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要吃肉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夏竕要去白鹭书院读书,主要原因不是为了学好本事,而是为了学骂人,而且还是跟「身娇体弱」的书呆子们对骂,不知道书呆子们知晓了後,会做何反应? 白鹭书院算是大雁朝的皇家书院,里面不单招收世家官宦弟子,同时还有皇家子弟入读,并且每年会从全国各大书院中挑选寒门子弟两名,免费入学。 白鹭书院不单是小辈们的权力中心,更是大雁朝官员的後备役培训中心,寒门弟子争破头皮也要入读,妄想着能够鲤鱼跃龙门,并且提前结交朝中权贵子弟,以期日後平步青云;而世家官宦子弟们,也会在入读期间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团结在各位皇子的周围,目光灼灼的盯着天底下那最尊贵的位置,为之付出血汗和眼泪。 在有心人看来,大雁朝的前朝是大人们的战场,白鹭书院就是小辈们的厮杀地,唯一不同的是,前朝不会有女子当官,而书院却招收女弟子入学。 夏竕六岁半才入读,比旁人晚了一年半,夏令寐和夏将军平日里就教导过他,一般的识字和启蒙根本不是问题,武学更是翘楚,故而夏竕报了名之後,直接就插入了第二年的学堂。 孔先和武生虽然是夏竕明面上的护卫,年纪却比夏竕大了许多,而且孔先和武生都有官职,到了北定城是直接去兵部报到,自然不可能跟着夏竕去读书,只是每日下学後,他们会来夏家与夏竕比划几招,教导一些打仗对战的常识。 夏令寐重新从夏家的後备影卫中挑选了两个孩子,准备给夏竕做侍卫兼书童。 在世家中,有的死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甚至由暗转明,每家的情况不同,自然培养人才的方式也不同,夏家的影卫也分男女,各有负责教导才学和武艺的师父,影卫们过了成年礼就会由各自的师父为其主持婚姻,替弟子挑选夫君或者妻子。在夏家看来,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所以,影卫们想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姻缘,那麽只能成为影卫的前三名才行,第四开始的弟子全部都由师父配对,不得反对。 影卫们从被挑选入门的第一日起,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安排,而影卫们在成年礼的第一年会统一安排成亲,一年内女影卫基本都能够怀孕。他们的孩子根骨好的也许会成为下一任的影卫,也许成为明面上的护卫,根骨一般的会安排学其他杂学,以後派往夏家在全国各地的商号农家中,也有被隐姓埋名送入他国做密探,其中也不缺扶不上墙的阿斗,在无数次的竞争中被打落尘埃,再也寻不着身影,即使出生相同,命运也各不同。 夏竕年纪小,一般家仆中的同龄孩子早就被夏家其他小辈们瓜分,就算还有剩余,基本上也是别人挑剩下了。 夏令寐对夏竕宠溺,也知晓他的「宏图之志」,故而在侍童兼护卫的挑选上格外谨慎。夏竕不通诗词,夏令寐决定如前例,挑选一名善於出谋划策的小谋士,如孔先;再选一名愚忠的死士,如武生,二人一文一武,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 这样的孩子不好找,夏令寐几乎挑花了眼。 夏竕难得鄙视了一下娘亲,拍着胸脯道:「看我的。」 小小的六岁的孩子站在一群参差不齐、高低不同的黄口小儿面前,直接说:「你们相互对骂,最後骂赢了的那个做我的军师。」然後走到练武场,对着里面一群晒得乌漆嘛黑,一脸煞气的小老虎们道:「你们相互对打,打到最後还站着的人就跟着小爷我吃肉。」想了想,觉得肉这种东西没什麽稀罕,又补了一句:「长大後,就跟我一起做将军。」 於是,左边学堂里,口沫与冷眼齐飞;右边练武场,血珠与汗水交融。 最後,夏竕的军师是一个看起来矮矮胖胖,笑起来跟观音座下童子似的娃儿,在文字的影卫中排行十九。 夏竕问他怎麽赢的,他说:「少爷让他们对骂,他们就毫无顾忌的开骂了,我看着,等他们都骂完了、骂累了、词穷了,然後我找了最後得意洋洋的那个开骂,对方早就口乾舌燥,我还精神抖擞,所以他哑了,我赢了。」 夏竕一脚踹飞了胖小子,「你这个奸诈之徒。」 小胖墩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脑袋磕在了桌腿上,晕晕乎乎的问:「少爷你要我吗?我可是最後的赢家,你说话不算数的话会烂牙齿的。」哎哟喂,居然还威胁夏竕。 夏令寐觉得这文十九太奸诈了,怕夏竕以後会压制不住,要知道,一个善於忍耐,懂得挑选最佳时机攻击别人弱点的人,最善於笑里藏刀,一个不小心就会弑主。 武艺比试的最後胜利的小子是个瘦骨伶仃,眼神麻木、面无表情的孩子,站着跟夏竕差不多高,实际上比夏竕还大两岁,一双眼睛黑乎乎的一片,什麽情绪都没有,他就像一柄杀人的刀,够锋利还没有思想。 从小经过严酷训练的小影卫们,有小半的孩子都是这副表情,站在这里毫无特色,在外面却很能震住场子,一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这小子在武字里面排行二十一,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 可夏令寐是要挑选贴身的侍卫,主要任务是保护夏竕,而不是让对方去杀人,夏令寐不满意,夏竕倒是蛮喜欢,指着两人道:「二十一,你把十九揍一顿,揍到他还剩下一口气为止,限你……三盏茶的时辰。」 於是,面无表情的二十一直接一拳把笑咪咪的十九打飞了,砸烂了椅子,棍子差点从小孩的胸膛穿过去,肋骨断了三根,牙齿掉了一颗,一个脚踝还拐了。 夏竕跳起来,一巴掌把二十一的半边脸都打肿了,「我是说三盏茶,不是要你一弹指就揍死了他。」 二十一站直了,把依然笑得招财童子似的十九拉起来,替对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後猛地一下再把对方揍趴下了。要说最开始的第一拳是快刀杀人,现在这连番的捶打就变成了慢刀子割肉,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十九慢慢由惊诧到剧痛,再到不可思议,最後到无声流泪。 夏竕蹲在一边,看着二十一毫无波动的将十九往阎王殿里面推,慢悠悠的道:「男子汉大丈夫,要笑就大声的笑,要哭就大声的哭,你现在哭得跟个娘们似的,谁知道你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你作戏呢?」 夏令寐转头环视,周围百来个孩子,大部分的武生都露出鄙视的神情,显然是在蔑视哭得跟猫崽子一样的十九,对於拳头是老大的孩子们来说,哭是弱者的行为,在这练武场,会哭的孩子早就连骨头灰都不见了;而另外一群震惊加惊恐而倒退的孩子,是同十九一起长大的小书生,他们相信凭藉三寸不烂之舌即可以走遍天下,可是今日,他们见识到了什麽叫做蛮力,什麽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昏昏沉沉的十九觉得时光就是一把杀猪刀,将他的蹄膀、肚子、猪头,甚至猪尾巴都一刀刀的割下来,他恨不得立刻就死了,可又觉得,死了就没法替自己报仇了,他不甘心,他想要活着,他要做强者。 