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财闺女 卷三》 v第01章[03.18] 【正文开始】 吃过了晚饭,天便已经转暗了,宁婉正要点油灯,卢铁石按住了她,「不行,外面能看到。」 宁婉就明白过来,屋子里点了灯,外面果真能看到里面的人影。那些贼那么狡猾,卢铁石只告诉自己与他配合,连家里其他人一概都不知道,只怕有一处不妥当都会被查觉,为些他早早地潜到德聚丰里等待。只是她十分奇怪,「你怎么猜测他们今天会到我们家里?」 「有好多原因,」卢铁石轻声说:「我按这几年的情况估算,他们上一次偷的钱财差不多已经用完了,这些日子应该在虎台县最热闹的街上到处转找出手的时机;后来又想法子查到了一个有嫌疑的人,更确定了消息;而今天又正好是月末最后一天,没有月亮,最合他们行窃;是以我让人给德聚丰送进来一大笔银子,正能吸引往来的目光,他们今晚一定会来的!」 早知道是卢铁石抓到了贼,但是宁婉还真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现在方明白他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是抓贼也有一套办法。此时不好说太多,因此就低声问:「用我做什么?」 「不必,只悄悄等就行。」卢铁石想了想又说:「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吧。」 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自己怎么能去睡觉?更何况卢铁石就在屋子里。宁婉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一起守着吧。」 夜色愈加地深了起来,虎台县里宵禁的时间也到了,自家院里及周围邻舍的声音慢慢都淡了下去,整个城都进入了熟睡中,唯有打更的梆子声每隔许久就会响起,伴着打更人苍老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宁婉先与卢铁石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毕竟贼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了。 不知不觉地,宁婉困了,一个恍惚在椅子上动了一下,赶紧重新坐好,用力在手上掐了一下,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困了以前爹从虎台县里送菜回来时她从不瞌睡的。 应该是她对爹一直不放心,因此提着心就不困了,而卢铁石呢自己知道他的本事,太相信他了,是以再紧张的环境她其实也是放心的。 卢铁石这时凑过来用极轻的声音劝她,「你睡去吧,白等着也无宜。」 虽然自己的确帮不到他,但是宁婉还是无声地摇摇头,再想到卢铁石根本看不到,就将他推开,重新将身子挺得直直地坐好。 可是,下一次瞌睡来时,她差一点从椅子上栽下去,还是卢铁石一把将她接住了,送到炕上,在她耳边说:「你躺在炕上等着也是一样的。」 宁婉只得躺着不动了,毕竟如果她万一真从椅子栽下去,容易把贼人惊走了,而且躺着等也是一样等啊! 寂静的黑夜十分漫长,宁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光,她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屋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有卢铁石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是不是抓到了贼。 就在宁婉思忖的时候,就听大姑和大姐屋子里传出细碎的声音,她们一向是家里起得最早的,做了面食赶在大家早饭前卖。宁婉伸伸懒腰跟着去了厨房,大姑就笑问:「婉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宁婉就一笑,「也不知怎么睡不着了。」虽然没与卢铁石说定,但是宁婉还是明白昨夜的事要瞒着大家。捉到贼人之前自然是怕泄漏了消息,而现在更不必提起,免得还要向大家解释卢铁石曾与自己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 只有假客商的银子要想法子处理了,管着家里生意的宁婉自有办法。 铺子正常开板,宁婉忙了一会儿就回屋里补觉,一觉醒来正是午饭时分,刚端起碗就听外面有人在喊着什么,一个伙计跑了进来,「那伙子贼被抓住了!」 「什么贼?」大家听了先是讶异,然后才醒悟过来,「怎么突然间就抓到了?不是说狐仙做崇吗?」 「哪里是狐仙?都是人,一共二十几个,捆了手串成一串,卢副千户带着兵士们押着到县衙里去了!」 接着关于这群贼人的消息就更多了,他们原是在关内犯了事的逃到辽东来的,每人都有几分手段,又有一个头目心机了得,谨慎异常,平日里每人都弄了正常身份,旁人不疑,及至每次偷盗又如打仗一般定好章程,各贼人皆如约而行,来去如风,官府莫能捕获。 这次卢副千户接了捕贼的事儿,只用了半个多月就将贼人抓到,着实又令他声名大振了一回,只是宁婉知道卢铁石对于这些虚名一向不放在心上的,且又知道他现在只关切虎台县城墙的修缮,那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大事——事实上也是整个虎台县的大事,只是大家眼下还都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夷人兵临城下时,整个虎台县里的人才真正会明白修好城墙关乎全城人的生死。 因此宁婉再过两天就又看到卢铁石时还有些吃惊,笑着请他到小厅里坐下,又倒了茶,突然想起了上次他拿了一块松子糖吃了,便用小白碟子装了四碟子各色果仁糖摆在桌上,「我娘做的,看着不是很精致,但是货真料足,味儿还不错。」 卢铁石果真一连吃了几块,「那日我见你吃着很香甜的样子就尝了一块儿,回头想让洛大哥来买竟忘记了。」 宁婉就想着等他走时给他包上一包,固然虎台县的人也把他当成英雄,对他十分敬佩,但是大家还不知道将来的一天他们竟会把他当成神人一样地仰望,那时他们才会像宁婉眼下一样,只觉得自己对卢铁石还是不够好,因为怎么也不能报了他的恩德。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宁婉就想起了擒贼那日来耍猴的,就笑道:「也不知那耍猴的怎么就走了,我还没正经看过一回呢!」 「那耍猴的也是贼人一伙儿。」 v第02章[03.18] 「什么?」宁婉吃了一惊,然后便也醒悟过来,「他们借着耍猴到处走,正能将县里各处都看得清楚!」 「这伙子人心思巧得很,为了这次下手,特别从耍猴人那里买了几只猴进县城里,我正是从那个真正耍猴人处入手找到他们!」 「那猴呢?」 「已经还给了真正耍猴的几个人,算是奖赏吧。」 「原来如此!」 卢铁石就问:「你帮我破了案,想要什么奖赏?」 钱县令为了破案可是下了重赏的,可是宁婉却不想要什么赏,而是又想通了一事,「你要钱县令答应你将这两年的徭役都帮忙修城墙?」 卢铁石不禁佩服地向宁婉点了点头,「不错,你竟然猜到了。」他本是懒得管一个小小的盗案的,但是因为有了如此的条件就答应下来。又追问:「你想要什么,我殾能给你。」 宁婉就气笑了,「你费了许多心血破了案非但自己什么都没得,难不成还要替钱县令再补我一份吗!」说着将头摇了一摇,让两个耳坠子晃了起来,告诉卢铁石自己本已经得了他的好东西。 不想卢铁石脸就红了,半晌无言,宁婉就觉得自己也许是唐突了些,不应该用如此捻熟的语气与他说话的,一时也无语。转头隔着两道门向铺子外面看去,就见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将虎台县街面上的青石板照得反出刺眼的光,似乎把脚放上去似乎都会「嘶」地一声烤焦了一般,就笑道:「这大热天,你还要去修缮城墙,实在辛苦了。」 果然卢铁石就答:「辛苦倒没有什么,只是总兵府和安平卫并没有拨下修城墙的银子。」 在宁婉的印象中,城墙是修了,而且还修得十分坚固,否则小小的虎台县怎么能抵抗得住夷人如狼似虎的大军?但是安平卫怎么会没有拨下修城墙的银子呢?下意识就问道:「那么城墙不修了?」 「不,城墙一定要修!」 对了,已经调了整个县城的徭役,自然是要修的。而且宁婉懂得,眼下虎台县的城墙看起来还不错,但其实却有许多的问题,毕竟已经经历了上百年,早有些破损或者松动之处,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修缮,到了夷人围城时就很容易被攻破,因此城墙是一定要修的。回想起当年夷人围城时,县里所有人都是有的钱的拿钱有力的出力,自己也带着赵家的丫环婆子们上城墙送茶送饭,救助伤员,包扎骨伤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遂道:「我们德聚丰拿出些银子,再请县城内商户、百姓都募些银两,做为城墙修缮的费用。」 「还不必,」卢铁石摆摆手,「我自有办法。」 宁婉突然悟了,也许当年周指挥使也没有拨下修缮城墙的银两,而是卢铁石自已想办法修的城墙是!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周夫人一向是极力打压卢铁石的,周指挥史虽然表明辽东总兵府替虎台县要修城墙的银两,但实际是不是真正要了也难说,而卢铁石正与指挥史相反,有什么难处一向也不肯对人说,只是默默地做了。 然后她就觉得卢铁石比她所知道的还要了不起!她忘记了刚刚的尴尬,抬眼向对面的人看去,却见他面色间似有些踌躇,仿佛要说什么却又为难似的,便赶紧问:「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如果我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脱。」 「我今年二十了,应该娶媳妇了。」卢铁石就说:「宁婉,你嫁给我吧。」 自从梦醒与卢铁石结识后,宁婉就一直觉得他在许多方面与先前的冷面将军不同,但是时日久了她就想通了,毕竟他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吃糖也没什么,谁没有些不为人知的习惯?当年的自己与卢铁石来往只限于最后守城之时,自己不知也是寻常。但是她从没想过卢铁石这样心如铁石一般的人会想成到亲! 宁婉可以肯定,卢铁石是不喜欢他的妻妾的。不,应该说他不喜欢与女人在一起的,否则他不理一妻一妾完全也可以再娶一个喜欢的放在身边,可是他就是没有。他成年在没有一个女人的军营里住着,不与任何女人往来。自己还正巧遇到过一次他拒绝一个扑上去的女人,那冷酷中又带着厌恶的神色至今还十分地清晰,实在令人难忘。 是以也曾有人悄悄传说他有什么龙阳之好,但是宁婉是不大信的,一则是卢铁石身边亦没有特别亲近的男子,二则就是她觉得卢铁石是个无情的人,除了他的母亲,他对任何人都无情,包括他的父亲。 是以宁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卢铁石说了什么? 卢铁石先前的迟疑早不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好与坐在柜台里的宁婉平视着,「我是说,你既然也要成亲的,就嫁给我吧。」 宁婉心慌慌的,「不,不,不行。」 对卢铁石说「不」是错误的,因为他从不会因为「不」而向后退一步,反而立即问:「哪里不行?」 原因嘛?「嗯,我们家是三家村的,现在又是商户……你已经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了,娶了我会让人笑话的。」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 是的,卢铁石就是这样的个性,当年大家再把郭小燕和小周夫人当成笑柄他也毫不在意。就算小周夫人不能休弃,但是他随可以把郭小燕赶出家门呀,不过他从来没有,依旧每月按月给她月例银子,甚至从不限制她出门。 怎么能将卢铁石的念头打消呢?「我没有嫁妆,因为铺子要留给家里,」觉得还不够为难人就赶紧又加了一句,「而且我还要五百两银子的聘礼,都留下给我爹娘养老。」 v第03章[03.18] 这样的条件哪一家也不会愿意的,卢铁石就是有些钱也会要用来修城墙的,总不会白白扔了吧,而且娶了这样的媳妇名声也不好听呀。可是他就是点了一下头,「好!」 宁婉怔怔地瞧着他,怎么办?「对了,我不能住到卢家老宅里去,我要留在虎台县做生意!」 「我娘让我娶媳妇住在虎台县里,不用去老宅。」 自己怎么忘记了吴夫人曾这样说过呢?宁婉一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是眼下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好笨,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既要拒绝卢铁石,又要让他明白其实不是自己不愿意,而是他应该娶个更好的妻子。辽东最了不起的英雄,本来就不应该与平平凡凡的自己成亲,他应该娶,应该娶什么样的……不,他根本不应该娶妻的,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冷冰冰又高高在上的神啊! 当然他现在好像不是那样的了,但是宁婉还是坚信他就是! 「唔,其实我这个人看着还行,其实脾气特别不好,如果你将来像你爹那样娶了你娘又娶了周夫人,还要把袭职给那边儿子的,我就怎么也不能忍,我一定会闹翻天!还有,我这个特别贪财,家里的钱都要我管,谁也不许随便用!还有我名声不大好,有人在县城里已经传了出去;还有,还有……」 宁婉半天没有再「还有」出一条来,卢铁石就点了点头说:「都行,我挣的军职一定给你儿子,钱也归你管,至于名声,我要是听了有人敢乱说什么!」他的大手用力一攥,意思十分明显,让宁婉都不由得替那莫须有的人担心起来,「还有什么你想起来再慢慢告诉我,我都答应。」说着又碟子里拿了一块糖塞进宁婉嘴里,凤眼略一挑,露出一个十足地笑意,还有那口白白的牙,「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告诉我娘请了媒人来提亲。」 宁婉嘴里被塞了一块糖就坐在原地看着卢铁石就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说了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宁婉将糖咽了下去,等到她想来追出去时卢铁石早已经没了踪影。也是,他那样高的个子,那样长的腿,自己怎么也追不上啊!在宁婉梦里,卢铁石不同于别人,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梦境最后他逼到自己面前的那张脸现在还让宁婉一想到就心慌不已,即便她想躲开,但是还是景仰他,尊敬他,把他奉为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是救了整个县城的英雄啊! 因此宁婉再不可能像对胡敦儒、小王掌柜等人一般直接了当地拒绝,哪怕她追了上去,恐怕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但是,自己如何是好呢? 不待宁婉再纠结,铺子门前突然来了一大群的人,小伙计跑了进来,「东家小姐,耍猴的到德聚丰门前来了,赶紧出来看呀!」说着又跑到了后院喊人。 耍猴的白胡子老头果然出现在自家门前,手中拿着一根小棍子,轻轻一挥,三只也如人一般穿衣戴帽的小猴也如人一般直着身子走了上来,人模人样的,那憨憨的神态,立即就将所有人都逗得笑了。但知道实情的宁婉已经发现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与先前的那个有点不一样,个子不一样高,而且神情也不一样,过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几个猴身上了,并没有注意吧。 这时家里所有人还有伙计们都走了出来,石头就指手划脚地笑着说:「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这几个猴子可厉害了,它们还会走索、钻火圈、翻筋斗呢!你们快看!」 于氏正笑着看热闹,一眼瞧见只女儿一人还在铺子里,就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这里看得最清楚!」 那耍猴的老头就向小猴子们说:「大家过来东家小姐行礼!」小猴子们就似听懂了他的话一般立即在宁婉面前站住拱手作揖,还吱吱地叫着,饶是宁婉满腹心事,也不免被几个猴子逗得展颜一笑,至于别人,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接着小猴子果然就又是翻筋斗又是走索的,小伙计就笑道:「东家小姐,是卢副千户给耍猴的钱让他过来耍猴给小姐看的。」 于氏就说:「卢少爷还真是客气,我们其实都看过了。」 唯有宁婉明白,正是刚刚自己说要看耍猴的,卢铁石才特别叫来给自己看。可是,「卢副千户身上有钱吗?」 在宁婉的印象里,卢铁石从来不会做如看热闹、说闲话、买东西等等的事儿,他整日在军营习武打仗也不需要,所以他身上除了武器是什么也不带的,因此她第一反应就是他身上恐怕应该没有钱,因为钱对他没用。 小伙计瞧瞧她,不免有些奇怪,「当然有了,我看他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给耍猴的。」不用说副千户了,就是他身上还会带着十几个钱呢。 原来卢铁石还有荷包,再想到他刚刚的话,宁婉将嘴扁了扁,「铁石将军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于氏就在幺女身边,因此不禁问:「那他应该怎么样?」 宁婉也不知道,而且她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向爹娘说卢铁石提亲的事,思忖再三她吃过晚饭还是回了自己屋子,今晚先想一想,有了法子明天与爹娘说。 左思右想之后,宁婉越发觉得事情并不好办,毕竟她不愿意直接拒绝,只有让卢铁石自己改主意。但是自觉得十分懂得卢铁石的她更是明白这样几乎不可能,卢铁石是一个特别坚定的人,他下了决心恐怕没有人能改得了。 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头绪,宁婉就吹了油灯躺下,然后她竟然睡着了!睡得很香很香,第二天竟然起得还稍晚些。 遇了这样大的事,竟然还睡得这样香,宁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没心没肺的人了?梳了头到正屋去,正迎面遇到大姑,不好意思地问:「面食可蒸好了?」 v第04章[03.18] 大姑就说:「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做好了,正要出去卖呢。」 进了门娘在屋里,见她也说:「你还小,困了就多睡会儿。你大姑她们的面食自然有我帮忙。」 宁婉应了一声,一时吃过了早饭,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娘两个,本是最好的时机,可她话到口边还是没有说出来。正在犹豫之间,就听门外传来喜庆的唢呐之声,娘就笑道:「也不知哪家有喜事,我们到门前看看去!」 会不会就是卢铁石呢?宁婉心里不由得一动。 不可能这样凑巧的,他昨日才来说过。 可宁婉被娘拉着出了门,一眼就见虎台县里的谢媒婆正带着一群兵士抬着十几个成对的箱子走了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于氏正在一旁叹着,「瞧,这户人家下聘多体面!锣鼓唢呐一样不少,场面先就好看;箱子全是一水红漆的,男方家是用了心的;抬嫁妆的人穿的都是一色的新衣,女家看了就高兴;你再看最前面抬箱子的木杠,看出来没有?那么粗的木杠都有点弯了,里面一定装的是很多钱!」她一样样地点评着,最后羡慕地说:「也不知道会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 宁婉瞧着谢媒婆越走越近,下意识地抓住了娘的胳膊,「娘,恐怕是到咱家来的。」 于氏看热闹正看得有趣,突然听到送聘的是到自家的,未免一时不能明白,诧异地问:「到咱家?是谁?」 宁婉就艰难地说:「是这样的,卢副千户……」 「原来是他!」于氏怔还是又怔了一下的,但是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还在很久以前她就看出卢二少爷对自家幺女不同一般,而婉儿不管是谁说亲都不愿意,多好的男子也不愿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早与你说好的?」 问了之后也不等宁婉回答,她就推了一把小儿子,「赶紧叫你爹出来,卢副千户到我们家来下聘了!」又转身将宁婉推回家,「你回屋里去,女子这时候不好露面的!」 「可是……」 「不用可是,娘已经嫁了两个女儿了,什么都懂!」 宁婉就被什么都懂的娘一把推进了屋子,然后听着自家门前鞭炮响得震耳欲聋,又有人们的说笑声,她几番要出去,可又没有。若是别人,宁婉早一步跳出去指着鼻子把人骂走了,可是对卢铁石,她做不出。 听到夷人南下,许千户一听了消息就带着千户所的兵打着支援安平卫的旗号走了,满城人都吓得呆了,当时的自己看着病倒了的赵太太、什么也不懂的丈夫、还有赵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茫然无措而又恐惧万分。南下,一家子人怎么走?这么多人实在累赘,若是都带着恐怕还没走出几里就会被夷人的快马追上,当然她更做不出扔下大家自己逃走的事!但留下,更只有死路一条,特别是自己还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哪里会有好结果? 就在她将一把锋利的剪子放到怀中,想着不成的时候就刺到心窝里时,就听外面人们的欢呼声传了进来,「瘸子将军来了!瘸子将军来了!」她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知道虎台镇安全了,自己也安全了。那种由衷的喜悦,宁婉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样的人,不管怎么样宁婉都无法拒绝,更不用说在众人面前让他没脸了。宁婉一向认为卢铁石不适合成亲,她一直也想告诉卢铁石,他应该一辈子留在军营里,每日习武、练兵、保护边城,做这些他最喜欢的事,而不必被他一向讨厌的俗事缠身。 先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自卢铁石自多伦回了虎台县,他们早一点点地熟悉起来,可宁婉还是没有说出口——并非没有机会,而是她觉得眼下的卢铁石似乎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过去的卢铁石冷酷坚忍,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大冰山一样,现在的他见了自己说上几句话就会笑了,笑起来就像,就像什么呢?宁婉想了又想,觉得好像阳光一样,那样明亮那样温暖,一直照到自已的心窝里。 可是,明明卢铁石还是卢铁石呀!他还是与过去一样,几年间从一个小兵成了百户、副千户,立下赫赫战功,然后被调回虎台县,就连他现在一力要修缮城墙也与过去一样呢。就在宁婉思绪纷纷,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时候,「吱」地一声门开了,大姐走了进来,抿嘴笑了,「娘让我陪陪你,怕你一个人没意思。」 宁婉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根本坐不下,现在停在大姐面前,求救般地说:「其实不是这样的……」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就连从来十分温和不肯与人抢话的大姐也拦住了她,「我知道你一定是臊了,才没向家里人说出来,让大家措手不及。不要紧的,爹娘都高兴着呢。」又笑她,「现在知道羞了,昨天卢副千户过来提的亲吧,我瞧他在铺子里和你说话,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说的是亲事,亏你装得没事儿人似的。」 宁婉无奈地坐下,她已经什么也不用再说了,难不成她要让所有的人都失望?而且,她虽然没有点头,却也非不情愿,就如她昨晚还能安睡,正是一个原因,她对卢铁石满满地都是信任和依赖,却从没有担心和疑虑。 宁贤一向是个体贴的人,此时就笑着拉了妹妹坐在身旁,与她说着家常,「卢副千户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竟没有一个好爹,连他的亲事也不管,让儿子自己出面说亲,唉!竟还是什么四品官呢!他娘也是可怜,遇了个这样的丈夫,被扔在了老宅,身子又不好,儿子的亲事也不能过来张罗。而卢副千户毕竟一向在军中,恐怕也不大懂得婚嫁之事,如今他就是有些不大合寻常礼节之处你也不要计较……」 卢铁石哪里是讲究寻常礼节的人呢?对于世人的繁文缛节他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宁婉觉得他除了对他的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真心关照外,对外人都视若无物,所以更不用提与大家讲究礼节往来了。但是,卢铁石毕竟是边城的骄傲,保护大家的英雄,宁婉一向觉得不必用那些约束世人的规矩来约束他。 因此她就赶紧解释,「卢指挥佥事对二儿子根本不放在心上,吴夫人有心却无力,如今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请了媒婆,大张旗鼓地送了聘礼,就不算失礼。 「哈哈,」宁贤就笑了,「还没嫁呢就开始帮着了。」 宁婉就闭了嘴拿本书看,听大姐出出入入地两边跑着,又絮絮地告诉她外面的事,就道:「中午家里必然要摆酒的,大姐还不赶紧给娘帮忙?」 v第05章[03.18] 「到底是惦记,连酒席的事也想到了前头。」大姐笑说着走了。 就这样宁婉订了亲,正是六月二十六,十分吉利的日子,大家也都说事事顺利极了。 如此的一件大事儿,可她心里始终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两天不似真的,仿佛做梦一般,甚至还没有她曾经的梦清晰。 眼下还有些迷糊的宁婉被娘拉到正屋的炕上坐下,看着卢家的聘礼一样样地从箱子里拿出来,又听娘在一旁解释,「一对龙凤梳子,结发相随;两把尺子,百子千孙,源远流长;一双绣花鞋,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一对铜镜,圆满无缺;两个都斗,日后家境富裕、丰衣足食……」 在经历过富贵的宁婉看来,卢家聘礼的物件离贵重还差了些,但不可否认的是样样都十分精美,大姑是娶过两个儿媳的,不禁叹道:「吴夫人整日病歪歪的,不想心里也有数,早早为儿子准备下这许多的东西。」很显然聘礼里的物件都非临时买的,这些精挑细先的东西就是有钱也决非临时能凑上,应该是平日里一点点攒起来的,有的物件看起来已经放了许久了。 娘就点头说:「先前总觉得吴夫人心狠,如今看来她其实也是极爱儿子的。就是平日万事不理,也悄悄给儿子攒了这许多聘礼,没少费心思。」 大姑就笑,「这两年我看你也给婉儿攒了些嫁妆,如今也到了用上的时候。」 宁婉倒不知道,就瞧着娘,于氏摇头笑着说:「也没有太多,但是手里既然宽松些了,看到好的总要买回来的。」说着又看聘礼。 除了那些充满了吉祥意味儿的小东西,还有绸缎、布匹、金银首饰等等,又有几箱子铜钱,一共一百六十贯,也合吴夫人能拿出来的数目。在此之外钱箱子上面又有十个五十两的元宝,皆是足两的细丝纹银,每个上面拦腰都系了根红丝带,还打着十分好看整齐的花结。 于氏对幺女的亲事十分满意,因此看什么都是好的,「吴夫人果真细心,这一百六贯钱都是全新的,又用了红绳着着,看着就喜庆!尤其是这十个大元宝,上面的花结打得真好看呢!」 这银子应该是卢铁石听了自己的要求才特别添上的,吴夫人恐怕还不知道呢。是以这整齐好看的花结,肯定不是吴夫人结的。 难道是卢铁石自己结的? 宁婉立即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得哆嗦了一下,卢铁石会做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了!他应该会把这样的事当成极其无聊的俗事小事吧,根本不屑一顾。 可是,她还是觉得有可能就是卢铁石,不知为什么,宁婉与他接触越多,越觉得他他固然还是十分勇猛,还是功成名就,但浑身上下却少了些冷漠,多了点温情,说不准还真会静下心来用红丝线在银锭上面打了花结再放到箱子里呢。 而且,宁婉完全相信,卢铁石一定能打出这样好看的花结,毕竟他的一笔字那样的秀丽整齐,自己根本写不出。 娘哪里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只笑道:「我还没见过谁家聘礼中又送些钱又送银子的呢,铜钱上堆着元宝,倒是看起来十分气派。」将各色聘礼都瞧了个遍,于氏就又盘算,「我们家也打几只一样的箱子,也漆了红色,等送嫁时与这些箱子一起抬出去一定体面极了!」 大姑十分赞同,「这两年我跟着婉儿竟也挣了不少钱,到时候我给婉儿添一对箱子做陪嫁!」 大姐就说:「我跟大姑一样。」 宁婉见大家一直议论着自己成亲的事,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就转了话头问:「大姑,你和大姐商量要开小吃店的事怎么样了?大姑父、大姐夫还有家里人可愿意?」 自德聚丰搬到了虎台县里,大姑和大姐就一直在铺子里做些面食生意,竟十分红火,于是她们最初的担忧和胆怯早已经不见了,近日一直商量着要在外面买一处房舍开个小吃店,把生意做大些。 宁婉一向是赞成的,许久前就是她劝大姑和大姐卖面食的,本钱小,回钱快,她们两人做面食的手艺又好,挣钱还不是一定的!如今大姑和大姐尝到了甜头,干劲越发地足了,而且她们也已经认识到了,借着德聚丰的铺子做生意固然能省很多事儿,但其实又反限制了生意不能做大。如果一直靠着德聚丰,她们便只能卖些做成的馒头包子之类的,哪里有自己开一处小吃店有前景? 只是宁婉虽然与大姑和大姐都好,但却不能主动劝她们离开德聚丰,这种事总要她们自己想通了才好。是以,一两个月前大姑和大姐终于有了出去开小吃店的主意,她赞同之余又劝她们一定要与家里人商量好,毕竟要开小吃店需要把先前挣的钱都拿出来做本钱,而且也不是只她们两个女人就能撑起来的。 「你大姑夫、大姐夫不但都同意了,而且他们也要搬到虎台县里帮忙一起打点生意呢!我们家的老大一家还有贤儿的公婆、太公太婆还留在梨树村里,守着家和地。」大姑笑着说:「我本也要告诉你,看你这两天也没心思听这些。」 于氏也笑,「以后大家都在虎台县里住着,有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宁婉就又问:「那房舍可看好了?」 「还是前几天你陪我们去看那处,我想着倒也可以,虽然略偏了点,但是房价不高,院子又大,正能摆下几张桌子。」 其实宁婉倒没看上那房子,她自己买铺子一向要挑最好的地段,从不怕贵,因为这钱不是白白花的,贵总有贵的道理,德聚丰眼下生意红火就少不了与占据县城里极好的地段有关。但是她又想了想,大姑和大姐初做生意谨慎些也平常,而且她们的小生意又是主要面对县城里的兵士和住户的,地段略差些也不十分要紧。而且据她所知,虎台县的房价一直在涨,所以她们先买那处也好,将来有了钱再换,不管怎么样也亏不了。 「也好,那就买下来吧,虎台县的房子是不愁卖的,再多等些时候也许被旁人买了呢。」宁婉说着又笑道:「大姑,不足的钱我帮你补上。」 大姑果然也是因为银钱有些不够才舍不得买好房舍的,现在就笑道:「也好,等我挣了钱还你,也一样给你算利息。」 第06章[03.21] 「我不要利息,大姑到时候给我算投股儿吧。」 「那也行,到时候我给你分成!」 一家人既要相互帮忙,也要把帐算在明处,这样亲戚之间不会生出龌龊,才能越发亲近,大家心里也都畅快。 既然房舍本钱都有了,大姑、大姐还有宁家三家合伙儿出本钱的小吃铺子很快就开业了。 铺面在小巷子里,院门上挂了招牌「万记包子」,延续了先前在德聚丰的习惯,每日三餐时在院门前设了摊子卖馒头、包子等,想买了家去的拿着便走了,但若是没家没业的就可以进到院子里坐下慢慢吃。 院子里搭了一圈棚子,下面摆着整齐的桌椅,且又有早上新磨的豆浆、现熬的米粥、几样小菜和蛋花汤。 到了中午晚上,还要添两样拌菜两样炖菜,几个钱就能买一份,正配与面食一起吃,若是再加些钱还可以放几块肉,算得上十分不错的饭食了。大姑的意思是先试试这几样简单的菜,如果生意还不错过些时候再添炒菜,当然也要买些酒来卖,毕竟虎台县里兵士多,晚上无事时成群结伙儿地吃酒很是平常。 半个月下来,万记包子铺的生意还真不错!虽然位置稍微偏了些,但是东西好吃、饭菜量大、价儿也十分便宜,因此寻常百姓也不怕多走几步路。又有些人家拿了盆碗儿去买菜买面食,回到家里连火都不必升,直接吃就好了。 因此大姑家就招了伙计。 宁婉这些时候不好出门,还是在家里听娘说的,就笑道:「我先前就说要招个伙计帮忙,大姑就是不肯,现在怎样,还是我说的对吧。」 「你大姑不也是刚做生意怕赔了,想着能省几个就多省几个?」娘倒是十分理解大姑姐,她们都是从乡村里出来的,过节俭日子习惯了,宁肯自己挨累受苦也不舍得多花钱的,却又问女儿,「你猜,你大姑雇的伙计是谁?」 娘既然这样问了,就应该是自己认识的,可是宁婉把在虎台县里认得的人想了一圈,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能是谁,只得笑道:「娘怎么还和我打起哑迷了?赶紧告诉我吧。」 「是白氏,」见女儿还没有想到,于氏就又提醒她,「先前孙固的媳妇。」 孙固娶的媳妇果然姓白,但是,「她怎么出来做事了?」 「嗐!说来话长!」于氏就将刚听的事儿讲给女儿,「你大姑那里虽然忙,但原本还没想雇伙计的,可是前天白氏不知怎么找上门来了,哭哭啼啼地求你大姑收留她。你大姑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向刀子嘴豆腐心,说了白氏几句就让她留在万记做伙计了。」 白氏一个年轻媳妇出来做伙计,一定是有原因的,宁婉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氏被孙家休了!」 「一定又是孙固娘挑唆的!」宁婉不必别人告诉她,早就猜到了。孙固其实人不坏,但就是没主意,而他娘看起来十分柔弱,整日缠着儿子,而且小心思极多,偏孙固又最信他娘的话。 从还在马驿镇上做伙计时,孙固就偷偷地利用收菜的机会回家,又将铺子里的包子带给他娘,当时宁婉还觉得孝顺的人总是不错的,因此许了孙固娘到铺子里住。最初还好,只当寡母守着独子,过份关爱些,但是日子久了,便能看出来,孙固娘对孙固也未免太粘了,眼见着快二十岁的儿子,还当小孩子一样一时也分不开。及至孙固娶亲后,孙固娘对媳妇着实苛刻,娘和大姑看不过眼曾说了几句。不想孙固娘因此对东家更加不满,后来终于收了刘五郎的礼来让孙固给刘五郎的次货放水。 其实宁婉当初赶走孙固时是留了情面的,只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了事,却没有将事情揭开,因此他又能在别家铺子里做伙计。原也想着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毕竟他是古太太的侄子,与胡敦儒有转折亲,总不好太过,现不想孙固竟将白氏休了! 娘也叹道:「你说的不错,孙固娘一向看不上媳妇,先前在我们家时就常叫儿子到她屋里住,不许与白氏在一处。如今白氏嫁过来有一年多了,还没有身孕,她就撺掇儿子以无子之故休了白氏。」 「那白氏为什么不回娘家呢?」 「白氏的娘家要是能帮她,她哪里能走到这一步?如今她连娘家也不肯回呢,说是怕给娘家丢脸,且她娘家必不能容被休回去的女儿。」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家,明明女儿被欺负了,可是他们非但不能帮忙反倒要落井下石,宁婉就说:「如此说来,白氏留在大姑家也算不错了。」 「是啊,你大姑虽然口里说她太老实,骂她不争气,但其实待她却不薄,吃住都在万记,工钱给的也不少。」娘说到了这里,就停了下来,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说:「所以人家都说不要嫁寡母独子,我原来还没放在心上,现在倒是想起卢家……」 其实关于吴夫人,真有这方面的传言,还十分地难听。据说小周夫人与卢铁石成亲的当夜,吴夫人便将儿子从新房里叫走了,一夜没放儿子回来。因新房空了,小夫妻二人便一点也不恩爱。 先前宁婉就是不大信的,世上有多少夫妻新房没有空过一样反目成仇?又有多少夫妻初一成亲就两地分隔但一样情深意笃?且不论吴夫人是不是真在新婚之夜叫走了儿子,卢铁石本就不会与小周夫人生出情愫,他竟然能忘记自己娶过妻子,哪里还能谈及恩爱? 现在与吴夫人来往多了,宁婉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因此赶紧说:「吴夫人与孙固娘不一样,孙固娘不得已让儿子出门当伙计尚不放心,吴夫人可是把儿子送到了多伦;还有卢铁石更不同于孙固,他可是有头脑有担当的人,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非谁教唆几句就会糊涂的。」 女儿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当娘的放下心,「我就是乱想的,女婿人很好的,这些日子他时常带着手下的兵士去万记吃饭。听你大姑说,有时他们一天三顿饭都在那里吃,就为了给万记捧场。」 第07章[03.21] 宁婉眨了眨眼睛,「是不是他们太忙了没空做饭?」这些日子卢铁石应该在忙着修缮城墙,哪里会专门去大姑的包子铺捧场,一定是图省事顺路去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娘很少生气,但是眼下却不高兴了,「明明你大姑的铺子才开女婿就常去吃饭,不是捧场又是什么!而且就算他们忙,县城里饭铺子还不多得很,去哪里吃不成,一定要去万记?而且万记离他们住的地方又不近,过去吃饭差不多要穿过整个县城!」 又语重心长地向幺女说:「婉儿,我原以为你聪明,现在才知道你只是在生意上精,别的事就一直糊涂着呢!这样的事,你见了女婿可是要道谢的。要知道你可是高嫁的,连这些人情事故都不清楚,早晚吃大亏!」 宁婉不敢再反驳,连声应了下来,又几句话将娘哄得开心,将她老人家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免不了在心里寻思,倘若自己和卢铁石真的成了亲,会是什么样子的? 宁婉想不出。 宁婉对亲事十分迷茫,但是她将所有的难处都想到了头里,至多卢指挥佥事看不上自己;周夫人会打压自己;吴夫人会为难自己;而卢铁石呢,他会将什么军营、城墙、杀夷之类的事放在自己之前,那都没什么,宁婉经历的难处比这要多许多,她有信心一一度过。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是清白的女儿身,宁婉从不期待夫妻恩爱,又因着赵国藩、赵国葆等人的搔扰,她对那种亲密反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才拒绝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她想像不到自己怎么能与一个男子每日在一处过日子。 但是卢铁石又有不同,因为他的战功,在宁婉的心里并不把他当成寻常的人,而是更接近于神,这样她倒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于卢铁石为了元阳不泄而与妻妾不同房,这让宁婉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等到因吴夫人想要孙子时,那时候再说吧,因为她也想要孩子,在梦中,她那样讨厌赵国藩,可是还是一直盼着他的那群女人能生下一个儿子,然后由自己抚养。 卢铁石与自己的孩子,应该是十分可爱的吧,自己一定要把他们养得又懂道理又能干,将来个个成材。 宁婉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三姐,三姐!」石头跑了进来,「快来吃天天。」 一只小木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的黑天天,宁婉好久没见这东西了,笑着拈起一个放到口中,酸甜的味道一如往昔。还是在三家村里住着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大家就都会到野地里采黑天天吃。 黑天天小小的,还没有小手指的指甲大,一簇簇地长在一起,没熟是青色的,又苦又涩,而长成了之后变得黑黝黝的,甜中带酸,十分好吃。在没有点心和糖的乡下,正是宁婉小时候难得的美味。而几乎没有在乡下生活过,又从来不缺各种好吃点心糖果的石头见了也是十分喜欢。 只是,宁婉不免要担心,「你在哪里采的黑天天?你这样小,可不能随意出城!万一遇到了拍花子的,你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姐姐了!」虎台县和三家村不一样,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也曾听人说有丢孩子的。 「我没出城,」石头挑了几簇大大的黑天天放到三姐手里,「是三姐夫给我的,让我一定先分给三姐,然后才能分给大家呢。」说着捧着木碗走了,「我去让爹娘尝尝。」 这是什么嘛!明明他在修城墙,怎么会去采黑天天! 宁婉想起来这些天卢铁石送到家里的东西,愈加凌乱了起来,山鸡野兔、几本游记、一盒子胭脂、还有装在秸杆笼子里的蛐蛐,天知道他为什么弄来这些东西给自己!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闲心! 突然就想到向自己提亲时,他笑着把一块糖塞到自己嘴里,宁婉就握着脸不再想下去了。 因此这一天宁婉见吴夫人出现在小厅门前时,不禁吃了一惊,赶紧起身扶了她进来,「夫人有什么事只管派人叫我过去,怎么亲自过来了?」 吴夫人为难地笑笑,「我让吴婶雇了一辆车子就来了。」 宁婉就笑着让伙计们招呼吴妈和吴叔,「请老人家歇一歇,喝杯茶。」却不去叫爹娘,关了门问吴夫人,「夫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自与卢铁石定了亲,宁婉就没有再去过吴夫人家里,因此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见了,只觉得她似乎更加病弱了。虽然为了出门换了新衣裳,又搽了粉和胭脂,可是依旧掩不住她青白的面色。而她透着心虚的神情,宁婉更是一目了然。 「是这样,宁姑娘,」吴夫人特别出了老宅到了虎台县,自然是要把话说出来的,因此虽然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开口了,「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铁石一说起向你提亲我就同意了,把准备了好几年的聘礼交给了他——不是我不肯自己来下聘,而是那时候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门。」 宁婉听她急匆匆地说着,就笑着把一杯茶递过去,「先喝点茶水,慢慢说。」 吴夫人下意识地接了茶,听话地喝了一口,又赶紧放下了,「可是他爹,他爹前几天让人捎信过来,说给他相好了一门亲事,是周家的女儿。」 「你知道,周家是安平卫的指挥使,铁石要是娶了他家的女儿,将来仕途一定会更好。」吴夫人说着,垂下了头,「我只这么一个儿子,我希望他的官职还能继续升上去,这样有一门好亲就十分有用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年卢铁石的父亲为了攀一门好亲而抛下吴夫人的,但是到了儿子娶亲的时候,做为受害者的吴夫人又会为了给儿子攀一门好亲而想抛下已经定下的亲事! 宁婉虽然不屑,却又能够理解,谁不世俗?权力和金钱一直是几乎所有人的目标!但是正如吴夫人先前是个失败者一样,现在她的选择依然是错误的。小周夫人虽然是周指挥使的女儿,但是却只一个烟花女子所生,根本没有被记在周家家谱上,这样的女子非但不能成为卢铁石的助力,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第08章[03.21] 宁婉之所以没有全力反对自己与卢铁石这门亲事,其实在她心里还有一种为了卢铁石而牺牲自己的想法,毕竟自己嫁了卢铁石,总不会让他再被人笑话有一个烟花女子做丈母娘,而自己也不会像小周夫人一样,到处败坏吴夫人和卢铁石的声誉,又一心维护周夫人。 吴夫人就是这样的糊涂人,更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错,反以为是为了儿子好。 「吴夫人,」宁婉冷笑了一下,「莫不是你以为铁石能从一个小兵一直升到副千户是靠的他父亲,或者是卢指挥佥事的周夫人,亦或周指挥使?」 「而将来,卢铁石想再进一步,也要靠他们才行?」 吴夫人的脸白了白,半晌才垂头嚅嚅地说:「可是,毕竟大家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虎台县正归安平卫管着。」 那也要看有的是什么人,像周家这种,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阻力。从卢铁石这几年的经历还看不出吗? 但是吴夫人就是看不出,她除了望子成龙,就是还对丈夫抱着一线希望,然后对所有的人和事就都不放在心上了。因此宁婉看着她又抬起了头,神情也坚决了起来,「宁姑娘,我知道我们家退亲不对,因此所有的聘礼都不要了,只是铁石还是要娶周姑娘!」 「这点子东西我们家还不放在眼里,」宁婉轻轻地笑了一笑,「但是退亲是不成的,我不许卢铁石娶周姑娘!」 「娘,不用说是周姑娘,就是公主我也不娶,我只想娶宁姑娘!」卢铁石推了门大步进来,「儿子的前途不用靠别人,娘你不必担心,只管在家里休养身子!」说着半扶半拉了吴夫人走了。 听到亲家过来的消息,爹娘还是赶了来,站在门外听了几句却不好推门进来,眼下担心地看着幺女,亲事一向进展得顺利,再不想卢指挥佥事能突然给儿子定下一个高门的媳妇,而卢铁石的娘也来反对。就连小小的石头也觉出不对来,一会儿看看爹娘一会儿看看三姐,一声也不响。 宁婉看着一张张紧张的脸,微微一笑,「没事的,卢铁石一定会劝好他娘,送了她回家之后还会回来,告诉大家亲事不变。」 「可是,那边可是指挥使的女儿呀!」娘岂能不担心,当年胡家还不是因为古家有钱而舍了自家与古家结亲的,捧高踩低,人之常情。而且她也承认,自家与周家是没法子比的,也不知女儿哪里有如此的底气。 「指挥使的女儿又如何?」宁婉轻蔑地一笑,她觉得自己远胜小周夫人,就算小周夫人不是出身低贱,也是周指挥使的女儿,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比她好,而且她还相信卢铁石,他先前是娶了小周夫人,不过在与自己定了亲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不毁亲,就像他自己说的,就是公主要嫁他也不会屈服,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有这个担当! 因此宁婉毫不在意,「爹娘,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我还要把账看完了呢。」 宁梁便去继续给酒楼送货,原来德聚丰搬到虎台县里之后,给望远楼等几处酒楼送各种山野菜等的营生并没有中断,反而因为路途近了更为方便,每日都要过去一次,他方才就是半路回来的。而于氏则去买菜买肉张罗晚饭,却将石头留在小厅里。 宁婉看账,见石头只管在屋子里乱转,问东问西的,只好把账本放下,笑着把他抱在椅子上说:「你也五岁了,不如我教你认字吧。」 平日里娘是不让石头到小厅里打扰女儿看账的,但是今天她却破了例,想来还是担心宁婉心里不痛快,想让石头来逗她开心。宁婉心里笑着,拿了只笔,又研了些墨写了四个字教石头, 「一、二、三、四,一就是一横,二就是两横,三就是三横,这个是四。」 「为什么四不是四横呢?」 「石头你想,如果四是四横,那么十是多少横?百又是多少横啊?那么多横怎么写?就算是写出来了,纸也不够用了,对不对?」 石头歪了歪脑袋,「也对。」又兴致勃勃地要姐姐手中的笔,「我也要写!」 宁婉的字是半路出家练出来的,并没有请过师傅指导,只是为了管家记账用,因此十分平常,便不敢教石头,想了想说:「不如挑个好日子送你去学堂,那里有师傅教你们读书写字,还会给你们讲为人做事道理呢。」 石头这个年龄自然是好奇的,听说去学堂就十分开心,几步跑去把挂在墙上的皇历拿了来,「那姐姐赶紧帮我查个好日子,我要去学堂学写字!」 宁婉最疼这个小弟弟,将他抱在怀里,「我们一起查查:你看后日宜裁衣,上学堂就是大孩子了,一定要穿长袍的,所以我们先要给石头做一件袍子;然后呢,」又翻了几页,「十二是吉日,宜入学,就在这一天去吧。」 石头听了,喜不可奈,从宁婉怀里挣了下去,「我去告诉娘,我要上学堂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宁婉便想了起来,除了石头要上学,囡囡、狐保还有大姑家的大郎二郎几个也都应该读书识字了,过去大家不懂,也没有能力供孩子上学堂,但现在不同了,想要德聚丰和万记一直扩大,这些孩子们至少要会记账看账。至于像胡敦儒一般地考取秀才举人的,那要有天赋,却不能奢望。 读书是一件很费钱的事,先生那里的束修每年就要几两,逢年过节时要备礼品,另外又有买书买笔墨等等的花销,加起来自是不少,也许大姑和大姐还舍不得呢。宁婉想了想,不如自己出了这份钱,让家里的孩子们将来都比上一辈强。 正想着,就听门响,抬眼见卢铁石走了进来,便低下头看账,理也不理他。 卢铁石便几步走上前坐在她对面,「我娘一向身子不好,没什么见识,又被那边一骗就上了当,过来说些不该说的话,你别气了。」 第09章[03.21] 「你怎么知道是上当?毕竟是三品指挥使的女儿呀!」 「要是真好岂不嫁给那边的两个了?」 宁婉就知道卢铁石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但是他为什么曾经娶了小周夫人呢?她真想摇摇他的脑袋问一问,可那自然是问不出的,卢铁石哪里会知道自己梦里的事呢? 因此宁婉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气吴夫人,是气你!」 其实宁婉真不气吴夫人,她那样的糊涂人有什么可气的,她是气卢铁石呢,为什么明知道小周夫人不好还娶了她,让许多人都嘲笑他!恐怕是因为吴夫人答应了,他也就没有反对?他就是太不会关心照顾自己了!就像在自己的梦中,眼见着他一连几十天吃住在城墙上,有什么吃的就随便吃一点,没有也不吭声,伤腿受了风寒也不知道敷药,她心疼,可也更生气! 卢铁石就将坐得笔直的身子向前探了探,伏在案上侧头看宁婉的眼睛,「你怎么能不气呢?」 那张英俊的脸现在桌上,侧着头,一双眼睛黑黝黝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宁婉的气立即就没了,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娶亲呢?」 宁婉将头从账本上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明明根本不想要任何拖累的,怎么会想到娶亲这样麻烦的事? 卢铁石也重新坐直了,双眼迎上了宁婉的目光,十分地坦然,「我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呀!」 是的,通常说男子二十而冠,也就是成人了,娶亲也就是应该的,但是卢铁石可是亲口说过他一点也不想娶亲的。但宁婉总不能拿自己梦里的事情来反驳吧,因此只这一句就被噎住,半晌想了起来,「不对!年前我去看你娘,她就说要给你说亲,可你还不是到了年中才来我家提亲的?」 「我娘一直爱唠叨,她可能说了许久了,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你怎么突然放在心上了?」 「那,那天,」卢铁石为难起来,半晌还是说了,「那天我在德聚丰等着抓贼,听到夜里你爹和你娘说要赶紧给你说亲。我突然想到你如果嫁了别人,我就没人可娶了,就急着来说亲了。」 「虎台县那么多好女子都想嫁你呢,怎么可能无人可娶了!」 「反正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 对于这样的回答,宁婉真不知应该如何了,就急忙道:「我哪里有什么好?」 「反正我只认得你一个好女子!」 宁婉其实思索过很久,就算是卢铁石有某种原因要成亲,可他向自己提亲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帮过他?就像她的梦中他以为是郭小燕帮他就纳她做了妾,不对,他来还礼时从没有提过;是因为他听说赵国藩的流言而来帮自己?也不对,他整日忙着修缮城墙未必听过;是因为擒贼时与自己共处一室吗?还是不对,这事儿瞒过了所有的人;甚至宁婉还想过,也许他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才来求娶的,但是自己立即就否定了,虽然卢铁石那样说过,但应该是无心之谈,毕竟长得美的人多得很,自己也不算什么…… 如今听了卢铁石的话宁婉一下子站了起来,「明明徐老知府还有几家都遣人向你提过亲,羊百户的妹妹时常去帮你洗衣裳,还有那天城隍巡游时,丁三姑娘把手里的花扔给了你……你怎么说只认识我一个女子?」 「她们也许认识我,可我真是只认识你呀!」 难道这些人都不算卢铁石认识的?这还真是卢铁石说话的风格,他从不会虚伪地找个理由,就比如他忘记了接小周夫人和郭小燕进城时就坦然承认而没有说什么急着回城只能先公后私之类的。 