姐还待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这才皱起了眉头。 放一本书哪里用得着这么久?那她留在书房里是在做什么? 成安侯凝眉间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沉,如一阵疾风般向书房跑去。 书房前,小雅正面无表情的守在门口,管事几次想进去把苏箬芸请出来,却都被她拦了下来。 正发愁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见到是成安侯来了,心中顿时一喜,唤了声「侯爷」。 成安侯脚步不停的直接冲进了书房,管事忙要跟上,谁知小雅没有阻拦成安侯,却在成安侯进去后再次拦住了他。 管事嗨呀一声拍了下大腿,最终却只得认命的留在这里,心道反正侯爷进去了,自己进不进去也没什么区别。 大小姐就算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大到敢跟亲生父亲动手吧? 冲入房中的成安侯看到苏箬芸正坐在靠窗的地方看书,不禁一怔,停下了脚步。 他下意识的又转头看了一眼书架的方向,见书架还好好的立在那里,后面的暗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这才松开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沉着脸看向苏箬芸:「出去。」 苏箬芸合上手中的书,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离开这里,而是悠然自得的坐在椅中,单手托腮看着他:「我跟我娘长得像吗?」 成安侯听到她的问题,双拳陡然握紧。 这张脸跟滢滢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即使再像又有什么用?她不是滢滢!他宁愿没有这个女儿,换回他的滢滢与他常伴一生! 「你为什么不画她的脸?」 女孩子忽而又问道。 成安侯眸光一沉,神情瞬间变得阴鸷。 「你进了那间屋子。」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苏箬芸这才浅笑着站起身,走到了书架前,随手摸了摸其中一摞古籍的书脊。 「你这暗门的机关做的太粗糙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说着又回过头,绕回了刚才成安侯没有回答的问题。 v第七十章[09.11] 「你为什么不画她的脸?是不敢看她吗?或者是不想看?」 成安侯双拳握的死紧,牙关紧咬,额头青筋隐隐浮现,显然已在愤怒的边缘。 苏箬芸却恍若未觉般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我娘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是真心喜爱她,呵护她。那么……应该是不敢才对。」 「为什么不敢?」 她缓缓走到成安侯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吗?你觉得亏欠她?内疚?自责?所以才……」 「住口!」 成安侯忽然暴怒,猛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不配提起她!你不配……你不配!」 他高声嘶喊着,说话时身子隐隐发抖,手上越发用力。 门外的小雅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随即尖叫一声,满面惊恐的跑了出去。 管事不明所以,忙也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魂儿都差点儿飞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三两步冲了进来试图阻拦。 「侯爷,侯爷!有什么话您好好说!好好说啊!先放开大小姐!」 苏箬芸因为呼吸困难已经面色通红,而成安侯手上却仍旧在不断用力,面目狰狞的怒视着她:「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滢滢根本不会有事!全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哎呀管他谁的错侯爷你先放手啊! 管事急的上去掰他的手指,却被他用另一只手一把推开,咚的一声撞在了椅子上,连声痛呼。 这厢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小雅已经哭喊着冲到了清芳园,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求夫人们救救我家小姐!」 几位御史夫人今日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成安侯府帮苏箬芸打理婚事,正忙碌间就见她哭着冲了进来,此时闻言皆是一头雾水。 「你家小姐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就说让我们去救?」 一位夫人开口问道。 小雅满脸泪痕,哽咽而又急促的说道:「我家小姐惹了侯爷不高兴,侯爷大发脾气,一怒之下竟要掐死我家小姐!奴婢实在是拦不住,只能来求各位夫人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了!夫人们,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快去救救她吧!求求你们了!」 她边说边继续给御史夫人们磕头,几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可置信。 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成安侯不喜欢苏大小姐,可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至于亲手掐死吧?苏大小姐可是奉皇命回京,眼看就要嫁到定国公府的! 想到皇命以及定国公府,诸人神色均是一变。 说起来,她们也是奉了皇命来给苏箬芸打理婚事的!倘若婚事还没有办,新娘子就出了事,那她们可怎么交代? 这样一想不禁有人就开始焦急起来,再听小雅说她刚刚跑来时苏箬芸就已经被掐的上不来气了,哪里还敢愣在这里,顾不得什么规矩,抬脚就向正院走去。 「你家小姐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惹怒了成安侯?」 一位夫人一边疾步走着一边问道。 小雅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小姐之前去侯爷那里借了本书,今日本是去还书的,谁知好好地侯爷忽然就发起了脾气,还动起了手……」 那位夫人瞪了小雅一眼,道:「你知道什么最好老老实实都说出来!不然这件事情分不清个对错,待会儿我们可不知道怎么给你家小姐做主!」 小雅顿时慌了手脚,忙又道:「夫人您误会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不过我觉得,可能……可能跟我家小姐逼死了高姨娘有关。」 那边几位夫人质问成安侯的时候,另一位御史夫人已经对小雅吩咐道,说完又叮嘱自己身边的丫鬟:「回府拿了老爷的帖子,去把严太医请来!」 这样的伤,大张旗鼓的去请太医,而不是暗中找个寻常大夫看诊,摆明了是要把事情闹到宫里去了。 丫鬟没有多问,点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雅把苏箬芸扶回了怡安院,两位御史夫人不放心,也跟了上来,其余的则留下来继续质问斥责成安侯。 说是如此,其实主要还是想将他们父女二人分开,免得成安侯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苏箬芸是待嫁的新娘,定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她出了这样的事,御史夫人们自然也第一时间通知了定国公府。 齐夫人收到消息大吃一惊,齐铮更是面色陡变,拔脚就向成安侯府冲去。 「你给我站住!」 齐夫人在他身后大喝一声,几步走上前去:「你去做什么?还嫌她现在麻烦不够多家里不够乱吗?」 「娘!」 齐铮急得眼眶通红:「我……我要去看她!」 「看自然是要看,但不是你去看!」 她说着吩咐丫鬟让人备车,打算亲自去一趟成安侯府。 「我也要一起去!」 齐铮坚持。 「你去什么去!」 齐夫人气的直戳他脑门儿:「陛下前些日子刚刚训斥了瑄郡王,你以为那不是旁敲侧击的在敲打你吗?平日里我可以由着你胡闹,但若是陛下都开了口,你还这般任性妄为,那我可就纵不得你了!」 说完又实在不忍见他这副焦虑的样子,安抚道:「你放心吧,几位夫人既然派了人来通知我,就证明苏大小姐暂时没事,我待会儿过去了会好好看看的,有什么消息立刻让人告诉你!」 说完不待他再反驳,抬脚便走了出去。 齐铮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懊恼的一拳砸在了门框上。 小满当初说成安侯府里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指的难道就是这个吗? 早知道那时就不该听她的!就该把婚期定在六月初七才对! 这样的话她忙着备嫁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做这些! 可恶……可恶!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长女独步内宅》卷一 作者:无霜 02、《长女独步内宅》卷二 作者:无霜 03、《长女独步内宅》卷三 作者:无霜 04、《长女独步内宅》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