二十一真的将十九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才罢手,那时候,十九已经连哭都不知道怎麽哭了,一脸的血和泪。 夏竕又一拳打在了二十一的另一边脸上,现在二十一的脑袋肿胀成了黑面馒头。 夏竕道:「记住,书生就是小白脸,以後打他不许打头,我还要用他的脸来骗人啦。」 二十一盯着夏竕,波澜不兴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疑惑,「那为什麽可以打我的头?」 夏竕拍了拍手,嚣张的大笑,「因为小爷我喜欢。」 从那之後,文十九改了名字,叫柏树,希望对方长得高高大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武二十一叫弩车,要长得慓悍体壮,替夏竕扫平大将军成长之路上所有的障碍,做他的马前卒和勇猛无敌的战车。 柏树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小孩子底子好,什麽病都容易治,而且培训影卫的那种地方,有的是酷刑,柏树经历得少,却并不是弱不禁风,骨头没好全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内心一遍遍的嘶吼:一定要杀了弩车,一定要杀了他! 柏树每一次面对弩车的时候都恨不得撕碎了对方,可是看到夏竕的时候,只记得对方那一拳把弩车打飞时的神情,相比弩车,夏竕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过的孩子。 夏竕不看重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只会将士兵看成手中的棋子,是战场上的一柄刀。夏竕由内散发的残暴冷血震伤了柏树脆弱的神经,在小小的脑袋里面埋下了种子,弩车再厉害,也是夏竕脚下的一条狗,柏树敢吃了这条狗,却不会妄想抵抗狗的主人。 弩车随着父母去执行过暗杀任务,见过人的生死,练武场上恨不得杀了他的人也很多,不差柏树一个。 自那之後,夏竕身後多了一个看起来和善纯真,实际上心机深沉的胖小子,还有一个不苟言笑、寡言寡语,不懂人情世故又没头没脑的黑小子。 第二章 夏竕并着小短腿,站在屋顶上,指着一片繁华中的白鹭书院的屋脊,对着摇摇欲坠的柏树和下盘坚实的弩车道:「那就是本少爷的下一个战场,我要血洗了它,你们可得跟好了。」 汪云锋收到关於夏竕消息的报告时,正坐在太阳底下包紮伤口。 卷书负责包紮,白砚口里叼着一个苹果,汪云锋靠在摇椅上差点睡了过去,浑然没有把深可见骨的刀伤当作一回事,皮肉总是见血,逐渐跟主人的神经一样,越来越厚实了。 江湖上的事情韩一钒在料理,汪云锋依然拿着色皇帝的暗旨风里来雨里去。赵王的人马在他明面的拒绝之後,没了两日就回去了,现在剩下的护卫都是自家的暗卫,身边的守卫少了,某些暗处的人又开始摩肩擦踵,准备要了他的项上人头。为此,汪云锋很想去信问问色皇帝,微臣这颗脑袋到底值多少银子,引得贪官污吏们前仆後继的来索取? 皇帝的圣旨还没来,妻儿的消息倒是提前到了手上。 白砚拿着信纸一边看一边念,卷书不时喷笑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老爷,看样子少爷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了。」 汪云锋睡得云里雾里,含含糊糊的道:「无妨,以後就让他去做大将军,令寐再替我生一个儿子,将汪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希望以後的新皇能够容忍我儿子在他额头上拔毛。」 「如今的太子殿下性情不定,可不是好欺的主。」 汪云锋撇了白砚一眼,「我儿子也不好欺负。」 白砚提醒他:「得罪了太子,担心皇后挑拨老爷、夫人的和睦。」 汪云锋道:「怕什麽?皇上折腾了我几年,还不兴我也给他找些麻烦,皇后不让我们汪家好过,我就不让皇上好过。」 白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颔,「老爷,其实你并不是纯臣吧?你对皇上到底是不是……」 「纯臣哪有上可批评皇帝,下可参奏贪官的言臣威风?」说着,扭了扭僵直的脖子,「皇上不是一个正直的皇帝,我又何必做个耿直的臣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至今大雁朝还繁华鼎盛,皇后该对微臣感恩不尽了,若不是我时时纠正皇上的错误,皇后哪能高坐後宫,安然无忧?」 两人想起这些年来皇帝被臣子指着鼻梁痛骂的情景,不由得对皇帝大感同情,当然,皇帝老实了,皇后不就应该高兴,所以,皇后的确该感激汪云锋。 不过,这话有些大不敬的嫌疑,从来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奸诈油滑的汪家人是从来不会表露的,顶多如今日这样,拿出来消遣下无聊时光。 也许,汪云锋是真的被皇帝给气狠了,暗中调查朝中大事的时候,还接二连三的被人追杀,时不时的受伤,谁都不会心情好,想着夏竕能够去折腾太子,汪云锋只会高兴,更不会制止。 包紮好了手臂,汪云锋自己把那关於夏竕的资讯再仔细看了一遍,笑道:「竕儿倒是得了夏将军的真传,下马威都比旁人有气势。」 白砚斟酌着道:「老爷就不担心那两个侍从长大之後,会对少爷不忠?」 汪云锋轻笑,墨色的眼中被阳光折射出银灰色,偏冷,「你认为,真的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对主子忠心不二?」 白砚没有回答,卷书倒是破天荒的没了平日里的油腔滑调,正儿八经的道:「不会,人心最不可测,有的人自认为自己忠心耿耿,真正遇到在意之事,背信弃义、叛离主人也是寻常;相反,有的人看起来左右摇摆,墙头草两边吹,可若是遇到国家大义,也愿意舍身救国。天底下,谁也没法说自己真的不会背叛,端看背叛的筹码高不高罢了。」 汪云锋似乎疲累至极,躺在摇椅上摇晃了两下,只是一席话,白砚突然觉得老爷和卷书之间发生过什麽,让他被隔离在外。 「在高位者,不要天真的去相信谁真的会为了自己舍弃性命,就如同皇上,他那天下第一人其实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因为他知道,这无数的官员在意的并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在意他手中的权力,若他不再是皇上了,旁人也就当他可有可无了。」 「皇上对朝中官员用的是平衡之术,而竕儿对两个侍从也是用了平衡,他让弩车打出柏树的仇恨,以後两个属下就无法同时隐瞒他任何事,那两人会相互监督、相互敌视,无所不用其极的找对方的弱点。