「是这样啊!」宁婉努力地掩住笑容,那些消息传到她耳中时总有些不痛快,但是又不能去问卢铁石,此时一气都说了出来,又得了这么个回答将那些积下的不快一下子都散了去,就垂了头装出勉强的语气说:「那我就不生气了。」 「你不气就好,」卢铁石说着向宁婉嘴里塞进一样东西,「那吃块糖吧,是我娘自己做的,刚刚给我包了一大包,说是让我给你赔礼的。」 宁婉一嚼,满口生香,原来是芝麻糖,「你怎么说通你娘的?」 「我娘其实不是不懂道理,她就是,就是……」卢铁石说不出来,突然就冒出来一句,「我恨我爹!」 吴夫人之所以这样,少不了与卢指挥佥事的关的,但是最可怜的其实还是卢铁石,他吃了太多的苦。宁婉早觉得他喜欢到自家来蹭饭就是因为家里整日和和睦睦的,心里竟想抚抚他的头安慰一下,可是她伸出了手又就在差一点摸到他时又缩了回来,只说了一句,「你早已经能照顾你娘了!」 「也能照顾你,」卢铁石就笑了,笑科仿佛坚冰被和煦的阳光融化了,「你说不肯退亲时,我心里真的好高兴!」 他的笑容也太不像一个将军了吧! 第10章[03.21] 然后宁婉臊红了脸,「不是,不是的,」她不肯退亲其实不是因为一定要嫁他,而是不要他娶小周夫人,但她怎么能说得明白,「你去吧,成亲前不好见面的。」 「我去告诉你爹你娘,不,爹娘,还有石头,没事了!」卢铁石说着起身走了,手却在离开前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掠了一下。留下宁婉呆呆地立在屋子中间想,他怎么会这样轻浮? 没一会儿,娘便过来了,「该吃饭了!」又道:「虽然没成亲见面不大好,可是眼下正赶上饭时,我就做主留女婿在家吃过饭再走。反正也分桌,不要紧的。」拉着幺女进了正屋。 爹与卢铁石坐在炕上说话呢,「既然吴夫人想你们今年成亲,那就今年吧,我们家什么时候都行的。」 宁婉听了赶紧说:「不成,今年秋冬德聚丰的生意正忙,我总要在家里打理。」 爹就向她说:「你嫁过去也一样打理嘛。」说着将方才的话停住了,又转向卢铁石,「来,婉儿也来了,吃饭吧!」 卢铁石吃了这餐饭后许久没有过来,就是先前时常捎来的小东西也没有了,原来他带着拨给他的军士们进山伐木去了,也是这次吃饭时告诉宁家的,同时也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 宁婉早知道卢铁石这次修缮城墙时将有些破败的城门重新换了,又坚固又结实,这时倒对得上,因此也不担心他,只是在娘的坚持下少在铺子里管生意,反而多留在屋里做针钱了。 缝着大红的喜服,宁婉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自己果真定了亲,与卢铁石定了亲。一个原本高高在上,令她最敬仰的人,不知怎么就成了她未来的夫婿。 宁婉想了又想,就将小柳调到了虎台县里,「我想把整个德聚丰——虎台县的铺子和下面的几个分店都交给你。」 小柳惊奇万分,「那东家小姐做什么呢?」 「你别管我,只说你行不行?」 「我当然行了!」 「我可不会给工钱的,只有一成的红利。」 「东家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了!」 宁婉一笑,「那我们就说好了,你回柳枝镇上安顿一下,几天后回来,我把铺子里的事交给你。」 小柳兴奋异常,「你等我三天,我三天就能将柳枝镇上的分店和作坊都安顿好!」他才刚二十岁,竟然能做德聚丰的大掌柜,这真是想也没想过的事!不由得赞叹道:「东家小姐,你真有眼光,一眼看出我的本事!」 其实铺子里另几个分店的掌柜也不错,他们虽然并非最初到德聚丰的,但是却有人先前在别处当过掌柜,本事也是有的,而且年纪更大处事更稳重妥帖。但宁婉之所以舍弃了他们选了小柳,就是因为她觉得小柳固然有不足之处,但优点也是谁也比不了的,他是那样朝气蓬勃,正合德聚丰这样新开的铺子,正好带着铺子不断扩大,而不必墨守成规。 爹娘喜欢小柳,也服气小柳,就是不管账他们也知道柳枝镇分店比马驿镇的老店赚得都多,因此十分赞同幺女的打算,赶紧让伙计买肉做菜招待小柳,又都笑着说:「将来小柳做了大掌柜,就连我们也要听小柳的吩咐呢!」 关于自家铺子的事,宁婉先与爹娘商量好了的。她本意是给爹娘另买一处房舍住着,离开德聚丰的铺子,每日里只带着石头就好。但是爹娘却不愿意,他们果真愿意还留在铺子里,每日做些事情才开心。 爹娘虽不是有本事的人,但他们特别明事理,从不乱掺和德聚丰的生意,请小柳来做大掌柜他们都是愿意的。而且他们又都说了,小柳来了,他们便只管着卖糖点心的那个柜台,其他的事情就全听小柳的。 小柳听了也笑,「我虽然帮忙管铺子里的生意,但是为人做事还不要东家和太太提点?更何况还有东家小姐呢,真有大事总要东家小姐拿主意!」 于氏就笑着说:「婉儿既然请你做大掌柜,也就是想把铺子里的事都交给你了,她毕竟要嫁人了,总不能跟过去一样整日在铺子里验看山货、招呼客商什么的了。」 「什么!」小柳大吃一惊,「东家小姐要嫁人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于氏就说:「婉儿前些日子订亲了。」 小柳半晌才合上张大的嘴巴,不免有些没沮丧,「原来是这样。」 宁婉在旁人面前总有些害羞,但是与小柳早熟了,倒不在意,因此反笑他,「你是不是很遗憾我不能像过去一样与你一起做生意挣钱了?其实我虽然不管德聚丰的铺子了,但也不会就此闲着,正好将几个作坊都重新理一理,还想新开一两家作坊,到时候我们再比比看谁挣的钱多!」 小柳就打起精神笑道:「那就比比吧,不过我恐怕比不过东家小姐了。」 宁婉就鼓励他,「其实你做生意比我厉害的,所以我才把大掌柜的位置让贤呢。」自己之所以做了小柳的东家,是因为有那个梦,而小柳凭的是真本事。 第11章[03.21] 见两人一直在谈做生意,于氏就说:「小柳,你也不小了,也应该成亲了!」又笑,「你毕竟已经是大掌柜了,连个媳妇也没有,岂不让人笑话?」 从自己订了亲,娘就一直开心得紧,见了没成亲的便关心人家的亲事,恨不得将那些没成亲的年青男女都凑成一对对的。宁婉暗自摇了摇头,向小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小柳原说过不着急成亲,要一心做生意的。 没两天,小柳就将柳枝镇的铺子交给了新掌柜,自己到了虎台县当了德聚丰大掌柜。宁婉自然将铺子里事无巨细一一交待清楚,又将账本交给了新请来的账房先生,这也是通常的规矩,东家如果不管铺子,请了大掌柜之外还要请账房先生,这样到了年底算红利的时候就会清清楚楚,免得有什么麻烦。 宁婉交了铺子,却将几个作坊都拢到手里。管铺子要抛头露面,虽然卢铁石已经答应她让她继续做生意,而宁婉也觉得做生意没什么丢人的,但是她却要替他着想。自己既然要做铁石将军的夫人,绝不会让他的声誉因自己有一点受损之处,毕竟他已经是从五品的武官了,而将来还会更加的声名赫赫,怎么也不要让人拿自己在铺子里招呼生意的事儿笑话他! 那些官夫人、大户人家的太太们其实也都有各自的生意,只是她们都是请掌柜的帮忙管,自己只看账收红利,她也如此好了。至于作坊就又不同,毕竟不必直接见客商谈生意,也就没有人嚼舌头了。 宁家现有的三个作坊都很不错,每一家都很挣钱,特别是粉条作坊,做出的粉条已经颇有些名气,除了在德聚丰的铺子里卖,还有好几个固定进货的商家。 但是宁婉心里却有更高的打算,她还想再开几个作坊。 多几条挣钱的路,不但能多挣钱,更重要的是能防种种灾祸。就比如现在,山货、干菜,还有粉条几项,即使其中一样的生意做不成或者亏了,也还有另外两样,家里也总有收益。 如今宁婉想到了有两样东西可以试试,一样是山葡萄酒,她在三家村里就酿过,味道还很不错,但是当时因为酿酒要花很多钱买坛子买糖等等,而且运送十分不便只酿些自家喝。现在她已经能拿出买东西的本钱了,就准备把酿酒的作坊开在马驿镇,做粉条的作坊只冬天开工,秋天时正好酿酒,连房舍也不必另买,至于山葡萄,到了秋天成熟时与山货一样收就可以了,也正能借着德聚丰铺子收货。 还有一样就是种木耳。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种,但是三家村的木篱笆都能长出木耳来,那么就一定有办法能种成,这个作坊还是开在三家村,毕竟马驿镇和虎台县里的木篱笆都长不出木耳,那么说明三家村一定有容易种出木耳的水土,作坊开在那里会容易许多,而宁家在三家村的老宅正好也空着,就用厢房和后院的园子慢慢试,早晚能试出办法来。 将各样的事情都先盘算好了,真正做起来并不难,而且宁婉做生意一向是谨慎的,她投的本钱并不多,如果成功了再慢慢扩大不迟。 虽然有许多杂事,但是宁婉却没有忘记答应让石头去读书,当然就是她想忘记也是不能的,小石头听了要上学堂竟十分上心,每日都要来问姐姐什么时候能去。 当姐姐的哪里会食言?宁婉按着皇历上的日子帮石头裁了衣裳,当然也替另外几个孩子也一道做了衣裳,又去与大姑和大姐她们说:「让囡囡、狐保、大郎、二郎他们都与石头一起上学堂去吧,束修我来拿。」 大姑和大姐就说:「我们听了石头说要去学堂,也打算送家里的孩子们也去呢。至于束修,自然应该我们自已出。」 宁婉原以为大姑和大姐定然舍不得花这份银子的,所以一力担下束修的费用,不想这两人竟都赞同,就赶紧问:「大姑父和大姐夫可都愿意?」 「怎么也不愿意?」大姑就说:「我们先前是供不起读书人,因此从没想过把孩子送到学堂里。前日石头一说,我们就都定下一起送他们去读书呢!就算考不上秀才,能像你一般会看账做生意也是好的。」 宁婉就笑,「原来我倒小瞧你们了。」说着将做好的新衣裳和在宋家铺子里买的笔墨纸砚一一拿出来,「到了吉日一同送他们拜师。」 大姑和大姐虽然要送家里的孩子们去读书,但是她们哪里懂得要准备什么,如今见宁婉样样都备齐了,不免好奇地翻看一回,「衣裳也就罢了,其余的东西都金贵着呢,花了多少钱?」 问价钱就是要还钱,宁婉自然不说,「我想着他们毕竟都是开蒙,因此并没有挑好的买,都是最寻常的东西,让孩子们先用着吧。日后若是学得好,那时再买好的。」 几个孩子平日里哪里见过文房四宝,便都过来又摸又看的,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大姐就说:「怎么也给囡囡买了一份?她毕竟是女儿家,若是想学,不如让她弟弟从学堂里回来教教她就好了,笔墨也用一套就行!」 虽然书中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但其实在民间哪里能做得到?且七八岁的孩子也不懂这些,学堂里有几个小女孩也是常有的事,只都是小的,到了十岁上懂得男女大防后就不好再去了。宁婉自是知道姐姐不是那些酸儒般的不许女儿读书识字,只是没见过女子上学堂,又想省些钱,就点头肯定地道:「囡囡也去!」 又将给囡囡新做的月白小袄、青布裙子拿出来给她试着说:「我选的学堂里也有两个女学生,一个是先生的小女儿,今年八岁,一个是那孩子的两姨妹妹,今年七岁,囡囡去了正与她们作伴儿,且我们家这些孩子中囡囡是最大的,又十分懂事,要我说还能照应这群小的呢。」 囡囡得了这裙袄十分开心,其实这身衣裳倒不出众,不如过年时小姨给的那套红绫子袄裤好看,但却是与大人一样的裙子,让她有一种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感觉,等小姨帮忙把裙子系好,就赶紧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我穿裙子了!」 大姐就笑了,「你小姨什么事都惯着你!」又向妹妹说:「做了衣裳也就罢了,还绣了花,多费工夫!」 这一辈的孩子中现在只囡囡一个女孩,又长得雪团般的可爱,宁婉果然更加喜欢,每年给囡囡做衣裳都格外用心,现在因要上学堂,倒不好弄些花哨的,但在素净的衣裙边都绣了清雅的小花,越是细看越觉得精致,用的功夫是给男孩做素面袍子的几倍! 宁婉就向囡囡说:「虽然女子不能考科举当官,但是要我说却要更好好用心读书识字呢!你想我们女子力气小,做不了耕种、运货等等许多活儿,但是识字了就有很多不必用太多力气的巧宗儿,像做生意看账、抄写经卷、还有专门的女账房女先生,靠着自己就能活得体体面面,嫁了人夫家也高看一眼!」 囡囡毕竟还小,半懂不懂的,但总归为了自己能去学堂十分喜悦,且她一向最羡慕小姨的,就笑道:「我识了字也像小姨一样开铺子做生意,自己记账!」 大家就都笑了,又将孩子们上学的事情定了下来,宁婉就说:「虎台县里有三个蒙学,我想我们家里的孩子都是什么也不会的,因此选的这个先生很是和善耐心,孩子们去了也不至于挨打,若是将来真有造化能考科举自然是好了,就是不能也没什么,总归不是睁眼的瞎子。」 大姑和大姐也笑,「能考科举的都是文曲星下凡,我们家里哪有这样大的福气,能写会算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家人中宁婉一向是大家口中最眼大心大的,其余的都要胆小本份得多,因此也从没有什么奢望。 第12章[03.21] 一时之间孩子们就都上了学,每日早起晚归的,回来又要背书练字,与先前整日浑玩浑闹完全不一样了,宁梁和于氏就叹,「还是婉儿说得对,我们先前怎么没想到呢?」又越发地疼爱石头,「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写字了,真是比爹娘都强得多了!」 石头得了表扬更兴头,「我要背书去了,毕竟我是长辈,总要给他们带个好头儿!」说着神情庄重地进自己屋子里去了,原来他上了学堂后就一定从爹娘的屋子里分出来,如今自己住着东厢房——这也是在学堂里学到了规矩,小辈在家里不能住正房,儿子应该在东厢,女儿在西厢。 宁家其余三口儿都想笑,可又不敢笑出声,就都忍着看石头挟着书昂着头后背笔直的小模样儿,相互使着眼色。 虽然石头还很小,可是宁婉突然觉得家里果然是后继有人了。她曾经在梦中以自己一个女子稚嫩的双肩担起宁家,梦醒后做得还要更好,但如今家里有了石头这个小小的男丁,却是她真心盼望的,也更合世人眼中的圆满。 宁婉备嫁中虽然会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有些忐忑,但却不担心家里了。爹娘还是壮年身子康健,石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懂事,生意上有小柳管着且自己也不会完全放手,宁家只能会越来越好。 备嫁中最重要的是做嫁衣,宁婉将桌子擦抹得十分干净后先铺了一块雪白的细布,然后才在上面展开一匹大红萱草暗纹的贡缎,用粉块先细细画了线,然后才拿着剪子精心地剪好。 这匹缎子是瑞泓丰小王掌柜听到她定了亲特别送来的,说是极难得的贡品,瑞泓丰从不摆以铺面上卖,他亲自送过来恭贺宁婉的喜事。 宁婉知道时娘已经收了下来,她原本不打算用的,但一则是见小王掌柜殷殷热情,摆明了就是想与未来的副千户夫人相处好,自己也不想与瑞泓丰有什么别扭,再一则就是这料子果然是难得的,她就是拿着银子到安平卫也未必能买得到。 给皇上送的贡品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这贡缎的大红色是那样正,灿烂得有如天边的朝霞,只一抖开便觉得光华耀眼,只怕每一根丝都是上上之选,用手轻轻一摸,丝质细腻得有如婴儿的肌肤,更入宁婉眼的是那萱草花纹,这可是有宜子之喻意呢,再合适做嫁衣不过了。 宁婉买了最好的红丝钱,一针一线都亲手做,毕竟是一生只穿一次的嫁衣呢! 说起来在梦中宁婉虽然嫁了,但却没有穿过嫁衣。她离家时是卖身为妾,够不上穿红的,且卖身所得的钱哪里舍得买布料?更兼匆忙之中还要瞒过爹,因此只说到大户人家做丫环,便换了件干净衣裳挽着小包袱出了门,坐上赵太太派来的骡车从侧门进了赵家,连身新衣都没有。 后来她虽然被扶了正当了二房的少奶奶,慢慢地又掌了赵家,有了不知多少套好衣裳,但是却再没机会穿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嫁衣了。因此那时她每每看到穿了红衣的新嫁娘,心里总免不了会涌起一点酸意。 现在,她正在为自己缝一件新嫁衣,然后穿上红衣堂堂正正在从娘家出门,坐着披着红的车轿敲锣打鼓地走进夫家正门,宁婉心里越发地期待,不知不觉脸上尽是笑意。 宁家到虎台县里还不满一年,德聚丰的生意固然不错,但在虎台县里至多算是中等的铺子,并不引人注目。 但是德聚丰的东家小姐与卢副千户宁亲的时候场面着实不小,因此消息一下就传开了,竟引来不少人结交。 辽东有一句俗话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宁家既是做生意的,自然愿意与人为善,早日融入虎台县里,一时间,宁梁夫妻竟有了不少应酬。只是这些应酬宁婉是不去的,就是有人专门邀她,娘也会挡在前面说,「如今不好出门的,待嫁出去了再多与大家往来不迟。」便将这些人拒了。 只是喜姐儿接她过去玩,娘却点头了,「你们姐妹多在一处说说话儿,再则喜姐儿夫家也是做官的,你女婿也是做官的,有什么不懂的正好问问喜姐儿。」 赵家是不入流的官,严格说在官和吏之间,要是硬算也只能算是文官一系,而卢铁石是从五品武官,所谓文武殊途,两者一点也不搭界。娘不懂得,宁婉可是清楚的,却还是笑着答应,「娘,你放心吧,表姐会告诉我的。」 喜姐儿听了赶紧摇摇头,「其实我们女子在内宅能懂什么?嫁到好人家吃穿不愁的只管享福就行了!」 宁婉听了这话不以为然,也无怪赵太太不肯将赵家交给表姐,她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能用心管理家事,为整个家族谋得前程呢? 再一想喜姐儿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不为错,她与梦中的自己不同,是赵国茂的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将来就算赵家没落了,也少不得她一世衣食无忧,根本不需要殚精竭虑地向上。 因此宁婉便将劝她的心思收了,坐到了骡车上才问:「表姐,上次说的孩子你可挑好了接到自己屋里养着了?」 喜姐儿就说:「我向婆婆提了,可是婆婆不愿意,让我等着大哥有了儿子抱养过来。我想着也不错,大哥就是再不好,可也是国茂的亲哥哥,他的儿子就是国茂的亲侄儿,跟我们自己的亲儿子也没差多少了。」 赵太太也曾向自己这样说过,然后就自己就陪着她等了好多年,到了最后赵国藩也没再生个儿子,除了原配夫人所生的女儿之外他没有别的孩子。赵国藩无后宁婉倒是不同情他,但是她也跟着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现在想起来真不值得。 宁婉就道:「赵国藩成亲也有好几年了吧,除了你大嫂生了一个女儿再没有别的孩子,我看你还是不要等他了。」 喜姐儿就悄声说:「婆婆告诉我大哥没孩子就是贪多嚼不烂,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的,反倒没有一个生养。她已经决定找个好生养的姑娘纳进门来,想来喜信儿很快就会有的。」 没用的,这法子宁婉也亲眼见赵太太用过,但是还是一无所有,只是显然喜姐儿已经完全相信了赵太太。当然宁婉早知道赵太太是有本事的,哄了喜姐儿也不奇怪,又想了想,她们毕竟是亲婆媳,不好硬劝,只能道:「那你就想好了,等上两年三年的,如果赵国藩还没有孩子,你就赶紧自己抱养一个,可别等来等去一场空。」 喜姐儿随意地点头答应了,「我自然知道的。」却向宁婉笑道:「前儿个我跟着婆婆出门作客,见了虎台县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大家都在说卢副千户和你的亲事,竟许多人都不认得你,听说你是我的表妹还让我帮忙引见呢。」 宁婉就摇头,「表姐也知道我现在不好出门的,引见什么的就等成亲之后吧。」 第13章[03.21] 「我也这样说的,」喜姐儿笑,「不过我倒是答应了,等你成了亲就带你与大家一处喝茶说话,还有听说书的看戏看百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而且一定喜欢!」 宁婉是知道的,她没少与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打交道。大家在一处看看戏、听听说书、或者去庙里烧香自然也很有乐趣,但是时日略一久,也会没意思,不比起管家事、做生意管账等等充满了生机! 梦里的她因着赵家的典史职位一定要与这些人往来,但是现在,宁婉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应酬她们了,以后只需挑自己愿意的相处一二就好,眼下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喜姐儿只当宁婉害羞,她是真心愿意表妹参加到自己这一干大户人家太太小姐们的应酬中的,「那时候我们就是伴了。」毕竟她是后加入进去的,而赵国茂又是那样,因此与虎台县里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来往时总觉得没有底气,宁婉如果嫁了从卢副千户,她们表姐妹做什么都在一处就要好得多了。 因此眼下她便絮絮地与表妹说着,「我整日闲着无聊,又不好时常往娘家跑,所以接了你来陪我,正好我也能帮你做些针线。」又道:「我知道你因着赵国藩就再不来我家了,眼下他却去了下面的镇上查看粮仓,我婆婆也正好有些事情一同去了,因此这两日你过来正好十分方便。」 赵太太哪里是有什么事?她是不放心赵国藩自己一人出门公干而已! 宁婉笑了笑就说:「我也正要请表姐帮我描几个花样子呢!」喜姐儿一向长于针线,绣花样子特别多,不比宁婉一年到头捏不了几次针。 「那还不容易?」喜姐儿大包大揽地答应,「我虽然进了赵家就少动针线,但是却又新描了几十个花样子,听说还有从京城那边传来的呢。」 到了赵家,表姐妹二人果然十分清静,赵太太不在可以不必去上房问安;而赵国藩不在,大家正可以在花园里随意闲逛;赵国葆也不知去了哪里,且就是在也不足为惧;唯有赵国茂倒成了麻烦,他一见宁婉进了二房就叫:「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接着展开一张大大的笑脸向她扑了过来。 自那次赵国茂叫自己之后,宁婉就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也曾做过一样的梦?而且已经变得聪明了?当日的情形自然不好深究,眼下倒是十分方便,于是她便认真盯着赵国茂看,可是她看到的还是于梦中一样的那个人,他的目光有如小兔子般的单纯,他的神情无忧无虑,但他确实是认得自己的。 无怪老人们会说什么也不懂得的小孩子眼睛最亮,能看到许多大人见不到的东西,也许赵国茂也是这样的。 宁婉就向着他笑了,「你以后不许再叫我二少奶奶了,要叫我——叫表妹。」赵国茂自然要跟着喜姐儿一样称呼自己。 赵国茂果然还是肯听宁婉的话,笑嘻嘻地改了口,「表妹,表妹!」然后向宁婉伸出手来,「桂花糕!」 宁婉就将桂花糕递给了他,「吃两块就去园子里玩吧!等中午饿了回来吃饭!」 赵国茂一面将桂花糕塞进嘴里,一面点着头,嘴里还含含糊糊地答应,「好!」 宁婉就说他,「吃东西时别说话,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赵国茂就用力点了点头,将桂花糕咽了下去笑着说:「二少奶奶,我去玩了。」 宁婉将脸一绷,「叫表妹!」 「表妹,」赵国茂才想起来,「我去玩了!」 「他还是这样听你的话!」喜姐儿见了方才的事还是不解,「明明我也给他准备了桂花糕呀?」 「你对他再好些就行了,要笑,真心的笑。」 「我哪里能笑得出来?」喜姐儿随意将手中的桂花糕扔回点心匣子里,「我在赵家也算得上事事顺心,只是看到他就不痛快。」 「可是你正是因为赵国茂才能进的赵家,」宁婉提醒她,「所以就应该对赵国茂好些。」 「我娘时常这样唠叨我,你就别再说了,」喜姐儿赶紧转而问:「来,我把花样子都拿出来,你随便挑。」 宁婉陪嫁的衣裙共十六套,每季四套,又有里衣、棉衣、夹衣、鞋袜等等,总算起来并不少,娘、大姑、大姐早各自分去了些帮忙做,大家时常在晚上一同在宁家做上一两个时辰的针钱才回去睡。唯有成亲那日所穿的嫁衣和所蒙的盖头完全是宁婉自己一个人做,衣裙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是盖头缝了四边上的流苏,至于要绣什么花样没有选好,于是一张张认真地看了起来。 喜姐儿的花样子果真不少,就连专门用在盖头上的也有好几样儿,宁婉左挑又选半日定不下来,鸳鸯戏水、并蒂花开、龙凤呈祥,样样都好,喻意也佳,喜姐儿见她拿不定主意就将一幅花样送到她面前,「你挑这个吧,富贵长命,是我新得的样子。」 这富贵长命原来是牡丹花和蝴蝶,牡丹花开意味着富贵,而蝶的字音正与耋相同,意味着长寿,倒是实实在在的好兆头,且宁婉又喜欢这花样十分好看,心里想着用各色丝钱在盖头的四角绣上四朵盛开的牡丹,然后用金银钱在中间绣上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蒙在头上一定会非常漂亮的!「好,这这个了!」 「我也最喜欢这牡丹花和蝴蝶了,只是十分不好绣,特别是蝴蝶,一定要用金银钱的,因此越发难了,」喜姐儿看着宁婉在盖头上描花样就说:「不如我帮你绣吧。」 喜姐儿知道宁婉会绣,但是也只是会而已,她并没有机会学得那些繁复的针法,更没有多少时间练习刺绣,只当她不如自己,就不避嫌疑地要帮忙。 第14章[03.21] 其实呢,宁婉从小就跟娘学了绣花,虽然没有多少空闲刺绣,但是嫁到赵家后却又捡了起来,还另学了几样不错的针法,论起绣花未必比喜姐儿逊色,只是她平日里要照顾生意,很少有空儿绣,大家也就不知道,现在笑眯眯地说:「我一定要自己绣的!」 喜姐刚见她描花样一概不用自己帮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笑道:「也好,嫁衣和盖头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最有好兆头呢!」 宁婉到了赵家描了花样,吃了午饭,看着外面的燥热退了下去,就与喜姐儿去花园里头闲逛。 先前在三家村住,一出家门就是田地原野,满眼的庄稼野花野草,多走几步就到了山中,那里有嶙峋的山石、高高的大树、千姿百态的藤蔓、形态各异的花草、数不清的鸟兽,景致自不待言,只是那时整日忙于生计,倒无暇去看美景。 后来到了马驿镇,只要多走上几步到了镇子边上,四面都是乡村,满眼的绿色,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得。 直到在虎台县里住下,轻易不出城门,眼里所见不过是街道、铺子、行人,纵院子里有一株杨树,树下种了些花草,但也不过是些微点缀,如今进了赵家的花园里,竟觉得曾在梦中看得惯了的景色真是美极了。 树木扶疏,百花争艳,又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个临水的凉亭,喜姐儿就拉着宁婉去打秋千,「你先坐上去,我帮你荡起来。」 宁婉一笑,不但不坐,反而站了上去,双手扶着系着秋千的两根绳子,双腿微微一屈,秋千便荡了起来,她越荡越高,轻风从面前拂过将她的裙角吹起,整个人似乎飘飘欲仙,她一向最喜欢这样的感觉,先前在赵家时每有什么郁闷的事情打过秋千就重新放开心怀了。 喜姐先前还一再叫她小心,现在也看出她的娴熟,便拍手叫道:「婉儿,你真行!」 宁婉便笑了,如今赵家之内除了喜姐儿和她以外就只有痴傻的赵国茂,因此也无需顾及什么,她就将银铃般的声音撒在空中,脚下更加用了些力气,荡得更高,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轻风还有花香。 半晌,她玩得够了,方才让秋千停了下来,却见喜姐儿身边刚刚来的一个女子并非她认得的赵家的仆妇,而是一个陌生的美貌姑娘。 喜姐儿便向她招手,「婉儿过来,这是丁家三姑娘,刚巧过来,我本要叫你下来打个招呼,却见你荡得那样高,只怕不小心摔了,便等你自己下来。」 原来这就是丁家的三姑娘啊!其实城隍巡游时宁婉是见过她的,扮成仙子站在最前面,只是那日她挽着高高的头发,上面插戴了许多的金银珠宝,脸上涂了许多脂粉,又贴着花钿,身上披着飘逸的绫罗,反倒看不出本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因此宁婉一时没有认出,现在听了喜姐儿说方才对上了,便笑道:「原来是丁三姑娘,是我眼拙了,先前见过的。」 不想丁三姑娘听了宁婉十分客气的话却没有笑,却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婉的脸——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宁婉的两个耳坠,然后就问:「你怎么会有东珠的耳坠?」 喜姐儿原听过东珠的名字,却不认得,因此并不知宁婉戴的耳坠便是东珠,因此便「哎呀!」了一声道:「婉儿,原来你这对耳坠是东珠的!你怎么会有东珠呢?」 见喜姐儿也与丁三小姐问起了一样的问题,宁婉倒不好驳回去了,毕竟喜姐儿只是好奇,却不似丁三带了责问的意味,便笑笑道:「别人送的珠子,我就打了一对耳坠。」 喜姐儿一向与宁婉亲近,因此便上前来又摸又看的,「原来东珠是这样的,果然稀奇,竟然是金色的,我先前就以为是金子的呢!」 其实东珠的金色与金子的金色十分不同,金子明亮灿烂,十分扎眼,但东珠的光泽却温润内蕴,越是细看越会觉得华贵,而这华贵却远胜黄金,当然东珠的价值也要远高于黄金许多倍。喜姐儿嫁到了赵家之后毕竟见识多了不少,眼下便也看了出来,啧啧称奇,又问:「婉儿,谁送你的?我也想要一对这样的耳坠呢,我可以多拿些银子买!」 丁三姑娘本待说话,却不想喜姐儿抢到了她的头里,现在就拿鼻子哼了一声,「二少奶奶不知道竟还要买呢!我们家的生意中就有东珠这一项,因此知道这东珠是御贡的东西,根本不许寻常百姓戴!宁姑娘,你这样是可是违反律法了,若是告到官府,还要问罪呢!」 喜姐儿吓了一跳,「原来东珠并不许我们戴!」就向宁婉说:「赶紧摘下来吧,免得出什么事?」 宁婉看看丁三姑娘就笑了,「既然如此,丁三姑娘也赶紧将衣裳鞋袜都脱了吧!免得被官府问罪!」又斜眼看了一下丁三身后也穿着绸衣的小丫头,意思十分地明显,你自家都做不到凭什么来管我? 原来本朝初立时高祖果然制定服舆律:男女百姓衣服,不得冒用金绣、锦绮、纻丝、绫罗;靴不得裁制花样、金线装饰;首饰、钗、镯不许用金玉、珠翠等等。若按此律,东珠自非宁婉可用之物,但是丁三姑娘一身的锦绣绫罗,缎鞋上又绣着金丝云纹,岂不应该脱光了? 丁家原也是虎台县的商户,听说不知怎么将丁二姑娘送到一位皇子府中,从此生意便越做越大,如今几乎将虎台县里貂皮、人参、东珠等贵重货物掌控了大半,着实发达了。丁家也由过去不大起眼的商户变得张狂起来,先前宁婉在赵家时也曾遇到过丁家的人,而且她还随着婆婆赵太太、县令夫人钱太太、徐老知府太太,还有虎台县许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一同压着丁家,绝不许一个商户凌驾于虎台县众人之上。 只是当时她已经是赵家二少奶奶,与丁家往来的也多是媳妇们,对丁三小姐没有太多的印象,能肯定的是丁三绝对没有嫁给卢铁石,而是嫁到了外面,至于是哪里已经不太清楚了。 眼下丁三姑娘依仗不知什么时候学来的半瓶子律法想来为难曾经掌着典史家的少奶奶,这岂不是笑话? 丁三姑娘被宁婉这一句话说得满面通红,仿佛她的衣裳真要被脱下去一般,「你!你!」半晌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喜姐儿看出来她们的不对付,却不懂得机锋所在,便笑着拉了她们的手说:「毕竟都是小姑娘,见面就讲笑话,要我说,戴什么穿什么还不是随着各人心意?谁又管得了!」 宁婉不知道丁三姑娘听了喜姐儿的话怎么想,可她却替喜姐叹了一声气,就算她不掌管赵家,但身为典史家的媳妇也不应该说出这样无知的话来,如此恐怕会被有心人记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是对付赵家的把柄。 高祖时那些关于服饰的律令早就没有人遵守了,现在只要有钱,还不是就像喜姐儿所说的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但是宁婉还是将话圆了回来,「若按高祖时律法,亦非我们,便是虎台县里大半的人衣饰都未免有些不当,但是皇恩浩荡,当今圣上未再明发旨意,百姓皆承受天恩,真是感激涕零啊!」 第15章[03.21] 丁三姑娘对宁婉竟能与卢副千户定亲十分地不满,原想过来给宁婉一个下马威的,她早认识了喜姐儿,亦知道宁婉是她的表妹,便以为也如赵家二少奶奶一般是好对付的,不想一开口便被顶了回来,眼下又只能点头赞同,脸涨得更红了,就像要滴下血来,「宁姑娘说得对。」 喜姐儿虽不懂律令,但却并非不知人情事故,早看出丁三与婉儿对上了,且几句话之后婉儿稳稳地占了上锋,倒是丁三姑娘十分尴尬,就笑着让前让道:「外面风大了起来,我们进屋子里喝茶吃点心。」一边一个拉着进了屋子。 吃了两块点心,宁婉就起身说:「我已经来了大半日,也该回去了。」她一直疑惑丁三姑娘的来意,若说是找喜姐儿说话的,可她为什么一上来就与自己对上? 除非她本意就是针对自己的!若要是那样,自己也回敬了过去,完全没有必要再与她在一处闲谈品茶了。 喜姐儿只怕两人在赵家冲突起来,因此便一叠声地说:「你来时舅舅和舅母也说要你早些回家呢,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我叫车子送你回去,我再与丁姑娘说些事儿。」 宁婉就点头应了,又让喜姐儿,「表姐不必送我,只管陪着丁小姐。」再向丁三姑娘点了点头,便带了描好的花样走了。 原以为此事也就罢了,不想第二日丁三姑娘竟找到了德聚丰铺子里,宁婉见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真不知道丁三姑娘想怎么样,难道她一个姑娘家竟不要廉耻来争男人吗?只是既然是来客,宁婉只得请她坐了,又倒了茶,摆出家里的果仁糖,「尝尝,这是我家自己做的。」 丁三姑娘这一次没有再绕圈子,既不喝茶也不吃糖,先向跟在身后的一个小丫头挥手,「你下去吧。」然后直接问:「给你什么样的补偿,你能答应和卢副千户退亲?」 宁婉便款款坐下说:「丁小姐一定读过书的,所谓定者,不能改也。况且婚姻之事,我们女孩子家自然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哪里好当面说起来?」说着,果然害羞地垂了头,抿了嘴接着绣那盖头上的牡丹。 想和自己斗?宁婉还真从没把丁三姑娘放在眼里,她早学了许多手段,在自家里从来用不上,但到了时候自然就拿出来了。现在的她看起来那样的遵守礼法,让丁三姑娘自惭形秽去吧,她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亲事是自己做的主! 果然丁三姑娘立即又被噎住了,半晌方道:「我可以把我们家与京城商铺的路子告诉你,那样德聚丰的生意很快就会做得更大了,到时候你再嫁什么样的不成?」 宁婉一直在绣花,看也不看丁三姑娘,心里猛地警醒了。原以为丁三姑娘喜欢上了卢铁石,因此才在城隍巡游时将手里的花扔给他,眼下看丁三姑娘的纠缠却不可能只因为她的喜欢,毕竟经商的路子要算得上铺子里最重要的秘密,若非丁家长辈答应,丁三是不可能有这样大能力的。 那么丁家是支持丁三姑娘嫁给卢铁石的? 若是这样,丁家一定会向卢铁石去提亲啊! 可是卢铁石却从没有说过! 其实也不奇怪,丁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卢铁石呢,而且还并非寻常的愿意,竟然舍得将做生意的路子告诉德聚丰。现在让丁三姑娘来找自己,恐怕是别的法子都试了没有成功才不得已让女儿出面。 卢铁石现在竟如此炙手可热了!在梦中宁婉虽然早听过卢铁石的大名,但是真正与他结识却要在夷人南下之后,因此对之前他身边的细事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她可以肯定,并没有许多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虽然卢铁石那时也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但是他毕竟身带残疾,瘸了一条腿,而且他实在太冷漠无情了,大家对他更多的是敬而远之,宁婉与那些太太们在一处说话时没少听过这样的说辞;至于丁姑娘对他的爱慕,也是从没有的事! 难道是因为他的腿没有受伤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当然会有这个原因,但是一定不只是如此,宁婉的心里突然就出现了卢铁石的笑脸,微微上挑的凤眼,雪白的牙齿,竟十分可爱呢,也无怪丁三姑娘那样喜欢他,在众人面前将手里的花丢给他! 当然,卢铁石没有接,他就似不知道一般依旧向前走着,然后到了德聚丰门前找自己说话,吃了自家做的果品,后来又向自己求了亲。想到了这里,宁婉便悄悄地笑了,又恐丁小姐看到,将头低得更低了。 收起笑容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尤其这笑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真是很难完全压下,宁婉费了半晌的工夫将脸重新绷了起来,然后才抬头向丁三说:「丁小姐谬矣!古人说君子一诺,千金不易,我虽然是个小女子,又怎么能为了些许钱财背信弃诺呢。」 丁家是暴发户,他们的钱财又非德聚丰这样靠着辛苦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因此便容易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我膨胀得十分厉害,似乎整个世间都要向他们低头一般,昨日丁三小姐见了东珠就指责自己正是如此。对于这样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故而宁婉只拿大道理来压丁三。 果然丁三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宁婉瞧她依旧十分不甘心的样子便问道:「这种事情正应该你们家里出面,或者赞成你嫁给卢副千户的人出面,为何让你一个闺阁小姐过来?难道他们竟不顾你的名声了吗?」 那些法子自然都用过了,整个丁家的人原已经死了心,唯有丁三小姐却还想到宁婉面前试试,只是她如何有脸面这样说,只是气道:「卢副千户那样有前途的人若是娶了你,半点助力也没有,将来一定会被拖累的!」 宁婉瞧着她似乎义正辞严的样子心里又暗暗想笑,明明坏人姻缘却还似乎觉得是在施舍,也不再多话,她想知道的已经诈问出来了,丁家背后果然有人看上了卢铁石! 年青而有为的将领,还不到二十就已经凭着自己的战功成了从五品的副千户,将来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宁婉早就知道,这些人虽然比她晚一些但也已经看了出来,因此便急于现在就将他拉拢过去,如此正好将丁三姑娘嫁给卢铁石。 听说京城里每到进士放榜时,便会有一种时常为人传言的「榜下捉婿」,也是一个道理。只是这想捉卢铁石的人是谁呢?既然是丁家后面的人,那么可能是安平卫的官员,也可能是远在京城的大人物,甚至是传言中丁家攀附上的皇子。 宁婉才不让卢铁石与皇子产生什么瓜葛呢!别看皇子尊贵,丁家攀附上去后也立即就抖了起来,但其实这种乍富乍贵的哪里有长久的?俗话说爬得高摔得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云端里掉了下来,再站不起来了呢! 如果卢铁石被他们拉了过去,到时候恐怕摔得更重,毕竟他是掌兵的武官,干系更多,还不如依旧按照他先前的道路向前走,他的光芒是任何人也挡不住的。 第16章[03.31] 丁三姑娘见宁婉只是不理,还待再说上几句,就听外面喧闹了起来,而宁婉终于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起身要出去,只得跺脚道:「你硬是要与卢副千户成亲,将来可别怪我们家不客气了!」 宁婉一点也没有把丁三的威胁当成一回事儿,在她的梦中,大家之所以一起压制丁家,就是因为丁家每遇了事就是如此,以为整个虎台县里都要让他们家几分似的,但其实大家奉公守法、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又凭什么要让他们呢!不必说丁家不过将女儿送到皇子府上,就是丁家的女儿当了皇妃,难道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是以宁婉笑道:「我就等着丁小姐不客气了!」说着将门打开示意丁小姐离开。 不料门一打开,正见到卢铁石站在门前,向她一笑道:「我们伐木回来了,过来说一声,顺便送些木头给你们家打家具。」 大户人家嫁女儿都是要打家具陪嫁的,宁家早打算做几对箱子并几样器物,不想眼下卢铁石便将木头送来了,爹和娘都站在院子中间笑着,「这木头打家具再好不过了,就按婉儿屋子里的东西打上一套,将来用起来也顺手。」 丁三姑娘这时也自屋子里出来了,她方才在宁婉面前又是刁蛮又是任性,眼下见了卢铁石却换了一副神色,笑嘻嘻温柔柔地先问了好,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就盯在卢铁石身上,「副千户回来了,我父亲一直想请你过去吃饭呢。」 卢铁石一直看着宁婉,听丁三姑娘相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奇怪地问宁婉,「她是谁家的?」 丁三姑娘再不想卢铁石竟然不认得自己,脸比昨日被宁婉几名话刺了回去时还要红,接着就连眼睛也红了起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煞是可怜。 宁婉却没有一点同情她的心思,刚刚与自己说了过份的话现在又来装可怜,丁三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本事,还真恶心呢!她一向知道男人最容易被这样的手段骗了的,不过她相信铁石不会! 转过头来看他,果然铁石根本没看丁三,却转身从身后拿过来一个挂满了一簇簇火红山丁子的树枝送到宁婉面前,「好看吗?」 山丁子是大山里的一种小野果,长长的果柄,果子却只有小手指甲大小,味道非常酸,就是爱吃酸的人也吃不了几个,但是这果子长得十分漂亮,果皮光滑,颜色鲜红亮泽,如今卢铁石带来的这个树枝足有一人多高,上面有七八个枝杈,每枝上面都挂满了山丁子,就似挂了一盏盏小红灯笼一般,着实喜人得紧。 正为许久没有见过山里景色而有些不自在的宁婉就由衷地笑了,「真好看!」 「我帮你放在房间里,听说能放很久呢。」卢铁石说着便将那山丁子树枝小心地送过门口,然后立在屋子的一角,原来他早在树枝下面加了一个小小的树桩,就像摆古玩的底座一样,放下十分稳当。他是去过宁婉屋子的,因此十分熟悉。就连地方也找得恰到好处。 宁婉心里说不出的妥帖,卢铁石送的这枝山丁子竟然比他送自己的貂皮和东珠还让她感动,他们到底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总与先前不一样了。 「我爹是鑫福隆的丁掌柜!」丁三姑娘突然哽咽着说了一声,令宁婉想起了原来自家还有一个人呢,却不知如何去接这话儿,就笑吟吟地看向卢铁石,反正丁三的话也是向他说的。 卢铁石也不知道果真不认得如今虎台县里大名鼎鼎的丁掌柜还是故意装做不认得,竟一点接话的意思也没有,摆明了不想去丁家吃什么饭的。这时洛冰便多一旁走过来陪着笑说:「原来是丁小姐,我们副千户才自山里伐木回来,连家也没回呢,待日后再去拜访令尊吧。」原来他正带着几个兵士往宁家运木头,恐怕是看不过眼便来替丁三姑娘解围。 不料丁三根本不领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犯了罪当兵的插话的份儿?」 宁婉真替丁三遗憾,若是想拉拢将来的贵人,其实洛冰比卢铁石还要适合,他父亲的冤案一经翻回,他就平步青云,比起受尽挫折一步步靠着军功起家的卢铁石要快得多了! 洛冰生于官宦人家从小富贵无边,少年蟾宫折桂高中榜眼,青年突遭大难流放边城,如今到了中年早历练成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被骂了神色丝毫不变,面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退了下去,倒是卢铁石狠狠地瞪了一眼丁三,然后向洛冰道:「大哥,你别忙了,赶紧回去歇一歇吧。」 是的,卢铁石一直叫洛冰大哥的,这个宁婉知道。当初卢铁石初到多伦时,就与洛冰编在一个小旗中,大家序齿,洛冰最大排第一,卢铁石最小排第十,之后的战事中,一旗中的其余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然后他们便一直在一处,卢铁石一步步高升,洛冰慢慢就成了他身边的人,名义上说是亲兵也好,说是随从也好,甚至还有人认为洛冰是伙头军,但他们都无所谓,只是卢铁石一直对洛冰十分尊重。 丁三姑娘脸面上再也过不去了,「你们都欺负我!」说着竟哭着转身跑了出去,跟她过来的小丫环原在院子里看热闹,这时急忙追了过去,口中还叫着,「小姐,小姐,等我一等!」 宁梁和于氏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不解,「丁小姐怎么哭了?」想上前相劝又来不及了,只得将目光转向女儿。 宁婉明白爹娘的心思,在他们看来丁三姑娘毕竟是自家的客人,如今哭着走了让他们十分歉疚,就笑道:「来者也未都是客,爹娘不必管她,我们晚上下点面吃吧。」 出门饺子回家面,就是说要给刚从外面回来的人吃面条,这其中的道理就是面条做起来快,又容易克化,刚从外面回来吃点热乎乎连汤带水的面条然后好好休息一番再吃接风酒宴更合适。 卢铁石听了就笑着说:「我们在山里吃了一个月的馒头烤肉,还真想吃点面条呢!」 娘就笑道:「那还不容易,我这就去和面。」刚走出一步又转回问:「你们可喜欢吃荞麦面条?家里正有从三家村里送来的新荞麦面呢。」 洛冰就说:「我带着几个兄弟还要回去呢,你们吃吧。」 宁梁就一把拦住,「你们回去还不是要吃饭,既然来了哪里有让你们走的道理?荞麦是我们那里种的土物儿,你们若是吃不惯就下两样面,一样荞面一样白面的好了。」 洛冰就笑,「我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吃不惯的!再者我其实特别爱吃荞面,只是那东西太难做了,怎么也做不成。」 先前洛冰常来买面食,因此娘早就认得他,一直当他是伙头军,赶紧笑着告诉他,「我先前在南边时也没见过荞麦,还是到了辽东才知道的。开始吃不惯,后来就特别爱吃了,也学会了怎么做荞麦吃食。你跟我去厨房,我教你。」 第17章[03.31] 宁婉就瞧着未来的中极殿大学士笑嘻嘻地跟着娘去了厨房,一路上甜甜地叫着,「婶,谢谢了。」 娘就笑着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毕竟是老乡嘛。」看宁婉要过来就赶紧摆手说:「有洛冰帮忙就不用你了!」 宁婉留在院子中间心里颇有些无语,再看爹和几个兵士正在说话,竟不知是不是招呼卢铁石进屋子里为好,正在这时石头自学堂里回来,就赶紧上前接了他的书问:「今天先生教新字了吗?」 石头点了点头,「学新字了。」说着先向院子里众人问了好,又去给娘问好,回来站在宁婉身边瞧着卢铁石眼睛一眨一眨的,「卢大哥比过去变白了。」 谁也想不到石头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因此满院子的人都哈哈笑了。卢铁石也笑了,「我们在密林里住了一个多月,那里太阳照不进去,自然就变白了!」说着从院子里那株杨树上摘下一个鸟笼子,递给石头,「这对百灵是给你带的。」 石头原本与卢铁石因着那些黑天天什么的早熟识了,眼下提着这对好看的百灵鸟,又听鸟儿清脆的叫声就更开心了,眯着眼睛笑着嘬起嘴来「啾啾」地逗鸟,亲昵地笑道:「谢谢卢大哥!」 宁梁就热情地让大家,「我们都到屋子里炕上坐吧。」又叫伙计倒茶,最后又将石头也拉到了屋里,只把宁婉和卢铁石留在外面。 爹娘这样刻意倒让宁婉觉得尴尬了,想了一想才说出一句话来,「你还真周到。」 卢铁石就降低了声音说:「其实那木头还有百灵都是洛冰提醒我的。」 宁婉原见他竟然给家里送了木头,给自己带了山丁子树枝,又给石头带了一对百灵就觉得不可思议,眼下听了他的话倒觉得正常些了,毕竟卢铁石并不是一个十分细心体贴的人,他的心思原本就应该都放在军中的。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指了那山丁子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看卢铁石急忙辩驳,宁婉就笑了,「若是军务繁忙忘记了也没什么。」 「是挺忙的,伐了木头还要烧砖呢。不过我看到这山丁子就觉得给你带回来一枝正合适。」 「是不错,又好看又能吃。」宁婉说着从那树枝上摘下来一个放到口中,她一向能吃酸的,「等再放些日子还能酿酒呢。」 「早知道有这么多用处我多摘些回来好了。」 「这已经够了!」宁婉赶紧摇头,卢铁石带着兵士们要将木头运到虎台县里并不容易,却还要顾着这枝山丁子,一定很麻烦的,再让他带一包山丁子回来,岂不为难? 卢铁石就似看出她的心思似地说:「我们找了一处有山溪的地方伐木,然后借着秋汛时涨起来的山溪水将木头送下山,一直走水路到县城外面,并不辛苦。」 他就是不知道辛苦!宁婉就说:「不辛苦也要好好歇一歇,你去屋里炕上坐会儿!」拿眼睛盯着卢铁石进了屋自己则去了厨房,她对洛冰能给娘帮忙根本不信,而娘一个人做这么多人的饭会很累的。 不料她到了厨房里就见洛冰竟然熟练地和着面,真的很像一个伙头军,嘴里还说着,「我才知道原来荞麦面要掺上白面和鸡蛋才能各成形擀面条呢!」 「可不是?如果只用荞面做面下到锅里就散了。」娘看看面和好了就拿出一块放在面板上擀成大薄片,上面洒了干面自两边向中心卷起来,宁婉就接过来用刀将面切成细细的条,这时拎起中心一抖就成了一根根长长的面条了。 洛冰在一旁瞧着就笑着赞道:「宁姑娘,你该不是学过刀法吧,明明是软软的面,可是切下去却没有变形,而且还都是一样的粗细!」 宁婉就笑了,「我哪里学过什么刀法?不过是切得多了就熟了而已。」她果真曾在面馆里擀面条切面条挣过钱呢。 「无怪六一居士曾言‘唯手熟尔!’」洛冰就笑言,「我瞧宁姑娘这快刀竟不逊于军中宿将呢。」 宁婉就哈哈笑了起来,又悄悄打量洛冰。这个传奇人物在虎台县里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就是自己也是自卢铁石口中得知他的一些事情,但那时早已经想不起他是什么样子的了。当年名满天下的榜眼中等身材,十分瘦削,但后背还是挺拨的;他的脸与军中大多数人一样晒得黝黑,上面早早地长出了几道深刻的皱纹,但却清瞿而宁静;而他的那双眼睛,不大却极为明亮,发现宁婉在看他便立即转了过来,锋利的光一闪又消失了,谦和地笑问:「宁姑娘有什么事?」 宁婉曾听过韩信能忍跨下之辱,眼下的洛冰自然也是个能屈伸的人物,曾经登过天子殿堂的他现在屈居最寻常的民房里和面,与娘和自己说话十分地投缘,正所谓的潜龙在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飞冲天。 宁婉就笑着问:「嗯,我没什么事,就是在想六一居士是谁?」 「是前朝的一代文学大家,名为欧阳修,六一居士是他的号。这个人写过许多文章,其中就有一段说一个卖油翁的故事……」 宁婉虽然识字,可是哪里读过这些文章?因此与娘一起听了榜眼给他们讲了欧阳修的几篇文章,特别是听洛冰给她们读《醉翁亭记》时,两人都不觉得十分入迷,娘就问:「洛冰,你不是小时候学厨师的,怎么会讲这么多书的呢?」 「我的厨艺是跟着祖父学的,可是跟着父亲时却是要读书的,因此曾经也勉强算得上上读书人。」 第18章[03.31] 洛冰先前就曾对娘说他学过厨艺,如今宁婉亲耳听到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但是她知道如果洛冰不算是读书人,那么天下就没有读书人了!她突然间对洛冰好奇起来,但也知道想要探问一个精明的人是不容易的,便笑着点头,似乎相信了他。 娘在一旁就笑着说:「无怪你能把文章念得那样好!」突然又想了起来问:「你可会写字?」 「当然也会些。」 「我小儿子今年才上学堂,先生教他学写字,可是他就是写不大好,家里又没有明白的人,能不能请你帮忙教教他?」 「那自然容易,」洛冰微微笑着,宁婉再想不到他果真会答应教一个蒙童学写字,他毕竟是当年万人之上的榜眼啊! 「那太好了!」于氏就笑着说:「改天我请你吃米粉,我们江南的米粉。」 「我好久没吃过米粉了,」洛冰叹着,「我们家乡的规矩是来了客人要做炒米粉的。」 「我们那里也是一样的!」于氏急忙说:「平日里家中舍不得吃米粉,只有来了客人才会做上一回,所以我记得小时候只吃过几次,还是这两年家里日子过得好了,才又尝到了米粉的味道,只是现在家里其他人都不大爱吃,他们宁愿吃面条。」 宁婉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南边老家的事情,就默不作声地将面条切好,撒上干面全部抖开,用将油葱、花椒粉、姜等调料炒香,添了一大锅水煮开。 先向里面打了十几个荷包蛋,水再沸时将面条放入,快煮熟时加上青菜、木耳、紫菜同时煮。到了盛面的时候,先在大碗里放上一个鸡蛋,然后挑了面条放在上面,接着用大勺盛汤加满,最后将买来飘香居的肘子肉切成大片放上面,撒在上香葱和香菜末,摆上筷子放在大家面前。 这种混汤的面条是辽东人十分喜欢吃的,比起打卤面味道更加香浓,热汤喝起来也更加暖和,且面中可以加各种的肉、蛋、菜,十分地丰富。 看着爹陪着卢铁石、洛冰等人吃着面条,宁婉又快手快脚地炒了几样青菜送上配面条,大家在深山中许久没有吃过菜蔬,一定爱吃的。 加了荞麦的面条变成了褐色,吃到口中感觉更粗一些,十分有嚼头,又有一种荞麦特有的香味儿,比起普通的面条味道丰富得多,大家吃得高兴,吃饱了却又不放下碗,而是盛了面条汤喝。混汤面的精华正是在汤中,这汤因煮过面了而不再清澈,混了面粉后略有些粘稠,但是汤中却饱含了面中所有东西香味儿,因此大家都不吃茶,却将一大锅面汤都喝光了。 卢铁石初回虎台县里来过宁家,然后便在城外驻扎下来,一心修缮城墙。他将最好最粗的木头晒干涂上桐油,然后将原来城门上的铁叶子取下重新打造后用铜钉钉上,逐个换了四个早已经破旧不堪的城门。 新城门十分坚固,又不容易腐烂、不怕火不怕箭,将来会在在夷人攻城时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但这只是卢铁石修城墙的一个小小部分,他在做城门的同时又用新伐来的木头枝杈烧砖,除了用来替换虎台县城墙上部分已经破损的砖以后,还在四个城门外面都建了瓮城,这样原本最脆弱的城门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就是夷人攻破了外城墙进入了瓮城——宁婉曾亲眼看到过,攻进来的夷人就陷入了瓮城之中没有一个能逃出去。 