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要吃肉 上》 楔子 【楔子】 清晨的露水中,带着这几日皇宫中飘来的硝烟味,隐约地听到高墙外,巡城士兵们的喊令声。 夏令寐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全身上下的骨头彷佛散架了一般,没有半分力气,尤其是腰肢以下的那处,黏糊、麻木,还有由内往外渗透的丝丝疼痛。 她的眼帘开阖几次,抿着的唇,透出屈辱的嘲笑,越笑,越是无声;睁开的眼睛,更是无泪,那笑彷佛比哭还恐怖了几分。 她挣扎起身,满头的青丝有一半被身後的男子压着,对方似乎也睡不安稳,眉头紧锁着,唇瓣灰白,往日里的温和面容都是痛苦与绝望。 她一点一点地将发丝拖出对方的怀抱,出来一寸,心就冷了一寸,半开的窗帘外,冷风吹来,让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身子上无数的青紫印记,双腿间白的红的混在一块流到了脚底,更是提醒着,昨夜那一场无限恨意的交欢是何等的惨烈。 夏令寐哽着一口气,捡起地上被撕裂的裙摆随意的擦拭了几下,翻出常服套上。 再环视了一遍,总算从那一堆凌乱的衣衫中找到了一封信,拆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题头「休书」两字,她将休书从头至尾看了看,直到落款,那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从今而後,萧郎是陌人。 爱了十多年的人,她用尽多少年才能遗忘? 恨了三年的夫君,她又要等多少年,才能将心口的恨意一点点吹散? 垂着眼,不去看榻上这个恨了多年,爱了更是多年的男子,夏令寐转头,一步步蹒跚的走出困住她身心的金丝笼,不回头。 再见,汪府;永生不见,汪云锋。 第一章 【第一章】 天启七年,初夏。 燕子从屋檐钻出来晒日头的时候,古家西边的阁楼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白鸽,「咕咕咕」的从早吵到晚。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禽,每日每夜的闹腾,母亲的不安稳是儿子的疏忽,要不,我着人用烟熏熏?」古琅说着,随手从小丫头端着的玛瑙香盒里面,舀了一杓子香粉,小心翼翼的盛在了香炉里面,另一头,已经有人抢在了小丫头之前,温柔的接替自家少爷的动作,盖上了炉盖,末了,还对着古琅莞尔一笑。 古老夫人似乎没有瞧见这一头的眼波流动,一心一意的拨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将这些鸽子熏走了,牠们又能够去哪里落脚?不如就让牠们在此安家。」顿了顿,又想起了什麽,接着道:「我们古家连身分不明的女子都能够收留,更何况这些飞禽。」 古琅尴尬的笑了笑,打个眼色,方才那伶俐的丫头,赶紧新沏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他再亲自奉到古老夫人手前,讨好得道:「夏姑娘於儿子有救命之恩,母亲不是从小就教导儿子要知恩图报?所以……」 老夫人冷哼地打断他,「那也不用娶她做正妻啊!」 古琅端着茶,放下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只好做孝子般立着不动,一副悉听教诲的模样。 老夫人积压了多日的脾气,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抓着念珠点着古琅的额头,古琅生得白净,老夫人点一下,他的脑袋就晃一下,双眉之间的红印就如同女子的花钿。 「堂堂五品户部郎中,能够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吗?」 古琅不敢惹老母亲生气,摇头晃脑着回答:「不能。」 老夫人再点了点,「华家族长费尽心力将你荐入户部,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你能够娶他家的孙女,让你们这对小儿女们,门当户对,也算是报答你爹爹在世之时的再三提携,你倒好,不作不响的找了一个没门没户的女子说要娶她,你将我们古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你这是搧了华家的耳刮子,他们华家能够放过你吗?」 古琅打了一个冷颤,「不能。」 「那你是觉得华家小姐配不上你?」 古琅摇头。 「那你是不中意华家小姐的容貌?」 古琅再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何要悔婚啊?你想要气死你老娘啊!」说罢,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茶盏,喝了两口,再猛地往桌面上一拍,口沫横飞的继续骂,这无非是辜负了华家的扶持,辜负了老娘多年的教导,辜负了华家小姐的一片深情。 