竕儿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在那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之时,今日偏柏树一点,明日偏弩车一点,就能够得到他们全力的奉献,而不用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谋害自己。」 「他们一起长大,竕儿会慢慢给予他们权力,同时还会培养更多的仆从,就算其中有人背叛,也立即有人顶替,竕儿会时不时,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们,让他们注意自己的身分,他能够给予,就能够收回。竕儿就是他属下心目中的帝王,他会告诉属下自己的目标,属下只需要努力达到他的要求,并衷心的奉献自己就能得到权力,也可以奉上自己的才学,得到重用。」 「但是,竕儿也在第一日就告诉了他们,柏树的才学是他需要的,弩车的武力也是他需要的,可是他自身也有凌驾他们之上的智谋和魄力,他需要他们,可是,并不一定要是他们。」 「这一手,就是夏家沿用了几百年的驭下之术,也是夏家能够经历两次改朝换代,而长盛不衰的秘诀,相比之下,汪家对外太严苛,对自家人却是软弱,是大忌。」 他望向遥远的天空,「真想说,竕儿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是我的骄傲,可惜……」 「老爷再生一个就是了。」 汪云锋从卷书手上接过冰镇红梅,喝了一口,才对他道:「那也要你家夫人放下心里的隔阂,自动自发的搬进府里才行啊。」 他可不敢在夏家对夏令寐使计,那样估计会再一次被压在麻将桌上,被夏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轮番「鞭挞」一百遍啊一百遍,也许,就算不是本命年,他也要开始穿红色的亵衣亵裤? 「唉,既然我们无法请得夫人回府,那麽就让别人请嘛,所谓无事生非,也要搅得人天翻地覆的老爷,对这等小事自然是顺手拈来。」 白砚一震,他突然想到重伤的那些时日,自己被卷书呕心得就算病体难支,也要勉力爬起来练武的日子,也许,卷书才是真正想老爷所想,思老爷所思的那个人,就是不知道,最善於装疯卖傻的卷书与老爷一起经历过多少是是非非,才达到如今主仆一心的地步。 本想试探,再抬头之时才发现,卷书早已不见了人影,而汪云锋也散去了那三分雅痞习性,一点点冷意和酷寒重新回到了面目之间。 他放下碗盏,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该回家了。」 且不说竕少爷入读白鹭书院之後引起的腥风血雨,一直风平浪静的汪家突然之间砸开了锅,如烧得通红的铁锅里丢入了两条活生生的鲤鱼,差点把锅子都掀翻了。 汪管家抹着汗,一身湿答答的跑到夏令寐的面前,「夫人,你可得给老爷撑腰啊!老爷不在府里,你再不过去,这汪府的主子就要改名换姓了。」 夏令寐难得见老管家汗如雨下的样子,闻言安抚道:「可是那老妇人又在大闹了?」 「岂止是大闹,她带着她的儿子死活要住进府里,每日里在门口大声辱骂,说过世的大老爷忘恩负义,丢下他们母子不闻不问,连老爷去世,也没有分得她儿子半分家财,让大老爷的子嗣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她还说,小老爷不是长子,没有资格继承汪府,说要小老爷把汪府还给她的儿子。」 夏令寐旁边的嬷嬷忍不住啐了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汪管家也点头,「可我们怎麽也没法跟她说理,这事不知道怎麽惊动了二房,说要替他们母子主持公道,要我们老爷重新分一半家财给他们,好告慰大老爷在天之灵。」 原来,汪御史的大名已经从北定城传到了大雁朝的家家户户。 御史言官,上可以训昏君,下可以骂愚臣,偏生又是世家公子,家底丰厚,独门独户且无子,不止让汪家的其他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了办法要将这把持了汪家多年的大房财产给扒拉一些出来中饱私囊,可惜苦无办法。 後来因为夏令寐之事,汪云锋不悦族中众人往府里频频塞人,故而退了族长之位,落得耳根清净。可没想到的是,时隔几年,居然又突然冒出来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比汪云锋大了一岁的儿子跑了过来,直说她是过世的汪大老爷在外面娶的良家,还生了一个儿子,她才是嫡妻,而她的儿子才是汪大老爷真真正正的嫡长子,而你汪云锋不单气死了自己的老娘,还医死了自己的老子,妄想一人独吞汪家家财当个风流潇洒的富家子,妄想!汪家的家主不应该是汪云锋,而是她的儿子汪云。 第三章 好嘛,名字都比汪云锋少一个字,难道以此可以证明那汪云才是过世汪老爷真正的长子?如果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凭无据,就算要滴血认亲,也没法把死了多年的汪大老爷挖出来相认的陌生人来闹腾倒也罢了,可这汪家的二房又来凑什麽热闹? 汪云锋的母亲可是汪家大老爷明媒正娶回来的世家小姐,名分、身分和地位都摆在了那里,就算汪大老爷以前真的有过露水姻缘,那女子也当不上御史汪家的正妻,老妇人来闹腾,没人怕,再加上一个莫须有的汪云,也不怕;可里面再七扯八扯的拉来了汪家其他房亲戚,这事再清楚也会越来越复杂,拖下去,汪云锋是铁定吃亏。 这一次,夏令寐是无论如何也要替汪云锋撑起这个家,扫平这虚妄的灾难了。 夏令寐是从偏门进的汪府。 这些年,汪云锋对外声称夏令寐体弱,一直在府里养病,甚少见外人,实际上,除了过年夏令寐出现在夏家,其他时候谁也见不到她。 夏令寐坐在马车里,由人悄无声息的护送着去了偏门,路过汪家大门的时候,她挑帘看了看汪家的牌匾,相比离开的那一年,牌匾陈旧了些,字体依然铁画银钩,在艳阳下,显得比往年更加狰狞立骨了。 进了门,再绕道大影壁之後,她就让人拉开了车门帘子,车夫牵着前头的马,安安静静的拖着马车进了二门。在府里的人看来,端坐在内重见天日的夫人就像庄严肃穆的菩萨,偏生她面带寒霜,那一身绯色的衣裳艳丽得过分,带着点被海水沾湿的血腥气,菩萨做不成反而成了披着红纱的女修罗,让人不敢轻易窥视。 汪家是百年世家,汪云锋这一房是大房,多少年的官宦积累,将这宅子添了又添,早比当年大了几倍,成了五进门的大宅子。进了第三道门,汪管家已经让府里所有的仆役侍立着,岫玉先下了马车,再与萤石一上一下的相互搀扶着夏令寐下了马车。 汪管家亲自请了夏令寐在正位上坐了,由内管家亲自上了茶,夏令寐喝了一口坐定。汪管家这才带领着上上下下二百多号人拜见女主人,从高处看去,一地的人头,没有一个敢越矩。 这里前面十多排的都是汪府的老人,早些年已经见识过夏令寐的手段,有心计的观望着,没心机的在这种大场合也不敢多事,後面的杂役基本都是这七年间新买的仆从,做些杂役,有看起老老实本分的,也有新奇惊怪的,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种种神态无一不全。 夏令寐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不急着敲打人,只淡淡的说了声:「起吧。」 