此外,他又修了箭垛、女墙、角楼、箭楼等,特别是在原来的城墙上增加了数个马面,也就是在城墙的外面建一个个方垛,能将原来城墙下、城门内等箭射不到的地方完全控制在守军手中,使得整座虎台县的城墙没有防守死角,最能有效阻止夷人攻城。 因此从外表看,虎台县的城墙变化并不是很大,但其实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宁婉却知道这些改变为他们防守夷人的进攻带来了多少的帮助。因此她时常在自家做了饭菜给卢铁石送去,又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利钱都拿出来买了生姜、红糖等熬了姜糖水每日送到城外,给修城的兵士和服徭役的民夫们喝。 直到天气愈加寒冷,土地上冻之后,修缮城墙的劳作才停了下来,这时宁婉的嫁期也就快到了——冬月的二十六日,正是宜嫁娶的吉日,卢铁石与爹娘一起定下了这个时间。宁婉也没有再反对,家里爹娘身子康健,石头读书也算上进,而德聚丰的生意自有小柳打理,财源滚滚,至于她新开的葡萄酒作坊已经酿好了几百坛酒,只等着过年前送到铺子里试卖,眼下她除了备嫁也无别事。 婚期越近,宁婉心里越是平静,她不知道正常的成亲会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嫁给卢铁石是不是对的,毕竟卢家其实是复杂的一个家庭,远比娘当初嫁到宁家遇两个婶娘婆婆要难得多,而卢铁石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决非爹那样只想着把自家小日子过好的人。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大约她还是信任卢铁石吧! 就比如丁三姑娘,自那一次来过自家后就再没有音讯,而曾经搅得吴夫人来自家退亲的周家也再无声息,这些事情卢铁石是怎么摆平的她从没有过问,但就是相信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因此她直到见到宁清时,心里才有一丝波动,毕竟二姐还是来给自己送嫁了。虽然当初姐妹二人决裂,再不往来,但毕竟还是亲姐妹。 宁婉表面不再提宁清,但也曾悄悄打听过二姐的消息,因此知道她并没有回马驿镇,而是就继续留在了瓜坡镇。 瓜坡镇之所以名为瓜坡,就是那里有成片的瓜园,宁清和刘五郎早还在德聚丰时就做了瓜果生意,后来离开了家里更是专门只做这一样。他们本钱不小,又懂得经营之道,生意做得还不错,虎台县各家铺子里的瓜果就有不少是他们贩运来的,听说他们还把生意做到了安平卫。 眼下宁清穿金戴银的打扮果然也合先前打听到的情况,宁婉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宁清过得不好,她虽然不至于内疚,但总不会开心的。 娘见两个女儿见面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就抹了一把眼泪又笑了,「不管怎么样,那些事也过了许久了,你们就都忘记了吧。现在婉儿也快要嫁人了,将来你们姐妹还是要相互扶持才好。」 宁清就笑着接了娘的话说:「可不是,我本是来送瓜果的,本没有回家的意思,但是虎台县的街道前面路过时,却怎么也忍不住回来了。」说着就又道:「我还给家里留了两蒌瓜果,娘张罗着让大家吃吧,让大家尝尝新。」 娘听了就说:「你虽然做这个生意,但进来的瓜果岂不也是要本钱的?给家里带几个尝尝就行了,怎么拿了两蒌?」虽然是埋怨,但心里还是高兴的,拿帕子将眼睛擦了就出去切西瓜。 屋子里只有姐妹两个了,宁清就问:「爹呢?」 第19章[03.31] 宁婉就答:「给酒楼送菜去了,他一向这时候出门的。」 宁清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话从何处说起才问的,因此就接着说:「你不是请了小柳当大掌柜的吗?怎么不让小柳去送菜?」 「其实送菜的活儿让小伙计去就行了,可是爹就是愿意四处走走。」原来小柳接了铺子不好劳爹做活计想换了小伙计去的,但是爹一向跑惯了,又与各家掌柜们十分熟悉,因此依旧亲自送货。 「这倒是,爹娘都不会招呼生意,也只能做些这样的活儿。」宁清应了一声就突然道:「婉儿,你其实真应该招赘的,免得让爹娘这么大年纪还在忙铺子里的事。」 明明宁清一力主张自己嫁人的,眼下她怎么又改了主意?宁婉心里沉了下去,恐怕宁清并不是只为了回家看看的。 果然宁清就接着说:「别看卢铁石是个副千户,但其实并不是一门好亲事。武官可比不了文官清贵,就是朝廷里也是重文轻武,同级的文官根本瞧不起武官。而且武官又免不了要去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事儿,嫁了他每日提心吊胆又何苦?况且一个从五品的武官一年能有几两俸禄?恐怕还不够德聚丰一日的收益。听说卢大人给吴夫人每月的月例都要周夫人从嫁妆里出的,你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如将小柳招赘了一起好好打理德聚丰,养着爹娘和石头呢!」 宁婉就冷冷一笑,「是谁让你来做说客的?」 「什么说客,我是为你好!」 「不必了,我知道我自己应该如何做!」 正这时,娘就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向姐俩儿说:「这西瓜真红,一定很甜的,我们先吃,等你爹回来再我再切。」说着自己先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今年买了几次瓜都没有这个好吃。」 宁婉看着娘期盼的眼神只得也拿起了一块瓜,吃了一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只得说:「这瓜是好。」吃了一块之后,宁婉就起身说:「我去看看今天中午做什么菜。」 出了屋子到厨房转了一圈,但却没心思安排菜饭,就叫了一个小伙计去酒楼里定了一个席面,心里却想着是周家还是丁家指使宁清过来的呢?又或者有别的人家? 谁知道刘五郎和宁清做瓜果生意与哪家有了往来呢? 正思忖着,又重新回到屋门前,却听娘突然大声说:「婉儿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的?再说小柳也已经与叶儿定了亲,哪里能随便拆了人家的姻缘!」 「我这是为家里好,小柳原来就婉儿有意,入了我们家还能不好好尽力做生意?总比卢铁石一个当兵的对家里有用!再说叶儿,娘再帮她说一门亲就好了,大伯大娘他们还敢说什么不成!」 「原来你不是给妹妹添妆的,反倒是来拆这门亲的!」娘显然是真生了气,声音都是颤抖的。宁婉听了赶紧走了进去,拦在娘面前,「二姐,你回家来看看我们都高兴,但你既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就不要多管娘家的事了。」 「不让我管?」宁清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你好把整个德聚丰都带到卢家去!」 娘一把将幺女拉到后面,向宁清说:「我和你爹商量好了,都给婉儿带去!」 就在这时爹回来了,听了声儿大步迈了进来,「是谁在吵?」转眼见了宁清,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就沉了下去,「清儿,难得回家一次,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我是好好说了,可是娘和婉儿什么也听不进去!」宁清气鼓鼓地说:「婉儿的这门亲定的不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们不但不知道,反而还要把德聚丰都给她陪嫁,将来后悔都来不急了!」 爹听了难免奇怪地问:「得罪了人?是谁?」 「那些大人物的事就是说了你们也听不懂,还是听我的,让婉儿与卢副千户解了婚约,然后再随便招一个女婿进门,还能帮我们家做生意!」 「随便招个女婿?」爹先前就听了几句,本就不大高兴,只是见了分开许久的二女儿一时顾不上生气,现在便也恼了,「婉儿可是你妹妹,你就让她随便招个女婿?难不成爹和娘也给你随便选的女婿?」 宁清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她一向只把自己的事当成重要的,别人的都不大放在心上,一时没有注意就说了出来,眼下就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招小柳或者家里的哪个能干的伙计,也是为了家里好。」 爹整个脸都沉了下来,「清儿,你走吧,以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什么?」宁清不想爹竟然能赶自己走,他是那样疼爱自己的,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只要对爹说他都会想办法给自己办到,但是现在爹竟要赶自己了! 娘此时就走到了爹身边,也狠下心来向二女儿说:「清儿,你爹说得对,你就别回来了!」 当初宁清是自己离开德聚丰的,可现在竟然是被赶出来的,宁清非但不觉得自己不对,反而也火了,转身向外走,却在门前回头说:「我可是白费心为你们着想了!以后你们过得不好可不要去求我!」 宁婉很想上前补上一句,你也别再回来求着家里,可她终究还是没说,却赶紧扶了爹娘坐下,「别气,二姐其实就是被二姐夫骗了,还糊涂着呢,早晚会有明白的时候。」 第20章[03.31] 爹便捂着脸不语了,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你别哄我们了,其实我们也早知道清儿就是薄情寡意的人!她一定是为了什么好处才来毁你的亲事。」 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先前怎么也不愿意那样想她。 宁清走了,宁婉无奈地叹了声气,先前在她的梦里,娘早过世了,倒没有看到二女儿的冷脸,也算是幸运吧。现在当娘的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翻了脸,心里应该有多难过。 便悄悄地找了大姑,把事情透出几分,「大姑,你帮我劝劝爹和娘吧,免得他们闷在心里生了病。」 大姑听了就怔了一下,「我整日为喜姐儿的事难过,你娘竟也一样,可见这人啊,总不能十全十美的。如今日子过得好多了,却也有糟心事。」 宁婉只得先劝大姑,「表姐如今的日子也算是富贵了,大姑又何必为她发愁呢。」 「其实她现在也悔了,只是不肯说出来,」大姑摇头,「那日你劝她抱一个孩子来养,我听着也对,可是她偏又被赵太太劝了过去,说要等赵国藩生儿子。且平日她又不是有耐心的人,对不喜欢管女婿的事,如此一来,整日无事,越发觉得没趣儿。」 宁婉听了便也替喜姐儿着急,先前她在赵家时不仅要管着赵国茂身边的琐事,更是要管整个赵家,每日忙忙碌碌的,又向赵太太学各种本事,还读书识字看帐,倒不觉得无趣,因此就又出个主意,「不如让表姐学着认字写字,大户人家许多女子都会吟诗作赋的,就算是看看帐本也是好的。」 「当初你识字时我就让喜姐也学,可是她怎么也学不进去。」 「那表姐过去喜欢做针线,大姑不如让她帮忙绣条满花的裙子,说是过年时穿的,她一做起来也就不至于郁闷了。」 「我倒是让她做两样针线,可她转眼都让丫头们代劳了。」大姑摆摆手,「算了,不提她们俩个了,路都是她们自己选的,谁也没法子,我早想开了。就是你爹娘,我瞧着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发愁,他们毕竟还有贤儿、你和石头呢。我刚到正屋时见你娘正十分起劲儿地给你女婿做靴子呢!」 娘因为卢铁石整日在城墙上,只怕军中发的靴子不够暖和,因此在宁婉的嫁妆里给卢铁石加了两双牛皮靴子,厚厚的牛皮,里面又加了一层羊皮,做起来难得很,可她却一点也不惜力气,缝得十分用心。 「我爹也在给我做钱匣子呢。」当年大姐和二姐出嫁时每人都带了一个,现在到了自己,尽管家里打了许多家具,但爹还是要亲手做个一样的钱匣子给自己。 大姑就说:「因此呀,你嫁了卢副千户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让你爹和你娘都欢喜。」 「嗯,我一定会过好的。」虽然觉得卢铁石不是那种懂得柴米油盐的男人,但是宁婉还是对未来的生活很有信心。 因此她也打起了精神,将手中的帐目理清,挑了一个晚上与爹娘说:「家里的这些铺子、作坊就都在这里了,先前挣的钱多投在扩大生意上,今年的余下的钱我已经找牙行买地,过两天就写契书,爹娘只要守住这些家里以后就再不必愁生计了。」 虽然宁婉从没有反驳过爹娘要把家里的铺子给自己陪嫁的话,但是她却从没想带这些出嫁的,毕竟自己将来可以再开铺子挣钱,这些家财还是留给爹娘养老为好。 爹娘相互看了一眼,娘就开了箱子,从匣子里面珍重地拿出一纸契书,「这是给你的。」 宁婉一看,原来爹娘竟将家里铺子的契书都改成了给自己的陪嫁,上面还十分清楚地列了好些条款,正是大户人家嫁女儿时常用的法子,写明这些铺子是娘家给的陪嫁,只能由自己管着,利钱也全部归自己,就是将来自己有了意外,这些铺子也只能归自己生养的儿女们。 原来前两天爹娘说要学会看契书把契书全拿走了为的是做这件事! 他们本不懂得律令和契约这些事的,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可以写这样的陪嫁文书!想来一定费了许多功夫问来的,又花了银子重新办成了红契,就在自己为他们谋算不愁生计的同时,他们也为自己谋算了一份极好的陪嫁。 宁婉又是感动又是抱怨,「怎么能这样,把家里的铺子都给了我,你们和石头又怎么办?」却没发现自己的语气与娘平日十分相似,她见了别人对她好时就这样抱怨的,又是开心,又是不许的。 「我们也留了一样,就是与你大姑合伙的股儿,而且家里有十几亩地呢,这些就尽够我们吃用的了!」爹娘就都笑着说:「这契书你改不回去了,就收着吧!」 过去家里买铺子置产业的时候,因宁婉是女孩子只能落在爹的名下,所以现在爹就能拿着契书改成给自己的嫁妆,他以为自己再不能改回来的,现在与娘一起向幺女笑着,十分地得意,他们早知道若是告诉了幺女定然是不成的。 宁婉就颇为无奈地收了契书,爹就又十分诚心地劝她,「我们都不懂生意,这些铺子归我们恐怕将来的生意会变差,还是给你好。你要是心里过不去,还和过去一样给我们月钱,就已经足够我和你娘带着石头过日子的了。」 关于契书,整个虎台县里比宁婉还清楚的人没有几个,若不是不许女子做官为吏的,她当典史要比赵国藩强得多,就是赵太太也承认她律法学得好。虽然爹娘为出嫁女立好契是不许随意动的,但其实还是还能改,只是要麻烦些。 宁婉拿了契书悄悄去了城墙下面,远远见卢铁石就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到了一处房舍后面等他,没一会儿工夫,他便过来了,「婉儿,你找我?」 宁婉就把契书给他,「你帮我求求钱县令,将契书改回我爹的名字。」 卢铁石看了一眼,就猜出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了,一笑道:「为了那伙贼,钱县令见了我总是满口感激,毕竟抓贼时你也帮忙了,这契书我一定让他改好!」 第21章[03.31] 自己也帮了忙?宁婉只记得自己在等着贼人时睡着了,脸就红了,却又不肯示弱,就说:「我早告诉你了,我没有嫁妆的!」 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就算是长辈们留下了万贯家财,但有志气的人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行。卢铁石就是这样的人,因此他一定不会在意! 果然卢铁石就说:「没事儿!等你嫁过来我把自己的钱都交给你!」 「怎么?你还有私房钱?」卢铁石已经拿了五百两银子下聘,手里竟还有钱? 「你不是说要管钱的吗?所以我总要有点私房钱给你管呀!」看宁婉脸上泛起的红晕,卢铁石就抬手摸了一摸,又细又滑,粉嫩无比。 宁婉再不想他能做出这样轻佻的举动来,她从来没有被男人摸过脸,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当即打开他的手,又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尊重些!」 卢铁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无礼,但是他就是做了,又因为第一次摸到了喜欢的姑娘让他不觉得一下子血气上涌,神情都是迷糊的,宁婉打过来的手还有她的斥责根本没能进到他的心里,另一手臂一抬便将宁婉揽在怀里,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宁婉也慒了,且她就是清醒的也无力挣开卢铁石,就见他的脸压了下来,一双黑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这个场面何曾相似!就像,就像自己的那个梦,他就是这样逼过来的,她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卢铁石蓦然清醒了,赶紧放了手,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 宁婉不待他说话转身就跑了,从铺子后面的小门里回了家,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将头埋在被里,难道?难道在梦中卢铁石就要与自己这样? 不能! 宁婉用力地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摇走。当时夷人在城下攻城,卢铁石在城上守城,自己带了城里的女眷们帮忙送饭送水、救治伤兵,虽然时常在一处说话,但都是堂堂正正商量守城的事,就是有一两句闲话,也都光明正大的,哪里会这样呢? 不能!绝对不能! 自己一定记错了,就是刚刚,按道理卢铁石也不会如此无礼,他是那样坚毅而又冷静的人,怎么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呢?可是那粗砺而温热的手指在脸上划过的感觉还那样清晰,仿佛那手指还没有拿走,让宁婉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 突然间,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侧过头一看,就见卢铁石正站在炕沿前看着自己,见自己发现了他就赶紧笑了,「你别生气,我错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递了过来。 宁婉慌忙起了身,拢了拢头发才将契书接下,扫了一眼见契书已经按自己的意思改好了,上面墨迹犹新,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想出一句,「这样快?」 「你走了我就去找钱县令了。」然后就立等钱县令改好拿来了。 「其实也不用这样急。」 「快点还是好些,」卢铁石停了一停还是问了,「你想管多少钱呢?」 这个人还真是!自己说想管钱就说一定要有钱给自己管,现在又问想管多少钱?宁婉板了脸说:「我不管是一个钱,还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总之一定是你全部的钱!」 「什么钱?你在跟谁说话?」娘推门走了进来,见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就奇怪地问:「晚饭已经做好了,怎么还不过去?」 宁婉眼见卢铁石在一霎间翻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提起的心还没有放下来,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责备他跳窗而来,眼下便含糊地应着,「没谁,就是自言自语。」又拉了娘的手,「赶紧吃饭去吧。」 于氏就指了她的手,「怎么把契书拿着,不怕弄丢弄坏了?」 谢天谢地,娘不认字,没能看出契书已经变了。宁婉赶紧将契书收了起来,随着娘去了正屋。 坐下吃上饭了,娘还在问:「你今天怎么了,说什么都恍恍惚惚的?」又端详她的脸,「脸怎么这样红?」 「没有。」宁婉赶紧捂住脸。 爹就说:「怎么没有?真的红了。」 「就是没有!」宁婉一甩头就跑回了自己屋子,「我不饿,不吃了!」 当娘的觉出些什么,倒是又拦住当爹的,「算了,别管她,现在不吃就等一会儿我给她送些过去。」 第22章[03.31] 一转眼离成亲没几天了,宁家的亲友们纷纷到来送嫁,将宁家院子里挤得满满的,宁婉接了一份又一份的添妆,大姑给她打了一对金钗,大姐的是一对金耳环,大娘的是一对银镯,春玲嫂子和罗双凑了一个银项圈,又有三家村的村民、马驿镇上相熟的人家、虎台县里新结识的朋友都送了贺礼,其中各种金银饰品居多,宁婉原本就满满的首饰盒再也装不下了,娘只得临时又给她添了一对,却发愁放不进箱子里,毕竟每只箱子里都塞得满满的,连只手都插不进去。 平日里事事操心的宁婉现在却什么也不必管,只坐在屋里与大家说话儿,其实应该说是听大家说话,因为她一直垂着头不说只听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正似心里有一种期待,在慢慢发酵;又似突然走到了一处从未去过的路,不知前面会有什么景色。 直到吉日那天早上,宁婉才觉得过去了的日子其实也是飞快的,当听到鞭炮锣鼓声声响了起来,又有人喊着「接亲的花轿到了!」穿着一新的春玲嫂子笑着走了过来,「婉儿,到了开脸的时候了。」说着拿出一根红丝线,先上中下弹三下,嘴里念:「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左中右弹三下,又念:「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原来这开脸是女子成亲嫁人的标志,辽东的习俗是女子一辈子只在此时开一次脸,至于改嫁再嫁等等都不能再开脸了,因此十分地重要,一定要全福人来帮忙,春玲嫂子父母儿女丈夫都齐全,又是宁家最近的亲戚,才被选来做这个又重要又体面的执事儿。 祝福过后,春玲嫂子就给宁婉的脸上均匀地搽了一层粉,然后将刚刚的那根红丝线两头系在一块打上结,绕几个交叉,做成剪刀形状,用双手绷紧,并用牙咬着线的一端,把线贴着宁婉的脸「剪」,汗毛就被一点点地绞下来了。 她绞得十分细致,宁婉先前听人说过开脸时会有些疼,眼下却觉得并不明显,只在绞到鼻翼时有些刺痛,因此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别看这丝线平常,但是如果不小心可是会割破脸的,宁婉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自己脸上哪一处碰破了皮。 不多一会儿,开脸完成了,春玲嫂子就接过于氏递来的一个去了皮的熟鸡蛋轻轻在宁婉脸上滚了一圈,这时再看宁婉的脸,原本就十分细腻光滑的皮肤更加白皙,竟比那鸡蛋还要柔嫩。在大家一片啧啧地赞美声中,春玲嫂子就解开宁婉的辫子,将额前剪出一排整齐的流海儿,鬃角剪成尖尖的,再把其余的头发梳起来挽成光滑的发髻,最后戴上富丽的凤冠。 从此以后宁婉就告别了少女时的装束,改为妇人的打扮了,当然也就是她要离开娘家的时刻了。盖头蒙下来的时候,宁婉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家里的一切她都安顿好了,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可是依旧是不舍。 大姑和大姐就在一旁劝着,「别伤心了,娘家离着近,见面还不容易!」又拿了帕子递给她,「擦擦泪,女婿来接你了。」 宁婉赶紧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就在盖头下看到一双穿着官靴的脚,又听卢铁石说:「别哭了,你要是想家了,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回去。」 他一向不懂得这些事的,女子嫁了人哪里能随意回娘家?就是离得近,也与过去不一样了。但宁婉心中的伤悲果然轻了许多,想说什么此时又不好说,就见他红袍子的下摆动了一动,想来是再给自己行礼请自己出门了。 果然大家扶起了她,到了正屋里辞别爹娘。地上铺了一块坐褥,宁婉跪在上面行了大礼,平日家里从不弄这些的,但是出嫁时总要十分隆重,就听爹娘哽咽着嘱咐自己,语句都不能连贯,宁婉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爹、娘,你们只管放心我,我会过得好的!」 「我们知道,我们其实就是高兴!」 「爹、娘,我会对婉儿好的,你们放心!」宁婉听着身边的人这样说着,突然就想笑了,自那天送契书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自己当然不会去找他,他也没来过,想来也是臊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被娘抓到,真是丢人。 「女婿都这样说了,你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姑过来扶起宁婉,到了门前,大江哥就背起了她一直送到花轿中,一众亲友们都过来祝福,「一路顺利!」「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宁婉再次泪眼婆娑,突然就听石头的稚嫩的声音,「姐,姐,你娘家有弟弟呢,要是姐夫敢对你不好,我替你撑腰!」 所有人都笑了,就是宁婉也觉得很好笑,卢铁石是那样高大威猛的一个人,而石头则是如此小小可爱的孩子,相差实在太大了。 石头见众人笑他却更加坚定地说:「我都五岁了,很快就长大了!真的!」 宁婉就拉住石头带到怀里,抚着他的头嘱咐,「姐嫁人了,你要好好照顾爹娘。」 石头人小,就钻到了盖头下面,拿小手将姐姐脸上的泪都擦了,「姐放心吧,我已经是男子汉了!」 小男子汉就不知被谁抱了出去,轿帘落下,三声炮响之后锣鼓唢呐也重新吹起,轿子就被抬了起来。 宁婉还是第一次坐轿子。 除了成亲的花轿,虎台县里也只有钱县令有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还是官府里的,其实他也很少坐。 辽东之所以称「辽」字,就是因为这里天辽地阔,地广人稀,因此出门时轿子就不怎么实用。不管是四人抬的轿还是八人抬的轿,总比不了牲畜拉的车快捷方便,更不必说又省了许多人力,因此大户人家都备在车子,而成亲时也多用车轿,其实还是车子。 但是轿子与车子其实还是不同的,轿子方一抬起,宁婉就觉得头有些晕,轻轻将盖头掀起一个角适应了才好些。 花轿里是暗的,些许阳光照进来透下深深浅浅的红色,甚至将空中都染得红了。宁婉自然见过花轿的外面是什么样的,轿衣是红的,绣着种种喜庆的花纹,上面更用红色的锦缎结成许多花球装饰,又有长长的红色绸带自轿顶飘下,就连抬轿子的木杠也都要用红布包了,现在坐到花轿里面,只觉得自己都被染成了红色。 毕竟只有明媒正娶的媳妇才能坐花轿呢!因此时常会有些媳妇会得意地说:「我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言外之意地位高贵,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先前宁婉是没有资格那样说的,但是经历了这一次她就有底气了!若是周夫人或者丁三小姐之流的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她只要微微一笑,「我是三媒六聘坐着八人抬花轿从卢家大门抬进来的!」她们就只能哑口无言。 宁婉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事,突然间轿子猛地晃动起来,她赶紧放下盖头用扶住轿子两侧,轿夫们是要颠轿了。 第23章[03.31] 平日里的轿子自然是要稳稳地抬,但是成亲的花轿却是不同的。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轿夫们自然也要闹些花样儿,与新人逗笑。果然轿子在轿夫们的号子下有节奏地一左一右晃动起来,宁婉用力撑住轿子两旁才没有被颠得从一面倒向另一面,忍不住「呸」了一声,「这群娶不上媳妇的二楞子!」 原来有心思颠轿的多是些没成亲的小伙子,看人家娶了媳妇心里发酸,就要折腾新娘,也真有新娘被颠得七荦八素告饶的,可是宁婉才不,她扶住轿子两边稳稳坐着,毕竟自己是坐着的,他们是抬着轿子走路的,看谁能撑得久! 果然颠了一会儿,见轿子里一点声息也没有,轿夫人们就又改了法子,向前走三步再向后退一步,还要左右晃上一晃,轿子就似一只小船一样悠悠地荡着,宁婉早已经习惯了,将身子靠在轿后,随着轿子一忽前忽后地轻晃,跟打秋千倒有几分相似! 心里一静下来就又听到轿外看热闹的人们齐声高赞,「瞧这轿子抬得多好!」 又听人们打听,「这是哪一家娶亲嫁女呀?怎么这样大的排场?抬轿子的就有三班精壮小伙子!」 其实宁婉先前也没想到卢铁石会用花轿来接自己,毕竟要从虎台县里抬到卢家老宅,总有十几里,坐车轿是最方便省事的,不想不通俗事的他竟然弄出这样大的排场来,此时便又猜到抬轿子的一定是他在军中的同袍,想起自己当年也曾与这些人共同守城,便对他们生了宽容之心,只要他们不怕累,就由着他们玩闹吧,反正都是精壮的小伙子们,浑身的劲儿总没处使! 直到出了虎台县,轿子才稳下来,一路疾行向卢家而去,宁婉知道他们在赶吉时,便也倚在轿子一角闭目养神,如果她先前听到的传言不假,那么今晚还有得忙呢! 三班轿夫轮流抬轿,换人时连轿子都不落下来,宁婉坐在里面都觉得像是飞一般地,当轿子慢下来时她就知道已经快到卢家了,随着锣鼓唢呐响起了喜庆的声音,这些抬轿的人们便又一步三晃地将轿子摆成一条龙,外面也渐渐人声鼎沸起来。 轿子落在地上,有人就在外面高声赞道:「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合,三箭定乾坤!」来是要他向轿子射箭了,宁婉只听噗噗噗三声,轿帘上颤了三颤,就滑了下去。这箭是去了箭头的,但是如果卢铁石愿意还是能射穿轿帘,眼下他的力度把握得还不错,宁婉心里就想,这对他当然都不算什么! 接着轿帘就被揭开了,宁婉被扶下轿子,先迈过一个火盆才被引到正屋里,因头上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在喜娘的指引下行了礼就被送进了洞房。 宁婉来过卢家老宅多次,因此估计着方向洞房应该就是卢铁石平日所住的东厢房,她被扶着坐在炕沿边,自盖头下面所见有限,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就连地面上也铺了红毡,一群女人五颜六色的裙角就撒在这红毡之上。 随即卢铁石也被引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根秤杆挑开了盖头,宁婉眼前一亮,正看到他大红喜服胸前的如意团花,却不肯再抬头,她知道眼下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便端坐着一动不动。 女眷们便纷纷赞道:「新娘子长得可真美呀!」就算是新娘子不那么美,大家在这个时候也要如此赞的,「副千户真有福气!」 宁婉很想看看卢铁石的神情,他会是什么样子?像大河哥成亲时那样笑得傻呼呼的?还是板着一张脸纹丝不笑?只是那样必得仰起头来,她还是忍住了,眼看着他的袍角一旋出去了,屋子里的女人们也慢慢散去,忽听有人轻声说了句,「美又怎么样?还不是山村里的姑娘?家里又是开铺子的。」 这样复杂的家里,如果没有难听的话反倒不正常,宁婉恍若未闻,动也不动,身边却有人娇声笑了,「你家真是从大山沟里出来的?现在家里又开着商铺?」 宁婉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这本只有诰命夫人能用的,但在成亲时却也许民间百姓载,先前家里有没这个能力,但现在有了钱爹娘岂能不让幺女风风光光的嫁?因此就赁了凤冠霞帔给心爱的女儿打扮上。是以宁婉连头也不大抬,略扫了一眼可就见屋子里只剩下三五个少女,说话的小姑娘正凑到了眼前俯身来看,自己也正看清了她梳着飞仙双髻,上面点缀着数颗指甲大的粉色珍珠,两只耳朵上也垂着一样颜色的粉珍珠坠子,一张娇俏的小脸,身穿粉红色绣金银双色百蝶小袄、翡翠百花裙子,裙下露出一点绣鞋,上面也系着两颗粉珠,正是官宦人家娇养的小姐,出现在此时此地,不必说一定是公公的大女儿卢宝珠了! 一个男人娶了两房妻室,之间一定是矛盾重重的,就连新婚之时小姑子都要来恶心嫂子,宁婉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这些日子留得长了些,昨天又染了红色,显得十分修长好看,又将手衬得特别白皙,放在大红的嫁衣上面美得不像真人的手。当年吴夫人送自己添妆的那对金手镯已经重新炸了就套在腕上,如今垂下来只在衣袖边上露出一半,光灿灿的,就像特别摆好的,比小姑子露出的半只绣鞋要好看得多。 到底还是小孩子,见宁婉完全无视她便急了起来,身子一退裙子便动了起来,那只露出来的脚也缩了回去,恐怕正暗暗跺脚呢!跟在她身后穿着青绸比甲的丫环就开口了,「我们小姐问话,你怎么不答呢!」 宁婉将手抬起来再细致地看,指甲是娘帮着修的,用了半晌的工夫,修得十分地用心,指尖又圆润又好看,等长得长了还真舍不得剪短呢!斜眼看到小姑子脸已经涨得红了才闲闲地问:「你们是谁呀?」 「能在洞房里陪新娘子的自然是卢副千户的妹妹了!」那丫头气哼哼地说:「无怪人家说你是山村里来的人,连这个规矩也不懂!」 「原来卢家的规矩,小姑子就这样与嫂子说话?下人还可以上前斥责主人?」宁婉的声音慢慢高了起来,「那我当嫂子的是不是也可以问一下,你是不是明明知道我公公已经娶妻生子了却还是嫁过来的周夫人的陪嫁小丫头生的庶出女儿?你生身之母是不是已经抬了姨娘或者还是个服侍人的丫头呢?」 宁婉的话越说越快,一连串的词一下子砸在卢宝珠身上将她砸得慒了,一向觉得自己身份尊贵无比的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衣裳似乎都被人扒下来一般地丢人,立即就哭了,「你这样说母亲、姨娘和我,我去告诉她!」 「告诉谁都可以呀,但不是现在,外面正办喜宴,你不比我已经嫁了过来,还是没成亲的小姑娘,在嫂子的新房里哭着跑出去只能让人笑话,连名声都会不好了,再想嫁到好人家可就难了!」宁婉笑嘻嘻地说:「而且你姨娘也会跟着你受人笑话,你嫡母更会嫌你丢人的,毕竟教养你可是她的责任呢!」 不管卢宝珠的发难是谁安排的,但一定不是她的本意,她不过是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又懂什么,且自己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宁婉不许她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需要打压卢家老宅这一派的人只有周夫人,但是据传言,周夫人是那样大度贤良的人,世人都知道她其实是误以为吴夫人已经不在世了才嫁给卢指挥剑佥事的,后来对吴夫人从来都是十分尊敬,卢指挥佥事的所有俸禄银子都交给吴夫人,甚至她还会自嫁妆里给吴夫人添补些月例。是以,就算刚刚的事原样传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是周夫人指使的卢宝珠。 对于就要见面的周夫人,宁婉果然十分好奇,她着实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堂堂指挥使家的女儿,一定要赖着嫁给铁石的父亲,然后酿成了如今的局面,难不成辽东只有卢指挥使一个好男人不成? 就算是今天卢宝珠的发难,根源也在铁石的父亲,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庶出的孩子最终不是赵国葆那样对嫡母恨之入骨就是对嫡母刻意讨好,而堂堂正正活着走自己路的太少了,毕竟他们从小的经历将他们推到了如此的境地,寻常人很难走出来,卢宝珠恐怕就是后者,因此她的一切都操纵在嫡母手中。 甚至卢铁石的性子也难免受到从小的经历所影响,明明有个当官的爹却似没有,娘也因此一直郁郁寡欢,还不如果真是丧父的好呢。 第24章[03.31] 想到了这里,宁婉不由得对卢宝珠的厌恶又轻了些,毕竟才是十来岁的孩子,与她生气又有什么用,就一挥手说:「你带着丫头们回屋里去吧,我不用你陪。但是为了你的名声起见,还是把眼泪擦干净再出去的好些。」 卢宝珠原本要哭着走的,被宁婉一句话又似拴住了腿一般停在门口,依言擦了眼泪带着几个丫头就出去了。留下宁婉一个人倒自在了,起身走了几步又伸了伸懒腰,坐了一路轿子看着风光,其实真很累呢! 宁婉在屋子里转了转,忽听门响,赶紧又坐了回去,原来是吴婶端着一碗饺子进来,笑着说:「宁姑娘,哎叫错了!二少夫人,一定饿了吧,赶紧吃几个饺子垫一垫。」 宁婉还真饿了,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两个荷包蛋,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肚子里早空了,遂起身笑道:「谢谢吴婶了。」 吴婶早与宁婉熟了,就笑着说:「外面的酒席都是自虎台县酒楼里要的,我瞧着油油的怕少夫人不爱吃,就拿来自己包的饺子。」 宁婉也不与吴婶客气,「酒楼的席面有什么好的,我最爱吃吴婶包的饺子了!」说着接了筷子就夹了饺子吃了起来。 吴婶就悄声问:「我刚见小姐出去了,明明少爷只来这么一个妹妹,那边的夫人也让她陪少夫人的,怎么又走了?」 「她还小呢,随她的意吧。」 看宁婉神情自若,吴婶便也不疑有他,转身又出去给她端来了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吃饺子一定要喝饺子汤的。」 宁婉就喝了半碗,觉得身上又暖又饱,又与吴婶说了几句家常,忍不住就打起瞌睡了。吴婶就笑,「我放下被子少夫人睡一会儿,外面的席恐怕要吃到晚上去。」 「不大好吧。」 「没什么,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就来叫少夫人起来。」 吴婶是个本份的人,宁婉一向相信她,因此就点了头,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拿了下来,又脱去喜服倒在炕上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就见外面已经黑了,宁婉赶紧起来重新穿戴好,打开门悄悄向外看,吴婶就过来了,「不着急的,安平卫和虎台县里的客人已经走了,眼下还有二少爷的许多朋友外面正搭帐篷呢,晚上还要摆席。」 卢家老宅并不大,住不下许多人,但也不是不能挤挤的。到了要搭帐篷的程度,那要有多少人呢?「那里来的许多人?」 「是从多伦来的,一个叫陈勇的百户带着几十人,」吴婶一直在外面,因此就知道了,「听说他们本来是领东西的,听了二少爷要成亲就都赶来了,吃过酒明早就要拨营走呢。」 这一波酒席就喝到了半夜,他们在卢家老宅前面燃起了篝火,又喝又唱又闹的,宁婉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她竟不知道卢铁石离开多伦后还与那边有着这样好的关系。 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时,卢铁石走进屋子,向宁婉歉然一笑,「太晚了!」 宁婉起身要帮他解了外衣,闻到他身上带了些酒气,「你喝酒了?」据她所知卢铁石从来不饮酒的,不论什么场面都滴酒不沾。 「今天破例喝了几杯,但没有喝多。」大红喜烛的照射下,卢铁石的眼睛特别的亮,微微弯了起来,十分地好看,但也不似平日的铁石将军了,宁婉赶紧将目光垂下,却又见到他的唇,轮廓十分鲜明,有棱有角,仿佛石头刻成的,但此时并非平日紧紧抿在一起,而是张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竟然很是可爱,让她觉得心里就是一跳,手放在他衣襟扣绊处就停了下来。 卢铁石就抓了这只手,「那天之后我又去过你家。」 宁婉自然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可是自己并没有看到他呀?「你没进来?」 「我不敢。」 「你怕谁?」 「怕你娘。」 宁婉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名鼎鼎地铁石将军竟然怕自己娘!要是传出去一定是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挣开他的手,「别闹了,赶紧去歇一会儿吧。」这一天他一定比自己还要累,而且又不能像自己一样偷懒睡上一觉。 「别动,让我摸一下!」 还是那根手指,指腹有些粗砺,但却温热,就落到了宁婉的脸上,而那张脸也逼近了,与梦中一样又不一样,让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根柱子。 可猛然间,宁婉突然醒了过来,用力推卢铁石,「有人在敲门!」 第25章[03.31] 果然有敲门声,声音很轻很轻,伴着更低的叫声,「二少爷,二少夫人!」 「是吴婶,」宁婉急忙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吴婶的语气里掩不住的焦急,可是声音却压得低低的,「夫人,夫人不舒服,已经忍了半晌,她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怕……」 吴夫人果然在卢铁石新婚之夜将儿子找了去陪了她一夜,只是与传言不同的是并非她来找的,而是吴婶找的。但不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宁婉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走,我们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卢铁石已经从她们身边快步走过,二人就赶紧追去,进了正屋东边的门,就见吴夫人正半靠在被子上面,脸色青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紧地抓住胸前,卢铁石已经扶了吴夫人的手臂一叠声地问:「娘,还是胸口痛?」此时见吴婶跟进来就又问:「可服了苏合香?」 吴婶就搓着手道:「已经吃了两丸了,要么我也不能去少爷和少夫人。」 吴夫人断断续续地用微弱地声音说:「没,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你,你们回屋去吧。」 吴婶就说:「偏这时候虎台县又关了城门,想去请大夫也不能。」 宁婉怎么也没想到吴夫人会病得这样重,又听懂了平日里吴夫人的病是请虎台县里大夫看的,眼下就赶紧上前向卢铁石道:「我知道马驿镇上的谢大夫针灸扎得极好,你不如赶紧过去,就在我家铺子东边第十个门!」谢大夫是家里熟识的,医术好人品都好,听了有急诊一定会赶紧过来。 卢铁石点了点头,向吴夫人说:「娘,你再忍一忍,我请了大夫就回来。」 吴夫人却抓住儿子不放,「别,别在这时候出去,让,让人家笑话!」 她的话音还没落,西屋里就传来一阵嘻笑之声,宁婉模糊地听到一个女声娇娆地叫着「老爷」,心里蓦然知道吴夫人为什么突然病了。 卢家老宅正房分东西两屋,她来过卢家多次,每次都在东屋里见到吴夫人,至于西屋从来没有去过。今天,那边应该也住了人。而人呢?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一房的。卢铁石的爹卢指挥佥事,一年到头不来一次看前头妻子,今天竟然还是住在西屋,并且在那边与女子嘻笑。 要是自己,早拿菜刀砍过去了! 可是,气息奄奄的吴夫人正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没事的,你们回去吧。」 宁婉慢慢将怒火息了下来,她不过是新进门的媳妇,已经将小姑子顶了回去,再怎么也不轮不到她去骂公公,更何况眼下吴夫人病成这样,如果再逆着她恐怕会一口气上不来,因此赶紧上前扶住她,「婆婆,我们都听你的。」却将卢铁石的手从吴夫人手中拉了出来,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卢铁石就走了出去。 当年娘差点小产时宁婉吓得六神无主,眼下她觉得吴夫人的情况还不如当时的娘,她青色的脸与白色的唇几乎与死人相差不远,浑身上下冷冰冰、湿漉漉的,好在想到她的梦中吴夫人是熬过了这个难关的,让她鼓起了精神,稳了稳神向吴婶说:「我刚刚听你们说什么苏合香,赶紧再给婆婆吃上。」 「大夫给这药时说过病若犯得重了可以再吃一丸,但是从没吃过三丸啊!」 到了这时候还管什么两丸三丸的,宁婉点头,「吃总比不吃好!」 吴婶其实早慌了手脚,她第一次看到吴夫人病得这样重,吃了两丸药都没有用,眼下听了刚进门的少夫人吩咐就觉得有了依仗,赶紧答应一声就去了厨房,一会儿端回来一盅热酒,从炕桌下面的拿出一个白地青花小瓷瓶,打开红绸木塞倒出一丸药放在酒中,又拿一根筷子搅散了喂给吴夫人。 吃毕了药宁婉觉得吴夫人痛得轻些了,就又让吴婶烧了热水拿布巾沾了给吴夫人擦去身上的冷汗,自己坐在一旁帮她搓搓冰凉的四肢,又一再温声相劝,「婆婆,没事的,你只管闭上眼睛养养神。」 半个多时辰后卢铁石在她们的盼望中回来了,宁婉听着马蹄声就赶紧让吴婶打开门,谢大夫挟着药箱在前面走了进来,进门看了吴夫人就赶紧拿出银针取穴扎了进去,一连扎了几十根针,然后又要火点了艾炙,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松了一口气,嘱咐吴夫人,「没事了!以后千万不能动气,免得再犯。」 宁婉一直给谢大夫打下手,果然见吴夫人的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气息也平稳下来了,合目睡了,便也跟着出了一口气,将谢大夫请到了自己屋里,又去厨房将昨日喜宴余下的饭菜热了请谢大夫吃过,然后拿出纸笔请他开方子。 谢大夫吃了些热汤饭也有了些精神,先不动笔反问:「病者昨日服了什么药?」 宁婉就取了苏合香回来,「昨晚情急之下吃了三丸。」 谢大夫看了点头,「我原说胸痹如此之重怎么还能缓和过来,原来用的是圣药。」见宁婉不懂就又告诉她,「这药是极难得的,《本草纲目》上说产自苏合国,当地称为圣药,专治胸痹之症。」 治病之时卢铁石插不上手,便一直站在一侧静候,此时便说:「这是洛冰告诉我的药名,特别托人自京城带来的。」 谢大夫就又说:「圣药固然神效,但也终不能次次将人自阎王殿里拉回来,病者胸痹之症既重,定要以保养为主,方可多颐养天年。」说着又开了一个方子,「先煎上一副,配着苏合香吃。若是能请得高明的大夫,亦可再请其斟酌添减。」 第26章[04.08] 宁婉听谢大夫话中之意对治好吴夫人的病不抱希望,只是养病罢了,倒与吴夫人寿数不长之实相符,因此倒更觉得谢大夫医术果然高明,就看向卢铁石,见他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便知他早知道了吴夫人的病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劝解,便向谢大夫说:「不如就在我家里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再送谢大夫回家。」 谢大夫摇摇头,「我竟才知道原来你嫁到了这里,昨夜又正逢新婚,看你们眼下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忙,我还是先走了,回家再歇着。」 卢铁石便出去找了个兵士骑马送他回去,原来来时正是卢铁石骑马将谢大夫带来的。宁婉送了谢大夫出门,送了诊费又再三感谢,看人马走远了便向卢铁石说:「天就要亮了呢。」 果然天边的那丝微光一点点地扩大了,而卢家门前帐篷里的人也都起来整装待发,卢铁石就说:「你回房睡一会儿吧,我送送他们。」 宁婉一笑,「我去给大家做早饭。」这些人特别绕到卢家吃喜酒正是因为与卢铁石的深厚情谊,自己当然应该用心招待。 「不用了,昨夜就多准备了酒菜,今天大家用行军锅热一下就行了,他们还急着赶路呢。」 「虽然有吃的了,但是我还是给大家做一锅疙瘩汤喝吧,也能驱驱寒气。很快的!」宁婉说着就赶紧去了厨房,先热了油切些葱姜炸了锅,然后加了水烧上,盖上锅盖就舀了一盆面,一手拿了水瓢将细细的水流倒入面中,另一手拿着筷子用力将面搅散,很快就将一盆面都搅成均匀的面疙瘩,看着水开了将面疙瘩下了进去,这时又将找到的几样青菜都切成小块也放了进去,看到水滚了起来,便将十几个鸡蛋打散后加到面汤中,疙瘩汤就做好了。 吴婶这时也过来帮忙把盛在大碗中疙瘩汤端出去,多伦来的兵士们正要上马,便都接过一碗喝下,竟都向宁婉笑道:「这疙瘩汤比昨晚的酒席都好吃!」 宁婉就笑,「这次简慢了,若是再来我们家,我一定给你们做好饭好菜招待!」 多伦的人走了,宁婉突然又想起一事,就问卢铁石,「你可曾记得多伦百户所里有一个叫郭秋柱的人?他是我们三家村的。」 「记得,就是那个傻女子的哥哥,他在多伦的军屯里种田。」 「他肯种田?」宁婉有些怀疑,郭秋住在三家村时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谁也没有办法,到了多伦就能种田了? 卢铁石就笑了,「多伦的兵士有一大半是发配去的罪人,管这些人要有特别的办法。」 「你们打他?」明明郭秋柱挨了打也不肯改的。 「你不必问那么多了,」卢铁石摇头,「总之不管是谁到了多伦都要老老实实地干活儿,每年交百户所二十石粮食!」 宁婉「哦」了一声,一个人交这么多粮呀!无怪卢铁石在多伦当了几年百户给那里攒下了五年的军粮呢!当然郭秋柱也不值得可怜,而且他其实也是欠卢铁石的,先前他一直等于是卢铁石养着的,现在他给卢铁石种田也是还债呢。 只几句话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了,派去虎台县里买药的人快马奔回,宁婉便与吴婶熬了药给婆婆送了进去,见婆婆已经穿好了衣裳,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整齐,青绸衣裳外面罩着崭新的朱红褙子,头上戴着两只象牙钗,坐得十分端正,接过药并没有喝,只放在桌上,却满脸歉意地看着宁婉,「都是我,害得你们……」 宁婉就笑着摇头,「没事的,只要婆婆身子好了就行。」 人命关天,就算吴夫人不是自己的婆婆而是一个陌生人,自己也要帮忙的,相比之下洞房又算什么!更何况就是没有这番波澜,卢铁石也是练童子功的,并不会破戒。宁婉就上前将药重新捧起来送给吴夫人,「婆婆,赶紧趁热喝了吧,大夫说这药在早饭前一刻服下最好。」 吴夫人就将药喝了下去,宁婉见她喝药如喝水一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就知道她吃药吃得惯了,并不怕苦。但还是将炕桌上的盘子递了过去,「婆婆,吃一块点心吧压压苦味吧。」 这点心还是昨日待客时摆的,吴夫人平日并不大吃这些零嘴儿,现在儿媳妇端了过来倒不好拂她的面子,因此就在上面拿了一块云片糕放到口中吃了,然后就要下炕,「我去看看早饭做得怎么样了?」 宁婉和卢铁石赶紧拦住她,「大夫让好生歇着呢。」 「我已经没事了,」吴夫人摆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就是昨晚不去找大夫慢慢也会好的。」 虽然吴夫人现在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是昨夜病得那样重对身子一定会有损伤的,宁婉就赶紧说:「婆婆有什么吩咐?我去厨房看早饭。」 「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吴婶是不是把杠头做上了,铁石最爱吃的。」 卢铁石就生气了,大声地说:「娘,我吃什么都行!」 宁婉赶紧给他使眼色,「别急,我去看看!」说着走了,将他们母子留下去了厨房。 吴婶正在用一个平底铁锅烤杠头,宁婉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做杠头呢,便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笑道:「烤了这多锅应该够大家吃的了。」 「不是的,只我们这边吃,那边不在这里做饭。」 第27章[04.08] 「那他们在哪里做?」 「西屋的外面也有一个厨房。」 正说着,一个穿着青绸比甲的小丫头进来,「吴婶,老爷让我来拿几个杠头。」 吴婶就赶紧拿出一个食盒装了满满一盒的杠头给了那丫头,「夫人让我一早做好的,还热着呢。」 那丫头应了一声就捧了食盒走了。 吴婶瞧着宁婉不解的目光又解释了一句,「那边别人都不吃,只有老爷也喜欢,每次都拿些回去。」 原来如此!宁婉突然觉得吴夫人吩咐吴婶一大早做杠头未必全是为了卢铁石,只是她不肯承认,就连吴婶恐怕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情说破了总不如装做不知道,因此宁婉就笑问:「那我们做什么菜?」 「家里有许多肉菜,再做个汤就行了。」吴婶就说:「少夫人回屋里去吧,也该换件衣裳了,一会儿那边的夫人回来,就要认亲了。」 宁婉这才想到原来自己还穿着嫁衣呢,是应该换件衣裳的,可是她更奇怪的是,「那边的夫人回来?难道昨晚周夫人没在家里吗?」明明听说周夫人陪着公公回来了呀! 「周夫人在县城里有一个昔年的好友,因此每回老宅时就住在那家。」 「那昨晚在西屋里的人是谁?」 「是新纳进门的四姨娘,听说姓费。」 这周夫人还真是贤良得过分了,宁婉满心的疑惑,却也不好再问吴婶,且她也未必知道,便回了正屋,先回禀了婆婆,「杠头做了许多,正好公公让人来拿,吴婶就给丫头装了一盒子去了。」 看吴夫人点头不语就叫卢铁石,「回房换件衣裳再来吃饭吧。」吴夫人这时才发现儿子儿媳还穿着成亲时的衣裳,此时揉得已经有些皱了,就也一叠声地说:「赶紧换了衣裳再来,一会儿要敬茶呢!」 宁婉回了屋子,赶紧开了箱子给卢铁石找了一件大红团花箭袖袍子,正是她的陪嫁,回身见卢铁石已经脱了外袍就帮他穿上,上下打量一回,「尺寸还算合适!」就打发他,「你先去吧,我也要换件衣裳了。」 卢铁石却不动,「我也帮你换吧!」 