古琅在喋喋不休中,垂下脑袋,额间的红印子已经可以媲美梅花妆,惹得小丫头轻笑。 古老夫人听得声响,甩着佛珠子继续开骂,尽是一些「别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见你们这些浪蹄子做的下贱事」又说:「别以为伺候好了少爷,就可以一步登天做凤凰,这府里没得老娘的容许,你们一个个也别想爬上我儿的床榻」,只骂得丫头们,面红耳赤、羞愤不语。 每骂一句,外面屋顶上的白鸽「咕咕」一声,此起彼落,倒也热闹。 就这般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古老夫人已经浑身无力,躺在榻上哀声叹气。 古琅立即凑过去,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小心的道:「那夏姑娘到底对我是有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力退山贼,只怕儿子也随着家仆们一同葬身山间,无人收屍,这份恩情,儿子也定当倾力相报。」 老夫人气得拍着靠枕,「那你就以身相许去吧!」 古琅面皮微红,反驳道:「应当是她投怀送抱才对,娘,你想啊,若是娶了她,日後儿子去到哪里都有她随身护着,再也出不了一点差池,我们这算是得了一个不要月钱的保镖护院,何乐而不为?」 老夫人「唰」得一个耳光过去,五指山清晰的印在了古琅的面颊上,「你糊涂!那华家给孙女的嫁妆足够你买一屋子的护院了,哪里还需要那夏家女子,你去想想华家的家底,想想你的前程,再想想日後的荣华富贵……」老人家胸中大有丘壑,瞬间就点醒了古琅的小肚鸡肠,两母子彷佛看到了古琅日後权倾朝野,坐拥金山银山的情景,连随侍的两名小丫头,也忍不住将古琅的瘦弱身板,瞧过来瞧过去,越瞧越欣喜。 「那,儿子已经答应夏姑娘说要娶她了……」 老夫人大手一挥,「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也没下聘礼,做不得数。」 思来想去,古琅也觉得老母亲说得太对了,可心底终究为难,他已经不是那六品县令,如今可是从五品的户部辰州郎中,面子比以往卖得出更高的银子,断不可因为这等小事丢了脸面,再说了,那夏家姑娘武力非凡,连山贼都能够打得皮开肉绽,若是他悔婚,说不定她会将自己扒皮抽筋,再放在油锅里熬煮成高汤。 在人前,古琅是出了名的孝子,一旦到了人後,古琅又撑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威风八面。 在古琅心里,古老夫人到底是小户人家出生的,为人处事甚少考虑他这儿子的处境,比如这次,几句话下来他就挨了耳光,不能躲,只能生生的受着,否则这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对他的官路有碍,那华家之所以愿意把他们的孙女下嫁,也是料定了古琅是个知恩图报的,往後少不了成为华家的助力。 只是,人心隔肚皮,古老夫人算计着古琅,古琅算计着华家,华家也算计着古家,千丝万缕的恩恩怨怨,理不出头绪来。 挨了耳光的古琅踏出西院的时候,日头已不知被什麽鸟儿给挡住了,展开的翅膀阴影,笼罩在人的头顶上,一片阴凉。 一会儿,他的身後就传来「得得」声,小丫头红扑扑着脸颊,兜着一方巾帕来贴在他的脸颊上,冷丝丝的,原来巾帕里面还包着冰块,「少爷,这是奴婢特意弄来的冰块,给您消消暑气。」 古琅温柔的接过了东西,笑道:「有劳了。」 小丫头越发娇羞,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俊俏的少爷走出了院门,这才带着巾帕从走廊下绕了进去,徒留下头顶那一只大鸟绕了两圈,似乎也觉得无趣,搧着翅膀往那偏院飞去。 不多时,这古府里面就再一次听到哨声,这鸟通人性,听到召唤,在葱郁的庭院里,来一个俯冲,绕开由西往东的三个院子,直接冲向了南边的柏树林里,里面有人笑道:「姑娘,飞刀回来了。」 飞刀搧了两下黑棕色的翅膀,落在一只铺有肘衬的手臂上。 「哎呀,姑娘快看,牠又抓了虫子。」说着,手臂的主人直接将燕隼送到了另一名女子的面前。 飞刀高扬着脑袋,邀功似的将嘴里还在扭动的虫子放在了窗台上,蹦跳两下。 正靠在窗边吃冰镇桑葚的夏令寐挑着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虫子,下次改抓两只小鸟来,说不定我就考虑考虑。」 飞刀与夏令寐对视了一会儿,确定虫子讨不到美人的欢心,一怒之下翅膀大挥,那肥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掉入那前两日才引了水的池塘里,喂了鱼肚子。 夏令寐瞧着乐呵,「这池里的鱼,真好命,不管是燕窝、人参,还是这『山珍野味』都喂了牠们的肠胃,说不定过了半月,我们就可以加一道红烧鲤鱼了。」 撑着飞刀的岫玉撇嘴道:「古家的人也甭欺负人了,那燕窝和人参都一股霉味儿,能给姑娘吃吗?还说什麽『老夫人看着姑娘清瘦,特意让人送来的补品』,真是狗眼看人低,喂了鱼肚子还毒死了两条鱼,早知道我就将那小鱼拿来喂飞刀了。」 