这一步开始,她是坐实了汪家女主人的身分,汪管家心里的小算盘巴拉巴拉的,夏令寐就算知道也只能认了,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要帮汪云锋自然就要拿出手段,容不得人拖後腿,「各处的管事们留下,陪嫁来的人去偏厅等着,其他人就散了吧。」 夏令寐离家多年,府里的管事早就换成了汪管家的家生子们,以前陪嫁来的丫鬟、嬷嬷和小厮们都从重要位置上拉了下来做闲职,这一点根本不用问,谁都知道。 夏令寐虽然大部分时候在战场和江湖,可到底是世家嫡女,管家看人这一项是从小就学的本事。她离开这麽多年,汪家还是汪家,可里面的人不一定还有夏家仆人的立足之地,所幸影卫从不属於汪家,主人走到哪里,就暗中跟到哪里,总算让她手里还有一批忠心不二的人。 吴氏带着儿子汪云第一次被人恭恭敬敬引入了汪家,目不暇接的看着偌大的庭院,就好像看到了未来这里所有一切印上她儿子名字一样,她恨不得用这双不够粗糙的双手,搂起整个汪家,每日里抱在怀里不撒手的睡觉。 吴氏的儿子说起来比汪云锋还要大两岁,可那张脸面却比汪云锋苍老了不止五岁,一袭破旧的深蓝色衣衫,小心翼翼跟着的步伐,不敢到处张望,又时不时偷瞄的神色显得鬼鬼祟祟,贼眉鼠眼。 领他们进来的仆从相当的冷漠,好像这一家子从主子到扫地的粗使大妈,都带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具,任何人都难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吴氏大大的撇着嘴,「小子,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啊,别想唬弄老娘,把我惹火了,我会让汪云锋没有好日子过,你们这一家子人谁都别想安生!」 那仆从一声不吭,本来是在埋头走路,听了这话突地一顿,差点让身後龇牙咧嘴的吴氏撞到他的身上。吴氏一把扯破了仆从的袖子,「你瞎眼啦!敢这样害老娘,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那仆从还是不说话,只甚为倨傲的瞥了默不吱声的汪云一眼,那神色就好像在说,你撕了我的皮,看我不戳瞎你儿子的眼。 汪云被仆从冷冰冰的盯着,就好像是被毒蛇缠绕,从脚底泛着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上前拉住吴氏,声音中夹带着颤抖:「娘……」 吴氏笑出一口黄牙,「儿子啊,以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你当了官,就把这些个没有眼色的都卖了,卖了的银子让娘给你买个俏丽的丫头,赶快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汪云唯唯诺诺,什麽都不敢说,只好拖着絮絮叨叨的吴氏,跟在那仆从身後进了三门。 正门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园林,圆形长廊怀抱着正厅,左右两边再延伸过去的是偏厅,穿透花鸟的石雕窗棂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阁楼,更远一些还有小轩室,九曲十八弯的半露在了翠绿葱葱的古木里,树木高大,庭院深深,幽静、古拙,竹香隐隐。 仆从带着他们拐去了偏厅,还没进门,一股压抑的惊惧就扑面而来。 偏厅外的空地上站着几十个老老少少的仆人,有男有女,皆噤若寒蝉的站着,最中间靠前的位置放着一张板凳,上面匍匐着一位壮年的男子,正被两个黑衣人轮番拿着臂粗的棍子执行惩罚。 壮汉被打了有些时候了,臀部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下面青紫的皮肉绽开着,汉子被堵了嘴,一头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眼睛频繁的往天上翻。眼看着就要晕了过去的时候,一个老妈子端着一盆子盐水就泼了下去,顿时引得那汉子弹跳起来,瞬间又被棒子打趴下了,这一次,是摁在地上打的,每一下那人就反射性的跳一下,彷佛被丢上岸的鱼,半死不活的挣扎着。 周围站着的仆人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汗如雨下,胆子小的都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也没有一个人扶起。 富丽堂皇的厅内正坐着一个妇人,一身红缎金线缀珍珠百褶襦裙,梳着高髻,戴着盛世牡丹翡翠金环,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几个金镯子叮叮作响,眉似剑锋,眼如墨玉,颜色端庄中凝着魇气,配着那一声声沉闷的疼痛声,让观者无端生出惧意来。 她的身旁上百年的檀木桌面上铺着翠绿锦缎,一桌子的帐薄和各色的纸张,妇人正随手翻着一本簿子,一丁点小小的皱眉就可以让周边站立的仆从们颤抖,若是被她刀刃似的视线看上一眼,那个人就恨不得跪地求饶。 「你们中间有的是随我一起长大的,有的是在夏家长着脸面的,有的是我亲自挑选交付了真心,特意培养的亲近之人,我自认不管在娘家之时,还是嫁入夫家之後都没有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人,在外人面前也给足了你们脸面,每月月钱,平日里的赏赐,逢年过节丰厚的红包和小礼哪一样少了你们,哪一样缺过你们?你们说说看,身为你们的主子,我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汪云偷偷从母亲吴氏身後偷窥着坐着的女子,眼睛眨也不眨,里子的小气谨慎逐渐涣散,透出点黄色来,他不自觉的并拢了双腿,只觉得舌头在女子那一片白皙的颈脖上流连,往下再往下。 「看看这几年你们做了什麽,仗着汪家的势力在外面狐假虎威,赌钱、喝酒、赊帐还不够,居然还用汪家的名义倒卖房屋地契。你们告诉我,你们是汪家什麽人?仗着汪家哪一位亲戚的体面?赖的账你们准备让汪家哪一位来还?是老爷,还是夫人我,或者直接发卖了你们的父母、姊妹、子女?」 「再不济,也可以把你们卖了,不管是卖了当劳动,还是割肉论斤都是不错的法子,嗯!倒卖房子地契欠的高利贷,用什麽偿还?用汪家的家俬器皿,还是用老爷的书画和夫人我的金银首饰?更或者,你们是私下去了老爷的书房,用银子来买卖朝廷消息吧?」 底下刷啦啦的跪下了一串人,有一个甚至於下半身失禁,不停的磕头求夫人饶命。 夏令寐指着那早就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仆从道:「他私自偷了府里的物品出去还赌债,只是打一顿是不够的,他用手去偷,我就砍了他的手;他用脚跑去赌,那就砍了脚,来人啊,执行吧!」 只是一瞬,那壮汉根本来不及发出一声求饶就血肉横飞,四肢已经分离,血淋淋的躺在了院子里,把那一地的盐水和汗都给染红了。 