宁婉一怔,「那怎么行?」 「我们成亲了,有什么不行的?」 虽然如此,但是宁婉就是不肯,就找了借口,「我还没想好换哪件衣裳呢,再说还要重新洗脸梳头,你快走吧别给我添乱!」 「我帮你倒洗脸水。」卢铁石说着果真拿了铜盆出去了,宁婉去拉哪里来得及,又不好喊他,只得回身找出与同样大红团花缎子做的一套衣裙换上,这时卢铁石果然将水打来了,宁婉再为难也只得别扭着围了块布巾在他面前洗了脸,然后坐在镜子前面搽粉,又上了些胭脂,她平日不大用这些的,但是昨天没怎么睡,涂脂粉能将气色调得鲜艳些,毕竟是认亲的大事呢。 忽见卢铁石就站在一旁看自己,脸上一热就说:「你也还没洗清漱吧?」示意他出去换水洗脸,他在一旁自己梳妆十分不自在。不料卢铁石应了一声就在刚刚宁婉洗过脸的水扑通通地洗了一洗,然后拿起她方才用的布巾擦了擦,向她说:「洗好了!」 宁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是自己用过的水呀!可是卢铁石反而催她,「你不是还要梳头吗?」 宁婉只得将头发打散梳了个元宝髻,,毕竟梳过了好多年的妇人头,宁婉自己挽髻还是很熟的,但是今天在卢铁石的注视下梳得就有些不顺利,勉强挽好了就在首饰盒子里随意挑了几件富丽钗子插戴上,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去正房吧。」 才出了屋门就见院门大开,许多丫环婆子们正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进来,宁婉知道就是周夫人了。宁婉从没见过周夫人,只是听人赞过她的气度样貌,如今见了也不由得在心里赞上一声,长得美自不待言,她身上有种清高傲世的风姿却是极难得的——只是不知道这样有如红梅般的人物,怎么会做出离间别人夫妻之丑事。 一时之间不暇细想,见卢铁石就似没看到周夫人一般地直接走了,也赶紧转身直接跟着他进了东屋。 早饭正如吴婶所说很是平常,宁婉先前来过卢家老宅也留下吃过饭,因此知道吴夫人平日所用也是如此的,赶紧先给婆婆布了菜,又体贴地给卢铁石拿了个杠头。卢铁石接了却顺势拉她,「你也赶紧坐下吃饭吧,忙了一夜。」 宁婉是新媳妇,哪里好大刺刺地坐下与婆婆一起吃饭?当年她进赵家时可是站着服侍赵国茂吃饭吃了一年,然后扶了正成了正经儿媳妇又站着服伺赵太太吃饭三年,后来慢慢挣得了体面才好在婆婆面前摆了小凳子坐下的。 可是卢铁石不懂,他的力气又大,宁婉早被他一拉坐到了他身边,又两下子帮她把绣花鞋脱了,「炕上暖和,坐这儿!」让她坐在一个坐褥上,而那杠头也塞到她手里,「你尝尝,这杠头越吃越甜,要是我娘做的能更好吃呢!」 宁婉就悄悄看向吴夫人,见她神思恍惚,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听了卢铁石提到她就「唔」了一声,然后才醒了神,「你们都累了一个晚上,多吃些。」 第28章[04.08] 宁婉果然又累又饿,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对着满桌子的饭菜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看到卢铁石偷偷笑了也不再谦让,将杠头咬下了一大口。 这杠头的面特别的紧,嚼起来十分费力,但是果然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甜,宁婉就问:「这里面加了糖吧?」 婆婆就摇头说:「没有加,就是寻常的面,但是要勥很多干面,然后再用木杠子压实了烤,所以才叫杠头呢。这甜味儿本就是面里的,慢慢嚼就出来了,与加了糖的甜味儿不一样。」 宁婉再细品,「果然如此,这甜味儿不像加了糖的那样甜,但是越是细品越觉得香甜,可比糖饼好吃多了。」 婆婆就说:「等空了我教你做,铁石最爱吃。」 宁婉赶紧答应,「那当然好了。」心里却道,还有一个人也爱吃。 三口人,又没有什么繁杂的礼节,一会儿就吃好了早饭,吴婶过来收拾,宁婉也起身帮忙,才出门就见周夫人走了出来,向宁婉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们吃过了?我去看看姐姐。」 毕竟是长辈,且又与自己主动说话,宁婉也不好不理,赶紧将手里的盘碗给了吴婶,打了帘子说了声,「请。」 周夫人对她没有称呼似乎并没有在意,她长得十分美艳,但比美艳更令人注意到的是一种冰霜般的气质,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进了门客气地问:「姐姐,我方才听小丫头说你昨夜不大舒服叫了大夫,现在可好些了?」 吴夫人此时也早起身笑迎,「难为你一大早就过来看我,我没事的,老毛病了,就是孩子们不经事儿一定要请大夫才闹出来的。」 明明病得那样重,差一点就见阎罗,却还不肯承认,却说卢铁石和自己不经事儿,宁婉真不知应该怎么说吴夫人,但此时她是儿媳,却不好插话的,因此煮了茶送了上来,又垂手立在一旁。 只听得周夫人和吴夫人笑晏晏地相互问候着,周夫人就又道:「铁石的媳妇很不错,长得好,又懂规矩,倒比我娘家的侄女强得多了,姐姐终究是有眼光的。」说着就向宁婉一笑说:「也不怕你知道,当初你公公见了我娘家侄女时就想起了铁石,想给他们定下亲事,不想你婆婆怎么也不肯,当时我就想,我侄女也算是安平卫指挥使家的小姐了,怎么也不至于太差的,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你果然是好的,竟比我那侄女强上许多!」 如果宁婉不是有过那个梦,一定早认为周夫人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她是真正的贵女,气度高雅,待人接物虽不过于热情但体贴大度,倒是更合她的身份。对自己这样一个新媳妇,她甚至还将过去的事也说开了,又把婆婆放到了好人的位置上。 可是现在宁婉却满心都是警惕,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越难对付,正与自己的婆婆相反,虽然行事差了些,但其实心思倒是简单明了的,也没有什么坏心。因此就欠身向周夫人一笑,却只抿着嘴不说话。 周夫人见状也不在意,就又说:「费姨娘年纪小,也不大懂事,当然也是我平日教导不严,方才我听说姐姐病了她竟然没有过来服侍,已经说了她一回了,一会儿让她给姐姐行礼赔罪。」 吴夫人就摆手,「真的没什么事,也没告诉老爷那边,他们不知道的。」 周夫人摇了摇头,「这边请了大夫哪里能没有声音,怎么就不知道了!老爷是男子,昨夜喜酒又喝得多了些,早睡着了倒没什么,费姨娘就算是服侍老爷也不应该忘记了这边。」 吴夫人就一个劲儿地替他们开脱,「冬日里都关着门,又有厚门帘,哪里能听到?」 宁婉就听她们谦让地说了半晌,总算门又打开了,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不必说就是卢铁石的父亲了,乍一看卢铁石与他十分相似,身材、脸庞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但因为宁婉与卢铁石很熟悉了,便也能分辩出来卢铁石脸上有几个细处却是像吴夫人的,他的眉眼不像公公的浓眉大眼,而是长眉如剑,眼角亦向上挑,嘴唇也要薄些,生气的时候显得更加冷酷,笑的时候就更俊俏。 卢指挥佥事的目光自大家身上一扫而过,唯独在宁婉身上停了一停,宁婉就感觉到了一种无以言述的压力,毕竟卢指挥佥事是从一个小兵冲锋陷阵杀人无算当上四品军官的,目光十分地凛冽,而他似乎对自已颇有几分不满,正坐实了周夫人所说的他看不上自己本要为卢铁石另订一门亲的。 但是宁婉却将后背挺得更直了,卢指挥佥事虽然也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自己却从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低头。就算现在成了他的儿媳妇,但是以他对卢铁石的态度,自己也只需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倒不必像对吴夫人一样恭恭敬敬。 卢指挥佥事并不是个细心的人,根本没觉察出宁婉的心思,他几步上前在吴周两位夫人的迎接下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炕上正中间的座位上,那里平日吴夫人也是空着的,然后就问:「铁石呢?这个时候去了哪里?」 方才周夫人进来时,卢铁石就走了出去,宁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吴夫人急忙道:「赶紧把铁石找回来!」就应了一声出门。 卢家老宅并不大,前院里既然没人,宁婉就绕到了后面,见卢铁石正在练功,将拳挥得呼呼生风,果然与传言一样,他每天早上都要练功的,新婚之夜从吴夫人的屋里出来就去打拳了。 事情还真不是假的,虽然另有原因,卢铁石不好与周夫人同处一室太久,且他恐怕也不喜欢周夫人,但事实果真也是如此。宁婉便又苦笑了一声,过去卢家老宅竟然连所有的细事都能传出去,这家管的比筛子的窟窿还大,也无怪卢铁石对家一点也不亲。 还未来得及叫人,卢铁石早看到了宁婉,收了拳走了过来,「有事吗?」 宁婉瞧着他慢慢放松下的面容,突然觉得他来练功与其说是勤奋,不如说是发散胸中的恶气,心里竟也一疼,「公公来了,婆婆让我找你回去。」 卢铁石就点了点头,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宁婉就到他身前,「我帮你系好。」系上之后又退后一步看看,「走吧。」 两人并肩走着,冷不防她的手被卢铁石握住了,宁婉就臊了,「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用力去甩。可是哪里甩得脱,就听卢铁石小声说:「别甩了,到了门前我就放手。」 第29章[04.08] 宁婉只得由着他,到了门前果然略一挣便将手挣了出来,刚要打帘子,卢铁石已经打开了,将她先让了进去。 屋子里卢宝珠已经到了,重新换了翠绿的衫子,头发梳成双丫,插戴了几样银饰,婉如一支清荷站在周夫人身侧,还有一个双十年华梳着妇人头的美貌女子正站在屋子中间泫然欲涕,「我听说,我听说每次老爷回来时吴夫人那边都要请大夫的,且老爷又喝得多了,需要服侍,我就没有过来。谁知道,谁知道吴夫人真的病了!」 这话宁婉也曾听人传过,卢指挥佥事一回家,吴夫人就要装病请大夫。但是昨晚吴夫人在死生一线上亦不肯惊动那边来看,这事自然不是真的。 不待宁婉反驳,周夫人就先冷冷地看一眼费姨娘喝道:「胡说!以后在我面前不许再传这样的话!」 费姨娘就向卢宝珠那边瞧了一眼,却什么也不说,只拿帕子擦眼睛,把一双妙目擦得红红的。 卢指挥佥事就摆手道:「算了!」又问吴夫人,「昨夜果真病了?」 「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吴夫人赶紧摆手,「不过是孩子们担心就去请了大夫。」 宁婉看到卢铁石握得紧紧的拳头,他一定知道就是说出来真相也没有什么用,而卢指挥佥事也未必信他,费姨娘的话就是明证。 昨天那样大的一场事就这样消之无形了。宁婉看着吴婶在地上铺了拜褥,就知道是敬媳妇茶的时候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因此她自吴婶端的茶盘上捧起一杯茶跪下敬给吴夫人,「婆婆吃茶。」 其实按道理应该先给公公敬茶的,但是宁婉今天却反了过来,但是觉得自己却一点错也没有,别人家都是当爹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养大孩子,卢铁石却是吴夫人辛辛苦苦带大的,她的功劳可要比卢指挥佥事大得多了,因此换个顺序理所当然。 但看公公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显然他并不在意,可能平日也不大注意这些小事,倒是周夫人从她刚开始敬茶时便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宁婉自然只装做没看到。 吴夫人也没想太多,独养儿子长大娶了亲,她自然十分欢喜,满脸笑意地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拿起一个银镯子递给宁婉,「收着吧,这是当年我婆婆给我的。」这个银镯子虽然表面擦得很亮,但是那古老的龙凤花纹却是乌黑的,很显是一只传了好几代的老银镯子。 宁婉接过珍而重之地戴在了手腕上,感到卢指挥佥事的目光转了过来,当然他是看向镯子的,大约想起当年他与吴夫人成亲之时了。其实按理法,吴夫人才是他明媒正娶、在公婆面前敬过茶又为公婆送过葬的妻子,周夫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权势压人,现在得了四品诰命夫人的竟是周夫人,住在指挥佥事府里的也是周夫人,与安平卫诸位夫人们往来应酬的也是周夫人!宁婉又捧起了一杯茶送到了卢指挥佥事面前,「公公吃茶。」手轻轻地抖了抖,不让那只银亮的镯子滑到袖子里,明晃晃挂在手边给大家看。 卢指挥佥事迟疑了一下接过茶喝了下去,然后在身上摸了一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只得转向周夫人。周夫人就笑着拿出了一对晶莹的玉镯,「这是你公公给你备下的。」 卢指挥佥事恐怕不会想起准备这样精巧的首饰,可是周夫人越是这样解释,就越说明这玉镯与他无关。宁婉接了下来,却没有戴上,只回身放在了吴婶端着的茶盘上。 见那茶盘上还有一盅茶,她迟疑了一下,真不大甘心给周夫人敬茶。凭什么人家欺负到了头上,还要忍着!对于许多事,宁婉都能退让,但此时她却不想再一味地忍着了! 就在这时,卢指挥佥事却催促道:「二媳妇,赶紧将茶敬了,我们还要赶回安平卫呢!」 宁婉知道他们就要走了,方才她出去找卢铁石时就见院子里已经装好了车,而到东屋来的丫头婆子们也都装束整齐,还有的手里拿着皮毛斗篷,显然很快就要离开。也是,卢指挥佥事来参加儿子亲事,如今亲事办完了自然就没有别的事了。 想到了昨天夜间的一切,宁婉就是不想让他们顺心遂意,方要找个借口时,卢铁石已经一步拦到了前面,「这茶不必敬!」 周夫人的脸略弯了变,却还平静,倒是卢指挥佥事却已经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应该敬?须知周氏也是你们的母亲!」 「我自有母亲!不必再认别人做母亲!」 看着公公就就要暴怒而起,宁婉赶紧上前劝说:「我想铁石的意思是大嫂和三弟妇都没有给婆婆敬过茶,所以才要免了的。」卢铁石的一兄一弟都在他之前成了亲,宁婉可以肯定他们娶的媳妇都没有到卢家老宅给婆婆敬过茶。那么同样的道理,自己也不必给周夫人敬茶。刚刚自己就想以这个为借口推脱。 事实上,周夫人于卢铁石果真算不上嫡母,也没有养育之恩,依律卢铁石都不必孝敬赡养她。 就在卢铁石出来反对宁婉敬茶时,大家未免觉得是他挑起了事端,尤其是公公,脸色十分地难看,几乎就要动手打人一般,可是宁婉只轻轻巧巧地一句,他便哑口无言了,停了一停说:「那时候吴氏并没有去安平卫。」 「可后来见面补上了吗?」成亲时不能当面敬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这碗媳妇茶是一定要敬给婆婆的,那边一定没有补!宁婉虽然没问过,但是想都不必想就能知道,只看昨日卢宝珠的神态就可以想见那边的高傲! 事实正是如此,卢指挥佥事就一挥手,「你今天先敬了茶,日后让大媳妇和三媳妇补上。」 卢铁石既然发难,就不会轻易放弃,宁婉自然要支持他,而且她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因此她虽然温和,可却坚定,「那不成,长幼有序,不能错乱。」 「算了,别为难二媳妇了,」不想竟是周夫人出言制止,神情淡然地说:「这一次我陪着指挥佥事过来,为的也是喜庆,又何必因此而起争执呢。」 吴夫人脸都胀得红了,赶紧说:「给我敬不敬茶都不要紧的,也是我身子不好一直住在老宅,平常见不上面儿。」又叫宁婉,「你赶紧给周夫人敬茶。」 第30章[04.08] 宁婉真是无语,明明卢铁石和自己替她挣面子,可是她转眼就把儿子儿媳卖了,又不好当面反驳婆婆,只得回身去端茶,心里却想着怎么好。 卢铁石却一把抓住了她,「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说着将人拉到了身后,他身形高大,正将她完全挡住了。 被儿子如此地违逆,卢指挥佥事终于跳了起来,一抬手将刚刚的茶杯扔了过来,站起来骂道:「孽障!不孝不悌的东西!」 卢铁石将手臂一伸就接下茶杯,转身塞到宁婉手中向后一推,自己一步上前正与父亲面对面:平日大略一看父子二人十分相似,都十分高大,但是站到一处却明显能感觉出儿子比父亲要高出两寸许,身姿更挺拔,气势也更盛。 当爹的不觉就退后了一步,气愤地道:「安平卫那边一直忙得紧,你哥哥和弟弟都有差使不得出来,周氏为了你的体面才跟着我来的,不想你竟然越来越不懂得道理了!」转眼向周夫人一干人道:「我们走,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此时吴夫人跌跌撞撞地从炕上下来,几步扑到儿子面前,一巴掌拍向他,「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宁婉就见卢铁石垂下了头,整个人成了一块石头,既不动也不语,但却也没有退让。 吴夫人就教训不下去了,却大哭了起来,满脸鼻涕眼泪,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场面十分地不好,不想周夫人站起了身,上前向指挥佥事说:「你们父子可真像,有什么话不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铁石本就是你最看重的儿子,有事你也只管好好教导他,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更何况今天还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二日,岂不让人笑话?」 宁婉毕竟是新媳妇,弄不清实情的情况也也难以插言,就扶着婆婆回到炕上,「婆婆身子不好,先歇一歇吧。」 卢指挥佥事回头看一眼原配老妻,就叹了一声气,向儿子道:「你要是恨周氏,不如就恨我吧!」说着又将目光转到了宁婉身上,盯着她摇了摇头,很显然十分地不满意,只是他身为公公,总不好直接说儿媳妇。 宁婉对上了公公的目光,却一点也没有退让。这个人尽管是长辈,又身居高位,但总是亏欠发妻和铁石的,自己一点也不想巴结他,也不觉得铁石和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的神情表现得十分明显,以至于卢指挥佥事一眼就看了出来,先前锋利的目光不禁一滞,索性重新转身向外走了,一干人便都随着他出了门。 唯有周夫人却回首向吴夫人道:「今日指挥佥事果然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了。没多久就是春节,那时候我让人接姐姐带着铁石和儿媳妇去安平卫,怎么也是一家人,吵过了也就忘记了吧!」 吴夫人就含泪说:「这孩子性子就是这样执拗,每一次都闹成这样,你也别放在心上。」说着拉着儿子和儿媳妇出来相送,却见那边轻车快马,早就走得远了。 重新回到家里,吴夫人就怔怔在坐在炕上,半晌垂泪道:「我说了你多少次,可是你,次次都要与你爹生气,这一次是真地闹僵了!」 卢铁石也回来扶住吴夫人,「娘,我早就忍不下去了!要是再忍,我就……」他握起拳头,想向哪里砸去,可最终还是松开了,「娘,我们以后自己过日子吧,我长大了,能养你了!」 「也罢,」吴夫人擦了擦泪说:「我总算给你张罗着成了亲,媳妇也是你喜欢的,你们就算大人了,以后就到虎台县里好好过日子吧。我呢,就在老宅里过一辈子了。」 宁婉便也劝道:「婆婆,我和铁石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我挺好的,也不必你们多管,」吴夫人就告诉宁婉,「你要好好帮我照顾铁石,他脾气犟、不会与人说话儿,吃饭穿衣从来都是糊弄……」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 宁婉只得一一应了,「婆婆,你只管放心,我都晓得了。」 正说着,吴婶进来说:「夫人的堂兄弟们来了。」 毕竟是娘家人到了,吴夫人也不好再哭,只得擦了眼泪,重新打起了精神,「赶紧请他们进来吧。」 按辽东这边的风俗,成亲第二日家里的近亲们也都会来,大家与新媳妇见见面,也认认亲。卢家是自山东来的,在辽东并没有亲人,现在来的都是吴夫人的亲戚,只听称呼似乎没有很近的。 果然也是如此,吴夫人娘家人丁不旺,现在只有些隔房的亲戚,看起来也都是寻常的农户或者做小生意的,个个本份老实——这也是吴夫人遇到了许多不幸却没有人能帮她撑腰的原因。 宁婉家里现在虽然富了,但也是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因此她从不对穷苦人拿大,客气地请了大家上炕,又按吴夫人指的一一叫人,又收了些小首饰小东西,她自然也拿出鞋袜等针钱奉上。又请吴婶也坐了,原来她和吴叔也是婆婆的远亲,在家里帮忙而并非下人,今天都是家里人,便也不必再讲什么规矩。 眼看着到了中午,宁婉去了厨房,正待做饭,吴婶也赶了过来,「少夫人,我来,我来!」一转身去拿菜,却摸了个空,「少夫人,你怎么将昨日的剩菜都扔了?」 「我们为什么要吃他们的剩菜?」宁婉一摆手,「今天都做新的!」 吴婶刚要说什么,卢铁石也进了厨房,「我也不吃剩的!」又向宁婉笑道:「你回屋里睡一会儿吧。」 第31章[04.08] 宁婉哪里好去,「我和吴婶一起做还能快些。」说着让他出去,「你去睡一会儿。」 刚刚宁婉已经叫了铁石的亲兵去虎台县里买菜,这一会儿送了过来,几条鱼、猪肉、牛肉、羊肉、豆腐、各色菜肴,宁婉让吴婶帮忙打下手,很快做了一大桌子菜摆了上来,大家分了男女两桌吃饭。 宁婉虽然坐在桌旁,却依旧先拿碟子给婆婆布了菜送上。 吴夫人就说:「别的都好,只这排骨你拿去吃吧。」 宁婉就笑,「这是素的。」 大家就都奇怪了,「排骨怎么能是素的?」 吴婶就说:「你们都没见到少夫人的手有多巧?这是用藕切成长条,外面一层层卷了豆皮做成排骨样子炸的,其实一点肉也没有。」 吴夫人尝了一块,「又香又鲜,真很好吃!」 宁婉就笑指,「除了放在一旁的几碗肉菜,其余都是素的,婆婆尽可以吃。」 吴婶一一告诉大家,「这是豆腐做的素鱼、素鸡、素肉,栗子烧白菜、蒸豆皮素菜卷、蜜汁南瓜……是不是像正常的酒席?少奶奶说是专给夫人做的素席!」 昨日卢铁石成亲时的席面都没有专门的素席,但是今天儿媳就想到了,大家不由得再三称赞宁婉有孝心,也跟着尝了这些素菜,滋味颇为不俗,当然喜欢吃肉的也有几大碗肉菜,吴夫人自己不吃肉,但并不在意别人在她面前吃。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大家就要告辞,吴婶就吞吞吐吐地说:「夫人,老六媳妇正是我亲妹妹,他们住在七里屯,平时一年见不了几面。她昨日过来我就没空出去,明日就走了,我想去陪她说说话儿,又怕这边没人。」 吴夫人才想了起来,「对了,你们姐妹都嫁到吴家的,我怎么就忘记了。」就赶紧说:「亲事已经都办好了,你只管去吧,明天送了妹子再回来。」 大家走了,吴夫人就向儿子儿媳说:「我累了,你们也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虎台县呢。」 宁婉掩下了一个哈欠,却笑着说:「我不累,今晚陪着婆婆睡吧。」平日有吴婶陪着,偏今晚没人。婆婆昨晚还犯过病,万一今天再有不舒服,叫人都不方便。 吴夫人就摇头,「我真的没事了,今天又喝了药。」 可是宁婉瞧着她青白色的脸色怎么也不放心,「不行,我一定要陪的。」 卢铁石也担心娘,就说:「要么我陪着吧,婉儿回去睡。」 那不大方便,儿大避母,虽然是亲生的,总不好住在一铺炕上。但是宁婉想想卢铁石在也不错,万一有什么事叫他也方便,就指了对面说:「你住那边吧。」 卢家屋子里是南北大炕,平日吴夫人起居在北边,但是南炕一向也是烧着的,卢铁石住在那边再合适不过了。 卢铁石就将新房里的铺盖拿了过来,宁婉与吴夫人一处,上了炕将炕幔拉上,正把对面挡住倒不觉得怎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心里毕竟有事儿,宁婉半夜里就醒了,坐起身要去探吴夫人的鼻息,不想就听吴夫人低声问:「你怎么醒了?」 宁婉原本迷迷糊糊的,倒是一下子真醒了,「我,我可能有些择席。」 「刚刚我看你睡得很香啊。」 宁婉其实才不择席,只是为了吴夫人才醒来的,现在就问:「婆婆,你怎么也醒了?」 「我平日就是这样,一年到头也睡不上几个好觉,早就醒了。」 「那我给你端杯水?」 「我来吧。」对面卢铁石突然接话,起身倒了水揭开炕幔将杯子送给吴夫人,吴夫人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问:「你怎么也醒了?」 「我,我听你们说话就醒了。」卢铁石说着又给宁婉倒了水送到跟前,「你也喝几口吧。」 第32章[04.08] 让卢铁石服侍自己喝水,宁婉真有些不自在,本不想喝的,可是炕烧得很热,还真有些口渴,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喝好了,宁婉便轻轻推了一下,可是卢铁石却没有走,那只放在她脸上的手也没有拿开。宁婉虽知婆婆看不到,但心里也臊得很,就小声说:「喝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卢铁石方走了。 大家俱都重新躺下,吴夫人就说:「天还没亮呢,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宁婉听吴夫人语气平静,知她没事儿就放下心,钻回被窝里捂着脸半晌没动,他是不小心摸到的还是故意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觉得周围还很昏暗,用手一摸才发现炕幔还放着,揭开一看原来外面早亮了,只是晨光被隔住,时辰已经不早。宁婉再一看身边,吴夫人早不在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衣裳。 刚整好衣襟,炕幔就被拉开了,原来是卢铁石,见她起来了倒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怎么醒了?我正打算叫你呢。」 宁婉涨红了脸,「我竟睡迷了。」 卢铁石见她早穿得整整齐齐,就笑道:「我娘做好了饭菜,我们吃了就回门。」 吴夫人果然端着饭菜进来了,宁婉十分难为情,「哪里有婆婆做饭我睡觉的道理?」 「没什么,平日铁石回家我每次都给他做饭,」吴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心机,可也不是不懂人情,笑着向宁婉说:「无怪铁石就看上你了,谁说亲也不点头,真是又能干又懂事,你照顾我一整夜,又专门给我做了素席,我早上做点饭又算什么。」 虽然如此,但世上更多的是仗着辈份拿着婆婆的款欺负儿媳的人,宁婉早知道吴夫人不是这样的,但不免又对婆婆增了一层好感,觉得自己一定能与她相处融洽。 回门要赶早,因此吃过饭宁婉就随着卢铁石出门坐着骡车进了虎台县,到了自家门前时竟然有一种好久没回来的感觉,其实算起来离开娘家不过两天时间。 下了车子急忙奔了进去,就见爹娘、石头还有大姑、大姐一家都在院子里等自己回来,一时竟觉得眼睛酸酸的,急忙就叫大家,「外面冷,赶紧回屋里吧!」 娘就笑着说:「我们也是算着差不多到了才出来的。」拉住幺女的手,仔细打量,仿佛有多久没见了似的。等大家都到了屋子里说话时,娘就悄悄拉着宁婉坐到了炕里面,「姑爷对你好吗?」 「好!」宁婉点头,「成亲的事也都很顺利。」又将成亲的排场一一讲给娘听,「安平卫和虎台县里都去了许多人,还有多伦的兵士正好也赶上了,昨天认亲时也许多人!」却刻意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省去了。 「毕竟女婿家做官的不少,自然来的人多,」于氏听了十分欢喜,又问:「那边的夫人去了吗?人怎么样?为难你了吗?」 宁婉就笑了,「娘你不必担心,那边的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会摆在脸上,对我自然十分和善。而且她又不是我正经婆婆,为什么会为难我呢?」 听幺女这样一说,于氏就彻底放下心来,「大家都想你呢,一起说说话儿吧。」 回门是十分重要的礼节,卢家带来的礼物都要是成双成对的,而宁家呢要办回门宴招待新姑爷,因此大家说笑了半晌又去做饭,宁婉也要起身,却被大姑按住了,「今天你是回门的娇客呢,再不许你干活的!」 大姐也说:「有我们呢,你只管歇着。」 宁婉只得笑着不动了,一会儿开了席就见家里准备得十分丰盛,第一样摆上来的就是冰糖燕窝,宁婉就说:「自己家里弄这个做什么,又贵又不好吃。」 喜姐儿就笑,「现在虎台县里大户人家请客第一道必是燕菜,婉儿你嫁到了副千户家里将来也要与大家往来的,因此今天的菜单我是按赵家请客的菜品告诉舅母做的,其实还有两样因为时间不够没有做成呢。」 宁婉就说:「罢了,没做成才好,否则要用多少银子!」 不想娘却说:「难不成回门宴上我们家还差那几两银子?」幺女是高嫁,她和丈夫一心想办成体面的回门宴,让女儿在女婿面前也抬得起头,因此果真是下了许多本钱的。 宁婉一想也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不再与她们理论,一样样地尝了家里的饭菜——她只挑家常菜吃,其实家常菜才是最好吃的,要比燕菜还好吃呢! 回门这一日辽东还有说法,那就是不能在日落之后回夫家,因此宁婉很快就发现申时过了,只得辞别大家与卢铁石回了军中的房舍。 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新房,宁家给她的陪嫁,特别是家具等大件的东西都送到了此处,宁婉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娘、大姑、大姐她们早将一切收拾妥当,因此进了家门就见一切都井井有条,倒不必重新打理。 卢铁石的一干弟兄们正在新房里迎接他们,宁婉早听出许多人的声音,原来她坐在轿子里见不到人,却能听到他们说话,因此笑着给大家倒了茶,「晚上就留在家里吃饭吧,我给大家做好吃的!」 有人是尝过宁婉手艺的,就大声叫起好来,「我们就是来让副千户夫人请吃酒的!」 第33章[04.08] 宁婉见卢铁石要将大家打出去,就笑着拦住,「因为我来了才将大家都挪走了,我正该请大家呢!」原来卢铁石的这处房舍是与大家同住的,因为成亲重新修茸一番,又将这些人都搬到了别处才做新房。 大家见副千户新娶的夫人如此大方好说话儿,就都越发闹了上来,「今天我们可不走了!」 宁婉就笑,「想吃什么只管说!」 「什么都好,只要是副千户夫人做的!」 宁婉果然就下厨做了许多好菜好饭,给这些人做菜并不用太精细,只要肉量充足,味道香浓就好,至于酒,也不必什么名酒,只要是辽东产的高梁酒最合适! 因为那个梦,她对这些粗鲁的汉子们并不讨厌,甚至完全明白他们都是真诚的人,平日里可能有种种不好,但是到了守卫虎台县时却都肯流汗流血,不惜性命的。 卢铁石见宁婉忙得额头沁出了汗,就推她,「酒菜都是足的,赶紧回房歇着吧。」 宁婉就说:「你只管陪客去,我把你的被褥放在一旁的屋子里,晚上直接过去睡就行了。」 新房前厅旁有一间小屋,正是男主人不回内宅时住的,因此与前厅相通,又有一铺小炕,现在已经烧得暖暖的了。宁婉将被褥铺好,又将卢铁石的衣裳拿来一套,预备明天穿的,再将茶水倒好放在加了棉花套的茶桶里,这样他半夜回来茶水都不会冷掉。 看看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她回房将自己的被褥也铺好,刚想上炕却又想起一事,去厨房里做了一大碗放了许多陈醋的醒酒汤送过去。 未及推门,卢铁石就出来接了汤,「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宁婉就笑,「我怕你们到时候又要醒酒汤,就先做好了送来。」正这时听有人在屋内嚷嚷什么「起不了炕」,便指了一指说:「正是怕喝醉了起不了炕呢!」 卢铁石就看了看她,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就说:「你回去睡吧。」天色已经很暗了,唯有屋子里光自窗纸透了出来,但是卢铁石的目光十分明亮,竟有些怕人,就像那日他逼过来的时候。 宁婉赶紧退了一步,「我回去了,你也别太晚了。」回了屋子不知怎么有些不放心,便将门闩了,又查了窗子都关得严严地才睡。 迷迷糊糊间,宁婉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谁?」 「是我,」卢铁石解了衣裳躺了过来,「你还没睡着呢?」 本来就睡着了,可是却被你搅醒了!但是宁婉无暇分辩这些,却问:「我闩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卢铁石就一笑,「我自有办法。」说着钻到了宁婉的被窝里。 一种特别的气息压了过来,宁婉从没有与卢铁石离得这样近,十分地不自在,就抓住被子想将自己裹起,「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被窝铺在前厅旁的小屋里。」 他用大手一按,被子一动没有动,「哪有夫妻俩不住一个被窝的?还有你为什么让我住在外面?」 「你练的是童子功,不能破戒!」 「什么童子功?」卢铁石奇怪了,可此时他哪里有心思细问,整个人欺了上来,急切地道:「我不管,我只想要你!」 宁婉当然知道夫妻之间有一种亲密事的,但因先前嫁的是赵国茂,因此并不大懂,而后看过赵国藩和赵国葆的丑态,她就对这种事有些反感,因此觉得自己一直冰清玉洁的很好。她又知道卢铁石是练童子功的,更从没想过两人眼下就会在一处,急切间伸手去挡,却哪里能挡得住,非但他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就连身上的肚兜和小裤都被三下两下地褪了下去。 只得紧紧地抱着胸提醒他,「你这可是要破戒了呀!」 「我又不是和尚!」卢铁石说着,果然就做了和尚从来不做的事儿。 黑暗中两人赤身相对,宁婉慌得很,一时心如擂鼓,可她也分明感觉到对面的人也慌得很,没头没脑地胡乱试着,她又分明听得他的心跳比自己的还要快,突然间想到平日那个英雄了得,似乎无所不能的铁石将军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竟低低地笑了一声。 卢铁石不得其法,早急出了一身的汗,此时又闻笑声更为慌张,竟得了平生第一次败仗——未及攻城掠地便收兵而归,伏在那里用手点着她,「你真是坏婉儿!非但不帮我,还要扭手扭脚地闹别扭!」 此时卢铁石的嗓间竟有些暗哑,比他平日沉稳的声音多了一种魅惑,直接进入了宁婉心底最深处,让她竟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那就是不顾一切地由着他,什么也不管!可是,宁婉毕竟是早知道一些事情的,想着铁石这样应该不算破戒,赶紧压住自己的心结绪柔声相劝,「别胡闹了,我们分了被窝睡吧。」 卢铁石哪里能听得进,猛然重整旗鼓而来,「好婉儿,你只管听我的!」不知怎么找到了路径,让宁婉惊呼了一声,浑身战栗,身上疼,心里却更担心,「你的武功会受影响的!」 第34章[04.08] 卢铁石心愿得偿,志得意满,说不出的甘畅,半晌方停下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轻声笑着哄道:「你这小脑瓜里想着什么,成亲过了两天我才碰了你,早急得忍不住了,你还在外间给我铺了床,又将门闩上了,这会儿又说破戒武功什么的!」 宁婉此时也明白恐怕自己弄错了,但是在她的梦里卢铁石果然是从不碰女人的,那又是为什么呢?可见传言并不都是可信的,但此时浑身酸软,又有些不适,就算弄清也无济于事,只得说:「不相干,我们睡吧。」 「我不困,」卢铁石笑着将她的脸从上到下的抚了一一遍,「前两日就不必说了,如今正可以尽情。」说着人又扑了上来。 虽然早觉得卢铁石与自己梦中的人不一样了,但是现在的他还是令宁婉瞠目结舌,他就似一个得了宝贝的孩子,怎么劝也不放手,只任性恣意地胡闹,宁婉受不住了只得央求,「我不成了,明日还要早起做饭呢。」 卢铁石轻轻地笑着,「你不必起来的。」 宁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晓得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浑身上下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刚想起来却又倒在了炕上,此时又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羞得脸都红了,忍不住恨恨地道:「怎么变成了这样!」 偏这时卢铁石笑着走了进来,一见她醒了笑得眼睛亮亮的,一口雪白整齐的牙全露了出来,正与窗棂上照下的日光一般耀眼明亮,「我做好了饭!」 宁婉刚见了灿烂得有如阳光的人已经呆住,现在听他说做好了饭简直傻掉了,下意识地就说:「你哪里会,还是我来吧。」却又忘记自己眼下的模样,一抬手便露出了半个雪白的膀子,赶紧又缩回了被窝里。 卢铁石却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炕桌上,笑嘻嘻地说:「洗脸水我也打好了,帮你擦脸吧。」说着拿了热布巾帮她擦了脸,一只手还悄悄地伸到被窝里捏了几下。 宁婉若是有力气早就穿上衣服一甩手走了,可她如今就像枮板上的鱼一般,怎么蹦也没有用,何况她就是蹦也蹦不动了,突然想起昨晚那群人在前厅里喝酒时说嚷的「起不了炕」,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的是现在的自己!怪不得当时卢铁石将自己拦在屋外! 一时间气愤不已,真想将那伙子人都拉出来打上一顿!只是她再气愤亦无用,现在的她就如一根软面条一般,不必说打人骂人,就是自己起来都难,只好由着卢铁石帮她擦脸漱口穿衣,然后被抱到炕桌旁,拿了匙子舀了一勺饭喂到了她的嘴里,「好婉儿,吃粥吧!」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宁婉还真是第一次经历,因此她倒不大会享受,瞪一眼对面的人,可是见到他的笑脸又不敢再看,就觉得那匙就在嘴边,不吃又不好,别别扭扭了一会儿才张了嘴。 于是一勺粥就送了进来,可还没咽下去她便「咦」了一声,万分惊奇地低头去看碗里的粥。 没错,正是皮蛋瘦肉粥! 刚刚卢铁石说是他做的,可宁婉根本不信,「这粥是哪里买来的?」味道真的很好,她自己就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皮蛋瘦肉粥。 「真是我做的,我一早先将粥煮上然后出去买肉和皮蛋,回来正好切成丁放到粥里,」宁婉依言看去,粥中的肉丁和皮蛋切得十分整齐,与米粒混在一处,轻轻一嗅,香气诱人,色香味俱全,定是极有手段的厨师所为。 卢铁石看出宁婉的不信,又舀了一口粥喂她,「你知道吗?做皮蛋瘦肉粥最好用咸肉,这样粥的滋味特别好,你尝尝是不是如此?」 宁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再细细品尝这粥,香咸适口,没有一点肉腥气,原来过去她吃过的皮蛋瘦肉粥都是用鲜肉做的,味道上便略差上那么一点。 卢铁石就将一口粥喂到她口中,却将她没有问出来的话回答了,「你不要以为我没下过厨,在军中一旗中的所有人都要轮流做饭的,谁也不能落下!」 但是你们不就是随便将什么东西都扔到锅里煮煮就好了吗?宁婉不是没在城墙上看过这些人做饭的。可卢铁石却笑着说:「军情紧急的时候大家只随便吃一点,甚至连热一下也不用,直接吃冷的,但是闲暇时我们也会做好吃的,比如烤羊肉,我觉得只有在多伦吃的最香!」 宁婉一口口地喝着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对面的卢铁石,她现在是在做梦?一碗粥喝光了,她突然醒悟过来,捏了自己一下,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果然不怎么疼,就向卢铁石扑了过去,正好咬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用力! 「哈哈哈!」卢铁石笑着将扑到怀里的宁婉抱住,「没关系,使劲儿咬,我不疼!一点也不疼!」 宁婉累了半晌,抬起头一看,他的手腕上破也没破,只红了些,留下了几个牙印,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猛然间人被放在了炕上,那人竟然就不要脸地在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一回那种事,然后穿了衣裳笑着哄她,「好婉儿,乖乖睡一觉,等我中午回来给你买大姑家的灌汤包吃。」 宁婉不想乖乖的,但是她还是把脸蒙在被子里不出来,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被喂着吃了灌汤包。 第三天早上,宁婉喝了桂圆红枣粥之后狠狠地瞪着卢铁石,「你要敢再胡闹,我就,我就再不理你了!」 「可是我理你呀!」 宁婉无奈,只得抱了他的胳膊求他,她已经发现卢铁石最经不住她的恳求了,她只要放下身段儿磨他,他保准受不了就依了,这几天她已经用过几次,每次都灵的,就将声音放得更软了,「我真的有事儿,有正事儿!」 卢铁石十分不舍,但犹豫再三还是停了手问:「你有什么正事?」 第35章[04.08] 「我想给婆婆找两个服侍的人,周婶年纪毕竟大了,我们又不能一直在婆婆身边照顾。」宁婉瞧着卢铁石,本来一回虎台县里她就想找牙行的毕掌柜问问的,可他偏偏……偏偏那样无耻,害得她一连好几天起不了炕。 「那好吧,」卢铁石只得开恩同意了,「我帮你梳了头就走。」 这几天宁婉一直散着头发的,只要梳了一会儿就会弄乱,她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就哼了一声,「你哪里会梳?」他虽帮自己梳过头,但其实只是把头发通开而已。 「谁说我不会的?」卢铁石将人抱到了梳妆台前,将那长长而又黑亮的头发一点点通开,果然就左盘右盘,弄了半日,手一松,满头的长发哗地一下又全掉了下去! 宁婉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妇人头并不好梳,不比当姑娘时只要打一根辫子就成,是以寻常人家的妇人平日也不过随便梳个简单的发髻就罢了,而自己也只能给自己梳出圆髻、元宝髻等几样简单发式,再复杂的总要别人帮忙的。 卢铁石也不想能有这样的结果,明明他完全按婉儿那天在卢家梳头的方法梳的,可是头发就是不肯听话,又光滑又有弹性,明明梳得好了,可又会散掉。此时见宁婉偷笑心里痒得不成,一时间连刚刚答应的事也忘记了,就在梳妆台上就地将事情办了。 宁婉只笑了几声就吃了大亏,再不肯依的,果真被抱回炕上就不理他了,只道:「我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铁石将军竟然言而无信!」 卢铁石并不大会哄人,于是他就坐在宁婉身旁抱了她再三发誓,「明天早起我一定不胡闹了,好不好?」 宁婉本想说不好的,但是见他半晌还没走,就替他着急起来,大家都等着他修城墙呢,自己再不能不放人,只得嘟了嘴说:「这一次你要说话算数!」 「一定算数!」卢铁石赶紧答应了,在她脸颊上各香了香才走,婉儿自己不知道,每到这个时候,她脸上的颜色娇嫩得不成,自己怎么也爱不够的。 宁婉觉得自己赢了,孰不知卢铁石也觉得自己没亏,明天早起不闹了,但是不等于今天晚上不闹啊?半夜里也要算是今天的晚上,反正没到明天一早呢。 于是宁婉又吃到了鱼片粥,她再不敢相信也只得相信了,原来卢铁石竟然是个厨艺高手! 虽然夜里闹得不成样,但是早上卢铁石终于放过她了,宁婉就盘了头发,就见卢铁石殷勤递过几只钗子,想呸他又不敢,只怕将人惹了又要在炕上过一天,就绷了脸说:「我不要这几支。」 卢铁石就好脾气地帮她一根根重新挑好换了,才笑着摸摸脸说:「中午我回来。」 「别再买吃的了,我给你蒸烧麦。」 看着卢铁石走了,宁婉歇了一歇才出了门,到了牙行找毕掌柜打听,「我想要两个会服侍病人的媳妇,年纪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性子要好,人要勤快,知根知底的没有毛病,若是能懂些医药就再好不过了。买也好雇也好,钱的事情好商量。」 毕掌柜早认得宁婉,也知道她现在嫁给了卢副千户,就笑问:「是要送去服侍你婆婆?」 「不错,婆婆家里人太少了,我们不大放心。」宁婉就又说:「我还想要一个会做家务,灶上也来得的妇人,你一并替我看着。」 毕掌柜就说:「少夫人想用人怎么不挑两个小丫头子?我这里正有好人家卖来的小丫头,干干净净的呢。」 宁婉就知道他误会了,「不是我要用人,我是想给我爹娘身边也添个帮忙干活的。」原来自己在家,许多事都不必娘做,现在只娘一个,铺子里虽有伙计,但想来也忙得很,给娘身边放一个人,能让娘轻松些。至于自己,虽然成了官夫人,但是只两个人的家里还真用不着下人,自己都能做了——更何况这几天她什么也没做也还好。 毕掌柜就笑了,赶紧赞道:「少夫人可真孝顺!」又再三答应,「我都记得了,若有合适的人就带到少夫人面前。」 宁婉出了牙行,顺路就进了德聚丰,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回来看看。 爹去送菜了,石头上学,娘正在厨房做果仁糖,见了她急忙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去牙行,顺路就回来看看娘。」 娘就说:「虽然离得近,但也不好经常过来的,别让女婿不高兴。」 「他再不管这些事的,」宁婉一笑,「当初我还说成了亲要继续管铺子呢。」 娘就放了心,却将女儿拉到了屋里,小声问:「我怎么这两日听人说每天女婿一大早就出门买肉买蛋买鱼,还买过桂圆红枣什么的,可是真的?」 宁婉脸上就火辣辣的,却不好否认,「是买过。」 「竟是真的!」娘本来没信,现在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你可挺懂事能干的呀?怎么还让女婿做这些杂事?他可副千户呢!」 第36章[04.14] 宁婉就吱唔着,「有两回我睡迷了,他每天早起惯了,就,就出去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娘卢铁石买了东西回去还给自己做了饭! 「唉!女婿还是官呢,你就把他当成小伙计用!」娘叹了一声气,将做好的果仁糖给她包了一大包,「赶紧回家吧,中午给女婿好好做饭!」 宁婉觉得好没有面子,她一向是要强的人,很少被人挑出不是来,现在就连亲娘都嫌弃自己太懒了。但是,这其中的内情,又哪里能告诉别人呢? 提着糖出门直奔肉铺子买了只羊腿回家,将肉剔下切成小丁,加了几根大葱包烧麦,一面包着一面想,卢铁石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卢铁石呢?他变得太多了,完全与自己梦中的不同,由一块坚冰变成了一个暖炉,但是其实也有没变的地方,比如他依旧每日练功,又比如他虽然夜夜胡闹,每日上城墙巡查毫不松懈…… 正想着听到门声,赶紧出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烧麦还没蒸好呢。」又赶紧收住了话,原来不是卢铁石,而是白氏,只得改问:「大姑让你过来有什么事?」 白氏手里挽着个小小的包袱,小声说:「是东家太太找了我们太太,让我到东家小姐,不,少夫人家里来帮忙的。」 宁婉听懂了,原来是娘去找大姑,然后她们就让白氏到自己家来帮忙了。算着时间,大约自己刚离开德聚丰,娘就立即去了万记找大姑,然后两人一起认定自己太懒了,要请一个人帮忙做事,就将白氏派来了。 长辈们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呢。 白氏见宁婉不语就着急了,「少夫人,就留下我吧,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了。」 宁婉只得安抚她,「你怕什么,我大姑让你来也不是不要你了,她是觉得你人不错才让你过来的。」 「虽然是这样,但现在万记人并不少,我……」 万记初开时大姑家也好大姐家也好,都留了一半人在梨树村继续种田,现在农闲时分两家却全过来帮忙了,而大姑当初留下白氏与其说缺人手,不如说可怜她想帮她一把,因此白氏是愿意过来的。 原本宁婉并没有想给自家添个人,但是现在又一想,白氏人很不错,否则娘和大姑不会都看中了她让她过来,那么留下也好,起码卢铁石再胡闹时家里也不至于没个做饭的。于是就点了点头,「那好,你就留下吧。」但是宁婉可不是第一次雇佣仆妇,因此就又将该说的话都说到了前头,又道:「过两天牙行的毕掌柜来时,我也让他帮你立个契,把工钱什么的都写清楚了。」 白氏感激涕零,她原就极信服昔日的东家小姐,连连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干活儿,决不会到处乱传话儿……」说着放下包袱就帮宁婉做饭。 卢铁石回了家里见到白氏就向宁婉挑了一下眉,「这么快就找到了人?」 宁婉就笑了,「我本想给长辈们身边都添个人,不想现在先给自己添了。」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卢铁石听了点头,「这是岳母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对了,也免得平日里太辛苦。」 宁婉就瞥了他一眼,「明明我嫁你之前打理着一个铺子,还时常给几十个人做饭都不辛苦的!」眼下辛苦是因为什么! 卢铁石就得意地笑了,仿佛让宁婉说辛苦是很了不起的事。 但是宁婉发现白氏来了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卢铁石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半点也不毛手毛脚。俗话说「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如果在外人面前不尊重,没面子的还不是自己? 牙行的毕掌柜没几天就送了几个人让宁婉选,宁婉挑了两个寻常的仆妇买了下来分别给婆婆和娘,却又凑巧雇到了一个懂得些医理会做药膳的婆子,虽然工钱高了些,但她觉得还是值得的,毕竟婆婆的身体着实需要好好调理,而这些事也不能全靠大夫。 只是送人时,两边都费了不少口舌,娘家是节省惯了不舍得用下人,婆婆则是觉得没有必要,她不想吃什么药膳,也不情愿用心保养身子,但是宁婉与铁石完全都想到了一处,一同再三劝说都办妥了。 自卢家回来,铁石打发了送茶的白氏出去,就笑着将宁婉拉到怀里,「这几日忙得竟忘记将私房钱交给你了。」 宁婉给白氏安排住处时,就没有让她住在最近的偏房或者厢房,而是给她安排到了门厅旁的倒座,那里离正屋最远,毕竟他们不大需要有人总在身边。现在挣也不挣地坐着不动,反正他无人时一定要与自己这样坐卧,怎么也不愿意分开,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而且他的怀里十分舒服又十分暖和,坐上去感觉还不错,此时就哈哈笑了,「告诉我,你有多少私房钱?」 卢铁石就抚她的脸,「什么都想知道?」 宁婉赶紧拍他的手,「不许乱动!」 「以前想摸总不敢摸,那一次还只摸了一下,现在自然要让我随意摸了。」 「真是歪理!」虽说是歪理,但也是道理,宁婉却由着他了,眨了眨眼睛满心好奇地问:「都告诉我吧。」 宁婉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纯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非常可爱,卢铁石忍不住香了一香,才笑着说:「我在多伦当百户的时候弄了些银子,一半用来养我自己的兵马,另一半分给了大家,当然我也得了一份。现在是只把我的钱交给你还是养兵马的钱也交?」 第37章[04.14] 宁婉不意自己只随意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但立即又觉得是应该的,毕竟已经是夫妻了,亲密无间,自己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但是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说:「只把你自己的钱交给我,至于养兵马的银钱就还放在洛冰那里吧。」 「你怎么知道钱放在洛冰那里呢?」 「我当然能猜到,」纵然自己窥得先机,但就算没有那个梦,宁婉也能看出来卢铁石对洛冰是不一样的,「你叫他大哥,对他十分尊重,而且跟随你来虎台县的这些人都是身手极好的兵士,唯有洛冰只是个书生,因此必然是管这些事的。」 「真聪明!」铁石就捏着脸夸她,「无怪洛冰也对你另眼相看呢,一再向我说娶妻就应该娶你这样的。」 宁婉就不知道了,「我有什么好的!」 「洛冰也曾有过妻室,但是他家遭难时抛下了他,」卢铁石就笑着说:「你却不是那样的人。」 「你又没有遇见怎么能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 「还算你有眼光!」宁婉就笑了,她知道自己果然一辈子都不会抛下铁石的,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 卢铁石交给宁婉的私房钱有三百六十几两,「若是嫌少了不够用就告诉我。」 宁婉听他大包大揽地语气就笑,「好像想弄钱是很容易的事似的。」 「果真不难。」 宁婉想到他先前送给自己的貂皮和东珠,就不平起来,「我开铺子很辛苦地才挣到钱,你又不会种地做工经商,挣钱倒容易!」 「原本我在多伦建了许多军屯,用来养兵足够了,但是后来又交了出去。因此只得临时想出些我挣钱的法子,迫不得已而出,不比你细水常流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而且我又不喜欢挣钱,只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弄些钱来维持兵马。」 宁婉其实理解他,「朝廷给的俸禄、饷银都太少了,你要想打胜仗就只能自己养兵马,所以也只能想法子弄钱了。」 「这些道理你也懂得?」 