飞刀听到自己的名字,「嘅喀」两声,抖了抖翅膀,还亲昵的凑到夏令寐的掌下要顺毛。 夏令寐扫了自家丫头一眼,「入乡随俗,这是在官宦人家,我又是无依无靠的江湖女子,被人怠慢也是常理。」她放下白瓷碗盏,颇为感慨的道:「身为女子,嫁鸡随鸡,只要夫君对自己好,也就足够了。」 岫玉眼神闪了闪,与屋里另一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笑道:「可不,姑娘才说夏日闷热,古大人就即刻命人送来了消暑等物,说不得哪日姑娘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会跳到月宫亲自摘下来送给你,若是真的成了姻缘,定然也是对姑娘言听计从,恩爱百年。」 夏令寐歪着头想了想,叹道:「希望这一次真如所愿吧。」 岫玉笑道:「古大人要是负了姑娘,不说别人,飞刀第一个去啄瞎了他。」说着,抖下臂膀,飞刀尖啸一声,已经展翅飞入高空。 谁也不知道,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指着那熟悉的大鸟对着身边的男子道:「大人,你看,那是不是夫人的信宠?」 汪云锋手搭凉棚,遥望着那一只大鸟从头顶盘旋而过,忽然倒退一步。 身旁的侍童卷书疑惑的问:「难道不是?」话音刚落,卷书大叫,捂着脸,瞠目结舌,半响才撑开手心,鼻子凑近嗅了嗅,「这是……鸟屎?」 汪云锋冷漠的神情松动,感慨道:「飞刀,是一只嫉恶如仇的禽兽。」 卷书,「呕……」 正从宅邸走出来的白砚,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再看看墙角吐得天翻地覆的卷书,肯定地道:「老爷,卷书腹中的孩儿不是我的。」 第二章 汪云锋挂着僵屍脸,「我知道。」卷书呕得更加大声了些。 白砚摩擦着双掌,「那老爷知不知道,我们这邻居最大的秘密?」 汪云锋顺着白砚的手指,从自家高墙一路扫视到邻居古府的矮墙,正是初夏,墙内的桃花已残败过半,只有三三两两的老花枝沿墙攀着,要落不落,汪云锋似有所感,「一枝红杏出墙来。」 白砚嘿嘿奸笑两声,凑到自家老爷耳旁,「据说这宅子是古家老夫人亲自选定的。」 汪云锋不冷不热的瞥他一眼,自顾自的进了自家院子,将三进门的宅子全部审视了一遍,还特意让人拿了高梯,架在与古府相邻的院墙上,冷哼声中,狗腿似的白砚爬上爬下,一边爬,还一边唠叨:「哎呀,我怎麽翻不过去呢!我还想看看古府里的美人啦。」啧啧啧的惋惜了好久。 「老爷,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古家啊,上上下下除了看门的小厮、驾车的车夫和古大人是男子外,余下的五十口人都是女子,当然,飞刀是公的。」 「嗯。」 「老爷,我看夫人,不对,是夏姑娘是不会再挪地儿了吧?我们这一年追着她的脚步,差点把整个大雁朝的疆土都绕了个圈,瞧瞧我这胳膊腿儿都瘦成了竹竿。」 「哼。」 「唉,当然,老爷不嫌弃辛苦,做仆从的哪里会苦!再苦,也苦不过老爷独守空房七余载的心苦啊……卷书你敢打我?我都说了,你腹中的孩儿不是我的,唉唉,好好,是我的是我的,可是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欸,你还打。」 汪云锋暗叹,遥望着高墙,思索着那日思月想的女子,现在正在做什麽?她离家那一年的绝望背影,一直在他心底萦绕不去,他怎麽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如此不离不弃地追逐一个人的时候,女子那夜不曾停歇的眼泪流淌在他的掌中,在心底汇集成了湖,湖底埋葬着他那几年无数的忽视和过错,每一次在湖上泛舟,他就忍不住疼痛。 他犯了错,却无法道歉挽回。 满头包的白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老爷,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如今夜我们就爬墙,去看看夫人吧?」 汪云锋泛滥的心酸,咕咕的冒着泡,瞬间消失无踪,他瞪着自家的侍童,半响才一甩长袖,憋出一句:「有辱斯文!」 白砚跟在身後,抖了抖肩膀,「老爷,您说错了,小仆充其量只能算是衣冠禽兽。」 卷书大喝:「禽兽,还不快来收拾书房。」 白砚,「哎,来鸟……」 汪云锋买的宅子就在古家旁边,他们这方圆五十里的地儿都是辰州的中心地带,深宅与深宅之间,有一条容两辆马车同时通过的街道,街道两旁种着常青树,汪家大门靠东,古家靠南,後院却隔了两条街,一个大门出去依旧只能看到高墙,另一个门迈出却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拐两个弯就是辰州县衙。 实在话,夏令寐住得并不舒坦。 每日寅时三刻还不到,就能够听到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在卖花,豆腐西施院子里的驴叫,还有从醉红街彻夜未归的汉子抱着柱子说胡话,到了卯时初刻,毫无意外的就能听到牛皮鼓在雷动,然後迭声「大人,您要替小人申……冤啊!」