第四章 跪着的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他们似乎都想到了夫人还在汪家的日子,这位靠着武艺超群而得到夏家重视的嫡女,最擅长的就是杀鸡儆猴,也最喜欢用最直接的法子来惩治恶仆。 七年了,他们都忘了,汪家的女主人根本不是一位和善温柔的主,她可是真真正正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女修罗,她可容不得下人阳奉阴违地败坏家声,更加容不得任何人无视汪家百多年才延续下来的家规家法。 御史家族,治家如治国,家国天下,铁面无私。 夏令寐不能刚回家就拿着汪家人开刀,可是她陪嫁来的这些仆人的身契可都在她的手上。这些年这些事,汪云锋不说,夏家人不能管,他们都在等,等着夏令寐大动干戈、敲山震虎。 他们这样的世家,若不自律,哪里能够延绵几百年长盛不衰,靠的就是荣辱不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才能够峥嵘千秋。 夏令寐略显疲惫的靠在榻上,岫玉已经拿出垫子给她垫在背後,又有伶俐的小丫鬟给她捶腿打扇,凉风一吹,她又褪去了铁血无情,变成了那深闺贵妇,懒懒的依靠在花团锦簇之间,笑得端庄而闲适。 「请吴氏母子进来吧。」 选择谈判的时候,夏令寐的气势是相当惊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够给人压力。 吴氏在外面的时候,经过那一场血腥阵仗的压迫已经丢了些气势。这位穷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等到入了偏厅外的血迹都冲洗了乾净之後,又开始左右张望。 相比入门之时那些鬼气森森的仆从,这里的丫鬟们彷佛带领她进了繁花绽放的春园,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生气和谨慎,她们是妖娆又天真的,在这金碧辉煌的轩室里显得楚楚动人,瞬间冲淡了吴氏的胆怯。 她被引进内室的时候,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胸脯,眼角上挑,又恢复了张狂的神色,掂量着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盆一景,算计着这些能够卖出多少银子,能够给她堆积多少金山。 夏令寐请吴氏坐,吴氏就大大咧咧、大马金刀的跨坐在绣墩上,一屁股差点陷了进去,摇晃了两下才坐稳。 夏令寐又说:「上茶。」 「不用了,我不耐烦你们这些人的客套,我告诉你,我来这里是要分家产的,有了银子我自己会买好吃好喝的,用不到你现在假惺惺。」 夏令寐挑眉,原来这吴氏还是一个爽快人。 「既然如此,那麽夫人可有信物能够证明你的身分?」 吴氏眼珠子一瞪,把汪云扯到面前,「要什麽信物?这个儿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是老爷的亲生儿子。」 夏令寐看也不看汪云,只问吴氏:「夫人说的老爷姓啥名谁,生辰八字多少,又在何年何月何时与夫人一夜春风,得下这麽一位敦厚的哥儿?」说着,瞄了汪云一眼,惊得对方浑身一激灵,颤抖过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竟然有些如偿所愿後的松散和慵懒,让他忍不住对夏令寐瞧了又瞧,那神色慢慢就放肆了。 夏令寐冷笑一声,「去请老管家来。」 不多时,老管家就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少年抬了两筐子书薄入屋来。 那吴氏早就知道汪家人会问汪老大爷的过去,当下大嗓门就拉开了说:「哼,谁不知道我家老爷姓汪,如果他姓别的我犯得着来找你们?告诉你,我家老爷是天安初年生人,生辰七月初七月上眉梢时。在天安十五年外出之时遇到了我,说好了若我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就接我回家做正房奶奶,哪里知道我等来等去都等不到那天杀的上门,独自拉拔到儿子长大,才知道他早就死了啊,我苦命的儿啊……」抱着汪云就哭得撕心裂肺。 屋子里的老人脸色当场就变了,虽然汪家老大爷早就病势了,可也轮不到外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哭一场,真正该哭的人可还在高堂上坐着呢! 「敢问这位夫人,你说我家老爷是七月初七生人?」 吴氏一甩帕子,「难道我连我那死了的男人什麽时候生的都会记不住?」 老管家似乎憋着气,「那就对不住了,你说的生辰跟我家老大爷的对不上。」 吴氏瞪着他,「你放屁,你们汪家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男人的生辰。」 老管家笑道:「的确,外人都知道老大爷的生辰,就好像平民百姓都知晓当今圣上的出生年月一样,但凡世家大族,每一个人都有两个生辰,一个是其生母怀胎十月预产的日子,还有一个是生产之时的确切时辰。」 「大雁朝百多年前的圣祖皇帝中了巫蛊之术之後,不管是皇族还是世家子弟,出生之後就有两个生辰八字,对外告知的全部都是预产之日,而真正的生辰只有亲生父母知晓。你说你的老爷是七月七日生人,那就与我家老大爷的生辰合不上,汪云公子的父亲自然也就不是我们汪家老大爷。」 巫蛊之术历来都需要被诅咒之人的确切生辰八字,贴在诅咒草人身上,每日里用尖针扎之,会让该人生不如死,神识不清,逐渐衰弱直到死去。 别说当年深受其害的圣祖皇帝,就是夏家这等大族,也会刻意隐瞒孩子的出生时辰,只有年月对上,有时候连具体的时日都有偏差,除了亲生父母和贴身接生的稳婆和嬷嬷,甚少有人知晓,夏家这样的大族,接生的稳婆都是家生子,自然不担心外泄。 夏家如此,汪家也是如此,所以吴氏说汪家所有人都知晓汪老大爷的生辰,这话可信也不可靠,也许是汪老大爷真的没有告诉她生辰,也许是背後拾掇吴氏的那人根本不知道汪老大爷的生辰。如果换了另一位小户人家的主母,还不一定知道这些世家隐秘之事,可惜的是,夏家本就是善於真真假假地唬弄人,对这些自然是明白。 吴氏愣了一会儿,突地坐地大哭,「天杀的哟,老娘替你生了儿子,你居然连自己的生辰都不告诉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枉费我把你儿子拉拔这麽大,你不娶我就罢了,还拾掇着一群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一边嚎哭,一边捶地,大摆着泼妇的样子,就跟这些时日在汪家大门里闹腾的一样,她是料定了汪家好面子,经不起她这麽撒泼打混。 夏令寐冷哼,一边喝茶,一边无意的问:「刚才那砍了四肢的还活着吗?」 老管家赶紧低头,「回禀夫人,老奴来之前那人已经没气了。」 吴氏的哭声一顿。 「这麽快就没气了?我只是砍了他的手脚,又不是砍了他的头,死得太快了。」 老管家道:「的确,他其实也罪不至死,就是偷了府里的东西去还赌债,前後也就几百两银子,不过他最大的过错是骗了主子,这人一旦撒谎成性,还胡作非为、以假乱真就该死了,砍了四肢失血过多算不上什麽,应当拖到大街上千刀万剐才是。」 吴氏的嚎叫哽在喉咙,冒出一个嗝。 