宁婉就笑,又想着虽然现在自己手里有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可是总不能坐吃山空,就和铁石商量,「我还想再开个铺子做生意,挣些钱平日花用。」 「我能养得起你,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做吧。」 宁婉当然要做的,如今再开铺子可比当初从三家村里走出来时容易得多了,而且她也懂得几样挣钱的生意,但总要细细挑选再决定,过了年再办来得及,就不再与铁石商量,他从不关切这些的,就笑着问:「已经进腊月了,不知你什么时候有假?我备好东西回去看婆婆。」 「其实这几日我已经无事了,再修城墙总要开春之后,而年节时守城吴千户根本没排我,但我还是想把城墙要修缮之处全部查实,因此还要再用些时间,不如我们等腊月二十三再回去。」 铁石对修城墙的用心是从来没有改的,宁婉自然点头,「都听你的。」既然闲来无事,就问起心里最为疑惑的事情,「你怎么会做好多样粥呢?」 自成亲起,卢铁石先后给她做了皮蛋瘦肉粥、百合南瓜粥、红豆紫米粥、桂圆红枣粥、鱼片等等好多样米粥,样样都十分可口,但也让宁婉惊讶不已。 就比如皮蛋瘦肉粥吧,皮蛋本就是南边之物,这种粥更是打南边传过来的,先前宁婉从没有听过,后来还是到了赵家请了一个自南边来的厨师做了几次才知道。卢铁石是辽东人,父母的祖籍在山东,他们家里断不能做皮蛋瘦肉粥的。 如今卢铁石做的皮蛋瘦肉粥比南边来的厨师都要地道,难不成是在安平卫指挥佥事府中学的?周夫人家世不凡,家里雇些名厨师倒是可能,只是卢铁石怎么能在那边学了做粥?因此宁婉怎么也想不通。 不想卢铁石却说:「是洛冰教我的。」 「洛冰真的会做饭菜?」宁婉虽然听娘说过,也亲耳自洛冰那里验证,但是她还是不能相信。 「洛冰的祖父出身江南有名的世家,家里不知富贵了多少代,听说他老人家虽然有功名但却不肯进官场,在家乡修了一座园子,名字就叫闲园,里面山水亭台都是极美的,时常请了有名的文人雅客们一起吟诗品茗,又最喜美食,每闻何处有精美馔肴,必想尽方法一尝为快,还将这些美食的做法写下,后来出了一本书名叫《闲园小记》。」 「无怪他说跟着祖父学了厨艺呢!」 卢铁石就笑了,「但其实洛冰来辽东前从没有进过厨房,只是耳濡目染知道了许多做饭菜的法子,所以他有时会做出精妙绝伦的美味,有时侯做的东西简直不能吃!」 第38章[04.14] 宁婉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我读书认字后也发现,看书自然是极有用的,但有时只按书上的做也不成。」 「就是这个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卢铁石又说:「我初到多伦时,第一次轮到我做饭,我当时就傻了,还是洛冰帮的我。后来在战场上,我就一直护着他,就这样,旗里十个人都成了生死兄弟,但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他是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只是生逢不幸、命运坎坷,也不知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一飞冲天……」 会的!宁婉正要婉转将洛冰将来会重回京城步步高升的事情说出来,却听卢铁石又说:「锥立于囊中,必脱颖而出!我想洛冰终究还是会有机会!」 宁婉佩服地看着他,不愧是了不起的人,他竟有如此的目光!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洛冰他们搬到了哪里?」 还记得自己的梦中,卢铁石虽然将郭小燕安顿在他的房舍中,但却只将房舍的一半隔出来给她,而他自己与洛冰等人则住在另一半或者军中,也就是说洛冰和他的那一干同袍们并没有搬出这里,但是自己嫁过来时,他们却住到了外面。 「我们把隔壁的房舍租了下来,这样既各自分开又往来方便,」卢铁石说:「你有什么事只管让他们去做。」 「那你是不是也会搬过去与他们一起住啊?」 「我为什么要搬过去?」卢铁石奇怪地问:「我成亲了,自然应该住在自己的家里!」 原来卢铁石可不是这样的呀!但是,宁婉也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就笑着说:「你告诉你的那些兄弟们,若是有什么缝补浆洗的活儿也只管拿过来,不要客气。」 「不必理他们,大家在多伦时也不是没缝过衣裳!」 「那你缝过吗?」 「当然也缝过!」 宁婉就哈哈笑了起来,「你给我讲讲多伦的事吧。」 只夫妻二人在一处十分地轻松自在,宁婉才知道原来卢铁石在多伦的日子虽然充满了危险和艰辛,但其实果真也有许多快乐的事,而他经历的越多,反而更加开朗乐观,珍惜现在得到的一切。 「所以你经常就会笑,而且还笑得那样让人从心里都暖起来。」 「是啊,我小时候性子有些沉郁,不大爱说话,可是从军后慢慢明白了,人生中虽然有许多艰难,但还有更多的开心事,性子慢慢开朗了,特别是见到你后,更是不由自主地就喜欢笑了。」 毕竟是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宁婉颇费了些心思给自家、娘家和婆婆等几处准备节礼。正忙着时喜姐过来了,「我婆婆打算在腊月十八请虎台县里几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到我家里玩一天,让我来邀请你呢。」 宁婉就笑,「年前大家都忙着,尤其是你婆婆哪里有空?竟还要请客。」 喜姐就说:「我婆婆说你如今是副千户夫人了,我们两家又是实在的亲戚,因此我们家应该在年前请一次客,帮你结识一下县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免得正月里见面拜年大家见了面却叫不出名字。」 赵太太就是这样一个周到的人,这样的小事都替自己想到了,当然她表面说是关照自己但骨子里还是为了赵家着想。宁婉就想起当年赵太太明明看不起小周夫人,但还是请了她到家里去,因为她一向用心与虎台县所有大户人家都保持着极亲密的关系。何况喜姐儿又说:「我婆婆还说,她这次请客其实也是为了我好,你在虎台县里有面子,我也跟着借光呢!」 宁婉自然愿意亲人们能借到自己的光,就笑着问:「那你婆婆一定让你管这次办宴了吧?」 「我婆婆是说过,可是我没有答应,还是推给了大嫂。」 「你怎么能不答应呢?」这样好的机会,多难得呀!喜姐儿只要能利用好这样的机会,很容易就参与到赵家的家事中。赵国茂是不成了,喜姐儿再不参与到家事中,赵国藩一房会借着管家占却很多便宜,甚至将赵家的家产一点点地占去。宁婉就替喜姐儿着急,「等回去后你赶紧与赵太太说,既然是请你的亲戚,由你来张罗更好!」 「我可不成,」喜姐儿一个劲儿地摇头,「办一次宴可不是简单的,又要张罗饭菜茶点,又要张罗戏班子,又要张罗座次,还有许许多多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到时候哪里出一点错可就丢人了。」 「就算是你婆婆亲自管着,也未必不出错,有一点小错又算什么?只要赶紧想法子补上就好了。」宁婉就劝,「再者,你大嫂的本事还未必比得了你呢!」 「可是出了错也是她的呀!」 宁婉突然想起了还是几年前自己曾劝喜姐儿一起做些小生意,就被她推三阻四地反对掉了,现在其实还是一样的,她未必是不能干,但就是胆小,又怕承担一点责任。 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宁婉一下子没了心情再劝喜姐儿了,就说:「我一定去的,到时候我们姐妹在一处。你穿什么衣裳?」 第39章[04.14] 「今年的新衣裳还有好几件没穿过呢,随便拿一件就行了。」 「毕竟是你们家宴客,怎么能随便?我们姐妹穿成一式的衣裳或者裙子,只颜色不同,让人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亲戚。」她们如此打扮了,别人一见就会知道表姐妹关系很好,而自己果然也会尽力帮喜姐儿的。 喜姐儿就说:「前些时候瑞泓丰给我们家送了新衣料,我做了一件彰绒袄子,再配条白挑线裙子吧。」 宁婉的陪嫁里也有一件大红彰绒袄子,因此就笑问:「这倒巧了,我也有一件,是五福流云样式的,你的是什么花样?」 「我没大在意,」喜姐儿想了又想,「大约是八宝的吧。」 宁婉想想,「这两天我赶紧再做条白挑线裙子,只是白裙子未免太素了,我们都在裙角绣些花——我说就绣小袄上的花样,你绣了八宝的,我绣五福流云的,这样穿是不是很俏?」 「那样也好,我回去让丫头们绣。」 宁婉终于觉出异样,喜姐儿的精气神儿不对!再瞧瞧她人比过去瘦了,头上身上虽然穿戴的东西不差,但很显然没有用太多的心思:一整套赤金头面,加一身红缎子衣裙,看着颇有些呆板,一定是为了图省事随意穿的。 还是在自己出嫁前大姑就说她后悔嫁到赵家了,只是不肯说出来,每日里都不大快活,当时自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后来又因为忙着备嫁也就淡忘了。等到嫁了人,自己就整日沉醉在幸福的小日子里更是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记了,一时之间颇有些内疚,就劝,「丫头们固然也会做,但哪里有自己用心绣的好看?表姐又没有旁的事,何必不自己弄呢?」 「不过是件衣裳,好一点差一点又有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吗?平时也不过就是吃饭穿衣这些日常,虽然日复一日的,但我们自然要想办法吃得好些,穿得美些,只要打心眼儿里高兴,做起事也觉得轻松快乐呢!」 喜姐无奈地一笑,「我就是打不起精神。」 宁婉就问:「表姐,你真的后悔了吗?」 喜姐儿在亲娘面前一直咬着牙没有承认,但是今天对着表妹终是不想瞒了,「嗯,我真后悔了。」 「当初你一再劝我要仔细想一想,将来不要后悔。可是那时我就像鬼迷了心窍一般一定要嫁,总觉得就算嫁给了一个傻子,但是到了赵家吃好的穿好的,万事都有下人服侍,就像神仙一般的日子哪里能后悔。」 「但是,如今我吃的好穿的好了,却猛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可能还不如我娘、大表姐她们每天开包子铺挣开心的呢,就是吃的差些穿的差些,每日里辛苦些也不要紧呀……」 喜姐儿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特别是我看到你成了亲之后每日里笑意掩也掩不住,更觉得自己太傻了,我现在活着有什么意思,与死人只差一口气了!」 若是先前,宁婉未必会有多同情喜姐儿,大姑告诉她喜姐后悔时,她固然是因为太忙而无暇顾及,但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并没有觉得喜姐儿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宁婉自己是经历过的,赵家虽然官职不高,但家底之厚在虎台县里绝对会排在前几位,因此就是赵家的小丫头日常生活也不差,更不必说主人了。不再愁温饱之后,她也就有了机会学许多东西,琢磨好吃的、做好看的衣裳、识字读书、品酒品茶、观月赏花、管事管家,如此种种,每每令她觉得其乐无穷。 是以,宁婉从来没觉得空虚无趣,她对赵家心存感激,掌了家之后果然是用尽心力将赵家打理得蒸蒸日上,当虎台县面临夷人南下时,她也没有抛下赵家自己逃生。 纵然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宁婉没有再选梦中的那条路,但是她亦没有就此恨上赵太太,或者恨上赵家,只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无论如何宁婉都会承认,自己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所以宁婉并不大理解喜姐的难过后悔。 当然这些都是她成亲前的想法,经历了真正的嫁人之后宁婉明白了,原来成亲竟然是这样开心快乐的事,幸福到她从来想象不到的程度。 她甚至很难将自己的喜悦说明白,说起来俩人并没有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每日三餐、日常起居都很平常。 就算在外人看来,论官职铁石虽然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但却非朝中更重视的文官,而且在辽东兵将多如牛毛的边地更是算不了什么;论家财卢家的财富与铁石无关,就是他曾想方设法赚了些钱也大半要用来养兵养马;而自己更是平常,农家姑娘,家里只开了一间铺子,有几个小作坊,更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可是,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只要铁石一回家他们俩人就腻在一起,自己做饭时他就帮着烧火,自己无论做了什么他都说好吃,而且宁婉也知道了其实铁石只会做粥,刚成亲时就已经把所有的本事都显露出来了,现在就连打下手也做得勉强,但是他乐此不疲,十分用心,现在就连包子也能包出来了,竟把自己瞧得发怔。 饭做好了一处吃,他总喜欢喂自己,又闹着让自己喂他,吃过了自己去洗碗他一定跟随着,白氏想过来帮忙就不好意思进厨房了,只好到自己面前悄悄说把活计留给她。 至于闲时在一处说话,谈到什么都十分有趣儿,有时夜里还要聊上大半夜,自己只怕他太累了就装做困了才不得不停下的。 还有不能启齿的夫妻之事,无怪古时的圣人都要说「食色,性也。」这种本性里就有的东西一但尝试过了根本就舍不下,就像吃饭一般重要——不,比吃饭还要重要,有一次白氏出门,铁石和自己就连午饭都没吃。 第40章[04.14] 因此宁婉就再不能一力劝喜姐儿无事绣绣花、品品茶、观观景什么的了,自己没有醒悟时觉得那样的生活并不差,但是现在却知道终究还是差了些的,而所差的这些并不是银钱、体面能弥补得了的。 「若是,若是我当初就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你嫁的!」宁婉轻声地说,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当初是阻止不了喜姐儿,因为大姑、爹他们分明都是懂得的,因此才会更加强烈地反对,可他们谁也劝不动喜姐儿。 喜姐儿的哭声更大了,「可是我现在后悔也没法子了!」 宁婉也没有法子,难不成喜姐儿与自己梦中一样回到万家?她知道即便大姑大姑夫对女儿还不错,但是喜姐儿的两个嫂子分明是有些不情愿的,而最终喜姐儿果真也一直没有再嫁到满意的人家! 「怎么办呢?」她们都不知道。 到了赵家宴客这天,宁婉穿了大红彰绒五福流云小袄,领子、衣襟和袖口镶着紫貂皮毛,下面一条白色的挑线裙,一侧裙角绣了同样的花样,腰间系了大红丝线打的五福络子。 特别请了梳头娘子到家里梳了一个繁复的同心髻,将头发重重叠叠地堆了上去,若是别人可能还要用些假发,但是她头发长得又厚又长,只真发就够了,然后插戴了她事先准备好的几样精巧的银饰。 铁石今日也接了帖子,他先前从不参加这些宴请的,但是今日也陪宁婉过去,只是他略坐一会儿就会先告辞,又说好了到晚上来接她回家。 宁婉就给他穿了一件石青缎子的箭袖常服,比平日出门时要郑重一些,但也不至于太过严肃,正好又适合赴宴又适合巡城。 卢铁石站着等宁婉替他系好衣袍,就笑着把一件红缎子貂皮披风披在她身上,帮她在红绣鞋上面套了一双牛皮小靴子,将包了红缎子护套的铜手炉放在她手中,打了门帘子与她出门,突然就说:「我们家里也置一辆骡车吧。」 铁石是从来不坐车的,他想到了置车自然是为了自己。宁婉赶紧摇头说:「婆婆那里还没有车呢,我哪里能置车?」 「我娘不喜欢出门,所以才不置车的,你却是要用的。」 「算了,我也与婆婆一样,用车时雇一辆就好。」宁婉不想越过婆婆,而且她也是为了省钱,家里养一辆骡车,十日里有九日闲着,费用却大得很,着实不划算。铁石和自己的家底还薄着呢,正要俭省些。 房舍并不大,两句话的工夫他们就到了门前,宁婉扶了卢铁石的手上了马车,就听卢铁石向她笑道:「你别担心。」 原来自己十分郑重地打扮让他以为自己担心呢!宁婉在车里坐好,转头向他微微一笑,嘴角还撇了一下,似乎在说谁会担心呢!逗得他将眼睛笑得弯弯的。 虽然是第一次在虎台县上层女眷中露面,但是宁婉着实紧张不起来,这些女眷她全部认得,对每个人家里的事情不说是了如指掌,也是知道得七七八八的,更是知道怎么与她们打交道为好,自己好好打扮为的是铁石和自己的体面,她可不是小周夫人和郭晓燕,只会给铁石丢脸,她是要给铁石争得脸面的! 卢铁石看到她娇俏的样子,便也笑了。因为娘曾经说过虎台县里这些太太奶奶们难答对得紧,才会告诉她的,但其实自己相信婉儿必不被欺负了去——她还是那样小的一个小姑娘时,就那样能干呢。因此他就又说:「我只靠自己的本事做官,你不必为了我向别人低头。」 「我知道的,」宁婉就又笑,「但是女人们也有自己的交往,不只为了丈夫为了家里,也是为了自己,而且我自己也有好朋友要来往。」她一直有不少的好友,情谊颇深,比如三家村的罗双儿,再比如虎台县里封举人家的少奶奶,她们今天就要重新认识了,但愿也与罗双儿一样重新成为好友。 朋友对于卢铁石是极为重要的,因此他了解地点了点头,宁婉与娘不一样,他亦不愿意妻子像娘一样整日枯坐于家中,了无意趣,就告诉她,「与朋友一处好好玩儿。」 宁婉点头,坐上骡车,很快就到了赵家,宁婉不出意料地在门前遇到了喜姐儿,由她挽着手接进了赵家的花厅。 那日喜姐儿在家里大哭了一场之后,宁婉帮她重新梳洗,拿冷水敷了眼睛又擦了些脂粉送她回赵家,心里虽替她难过但也无能为力。今日见了面本准备了许多安慰的话,但还没来得及说就明显感觉到喜姐儿气色变好了。 喜姐皮子黑,所以不似自己脸上有一点变化都十分明显,但是宁婉今日毕竟是特别注意,因此立即就瞧出她脸上有了光泽,而笑意早到了眉眼之间,一看就是自内心而起的欢喜。再一眼瞥到喜姐儿的白挑线裙子绣了一圈八宝图案,个个灵动可爱,整个人都泛起了鲜活的气息,一定是她自己绣的,哪里还是那天说的比死人多一口气儿的! 宁婉就悄声问:「有什么好事吗?怎么瞧着你满脸喜色似的。」 「你还说我!」喜姐儿与宁婉不见外,抬手就拧了一下她的脸,「谁比得了你脸上的喜色多!」又啧啧道:「又白又嫩,摸着跟去了壳的鸡蛋似的,也无怪平日总是一脸冷意的铁石将军把你捧在手心里疼!」 宁婉被臊得红了脸,她每日照镜子也能看到自己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了,尽管她过去也是一朵鲜花,现在被雨露滋润之后却更加饱满娇艳动人。而他在无人也也常说什么辛勤耕种灌溉的来与自己逗笑。想了想不不知怎么说,就骂道:「真是贫嘴!」 「你说我贫嘴我就贫嘴好了!」喜姐儿不与她一般计较,大度地拉着她进了花厅的门,「现在来的人还不多,我先带你去见我婆婆。」 宁婉是小辈,又是喜姐儿的亲戚,因此她自然会早些来的,闻言就笑盈盈地道:「正该如此。」就去花厅见赵太太。 赵太太正在花厅里坐着,见了她马上笑着起身相迎,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也似忘记了先前想将宁婉娶进门做儿媳妇不成的尴尬,十分亲热地说:「你们表姐妹一见面笑哈哈地说话,听得我心里都轻松起来!」 宁婉自然也似毫无芥蒂,大大方方地与赵太太见礼,笑着回道:「虽然是表姐妹,但我爹只有一个姐姐,因此我们虽是表亲却与亲的差不多。」赵太太眼下已经退了一步,希望自己将来能与喜姐儿守望相助,正合自己的意思,宁婉自然是要答应的。 第41章[04.14] 赵太太点头微笑,「我每多见你一次,就更喜欢你一些。你这样的好孩子果然有好结果,如今成了卢副千户的夫人,真真一点也不错的!」笑着拉了宁婉的手给她介绍在场的几位官家太太小姐。 第一个就是赵太太娘家弟媳妇高太太,她们是前几天到虎台县给赵太太送年礼的,住在赵家,此时也过来了,正与赵太太坐在一处说话。宁婉笑着打了招呼心里却想,不用说,高家的那位风流才子高峻现在应该也来了赵家。 当年高峻就是在来送年礼时见到了自己,然后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借着亲戚关系往来方便的机会给自己写诗写词画画儿,还酸酸地说什么一见自己就心生怜爱,十分同情自己的遭遇,想安抚自己的寂寞的心等等一大堆不三不四的话。自己当时气得不成,只是因为他是赵太太的亲侄子倒不好闹出来,只得将送来的书信纸张一把扔到火盆里烧了,又把负责传递的丫头骂了一顿,但最后还是将事情瞒住赵太太和舅太太,免得她们脸面上过不去。 好在,现在自己只是客,且赵家一向男女分成两处,倒不必再见他恶心的嘴脸了。 接着就是胡乡绅的家眷、封举人太太以及徐知府家的夫人们,宁婉只当都是初识,一一相见,唯有先前与她最好的,也是她今日过来最想见到的封家少奶奶却没有来,却不好直接打听一个大家都以为她不相识的人。 其实宁家还在马驿站时赵太太曾经请过宁家一家,但那时的陪客却与今天的人并非一拨,正是说明在赵太太的眼里已经把自己看得与过去不同了。眼下宁婉看到的都是虎台县里最尊贵的太太小姐们,宁婉到来之后又有付家、徐家女眷等等到来,特别是徐家,四位夫人就来了三位,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十分给赵太太捧场。 赵家虽然是文官,但是赵太太一向与虎台县里的几位武官夫人交情也不错,因此紧接着虎台县张、曹两位副千户夫人并羊百户夫人等几位武官夫人都陆续到了,只许千户丧妻还没有继弦,家里女儿还小,因此倒没有人过来。 大家见面照例先要说上些闲话儿,这个说京城里今冬最时兴的衣裳样子;那个说安平卫新开了一家卖首饰的店;还有人夸耀起自己新置办的年货,突然就有人向宁婉问道:「你头上的那颗东珠可真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东珠呢!」 又有人也抢着问:「这颗珠子还有你耳坠子上的那两颗在哪里置办的?」「花了多少两银子?」 宁婉一早就发现大家都看着她戴的几颗东珠,个个好奇得紧,只是有人性子沉稳,有人生来老实,想问也不好意思问的,自然也有沉不住气的,且一开了头就止不住,毕竟这颗珠子太显眼了! 当然是几乎没花银子,但是宁婉却不这样说,只笑笑道:「是婆家给的。」 就听有人「嘶」地吸了声气,大家都知道卢副千户的身世,更早悄悄打听了卢副千户新娶夫人的出身,多半心里瞧不大起她的,但是见了年青的卢副千户夫人戴的这三颗珠子后都将原来的轻慢之心收起了几分。 两颗足有八分的东珠做耳坠子,另一颗至少有九分重的正好用丝线结在繁复的同心髻中间,因此哪怕其余配的都是些银饰也令卢少夫人的第一次露面就压住了大家,毕竟只这三颗珠子就比得过任何人所有的首饰。 以宁婉对虎台县里这些女眷们的了解,还在没有赴宴时就猜到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现在见自己果然已经成功地将许多刻薄话儿噎在好些人的喉咙里就偷偷地在心里笑了。 两只耳坠子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但那颗大珠子却是骗人的银样蜡枪头——原来这颗珠子只一面是好的,另一面却有一个大大的瑕疵,瑕疵之大竟占了一颗珠子的大半,就算是镶嵌也不能遮掩住,这也是这颗珠子留下来的原因。 当初卢铁石自夷人手中得了些珠子,大部分都交给了洛冰卖掉了用来维持日常开销,只这颗珠子因为瑕疵却没有卖出去。前些日子交她私房时,这颗珠子就被夹在一堆东西中给了她,他早已经将这珠子忘记了。 宁婉拦住卢铁石要扔掉珠子的打算,琢磨了几天将珠子利用上了,嵌在发中的东珠正好只露出最好的一面,让大家不知这珠子倒底有多贵重。 虎台县城里最有身份的这些女人们是很有趣的,她们和寻常人家的女眷们并不完全相同。与她们交往,若是打扮得太富贵了是让她们瞧不起的,就像丁家那样的暴发户,大家对她们表面笑盈盈的,但一转身背地里就嘲笑她们「俗气」。特别是丁家觉得攀上了皇子想在县城里作威作福时,大家就十分默契地携起手来打压。 但是,如果打扮得太朴素了,同样会被她们在背后笑「寒酸」。特别是出身家世本就差一些的,想要进入这个圈子,还真是不容易呢。 当年宁婉被扶正了之后,赵太太第一次带她出来应酬就特别帮她选了一支红宝石金钗,上面的宝石有指甲大,像鸽子血一样的红,正是赵太太压箱底的宝贝,给她戴出来压住场面的。 饶是如此,因着她是妾室扶正的,娘家境况也差,她颇受了些排挤,后来在赵太太的扶持和自己用心之下才慢慢与大家融洽了。 这些女人们平时的应酬似乎只是吃喝玩乐的闲事儿,似乎参加进去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宁婉却深深知道女人们的力量其实不小的。比起男人们名正言顺在外面做事,女人们暗地里办成的事罗列起来竟会让许多人不大相信呢。 徐家田地旁新开荒的几百亩地就是徐老夫人悄悄求了赵太太才上了正式的鳞册子的;封家与褚家的官司也是因为封太太与钱夫人交好而封家才赢的……更不必说当年宁婉陪着赵太太将虎台县典史所管的所有文书都一一看过,除了帮赵国藩查缺补漏,也是想对整个县城了如指掌,让赵家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宁婉只嫁了寻常的商户农家,并非一定要与这些女人多来往,但是她现在成了副千户夫人了,就是为了铁石打算,她也要重新进入这个圈子。固然卢铁石不需要,但是做为妻子,她一定要做到最好。 如今的她以副千户夫人的身份第一次露面,就给了大家一个恰如其分的感觉,既不过分地奢华,也不寒酸,从从容容、平平静静地走进了大家之中。 女人还有一种特别之处,那就是对于举止、容貌、打扮、言谈比自己要好的人除了由然而生的嫉妒之外,还会有一种敬佩同时升起,宁婉果然从大家的目光中看到了这种感觉,眼下自己面临的情况要远远比梦中要好得多。 大家见了面方坐了下来,徐四夫人就笑着走了过来,轻声道:「我原要请你去家里玩的,一时忙着就忘记了,还真是食言了。」又笑着让道:「等过年时到我家看戏吧,我给你下贴子。」 当初从徐四夫人手中买了铺子,宁婉便从没有对外面的人泄露一句,替徐家将丑事掩住了,也给了徐四夫人十足的体面,眼下徐四夫人主动向自己示好,宁婉就点了点头,且她最明白徐四夫人先前一句话还是不想别人听到的,只笑着回道:「谢谢四夫人了,若是有空儿自然去叨扰的。」 徐老知府现在虽然辞官回乡了,但是徐家依旧是虎台县里第一人家,就是钱县令每年都要亲去拜访,因此徐四夫人向卢少夫人表示了善意立即就带动了许多人过来与宁婉亲热地说话儿,也都纷纷邀她过年时到自己家里吃酒看戏。 第42章[04.14] 宁婉一一谢了大家,却都是一样的话儿,并不完全应下来,婆婆吴夫人住在城外,公公住在安平卫,她是新嫁过去的媳妇,还不知过年时要去哪里呢,自然不能将话说满。又笑道:「我们小夫妻才成家,今年春节时恐怕不能在家里办酒请客,倒是不好意思了。」 大家却也都明白,就笑,「你们才成亲几日?家里的事情恐怕还没弄清呢,只是明年,我们必是要去卢副千户家里吃酒的!」 大家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并不是当真的,不想丁三却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宁婉,「副千户夫人什么时候请我们去安平卫指挥佥事府上看戏,听说安平卫的戏好得很呢!」 宁婉知道她要与自己别苗头,话里的意思不外是嘲笑自家铁石明明是指挥佥事的亲儿子,却不能到安平卫里住着,更不能在那里请客了。 但其实宁婉才不想在指挥佥事府里请客呢,但是丁三安知自己不能在安平卫请客?就笑着说:「丁小姐想我在安平卫请客也容易,只等我们家副千户再立下军功升迁至安平卫,那时我一定请大家在安平卫吃酒看戏!」 卢铁石从军不过四年,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了,在安平卫中也是晋升得极快的了,现在他不过二十岁,前程自然不可限量,宁婉这样说了,大家倒是都信的,一时都笑着应,「那好,我们就等着卢少夫人请客了!」 宁婉就微微一笑,却向丁三小姐斜了一眼,似乎在说:瞧,我就是嫁了一个好丈夫,也就是有说这样话的底气! 宁婉反驳过也就罢了,若丁三不主动来惹事她是懒得理她的,毕竟她很快就要离开虎台县了,就像她的姐姐一样被当成一样东西送到了京城里给那些大人物玩弄,就算锦衣玉食心里也未必欢喜。可在场的人中大半是一向看不惯丁家的,现在哪里会轻轻放过丁家母女,就有人笑着向丁太太道:「三姑娘也不小了,一定要说一个好婆家,最好是安平卫的,到时候也能请我们去看戏喝酒!」 丁家有心将三姑娘嫁给铁石将军当然瞒不过大家,眼见着事情没成大家都看了笑话,偏丁三还不自知,反撞了上来,正是给了人家话柄。 丁家母女听了脸都红了,丁太太便站起来气道:「我家三姑娘自然是不会嫁在我们县里,就连安平卫我也嫌不好呢,总思谋着给她寻一个更好的人家!」 大家只做看不出她的打算,还都笑吟吟的,「等到三姑娘有了喜讯儿,一定告诉我们,我们去给她送嫁。」 三姑娘如果是嫁人,那才能叫送嫁,但若是像丁太太所说的高门大户,定然不可能是嫁人了。就如她的二姐送给大人物做姬妾,只能是悄悄送出去的,何谈送嫁呢!丁太太立即转成白色,而丁三倒没听懂,只当大家说的客气话儿,竟越发红了起来。 如此的情形实在有趣,因此满厅的人都笑了,嘻闹着,忽有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钱夫人来了!」 宁婉来了之后见赵太太只请大家在花厅里说话吃点心,却没有摆宴开戏就知道她是在等钱夫人,毕竟钱夫人现在是虎台县父母官的夫人,她的身份无人能及。而钱夫人这个人呢,也一直十分地坚信这点,从来都喜欢到处摆架子,每逢宴客之类的事情都是要很晚才到,好显出她比别人地位高。 赵太太其实是蔑视钱夫人的,但是面子上她却会对钱夫人十分地恭敬,闻言赶紧站了起来出门迎接,付太太、封太太等几个人也跟在后面出去了,而宁婉与徐家三位夫人、副千户太太、百户太太等却没有动。徐家是要端住曾做过知府的面子,而武官夫人自不必巴结县令夫人,盖因钱县令管着虎台县不假,但他只能管着赋税、狱讼等民治,而军中的事他半点也插不了手的。当然此时还有一个丁太太带着丁三小姐也没有动,她们自觉得家里攀上了皇子,根本瞧不起一个七品的芝麻小官。 一会儿工夫,钱县令在赵太太的陪伴下走了进来,赵家两位少奶奶陪在后面,又有众位太太小姐们,颇有众星捧月之太态。今天的她穿着湖水蓝的袄裙,外面罩着宝蓝色金绣褙子,头上戴几只碧玉钗,虽然年届三十,依旧娉婷袅娜。随她来赴宴的钱大小姐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月白的裙子,梳着双丫髻,上面只用几颗珠子装点,与娘亲十分相像。 赵太太正笑着说:「大小姐越长越像钱夫人了,真是个江南美人啊!」 封太太赶紧就接着赞道:「果然与我们辽东这些粗俗人物不同!」 钱家来自江南,一向自诩江南人物风流、物产富饶,很是瞧不起虎台县里的一切,更不屑融入其中了,宁婉一向认为这也是钱县令一直没能接下虎台县大权的原因之一,试想不论虎台县里的什么事,钱县令都不是真正了解,他又怎么能真正掌控呢?但是无论钱县令还是钱夫人就是不明白,而虎台县里明白的人却不会告诉他们。 现在钱夫人听了赵太太和封太太的赞扬,脸上就露出了笑意,「她还小呢。」 大家就又恭维,「俗话说三岁看老,钱小姐已经八岁了,我就没瞧见虎台县里有比钱小姐还好看的女子。」这话假得不能再假了,但钱夫人就是爱听,所有也就有人爱说了。 钱夫人就笑着推辞了一下,「你们过誉了。」但神情十分地自傲,与身边围着的人笑谈几句,却根本不去理没有去接她的那些夫人太太们。 钱小姐毕竟是孩子,在家里时常听父母自视甚高的言论,在外面又受恭维,因此就显出目空一切的神色,将头昂得高高的走了进来,正与她母亲此时一般。 在文官夫人和县城里富户的太太们恭维钱夫人时,张曹两位副千户夫人和羊百户夫人就向宁婉别样的一笑,示意她看钱夫人目下无人的神态。 文官和武官虽然同为朝臣,又有一样的品级,最初时自然是文武相当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文官手中的权势大了起来,也因此兴起一种风气,那就文官要比武官尊贵,非但文官不把同级的武官放在眼里,就连对比他们高上两三级的武官也不以为然起来。 县令为七品官,副千户是从五品,百户为六品,女人们的身份自然是要随着夫君的,眼下钱夫人对着比她丈夫品级高出数级的几位武官夫人不理不睬,正是为此。 张曹两位副千户夫人和羊夫人当然也不会理钱夫人,只自顾自地坐着说话。虽说文官的力量在朝中比武官要强得多,但现在大家是在辽东!这里与已经上百年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山海关之内不一样!在这一片从没有完全停止过与异族的战争的土地上,武官的作用可要比文官大得多! 眼见着钱夫人已经走进了花厅,就要在正中间的位子上坐下时,她突然一转身,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回首问:「卢副千户夫人可在?」 在钱夫人收到赵家邀她参加宴会时,钱县令就叮嘱她,「别人倒都罢了,只是卢副千户夫人,你可要与她交好。」 第43章[04.14] 钱夫人自然是省得的。这几年因为频出不止的盗案,丈夫差一点被罢了官,上司屡屡斥责、百姓颇有怨言,发下多少只拘捕签子只是无用,哪怕将整个县城里所有捕快都用来只查这一个案子也没有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就在他们夫妻俩背着人嘀咕这一次官员考评恐怕被评个「下下」,只得被免了官职回乡时,新调到虎台县的卢副千户将那伙子贼一举擒获,然后从这桩案子里又牵出一桩关内的大案,钱县令竟因此立下一大功,将先前的不好都抵消了。 钱县令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知恩图报的道理自然懂,到了钱夫人这里又多了一重想法,自家与卢副千户交好,若是再有相似的事情,也许丈夫还能再立下什么功劳,官职还会向上调一调? 因此钱夫人就破了例问起了卢少夫人。 宁婉就起身一笑,「钱夫人可好?」 钱夫人赶紧笑道:「你成亲那日我原要过去,偏偏家里有要事离不开,因此我们倒是第一次见面呢!」 自己与卢铁石成亲时,钱县令夫妻是送了贺礼的,礼也不薄,宁婉自然是记得的,知钱县令有意与铁石交好,就笑着说:「我是早听过钱夫人风度不凡,如今见了才知道名不虚传。」 在宁婉的梦中,自她到赵家起至夷人南下攻城,钱县令一直在虎台县任职,因此她与钱夫人也颇有些往来,对钱夫人的心思自然用心琢磨过的。 钱夫人是秀才之女,从小便读书识字,书画上也通一些,嫁了当时还是秀才的钱县令后变卖嫁妆供他读书进学,后来钱县令一朝中举,钱夫人功劳不小。因此她对钱县令一向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因此若要与县令衙门保持不错的关系,钱夫人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钱夫人固然一向以江南为傲,但其实她更以自己为傲,言语间常以才女自封,因此赞她风度好要比貌好还要对她的心思。果然她听了宁婉的话就叹道:「昔年人道王夫人有林下之风,我心实慕之,年少时曾手不释卷通读经义。只是自嫁人之后便需洗手做羹,每日为柴米油盐所累,终泯乎众人。」 宁婉就笑劝,「钱夫人因着操持家事固然难比王夫人神清散朗,但清心玉映,自有张夫人为人所称道的闺房之秀,倒是比王夫人更有些福气呢。」王夫人谢氏虽然是古今难得的才女,可是她嫁了个废物丈夫,晚景很是凄凉,比不了同时期被称为闺房之秀的顾夫人张氏子孙满堂来得幸福。 钱夫人听了就十分欢喜,「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样多。」说着携她的手道:「我们坐在一处。」 辽东一地文风果然比不了江南,在座的女眷们识字的本不多,更不必说知道王夫人谢道韫的平生以及被称为有闺房之秀之称的张彤云了,因此便都瞧着她们二人但笑不语,唯有丁三小姐急于板回一局就接话说:「论起教养女子,哪里也比不了京城。我姐姐说皇子府上有专门自宫里请来的嬷嬷教大家规矩,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要练过成百上千次才成呢!」 钱夫人撑不住「噗」地笑了,「你说的是伺候人的奴婢,我们说的是史书中大家之女,不相干的!」 这一下大家可都懂了,便「轰」地一声笑了起来,几乎把屋顶掀翻。丁太太实在熬不下去了,赶紧拉了丁三小姐,「我们来时你父亲就说家里有事让早些回呢。」说着向赵太太道:「我们先告辞了。」 赵太太是主人,自然不好跟大家一处笑的,因此指了身边的一个丫头,「替我送送丁太太和丁小姐。」 大家平素就厌丁家,但又不好不与她们打交道,眼下钱夫人亲自将丁三羞走倒不与大家相干,因此竟一时颇觉钱夫人可亲,便笑着招呼着坐下说话。 宁婉一直被钱夫人拉着,眼下钱夫人又要与她一同坐在正中,自然百般不肯。她倒不是认为自己是武将的夫人就比文官的夫人低上一筹,而是不似钱夫人一般心思简单。到别人家坐客,自然要考虑主人的心意,要么怎么会有「客随主便」的话呢? 赵夫人请客,当然会有安排的,自己若是随了钱夫人坐下,势必要打破她排好的座次,不只是位次不对了,就是一会儿敬酒、点戏都会乱了,到时候大家岂不尴尬?而今天的座位怎么安排宁婉心里并没有数,毕竟赵家虽然与虎台县里文武官员关系都好,但也很少将大家一勺烩地一起请来,眼下是例外了。 况且还有一事,大家虽然称自己为少夫人,但宁婉知道论起身份其实钱夫人和张、曹、羊三位夫人才是有朝廷诰封的夫人呢,自己才嫁给铁石,离请封诰命还早着呢,怎么也要请她们坐在上席。 宁婉不肯坐,钱夫人也不坐,大家为了座位推让了起来,赵太太就笑着过来说:「我们与其在这里争来争去,还不如先去观戏台争去,那时也不必看戏了,只看大家就成!」所有人就都笑了,果然随着赵太太去了观戏台。 赵家的观戏台共有两层楼,请客时通常一楼招待男客,二楼招呼女客,大家自花厅出去从连廊里穿过便上了楼。这里虽为观戏楼,但却是一幢房子,四周皆有槅窗,夏日时可以将槅窗全部拆下又通风又凉爽,眼下冬日却只取下正前方一排槅窗,每个座位下面又都是都熏笼,方进屋子就觉出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宁婉将眼睛向里面一溜,就知道赵太太座次是如何安排的了。面对着戏台正中,两张长条方案一东一西并排摆着,每个方案后面都有数张座椅,这就是主座了。她不禁向赵太太敬佩地看了一眼,朝廷站班正是文东武西的规矩,用在家宴上岂不正好? 钱夫人被赵太太和宁婉两人共同请到了东边最中间的座位上坐下,便也醒悟过来,不再拉着宁婉不放了。宁婉就势让了张曹羊三位夫人先坐,大家一推辞了几句就将年纪最大的张夫人按在首座,其实曹夫人,再次宁婉,羊夫人因是百户夫人怎么也不肯坐在宁婉前面的。 一时坐下,早有热茶送上,方说了几句,戏单送来便按着座次点戏,一时戏唱了起来,大家都沉迷其中,忽就到了正午,正逢一折戏了了,赵太太就站起来笑道:「我们不如到花厅吃饭,那里宽敞,菜也摆得开。」 大家哪里肯依,「今天的戏班子好,我们正看得入神呢,就在这里摆吧,谁又能吃什么呢!」 虎台县里虽有一个小戏班,但比起此番自外面请来的大班差上不是一点,而大家平日里又是最爱看戏的,因此赵太太其实也只是一问,就传话让人将酒席摆在观戏楼,长案虽比不了大桌,但也尽够用的。 一时撤了茶点,上了酒菜,第一道自然是燕菜,大家敬了酒便又开戏。这一场是绣襦记,扮李亚仙的坤角装扮十分美貌,唱念俱佳,到了她要自刺双目劝郑生读书的情节,宁婉就听就喜姐儿悄悄在她身后说:「我最看不得这个,每次都要哭的,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原来观戏台上除了正中的两个长案外,在一侧还有后面都设了长案,其余人等就分坐各处,喜姐儿特别拣了宁婉身后的一个座位,如此她们姐妹两个还能说些悄悄话儿。 第44章[04.14] 宁婉也正有事要问喜姐儿的,闻言就起身笑道:「正好,我也想出去松快一下呢。」 两人手挽着手下了楼,早有人送来了披风和手炉,穿戴好去了喜姐儿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赵国茂在大哭,「我要去看戏,我要去看戏!」 喜姐儿就露出一脸嫌恶之色,进门厉声问:「谁告诉二少爷家里请戏班子的?」 一旁的丫头婆子人就说:「没有人告诉二少爷,是二少爷自己听到锣鼓声猜到的。」又道:「已经哭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也劝不好。」 「我能有什么办法?」喜姐儿就叹气道:「等他闹累了自然就不闹了。」 宁婉忍不住上前说:「既然二少爷要看戏就带他去看吧,只要他不吵不闹就好。」赵国茂其实就是个孩子,特别爱看热闹,只要让他看戏,他就可以一动不动地坐上一天。 喜姐儿就气呼呼地问:「难不成把他带到观戏台下面让人笑话?」 宁婉却是有办法,「我们回来的路上我见观戏台不远处有一排房子,虽然不正对着戏台,但也能看到唱戏,就让二少爷去那房子里看,也免得他闹,大家也都省事。」先前她就是那样做的。 「就怕他到了那里又闹了起来。」喜姐儿不信,但还是听了表妹的,「把二少爷带到那边去看戏吧,他要是再闹就拉回来关在屋里!」 赵国茂走了,自宁婉面前路过时还不忘向她一笑,叫了声,「表妹!」宁婉就笑了,「二少爷好乖呀!去看戏吧!」眼见着赵国茂与服侍他的一干丫头婆子们都走光了,院子立即就清静下来,两人去了下处重新收拾一回,再对镜梳妆,宁婉就问:「表姐,你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里有好事?不过是我自己想开了罢!」喜姐儿拿出一个小玉盒用簪子挑了些雪白的油脂给宁婉,「这是舅太太带来的,抹在脸上手上特别滋润。」 宁婉依言抹了,果然觉得不错,就问:「舅太太可说在哪里买的?我也托人买些用。」 「这是他们家自己做的,」喜姐儿就将盒子给宁婉看,「这盒子都是特别定的,没有商家的标识。你要是喜欢,我改日再问舅太太要两盒。」 高家原也只是很寻常的小官宦,但因为任职之地发现了一处玉矿而发达起来,不必说赵太太送人时常送玉器,如今装个脂粉的都要用玉盒了。宁婉先前还真不知道,眼下只一笑,「那就算了,在别处买也一样的,何苦开这个口。」 想再问喜姐儿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开了,见她神情舒朗,眉眼带笑,也就将话放下,应该是赵太太劝的,毕竟喜姐是她自己挑的儿媳,将来要照顾赵国茂一辈子的,她总要关切的。 姐妹俩儿出来半晌了,也不好不回,重新整理衣裳回观戏台,却没有从连廊过去,而是先绕到了越国茂看戏的地方,就见赵国茂整个人趴在窗子上看得入迷,理也不理她们,一干丫头婆子们或在他身看跟着看戏,或在屋子里歇着,倒是极省心的。 喜姐儿就笑了,「不想这法子竟这样好,他不再闹人了。」 宁婉就又说:「你婆婆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赵太太之所以给二儿子也娶了媳妇,一是因为不愿意亏了二儿子,二就是希望二儿媳妇好好照顾儿子,因此她见了赵国茂得到好的照顾是最开心的。 二人说着就出来,远远地向厨房那边出来一排丫头,手里捧着大食盒,便知又到一折唱完之时上要新菜了,互视一眼道:「我们赶紧回座位上,大家还未必注意呢。」 才上了两个台阶,宁婉突然闻到浓重的牛乳气味便转回身拦住带着丫头们送菜的中年仆妇,「这是什么菜?」 带人送菜的仆妇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妇问话,不敢失礼,赶紧上前躬身答道:「是牛乳蒸羊羔。」说着将盒盖揭了让宁婉看。 宁婉急忙招呼喜姐儿过来,「快让她们将菜撤下,钱夫人不吃羊肉,钱家小姐不只不吃羊肉,就连牛乳的味儿也是不能闻的!重新换一道菜吧。」 喜姐儿便迟疑了起来,「今天宴席的事都是大嫂张罗的,她只怕出错,菜单都送婆婆看过了,现在换菜恐怕不大合适吧?」 赵太太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才对!宁婉是跟着赵太太学管家的,请客备菜时一定要将客人的禁忌打探清楚,否则酒席送了上去客人不动筷有多尴尬?眼下还不止钱夫人和小姐不肯吃这道菜的问题,只怕她们闻了不舒服,竟要将宴会都搅散了呢! 「送上去才会更不合适!」宁婉坚决地说:「表姐,你可是赵家的二少奶奶,总要拿个主意的!」 可喜姐儿显然从来没有在赵家做过主,因此迟迟不肯发话,这时送菜的十来个丫头便都停了下来瞧着那仆妇,那仆妇也有些不服喜姐儿的意思,便为难地道:「二少奶奶,再等一会儿菜就冷了。」 眼下这个时节天气寒冷,滚水在外面多放一会儿都会冻上,更不必说牛乳蒸羊羔变冷了味道就全变了。因此喜姐儿就拉了宁婉的手说:「要么就让她们先送上去吧,钱夫人和小姐不吃,就再给她们换一样。」 那可不好,送了客人不吃的菜上去是很失礼的,尤其钱夫人还是赵家顶头上司的夫人,宁婉虽然知道不干已事,但她还是不能看着赵家的酒宴出这样大的差错,而且这里也关系到喜姐儿,毕竟喜姐儿现在已经被自己拉了过来。 她想了想就问那仆妇,「这个菜可是赵太太看过点头的?」 第45章[04.14] 那仆妇原来急着上菜,现在被这样一问就心虚起来,「这菜是后换的,原本是我婆婆主管这次宴客,偏她昨日伤了脚不能上来,我就临时顶上来了。先前定了要做野鸡汤的,又赶上野鸡没有送来,就问过大少奶奶换了牛乳蒸羊羔。」 原来如此!送菜的这仆妇是厨房费婆子的儿媳妇费大娘,宁婉是认得她的,也知道她的拿手好菜正是牛乳蒸羊羔,趁着热吃香气馥郁,正合冬季滋进补。 现在宁婉就全部明白过来,费大娘临时替费婆子管了厨房的事,一时急于让赵太太知道她的手段,一有机会就提议做牛乳蒸羊羔,而赵家大少奶奶没心没肺地就答应了。虽然错犯得不小,但总算在最后的关头被截住了,宁婉就肯定地说:「若是你婆婆来一定会知道的,不信你回家问一问。」 喜姐儿和费大娘这时早已经相信了,便都齐声问宁婉,「可怎么办好?」 宁婉知道唯有自己帮喜姐儿拿主意了,就拉了喜姐儿小声说:「你先让大家回去随便换样点心送来,然后再问厨房还有什么,让她们重新再做一个大菜。」 「万一没有可用的菜怎么办?」 「不会的,既然请客,你们家厨房一定会多备菜品的。」 喜姐儿就按她说的吩咐下去,果然厨房里还有鱼、肉等等,宁婉比划了一下,喜姐儿一下子就开窍了,「就做鱼丸汤吧,把鱼肉剔下剁成茸,再加蛋清、淀粉、调料挤成丸子,在蛋黄液里打个滚下到汤中,再加些紫菜香菜香葱送来。」正是她几年前去三家村在宁婉家吃过的鱼丸汤。 费大娘答应着赶紧带着大家走了,宁婉与喜姐儿一起上楼,又说:「你看,其实管家也没多难吧?」 「还不是你在旁边我才有的底气?」 「其实你自己也行的,只要胆子大些就好。」 两人说笑着上了楼,刚要悄悄溜回座位上,就听钱小姐正在闹脾气,「我就是闻到了牛乳味,见什么都恶心,我要回家!」 钱太太就有些意兴阑珊,「这孩子从小就闻不得牛乳味儿的,一不小心就吐,我还是带她回去吧。」 赵太太就陪笑道:「知道钱小姐要来,我就吩咐她们连加牛乳的点心都没有做。」又问大儿媳妇,「是不是?」 赵大少奶奶脸色一下子雪白雪白的,吱吱唔唔地答应了,「是没做吧。」 宁婉赶紧推了一把喜姐儿,小声提醒她,「你把身上的香熏球送给钱小姐玩。」喜姐白挑钱裙子一侧正挂了两个精巧的鎏金香熏球,里面是放了香料的,闻着便能将刚刚牛乳的味道压下去,毕竟那菜并没有送上来,只需一会儿功夫钱小姐就闻不到了。 喜姐儿就赶紧上前摘了那对香熏球笑着与钱小姐说:「街上有时会有卖牛乳的经过,就带了些味道,现在出门恐怕会更明显呢,不如闻闻这个。」 香熏球必然是极香的,且那牛乳味儿也极淡,钱小姐也就重新坐下了,却哼了一声道:「辽东人真是,竟喜欢吃这些腥膻之物!」 在座的除了钱夫人母女皆是辽东人,每人心里就都存了不快,觉得钱小姐的话太难听了,可钱夫人竟似没有听到一般,一点也不制止,又让人更不自在。 大家便都不语了。 谁也不想付捕头太太却开口说:「也不止辽东人喜欢吃牛乳,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喜欢吃用牛乳做的奶酪,听说江南也有各种用牛乳做的点心呢。」又向钱小姐说:「多吃乳酪个子才能长得高高的,身子也壮,就像我们家所有人每天早上都要喝牛乳的。」 钱小姐毕竟是孩子,说过话也就放下了,但付太太这样一本正经地辩解了一番,却让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道理是付太太对,可是一则钱家地位不同,二则钱小姐才多大,还不满十岁呢,与一个孩子争论,岂不没趣? 果然钱小姐就任性地说:「我就不吃!」而钱夫人就瞥了付太太一眼,「付太太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付太太正要说什么,她身后的一个小媳妇就拉住了她的胳膊,急忙插嘴道:「我婆婆在家里时常说钱夫人是最有见识的,毕竟从江南到京城,再到我们辽东,什么不知道!」正是付捕头的新媳妇,急忙替婆婆遮掩,只是她未免太急切了,却不想出力也难有好结果,待回了家付太太一定要与她吵的。 其实争论这些事情最没有什么意思了,钱家瞧不起辽东,可为了做官还不是到了虎台县?付太太也是,明明为了那些贼人钱县令已经对付捕头很不满了,现在竟还傻傻地出头顶钱夫人,而付家新进门的媳妇也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打断婆婆的话……宁婉只怕再有这无谓的争论,就笑道:「说起有见识,我还没出过虎台县呢,不知大家都去过哪里?」 钱夫人自然是要给卢少夫人面子的,因此就笑着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是没出过家乡,但是后来跟着外子在京城寓居几年,然后到了虎台县,竟也走了不少的地方。」大家便也都算起自己去过哪里,一时之间倒热闹起来了,就连等了半日没有上菜竟也忽略了。 好在过了没多久,鱼丸汤就送上来,大家吃罢又接着看戏,热热闹闹地听了一折「封神演义」方才将刚刚的小波折混了过去。 宁婉在赵家盘桓了大半日,看着大家纷纷告辞便也要走,偏喜姐儿拉住她悄悄说:「你略等上一等,我婆婆有句话要说。」 宁婉只得又留了一会儿,待客人散尽就见赵太太向她敛衽行了一礼,赶紧避开道:「赵太太岂不是让我折寿吗?」 第46章[04.22] 「我既然行了礼你自然是受得的,」赵太太感激地说:「多谢卢少夫人了,今天若没有你帮忙,恐怕早会闹得不欢而散了!」赵太太是最在意颜面的人,赵家的宴席要是真弄个不欢而散,她根本受不了。 宁婉早猜赵太太已经知道了牛乳蒸羊羔的事了,毕竟她可是真有手段的,赵家的事自是不能瞒过她,赶紧摆手道:「我和表姐既然知道了总要想法子挽回的,幸好事情没有闹出来。」 「是啊!」赵太太点了点头,突然就抚着鬃边的头发叹道:「我老了!有许多事操心不来了!」 按先前赵太太教宁婉的,今日宴客,昨晚或者今早赵太太应该将菜单还有各样事情全部再重新查看一回的,可是赵太太如今上了年岁精力不济便没有再查,只放手给了大儿媳妇,结果就差一点出事儿。 宁婉毕竟是知道赵太太的苦,听了这感慨竟十分同情,便笑劝道:「太太如今已经有两个儿媳了,与其自己操心还不如用心教导儿媳呢,小辈儿年轻,有些事不懂的,总要赵太太多费心才好。不过俗话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功,平日里多提点她们几回固然也烦,但等小辈们能接了家里的大事时赵太太可就省心了。」 宁婉的意思很明显,大儿媳不行就用二儿媳吧,而且从今天的事情上看,喜姐儿也不是不能教好的,只恐怕赵太太教导不得法才会一直不成。而且她知道,赵太太一向遇了事情不喜欢直说,却爱拐弯抹角地提示别人,过去自己就颇费了心思琢磨她的意思,喜姐儿在娘家也是娇娇女,不大会用心小意才不能领悟,以至于在赵家越发的胆怯不管事了。 赵太太自是听得懂,便含笑看着宁婉半晌,「你说的十分有道理!」上一次见面时她听宁婉说起钱家的来历就已经怀疑宁家其实是有些后台的,今日见宁婉更是将钱夫人的喜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更有十分结交的心思,因此笑着说了又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锦盒,「这个极合你用,收着吧。」 宁婉见了盒子就知道应该是样簪钗之类的首饰,心里猜度一定是好东西,哪里肯要,「赵太太留给儿孙吧。」 「我自有留给他们的,这个是给你的!」说着赵太太就将锦盒递给喜姐儿,笑道:「你替我送给卢少夫人,她若是不收我只问你的错!」 喜姐儿就拉住宁婉的手硬塞给她,「我婆婆是一片真心,而且她一向喜欢你,在我面前都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宁婉只得接下,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赶紧告辞,心里惦记着只怕铁石已经来接自己了。外面了么冷,她可舍不得他冻着。 卢铁石果然已经等在赵家门前,见了宁婉就展开了一个笑脸,又上前扶了她的手,「上车吧!」 赵家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车子,朱红色的车轮,翠色的车帷十分气派,而拉车的则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脖上挂着亮闪闪的铜铃,只微微一动就清脆地响了起来,神气极了。 宁婉就势坐了上去,就见车内四周围着翠绿的绸缎,座位上铺着厚厚的鬃垫,最上放一张雪白蓬松的羊皮,坐上去人就软软地陷了下去十分舒适,笑问随即也上了车的铁石,「这不是雇来的车吧?」 「当然不是,」卢铁石就带着得意地笑容说:「这是我们家新买的马车!」 虽然第一眼看到马车时宁婉就有了猜测,但是她还是不禁吃惊地道:「怎么能想买就能立即买到这样好的一辆马车呢!」 「我早上送你上车时就想,你平日里是经常出门的,家里总要有一辆车子才好。又想着虎台县里没有专门卖马车的铺子,就让人带了银子去安平卫买回来的。」 这还真是铁石一贯的风格,他想到了什么就会立即去做。不论是上山打野猪,还是深入大漠斩杀敌酋,或是修缮城墙,他都能在所有人不大相信的情况下将事情做得又好又快,更不用提买一辆马车了。 宁婉在车厢内上下细看了一回还是笑道:「能买到这辆马车,也是我们的运气。」车子不是便宜的东西,尤其是这辆车无论木头还是一应配饰都用的上等材料,并非寻常铺子里卖的,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定制的,能被他们买到手肯定会有什么原因。 卢铁石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这样聪明?我听洛大哥说这车是哪一家定的,年前没有足够的钱取就留在了铺子里,他就多加了些钱买了下来。」 宁婉就又从这话里听出一层意思,「你一定告诉洛大哥买车要买好的,不要怕花钱!」 