这调子还经常变换,有时候是京腔,有时候是黄梅腔,有时候是越腔,抑扬顿挫,也算是辰州的一大特色。 然後,夏令寐就在县衙那威声震天的「威……武……」中爬起来。 习武之人就是这点不好,五官太灵敏,一点点小动静她就没法安睡了。 她去年年底,随着古大人一起来辰州,如今已经四五个月,原本只是想着到处走走,意外中救了古琅一命之後,他就念叨着一定要报答。 这年月,英雄救美,美人就想着以身相许,夏令寐以前看戏看得多,对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很是熟悉,当场也就玩笑的说了一句:「那不如就将公子许给小妇人吧。」 她只是说说玩笑话,一则是离开了万郾城之後实在无趣,二则也不想再回北定城本家过年,三则是为了甩开某些一直暗自跟随着她的人,可这玩笑话却被正在调职的古琅当了真,当即就拉着她要去见古老夫人。 夏令寐行走江湖多年,性子甚是随意,虽然没有名门闺秀的行头,却有小家碧玉的瑰姿艳逸,再加上江湖人的直爽性子,走到哪里都如刚刚被雨水清洗过的彩虹,绚丽夺目,前提是,只要外人别无缘无故的招惹她,否则她手中的红珊瑚长鞭可不懂得「礼数」。 古琅是个有眼色的,在第一次见得夏令寐之时,就发现了其身分不如外道的那般简单。 不说旁的,就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长鞭,通体燕红,珊瑚杖上镶着打磨圆滑的各色宝石,随意一颗就能够顶下古家三四年的用度;她从来不随身携带银钱,救助冬日流浪的灾民时,不给金锞子,也不给银票,直接跑到当地商贾的粮仓,「唰唰」几鞭子就开仓放粮,事後被府衙请了去,俱都能够全身而退;跟随她的两名丫鬟俱都雪肤花貌,小手圆润白皙,伺候着夏令寐时面面俱到,语含敬重,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养得起的仆从。 一路行来,到了古家,他刻意留着她住下,每日里探视,瞧着她的吃穿用度,言行举止俱都与平日里见过的县城富家不同,就算古老夫人刻意为难,她依然巍峨如山,毫不动容,这份气度,让古琅不由得不多想,原本只是哄着她护送自己一路的心思,也淡了,每日里对人只说自己要知恩图报,一定要娶了这位女子为妻,为的就是要谋划她背後的身家。 如此,他与不知真相的古老夫人一人红脸一人白脸,居然哄得让夏令寐一直住了下来,他对夏令寐的用心,也逐渐的让主仆三人褪去了些疏离。 只是,夏令寐从来不对两人的姻缘定论给予正面回答,偶尔逼得急了,她就笑吟吟地道:「日久见人心。」这股子狡诈劲头,只惹得男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夏令寐每日里闲暇无事,逗鸟、养花、喂鱼之外,就只能练武。 清早卖花的第一声吟唱,她就舞着鞭子在小院里挥来挥去;夜幕下,隔着一墙的声色嘻闹,她也会抖擞地,持着长鞭在空地上挥舞,艳色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红色,如人们脸颊边飞溅的血丝,又似胸口刺出来的心头怨。 古琅,每夜里定然会搬着古琴在一旁伴奏,峥嵘战场,血染黄沙,铿锵剑鸣中奏出大好河山,只是,今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睁眼面对夏令寐那舞动中曼妙的身姿。 长长的鞭子「咻」的飞在他的左边,刚好将茶几打去了一角,碎屑倒飞,「你说你的表妹要来府里暂住?」 古琅手下演奏不停,掀开一边眼帘,飞快的盯视了一下残缺的小几,假装镇定地道:「我那表妹姓华,她的父亲与我的爹爹是结拜义兄,听说这次辰州有牡丹花会,特意想来看看,顺道陪陪母亲唠叨下家常,你若是愿意,倒时也去凑个热闹,见识一下辰州的美景,岂不乐哉。」 「唰」的,右边摆着的摇钱树,连盆带土的都飞了。 古琅乾笑道:「你若是不愿,那沐休日,我们两人一起去赏花也成。」想了想,琴声也逐渐转为轻柔,泄出缠绵之意,他的话语低沉中多了丝引诱的味道:「离此百里外有座庙,据说里面供奉的观音娘娘最是灵验,我们去拜拜,得了趣的话,在庙里多逗留两……」 「喀」的,这下子连那琴都被一分为二。 夏令寐惊诧道:「哎呀,我这武器太滑手,没伤着你吧?」 古琅惊吓未定地,目测了下残琴离自己双腿之间的距离,额头冒着冷汗,「没,没有。」 夏令寐不放心,将长鞭收在腰间,笑意盈然的去扶他,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不懂礼数,闯了华姑娘的院子,无端惹麻烦让你和老妇人为难。」 「哪里,我是怕表妹性子倨傲……」 「唉,我是江湖人,不懂得你们这些肚里的弯弯绕绕,华姑娘既然是你的表妹,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也得多让着她,再说了,难道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会对人武力相向的吗?」 