夏令寐点点头,似乎一条人命在这类大家族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麽。 她转头问吴氏:「你家老爷是哪一年与你相遇的?」 吴氏呆呆的回答:「天安十六年。」 老管家立即让人从那堆搬出来的书册里面,翻找出标注了天安十六的册子,舔了舔手指,翻阅道:「老大爷在十五岁那一年就参加了白鹭书院的终业考,得了第七名。那一年的前六个月都在府里读书,出门过三次,都没有离开过北定城;七月与老夫人下定,之後三个月忙着接手府邸的差事,根本没有出过远门;九月老大爷拜入当时的太子太傅名下,成为座下弟子,帮助老师一起修改『法典』,一直到天安十八年才参加科试,入朝当官,这前前後後四年,老大爷没有一次离开过北定城。」 夏令寐拂开小丫头的按摩,「既然公公一次都没有出过远门,那这位外地汪云公子就不是公公的儿子?」 老管家嘴角抽搐,「不错,书册上从老大爷的出生到殡天,都详详细细的记录了他老人家的一切言行,哪怕哪一天多吃了一碗燕窝粥都记录在上,错不了。」 夏令寐再问:「那这位夫人与汪云公子诬蔑前朝命官,若是送入官府……」 「在大雁朝法典中,平民诬蔑朝廷官员罪责当诛,情节严重者,灭三族,午门斩首示众。」 夏令寐问吴氏:「敢问这位夫人,你可还有其他亲眷?这三族最少也包括你的父母子女,你做好全家砍头,死无全屍的准备了没有?」 吴氏脸色一白,指着夏令寐,「你……你胡说!我家老爷啊,你这是找了什麽样的儿媳妇啊,她要杀了你的婆娘和儿子啊,她这是……」 夏令寐凉凉的道:「看样子这位夫人是赖定我们汪家了,来人啊,去请得官差来,将这两人送衙门。老管家,麻烦你去上下打点一番,务必让官差们好好伺候这位尊贵无比的老夫人,还有……」 「夫……夫人,也许是我们弄……弄错了。」一直没开口的汪云战战兢兢的爬了上来。 「哦……」 「是,是的,我的老爹的确姓汪,可不一定是这……这一家……」 第五章 夏令寐好笑的望着他,半响才道:「的确,汪家是大族,从上到下姓汪的老爷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过了不惑之年的少说也有三十多位,不是我们大房的,也许是二房,是也不是?」 「是。」汪云颤抖的跪了下来,「也许是二房也说不定。」 夏令寐颇有深意的凝视着汪云,「二房的那位当年可风流着呐,除了府里的妻妾通房,还有两个外室,常年在外喝酒赏花,少不得被好友们赠送一两位美人,金屋藏娇。对了,少年之时,那位爷还外出游历过,去了不少的地方。」 汪云冒着冷汗,盯着夏令寐都要放出光来。他们母子本是被人拾掇来骗汪云锋的,本来也没打定能够得到偌大的家财,不过想着这些大户人家怕出丑,愿意用银子来盖丑闻,打发他们母子最少也要上千上万,再加上背後之人的打赏,让他们母子过上好日子不难,到时候他汪云拿着这笔钱买个大屋子,取上一位娇滴滴的小姐,再捐个小官就可以逍遥的做个官老爷。 没想到色令智昏,他母亲吴氏见到了大世面,胃口大了,决定扒着汪家不放,可汪云被夏令寐连哄带骗加威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这美人说话好听,要他做什麽他就愿意去做什麽,一股脑的只知道点头。 直到被人送入了另一处小庄子,这才醒过神来。他刚才怎麽不求着在美人身边待着呢,哪怕伺候她一辈子也好啊,那腰肢,那脸蛋,还有说话的声调让他骨头都软了。 夏令寐唬了那两人,转头就派人监视了他们,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人之其身,让二房也尝尝被人闹得家犬不宁的滋味。 这些日子她再把府里疏通了一遍,该敲打的敲打,该赏赐的赏赐,该发卖的发卖,老管家老老实实的把管家的权力交到她手上,这是汪云锋早就吩咐的,也是留下夏令寐的手段之一。 你看,你不在府里,随随便便就有人可以上门来闹,这里面的人也乱七八糟没有人管束,你回来了,正好管家。 再过了些时日,天气逐渐凉爽起来,汪云锋也就到家了。 【第二章】 很多时候,聪明人总是认为一切事情都会被自己所掌控,汪云锋自认为对夏令寐性子的把握,不说有十分,也有九分。 他在回家的路上就热切的想过很多种两人再见的情景。 夏令寐是个有决断的人,一旦决定什麽事情就能够埋头不计後果的去做,哪怕碰得头破血流,所以只要将她拐入汪家,基本就不用担心她离开了。 而且,庄生之事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汪云锋十分明智的在夏令寐最苦闷、最彷徨、最纠结的时候,不是选择去劝说她忘记庄生,而是让两人分开一段时间,让她毫无顾忌的思念庄生的好,同时感激汪云锋的体贴和纵容。 夏令寐不是瓷娃娃,任何来自於别人所给予的伤害都不重要,她只需要汪云锋无条件的爱她,相信她。汪云锋明面上的宠溺,避免了两人因为庄生之死而产生争吵。 他们分开,各自冷静,然後重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再慢慢清醒过来,回报对方所给予的一切。 汪云锋认为,夏令寐一定也在期待两人的再见。 有些东西,有点食髓知味,不得不说,哪怕表面上再正人君子的汪云锋,其实骨子里也还是一个初初建立家室的小雏鸟,他希望赶快回巢,紧紧拥抱那个属於自己的妻子,交换分开期间的各种思念,然後是无尽的春宵。 汪云锋还没到而立之年,各个方面的精神都相当旺盛,这更加让他有些蠢蠢欲动,在回来的路途上,他几乎有些焦躁,总是忍不住抛下众多的公事,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地询问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北定城,夫人的消息来了没有啊? 白砚很疑惑,「老爷最近怎麽了?好像很暴躁的样子。」 卷书咬着稻草,倒在马背上要死不活,「他能不暴躁嘛,春秋鼎盛、身强体壮的年纪,禁慾几个月,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白砚踹他一脚,「你能不能斯文点?」 「好吧,老爷思春了。」「砰」的一下,卷书已经被踢下马背了。 快要到北定城的时候,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五日了,城里城外都忙活得紧,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赶着回家团圆的游子和商旅。 汪云锋只告诉夏令寐大概八月十二到家,他几乎马不停蹄、夜以继日的赶路,结果比预计的早了两日,也没额外通知,他想给夏令寐一个惊喜。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跑到汪家大门的时候,老管家笑开了一张菊花脸,一边喊人开大门,一边不停的说:「可总算到家了。」 汪云锋勉强镇定的将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家丁都扫视了一遍,硬是没有看见某个人影,不由得忐忑,轻声问老管家:「夫人呢?」 老管家笑咪咪,「夫人入宫了,同时入宫的还有国舅爷府里三品以上的命妇,说是提前过节。」 