果然卢铁石当时就是这样说的,见婉儿又喜又嗔地瞧着他,心里喜欢得不知怎么好,只说:「给你买东西我当然要买最好的。」 这样的心意宁婉完全明白,再舍不得说这车子太贵了不该买的,只道:「换一头骡子吧,虎台县里就没有哪家用马车的。」 「还是马车好,」铁石就说:「我们才不管别人家用什么呢!」 养马可比养骡子又费钱又不容易,可是宁婉就想到铁石养了几十匹好马的,将到了口边的话收了回来,「我还这样年轻就坐如此的好马车不合适,不如先送到婆婆那边吧。」 卢铁石早听宁婉说过不愿意越过娘,就笑劝她,「这车本就是我们家的,我娘和你一起用,只是我娘平日不肯出门就放在县城里,若是我娘要用车你就让她。」 一年到头,婆婆也未必能用上一两次车,其实还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用的? 铁石就是待自己好! 宁婉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被宠着的小孩子,在家里铺子里主事儿的她一向少有这种感觉,现在早没了端正的模样,在车里东摸摸西看看,每一样都赞,「瞧这里还有两个暗格呢,这个我放件衣裳可以在车里换!这个我想放个八宝攒盒,里面装上点心还有果仁糖,坐车的时候就能吃了!」 第47章[04.22] 「还有,你说我能不能在车上放一把茶壶?」说着又自己答道:「当然能了,这车厢里稳得很,只要装七八分满肯定不会洒水的!」 说说笑笑地到了家里,其实县城里能有多大,马车还没放开跑呢。 宁婉就又笑说:「这马车跑得就是与骡车不一样,特别地轻盈。」向铁石道:「你知道吗?我还会赶骡车呢!」 「赶车有什么意思,等天暖和了我带你去骑马!」 「真的?」宁婉最爱看铁石骑在马上的模样,百看不够的,现在想到自己也能骑马,脑子里立即就出现了一个极美的场景,自己披着大红的披风与一身玄衣的铁石在原野上驰骋,那该多好呀! 因此下了车,不进院子却去看那马,「这马可真高,要是骑上去一定威风极了!」 赶车的人就从马上跳下来说:「这匹马虽然不错,但只是替马,现在年齿已长,又因为性子好才被挑来拉车的,少夫人想要骑马还是另挑一匹好马。」 卢铁石就笑着指了赶车的人说:「老林也是我过去在多伦的弟兄,打仗时腿脚受了伤,就帮我们养马了,现在我叫他专门帮你赶车,你要出门就让白氏到隔壁喊他。」 既然是铁石的弟兄,宁婉就多了几分尊重,「挑什么好马,我只是说着玩的。」又与他说了几句家常,知道虽然大家称他叫老林,但还不到三十岁,年少时与乡里人斗狠伤了人被流放到多伦从军,受伤后领了笔银子但却不能回乡荣养,因马养得好就被铁石留下了,现在被选来给少夫人赶马车知道一辈子有了着落十分高兴,躬身再三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老林最通马性,赶车更是小菜一碟!」 宁婉就笑,「此后你若有什么事儿,也只管来找我。」 进了院门却问铁石,「我瞧着老林的伤不很重,现在也是壮年,怎么就从军中回来了?」老林的伤也在腿上,坐在马车上看不出,走路也只微露些行迹,比起她梦中卢铁石的腿似乎还要轻些。 可卢铁石却说:「老林的伤平日是不碍的,否则我也不能让他来帮你赶车,但军中不比别处,与夷人交锋,刀枪无眼,就是健全的人也难保不失手,而腿上有伤一定会在上马、驱马时有所影响,甚至手上的力道也会打些折扣。在那个时候人命悬于一线,只差一丝一毫就可能身首两处,他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宁婉就似被惊雷劈到了一般,呆立在原处。 原来如此! 那么当年腿受过伤留下残疾的卢铁石是怎么在多伦立住足,然后杀敌立功成为大名鼎鼎的铁血将军的呢! 她不觉喃喃地道:「若是你的腿伤没有好,可怎么办呢?」 铁石就笑了,「我的腿要是没有好,就不能从军了。」又将摔伤过的腿抬了起来给宁婉看,「不用担心,孙老大夫告诉我,我的伤不太重,救治得又及时,而且我那时年少,骨头很容易就长好了,一点毛病都没留下!」 宁婉看着铁石轻松的笑脸,肯定地说:「即使腿伤没全好,你也会去从军的!」 「可是军中不要有伤残的人啊!」 宁婉却说:「你非但去了,而且还能一样立下军功。」 卢铁石并没有当真,只笑道:「如果有了残疾依旧要从军,想保住命非要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力气才成吧,想立下军功会更难!」 这时白氏早听了声音出来了,笑着问:「我早做好了饭菜,现在就摆上?」 卢铁石见宁婉若有所思,似没有听到白氏的话,就笑着说:「摆上吧。」携了她的手进了屋子,拉了她上炕,「你想什么呢,吃饭了。」 宁婉回过神来,「我不饿,刚在宴上吃多了。」起身给卢铁石端水洗手,「你不要动,我服侍你。」 帮着他洗手擦手,又盛了饭给他,自己拿了双筷子给他布菜,「先喝点鸡汤暖暖胃,再吃点白菜。来,吃块兔肉!」 平日婉儿待自己也好,但是今天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卢铁石就就笑了,「你今天怎么了?」 「我心疼你!」 「我好好的,有什么可心疼的?」 「你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宁婉嚷着,眼睛都有些红了,她早知道铁石付出了无数的辛劳,但是到了现在仍旧不敢想像他吃过苦有多少。 第48章[04.22] 卢铁石瞧着她心里就是一疼,「我不该说战场上的事。」婉儿固然要强,可她一个女孩子听了刀枪无眼、身首异处什么的哪里会不担心自己,因此也不肯多问,只笑着舀了一匙汤喂她,「虽然在宴上吃过了,但到了家还是再吃点,免得半夜里饿。」 宁婉赶紧夺过汤匙,「你不许动,所有的事儿都由我来做!」一餐饭将卢铁石服侍得觉得两只手全无用处,只长一张嘴就行了。 饭后宁婉又重新摆了写字用的炕桌,将笔墨纸砚放好,她自成亲后才知道卢铁石有记事的习惯,只要有空闲便要在晚上将一日或几日中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近来因估算明年明年修缮城墙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更是要将日间所见一一整理。 瞧着铁石提笔写字,宁婉就在对面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 眼下的卢铁石,与她梦中的那个人十分相像,但细看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他脸庞的轮廓没有那样坚硬,眉心间没有那一直蹙在一处的竖纹,眼睛里露出的光也更柔和一些,过去宁婉总当他还比那时年轻几岁的缘故,现在却懂了。 过去的卢铁石与现在的卢铁石既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人是因为他还是他并没有变,不是一个人是因为他的心却不完全一样了。 他当初伤了腿,不知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又重新决定从军,到了军中因为伤残不知多经历了几重危险才保住了性命争得了军功,而这一路上他所受到的还不只是艰辛,更应该有无数的嘲讽,那是比艰辛还另人难以承受的。因此那时的他才变成了那样,冷酷,甚至有些暴虐。 因此如今时常向她笑的铁石不再是过去那个从里到外都冷成一冰块一样的将军了,虽然铁石也勇敢,也威严,也立下了重重的军功,但是他们还是不同的。 宁婉就试着问:「你在多伦,那里的夷人是不是很怕你?只要提你的名字就能止住孩子们啼哭?」 「既然守在边城,自然是要让夷人们怕的,但是提个名字就能止住孩子们啼哭是不是有点夸大了?」卢铁石笑着抬头说:「其实夷人也是人,他们并不像我们一样有朝廷有城池,而是分成许多部落,逐水草而居。事实上我在多伦时与有的部落关系还不错呢,不是有‘远交近攻’的说法吗?我自然要用夷人各部落间的矛盾牵制他们,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宁婉才知道原来夷人分东夷西夷等等好多大小部落,部落之间或有深仇或有姻亲,随着部落首领的变化又会有重新整合分裂;她又知道了夷人各部落还有不同的风俗,不同的物产,不同的语言……更关键的是铁石对他们不再是只存着杀戮的心性。 夫妻俩儿说说笑笑的就过了许久,铁石这时也放下了笔,「该歇着了。」 宁婉就上前帮她收拾,最上面的一页纸墨迹还没有全干,她鼓起嘴轻轻地吹着,就见上面一行行地记着,「婉儿早起帮我换了外袍;出门时嘱咐我中午要好好吃饭;在赵家门前又替我把披风整理好……一会儿她就能替我收拾书案,还能看到这页纸。」 林林总总写了几十行的字,宁婉只看了个头就「噗」地笑了,读完将纸一卷去拍铁石,「你怎么这样调皮!」 铁石就将纸抢了回来,「我还要接着写,婉儿打我!」 宁婉果然就将还没洗的笔递给他,笑盈盈地道:「你写吧,以后我要拿给别人看的,我竟能打得过铁石将军!」 「我甘当你手下败将,」铁石果然又写了一行字,然后口中嘀咕着,「再接着的事情也写下来吧,婉儿帮我更衣,然后我帮她更衣,再然后我们……」 写字时宁婉就依在他身侧,现在早急得抢了那纸,放在灯烛上烧了,「让外人看到可了得!」 铁石就笑,「只我们夫妻看到不就好了!」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深意。 宁婉在他明亮的目光下退了下去,垂头将炕桌收好,就见卢铁石打了水回来,就道:「过来我给你洗脚!」 平日都是卢铁石帮她洗脚的,今日宁婉一定要换了个子,惹得铁石坐也坐不宁,「成亲后每天都洗,干净得很呢,我们早些睡吧。」 宁婉今日格外听话,一点也不像平日一般拖延,很快就洗漱了上炕,却又拦住铁石,「我说我要服侍你的,你只不动就好。」将他按在炕上。 平日里夫妻之间都是卢铁石要,宁婉躲躲闪闪地许或不许,眼下也换了个子,女人化成了一株藤萝缠了上来,将男人禁锢在身下,尽情奉献着。她的长发早散了下来,落在卢铁石的身上,就有如一条条温柔的鞭子正打在他的心间,将他的搔得痒不可耐,呯呯乱跳,不住地道:「婉儿,婉儿,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从最初一两日的不适,宁婉早尝到了夫妻间的乐趣,但今日的她又格外不同,心中藏着的深情一时如火山般地发了出来,「我就是疼你爱你!」疼是心疼过去的他,爱是钟爱现在的他! 寒冷的冬夜,屋内烧着火炕温暖如春,弥散着说不清的气息,门窗重重叠叠,喁喁的情话却依旧飘出细碎的音节,呢喃声中依稀可辩,「也许我们前生有缘?」「我们自然前生有缘,今生也一样是有缘,现在一同来修来生的缘分!」 这一日起,两人便觉得心里又有不同。少年结发,白首不离,自是当然的,可是他们间又别有一种情愫,远胜于世间所有的约定,那在心神间震颤的共鸣只能在夫妻间意会,就是说也说不清楚,更无需去说。 这一日宁婉将家事打点后闲坐,就笑问白氏,「我们过年时要回婆婆那里的,不知你如何打算?」 白氏的情形十分尴尬,被孙家休了之后想回娘家也回不了,眼下还真没有别处落脚,只得说:「只要少夫人还看得上我,我就一直跟着少夫人。」 宁婉原也想到此节,又叮嘱她道:「我想带你到婆婆家里,那边人少事少,也没有什么口舌。只怕又要去安平卫,到时候你一定要警醒些,千万不能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的。」 第49章[04.22] 「少夫人只管相信我,我到时候只跟在少夫人身边,只听少夫人一人吩咐。」 宁婉就点了点头,白氏虽然不至于太出色,但相貌端正,人也懂事儿,也算得上不错的小媳妇了,也不知孙家看不上她还能再娶一个什么样的。一时又怜悯她,发了双倍的工钱和赏钱,「毕竟是春节,拿去添些衣裳用品什么的,别苦了自己。」 不想白氏却不怎么伤感,笑着答道:「我跟着大姑奶奶时就觉得自己很有福气了,现在跟着少夫人,哪里吃苦了,衣裳用品什么都不缺。」 宁婉见她这样看得开,也替她高兴,因她提到了大姑,就不觉说:「万记的生意现在一定很不错,当然德聚丰会更火爆,买年货的人不知有多少呢!」有心回去帮忙。 白氏虽然才来不久,但毕竟在马驿镇时就在德聚丰里跟着东家小姐做过事,因此倒知道宁婉的心思,就笑着劝,「少夫人还是在家里歇着吧,东家太太见了少夫人过去一定会念叨,让你用心照顾副千户,平日里少回娘家。」 爹娘原不是多迂腐的人,但是自己成亲最初几天确实给他们极差的印象,因此只怕自己不能好好地照顾铁石再要他自己买菜买饭,因此每次见面都要赶自己回来,闹得宁婉颇觉得没有面子。想了想,她倒有一个主意,「我先把账算了,然后用这个理由回去。」虽然离盘账还差几天,但先把到目前为止的先算出来,剩下的再加上就可以了。 账目都是宁婉一手做的,因此算起来很容易,有了大概的数,她越发开心,德聚丰迁到虎台县不过一年,但这一年挣的钱却几乎是前几年的总数,估计加上年底这些日子的收益已经能将买铺子的钱赚了回来。 只要保持住,爹娘带着石头只靠着德聚丰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了。 正在思忖,德聚丰竟派了个小伙计过来,「东家、太太还有掌柜的请少夫人过去呢。」 宁婉就笑了,「就是不请我,我也要去。」也不叫车,穿了衣裳几步走到德聚丰,见胡敦儒正和爹娘、大姑、小柳在屋子里说话,就笑着问:「三哥过来可又是来买书的?嫂子可同来了?」胡敦儒平日不大出门,因此他到虎台且的次数要比古氏要少得多,每次过来打了招呼就进宋家的书铺子,不到走的时候不出来。 胡敦儒起身端正地与宁婉见礼,笑了一笑,「你嫂子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东西没空儿过来,我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宁婉一怔,「我的事?」 正说着,卢铁石走了进来,先给长辈们问了安,再与胡敦儒招呼,就向宁婉笑道:「怎么你也来了,可有什么事?」 宁婉就笑了,「我也不知道呢!」将目光落在爹娘身上。 爹就向胡敦儒说:「胡先生,还是你来做主吧。」自胡敦儒中了秀才之后,大家在称呼他时就慢慢将前面的「小」字去掉了,他成了真正的胡先生。 胡敦儒就站了起来,庄重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婉妹的嫁妆。」说着拿出一纸契书,「原本宁二叔和宁二婶要将德聚丰给婉妹当嫁妆,可是婉妹悄悄将契书改回二叔的名下,现在宁二叔请我过来分说明白,重写契书。」 卢铁石已经认出那契书正是宁婉让自己找钱县令改的,就笑着说:「如今婉儿已经嫁了我,嫁妆也送到我家里了,德聚丰我们自然不要,留给岳父岳母和小舅子。」 胡敦儒严肃地摇了摇头,「婉妹如今是副千户夫人不错,但是论及女人的嫁妆,丈夫并没有资格插言,宁二叔是婉妹的父亲,我是婉妹的三哥,今日的事只能听我们的。请副千户来与大姑和柳掌柜一样,只是为了做个见证的。」 虽然胡敦儒半分情面没给,但是只为了他语言中维护宁婉的意思,卢铁石却没有生气,笑着向宁婉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三哥还真厉害呢。」 宁婉就笑,捂了嘴小声说:「你以后要敢欺负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胡敦儒就向他们咳嗽了一声,「宁二叔家里的事我们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当初宁家收菜的时候就是婉妹作主,后来买了铺子更是如此,若没有婉妹也不会有德聚丰了,是以铺子果然应该分婉妹一份做嫁妆。但是宁二叔和宁二婶也没少为铺子操心,自然也应该有一份,因此今日就将契书重立,一半归婉妹,一半归宁二叔和宁二婶,每年所得的红利亦各得一半。」 大姑就一拍巴掌说:「胡先生断得公平!这德聚丰果然是他们一家三口辛苦辛苦办起来的,三侄女儿出的力最多,应该得一半!」 爹娘就笑向幺女道:「我们和你大姑说你,你从不肯听,现在胡先生也这样说呢!」 宁婉看出不可能再推掉了,就说:「铺子怎么分就依三哥所言,只是我们家早答应每年给德聚丰的大掌柜一成红利,因此红利我要四成,给我爹娘五成吧。」 不料爹娘也说:「家里能有这个铺子都是婉儿的功劳,原说要都给她做嫁妆的,现在正好红利给她五成,我们四成就好了。」 柳掌柜就起来说:「我在镇上也好,县里也好,只听得各家都是争家产的,第一次见东家这样让家产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一成的红利,只拿一份工钱就行!」 宁家人岂能同意,又一起向他说:「早说好的事自是不能改的,而且铺子里一向都靠着你,一成红利不多。」 大家正争着,胡敦儒就又咳嗽几声,将双手抬起向下一按,颇有权威地止住所有人,垂头想了想说:「柳掌柜的红利自不能变,只是刚刚我听宁二叔说石头上了学堂,就有了一个主意,说出来你们听一听可行?」 大家就都道:「你说吧,我们自然都从的。」 第50章[04.22] 胡敦儒就说:「德聚丰的红利你们两边各得四成,一成给大掌柜,还有一成就单独拿出来买地做祭田,祭田的产出用于家里孩子们读书。」 宁梁听了就说:「胡先生的主意果然好,将来石头、还有狐保、囡囡、大郎、二郎读收就都从这祭田里出!」 胡敦儒见他并不十分懂得家族祭田之意,就又解释,「祭田是宁家的,因此以供本族子弟读书就主,至于外姓人虽然也可以来附学,但终与宁家子孙不同。」 「还是不要有什么不同了,」宁梁就说:「既然是给大家读书的,不管是我们家的还是我的外孙子、外孙女儿都可以用!」 于氏就笑着补充,「还有大姐家的孩子。」 胡敦儒便点头道:「那就是宁氏及出嫁女之子孙皆可用祭田产出读书。既然如此,将来孩子多了,宁二叔就可以建一个族学,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孩子们,这样宁家及姻亲之子孙就都能读书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胡敦儒重新写了契书,然后与爹到县衙里办好了契书,一式两份,分别给了两边,笑道:「事情如此完满,我也该早些回去了,一会儿城门关了怕要耽搁住了呢。」 宁家哪里能放人,「因你要读书,我们平日不敢打扰的,今天就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明天一早伙计让家的骡车送你回去,保证不耽误你上学堂!」 宁婉自然也热情留人,「今天我下厨给三哥做几个江南名菜!」 胡敦儒是个至诚的人,见宁家热心留人就重新坐了下来,向宁婉笑道:「早吃过婉妹做的好饭好菜,倒没尝过婉妹做的江南菜呢。」 于氏原最信任幺女的,但是自幺女出嫁后反患得患失起来,就笑着说:「婉儿不过随口一说,她哪里会什么江南名菜?」 卢铁石赶紧给媳妇捧场,「婉儿特别能干,平日里把家事都安顿得妥妥当当的,近日果然学了江南菜式,一日三餐都做得十分好吃,我回了家里什么都不必做!」 当父母的听人夸女儿自然高兴,且这话最对他们的心思,女儿是高嫁,只怕不能打点好夫家的事,因此才格外担心幺女,此时就都笑着说:「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原来他们并没有弯弯肠子,因此倒不知女婿这几句话正是女儿所教,要他这样说讨长辈欢心的,故而十分相信。 宁婉夸下了海口就起身去厨房,一时拿出大厨的气势要大家备这备那,自己拿了一块肉刚要切,冷不防刀子被人接过去了。 原来是卢铁石,正笑着说,「我来吧,你手上劲儿小,切不动的。」平时他也常到厨房帮忙,为的是多与宁婉在一处,因此厨艺颇有长进。 宁婉气得跺脚说:「你还不赶紧走,让我娘看了又要说我!」 卢铁石就小声说:「我是悄悄出来的,看岳母出门了才进厨房,只帮你做了菜就回去。」 娘是去前面铺子里了,很快就能回来,宁婉赶紧推他,「你快走!我娘和大姑她们没走远!」厨房只一个门,只有一个极小的窗子通风用,她们回来铁石只能被堵在屋里,正坐实了娘平日里的担心。 正说着,果然听大姑的声音传了过来,「婉儿说要极嫩的小鸡,你看我买的这两只怎么样?」娘也笑着答道:「不错,婉儿要的红枣、松子、核桃仁儿、葡萄干儿这许多样东西我也都找齐了。」又有家里请来帮忙的刘大娘说:「我抱了柴来,少夫人说文火、武火都要用的。」 谁知卢铁石不只身手好,人也聪明,将刀重新递给宁婉抢先大声说:「婉儿,我想起一事,明日让我们家的马车送三哥吧。」 宁婉就赶紧应了一声,「刚才我竟没想起来,铺子里的车时常还要送货呢,让老林送三哥一趟再好不过,且马车又比骡车快些。」 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娘进来就说:「家里的车虽然送货,但也不是没有空儿,你们这些日子恐怕也忙着,不必麻烦了。」又向卢铁石道:「三女婿,赶紧进屋里歇着,有事儿一会婉儿回屋里再说。」 宁婉向卢铁石一扬眉,十分赞扬他的机灵,就也帮腔道:「我知道你看重三哥,等会儿与三哥定了时辰让老林过来送他。」 卢铁石走了,大姑就说:「真没想到婉儿的姑爷竟如此好性儿,一个马车的事儿都会替她想到,又来厨房说一声。我看婉儿是嫁到福窝儿里了!」 娘就赶紧说:「是啊,女婿对你好,你更要惜福,也对他好。」 「我哪里没对他好了?不就是买两次东西吗?」宁婉就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我是你亲女儿还是他是你的亲儿子?」 好在她的声音足够小,娘并没有听到,正张罗着把宁婉要的东西一样样洗净放在一旁,「这些东西要怎么弄?」 宁家出身乡下,大家都是做活儿惯了的人,尤其今日宁婉和大姑也都过来了,因此刘大娘只是烧火择菜打杂,八道菜两道汤都是娘仨儿个一起做的,一会儿就端进了屋里,分两桌坐下吃饭。 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可样子味道全与平时不一样。大家先是颇有些疑虑,待尝了之后果然觉得味美,便赞不绝口,尤其卢铁石,再三夸耀,「我平日里常吃,你们都多吃些吧!」十分地与有荣焉。 第51章[04.22] 因铁石不饮酒,胡敦儒量浅,宁婉就将饭也端了出来,一个青花大盘上面扣着半圆形的白饭,上面用枣、果仁、葡萄干等摆出十分好看的花,娘在一旁笑道:「这是八宝饭,我小时候吃过,只是时间久了早已经忘记了,现在见到了才想起来!」 给大家分了八宝饭,于氏就就说:「我猜到了,你做这些饭菜是向洛冰学的!」 是也不是,宁婉虽然嫁过去了,也与洛冰有了交集,但两人真正见面的次数是有限的,说话的次数更有限,但这些菜的来源果真是他——只是她从铁石平日里一言半语中悟出来的,因此但笑不语。 娘就更加相信了,「我小时候家里穷,不记得吃过什么好吃的,后来就到了辽东,其实还真不会做江南菜。」倒细问了宁婉几样菜的做法。 及宁婉回家,卢铁石就拍着她的头,「亏你怎么做出来的?与洛大哥说的不同,偏味儿比他做的好吃十倍。」原来他早发现宁婉将菜的做法改了许多。 宁婉就说:「其实天下的菜都是一理,你想那红烧狮子头,为何一定要做那样大的一个?吃起来又麻烦,我做成小小的,吃起来是不是又美味又方便?而且用白菜叶垫在下面蒸好,比寻常煮出来的还要鲜嫩,且那白菜叶又浸了肉味,竟比狮子头还好吃呢!」 果然如此,卢铁石就笑,「那灼八块,当年洛冰给我们做了,硬得咬也咬不动,大家因白白将一只嫩鸡做坏了还差一点要揍他呢,怎么你做出这样鲜嫩的鸡肉来?」 「我听了洛冰的糗事,就想他只是道听途说,从没有真正动过手才会如此的。」宁婉就细细地讲:「他所说的一只嫩鸡只切成八块用油炸了再武火烧熟,绝对是不可能的。我想着当初他家可能只拣鸡身上最好的两只腿和胸肉,因此才只切八块,油炸后外面已经有了一层硬皮,再用武火猛烧岂不硬得咬不动?只能用文火慢炖方才能将嫩鸡的味道保持住,今天一试果然不错!」 卢铁石听了再三叹服,「明日我告诉洛大哥,羞他一羞!」 原只当卢铁石与洛冰笑谈而已,不料洛冰第二日竟上门来访,向宁婉长揖道:「今日我来拜师!」 宁婉赶紧躲开,「不过是小道,洛大哥如何如此郑重?且你本不是屈居厨中之人,又何必来学,若是想吃哪一样菜,只管说来,我做了给你和铁石佐酒。」 洛冰就深深地看了宁婉一眼,「少夫人此言真是折煞我了!」 宁婉一笑,「我既嫁了副千户,就是洛大哥的弟妹,给你们做些酒菜又有何妨?」 还在很久之前,洛冰就知道卢铁石待宁姑娘不同,现在见他们情投意和、夫唱妇随不禁一笑,「我果真是想向弟妹学厨艺的。」 宁婉就不懂了,「大哥之才若是专心于厨艺岂不是明珠暗投?」 「非也!」洛冰就向宁婉笑道:「我听铁石转述弟妹之语,天下的菜都是一理,那么天事也都是一理,故而,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亦要用烹小鲜如治大国的用心学会厨艺。」 宁婉毕竟书读得还是少,因此便被他绕得有些糊涂,便请洛冰坐下,送了茶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几句我做菜的悟出来的道理吧。」 「一家子,男人在外面辛苦,女人在家里做饭做菜,做之前就要想着做什么适合呢?首先要看时节,冬天与夏天吃的自然不能一样,夏天不论是谁一进家门最喜喝一碗井水冰过了绿豆汤,冬天就爱喝热热的肉汤,至于过年吃饺子、二月二炒黄豆、清明寒食、端午粽子、中秋月饼都是有道理的;再次要看地点,要是在家里吃,自可以四盘八碗地摆出来,若是送到田中或者军中,自然要以方便为上,先前我婆婆便常给铁石带肉干、油茶面到军中就是这个道理;还有更要看家人的喜好,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不吃羊肉的你偏做羊肉,就是再好吃也不受待见,有爱吃咸的你偏做甜的更是白费工夫……」 「古人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主食副食之间一定要相铺相承,更要根据人来调配,清瘦少食之人要多做吃养胃健脾的饭食;过于胖壮的要少吃肉;脾气急要多吃去火的东西,妇人要补血,老人要吃软烂之物……」 「到了下厨的时候,一定要真正用心,切不可怀着糊弄之意,同样的东西,用心做的与不用心味道完全不同。只要肯费心思,就是最平常的东西也能做出很好的味道,所以家里不必常用山珍海味,只寻常饭食就最为养人。只看贫家出来的少年,多是身强体健,反是大户人家天天吃燕窝养出的孩子反倒体弱多病……」 「再有想做好饭菜,更要耐心,有的菜要快做,就如炒鸡蛋要嫩才好,还有更多的菜火候不到味道就是不成。就比如说茶叶蛋,不烧上两个时辰,味道总要差上一筹;腌菜要一两个月,至于下酱,从冬天烀豆子到酱做好了要大半年;还有酿酒,十年八年只是等闲,急是急不得的!」 洛冰就击掌叹道:「不想弟妹能说出这一番道理,天下大事、兵法谋断竟也都在其间,我受教了!」 宁婉听了脸一红,「洛大哥问我,我自然不能不胡乱说上一气,只是如今我也想请教洛大哥,我虽识得几个字,但见识不出厨房商铺,纵想读些圣贤之书,无奈我怎么也读不进去,只喜欢看些传奇话本,可怎么办好呢?」 洛冰就笑了,「传奇话本原是大家都爱的,读些也无妨,而那些聱牙诘屈的东西你读不进也没有关系。若是想上进,只拣史书读上几本眼界就不同了,第一本《史记》是必读的,若是读得通了,还可以《春秋》《战国》一路向下看去。」 「怎么叫读得通了?」 「看史第一遍往往就是看热闹,知道了那时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这还不行,要再细读,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但此时还是不够,要再看下去,从其间悟出道理,这时可以勉强算通了。」见宁婉听得认真,就又点头道:「这些书铁石都有,你只从他那里取了看就可以了。」 卢铁石回家后果然拿了一套《史记》给宁婉,又笑着向她说:「洛大哥一再赞你,于细微之处能见大节,天赋过人,有如美玉,光华内蕴。」 宁婉就说:「他随意夸上两句,你就这样信了?我当时不过随口乱说的,其实借机请教他才是真的。」 「你多请教请教洛大哥倒是好,洛家文风极盛,家里藏书极多,他又有博闻强记之能,不只科举,就是兵法、民俗、地理、天文都涉猎极深,我每有不懂的就都问他。」 第52章[04.22] 「今日他告诉我读史的法子就很好。」宁婉虽然识了字,但是从没有人告诉她这些道理,因此当晚就与铁石一同坐在桌旁将书翻开一页页读了起来。又见上面有许多批注,竟是铁石读书时所写,也一一看过,心里纵有些不解却不肯现在问,她要认真读上两遍再开口! 卢铁石见宁婉认真读书的样子十分可爱,就笑,「洛大哥说你还借机劝慰他等待天时,不要着急。又说你就仿佛那红拂女,慧眼识英才,只是我已经成了李靖,他不得不做虬髯客了!」 宁婉也笑,「当时我提了看过传奇话本,他就拿这话来逗笑!」 「虽然是逗笑,但是洛大哥看重你却是真的,他平日里很少如此推崇人的。」 「但是他推崇你!」 卢铁石就笑了,「我受过他许多教导,就连我的字也是他指点的,当然他也靠我的庇护才能活到现在,如今我们跟亲兄弟一般。」 其实比卢铁石的几个亲兄弟还亲呢! 宁婉读了几天《史记》越发觉得洛冰见识高,这本书并不难懂,就连不认识的字也少,她又能看得津津有味,且还不是闲书,若不是因为春节将到,还真舍不得放下呢。 早定好腊月二十三回卢家老宅,二十二宁婉一大早就带着白氏和了大盆的面,拌了一大盆酸菜猪肉馅包饺子,一共包了十几盖帘,都放到了屋外。 待所有的饺子都包完了,宁婉就带着白氏将这些饺子送到了隔壁,笑着向洛冰说:「这些饺子已经冻上了,可以放到大年三十,到时候你拿出来给大家煮了就可以吃,十分省事。」 洛冰就笑,「到辽东几年,我早学会了包饺子,哪里还用麻烦弟妹呢!」 「你纵是会做,也是你的,我包的饺子是我的一份心意。」 洛冰是多聪明的人,他立即答应下来,甚至将称呼也改了,「那好,等到三十晚上,我把少夫人包的饺子煮了给大家吃。」表明她领会了宁婉向铁石手下示好的意思。 宁婉固然想与铁石的同袍们友好想处,但她其实并不是急于讨好,而是因为有了特别的经历对他们果然满是好感,又觉得这些人多是孤身在军中,过年时恐怕会想家,因此特别在走前包了饺子送来。虽然觉得洛冰有些误会,但是她亦不想解释,大家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日久就见了人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宁婉就笑道:「我先走了,还要收拾去婆婆那边过年时的东西呢。」方要出门,却见羊家大小姐带着妹妹走了过来,姐俩儿手里都端着盆,盆里装着满满的衣裳,正是刚刚洗完的,见了宁婉就停了下来。 前几日赵太太请客时羊太太并没有带羊大小姐过去,可是宁婉早认得这姑娘,自铁石从多伦回来,她就时常过来帮大家洗过衣裳,表面是帮所有人,但其实是她对铁石另有一番心思。别人可能不知道,宁婉可是早晓得的! 羊大小姐平日在家里都不爱做家务的,听说尤其讨厌缝补洗涮,却只喜欢练武功,因此才会景仰和爱慕铁石吧。只可惜她后来被爹娘嫁给了许千户当填房,否则宁婉觉得羊大小姐其实配得上铁石,毕竟她在夷人南下时竟然能与男人一样上城墙守城,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不想羊大小姐竟认得宁婉,向她撇嘴一笑问:「副千户夫人怎么到了这边院子里来了?」语气颇有些不善。 宁婉果然是第一次过来,可也轮不到羊大小姐来管,因此她就笑道:「到是羊小姐怎么也来了?」 「我爹先前去多伦送军械时曾遇过夷人,多蒙这些兄弟们出手相助,因此我自多伦来人后就每隔几天来一次帮他们洗衣裳报恩。」这个道理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但羊大小姐真正的目的是铁石,只是她总不好见铁石与自己成亲了就立即不再帮忙洗衣裳了,那样实在难看,也容易被人嘲笑。 宁婉眼睛利得很呢,早在许久以前就看出来了,她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羊大小姐与铁石没有缘分,而且她长得太寻常了,方脸盘,浓眉大眼,英气有余而少了女子的娇媚之气,比起自己差得远了,铁石还曾对自己说并不认得她呢! 对于输给了自己的人,通常有会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宁婉就是如此,但她还是尊重羊小姐的,只做没有觉出羊大小姐对她的不满,微笑着说:「那么说我们家副千户的衣裳羊小姐也一定帮忙洗过,真是太感谢了。」 羊大小姐从一开口语气里就带了些刺儿,不想卢副千户夫人却笑嘻嘻地向她道谢,因此她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那位羊二小姐笑着上前说:「副千户夫人客气了,能给副千户洗衣裳可是我们的荣幸呢。」她要比姐姐长得美多了,也会打扮得多了,同样的红绫子裙羊大小姐穿着十分平常,在她身上就是婀娜动人。 宁婉对羊二小姐够印象也颇深,她其实不是羊小姐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是羊百户妾室的女儿。虽然妾室不过是半主半仆,但是羊二小姐一向与姐姐什么都一样,而且她十分有心机,姐姐嫁了不久,她也被许千户接到了家里做妾,而且又比姐姐更得许千户的宠爱。当年夷人南下许千户带兵离开虎台县的时候,就只带了羊家的二小姐,把正妻羊大小姐留在了虎台县里,因此后来才有羊大小姐登墙守城的事儿。 羊二小姐如何进的许家宁婉并不大清楚,但当年她与姐姐同嫁给许千户时被县城里被议论了许久,虽然话本儿里有娥皇女英的故事,但其实谁家能将两个女儿一起嫁给一个人呢!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半是许千户和羊二小姐先勾搭上了,羊家没有办法就让她嫁了,因为羊二小姐到许家不足十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孩子,许千户一再说是早产,但信的人其实没几个。 因此宁婉对羊二小姐并没有对她姐姐的耐心,只一笑点了点头,却侧身请羊大小姐进来,与她一同将衣裳在院子里晾好,又客气地道:「既然过来了,不如到我家里坐坐。」 羊大小姐向卢家院子里飞快地看了一眼,却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事呢?我就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去看少夫人。」说着不管羊二小姐还在迟疑硬拉着她走了。 毕竟羊小姐并非丁三姑娘那般不知廉耻的人,她虽然没能将铁石忘怀,但铁石自己成了亲,她便不肯再亲近了。只看这一点,宁婉就觉得,她嫁给许千户还真是委屈了。 如此想着回了家,明日起就要回卢家老宅在那里住上十余日,比成亲时还要久,因此倒要带不少的衣物用品,包了好几个大包袱,就连那本《史记》也一同带了过去,过年时闲暇时间正可以再读几页。 第53章[04.22] 平日宁婉每隔上几日必要回老宅看看婆婆,次次都要大包小包的,这次回家过年自然拿的东西更多,她又早嘱咐了吴婶等人,一应事情都交给自己,不许婆婆操心。 到了老宅,她先给吴婶等人发了工钱和赏钱,又放了他们假出去。然后拿出了鞭炮、年画儿、对联、福字、灯笼等许许多多过年时用的东西,一样样布置起来,然后做各种吃食。两三天的工夫,老宅里大变了样,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 吴夫人就是再无心,也被这喜气感染,出来东看看西看看,见宁婉还在厨房里炸丸子、炸枣儿、烀肉、煎面肠什么的做了许多吃食,就笑道:「往年只我一个人时,做了好吃的没有人吃,倒是都免了,去年铁石回来了我虽也做了几样却不如你的多。但我瞧着你做的都是辽东的菜式,不如我给你们弄些山东煎饼尝尝。」说着就拿出了几样家什。 宁婉见了都不认得,奇怪地问:「这都是什么呀?」 「这些都是做煎饼专用的,三足的大平底锅叫鏊子,这个扁竹做的叫竹批,还有用布缝的油擦子。」吴夫人就将鏊子先架好,「听说煎饼是过去行军时传下来的,不论什么地方架起来就能用十分方便,我们家里因为常做就有专门的灶。」 架好了鏊子之后和面,宁婉就见婆婆用了几样面混在一处和成稀稀的糊,一面和还一面说:「煎饼有许多种,用麦子、小米、高粱各种米糖都可以做,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用几种混在一处,还有人在里面加了菜末和肉末,总之完全随意,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样的。铁石和他爹就爱吃麦子小米面做的白煎饼,我们今天就做这样的。」 面和好了,婆婆就让人在鏊子下面点了火,先用蘸了油的油擦子在鏊子上面擦过一遍,然后拿勺子舀了一勺面糊放在鏊子上面,立即就用竹批将面糊在鏊子上摊平,转眼间面糊就变了颜色,也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原来煎饼已经熟了,揭起来放在一旁又煎下一张。 宁婉看了几张,就笑着接过竹批子说:「婆婆,我来试试吧。」 「也好,不过手一定要快,否则煎饼就糊了。」 宁婉看着觉得很容易,果真自己做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想用一个竹批将面糊均匀地摊成一大张还真不容易,最初的几张果真都糊了,然后才慢慢好些。 卢铁石就将那几张糊了的卷在一起说:「我最爱吃有点糊的煎饼,不如趁着热的时候就吃几张!」 吴夫人就笑了,「家里有猪头肉,我给你卷着吃吧。」说着将猪头肉切成大片,用煎饼一卷递给儿子,却告诉宁婉,「这个吃法是我们老家人最喜欢的,铁石和他爹也都爱吃。还有人在煎饼里卷牛肉、卷肉丝、卷馓子,穷人家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卷几根大葱,当年我和他爹常吃。」 宁婉此时已经做得上了手,就说:「果然方便,而且又可以配好多好多的菜,我们一会儿再炒两个小菜,切两盘肉,再煮个汤,就是一顿极丰盛的午饭了……」一语未了,铁石就将煎饼塞到她嘴里,「你尝尝。」 宁婉见铁石在婆婆面前也不避嫌疑地与自己亲密,只怕婆婆见了不高兴,从刚刚他吃糊煎饼时就偷看吴夫人,却见她没怎么样,且她果然也想尝尝新做好的煎饼,于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嗯下后赞道:「果然好吃!」却不想冷落婆婆,笑着问:「婆婆,你喜欢卷什么?让铁石帮你卷一个。」 吴夫人就摆手说:「我年轻时爱吃卷肉丝的,现在不能吃肉了,煎饼也吃不多,什么也不用卷。」 宁婉就向铁石说:「把我们带来的果仁糖卷在煎饼里让婆婆试试怎么样?」 铁石就笑,「哪里有卷糖的?」 吴夫人却说:「你们不知道,还真有卷糖吃的,有的小孩子喜欢吃甜的,就卷些白糖。」 宁婉得意地笑了,「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说说笑笑中,一盆面糊就变成了一叠煎饼,吴夫人就说:「煎饼还有一样好处,能放上很久也不坏,听说当年孟姜女去长城脚下寻夫带的就是煎饼,铁石和他爹出门时我就常给他们做了煎饼带去。」说着将薄薄的像纸一样的煎饼一张张地折起来,原来一张煎饼摊着差不多有半个桌子大,折好了只有手掌大,再拿起来就方便多了。 这天中午他们吃的就是煎饼,宁婉又做了几样菜,然后与铁石试着将种种的东西都卷到煎饼里吃,真是又吃又玩。 本来大家正开心着呢,吴夫人突然就叹了一声气说:「好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还是在没有铁石的时候……」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下了,然后就滴下了泪,哽咽不已。 宁婉虽然才嫁过来,但是她却能听懂,没有铁石的时候,那时公公还在家中,铁石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还活着,家里自然是热闹的。方才婆婆就似有意似无意地提了几次公公,她与铁石只当没有听到,现在却不绕不过去了。 铁石立即就沉默了,宁婉赶紧拿了帕子给婆婆,「大过年的,掉眼泪最不好了,别再想过去的事,现在和我们在一处玩玩乐乐的多好。」 几十年的事情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大家不开心!宁婉不好直说婆婆不对,但她果真觉得婆婆太扫兴了。哄了半日,婆婆总算是停了下来,刚刚的不快表面看也就过去了。 可大家都败了兴,再怎么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欢笑。没一会儿婆婆蔫蔫地说困了,「你们回房吧。」宁婉走出正屋就悄悄问铁石,「以前过年的时候婆婆也会伤心吗?」 「她每年过年时都会哭的,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我们还开心地过了几天。」卢铁石就拉住宁婉的手,「你不要担心,我娘一向如此,总要等到那边派人来接我们过去时才能好。」 「那边什么时候派人来接婆婆去安平卫?」 「有时会早些,但一般都要等到三十,团圆饭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吃的。」 第54章[04.22] 原来卢家只大年三十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啊!宁婉只能说:「还好没两天就三十了。」 吴夫人大节下的哭了一场,当晚也躲在屋子里歇着,第二日早上吃饭时就有些讪讪的。先前只对着儿子哭倒也习惯了,现在已经有了儿媳,她也觉得丢人。 宁婉却对她还似过去一般,她早听过不知多少人议论吴夫人的不是,就算有周夫人的推动,但亦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婆婆果真有许多事情做得不怎么样。 但是为了铁石,宁婉会与婆婆好好相处,更何况婆婆也不是难相处的坏人,再有她知道吴夫人寿数不长,因此又对她多几分怜悯,情愿多让她几分。 见婆婆整日无事闲坐,宁婉觉得反不如让她做点什么,免得容易一直想着公公,心里伤痛。因此早饭之后就拿出红纸来,「婆婆,我们无事剪些窗花贴吧,又好看又喜庆。」 原以为婆婆不会,不想她拿了张大红纸很快就剪了大大的双喜,「喜」字的笔画里还有许多花草,倒将宁婉惊得叫了起来,「婆婆,你手可真巧!」 「这双喜字是最容易的了,无论是门帘、帐幔、帕子里面十分多见,描花样子时常描的,而且我们那边成亲时必要贴上一张大的,当年……」 宁婉只怕她再想起当年与公公成亲时的事情,就赶紧把红纸塞给铁石,「我和婆婆都剪了,你也剪一个试试吧。」 卢铁石自是明白婉儿的意思,就笑着接过来说:「我看你们剪得那样好,也正有些动心呢。」说着拿着剪子剪了一会儿,就剪出一个奇怪地东西,吴夫人看着一直说:「什么也不像啊!」宁婉就连想带猜地说:「应该是一匹马吧,只是这尾巴一点也不像,应该改一改。」 婆婆也醒悟过来了,「果然粗看像一匹马,只是不止尾巴,头也不像,也要改。」 卢铁石就在她们俩人的指挥下改了又改,左一剪子右一剪子就将一匹碗口大的马改得只剩下鸡蛋大小,而且看起来更不像一匹马了。宁婉就笑得倒在了炕上,「唉哟,我的肚子好疼!」 吴夫人也笑了半天,却替儿子说:「也不怪你,你平日哪里动过剪子?不比我们时常描花样子心里有数。」 卢铁石就放下剪子,「还是你们剪吧,我看着就好。」一时就说起了闲话,「娘,你和岳母年纪差不多,也应该像岳母一样笑口常开,还显得年轻呢。」 「我比你岳母要大好几岁呢!」 「其实也没差两岁,」宁婉与铁石是商量好了的,因此一唱一和地说了起来,「过去我家特别穷,还受人欺负,我娘每日里也不怎么笑。后来我们就想法子挣钱,对欺负我们的人也不再让步,家里日子就越过越好了。现在不缺吃的,不缺穿的,我娘就十分地知足,整日乐哈哈的,大家都说她比过去年轻了呢。」 婆婆虽然遇到许多不幸的事,但若是看开了其实也不至于太糟,就比如她一直衣食无忧,又比如她的儿子十分有出息,可她就是一直不开心,就是现在跟着铁石和自己在一处笑着,也只是笑着,眉眼依旧不能完全舒展开。 「是啊,娘,」卢铁石又说:「你也多笑笑,也能变年轻。」 吴夫人就抬手抿了抿头发,「我老了,还年轻什么。」她果真从不穿样式新颖时兴的衣裳,也不插戴奇巧漂亮的首饰,再加上病容,平白地显得人老气了几分。 宁婉就笑着说:「其实婆婆长得好看着呢,特别经得住细看,铁石的眉眼就像婆婆。」说着拿出了自己给婆婆做的衣裳,「要我说,婆婆平日穿得太素了,还是鲜艳些好,这块料子我给我娘和婆婆每人做了一件,你们穿着都能好看!」 大红吉祥如意团花料子最能衬得人面色更好看,婆婆用手在缎面上轻轻地摸着,半晌说:「过年的时候我再穿吧。」却说:「也应该准备午饭了,饭后我要歇一会儿,你们出去逛一逛吧,整日在家里闷着没意思。」 饭后卢铁石果然带了宁婉出门逛,又安慰她道:「我娘让我们出来,也是因为她一个人清静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婉就笑,「我知道的,婆婆的性子就是如此,我自然不会计较。再说婆婆让我们出来逛逛也是好心,我正觉得整日在家里闷得很呢。」 卢铁石就笑,「其实我也不愿意整闷坐家中。」 不过冬日里外面正冷,且辽东此时树木凋零,滴水成冰,并没有什么好玩好看之处,转了一圈铁石就说:「上次你说想骑马,不如我带你骑马到县城里转一转?」 那怎么可能?宁婉就说:「十几里路呢!」 「十几里路算什么?还不是一会儿就到了。我们正好趁着午后去县城里打个转儿。」 宁婉有些动心,但是她还不会骑马,若是铁石带着自己只能同乘,「让人看了不好,还是等以后你有了空带我到原野上学吧。」 「这时候大家都在猫冬呢,外面哪里有几个人?」卢铁石瞧着她就笑问:「而且你不想回娘家坐一会儿?」 宁婉听到回娘家眼睛一下子就都亮了,铁石是好,在卢家过得也不错,但是她真地还是好想回娘家呀!「那好,我们就去转一转!」 第55章[04.22] 卢铁石牵出了马,将宁婉放在身前,用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裹起来,「外面冷,别吹了风。」 宁婉哪里肯,用力把脑袋从披风里钻出来,「我第一次骑马,总要看看外面吧!」却被铁石一只大手将她的脸又遮住了,「马跑起来风很大的,等到天暖和了我再带你骑马就可以到处看了!」 骑在马上疾驰的感觉,还真是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宁婉努力将眼前的披风扒开一条缝,就见路边的房舍、田地、树木刷地向后退去,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就高兴地大笑起来。 卢铁石也大笑着问她,「喜欢骑马吗?」 「喜欢!太喜欢了!」 不过一刻多他们就到了虎台县城门前,二人不好再同乘,卢铁石就跳下牵马而行,宁婉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再看虎台县里熟悉的景物竟然大不相同,就连往日里觉得特别高大的鼓楼都感觉比过去小了,更不必说四周一排排的铺面房舍了,更有那如织的人流完全在她的俯视之下。 突然间,她看到高峻正站在路边仰望着她,眼里满是惊奇和羡慕,鄙夷地瞥了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宁婉最讨厌高峻自以为是的怜悯,而他总以为自己有多可怜,盼着他来安慰呢。现在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瞧着在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的他,颇觉得他很可怜呢! 宁婉便得意地一笑,突然又想起高峻怎么还留在虎台县却没有回家过年,但只在心里略想了一想就丢到了一旁,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德聚丰门前人来人往的,卢铁石牵了马从后门绕了进去,就见院子里摆了四个圆圆的大冰柱,宁婉一下子就笑了,「我怎么忘记了,我们也应该冻几块冰做冰灯的呀!」 卢铁石这才知道原来这冰是做冰灯的,就说:「那我们回去也做!」 「嗯,我们也做四个,婆婆屋门前放两个,我们屋门前放两个,点上蜡烛十分好看呢!」 他们一进门,早有伙计看到了,上前接了马又笑着说:「东家太太正与宋太太、杨太太几个人打牌呢!」 宁婉与铁石进了屋子见她们果真正玩得热热闹闹,于氏看到幺女进门吓了一跳,「小姑奶奶,你怎么在腊月二十九跑回家里来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是姑奶奶,但亲娘这样称呼总还有些特别的意思,此时于氏其实是对幺女在大节下突然跑回娘家颇不赞同。 卢铁石跟在后面,先笑着问了好,又道:「岳母,我娘让我们出来逛逛消食,因此我就带婉儿到县城里来,顺便进来看看。」 宁婉有铁石帮她撑腰,就得意地笑着说:「娘,果真是我婆婆让我出来的逛的,你就不必再说我了吧!」又赶紧按住要放下牌走的杨太太和宋太太,「我们不过是空闲时间过来打个转儿,这就走的,你们继续玩儿!」 卢铁石就退了出去,「我找岳父说话。」屋子时在都是女人,他若留下大家免不了会不自在,牌也打不成了。 大家果真继续打牌,娘此时放了心就握着牌笑,「十几里的路也不嫌麻烦,一定跑回来趟做什么!」语气里满是埋怨,但大家都明显听得出她的开心。 宁婉看看她手里的牌,抽出一张替她发了下去,笑嘻嘻地说:「平时觉得远,其实骑着马来只一刻钟就到了,是以我来就是帮娘打几把牌再走的。」娘过去不会玩纸牌,还是到虎台县里跟邻居慢慢学起来的,现在玩得也不大精,平日里输多赢少,如今宁婉站在她身后帮她发牌,倒是连赢了几把。 杨太太和宋太太就说:「了不得了,你家姑奶奶牌打得好,我们一会儿都输光了没法回家了呢!」 宁婉就笑,「风水也总得轮流转一转,平日只你们赢我娘,倒不许我来赢回来点!」 「你娘如今也打得好了,并不大输的,」宋太太就说:「何况你们家还怕输这一点子钱?」其实她们一年到头也不过此时能在一处玩一玩的,且每一把牌输赢也不过几个钱,一天打下来就是一直输也输不许多。 正说着,石头捧着一把钱进来,「娘、我爹让我送来的,说是前面铺子里的事娘不必担心,他守着呢,还问这些钱够不够,不够让我再去取!」然后就跑到宁婉面前,亲热地说:「姐,你回来了!」 这边姐弟二人说话,那边杨宋两位就与于氏说笑,「你家宁掌柜怕你不够输呢,岂不知你钱匣子里早赢得放不下了!」 大家说笑着打牌,宁婉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却又按住她们不许送,「我先去前面看看爹就直接走了,也不叫铁石过来道别了。毕竟两三日后就回来,到时候再给大家拜年。」其实她二十三出县城前还回一次娘家,算起来果真没几日的。 大家想也是如此,就笑着说:「你只管去吧,过两日再见面。」 宁婉就牵着石头去了前面和爹、小柳以及掌柜们打了招呼,两人骑了马回去。 才走到半路上,天空却飘下雪来,一片片的雪花飞舞着飘了下来,远山近地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宁婉瞧着身上落的雪就笑了,「这雪下得可真大呀!」 卢铁石早放慢以马步,「这雪恐怕要连下一两天才能停。」 「下大雪好呀,瑞雪兆丰年!」在辽东过年时节,大家都喜欢下大雪的,大雪落在田地里,明年开春时才会慢慢融化,正滋润了肥沃的黑土地,粮食才会长得好。宁婉出身农家,虽然现在不种田了,但每逢瑞雪春雨都是极喜悦的。此时说完后突然想到这场雪对别人来说未必是好,就比如铁石一向关心军情,大雪天道路难行一定会不方便的,因此又改口说:「这样大的雪未必能持久,也许很快就停了呢。」 第56章[04.26] 卢铁石哪里不知道婉儿的好心?就拍了拍她说:「不要紧的,从家里出去没多远就上官道,那里总有人扫雪,也不甚难行。」 宁婉就笑了,看着漫天大雪越发高兴,「我最喜欢下雪了,尤其是大雪。小时候还会堆雪人、扣麻雀,长大了还把雪接来煮茶喝……」 卢铁石原是不喜欢下雪的,下雪时道路难行,铁甲寒冷难耐,而且夷人每每因大雪损失了牛羊就会南下抢掠……可如今听着婉儿笑嘻嘻地说起下雪时的趣事不禁也笑了,「那回去我们就都做起来!」 回到卢家老宅,铁石去拴马,宁婉先进了院子,就里面鸦雀无声的,白氏出来悄声说:「夫人还在歇着。」 这时铁石也过来了,二人也不进上房,就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原来只这一会儿雪已经下了两寸厚了!只要有大雪,雪人是极好堆的,两人一会就堆成了两个,放在大门前一左一右,就像门神一般,宁婉就又找了木炭给他们做出了眼睛嘴巴,越发显得圆乎乎憨态可掬。 铁石就拉她,「赶紧回屋里暖和一会儿吧,瞧你身上落了雪,也快成雪人了!」 宁婉就说:「你没听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这时候一点也不冷的,我还觉得身上热呢!」又说:「雪人做好了,我们冻冰灯!」 卢铁石就拿出了铜盆,宁婉赶紧拦住,「可见你从没弄过这些,水冻成冰是要胀的,盆都会弄坏了,要找旧木盆木桶什么的做。」一时找了两个旧木桶,装满了水,却在中间用竹筒留出一个圆柱将来好放蜡烛的。 一下午的时光过去,就到了掌灯时分,两人换了衣裳,再进正屋时婆婆已经起来了,白氏送了饭菜上来,饭后就与婆婆说起方才去虎台县里的事儿,宁婉还拿出一副纸牌,她自娘家出来到杂货铺子里买的,「我见我娘她们打牌也想玩了呢,不如我们三个也开一个局。」 宁婉牌打得极好,比起初学的婆婆和铁石都要好得多,但是她却一直输多赢少,他们打牌前说好了不赢钱,输了的人讲一个笑话。于是她就连讲了几个笑话,把婆婆和铁石都逗得笑个不止。 铁石原不会讲笑话的,现在也想出来几个,然后婆婆赶鸭子上架,被逼着说了笑话。如此一闹,家里的感觉立即就又不同了。 这时白氏又送茶进来,婆婆就问:「外面的雪可停了?」 白氏就说:「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呢。」 婆婆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来,放下牌说:「我们出去看看吧。」 宁婉就帮她披了件大披风出了门,只见屋子外面一片无际的黑暗,唯有借着自窗子里透出的一点光亮方能看到一片片鹅毛大的雪花寂静无声地落下,雪竟比方才下得还要大了。宁婉明白婆婆是担心明天安平卫来接大家过年的车会被大雪阻住,因此就笑着说:「这雪虽然大,可是越是大雪越是不能持久,而且铁石说官路是有专门的人打扫的,恐怕现在就在扫雪呢!」 婆婆是没有多少见识的人,因此倒是信了几分,「这样就好。」又看了一会儿就说:「我们都早些睡吧,明天要守岁呢。」 回房后卢铁石就叹一声气,「我爹一次也没有带着那边的人来老宅过年,每年都是我娘带我过去。」又气道:「要不是娘,我怎么也不肯去的!」 卢家虽然到辽东时日不长,但老宅才是真正的老屋,卢铁石爷爷奶奶的祖坟也在一旁,按说到这里过年比安平卫要名正言顺,就是祭祀也方便。 而且宁婉还知道婆婆才是卢家正经媳妇,就是公公不认都不行。律法上明文所书,就算是丈夫想休妻还有三不去,而这三不去婆婆全占了。