古琅眼珠子都不向身後的残败的桌上遛达一眼,只点头,「我知晓,你是这世上最为通情达理、大肚能容的女子……」 夏令寐亲自给他端了一杯茶,将冷透的茶面,吹了吹再送到他的手中,大言不惭得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明白,他非常明白,他更加明白「河东狮吼」这个典故的由来,忍不住撒一把冷汗,古琅喝乾了茶水,只觉得半苦半甜,一时也品不出到底哪一味多了些。 等到古琅的身影远离了小院,夏令寐已经甩开鞭子气哼哼,「又是一个表妹,这些个男子除了表妹做红颜知己,就寻不到别的女子了吗?」说到忿恨处,直咬得牙龈出血。 再一挥长鞭,「沐浴。」 岫玉刚刚关上门,知晓姑娘心情不好,与房内的萤石打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的张罗着准备衣裳、热水,间或中还能听到内厢房里传来夏令寐的跺脚声,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夏令寐已经发泄了一通火气,半掩着天窗,隔着屏风坐在了浴桶里面,拿着皂角将手臂擦得红辣辣。 第三章 气愤难当的她,早已失去了平日里的警觉,浑然不知今夜屋顶……有贼。 贼,这一个职业也有很多细小的分支,比如,小偷小摸的称之为小贼,劫富济贫那是盗贼,探花好色的是采花贼。 庄生自认为算不上贼,可是他的职业范畴也隶属於贼的一项,他是千事通,比百事通懂得多一点,比万事通知晓得少一点,所以江湖人给了个雅号,叫「千事通」。 百事通花钱买消息,万事通招手自然有人贡献消息,他千事通没银子的时候,自己去收集消息,有银子的时候偷个懒买个消息。 收集消息的手段很多,半夜爬别人家的高墙算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项,所以,庄生在隔着薄纱帷幔偷窥到女子那纤细的颈脖,缎子般的黑发,还有水波之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躯之时,脑中已经开始意淫着一张艳冶柔媚的女子面孔。 在屋顶吹风的他有点兴奋,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挑选了一个「风景」最佳的位置,掏出了酒壶喝了口,自我暗示了一句:「我绝对绝对,不是采花贼!」然後,继续掰开另一块瓦片,将正直的双眼钻了进去。 没多久他就懊恼了,眼皮底下某根房梁实在太粗,挡住了部分春光,再过一会儿,他又笑了,因为下面的女子在跟她的丫鬟们八卦,身为一名万事通,好吧,千事通,他的正当职业还是八卦。 其中一名丫鬟清点衣裳,一边点着,一边说:「古大人给姑娘送了几套时新的衣裳,这是不是代表古大人在赔罪?」 屏风外,另一个丫鬟嗤笑道:「姑娘气得将鞭子都快抽到他身上了,赔再多的衣裳也没用,我们家姑娘也不稀罕那些个东西。」 「那倒是,不过,至少古大人还知晓要赔礼道歉,也提前告知了姑娘一声,总算是将姑娘放在了心上。」 「放在心上有什麽用?还不是照样对古老夫人言听计从,我敢保证,那表妹是古老夫人故意请来折腾我们姑娘的,姑娘,你那几鞭子应该抽在古大人身上的?」 浴桶中的美人笑了笑,叹息道:「有表妹的男子,姑娘我抽不动啊。」 丫鬟:「……」 「不过……」夏令寐抬头,渐渐望向屋顶那破瓦处,冷笑道:「辣手抽贼,倒是绰绰有余。」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淅沥」的水声响动,方才还在浴桶中安坐的夏令寐,已经卷起外衫破窗而出,红色的长鞭在银白的月色下,泛着潮热的光芒,「唰」的一声已经抽在了屋顶上,激起无数的碎瓦残片。 只来得及跳开的庄生吹着口哨,嗑着瓜子,站在屋顶一角笑嘻嘻的道:「姑娘你误会了,小生我不是采花贼。」 夏令寐扫射对方,「偷窥狂?」 「小生也没有偷窥。」 夏令寐长鞭勾起瓦片,露出脚底那一望到底的屋顶来。 庄生尴尬,「我那不是还没偷嘛,至少什麽都没偷着,你就发觉了,窃就更加说不上,姑娘,你不能占着衣衫穿得少就诬陷我。」 夏令寐冷哼,「采花贼。」 庄生指着她的胸口,无赖道:「虽然你是鲜花,可我还没来得及采,这罪名就算是青天老爷,也没法判。」 「无耻之徒!」夏令寐挥动长臂,随着话音一落,长鞭已经呼啸着,招呼到了庄生身上。 「姑娘你又误会了,小生我哪里无耻了,我什麽都还没做,唉,你别动武啊,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吗?啊啊,你这长鞭上居然有倒刺,会刺死人的……」夏令寐长鞭不停,那庄生一边唠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跳跃,行动之间颇有些狼狈。 夏令寐越听越气,碍着身上衣裳不多,不敢随意的飞腾,只能甩着长鞭,追在这无礼男子身後。 两人从这个屋顶跳到那个屋顶,闹得不远处公鸡鸣叫,老狗犬吠,间隔中还夹着庄生的唠叨:「哎哟,姑娘你这鞭子抽得人真疼,再大力点,我让你挥动的力度大些,脚迈开些,腰扭动着,啧啧,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麽暗记,哎呀,我的屁股。」庄生大声指控:「姑娘,你居然非礼我!」 