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皇后娘娘是皇家的媳妇,自然只能在宫里过,所以自家娘家只能提前了,不止是皇后,从八月初开始,宫妃们娘家的家眷已经陆陆续续往皇后处递牌子,请求觐见。 皇帝这些年身子不好,宫妃不多,有子嗣的嫔妃们因为皇后独宠,这些年也还安分,表面上看去,前朝和後宫一切都安安分分,风平浪静,可汪云锋知道,只要自己回来,手中摺子往上一递,这平静的表象就要打破了。 夏令寐回汪家之後,就让人放出了汪夫人身子痊癒的消息,她也逐渐的出现在了世家官宦大臣们的後院里,与众多夫人小姐们缓慢的回复着联系。汪云锋不再是族长,夏令寐七年不曾出现在世家後院的权力圈中,最开始的时候引起了不少的揣测和试探,甚至还有取笑和诬蔑。 汪家一共有十二房,在北定城就有六房,因为各式各样的缘故,多多少少与长房有隔阂,汪云锋没有回来,大部分针对长房的矛盾都落在了夏令寐的身上。 在以前,夏令寐性子泼辣又暴躁,没少给人脸色,之後七年销声匿迹,汪家其他房的人没少给汪云锋塞小妾通房,更有人揣测夏令寐善妒,府里稍有些姿色的美人都被她辣手摧花,也有眼高手低等没远见的妇人幸灾乐祸的说,夏令寐无法给汪大人生子嗣,没有被休纯粹是汪家怕了夏家的权势。 她再一次的出现,虽然依旧高傲且泼辣,可到底汪云锋不再是汪家族长,且她性子经过多年沉淀,轻易不会去得罪人,此消彼长,七年後的汪夫人反而更容易被人诟病和取笑,更有人拾掇着汪家族长夫人给汪云锋塞美人。 夏令寐对於这些言语算计没怎麽放在心上,她虽然是女儿身,到底是经过战场洗礼,如今人在北定城的风云圈子里,可行事作风依然带着将士的不拘小节,说白了,小忍忍着忍着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了了,一刀宰了对方,乾脆又俐落。 女人家,碎嘴是正常的,只要不坏汪云锋的大事,夏令寐也无所谓了,不过她也暗中观察有哪些世家持之以恒的与汪家保持着友好关系,有哪些妇人是别人的枪靶子,哪些是真正有远见有眼色的人。不到半个月,她很少与人吵架,却与一群武将们的夫人走得极近,无它,只因为性格相近,不喜欢磨嘴皮子。 剩下的,都是书香世家有才学的女子,这类人清高倨傲,不善於巴结,也不喜欢惹是生非,平日里见面喝个茶、弹个曲、看下书,清闲又自在,不用劳神还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好感。 妇人之见的事情,汪云锋是不会去过问,也不管的。 他回到家,见到多年来沉寂而灰色的府邸重新开始、生机勃勃,也不由得高兴。 正当是秋季,枫树从亭台楼榭中洋洋洒洒的泼墨般飞出来,红的叶,绿的瓦,白的墙,多姿多彩中平添了雅韵,丰收的季节,後院的果园也硕果累累,金灿灿的橘子挂满了枝头,随手可摘,汪云锋随手吃了一个,差点把牙都给酸掉了,半响都睁不开眼。 实际上,当他游走在府邸打发无聊时光的时候,他发现了更多新奇的事情,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夏竕没有来汪家,这里没有任何一点夏竕存在的痕迹,哪怕他偶然来串门子的脚印都没有。 汪云锋不动声色的询问了老管家,夏令寐回家之後的一切活动,并且隐晦的询问是否有不足七岁的小男孩来府里游玩过,得到的答案是否定,而这不是最郁闷的事情。 汪云锋回府的第一日,洗去了一身的风尘,耗费了一个时辰精心打扮,然後嘱咐厨房准备丰富的晚餐,自己端上最温柔、最深情的笑容,从早上巳时一直等候娇妻,到了晚上亥时初刻,都没有等到夏令寐的出现。 在他的脸都笑得僵硬了,他那油光水滑的长发从服贴到分叉,光鲜亮丽的君子衫从一尘不染到灰尘仆仆,满心的期待被不耐、焦虑和烦躁给占据之时,老管家颤巍巍的缩到布满馨香的庭院里,隔得远远的对汪云锋道:「皇后娘娘与夫人相谈甚欢,说今夜还要与夫人继续促膝长谈,增进姊妹情谊。」 第六章 汪云锋光洁的额头上倏地蹦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的问:「夫人知不知我回府了?」 老管家机灵的倒退了一步,「消息已经送了,不过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给拦了。」 汪云锋眼色如刀,「皇上呢?他就舍得皇后娘娘彻夜不归,留他一人独守深闺。」 老管家再退一步,「听闻,昨夜皇上训诫太子不可沉迷女色,今夜就被皇后娘娘以『皇上体弱,要多注重养生』为由,给轰出了後宫。」 汪云锋恨不得把酒杯都给砸了,「无能的帝王,这般纵容皇后,迟早会出大事。」 老管家咳嗽,心想着老爷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没法与夫人小别胜新婚了吧,啧,什麽时候府里才有小少爷呢?夏家那位竕少爷据说是夫人的义子,他到底是不是老爷的儿子呢? 汪云锋当夜遥望着快要圆的月亮,深深後悔为什麽不提前告知夏令寐,自己回来的具体时日,还惊喜什麽的,这不是惊坏了自己的喜事吗? 第二日,汪云锋决定主动出击,他抱着一叠的书册和奏摺,顶着还没拉开的天幕,就进了宫,上了朝,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了朝,然後被无能皇帝召见去了偏殿。 报复皇后的最好办法就是折腾皇帝,於是,悠闲了大半年没人指着鼻子骂的皇帝,再一次领教了汪云锋的刻薄嘴脸,将大雁朝的九五之尊从头发丝挑剔到脚板底,从眼神不够犀利指摘到坐得不够端正,从皇帝身边太监总管送茶打岔,妄图让皇帝逃脱苦难,再骂道伺候的宫女无精打采、含胸驼背,骂完了眼前人,再扩大到後宫子嗣不繁,太后吃斋念佛,连屁事都不管,太子拉帮结派,文不成、武不就,众位皇子没有责任心,没有贡献心,公主们只知攀比,不懂节约……等等,最後才奉送上了奏摺。 皇帝打开一看,好家伙,参奏的官员从七品小官到一品大臣,拔出萝卜还带着泥,真的整治下去,大雁朝又要震荡一番。 皇帝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身边的太监总管道:「去,看看汪夫人还在不在皇后的宫里,请她赶快出来把她家的阎王拉回去,朕这屋顶都要被汪大人给掀翻了。」顺道赏赐了一大堆金银首饰,只求汪夫人赶紧回家。 如今谁再说汪夫人善妒,皇帝就跟谁急,这哪里是夏令寐会吃醋啊,是汪云锋啊,他这醋坛子打翻了,连後宫都要酸翻了天。 所以,当汪云锋清乾净了一腔怒火之後,出了宫门,爬进马车之时,夏令寐就已经端坐在内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汪云锋当即眼睛一瞪,顺手一拉,就将人困在了怀里,闷头就吻了下去。 夏令寐一瞬间的怔仲,第一次察觉这个男人毫不掩饰的霸道,他的吻好像要把人给吞了一样,无声的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夏令寐推了他几次,对方都纹丝不动,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小,还是对方劲头太大。 汪云锋抓着她的手腕,眼角的赤红好像更深了些,「你存心要气死我,对吧。」 