第一不去是有所取无所归,婆婆的父母早亡,正是无娘家可归;第二不去是与更三年丧,婆婆正是曾替公公的父母服过三年丧的;第三不去是前贫贱后富贵,正是说公公这样娶妻时贫贱,但后来富贵的。这样的情形,不管婆婆犯了多大的错,就是七出之条也不能休妻。 如果婆婆硬气,敢到辽东总兵府或者京城去申冤,周夫人的诰命肯定不保,就连公公的官职也难说。 若是自己遇了这事,再忍不了这个气的!卢指挥佥事若是还想保住官,那么就要看自己高不高兴了,只要有一点怠慢自己也不会容!而周夫人,自己一定要让她明白她算哪门子夫人?乖乖到自己面前以二房的身份行礼伺服,有一点做不好就要责骂她! 但是婆婆,她竟能混到现在的可怜地步,真是太软弱了!宁婉想到这里就摇了摇头,不对,婆婆之所以一直退让,除了软弱,还是因为她对公公抱着希望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为儿媳的宁婉只能劝铁石,「你就当看在婆婆的面子,与那边面上过得去就好,毕竟婆婆这样盼着过去看公公。」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忍着的!可是那天晚上,你也亲眼见了,娘病得……」铁石说着便停了下来,但握成拳的手上却暴起了青筋。 宁婉突然就想到她在梦中见到的铁石,那时的他失去了母亲,与父亲反目成仇,然后又将妻妾也忘在了城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他什么牵挂也没有,守城时整日留在城墙上,神情总是一片漠然,她的心就疼了起来,将人揽在怀里,「铁石,不要这样!」 卢家的事情她虽不知道真正的实情,可是秉公而言,「婆婆固然可怜,可她也不是没有错,你想孝敬婆婆为她出头,可是却不要忘记婆婆她的心意;而对公公,他再是无情,也是你的亲生父亲,曾把你养大,看得出他对你其实并非完全无情……是以我不愿意你与他反目成仇,那样不止婆婆会难过,就是你自己心里也永远也过不去,恐怕会痛苦一辈子!」 类似的话洛冰也曾经数次劝过卢铁石,可是他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依旧听不进去,眼下婉儿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自肺腑地想要他好,卢铁石的心突然间就软了下来,小时侯父亲对他关爱的片段不知怎么涌上心头,那时他还是很仰慕父亲、喜欢父亲的,后来却不知怎么隔阂越来越深,现在他心底的只剩下仇恨,而这仇恨果然也如恶兽一般地时不时出来噬咬着他的心。 「我愿意你一直能笑得有如一道阳光一样,却不愿意你因为仇恨而将自己的心封闭了,成为一个冷冰冰的人!」宁婉看着铁石握成拳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知道他听了进去,「我们好好待婆婆,将她当成小孩子哄得开心,其实她现在就是一个老小孩儿;至于公公,你不要再与他当面争执了,至于其他,都随缘吧。」 这无疑是卢铁石所能接受的最底线了,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我不会再与爹吵了,更不会动手。」 第57章[04.26] 宁婉松了一口气,她曾听传言说卢铁石在婆婆灵前与公公打了一架,还将公公打伤了。虽然情有可原,甚至听起来很解气,但其实这也让他的名声坏到了极点,许多人骂他的话难听极了,甚至在他带兵回援虎台县救了大家时,也没有完全让这些微词消失,甚至有的女人们送饭送水时专门避开他,唯有自己暗地里同情他,对他更加关照。 「这我就放心了。」 卢铁石就笑了,「瞧你这语气,好像是一个大人似的,其实你才这样小这样娇弱呢!」说着将宁婉抱在怀里,正好将整个人圈住。 其实宁婉个子不矮,辽东人通常都长得高些,宁家也不例外,而她在宁家中除了爹就是最高的,但在高大威猛的卢铁石面前就显得娇小了,此时她坐在铁石的怀里,正好眼睛与他平视,就点着他的额头说:「我本来就是大人,就是要管着你呢。」 「我最喜欢被你管着了,」铁石将头凑上来抵住她的额,「从第一次你管我,我就觉得很自在,就像已经习惯了似的。」 宁婉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反倒奇怪了,「我什么时候管过你呀?」 「第一次我们见面,你不是就让我按你吩咐的做吗?后来你又时常提醒我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好多好多的事。」 「这不是管,这是关切!」宁婉细想一下,自己是有些喜欢管铁石的事,总怕他吃不好穿不好,不爱惜身体什么的,其实不是她多嘴,而是在梦里自己果真亲眼见了铁石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的! 「不管是什么,反正就是很好!」卢铁石得出了结论,就将头钻到了宁婉的怀里,笑嘻嘻地说:「我其实也是小孩子,你好好哄哄我。」 宁婉原本一直在说正事儿,不想却被闹了个大红脸,「你这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你还不到一岁?」 「我不管,」卢铁石的声音越发的含糊,「就是要!」 瞧他这赖皮样子,哪里还是个冷面将军!宁婉又是气又是笑又是羞,情知推不开,就赶紧吹熄了蜡烛。 三十的早上,宁婉听了叩门声才醒,就听婆婆在门外说:「今天早点起来吧,还要出门呢。」 宁婉立即醒了,睁开眼睛就见窗纸已经透过亮光了,赶紧应了一声,「这就起了!」却臊得不知怎么好,顺势就在铁石的胸前咬了一口,低声道:「都是你,我的脸都丢光了!」新嫁过来的小媳妇大天亮还没起来,倒让婆婆叫起来,传出去成了什么!幸好现在卢家老宅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有什么事都被外人知道了。 「有什么丢人的?过年时还不要多睡一会儿。」卢铁石到了此时还不忘记与她逗笑,又小声说:「你昨晚不是说好开心吗。」 宁婉不理他,只赶紧穿了衣裳开门,铁石此时也出来了,就道:「我也以为起晚了呢,原来是这大雪映得天光亮了。」 不错,宁婉也发现现在其实还很早,只是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到处银白一片,将灰暗的天空都映得亮了,再抬眼看看天,仍有零星的雪花飘下,不禁道:「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 说着向厨房走去,就见婆婆正带着白氏将碗盘端进屋里,见她就笑着说:「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你们洗漱了来吃饭吧!」 婆婆还真是着急呢。就算车子一大早从安平卫出来,也要快午时才能到,歇一会儿向回返正赶在晚上关闭城门进安平卫,特别是今天刚下过雪,行路应该更难,断早不了的。 只是这时候何必给满心欢喜的婆婆浇一盆冷水?宁婉和铁石悄悄互看了一眼,就都笑着答应,「我们这就好了。」 吃过早饭,婆婆又打了两个大大的包袱,一个里面包的是杠头,一个包的是煎饼,都是她半夜起来新做好的,原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新做的才好吃,而今早大家吃的也是这些。 宁婉回老宅前就想到可能要去安平卫,因此也备下几色礼品,正与德聚丰过年送的礼盒是一样的,瞧着好看,也算贵重,颇能拿得出手,但却没费什么心思,算是他们夫妻送给长辈们的。 大家坐下等安平卫的车子,婆婆明显神思不属,连牌也打不下去。没多久就又张罗午饭,「早做好了等那边来人就可以吃了。」 宁婉哪里能让她动手,就笑道:「我来吧,今天是三十,总要多做几个菜,再包些饺子。」下厨做了十个菜,取十全十美的意思,每个菜又都有一个极好的名,什么连年有余、福寿绵长、步步高升等等,又调了两样馅,一样猪肉白菜馅,一样花素馅,将面和馅都端到屋子里大家一起包。 婆婆就摇头,「只包一样猪肉白菜馅的你们吃就行了,我又吃不了多少,何苦再包一样呢。」 「婆婆哪怕只吃一个,我也做的。」 大过节的图的是喜庆,且宁婉从来不觉得做饭是麻烦事儿。民以食为天,上至贵人,下至平民,都是要吃饭的,而让大家都吃好岂不是应该的?更何况今天要去安平卫,守岁时与那边的人在一处,在宁婉看来与他们并非一家人,因此将年夜饭提前做了。 大家果然就像过年时一般围在桌边将饺子包了,白氏端了盖帘下去煮好再送了上来,婆婆挟了个素馅饺子才咬了一口就说:「婉儿的手真巧,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素饺子。」 卢铁石就赶紧也挟了一个,「果然好吃!」又问宁婉,「你怎么做的?为什么这饺子这样鲜美?」 第58章[04.26] 宁婉一笑,「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不过就是拿豆干、木耳、蘑菇、白菜都切成小丁,鸡蛋炒熟弄碎,加了香油拌的。」说着自己也挟了一个素饺子吃了,「唔,味儿还不错,不算丢丑!」 岂止不算丢丑,谁也没想到素馅饺子竟比肉馅的还受喜欢,又因为素馅的包得少,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宁婉手疾眼快一下子将最后一个素馅饺子从卢铁石的筷子下面抢到了,然后送到了婆婆碗里,「再吃一个。」 婆婆就笑,「我哪里比得了你们年轻饭量大,早吃饱了。」 卢铁石其实怎么能抢不过宁婉?不过是故意放水罢了,此时也笑劝,「娘,你就吃吧,多好吃的素饺子,比肉馅的都好吃!」 早饭吃得早,午饭吃得也早,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除了给在老宅里的白氏和老林他们各盛了一份外还剩下一大盆,留给安平卫来的人吃。 但是放在盆里又包了小被子的饺子已经彻底凉下来了,时辰也已经过了午时,人还没有到,婆婆的脸色就越发白了下来,连勉强一笑都笑不出来了。 宁婉就想起了自己成亲时给周夫人没脸的事,恐怕周夫人就是因为那是而为难这边?刚要说话,铁石就道:「娘,他们不来接,我带你过去!」 婆婆固然急切地等待这一时,但此时却又担心起来,「你爹没让人来接我们,我们就这样过去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铁石就说:「他既然是我爹,我去给他拜年还不是应该的!」说着起身去叫老林备马车。 正是这个道理,婆婆是公公的原配夫人,过年时在一处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话铁石没说,宁婉也不好作主。 儿子有了决定,一向没主意的婆婆自然肯听,脸上便又现了笑意,「那好,我们就走吧。」她早换好了衣裳,穿着宁婉给她新做的红裙紫袄,外罩大红吉祥如意团花褙子,刚刚吃饭时还小心地围了一块布巾,只怕弄脏了。 宁婉就又看看婆婆头上,只在脑后挽着一个平常的圆髻,插两样寻常的金钗,十分老气,就笑着说:「婆婆,备车总要一会儿,我帮你重新梳梳头吧。」回自己屋里拿了刨花水,给婆婆在头上挽了一个庄重的一字髻,说着起身去叫老林备马车。又自袖子里拿出一支红宝石钗子插在正中,正是赵太太送她的那只,也是当年她扶了正准备第一次出现在虎台县大户人家夫人太太们面前时赵太太送她的。 这只钗是赤金的,样式很简单,上面的红宝石也不甚大,但喜姐儿一整套红宝石头面也只够上这只钗的零头。无它,这钗上的宝石成色太好了,正宗的鸽血红,闪着明艳的星光,宁婉回到家里再次看到这只钗时第一个念头是要退回去,但后来还是留下了,她知道自己如赵太太所愿欠下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样的一只钗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候郑重地戴出去,婆婆虽然未必知道它的贵重,但是别人会认得的,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体面,宁婉在一旁又配了两只金钗,再将镜子递给婆婆,「怎么样?比原来显得精神吧!」更多的是还有了几分正室的气派! 婆婆看着大变了样子的自己,眼睛里一片欣喜,但转而又担心,「是不是太……」 宁婉后退两步再端详一番,「刚刚好,又体面又美丽。」又笑着向婆婆说:「我娘、我大姑还有我家许多邻居妇人做什么衣裳都喜欢来问我,婆婆也只管听我的没错!」 这时铁石备了马也回来,正听婆媳二人说话就笑着道:「娘今天果然比平日好看,又像年轻了十岁。」婆婆就笑了,「你怎么也会油嘴滑舌了?」 铁石原来是一点也不懂这些的,他也从不关心娘的衣裳打扮,但是娶了媳妇人就变了许多,尤其昨晚媳妇还教了他,因此今日的话特别讨得娘的欢心,「我不是油嘴滑舌,而是真觉得娘穿着这身衣裳,梳了这样的头发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说着又向媳妇说:「你是不是也换件衣裳、重新梳个头,戴几样好首饰?」 宁婉一笑,「我是要换件衣裳,一下子就好。」说着回房换了衣裳,因要坐很久车子,她戴上紫貂昭君帽,身上披着紫貂大披风,绣花鞋外面又套了牛皮靴子,出来时见婆婆已经上了车,赶紧扶了铁石的手也上去了。 坐到车里见白氏蹲在车角就叫她,「赶紧一起坐过来,我们家没有那许多的规矩。」婆婆并非大户人家出身,心肠也好,因此也点头,「过来吧,大家在一处暖和。」宁婉又将车上的羊皮打开,将三人的膝头围住,然后拿出新沏的茶,「还热着呢。」 婆婆就笑着说:「这辆马车还真不错,坐着很舒服。」 「铁石特别派人到安平卫给我们买的。」其实买来之后婆婆还是第一次坐,当然并非宁婉要霸着车,而是婆婆难得出一次门。宁婉就说:「等天好了,我陪婆婆坐着马车出门兜兜风。」 「我不爱出门,也不爱兜风,你们年轻人喜欢去就自己去吧。」 虽然婆婆说的话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宁婉还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的开心,就连语气也特别轻快。她真地是很盼望去安平卫的,因此雀跃的心压都压不住。因此铁石尽管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安平卫指挥佥事府,可还是决定带着她去了,宁婉自然也是赞同的,因为她知道婆婆其实再去不上几次了。 昨日下了大雪,道路果然难行,好在铁石和随从们在雪地里骑马是骑惯了的,而这辆车子车架又高,老林也是赶车的好手,因此虽然费了些工夫,很还是很顺利地上了官道,这里的地面十分平坦,又有人起早打扫,就易行得多了。 一个时辰之后,车子停了下来,铁石掀了车帘问:「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正好前面有一处驿站,要不要停下歇歇?」 婆婆就摇头说:「歇下总要耽误时间,还不如赶紧过去呢,到了你爹那边做什么也方便。」 宁婉见铁石瞧到自己,也赶紧点了点头,她倒是没关系,只要婆婆觉得好就行。 第59章[04.26]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前行,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就听有人道:「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夫人和二爷!小的们给夫人和二爷请安!」 宁婉就打起帘子,见几个仆妇骑着马赶着马车迎面过来,马车上面还挂着「卢」字的灯笼,很显然正是接婆婆的车子,正在这里遇到了。 为首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说:「我们本一大早出门的,不想这雪下得大,车子被困在雪堆里,好不容易等到有行人经过,求了人帮忙拉出车子,因此才走到这里。幸而夫人和二爷过来了,还能赶得及安平卫关城门。」 一番言语说得十分恳切,又殷殷地相让:「夫人,这是老爷和周夫人吩咐给你准备的车子,不如就移驾过去。」 来接婆婆的车子看着虽然不差,但也未必有自家的这辆新马车好,且大家坐在一处又暖和又能说说笑笑的,宁婉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挪动,可是婆婆却赶紧起身,「铁石,你扶我换车。」 宁婉便也跟着下去,帮忙将婆婆送了过去,见那边车里并没有毡毯之物,便回身叫白氏,「你将手炉和羊皮都拿着与婆婆坐那个车子,路上多照应着婆婆些。」她本也应该过去服侍婆婆的,但还是不想坐那边的车。 才回了车上,车帘双是一掀,铁石跨了上来,笑着说:「我陪着你吧。」 宁婉就说:「我又不是孩子,哪里用你陪?」但不知不觉又笑了,「外面冷,你进来坐一会儿暖和暖和也好。」 铁石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棉衣,他一向不喜欢太厚重的衣物,觉得行动不利落,外面倒是走前由着宁婉给他披了件皮毛披风,虽知道他骑马骑惯了的,且多伦那边比这里要冷得多,但宁婉一路上都担心他会冷。先胶不好去叫他到车上来,现在倒方便了。 卢铁石就笑了,「你把御寒的东西都送到那边了,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会冷才来陪你的。」说着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她严严地盖住。 其实宁婉身上也有披风,且比铁石的还要厚,于是她便将披风抖开,摊在两人膝上,两人凑到一处,很快就觉得比抱着手炉还暖和呢。 卢铁石就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等回来我给你买。」他原是想不起这些事的,但是看到婉儿将她最好的红宝石钗子给娘戴上了,也就明白了。 宁婉再没想到铁石竟然能想到这些,他并不是高峻那样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人,根本不懂得什么脂粉首饰丝绸等等,只是心里有自己才能注意到,因此就抿了嘴笑,「我的首饰有不少呢,若是缺的时候自然就告诉你了。」又告诉他,「娘是正房夫人,去安平卫一定要穿着打扮得尊贵体面,我不过是年轻的小媳妇,又只是见家人,只要喜庆本份些就行了。」 「好婉儿,你待我真好,就连对我娘也好。」 「你倒是什么都明白。」所谓的爱屋及乌就是如此,宁婉喜欢铁石,连带着对婆婆也十分用心,而铁石从很久以前就对自家人极好,也只有这样,两人的情才能更深呢。 说过了首饰,卢铁石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你的素饺子里面有什么?」 「你看出来什么了?」 「正是因为什么也没看出来才更觉得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卢铁石更是心里有了数儿,「我跟着娘吃了这么多年素饺子,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 「听说前朝宫里备素斋时,有高明的御厨就将手巾放在高汤里煮过晾开带到宫中,趁人不备再把手巾放到汤里,这样他做的素斋味道十分出众,贵人们个个赞赏不已,因此我也加了点高汤。」 「可是你做素饺子时并没有加肉汤呀?」当时自己在一旁看着,婉儿不可能偷偷放了而瞒住他的。 「我自然没直接加,」宁婉就拖了长声儿,「只是那豆干我用高汤煮过。」 「你还真机灵!」 「做药膳的毕婆子说婆婆应该吃些肉食,」宁婉已经打听过吴夫人并非信佛斋戒,她之所以不吃肉是因为年轻时吃不起肉,后来就习惯不吃了了。因此她就让那婆子悄悄把高汤一点点地加到菜中,婆婆根本吃不出,进食比过去慢慢好些了。「原也想告诉你呢,偏你猜了出来。」 卢铁石不想是这样,十分感动,「无怪我觉得娘的脸色比过去好了,只是过去我竟没有这样细的心思,真是要多谢你了。」 「这又算什么。」按宁婉在梦里的记忆,婆婆寿数并不长,连孙辈都没有看到,如今她尽了力,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宁婉对婆婆不赞同之处恐怕要比赞同之处要多,但毕竟她是自己的婆婆,因此她还会尽力帮她,其实也是帮铁石帮自己,已经成了一家人,荣辱利害都是相关的。 卢铁石的心里显然更要复杂矛盾,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他在对指挥佥事府的仇恨和对娘的心疼无奈中长大,早在好几年前,他就想过要带着娘永远与指挥佥事府分开过自己的日子,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反对的人不是爹而是娘。 他眼看着娘因为痛苦而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对那边的仇恨也一年比一年越深,但是他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力解决,今天他第一次妥协,却看到娘由衷的笑容,因此更加迷茫,突然就问:「婉儿,若是你,你会怎么样?」 虽然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但宁婉却知道铁石的意思。他是在问如果自己是婆婆会怎么样呢。 第60章[04.26] 其实这个问题宁婉早想过,她不会饶过害她的人,但是更重要的却是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她才不要像婆婆那样把心泡在黄连水里走不出去。 「我们性子不一样,我早说过我是不会如此容忍的,」 但是婆婆却很难改变了,宁婉觉得就算自己一点点地教她也没有用。宁婉不是嫁过来才与婆婆相识的,在卢铁石离开虎台县的这几年里,她一直希望帮助吴夫人,可没有什么结果。 婆婆不同于自己娘,她虽然出身见识都与吴夫人有几分相似,但却肯听女儿的话,更重要的是她从心里是愿意好好生活的,愿意改变的,而吴夫人正完全相反。 当一个人不想改变时,果真就是谁也不可能改变的! 婆婆若是能想通一切都听儿子的,日子会过得不知有多好,但是她就是想不开。 因此她摇了摇头,却又想到婆婆只能如此了,但是铁石她可要看得紧此,不许他将来被别的女子勾引了去对自己无情,就立起眼睛道:「如果你敢如此,我就拿着菜刀找你算账!」 卢铁石在娘面前笑着,但想到要去安平卫,心里一直不痛快,一路上都绷着脸,突然就大笑了起来,半晌一面笑一面扑到婉儿的怀里喘息着道:「我,我好害怕呀!」 宁婉知道自己出了糗,别说拿着菜刀,就是把世上所有的刀都给自己,自己也打不过铁石呀!难道自己没有脑子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傻话呢?于是她就扭过了头,「我不理你了!」 可卢铁石却爱得不成,越发将人揽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且新婚小夫妻在一处,哪里真能不理,没一会儿又动了别的心,把宁婉惊得用力拍他,「衣裳会弄乱了!让人看出来我还怎么下车!」 「你只要听我的,下车的时候保证看不出!」 宁婉不想听,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还是刚刚的话,把她捆上十个,也不是铁石的对手,她最后只能乖乖地听话。好在冬日里车幄厚重,倒不担心被人听到,又兼铁石如今连她的头发都已经学会了梳,车上还有备用的衣裳,亦没有后顾之忧。两人悄悄地亲热了一会儿,竟瞒过了大家。 毕竟是在雪地里赶路,两辆车进安平卫时已经接近关城门的时候了,在城内又行了一段方到了指挥佥事府里。 宁婉早与铁石先下了车扶了婆婆,在仆妇引导下进了仪门、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长长的过道两侧灯笼都亮了起来,一根根大红的柱子映了红光竟有一种压迫之感,过道尽头的厅堂里灯火通明,走得越近,便越看得清人影憧憧,听到到那欢声笑语。 门帘打开时,周夫人礼貌地迎了上来,客气地说:「还好姐姐到了,我一直在担心路上不好走要耽搁呢。」携手与她一同进了屋子。 婆婆倒是一直笑着,「正是怕耽搁了,我们就先出来了,半路上才遇到了府里的车,原来困到雪地里了。」说着又道:「赶紧回屋里吧,外面冷着呢。」 周夫人就停住脚向身边的一个媳妇子责备道:「林六家的,你怎么吩咐的,车子竟然能在路上出事?」 被称为林六家的那个媳妇也是才听了消息,就赶紧出去查问,一会儿回来说:「赶车的昨日家里买年货竟起得晚了,怎么处罚还请夫人示下。」 周夫人就沉下脸,「先将人捆了,等过了年再发落!」 那个林六家的听了赶紧答应着要出去,婆婆就拦道:「如果没有这场大雪也不至于晚,他们虽然错了,但正赶上大过年的,还是算了吧。」再三说清,方才将事情混过去。 大家便进了屋子,周夫人就与婆婆在上面并排坐下,又招呼宁婉上前与大家相认,她依旧是端庄而冷清的神色,但应该做什么却也不差的,似乎一个月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样。 宁婉是新媳妇,如今花厅里大半的人她都不认得,就按周夫人指的顺序与周夫人所出的儿子大爷卢铁城和大夫人周氏、大姨娘所出的三爷卢铁垣和三奶奶董氏、三姨娘所出的二小姐宝璐见礼,当然还有曾经见过的大小姐卢宝珠并四位姨娘。 也不知道是周夫人真的忘记了,还是她有意回避,当初在卢家老宅时她所答应的让大少奶奶给吴夫人敬茶的事情提也没提,而大家也都一样忽略了应该给她这个新媳妇见面礼的习俗,只是疏离地打个招呼。 卢家是几十年前为生活所迫自山东迁至辽东的,而公公从军发迹也不过二十多年,因此够不上大家族,但如今也有三男二女,三个儿子又都娶了媳妇,竟也不少的人: 卢铁城是个俊俏文雅的人物,不论风采还是长相都与卢铁石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如果不知道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亲兄弟,想来他的长相是随了周夫人。而大夫人也是周氏女,周夫人的亲侄女,温柔美貌,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男孩,粉装玉琢十分可爱。 正是因为卢家新添了孙辈,今年大家的称呼也就都变了,从卢指挥佥事起就成了老爷,两位夫人是老夫人,几兄弟的媳妇都是夫人了。 卢铁垣与卢铁石外表则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不论从哪方面看都要比卢铁石逊色得多,不止没有铁石英俊,更缺乏他的气度,三夫人也是如此,很显然不是出身小户人家就是高门的庶女。 二小姐宝璐与大小姐宝珠又不同,是个腼腆的小女孩,一直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生母身边。 公公的四个姨娘春兰秋菊各有所长,性子也不尽相同,她们中年经最大的与周夫人相差无几,一个个向下排去,最小的就是成亲那日见的费姨娘,与宁婉年纪相仿,个个都对周夫人十分地巴结。 第61章[04.26] 整个卢家如果没有婆婆带着铁石和自己加入进来,正是一个十分尊贵和睦的大家庭,如同许多官宦人家一样,夫贵妇荣,妻贤子孝、兄友弟恭、嫡庶有序,令所有人人敬佩、羡慕。而他们的到来,就像把遮着败絮的锦缎揭开、烂了心的果子剥去了完好的皮一样,立即将所有的美好都打破了。 因而先前屋内的所有人都给了到来的三个人无限的轻视,他们讨厌婆婆,讨厌铁石,讨厌自己,恨不得让这三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但这种轻视并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一直被他们礼貌地压抑着,但在每一次目光、每一句话语中还是能透出来,就似一只只无形的刀剑一般无声地飞来。 但是宁婉却一点也不难堪,她受过的轻视多着呢:她苦苦谋生时被人瞧不起过;她卖身为妾时被人瞧不起过;她初与虎台县高门大户往来时被人瞧不起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早走了出来,立身端正,自强自立,堂而皇之地回应所有的轻视。 而且,她还知道,越是轻视别人的人,其实反倒是腹中空空的人,越是比任何人都更令人轻视。 她泰然自若地站在婆婆身边,与大家客气地招呼着,大方得体,既不自惭形秽,也没有一点愤怒,平静得像水一样。 宁婉觉得婆婆悄悄地向自己靠了靠,而周老夫人也暗地里打量了她几回,她只微微一笑,言谈之间又看向铁石,他正坐在另一边不动如山,风流俊俏的卢铁城不能使他失色一分,比手划脚说话的卢铁垣更显出他的沉稳和气度,偏此时的他亦心有灵犀一般地也转过头来,向她笑了一笑,眼睛亮亮的,牙齿白白的。 宁婉也是一笑,眉眼如画,双靥如花。 他们夫妻间心灵是相通的,一切都尽在这无言的笑容之中。 没多久,门又一次打开了,卢指挥佥事头戴五梁冠身着崭新的绯色豹子官袍走了进来,他应该是刚喝过酒,脸上略有些潮红,扫了一眼屋子里人,见一家人都在,其乐融融,神情颇有几分自得,大声笑道:「好,都来了!我刚自军中回来,我们家也该开宴了!」 座位早已经排定,上首三张太师椅,公公带着两位太太,下面男昭女穆,宁婉正好坐在第二位,一列列侍女送来酒菜,又有说大鼓的唱曲的穿插期间,场面很是好看。 亥初时分,酒戏方散,于是仆妇们抬上来牌桌、棋桌,又有用骰子抢红的,人多自然热闹,公公、婆婆和周夫人在一处说话,宁婉就与几位同辈的夫人小姐坐在一处打牌。 打牌是富贵人家女眷们消遣的玩意儿,想打得好非但要会记牌算牌,更要真正打过许多的牌才行,因此指挥佥事府上的人再没想到二夫人的牌打得如此之好,四个人的牌局,三个人是一伙的,她竟还能赢到钱,虽然谁也不差这点钱,但是此时输的真是不心甘不情愿。 卢宝珠看似精明,其实心思最浅,上一次结了怨十分恨宁婉,因此一直给大夫人放水,结果非旦大夫人没有大赢,她却输得很惨,一贯钱没一会儿就全没了,大半堆到了宁婉面前,脸上不禁就露出形迹了。 打牌最忌如此,因此卢宝珠彻底失了方寸,牌出得越发乱了,又大输了一把后向大姨娘,也就是她的生母道:「姨娘,我要吃杯茶,你替我打一会儿吧。」 大姨娘就接了女儿的牌,她毕竟比女儿年长些,多少也有些城府,稳住了神方才好些了,但总算起来依旧还是宁婉赢得最多。 宁婉又收了一把钱,也不数也不穿,直接堆在面前,回头向铁石一笑,他一直在看自己,虽然不好上前凑到女眷中间,可那目光却挪也没挪过。能如此赢钱,其实也不只是牌打得好好,运气也很重要,大约就是因为他的目光,牌才会一直很旺吧! 按说一直赢着,正是气运好的时候,宁婉正应该就势再玩下去,可是她却觉得在卢家如此打牌并没什么意思,正要找个借口放下,与铁石一起说说话,不想卢铁垣在一旁叫道:「二哥,我和大哥扔骰子抢红,你也来吧!」 宁婉瞧着铁石眉毛轻轻一动,露出淡淡的讥讽,便知他不愿意与卢铁城和卢铁垣两个在一处玩什么「抢红」。可是大过年的,大家凑在一处为的就是个和乐,虽然这和乐可能只是表面的,但其实婆婆想感受到的也无非就是这一日的融洽罢了。 既然已经到了卢府,这点表面文章还是做了的好。宁婉做过那么多年典史家的掌家夫人,再明白这些道理不过。就算为了利益争得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仇人,在面子上也是要摆出你好我好的亲密。 因此在这个时候,她便向婆婆那边略一努嘴,示意为了婆婆也应该去应付一下。他们夫妻间虽然相处时日并不久,但却已经心灵相通,卢铁石想到媳妇的苦心便一笑过去了,「我没玩过这玩艺,不知怎么是赢怎么是输?」 卢铁垣倒十分热心,「三只骰子都掷出六点叫豹子,是最大的,接着就是两个六一个五,十分容易,只看运气!」 「看运气?」卢铁石将三个骰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随手一扔,就成了三个六点,「我是不是赢了?」 「是赢了,」卢铁垣将摆在桌上的一堆小银锞子都推给他,重新拾了骰子道:「生手运气都是旺的,再来就未必了!」 不料卢铁石一连扔出了几把三个六,卢铁城和卢铁垣根本就没有机会再摸骰子,卢铁垣就呆住了,然后一个劲儿地嚷嚷,「你这手本事要是到赌场里还不是要发了!」 卢铁石就一笑,「这东西有什么可玩的,真是没意思。」 公公其实一直瞧着大家,此时就招手叫二儿子过来,「会下棋吗?我们下一局。」 卢铁石就坐了过去,「也曾与人学过些。」接着就连赢了公公两局。 公公就笑了,「无怪有多少人说你不错!」转头向周老夫人说:「替我拿些彩头给铁石。」周老夫人一向是大方的,笑着叫人捧了一盘银锞子过来,「拿着玩罢!」 卢铁石就让人送到宁婉面前,局中的三人偷偷使眼色,他哪里看不出来?扬了扬眉说:「这些可够你输的了吧。」 第62章[04.26] 另外三个人是一伙儿的,宁婉心里再明白不过,她迅速扫了一眼牌便全拢到手中,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就是再想作弊也不好在她面前说话换牌吧,而使眼色,她也看着呢,能有什么用! 见小丫头子将铁石赢的银锞子都送了过来,宁婉就笑,「大家见我新来的,一起让着我,所以我也赢呢。」说着自钱堆里抓了几把给那丫头,「你们也辛苦了,散给大家吧。」又因她对自己殷勤,又独给她两个银锞子。 三个牌搭子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卢铁垣的生母二姨娘就笑着说:「输赢又算什么呢,不过一个玩意儿。倒是二夫人若是能给二爷添丁进口才是真正的喜信儿呢!」 毫无疑问,铁石实在是太出色了,引起了别人的嫉妒。他凭着战功年轻轻地就成了从五品副千户,如此的经历在整个辽东都是很少见的。相形之下,卢铁城虽然将来可以袭公公的武职,但眼下他没有战功,只勉强在安平卫军械库里任着总旗,就算等到公公百年他能袭得四品卫指挥佥事一职,与铁石的从五品副千户也没有相差许多,且看卢铁城文弱的模样料也未必有再上进的可能。而三爷卢铁垣现在还是一个白丁,每日只在家里胡混呢! 三兄弟年龄相差并不多,这种差别就显得更加突出,尽管公公和铁石之间有着深刻的矛盾,现在也为这个儿子的光华所吸引,不得不说,在铁石成亲时周老夫人所说他是公公最重视的儿子一语,就算先前不是真的,现在却极有可能不假。 如今住在老宅的三口人主动来到指挥佥事府里,未免让大家以为铁石是向父亲屈服了,公公看起来越发地开心,而其他人难免就没有什么小心思了。 但这些人就是再轻视老宅的人,也不得不正视铁石的出色,而这种出色就是在博戏这些小事上也能清楚地看出,让他们再也忍不住嫉妒了,因此就想拿孩子来打压自己。 宁婉听了这话儿就笑了,「二姨娘说得很是,大嫂生了玉哥儿,正是我们家的功臣呢!」玉哥儿正是卢铁城的现在唯一的的孩子,也是由大夫人所出,因此宁婉笑就问大夫人,「玉哥儿今年有一岁了吧?」 明明刚刚见面时已经说过玉哥儿多大了,如今宁氏再问一次,大夫人只当她忘记了,就笑道:「还差一个月就过生日了。」 二姨娘就将话接过来来,「不知道二夫人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哥儿?」 宁婉就对根本没有听懂自己话的人只能轻蔑地一笑,原来卢府内竟多是蠢材,她先前太高看这些人了! 周老夫人赶紧喝住了二姨娘,「才成亲的新媳妇,就算是着急,也没有刚成亲就问什么时候生儿子的!」要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媳妇成亲三年多了才有了孩子,当初自己也没有催促过,宁氏很明显正在暗示这一点,偏偏蠢材根本听不出话音儿,就连自己的儿媳也是一样,相差实在太远了! 但说过之后,周老夫人才觉出自己失态了,毕竟大过年的,就是有什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倒让人将自己看轻了。可是宁氏那轻描淡写的神态就是能让她心里原本压得好好的无名业火猛地拱了起来! 如果没有身份、地位、儿子等等的牵袢,她真恨不得上前将宁氏的脸抓破!她一个年轻媳妇,怎么就能这样出色这样稳得住?三个人暗算她都能赢钱,只这份心机谁能比得了?更可恨的是吴氏和卢铁石都肯听她的,变着法儿与自己作对! 而且,自己这边好几个人加起来还都不是宁氏的对手!可周老夫人还要在指挥佥事面前维持着体面! 二姨娘被主母责斥了,脸上讪讪的,这才想得明白。不说大夫人嫁过来三年才有了了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媳妇比二媳妇还要早进门,现在肚子里也没有消息,可见自己这话是问得不好。但是说什么才能下老宅那边的面子,且又让夫人满意呢? 一时间却想不出。不只是她,众人听了周老夫人斥责二姨娘的话心思都在转着,明明周老夫人喜欢大家有意无意地暗讽老宅那边几句的,但是今天屡屡处了下风不算,就连周老夫人也公开偏向那边了。 许多人突然觉出了屋子里陡然添了冷意,也不大敢说话了。 好在家宴结束时就已经很晚,大家玩乐了一回就快到了午夜,便将纸牌棋局全都放下,下人们重新摆了席,送上了饺子。指挥佥事府里的饺子也如宴会一般,从蒸饺、煮饺、煎饺到各式样大小不同的饺子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比起寻常人家只煮一锅自是不同。只是生长在这高门之家的人见了如此精巧饺子宴,却也都没有什么胃口,每人只应景吃上一个半个的。 接着放鞭炮,大家也不过披了披风站到了门口,自有下人摆好了点火。因此尽管放了许多极好看的花炮,但亦没有前几日宁婉与铁石亲手放鞭炮来得有趣。 正是满天烟花之时,洪亮的钟声响起,竟然压过噼啪乱响的鞭炮,雄壮而悠扬,一直打了一百零八下,大家就都听住了。原来安平卫中心鼓楼里有一口大钟,平日晨时敲响不过数声,唯有除夕半夜不同常时。 大家议论了几句又回花厅里说了一回话,宁婉见婆婆早已经倦了,只是强撑着,就笑道:「不如大家坐着,我陪着婆婆先去休息。」 周老夫人就道:「房舍早已经收拾好了。」说着令人带了她们过去。 除夕的夜晚十分漆黑,一幢幢房舍在摇晃的灯笼光下只能勉强看到轮廓,更不用提牌匾上的字了,根本看不清。宁婉自然不认得指挥佥事府里的道路,但是她先前对虎台县衙十分熟悉,又曾与赵太太出入过安平卫指挥同知府上,早知道各类官衙皆十分相似,因此心里估算着下人带她们所行之路和所到之院,就猜到竟真是正房。 不论大小,通常一处宅子里只有一个是正房,不想周老夫人竟然留给了婆婆。然后宁婉就突然想了起来,她恍惚听人听说这么多年周老夫人一直避开正房,住在卢府最偏僻的佛堂里,难道是真的? 在宁婉的心里,早就先入为主地把周老夫人当成一个伪善的女人,她抢去了建功立业了的公公,将婆婆推到了痛苦的深渊之中,然后又为自己谋得了好名声。这样的女人世上并不少有,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这些日子里亲眼见到周老夫人的言行,她越发想不通了,周老夫人应该并非如此简单的人。 宁婉陪婆婆过来,初心只是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周老夫人于她本是路人,但如今,她竟对周老夫人有了些许好奇之心。 正房平日里显然是没有人住的,虽然陈设不差,但还是难免有些萧索,又见婆婆对此处颇为熟悉,便知道她每次过来都在这院子里歇着。宁婉也不用这里的下人,亲自服侍婆婆躺下,便让白氏在外间炕上陪着,自己退到厢房歇下,她其实也很累了。 没一会儿铁石就回来了,进了屋子先凑过来看看她,「怎么还不睡?」 第63章[04.26] 宁婉就笑着坐了起来,「我知道你一会儿就会回来的。」铁石今天能过来就是最大的让步,婆婆回房他岂肯多坐?况且他还特别恋着自己,一会儿都舍不得分开。 卢铁石本要与娘和媳妇一同回来的,只是正与爹和自己说话,被拉住没有立即就走,此时就按住媳妇,「你赶紧躺回去,小心着了凉。」自己解了大衣裳与她并排躺在一处。虽说这里其实也是卢家,但两人都只当是外人家,因此倒不好做别的,又因是过年守岁,便拥在一处说话。 「你的牌怎么打得那样好?一直只你一个人赢。」 「你还说我牌打得好,我正想问你怎么能次次扔出三个六的骰子呢?」 「这个容易,我只当这三个骰子是石头做做的暗器,想要它们怎么出手自然就能了。倒是你一个对她们三个好厉害!」 「打牌更是容易的事,你想牌总共就这些,自己手里的,桌面上的,再看大家出什么就能推测谁手里有什么牌了,虽然不能次次赢,但赢面大还是能做到的。」宁婉说到这里又笑,「我今天的牌运特别好,还是第一次一个晚上都上好牌呢,是不是你给我带来的运气?」 「其实我今天扔骰子也是运气好,骰子与石头还是不同,用的力道自然也不一样,但是只试一次就成了,看来也是你的功劳!」 「我们就互相吹捧好了。」 「不是吹捧,这么多女子中,你长得最好看,举止也最可爱,若不是那边都是女眷,我就坐到你身边看你打牌了。」 大户人家不同与寻常民间,内宅里女眷要比男子多很多,今日在家宴上的女子不只卢家的几位夫人小姐,还有好几个姨娘、几个通房丫头,并许多媳妇丫环们,其中长得好的并不少,宁婉就笑,「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我没那样美呢。」 「就是有!」 宁婉听他答得理直气壮,倒有些不信,这个人一晚上都在看自己,且他一向不大看别的女子,就笑问:「那你说我比大夫人、三夫人美在哪里?」 「呃,」卢铁石果然卡住了,「我没注意她们长成什么样。」 「那你竟然还说我是最美的?」 「你真是最美的,我眼里只能看到你一个,别人连瞧都不爱瞧了。」 宁婉就更开心了,「我倒觉得你是卢家最出色的子弟呢!」不比卢铁石不好细看别的女子,宁婉是认真品过铁石的哥哥弟弟的,哥哥虽然有几分文雅,但与洛冰来往过的宁婉却一眼瞧出他的虚浮,至于弟弟,更是连一点可以虚浮的东西都没有,纯粹的草包,他们兄弟俩与铁石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 卢铁石和宁婉都觉得对方极出色,给自己挣了面子,情难自禁,互相夸赞,又在被窝里抱着嘻嘻地笑了起来,「我们好般配呢!」 就在他们玩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此时府里竟有不少人也在谈论着他们。大夫人在就在睡前对丈夫说道:「原以为二弟娶了农家的小丫头上不得台面的,不想看起来举止颇为得体,脑瓜也很聪明,就是那一张嘴不是吃亏的,二姨娘平日总不绕人,竟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卢铁城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虽然从小在花丛里经过,但真心认为母亲给自己娶的媳妇着实出色,相貌自然是一等一,且又温和又体贴,言谈举止都是上乘的,但没想到二弟娶的媳妇样貌非但一丝不差,行事倒要比自己的媳妇还要强上三分! 且今日一向自以为比二弟强得多的他被下了面子,先是扔骰子抢红输得一塌糊涂,再亲眼见着爹对二弟的重视,让他心里一时很难接受,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个,再听了媳妇的话心里便烦闷起来,「谁知他怎么变了,竟又娶了个那样的媳妇!」 大夫人嫁过来三年多了,因此去岁见过一次二弟,果然与今年再见面十分不同,就道:「是不是因为娶了媳妇才不再那样冷心冷情的?我瞧着这两人亲密得紧,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倒相互看着对方笑了几回,倒是合了俗话说的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呢!」说着话,心里却有些酸,自己明明是指挥使家的小姐,才貌出众,嫁的是亲姑姑家表哥,可是丈夫对自己也不过寻常,还真没有像宁氏得到那样多的关切。 还真是如此!卢铁城想起了去年二弟到了家里沉着一张脸谁也不理坐在一旁,结果父亲生气,那边的吴老夫人也生气,当时谁不夸两边相劝的自己?又都说二弟虽然立下些军功,但只看他的为人,定然不会有前途的。但是今年,人突然就变了,也通了人情,更没想到玩掷骰子想赢他一回反输得如此难堪,活生生地显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就连一个小小的博戏都不行! 不过卢铁城虽然心里不快,但却不至于因此就丧气,「我们也不必理他们,前些天娘说要帮我们想法子到京城里谋个缺,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进京,岂不比辽东好?」 周氏也听过,且她也相信。虽然自辽东调到京城十分难办,但婆婆既然说了,又有父亲答应帮忙,想来一定能成的,因此也展开笑颜,「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我们的。」 「那是自然,」卢铁城哼了一声道:「二弟纵是有些军功,也不过就在辽东当个武夫罢了,一辈子也别想到京城里去!」 不提卢铁城夫妻心情舒畅地歇下了,卢铁垣却在恼火地骂着自己的媳妇,「你怎么就这样笨,打下牌竟输了这么多!」 三夫人就回嘴道:「只二嫂一个人赢,其余的人都输了,再说我们输赢都是铜钱,能有多少?你输的可是银锞子呢!一个就顶一贯钱!」 卢铁垣就恼了起来,「我虽然输的是银锞子,可是比大哥输的少了一半!你呢?却是牌桌上输得最多的!」 三夫人明白丈夫其实是心疼钱,他们夫妻都是庶出,表面看着出身大家,锦衣玉食的,但其实内里却是与嫡出的兄弟姐妹相差甚远。今天大家在一处赌钱打牌,别人只当是玩,根本不把银钱当回事,但是他们房里可不是。 第64章[04.26] 自己平日里打牌赢多输少,早将这当成一个进项,而丈夫之所以提议扔骰子抢红其实就是想自两个哥哥处弄些银子,毕竟他时常出入赌坊,于赌术颇有些心得。 结果,夫妻俩一同走了背运,一个晚上不只输掉过年的红利,还要再加上两个月的月钱!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呢。 但是既然已经输了,三夫人还是认的,玩的时候是不能想着一定会赢的,因此她就劝道:「算了,这两个月我们就在家里,熬熬也就过去了。」 卢铁垣听了反倒更气了,「大过年的你就不让我出门,是不是你成心输的钱!」 三夫人也气得很,但她家世不如卢家,底气十分不足,又不敢十分回嘴,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眯一会儿还要起来呢,你也平平心气儿吧。」 卢铁垣知道媳妇怕吵起来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因此倒越发地高声,「什么平平心气儿,我正是被你气的!」又吵了几句突然缓和了语气道:「你开箱子拿二十两银子给我,明日我出门儿要用。」 三夫人虽然一直让着卢铁垣,但涉及到了银钱大事倒不是个傻的,自己的嫁妆本就不多,正是存身之本,哪里能给丈夫胡花了去?因此只道:「我哪里有二十两银子?若是有年下我早做件织金的裙子了。」 卢铁垣见媳妇一推干净,就冷哼了一声,「昨儿个你还笑家里要个乡下妞儿,可是你倒瞧瞧,二嫂花起钱来可比你大方多了,吴老夫人头上戴的红宝石钗子正是她孝敬的,你可给我姨娘送过那样的好东西!二哥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她陪嫁的,都上等的绸缎!腰间的带钩还是玉的呢!你看她给小丫头子们赏钱都是一把一把的!再看看你,男人有正事要用二十两银子都不肯!连个乡下妞儿你也比不了!」 「乡下妞儿的话原是你告诉我的!」三夫人也冷笑,「也不知是谁乱传的,你就信了!现在看到了人就知道再不可能是什么乡下妞儿!就算二嫂家里是乡下的,也必有上千亩的良田,否则哪里养得出这样的人来!且我们在牌桌上又听说她家里还有铺子作坊呢!至于那钗子,不必说我没有,就是婆婆恐怕也只有几件首饰能与之相差不多,好宝石可遇不可求,谁家得了不珍藏起来,我又拿什么去孝敬姨娘!」 其实三夫人心里的刻薄话儿还没有说出来,就算自己真有那样好的红宝石钗子孝敬姨娘婆婆,姨娘婆婆可敢光明正大的戴出去?那可是正室才能用的大红呢!还有丈夫只顾拿自己与二嫂比,他怎么不拿他本人与二哥去比!自己承认自己比不了二嫂,但相差也是有限吧?自己的姐妹也有嫁军官的,且公公本要给二哥定亲的那个周家小姐还不如自己呢。 倒是丈夫可拿什么与二哥比呢?二哥是战功赫赫的猛将,整个安平卫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就是指挥使也拿他没有办法!丈夫呢?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安平卫里有谁能拿正眼瞧他?真是要差上十万八千里! 三夫人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无声地骂道:「真应该让他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刚要上床却又回来,将缷下的首饰仔细地收到匣子里,又锁在箱子中,钥匙挂在脖子上再塞进里衣,感觉到那冰冰的凉意方才放下心来。过年时新打的软翅金蝴蝶簪子可别被丈夫摸了去,丢过几样首饰的她早心有余悸了。 大年夜的晚宴散去,卢府后院偏僻的一个小佛堂里,周老夫人一身严整端正地坐在侧屋的椅子上,向随她而来的卢指挥佥事正色道:「老爷过来做什么?除夕之时,应该去陪姐姐在一处的!」 「当年是她求着我再要个孩子,如今有的铁石,我也就算对得起她了,」卢指挥佥事就讪讪地说:「倒是你,一直住在佛堂里,我心里十分地内疚。」 「老爷有什么可内疚的?当初不过是阴差阳错,我又早说过今生别无他求。现在姐姐身子不好,老爷本就应该多关爱些的,那只红宝石钗子给姐姐也再好不过。」 「什么钗子?」卢指挥佥事不大注意这些小事的,但他却发现了吴氏今日与先前不同,竟让他想起了年轻之时的许多往事,免不了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这时回想一下,倒影影绰绰地想起了老妻头上果然带一支十分亮眼的红宝石钗子,便赶紧辩白,「你是说吴氏头上戴的钗子?不是我给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对于卢指挥佥事,周老夫人自诩能掌控得住,他是不可能弄到那样一只好钗而瞒住自己,就算真有了也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给那边。看来那钗子果然是宁氏孝敬的,又瞧着卢指挥佥事满脸的急切,不觉露出些笑影,「老爷急什么,就是老爷给的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 「你固然是个大度的,可我也要行事公道才对!」卢指挥佥事认真地说:「我的俸禄,你一文不差地送到了老宅,这边府里所有开销全靠你支撑,我纵是有什么也要交给夫人!」 「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用算得如此清楚?老爷有什么给姐姐和铁石都是应该的。不说我对姐姐满心关切,就是铁石,别看他对我不待见,但我也把他当亲儿子的。且要我说,铁城不喜习武,倒不如把铁石做嫡长子为好,将袭职传给他呢。」 「你这是什么话?今天我之所以叫铁石过来下棋,是听人说他不只会打仗,也懂得些兵法,就想试一试他的本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卢指挥佥事又急了,严肃地说:「要知道长幼有序,不能错乱,铁城本就是我的嫡长子,家里的袭职只能是他的,将来再传给玉哥儿。」 周老夫人便点头道:「大道理果然是老爷对的。只是我总虑着铁城不喜习武,因此便不想让他袭武职,但前几天偏巧我哥哥说京城里的许多武职与辽东不同,多是做军械、文案等等的差使,倒是更合铁城。因此我请哥哥帮忙打听打听,如果果真可行,倒可以让铁城去试试。」 卢指挥佥事虽然一辈子都在辽东,但他毕竟是四品的武官,见识还是有的,就说:「虽然道理是如此,但是从辽东到京城哪里容易?且如今铁城没有品级,到了京城难不成做小兵吗?还是再等上几年我早些将军职给他袭了,那时调到京城便好谋个职位了。」 最好是丈夫现在的军职就给铁城袭了,那样儿子才好到京城谋职,但周老夫人亦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丈夫才过不惑之年,身子又极健壮,定然不肯现在就告病将军职给儿子,这事要慢慢谋的,因此只道:「我都听老爷的,且铁城去了京城,正好老爷就可以一心为铁石打算了。」 对于二儿子,卢指挥佥事心思是极复杂的,「其实先前我不愿意铁石从军,就是怕他与铁城将来争这个袭职倒不好了。只是吴氏是个死脑筋认定了从军这条路,一定要铁石习武,整日在我面前哭哭泣泣地磨着,我也没有法子只能依了她。待铁石大些,我原想有我压着他就是想从军也无门,但谁知他竟自己去了多伦?不料他真有几分本事,得了些军功在安平卫里颇有些名气,就是京城兵部也挂了名。因此我难免要为他操心一二,在安平卫里帮他说说话。」 但卢指挥佥事很快又摇了摇头,心情十分复杂地说:「不过他倒是不想用我操心的,我说的话从来听不进去,我要带他去舅兄和卫里几处官衙拜见他理也不理,倒弄得好些同僚以为他不是我亲儿子呢。再说娶亲的事吧,明明我帮他看的一门上好亲事,他硬是搅没了,反娶一个乡下的丫头!」 周老夫人就劝,「虽说是乡下丫头,但铁石娶的媳妇果真不错,我瞧着喜欢得紧。出身虽然差了点,但人材出众,且与铁石又情投意合。」 卢指挥佥事就叹了一声气,「二媳妇虽然看着虽还好,但我却嫌她姓子太强了,也不大懂事。且她家里着实太差,一丝一毫也帮不了铁石。」 第65章[04.26] 周老夫人瞧着眼前的男人,再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难道他是瞎的吗? 宁氏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可是已经老宅那边整个变了个样!就连吴氏也将几十年不变的衣着打扮改了,周老夫人之所以刚刚提到了那只红宝石钗子,正是被那钗子搅得一晚上心里不大舒服! 虽然那钗子上的宝石很是难得,又十分贵重,但周老夫人毕竟指挥使家的小姐,倒还不至于因此就羡慕嫉妒,她生气的是那颗宝石的颜色,红得特别的正,是最纯粹的朱红色,也是正室夫人最合用的颜色! 周老夫人见了这支钗子第一个感觉就是老宅那边借着钗上的红宝石在向自己嘲笑示威!偏巧当时自己穿了莲青色的衣裳,头上也只几样玳瑁首饰,立即就被吴氏比成了侧室!一向极稳重的周老夫人当时竟差一点失了神,冷静下来再一细想,吴氏没有这个胆量和能为,且她就是想也不懂这些法子,只能是宁氏的手段了! 只在衣饰上争些长短倒也罢了,毕竟动摇不了自己的根本,宁婉真正的本事是对卢铁石的帮助! 过去的卢铁石虽然战功卓着,但其实周老夫人还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战功固然重要,但是只有战功也是不行的,卢铁石性子有很大的问题,孤僻冷情,很难与上司同僚相处,至多是一员悍将,难成大器。