夏令寐气得牙痒痒,也不等身後追上来的丫鬟了,直接几个冲刺跳跃,在离庄生不到五丈距离之时,猛地将长鞭往脚底的瓦片横扫过去,「哗啦啦」震响,无数的青黑瓦片朝着庄生打了过去…… 「发生什麽事了?」汪云锋急急忙忙的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卷书苍白着脸跑过来。 「老爷,是我们隔壁古家出事了。」 汪云锋一惊,快步绕道前院去,「白砚人呢?让他去看看。」千万别是令寐出了事情。 这几年她跟着夏家五爷东跑西窜的没少得罪人,夏家如今权势太盛,早已有世家将夏家看成了生死对头,想着法子抓把柄,有些被皇上压了下来,有些被他反咬一口,有些是被夏家自己的人料理了,可到底辰州不是北定城,暗中保护的人也有偷懒的时候,指不定一个疏忽,便让夏令寐陷入了险境。 他这边东猜西想,心里已经翻江倒海,面上却是冷静沉稳的模样,不多时,就看到白砚从屋顶窜了下来,一张脸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支吾了半响道:「老爷,夫人她……」 汪云锋脸色一白,「真的有人找她麻烦,古家的人呢?这麽大的动静,他们都没人帮忙?你别傻站着,带人去帮忙,别让她看出身分来就好。」 白砚咳嗽道:「那个,老爷,那是夫人的私人恩怨,我们不好插手。」也不敢插手,他第一次知晓,夫人也有如此火爆的时候。 汪云锋以为白砚怕给汪家招惹了是非,当即冷下神色,「这话你以前怎麽不说,以前可以暗中协助,这次就不行了?那与她动手的人是谁,居然让你如此顾忌。」 白砚尴尬道:「我们不是害怕那对手,我们是怕夫人恼羞成怒。」天太黑,白砚那厚脸皮也忍不住冒出些赤色,「夫人这一次,相当的……嗯……」 汪云锋已经心急如焚,「说!」 白砚闭了闭眼,还没开口,就只听到卷书惊叫道:「老爷,夫人在追男人。」 「啪」,汪云锋手中的羊毫笔一分为二。 没心没肺的卷书站在云梯上,云梯靠在了院墙上,「老爷,我看到夫人的胳膊了。」 「嚓」,脚底的石头四分五裂。 「老爷」卷云哭丧着脸,「夫人跑过来了……」 汪云锋抬头,正好看到一抹靓丽的身影,披着薄薄的长衫,从自己的院墙上,一飞而过。熟悉的红珊瑚长鞭狠狠的打在墙壁上,击飞出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飞扬着,随着月白的天空,点缀在夏令寐那矫健的身姿上,她飞得不高,隔得不远,在那身子跃动中,他似乎还嗅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不去。 他极力的瞪大了眼,似乎要将对方这一瞬的样貌,凝聚在眼底心房,好陪着他继续熬过下一次再见面之前的时光。 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但是,再多的想念,在看到夏令寐只裹着一件衣裳,披散着长发,怒火满面的追逐着一个看起来嬉皮笑脸、放荡无赖、身形猥亵且武功不够高强的男子之後,彻底的消失殆尽了。 夏令寐在追逐一个陌生男子。 堂堂夏家的二小姐在追逐江湖上的一个无名小卒,他,汪云锋的夫人,居然衣裳散乱毫无羞耻的追逐一个未曾谋面不知底细,且狂妄无耻的陌生人。 「夏、令、寐!」 狂涛骇浪从汪云锋身边卷起,正要冲向那无畏的女子,表达出他的愤怒和担忧,抬头看之时,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一阵清风吹过,遥遥的传来女子的冷喝,还有男子的惊吓,汪家散发着杀气的家主,汪云锋,汪大人,再一次被夏令寐给忽视了。 白砚走过,颇为怜惜地嘀咕着:「可怜的老爷,再一次被夫人给抛下了。」 不。 汪云锋捂着脸,他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人了,不只是他没脸,他也替夏令寐觉得脸上无光。 他实在无法接受一名端庄的大家闺秀,变成泼辣狂放的江湖女之巨大改变,这实在是太刺激,太让他不能接受了,心灵遭受巨创的汪云锋彻夜未眠,他逼着白砚立即去守着古家,愤怒中,依然保持着冷静和残忍的吩咐:「只要她回来,就守住她,困住她,哪里也不许她去。」 白砚非常为难,「我们以什麽名义要求夫人安分守纪?而且,老爷,我们是汪家的侍卫,不是夏家的,对於我们来说,老爷你的安全比夫人的安全更加重要。」 汪云锋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放心好了,等到了明日,她就会再一次回到汪家。」 卷书在一旁问:「老爷,你准备将夫人请回来吗?」 白砚喷笑道:「别傻了,夫人那性子,真的请得回来吗?我看,不如直接绑架好了!老爷,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不能再这样纵着夫人浪迹江湖了,否则的话,汪府说不定真的会绝後。」你都不肯娶妾,汪家大房这一脉,就真的要断绝了。 卷书撇着嘴,「我前些日子看『怪谈』,有一则故事说,天底下有可以让男子生子的药,要不,我们别等夫人了,让老爷自己生个嫡子好了。」 第四章 汪云锋摇头,对着白砚道:「去,你先让他生个儿子看看。」 