夏令寐愣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笑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慢慢占据胸膛,既甜蜜又酸涩,「你胡说什麽!」想了想,转移话题的问:「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汪云锋在她嘴角咬了一口,「昨日就到家了,等了你一天。」 「我不知道,宫里根本收不到任何消息。」 汪云锋气恼,「你当然收不到,你和皇后一起算计我,看我急得昏头昏脑很好玩?」 他靠着她,无形中将她挤到了马车的角落,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你一贯会耍小性子,就不怕把我惹火了,把你关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 他这话含着别的意思,夏令寐没有听出来。 实际上,熟悉汪云锋的人都认定了他是一个顽固不化、铁石心肠的正人君子,这样的人说出来的情话会是含蓄的,可能是一首文诌诌的诗,也可能是一句不合时宜的嘘寒问暖,更多的应该是正儿八经的要求你一些乱七八糟,且看不出实际意义的琐事。他是适合风云诡秘的朝堂,而不会在儿女情长上有太多的纠缠。 这个人的表象太正直了,正直到夏令寐乍听这样的话时,首先想到的是大局,难道吴氏那对母子的事情没有办好?有人跑到他的面前去告状了,於是,最讨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汪云锋找这当家快一个月的夏令寐算帐了,要好好的调教这位妻子,告诉她不要擅作主张,坏了他汪家的大事? 天知道,汪云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汪云锋右手狎昵的掐了掐她的腰肢,夏令寐习武,腰部比寻常女子更为敏感,差点就跳了起来,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她就怕自己跟汪云锋对着干,都要中秋了,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就惹了他,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汪云锋已经将她整个人锁在了怀里,狠狠的在她下唇咬了一口,看着那唇瓣嫣红欲滴,心底就跟猫抓了一样,「把你锁着,哪里也去不了,天天就在府里,睁眼闭眼都只能看到我。」 夏令寐瞠目结舌,就听他叹息:「我是个霸道的人,你既然嫁给了我,就别妄想逃开。」 「我……我没想过要逃。」夏令寐心虚,自从知道汪云锋这几日就会到家起,她一直都坐立不安,想都不想的立即收了一大堆的帖子,每天都跑到外面跟人聚会,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 「就算是皇后召见也不许入宫。」 夏令寐挣扎着坐直了,「你到底要说什麽?」 汪云锋脸色由白转红,最後又变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念了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咦!夏令寐倒吸一口气,她怎麽也没有想到,汪云锋会对她念念不忘到这种地步,他们两人习惯了分分合合,习惯了貌合神离,也习惯了针锋相对,就算是再相遇之後,他虽然明白的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在乎她,他要她执行妻子的责任,可是在夏令寐的心目中,汪云锋就算对她有情,那也不及对夏令涴的十分之一,她潜意识的拒绝去分辨自己与夏令涴孰轻孰重。 汪云锋的甜言蜜语只是哄她回家的手段之一,她心酸也只能自欺欺人,他是在乎着自己的,只是没有对夏令涴的分量重,可是汪云锋只要对她看重了一分,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回报。 汪云锋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不相信,他将她拥入怀中,强行扳着她的下颔,再一次深深的吻了下去。 下马车的时候,夏令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她的唇瓣已经肿胀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汪云锋依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扶着她下车,牵着她入府,送她入房,一举一动都是体贴入微的二十四孝夫君的模样,跟铁面御史的名头相当不相称,相反地,一贯大大方方、昂首挺胸的汪夫人,成了刚刚成亲的小女子,娇羞得根本不敢面对外人。 啧,太阳今早是从哪边爬出来的?老管家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藉着跟老爷夫人汇报这两日要事的当口,偷偷摸摸的将两人的言行打量了遍。 老爷的狼爪一直放在了夫人的腰间,不准夫人离开一步;老爷强制性的喝光了夫人的茶水,两人的口水印都叠在一块;老爷隔三差五的撇着夫人一眼,夫人的耳廓整个都红彤彤可以起锅了;老爷还抓着夫人的手,趁着老管家低头送上各位大人名帖的时候,偷偷的咬夫人的指尖…… 夫人好像在瞪人,夫人在挣扎了,夫人恼火了,夫人暴走了……夫人的长鞭出来了啊啊啊! 老管家撒开脚丫子,跑了,出门还顺道带上了房门,顺道偷偷给屋顶守卫的小白打着手势,今晚府里的人都等着小白你汇报老爷和夫人的战事了啊! 战後,小白一脸严肃,对捧着茶壶、磕着瓜子的众人道:「夫人的长鞭根本都没来得及抽人,就被老爷夺走了。」 众人道:「然後?」 「然後,老爷用长鞭把夫人捆了起来。」小白喝茶,「夫人挣不开,我注意看了,老爷绑人的手法一点都不老道,换了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逃脱。」 老管家翘着二郎腿,「小娃子懂什麽啊,夫人那是娇弱无力。」 卷书伸着兰花指,半靠在白砚身上,用着黄梅戏的曲调假唱道:「夫……君……呀!」 「老爷把夫人丢到了床榻上。」 众人精神抖擞,双目有神。 「夫人骂老爷是伪君子,真小人。」 众人唏嘘:「这一点全大雁朝的人都知道。」 「老爷把夫人的腰带抽了出来,把夫人整个绑在了床榻上……」 众人放狼光。 小白将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淡定道:「老爷将床帐放下了。」 惊愕。 「我就出来了。」 众人暴怒,将小白群殴之。 卷书躺倒在白砚的大腿上,吟唱:「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白砚将对方推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