白砚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自家老爷已经被夫人给气糊涂了。 汪云锋到底糊不糊涂,没人知道,夏令寐在半个时辰之後,回到了古家,倒是有几人知晓。 一夜纷扰之後,夏令寐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在豆腐西施的磨豆腐声,和卖花姑娘的卖花声,还有醉汉的春梦声中,在小院里,将手中的长鞭挥得「呼呼」作响。 大门之外,汪云锋的侍童已经敲响了古家的大门。 夏令寐火气很大,一般这个时候,熟知她的丫鬟们会装成木头桩子,不听、不看、不言,由着她发了火气就好。 古琅昨天说了那番话後有点心虚,又让人给她送衣裳,又送补品,被古老夫人知晓了,拎着耳廓,好一顿唠叨:「你这败家子哟,老娘白养了你啊,那些衣裳得花多少银子,那些补品老娘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居然全部送给外人,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古家的子孙啊?」 老太太深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道理,在後院的大厅里面,折腾了一会儿,夏令寐就着人将补品和衣裳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还额外送了一对金镯子,镯子不大,就是上面雕刻的子孙满堂甚是精细,就这雕刻功夫的银钱都比金子贵重了。 古琅笑呵呵,「娘,看看夏姑娘多会孝敬。」 老太太「呸」了他一声,衣裳都给了屋里的小丫头,补品当即炖汤了,那对金镯子当即到了她老人家的手腕上,左瞧右瞧爱不释手,口里依然嫌弃:「这点东西老娘还不稀罕,看看这圈儿还没有我的玉镯子厚实,戴在手腕上没一点份量,空旷旷的。」 「那儿子再去给您老买一对?」老太太一个巴掌又搧了过去,古琅假装喝茶,刚刚躲过。 「我说你是败家子还不听,你有那银子干嘛不留着讨媳妇儿,老娘告诉你,别以为靠着这一对镯子就想收买我,儿媳妇,呸,我们古家的儿媳妇最少也要是五品官员家的嫡女。」 古琅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还留在了那金镯子上,夏令寐随意就可以拿出这等首饰来,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家底相当丰厚?可平日里也没见着她置办东西啊,她随着自己来了古家,也没戴上几个箱笼,这些银子到底哪里来的? 正说着,那头下人就递了烫金帖子来,一看署名居然是「御史大夫汪大人」。 若将大雁朝九个品级的官阶当作深宅大院,那九品是刚刚知晓这大院的门牌号儿,七品是踏上了大院的小台阶,五品是个门槛,四品是在外院行走,三品可以在议事厅遛达了,二品那是站在书房回话的,一品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那是坐着跟皇帝商讨国家大事的。 御史大夫是三品官,属於在议事厅说得上话,能够参奏人生死的官员之一。 御史这个衙门,说起来真是让人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你爱它太深了,别的官儿恨你;你恨它太深了,它的内部人员就更加恨你,你不能对这个衙门的人笑得太淫荡,否则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官妓,你愿意做嫖客,他们还不一定愿意开门接客;你也不能对他们冷嘲热讽,说他们街头恶霸,张口闭口,就让好好的一户人家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否则的话,他们会让你尝试一下,一门之祸,殃及池鱼,连坐的滋味。 古琅是个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官,奉承他的人会说他「五品大员」,蔑视他的人直接说「从五品小官」,这等品级在北定城那是一抓一大把,一场赌局十个人,有八个会让他磕头做小,可这里是辰州,最大的官员是四品刺史华大人,正是古琅的表妹华家旁系,在辰州经营了十多年,算得上是真正的地头蛇。 御史大夫这样的强龙来了,也奈不了华家,自然也动弹不了古琅,不过面子还是要顾的,古琅热情洋溢的将汪云锋给引了进来,刚刚奉茶,汪云锋就直接道明了来意。 「我此次是为了私事,不知道古大人府上是否有一位姓夏的姑娘。」 古琅愣了愣,夏令寐说得好听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到底没有对外人道,一个五品官员在赴任的路上被一名江湖女子给救了,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着,你古大人也太窝囊了,别人是英雄救美,你倒好,美女救英雄,还被美女调戏了一番,要你以身相许,啧啧,说出去真是丢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 他嘿嘿笑道:「此乃古府,府内只有古家的家眷、仆从,哪有姓夏的女子?」他凑近汪云锋,「难道汪大人府上,走丢了什麽人?」 汪云锋早就料到对方不肯说实话,招了招手,卷书立即奉上一个尺来长的檀木盒子,里面只有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高大的骏马,艳丽丰盈的仕女瞬间霸占人的眼帘,生动的笔划,鲜艳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正是千金难求的「虢国夫人游春图」。 古琅眼神一亮,正准备伸出手仔细去研究一番,卷书麻利的一收,汪云锋喝茶,「古大人……」 古琅虚空抖了抖爪子,「呵呵,府里的确有一位夏姑娘。」 汪云锋点点头,「麻烦请她出来见一见。」 古琅犹豫。 汪云锋将茶盏一放,「不方便?」 卷书将画卷展开又卷起,古琅道:「方便,自然方便。」见一面而已,反正是在古家,汪云锋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奈他如何,再说了,看他这架势是找夏令寐麻烦的,古琅没有替人背黑锅的伟大理想,让他见夏令寐一面,自己可以得到一幅真迹古画,何乐而不为。 丫鬟到了夏令寐住的小院之时,正遇到她们主仆在训宠。 名叫飞刀的那只燕隼站在地上,牠的面前有几道栏杆,一道比一道高,最後那一道是个铁栏杆,上面围着一圈油布,点着了火,「噗噗」的烧着,另一头的竹篮里面,关着几只小麻雀,也许是火势太大,小麻雀们「叽叽喳喳」个不停,有的扑腾着要飞出去,有的已经被对面英武非凡的燕隼吓傻了,有的直接扑地装死想要逃过一劫。 飞刀委屈的缩在肩膀里面,不时看看远处的活食吞口水,不时阴郁的盯着火栏杆哀声叹气。 夏令寐坐在青藤躺椅上,摇过来晃过去,等到火栏杆越烧越旺,就伸出珊瑚鞭子捅了捅飞刀的肥屁股,「跳!」 飞刀委屈,对着自家主人叫了两声。 夏令寐哼哼,「让你找野食,吃得这麽肥,飞都飞不了了吧。」一鞭子抽了过去,正好擦着飞刀的翅膀而过,吓得飞刀展开翅膀在原地又蹦又跳,就是扑腾不起来。 丫鬟凑到岫玉身边,细声问:「夏姑娘这是做什麽?」 岫玉瞥她一眼,「减肥。」 「啊?」 「短短三个月飞刀就肥了五斤,姑娘怕牠太胖,寻不到好人家出嫁,现在正忙着让牠减肥。」 丫鬟疑惑,「这鸟儿也要出嫁?」 岫玉鄙视,「你都要嫁人了,牠为什麽就不能嫁,我们家飞刀在燕隼族里,还是出了名的美人啦。」她转身看了看对方,问:「找姑娘有事?」 丫鬟赶紧说明来由。 岫玉问对方来人姓什麽?丫鬟摇头。 岫玉再问对方的来意?丫鬟也摇头。 岫玉问:「你知道什麽?」 丫鬟无辜的眨着眼,「我只知道我家大人让夏姑娘去见客。」 岫玉恨不得用飞刀压死她。 古大人当她家小姐是丫鬟吗?由得他来使唤,还见客,有哪家的姑娘会随随便便去见什麽外人,她家姑娘就算在江湖行走,大多时候也都是戴着纱帽,坐在马车里,最多到了山野,才骑马上路,这古家人也太不懂得规矩了,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有尊重过她家姑娘的意思。 岫玉压着不快,凑到夏令寐身旁说话,果然,夏令寐不愿意见陌生人。 丫鬟瘪瘪嘴,觉得这夏姑娘架子太大,不就是高傲才不讨老夫人喜欢,老夫人不喜欢,她们丫鬟自然也不愿意多费心思,颠颠的跑去回了话。 没了多久,又来一个老妈子来请夏令寐,只说是有位大官人要见她。 夏令寐已经站起来挥着鞭子,逼着飞刀练跳跃,跳过一个栏杆就喂一颗豆子,跳不过就抽一鞭子,飞刀在饱食的极乐和火辣的地狱中挣扎,跳过一个栏杆就凄厉的叫一声,夏令寐鞭子在威胁的抖一下,飞刀就只能汗流满面的继续减肥大计。 老妈子被夏令寐的长鞭唬得一愣一愣,心肝脾肺肾都要抽了出来,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对她,发表了一番寄人篱下该懂的分寸:「姑娘你到底是住在我们大人的宅子里,大人说什麽姑娘就算再大的意见也应该听着,老老实实的去做着,你给了古家脸面,古家也才会惦记着你的好,让你住得安稳舒坦。」 身为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仆从,他们最是看不惯妖里妖气、蛮横无理的狐狸精,以为救了古大人一命,就可以在古府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古大人要她去见客,居然还要三催四请,什麽德行。 夏令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古家人对自己的无理,当然,也许以前有过很多次,不过都被自己两个丫鬟给担下了,她轻笑了两声,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不会去跟一个仆从计较,更何况是去争论。 她只是对岫玉示意,「你跟着去瞧瞧。」说着,又拿着一颗豆子掷在趁机偷懒的飞刀脑袋上,「别停,肥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