但是现在的他,人却圆滑多了,竟能主动带着吴氏到指挥佥事府里,并且与兄弟们在一处玩博戏,那么在上司同僚面前他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将来的他会不会继续青云直上? 这才是周老夫人真正不能容忍的! 在卢铁石还是默默无闻的时候,周老夫人的日子过得再顺心不过了,丈夫对自己俯首帖耳,儿子儒雅温文,又有做安平卫指挥使的哥哥,周老夫人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除了那一件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卢铁石的名字突然间传遍了安平卫,甚至上达天听,所有的人都在打听这个卢铁石是谁?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他是卢指挥佥事的儿子,亲儿子,嫡亲的儿子,发妻所生的儿子!却比现在卢府的嫡长子年纪小! 接着,大家又知道了卢指挥佥事的发妻现在还活着,就在卢家老宅,静悄悄地躲在那里,没有诰命身份,从不出来与人来往! 那封尘多少年的往事都扒了出来,虽然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说什么,但是周老夫人还是明显感觉到了那些异样的目光。越是高门大户的夫人越重视自己的名声和体面,特别是周老夫人,她之所以嫁到卢家为的也是名声和体面,且又有铁城,她必须保住名声和体面! 好在,周老夫人早有许多理由,又有许多的手段,她挽回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但是纵是再有多少人同情理解她,她也明白还是会有人暗地里鄙薄她、嘲笑她。 虽然这些鄙薄和嘲笑基本没有人会在公开的场合说出来,也不会真正影响到她,但是身为女人,周老夫人还是受到了极痛苦的折磨,这折磨并不亚于原本她心里的痛苦。 她原以为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个起点。宁氏嫁过来,又将她的痛苦加重了一层,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加深重的苦难? 但是不管有多苦,周老夫人都不能露出一点点,她努力展现出一个完美的笑,「铁石纵然还小不大懂事,但不是还有我们吗?我可是对哥哥说过,要把铁石与铁城一样当成亲侄子看待的。」 「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我却是知道的,偏铁石不懂事不能领会你的心意。」卢指挥佥事叹了一声就说:「已经不早了,我就留在这里歇一会儿。」 「这里是佛堂,老爷留下不大合适,」周老夫人十分坚决,「若不是有了铁城,我早就出家了。现在留在这里,也不过为了老爷和儿子。就说如今姐姐不吃肉,我便在府里吃斋念佛陪她,姐姐独守老宅,我就在佛堂里清修,断不能留老爷在此的!今夜老爷若是不肯去姐姐那边,就去四姨娘那里吧。」 「四姨娘算什么!」卢指挥佥事就说:「仗着年青总是生事,今晚我要是过去了她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四姨娘要是不懂事,那过了年我就给老爷再纳个五姨娘!」周老夫人的心里早已经烦透了,勉强保持着客气的神态让人将卢指挥佥事送了出去。 卢指挥佥事便在佛堂门外踌躇了一会儿,他如今两妻四妾,但还真是无处可去。发妻吴氏那边是因为答应了周氏再不会去的;周氏自知道了吴氏还活着就住进了佛堂,就连铁城也是在佛堂里生的;大姨娘见面就会与他叨咕宝珠的亲事,他如今很不想听;二姨娘也差不多,会说铁垣的差使,他更是为难;三姨娘倒是不会多话,可她总是怯怯的神色自己从来没喜欢过,再加一个也是怯怯的宝璐更是让他烦心;四姨娘又是不懂事的…… 可若是回外院一个人住,毕竟是除夕,下人们见了个个都要瞪大眼睛吧? 因此卢指挥佥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去四姨娘的屋子。穿过半个园子,再绕过花厅就到了,他方要进门,却抬头向一旁看了一眼,这里紧挨着正院,周氏从来没有住过,专门留给吴氏的,平日都空着,但是今夜里面倒是住了人。不过,眼下灯火俱息,就似平日一样没有人。 「唉!」卢指挥佥事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叹了一声气,明明今年的年三十家里人最全,又难得地没有生出什么纷争。但是,莫名地,他却觉得更是悲凉。 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大年夜,卢铁石和宁婉回了房便悄声私语,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许多话儿要说,因此一直到着实困倦不已时方才合眼睡了一会儿,不过一个更次天色方亮时两人就醒了。 在这里又不能做平日早上做的事,宁婉赶紧起身穿衣裳,「我去看看婆婆。」 卢铁石也明白再不起来就难忍了,因此也坐了起来,「这么早我娘恐怕还没醒呢,我带你到安平卫里逛逛吧。」 宁婉听了不由得奇怪地问:「这么早可有什么看的?」 卢铁石就笑说:「我带你去看看那口大钟。」 第66章[05.03] 原来除夕午夜大钟响起之时,宁婉就露出些想往之色——她先前虽然来过几次安平卫,但却没有去看过那钟。那时她到安平卫多是陪着赵太太,并不好自顾自到处逛,后来赵太太年纪大了,她接下赵家的事,更是没有到安平卫玩乐的机会,因此那口闻名已久的大钟仍旧还只是闻名。 不想铁石觉了出来,一大早地就要带她出门见识一番。宁婉被他拉着手悄悄地走了出去,就见院子里一片寂静,下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还没醒,他们打开门闩竟没有人发觉。 昨晚回来时天气已晚周围一片漆黑,如今宁婉才知道这里果然是指挥佥事府的正房,青砖灰瓦,十分气派,回首望见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荣华堂」,心里立即想到「婆婆这一生与荣华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毕竟是过年,却也不与铁石说。 他们从正房的侧门出去,穿过两道小门进了花园,又在花园里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角门,这里正是早上送水送菜的,下人们见他们的衣着连问也不敢问,出入十分容易,宁婉就转头笑,「不想你对府里竟这样熟!」 卢铁石带着她走进一条很窄的小路,「我七岁的时候我娘把我送到这里读书习武,所以这里的路我都记得。」 宁婉还是第一次听到,非但过去的传言中没有,就是婆婆也没有提过,因此就问:「你在安平卫里住了几年?」 「其实不过几个月。」卢铁石回想了一下,「确切的时间我记不得了,正是过年后娘将我留在府里,然后外面柳枝青了的时候我就回家了。」 那就是三四个月的工夫,的确很短,无怪自己不知道。宁婉又问:「公公和婆婆既然让你留在安平卫,后来怎么又同意你回家了?」 「那时我虽然小,可就是不愿意留在这里,年还没过完就一个人跑回去了,我爹骑着马一直追到家里打了我一顿,又重新将我带回来,可是我又跑回来了,几次之后,他们就不管我了。」 「那你怎么学会读书和武功的呢?」 「娘在家里给我请了个武学师傅,在家里教了我几年;字在学堂里认了几个,后来又跟着洛冰读的书。」 原来如此!宁婉完全明白铁石为什么在府里住不下去,正如昨日自己所感觉到的,这个家里的人对他们十分地轻视,即使铁石已经成了从五品的军官,他们也依旧不喜欢他,排斥他和自己,那么当初小小的铁石遇到了什么不言而喻。她就说:「我也不喜欢来这里。」 卢铁石却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想到几天前的铁石还不情愿来卢府,再看到他现在轻松自得的神色,宁婉也笑了。这个男人的性子再强硬不过,谁也扭不过的,但是他若是想通了,又能十分通彻,比自己还要强呢。因此她便道:「我是小家气了,其实来这里也不错,一个晚上就赢了几十两银子,若是天天有这个收益,比德聚丰那么多人辛辛苦苦做生意挣得还多,我就留在这里长住了!」 铁石最欢婉儿如此俏皮的样子,心痒难耐,就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回家我们俩人打牌,不赢钱的,谁输了要……」 宁婉就臊了,拍了他一下,「这是在外面!」 「我早看了,周围没有人!」 一大早的,是没见个人影,但是宁婉还是说,「庄重些!」 「那好,回家里我再向你说。」卢铁石就正了正神色说:「婉儿,其实过去我不止不愿意去安平卫的指挥佥事府,过去就连家里我也不愿意回,宁愿住在军中。」 若是别人听了一定会不解,明明铁石是那样孝敬婆婆的,可是他却说不愿意回家。但是宁婉却懂得,卢家的老宅,其实并不算是家,虽然有着关切,但却没有快乐,每每令人觉得压抑,谁又能愿意回来呢?先前她就有所查觉,但是今天的感触却更深。 刚刚告诫铁石在外面要庄重些的宁婉就将一只手臂伸了过去,自披风之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紧紧地靠在他身上说:「铁石,我们从现在起,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 「我听媳妇的。」近来卢铁石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 两人就相拥着向前走去,又低低地说着些什么,间或笑了起来。 指挥佥事府离钟楼并不远,卢铁石带着宁婉自卢府角门外的一条小路穿到大街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钟楼。 宁婉就停在街头仰望,钟楼之所以称楼是因为果真这里正是一幢三层的青砖高楼,几乎是安平卫里最高的楼,最顶一层没有墙壁,四根大柱子支起一个盖子,与亭子十分相似,只是正中间挂了一口巨大的铜钟。她拉了铁石问:「你说这口钟是不是比我还要高?」 卢铁石就笑了,「我们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能行吗?」宁婉从没想过她能上钟楼,那里可是再重要不过的地方,每日里城门开关、打更都要以钟声为准,且遇有敌情,钟响就是示警,因此驻着兵士呢,不由得就退缩了,「我们在下面看看就好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卢铁石可是不知道什么是后退的,因此拉了她的手向前走去,不从钟楼下面的门洞穿过,却直接上了台阶。 原来钟楼正处于十字街头中心,因此一楼其实是一个四面贯通的大门洞,四面来往的人正可以穿行,上了台阶到了二楼,这里却是有门有窗与寻常的屋子相同,屋前还有两个守卫的兵士见了他们就喝道:「钟楼不许百性擅入!」 第67章[05.03] 卢铁石就笑着上前一步道:「我是虎台县副千户卢铁石,今天带媳妇想看看大钟,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两个兵士就呆住了,其中一个机灵,就抢先问:「你可是铁石将军?」 「正是,」卢铁石说着从腰间拿起腰牌,「这上面有我的官职名字。」 不想这兵士并不看,却转身跑进了屋子,「铁石将军来了!」屋子里忽地一下子涌出来十几个当兵的围着卢铁石看,为首穿着小旗衣甲的人就大声嚷嚷道:「真是铁石将军!我先前见过你带夷首到安平卫的!」 宁婉原也知道铁石在军中极有声望,但是铁石在虎台县久了也不过尔尔,不想在安平卫却见了大家的热望,因此就悄悄退了一步,心里既是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铁石正与那小旗说:「我想带媳妇看看大钟是什么样子的。」自己要看大钟,是不是会影响了他的威名呀! 那小旗早将头点得有如鸡啄米,「那自然行!那自然行!」又向后退了一步,抬手道:「请夫人上楼检阅!」 宁婉不觉手足无措起来,赶紧笑着摆手道:「我就是随便看看。」 卢铁石却大大方方地拉起她的手拾阶而上,转过一个平台就上了三楼。 大钟正在眼前,正悬在钟楼顶心的梁柱之上,钟身正对着宁婉的眼睛,真的好大呀!钟的高度比宁婉还要高一些,宽度更是她的几倍了!黄铜的钟面十分明亮,上面铸着的字和回形纹饰清清楚楚,宁婉绕着钟读了一遍,才知道这钟竟是本朝初年平定辽东时征虏将军所铸,上面还记着铸钟的时间及匠人的名字,不由得道:「果然长见识了。」 那小旗就在一旁说:「听说铸钟的匠人是极有名气的,京城里的钟就是他带着徒弟们铸的,因此征虏将军才将他自京城调来为安平卫铸钟。而这钟果然声音极洪亮,不只这安平卫之内,每次鸣响便是附近的村庄都能听到。」 正说着,有人便道:「就快到晨时,该敲种了。」 那小旗就上前扶住了钟杵,见宁婉一直看着他,突然间又放下道:「嫂夫人试一试。」 宁婉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只要听人报晨时已到,用力将钟杵撞过去钟就响了。」 卢铁石便说:「我来帮你吧。」也过来一同扶住了钟杵。宁婉就见这钟杵竟用木头雕成了鲸鱼形,尾部还缠着红绸,突然想起在书上曾经看过「摐鼍鼓,铿鲸钟」一语,方才明白了。 就听看着时刻的军士道:「晨时已到!」 宁婉就与卢铁石一起将钟杵撞向大钟,然后她就想起了没有问应该撞几下,可是回头见铁石十分笃定地将钟杵一下下地撞过来,便随着他而动而停,心里数了一下正是一十八次。 为什么会是十八声?宁婉心里一转,自己过了年正好十八岁,他还真有心呢! 回首眼波一转,就见铁石向自己笑着,那样的和煦温暖,而他对自己的爱意尽在那钟声里。 当然自己也是一样的。 宁婉敲过了大钟,方要下楼,自己借了铁石的名上了钟楼观赏,但总不好多留。 不想一转身眼前却是另一番风光,原来她上了楼只一心盯着大钟,并没有向别处看,现在抬眼就见整个安平卫尽在脚下,将她惊得呆住了。 诺大的安平卫,平日里那样威严高大,如今在晨曦中说不出的宁静安然,重重的屋顶从眼前一直排了开去,将街道尽数遮住,只间或有几株大树自屋顶之间耸出,再远处就是一带城墙,将成片的田野隔住。 此时钟楼对面响起了阵阵鼓声,原来安平卫的主街道为四条,正好交叉成一个井字,钟楼和鼓楼就在北边两个十字街口遥遥相对,从外面看几乎相同,只是鼓楼之上放着的是一口大鼓。如果说钟声是洪亮清脆的,那鼓声便是沉稳幽远的,各有动人心魄之处,宁婉不由得神摇意动。 守着钟楼的小旗就笑道:「大家平日都说晨钟暮鼓,其实安平卫每日晨时是先敲钟后鸣鼓,到了晚上戌时却是先鸣鼓后敲钟。」又道:「安平卫里城门开启关闭都是依据钟鼓之声,现在城门就要开了。」 就在钟鼓声中太阳缓缓地升了起来,将耀眼的光芒射进字平卫,此时城门亦缓缓地打开,城门外排着的人有如流水般地进了城墙之内,街面上亦多了许多人,安平卫新的一年开始了! 小旗就又殷勤道:「嫂夫人不如再去鼓楼里一观,那边的小旗我亦熟识,不若我带将军和嫂夫人过去。」 宁婉哪里会再打扰他们,「今日得了你们关照,能上钟楼之上一观已经尽够了。」 小旗与兵士们就都笑让道:「请铁石将军和嫂夫人有空只管过来!」 第68章[05.03] 其实钟楼这样的地方,虽然十分好看,但来过这一次就已经够了。宁婉再三道了谢便要回去,向铁石道:「不知婆婆是不是醒了,会不会担心我们。」 「不要紧的,」铁石就笑道:「难不成我们两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宁婉就也笑了,刚好迎面遇到一个挑着担子卖肉馄饨的,便招他过来,「你这担子有多少馄饨?要多少钱?」 卖馄饨的人见问话的人穿着打扮,再听了话音就知道是大生意了,赶紧放下担子笑道:「我这担子一头是炉火和水,一头是包好的鲜肉馄饨,今早刚刚出来,总共有五百只还一只没有卖呢,正好是五十碗,一碗十个钱,夫人若是想要,不拘哪里我放下炉火煮馄饨,一会儿便得。」 宁婉就摆手道:「如此,我给你半两银子,你挑了担子到钟楼之上将这担子馄饨给守钟楼的兵士们吃吧。」说着拿出半两银子。 半两银子合八百多钱,卖馄饨的得了喜不自胜,「我今年财运一定好,大年初一出门就遇了贵人!」打躬作揖地道:「多谢夫人打赏了!」又向宁婉身边的铁石谢赏,「我这就把担子挑过去给军爷们煮馄饨,保大家吃得满意!」 馄饨小贩走了,卢铁石就向宁婉笑道:「你心思果然是极细的,又知道体贴人。自我们订了亲,军中的那些同袍们便时常说得你许多照顾。」 「他们跟着你打仗修城墙的都不容易,我自然应该关照,」宁婉却又瞧了一眼铁石道:「但论细心,其实我倒不及你。」 铁石就听出些意思,赶着问:「既然你不及我,还不赶紧告诉我?」 「别的且不论,方才那钟为什么要敲十八次?」 「我心爱的婉儿今年十八岁了呢!」卢铁石说着,又凑过来贫嘴地道:「正是花儿一般的好年华!」 「你不也正值男儿的好年华!」 多好呀!他们正当最好的年华成了亲,在一处过着甜甜蜜蜜的日子! 两人就相视一笑,三转两转地回卢府进了正房,见婆婆已经洗漱过了,见他们回来便道:「正等你们吃饭呢。」 二人便赶紧洗漱一番,这时早有下人将饭菜摆上了。辽东习俗,初一早上也是要吃饺子的,因此早餐依旧上了好几样饺子,又佐以精致点心、小菜,两样米粥。吴老夫人就招了儿媳妇一起坐下,「府里的规矩就是早饭各用各的。」 宁婉点头,高门大户多固然是富贵,但吃饭很少有一家几口团坐在桌旁的机会。毕竟家里人口多,身份又复杂,正妻姨娘、叔伯妯娌,十分麻烦,坐亦是不好坐的,特别是早饭多是送到各房倒是方便。便给婆婆挟了两个素饺子,然后便坐在一旁,她嫁给铁石也有一个多月了,他们三人若是在一处倒都是一起用饭的。 吴老夫人只吃了个饺子应景儿,就靠着一个枕头半躺着,没有多少精神的样子。 宁婉明知道婆婆的心结,但哪里会说破,只劝道:「一定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就走了困,等一会儿吃过饭再睡一觉吧。」 卢铁石也劝,「娘,吃过饭你好好歇一歇,下午还要坐车回家呢。」 吴老夫人就笑一笑,「我没事的,就是换个地方有些择席,回家就好了。」却吩咐儿子和儿媳,「你们多吃点,然后去花厅里找大家玩吧,昨晚多开心啊!」 宁婉便盛了半碗清粥送上去说:「娘喝了粥我们再去。」 吴老夫人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不想卢铁城和卢铁垣却来了,笑嘻嘻地道:「军中有一个好友相约,不如一同去吧。」 铁石自是不想去,可还没开口,吴老夫人就说:「你们兄弟难得在一处,一起玩一玩自然是好的。」 正这时突然一个小丫头子跑了进来,手里捧着精美的礼盒送了上来,「这是给二奶奶的,夫人让我送来。」 宁婉见礼盒上面有一张大红的贺年贴子打开一看,就笑了,「原来是她。」 大家都知道宁氏是第一次到安平卫,且她昨日才到,今日竟能接到拜年的贴子,也是奇事了。 卢铁垣就上前一步伸头来看,又笑问:「竟有人知道二嫂到安平卫来,恐怕是一同做生意的人家吧。」身为庶子他对大哥这位嫡长子从来不敢有一点攀比之心,但是对同样为嫡子的二哥却有着十分地不平,总想比上一二。 虽然昨晚他背地里贬低自己的媳妇,但是如今在兄弟面前他却想显示自已的媳妇总归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此来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可二嫂来往的只能是商家和农家,就算是商家农家再有钱,也要差上一头呢。 宁婉本不欲说出是谁的,但听卢铁垣之言便懂得他的小心思,便没有将那拜帖收起来,笑着说:「是表姐家的姑姐,如今嫁了路指挥同知长子,听说我到了安平卫就打发人来拜个年,又问我是不是有空去路家作客。」 第69章[05.03] 指挥同知虽然比指挥佥事低上半级,但同归指挥使手下,分管不同的事务。指挥佥事以协助指挥使守城作战为主,指挥同知更偏重于卫所中的其他事务,如军械、粮草、军功等等方面,因此倒是掌着更多的实权。尤其是路家,管着安平卫所有军中文书、记录军功、伤亡、抚恤册子,正是大家都愿意交好的。 卢铁垣听了立即就泄了气,原来二嫂娘家的亲戚官职还颇高的,不觉悄悄地向后退到了卢铁城身后,卢铁城知道的毕竟多些,因此笑问:「路家的嫡长子娶的是虎台县典史赵家的女儿,可是她家?」 安平卫最有权势的也不过指挥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人家,他们的子弟认识也属寻常,宁婉点头一笑,「不错,我表姐嫁的正是虎台县典史赵家。」 「今日路家大少爷也会来的,铁石更要与我们一同去了!」卢铁垣便更加死活拖着铁石出门了,「你们亲戚总要多来往。」 赵太太给女儿许的这门亲十分不错,路家管着文书,因此安平卫与上下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们,且又有军功登记的牵制,就是周指挥使对他们家也客客气气。而路家人平日里不大显山露水,正是过日子的好人家。宁婉也愿意铁石与路家多来往,就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出门,正好自己悄悄劝一劝婆婆。 有些话只能女人间说,他在倒不方便。 卢铁石就明白了,便道:「我随你们见见大家倒没什么,只是我们明日要回岳家拜年的,因此一定要早回来。」方才与兄弟们出去了。 家里宁婉就吩咐白氏,「将我车上的节礼拿出一份给路家来人带回去,拿一个二钱银子的红封打赏,再给送信的丫头抓一把钱买糖吃。」 白氏与那丫头下去了,她便与婆婆将那些礼盒打开,见是几样补品,又有十条新式样的绣花帕子并精细的点心、各色的果脯等等,虽然都是些家常之物,但正对卢家婆媳心思,便笑道:「路少夫人果然与她娘一样长于应酬。」 说着洗了手拣几样点心请婆婆尝尝,又将路少夫人的事讲给婆婆听,「听赵太太说,她家的女儿是高嫁,上面有老太太、太太两层婆婆,又有几个没有分家的叔婶,下面小叔子小姑子也不少,其实最不容易的。可是赵太太教女儿自己过好日子最重要,其次是生下儿子好好养大,其余倒是可有可无的。」 赵太太固然说过类似的话,但宁婉其实是借机劝婆婆,如今铁石已经长大了,又如此出息,为什么还会因为公公想不开呢?公公的心早偏到了爪哇国,根本拉不回来了。若是不能认清这一点,婆婆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吴老夫人与平日一样,并没有立即听懂儿媳话中之意,只随口问路少夫人的事情,宁婉一点也不急,她早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将婆婆劝好了,只能潜移默化一点点来,就笑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赵小姐长得极好,几年前虎台县里游城隍时她就是扮仙子的,听说路少爷一眼就看中了……她又有福气,到了路家就生了一个儿子……」 婆媳俩儿说着话儿,宁婉见婆婆眼皮垂了下来,便靠在枕上睡着了,情知她昨夜恐怕一夜未眠,便将被子替她盖好,退了出去。拿了些银钱吩咐白氏叫了老林到外面买些东西,也不必拿回卢府,直接放在车上就好,预备回虎台县里送人。 宁婉将回程的车子以及带回去的礼品等事情一一安顿好,才回到屋里,将自己与铁石的东西打成两个包袱,到了时候只一提着就能走了。 她又悄悄去了正房的里间,将婆婆的东西也打理一番,只等铁石回来在卢府吃过午饭便离开安平卫。 过去,婆婆每年带铁石到安平卫也只住一天的,现在自己嫁过来了,自然也不能改。且初二正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自己自然也不会例外。 因只住一夜,东西并不多,宁婉又仔细查看一回。婆婆的药是最要小心的,她看得最细,到哪里都要带着,又要放在随手就可以拿出来的地方备用。正觉得妥当了要出去,突然听外面有男人的声音道:「你回去了好好保养身子,若是银子不够用了只管向周氏要。」 原来是公公!宁婉知道他一早去了指挥使府上拜年,现在应该是回来了,便来与婆婆话别。她本该回避的,可偏又无意间被挡在了里面,此时倒不好出去了。 宁婉与公公只见过两三面,可是却听过外面人说他无数的坏话。不必说那些同情婆婆的人都要骂他一声无情无义,就是说周老夫人好的人也没有几个说他不错,且又有人传言他对铁石十分讨厌,甚至铁石伤了腿也与他有关,将他说得恶毒极了…… 可是宁婉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恶,就比如眼下的话里她倒听出公公对婆婆其实也是关心的。但是,这种关心,若是自己一定不会要的,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和嫌弃,要它做什么? 接着果不其然地听到婆婆的哭声,可是她却呜咽着说:「家里银子够用,铁石时常给我,儿媳妇也总给我买东西。只是老爷也要保重身子,平日不要喝那么多酒,也少与人生气,当年婆婆总是说……」 还不待婆婆说完,公公便道:「有话就好好说,你哭什么!」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婆婆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可是她再忍不住的,就变成了哽咽,「我也不想,可是一见你眼泪就掉下来了……」 「其实你还是怪我!」公公声音大了起来,「难道是我愿意的!当年我派人去找你,可是你却不在家中,听了传回来你过世的消息我才娶的周氏!铁城还没出生,周氏听说你还活着就进了佛堂,从那以后与我断绝了夫妻情份!」 「她接你到府里当正房夫人,可是你连自己院子都管不好,更不用说整个家里了,若没有周氏早闹出乱子了!我送你回了老宅,你想再要个孩子我就给了你铁石,我的俸禄每年全都送给你,周氏还补上些,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现在外面的人都传言我对你和铁石刻薄,谁不知道是你说出去的!就连铁石也与我仇人一般,自然是也你挑唆的!其实我对你们倒底刻薄不刻薄,你扪心自问!其实周氏比你还要可怜,她一个指挥使家的小姐,跟了我之后受了多少苦,我觉得我真心对不起她!」 宁婉听着婆婆只是抽泣却一声不响,真想冲出去向公公喊道:「你对铁石母子就是刻薄!一点错也没有!」 「你对不起周老夫人与婆婆没有关系,那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 「婆婆当初不在家里,还有她不会管家,那难道是她的错!身为丈夫的你应该更尽心些,用心打听消息,总能问到准信!至于管家,谁生下来就会,慢慢学不就行了!」 第70章[05.03] 「现在你只知道心疼周老夫人,可想过婆婆有多不幸!」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出去,毕竟这些事情公公和婆婆都不希望小辈们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了就算不管公公是什么神态,但婆婆肯定会觉得没有脸再见自己了。 好在公公突然大吵了几句之后就停了下来,外间突然只剩下婆婆间或的哽咽之声,就在宁婉坐立不宁,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公公缓和了语气,「你别哭了,我不该生气的,只是我现在心里也不好受,所以一时压不住火儿。」 婆婆的回应一如先前,她只是在抽泣,却什么也不说。 「我走了,中午周氏备了酒宴,还请了戏班子,到时候你喜欢什么戏就点了看……」 宁婉听着官靴的声音远去了,然后就是婆婆突然提高了的哭声,知道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悄悄自里间探出头来,见婆婆正伏在炕上痛哭,便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午宴果然十分丰盛,但只有卢指挥佥事坐在正中,另外三个儿媳妇、两个女儿再加一个小孙子来捧场。 婆婆肿着眼睛让宁婉去说她犯了病,宁婉到了厅堂里就面沉似水地将话传了,这时佛堂那边也有人传话说今天是周老夫人斋戒日就不过来了,而卢氏兄弟们是在开宴半晌之后匆忙回来的。看着公公的脸黑得堪比锅底,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因此各各心不在焉地用了些饭菜,宁婉连唱的什么戏也没有弄清就拉着铁石告辞了,好在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好装车,他们上了车就走了。 回程时婆婆依旧与白氏同乘,宁婉十分不放心,但也明白婆婆不愿自己知道的心思,便要她先服了一粒苏合香丸,又嘱白氏好生照料,自己方才与铁石上了车。 车子驶出了卢府,宁婉就告诉铁石,「婆婆哭了。」她并不打算将听到的事情一一说出,毕竟铁石知道了只会更难过,且也没有宜处。 不想铁石并没有多奇怪,「娘每次回去时都要哭一场的,可她就是永远也不死心。」 原来铁石什么都明白,他心里的气与其说是因为公公的无情,不如说是因为婆婆的软弱。因为他早不在意爹了,因此不管卢指挥佥事如何也无谓,却不能不关心娘,却又不赞同她。宁婉不知说什么好,就拉了他靠在自己身上,「睡一觉吧。」 铁石反手将她抱在怀里,「你也累了,我们一起睡一会儿。」两人果然睡了一路,到了家门前才醒,相视一笑,「总算解了乏了。」在卢府里过的一天真是十分疲惫。 到了家里,吴婶早回来烧了炕,又做了饭,宁婉坐在暖洋洋的炕上,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就笑,「无怪人说金窝银窝比不了自己家的土窝,家里可真是最好的啊!」 指挥佥事府就算是金子做的,可在那里就是浑身都不舒服,家里就算是土窝窝,但回来就自在得很。更何况卢家老宅如今也不差许多,宁婉早将房子里重新收拾过,添置了许多东西,又请了下人,平常过日子并不比指挥佥事府差。 卢铁石听了连连点头,就连婆婆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其实也是赞同的。大约一路上缓了过来,加之明日儿媳妇回娘家,吴老夫人饭后总算想起来问:「明天回娘家的礼品可准备好了?」 宁婉去安平卫时都会多带两份礼品,早定好的回娘家岂会没有准备?现在就笑道:「自然备好了。」又让白氏将上午买的东西拿来,「我见安平卫的铺子大多开着,就买了些东西,有给婆婆的,有我和铁石的,也有给我娘家的,大家分一分。」 婆婆接过给自己的羊皮坐褥很是满意,又问:「可给你表姐的夫家准备了?」 「赵家的年礼早送过了,现在倒不好立即补送些什么,且亲戚们相处,最在长远。我这次也给表姐带了些小东西,但赵太太那里倒不好如此随意的,但我都记着了。」 路少奶奶能公开向自己示好,其实是极大的面子,毕竟卢家的事情谁不知道?与自己这边的人来往也就是与周老夫人作对。但是赵太太就是让女儿如此行事,说明她是想与铁石和自己交好的。 还有她先前送给自己的那只红宝石钗子,也是用心良苦。 自己心里果真也是感谢的。 将来自然要回报。 因说起了路家,铁石就道:「我今天见到了路家大少爷,很是稳重的一个人,很客气地主动与我论起了姻亲,且我们说起话来也投缘。他还说回家里要请路指挥同知到虎台县里看看城墙修缮的情况,想办法帮我们要朝廷拨下些钱粮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但宁婉并不确定先前铁石是不是得到过路家的帮助,且她才不信卢铁城和卢铁垣邀铁石出门是为了好心给他介绍路少爷的,便瞅了一眼铁石不语。一旁的婆婆听了倒十分开心,「路少爷一定是因为我们是亲戚才会帮忙的,婉儿你一定要记着路家的情份呀。」 其实虎台县城修好了,不论于公于私对路家都是有好处的,且路少爷过来查看,就算是有姻亲的关系也是公事,但是宁婉却明白婆婆希望铁石能有助力的想法,便笑着应下了,「这些事哪里还用婆婆吩咐?我自然记得,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将人情儿还了。」 「婉儿果然是能干!」婆婆就由衷地赞了一声,她一向是理不清外面的事情,也为此被丈夫看不起,这一次去安平卫她再是迟钝也明白儿媳妇给自己挣了面子,笑道:「铁石娶了你可是有福气了!」 宁婉的嘴也是很巧的,此时自然会挑婆婆喜欢的说,就赶紧笑道:「若是有福气,还是婆婆有福气,铁石才跟着有福气的。」 果然婆婆笑得越发开怀,再没有卢府时难过了。宁婉便觉出铁石向着自己别样的一笑,飞了一个眼神给他,示意,「瞧我!多厉害!」 第71章[05.03] 婆婆便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两个金子打的制钱来,「给你们的压岁钱!」 宁婉眼尖,早见婆婆的荷包里鼓鼓的,里面闪着一片金色的光,就猜应该还有十几个同样的钱,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嫁过来时婆婆就会有多余的钱给自己做压岁钱,原来她去卢府前给小辈们备了压岁钱,但是却一直没有给出去! 因为周老夫人不提压岁钱的事,她也没有主动拿出来。 宁婉就赶紧笑着接了,却又笑道:「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婆婆就说:「虽然成亲了,可还没有孩子,就可以拿压岁钱的。」 宁婉就笑嘻嘻地收到了怀里,「我已经攒了好几个了,都藏在钱匣子里呢!」 铁石却是才知道,赶紧问:「娘,你从什么时候起给婉儿和我一样的压岁钱?」 「那年你去了多伦,她过来看我,我就想着幸亏婉儿救了你,你才能从军,因此就给她一个和你一样的金币做压岁钱。」 当时宁婉接了心里还觉得吴老夫人做事不靠谱,但不想她误打误撞竟然做得对了,眼下听卢铁石笑哈哈地说:「娘,你真有眼光,看出来我会娶婉儿的!」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铁石恐怕早就对自己有了心思,心里思量回房一定要审一审他! 婆婆还是不会说话儿的,「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只是那时家里也没有别的人来,只婉儿来看我,就给她了。」她说过后倒不以为意,只道:「我也乏了,你们也累得很,赶紧回房早些歇着吧。」 两人回了房,倒了水洗漱,宁婉就笑问:「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卢铁石正在解衣裳,正好从怀里掏出一块光闪闪的金锭放在桌上说:「他们两个一定拉我出去是找了个赌钱的高手与我比试,又叫了许多人看热闹,只盼着我输了。」 「不想,你却又赢了!」宁婉就笑,「对不对?」 「对也不对,」卢铁石笑着告诉她,「起初我真输了,那人是赌场出身的,练过多少年,手法极好,从上来开始就全是豹子,我根本没有机会碰骰子。」 「但是你一定还是赢了!」 婉儿那满怀信心的神情让卢铁石说不出的开心,「不错,后来我就想出法将他扔出的骰子破坏,于是还是我赢!」 宁婉十分好奇,「怎么破坏呢?」 炕桌上正有一盘榛子,铁石便将两颗放在桌上,然后用手在桌边一敲,桌子没怎么动,但那榛子却翻了个儿,「我让他的骰子一落在桌上就变了。」 「于是你就赢了这个金锭?」宁婉用掂了一掂,足有十两余,要值一百多两银子呢。 「其实赢的钱还要多,都让我随手散人了,后来却想起你说我们除夕挣了几十两银子的话,就拿了块最值钱的金锭回来。」 宁婉猛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梦中,那时的铁石守在城墙上与夷人拼杀,虎台县里富户们送了金银上去,他看也不看地随手扔给手下的兵士们,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那样的性子,可是却记起了自己,拿回了一块最值钱的金子! 宁婉曾被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冷酷将军震撼过,也升起无尽的敬仰,但是她更喜欢现在这个能想着家里想着自己的铁石!这块金子在她的心里远远比金子本身还要值钱!她满怀欣喜地扑了上去,「铁石,你真好!」 卢铁石哈哈地笑着,张开手正将婉儿抱个满怀,「婉儿才好呢,知道我正想你呢!」又埋怨道:「刚刚你只顾讨我娘开心,都不理我!我就想着,如果你们再说下去,我就自己先回房睡了!」 铁石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胡闹了,宁婉就笑他,「你要是自己先回房,我就在婆婆那里住下!」 「坏婉儿!」口里埋怨媳妇的卢铁石却早在她脸上身上香了起来:「你知道我早忍不住了,还不急着回来,现在可要好好补偿我!」 说的好像两人有多久没在一处了似的,其实不过一天! 但宁婉如今也不再是刚成亲时总要求饶的那个了,一天没在一处,她竟也想了,因此就咯咯地在他怀里笑着,「是你补给我才对!」 新婚燕尔,两人情分又极好,回程又睡够了觉,现在闹起来还不是精神十足?不过到了后来,宁婉就知道自己又错了,她怎么也比不了铁石的,只得求了饶,「我明日还要回娘家呢,有正经事儿要商量!早些睡吧!」 第72章[05.03] 「你每到这个时候就拿正经事儿来推我,今天不许!」 宁婉就求他,「好铁石,我真有正经事儿,想与大家商量合伙儿入股做新生意呢!」又再三许愿,「明天,还有后天就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好。」 「那就再加上大后天、大大后天才行。」 「还不好。」 「那你要怎么样才行?」 「……」声音低了下来,倒不知最终这二人如何商量的,只见大年初二的早上,宁婉装扮得漂漂亮亮地坐了马车由铁石陪着回了娘家。 宁家女儿多,因此这一日竟热闹得不成,大姐和大姐夫带着囡囡和志诚——狐保本是小名,自上了学堂之后就由先生给起了名叫志诚,一家人都过来了;大姑因万记那边地方狭小,又做着生意,就让姑父看着生意自己带喜姐儿来了,眼下又有宁婉和铁石,将炕上坐得满满的。 爹和娘早备好了许多小零嘴儿,上好的酒菜,大家就一面吃喝一面说话。 铁石平日不大喝酒,宁婉就给他倒了一杯说:「这酒是我家作坊里酿的,不似高粱酒那样烈,你喝点没什么。」 娘就笑着说:「我也正想告诉婉儿呢,这酒卖得特别好,年前就断了货,亏得我知道大姐爱喝先留下两坛,要么今天我们只能在外面买别的酒了。」 爹也说:「婉儿,听说你还留了一半的酒没卖,不如也拿出来吧,安平卫那边的铺子要加一倍钱收呢,我算着赚得也够了。」 去年是第一次酿酒,做得不多,有着试探的意思,今年就会再加上一倍。但是即使是酒早卖得脱了销,宁婉也不会把存下的酒拿出来,此时笑着说:「若是家里人想喝我可以拿出一坛两坛的,可卖是不能卖的!」 大姑家的万记也自宁婉作坊里进的葡萄酒,卖得也好,此时她也劝侄女,「现在能卖高价就赶紧卖了吧,别放久坏了,还不亏了本?」 「你们不知道,这酒是越发越味道越醇厚的,藏在酒窖里怎么也放不坏!你们没听过女儿红吗?那酒就是生了女儿做好了埋在树底下,等女儿长大了再挖出来喝,才得了这个名的。」宁婉又告诉他们,「等今年新酿的酒卖的时候,我会放几坛去年的酒,价要高上两倍;明年再放前两年的酒,价又要高两倍!」 大姑就「呀」了一声,「那要是过上十年八年的,你去年酿的酒还不得贵到天上去!」 宁婉就点头一笑,「正是这样儿!」好酒的价本就是极贵的,她可是知道的。 喜姐儿就仔细地看着酒坛子,突然问「婉儿,你买的酒坛上子上面都烧了年份,看来是早有这个打算的?」 那是自然的,宁婉早想到了,如果酒坛子都是一样的,就会有人不信是贮藏过的酒,如今在坛子上烧了年份,更能取信于大家。不过她倒发现了另一件事,就笑问:「表姐,你认字了?」 喜姐儿就红了脸,「其实也不认得几个,只是当今的年号我还是见过的。」 宁婉最初认字就是从匾额、皇历、点心盒子、帐本等等日常见到的字开始的,因此就赞同道:「哪怕一天认两个字,一年也就有了好几百呢,帐也就能看得懂了。」 既然提到了生意,宁婉就说:「过了年我想再做一样生意,大家可都愿意入些股?」 虽然也是想多凑些本钱,但宁婉找大家入股更是因为想有钱一起挣,爹娘不必说了,给了自己德聚丰一半的股儿,再没有哪家能对女儿这样好的;而大姑和大姐在自家穷时一直都帮着,她有什么好事也不能忘记她们。 这几年大家亲眼见的,婉儿挣钱的本事十分地高,因此还不待她说要做什么生意呢,就纷纷地答应,「我们都入股!」 宁婉就笑了,刚要将想好的法子说出来,喜姐儿就插话说:「我婆婆说的果然没错,你真要再做生意!」 见大家都吃惊地瞧着她,喜姐儿就解释说:「前些日子我们在家里闲话儿,婆婆就说婉妹过了年一定会做新生意的,到时候让我问问婉妹能不能入一股。那时我还说,婉妹才成亲,又嫁的官宦人家,定然没有心思做生意的,不想竟让我婆婆说得对了!」 赵太太果然是有眼光的,宁婉嫁了铁石虽然衣食无忧,但铁石是自小兵一步步靠着军功升到的副千户,比起差不多品级的传承了几十上百年的武官或者供出读书人做官的大家族,他们家底其实非常薄,宁婉哪里会在家里白白闲着呢? 而且她真心觉得做些事很有乐趣,比整日闷在家里要好得多了。 第73章[05.03] 铁石又是懂得自己的,从不拘着自己做什么。 对于赵太太的提议,宁婉犹豫了一下,她其实从没想过与赵家合伙做生意的,但是想想年前年后这些日子,赵太太对她的帮助,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回绝呢。 大约赵太太连这一点都算到了,所以才让喜姐儿来传话呢。 既然不能置之不理,宁婉就问喜姐儿,「赵家想入股,不知道是用谁的名入?拿多少银子入股呢?」 喜姐儿出门前婆婆早有交待,现在婉儿相问,她就答道:「我婆婆说要是婉妹能同意就用我们这一房的名入股,将来有了收益也是给我们的。至于入股,若婉妹要银子也可,不过我们家在县城里北大街靠近城门口儿有一处铺面原是租出去,去年年底正好到了期,还没有再租呢。请婉妹有了空儿与我一同看看,觉得好呢就用这个铺子入股。」 当年宁婉在赵家立住了足,成了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之后,赵太太第一个交给她的铺子就是这个北大街靠近城门口的门面!先前租给别人做客店,因正挨着北门,生意也算不错,只是有一样不好,客店里往来的是四方宾客,也就难免会良莠不齐,又有做皮肉生意的女子经常上门去揽生意,因此时不时就会出些事情,赵家虽然是典史家,不怕官司,但赵太太终是嫌麻烦,就让她拿着试手换了生意做。 当年宁婉接了铺面,很是费了许多心思,最后决定做皮毛生意。后面大大的院子里硝皮,前面的铺子里卖给外地来的客商,要知道辽东的皮毛十分便宜又很容易收上来,制好的皮毛一转手就翻了几倍的价儿! 正是第一间铺子就做得不错,赵太太就又给了她第二家的铺子,后来更将赵家在外面的生意全交给了她,自己享起了清福。 如今兜兜转转,这间铺子又要回到自己的手里,宁婉在一瞬间便也决定还是做皮毛生意,毕竟那间铺子无论是从位置还是格局都极适合做皮毛生意的——她原本一直在犹豫是选皮毛生意还是另一桩呢。 大概自己许多为人处事都是向赵太太学来的,因此宁婉此时便已经觉得与赵家合伙儿竟是很合适的事了,铺子赵家拿了出来,衙门里的事儿有赵家自己也不必费心,唯有一事,「赵太太可说想要多少股儿吗?」 喜姐儿就笑道:「我婆婆说这铺子既然是给我们这一房的,就让我和婉妹商量,一家一半也行,婉妹多些也行,反正我都听婉妹的!」 看来赵太太还是不放心喜姐儿,就想与自己合伙儿,既能挣钱也能让自己带带喜姐儿学会做生意,还真是赵太太的行事风格,算计得一丝不差。自己就是看在喜姐儿的面子上也不能亏了赵家,而喜姐儿跟着自己做生意,多少也会有些进益的。最关键的是自己明知道赵太太算计自己,但还是会答应! 宁婉果然就笑着点头,「那好,就一家一半吧,不过生意上的事可要我做主!」 「那当然!」喜姐儿十分开心,「我跟着拿红利就行了!」 宁婉就装做打听铺子是哪一个,然后点头说说:「我知道那里,要是转手总能卖上五百两的,现在我拿出五百两做本钱,怎么样?」 「我早说都听你的了!」喜姐儿就笑,「我婆婆也说能值五百两,但是我想你说四百两我也点头!」 宁婉见喜姐儿兴头头的,本想告诉她有点心机,别像个传话的下人似的,可是眼下人多,倒不是机会,就向家里人笑问:「愿意入股的回家商量商量,等过了初五把钱送到我那里,然后就等着年底分红利吧!」 大姑在家里一向是能做主的,且万记的帐也全由她管着,现在也不等回家里商量,就向侄女儿说:「我拿三十两银子!」 宁婉就笑,「大姑,万记可真挣钱啊!」当初大姑和大姐自德聚丰出去开了万记的时候,本钱尚且不够呢,才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轻松拿出三十两银子了!再算算万记现在添置了许多厨具,又存着几十袋面粉、上百坛酒,还有各种肉菜,挣的钱还不是小数呢! 大姑就笑,「你不说过做吃食生意本钱小,回钱快吗?果然不错!」 大姐和大姐夫就凑到一处嘀咕了一会儿,这时也过来了,「我们拿二十两吧。」 爹娘却将宁婉招手叫过去,「婉儿,你们说我们拿多少?」 年前铺子里刚分了红,宁婉知道爹娘手里有二三百两银子,可是一则日常有用度,二则就是做生意也要用些钱周转,因此就帮他们出主意,「你们就拿一百两吧。以后再有别的生意我还是会叫家里人入股的。」 股份定了,宁婉就又告诉大家,「过了初五我和表姐去铺子看看,找了工匠重新修缮,等到衙门上了班我们就立契书。」 大姑就说:「都是一家人,还立什么契书?听说还要给衙门里交税呢。」 宁婉就笑着告诉她,「契书还是要立在前头的,这样才能不会有纠纷,再说铺子里有喜姐儿的股儿,就是交税也是只是最低的。」 赵家毕竟管着这事儿,自家人办事儿当然要方便了,所以生意还没开始就已经占了便宜。大家听了都十分开心,尽情热闹了一天方散。 过了初五,卢铁石就要带着媳妇回了虎台县,既然路指挥同知要过来看看虎台县城墙修缮的事儿,他自然要早些准备。正好宁婉也要到县城里准备开皮毛铺子。 第74章[05.03] 儿子儿媳都有正事儿要忙,吴老夫人就点点头,「你们回去吧,不必隔三差五地回来看我。」 宁婉就再次劝道:「婆婆,你与我们一同去县城里住多好?平日与我娘她们几个人在一处说说话儿,铁石和我孝敬你也方便。」 「不行不行,」只要一说起离开老宅的事儿,婆婆就固执得紧,「我在这里住得好着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县城,太过热闹我吃不消。」 宁婉其实早知道劝不动的,只是身为儿媳不劝一劝倒不大合适,此时便转过头向吴婶说:「如今家里添了两个人,毕婆子做饭,林氏做杂事,吴婶就只管陪着婆婆,若是有什么事就让吴叔去虎台县里告诉我们。」 吴婶就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林氏自厨房端了热酒进来放在婆婆面前,又到炕桌下面拿了一粒苏合香丸放在里面化了送给婆婆喝下,收了碗才要退下,宁婉就叫住她,「你去将毕婆子也找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待毕婆子也到了,宁婉就说:「吴婶本是家里的亲戚,一向在我家里帮忙,我们也相信她。今后有什么事儿你们都听吴婶的,只要将婆婆照顾好了,我就赏你们。」 原来宁婉这一次回去要做生意,恐怕就不能像先前一样隔三差五地到婆婆这里,因此就提前将家里的事情安顿好。特别敲打敲打新来的两位则是因为吴婶与婆婆一样性十分软弱,又因她们先前都没有用过下人,只怕一时管不好。 毕婆子和林氏过年时都回了家,今日才回来,因此都赶紧躬身答应,「夫人只管放心,能到卢家这样待人大方和气,活计又轻省的主家做事儿,我们都知道极难得的,就算为了能干得长久,也会服侍好老夫人。」 宁婉早知道毕婆子是有见识的人,林氏又是个老实的,因此果真也是放心的,就笑道:「只要婆婆好,我再不亏你们的。」说着将自安平卫得来的银锞子拿出来一把,每个人都赏了。 自指挥佥事府里转了一遭,颇弄了些小钱,自那后无论是给小辈的压岁钱还是下人的赏钱便都自这里出,倒将她先前准备的钱都省下了。就是铁石给她的那锭金子,她便用来做本钱,手里宽绰极了。 这些小事倒不好向别人说,但是宁婉心里却是极开心的,用起这些银子花得更加痛快,毕竟是白来的嘛! 小夫妻俩初六回了虎台县,白天便各自忙各自的,但是中午和晚上必是要相聚的,各自说着自己的事儿,倒是更有意思。因都忙着,到了灯节白天才回了老宅,婆婆怎么也不肯来看灯,最后只两人晚上在县城里逛了逛,一番柔情蜜意自不待言。 路指挥同知果然来到了虎台县,而且还是正月十六就来了,他因是公出,因此便住在了驿站,倒是随行的路大少爷和少夫人住到了赵家。 赵太太前几日才见了女儿,现在又得知女儿能回家里住上好几日,哪里不欢喜?张罗了酒宴请了虎台县里的头面人物给亲家接风。 卢副千户和夫人自然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之一了! 宁婉自回了虎台县里,就被邀了去县衙还有徐家、诸家等几处作客,已经在虎台县上层夫人中露了许多次面,与大家重新「熟」了起来,这一次去赵家自然轻车熟路,穿了一身新衣裳——当初娘给她做陪嫁的衣裳时便做得多,眼下还没穿过一遍呢,又拣了两样新巧的首饰戴——如今并不必要显示自己的富贵了,只按自己的年纪选些好看的就行,她在这些夫人中本就是最年轻的,当然要打扮得俏一些。 到了赵家见了路少夫人,这位宁婉梦中的大姑姐依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且她知道了母亲对二弟妹这位表妹寄予的希望,自然会与之好好相处,笑着拉了宁婉的手赞道:「我还没谋面呢,就听母亲不住地夸你,当时倒还有些不信,只觉得自己并不差,凭什么人母亲也不应该觉得比亲女儿还好,不想卢夫人真是有如那半山之上的映山红,美得让人心悦诚服。」 宁婉先前就常得这位姑姐的夸赞,又每每得她送许多精巧的玩意儿,因她是真心感谢自己对她那个傻弟弟好的,如今身份变了,却也十分亲切,就笑道:「路夫人拿我比那映山红,那我竟不知拿什么比路夫人好了!谁不知道路夫人是我们虎台县里第一美人,当年城隍巡游时扮过仙子呢!」 大家听了便都纷纷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可不是,当时路夫人的扮相风靡了多少人,自那以后竟没有人比得过!」 在路夫人之后扮仙子的现在就有一位,那就是丁三小姐,如今也在场,可见说这话的人却一点也没有把丁三放在眼里,可她却不想得罪宁婉,就又笑道:「若是卢夫人也扮上一回,说不定能与路夫人比上一比呢!」 可是想扮仙子并不容易的事,宁婉当时的家境是不可能争得上的,路夫人就笑,「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卢夫人倒不看中那些。」 赵太太为亲家办的接风宴自是好的,宁婉又是大家说笑,又是看戏。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与封少奶奶「结交」。 与虎台县上层人家也有了不少次来往,今日才与封家少奶奶见面,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攀谈。毕竟在她的梦里,封少奶奶对她有半师之谊,也是她在虎台县里最好的朋友,而前些天听说她又病了,自己很想劝慰她的。因此就一直留心,瞧着封少奶奶起身到下处,就赶紧也站了起来,「我也想出去散散呢。」 封少奶奶就轻轻一笑,「卢夫人请先行。」 宁婉就携了她的手,「我们一同去吧。」路上就笑着说了些家常,又论起品茶,慢慢投机起来,便邀她到家里作客,「我们家里并没有别人,副千户白天总在外面忙着,过两日空了你就过来,我们在一处品茶。」封少奶奶最爱品茶的,宁婉就向她学过煮茶品茶,此时暗地里想回家后赶紧要买一套上好的茶炉茶具,再挑些茶饼、茶叶备着,免得封少奶奶来了瞧不上家里的日常东西。 不想封少奶奶摇头道:「真是多谢卢夫人的抬爱了,只是我身子不大好,近日天冷咳嗽又重了,大夫不许我多吃茶。」 大夫好像一直不让封少奶奶多喝茶,可是她却从来没听从过,依旧每日把烹茶品茶当成最重要的事,除了想方设法买好茶之处,还要夏天收雨水,冬天集雪花,清晨采露水,到处寻找清泉山溪,又配了好几套极精美的茶具。如今她听了自己请她品茶竟然还能相拒? 第75章[05.03] 宁婉其实早觉出封少奶奶言辞间的客气,只是她因着梦里的情谊便忽视了她的疏离。明明在梦里她们一见如故的,现在却不知为什么她要躲着自己,宁婉摸不到头脑,却也觉出不宜再多说,因此两人更了衣便重新回到戏台前,分头坐下看戏。 因陪着路指挥同知,铁石今天也在赵家盘桓了半日,夫妻二人一同回家,宁婉就说:「我们不如也借赵家的园子请客吧。」自家将男女客分成两日虽然也能摆下酒宴,但怎么也摆不开戏的,但请客有戏方才热闹,而虎台县里戏台的只有几处,除了县衙、城隍庙之外,只有徐老知府家里和赵家有戏台,而赵家的戏台又更好一些,因此她便打算向赵家借园子。 不料卢铁石反问:「我们为什么要请客啊?」 宁婉惊讶极了,「路大人不是来看你修缮城墙的吗?」 「对呀,那可是公事。」 宁婉突然想起了去年自己给铁石送礼让他退回来的情形了,而且当时他还对自己说他从不送礼的! 今年的节礼都是自己打点的,他没有过问,自己也没向他说,因为他一直忙着公事,而两人见面有的是情话,根本顾不上说这些没趣的事儿。而且宁婉觉得铁石早变了,定亲以来他对自己十分体贴周到,成亲后更是整日粘在一起,因此竟将过去那个冷酷无情的将军渐渐淡忘了,也就忘记了他先前的行事方法。 那时的铁石不只是不收礼不送礼,甚至他不与同袍之外的任何人往来,特立独行,再加上他身有残疾,凶名远播,因此很多人都对他心存忌惮,再加上周指挥使的打压,他的仕途一直十分坎坷。 现在宁婉就正色说:「路指挥同知来虎台县固然是公事,但是你做为下属招待他也是正事儿,更何况我们也是姻亲呢!」 大约最后一句姻亲说动了铁石,他并没有再反对,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宁婉,「我从来没请过客。」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公公一向不大管这个儿子,婆婆什么也不懂,而军中的生涯又让他并不大通人情事故,虽然他现在身子健全,也比过去开朗可爱,但其实还与过去的那个他有几分相似呢!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铁石与自己在一处时亲亲密密的,但是他与旁人话就少多了,就说前些天他陪自己回娘家时就坐在一旁悄悄看着自己,并不大与大家说话的。 「这事儿你听我的吧,」宁婉就大包大揽地说,然后拿出一张纸来将请客的事都记了下来,又嘀咕着,「就借赵家的园子,明日我就去找赵太太说;戏不去安平卫请,路家人都看过了,不如去南边的得胜县请,听说那里有一个戏班不错;菜呢,我让爹请望远楼的大厨来赵家做,第一道我们不用燕菜,太俗气了,我想一想,对了,就用猴头菇,到德聚丰取,只给本钱就行了,还省了钱呢!第二道呢?是用烧鹅还是鹿肉呢,我想想……」 卢铁石见婉儿费尽心思地为自己琢磨请客的事,说不出的喜欢,却将她手里的笔拿了下来扔到一旁,「这些事不急。」自后面将她抱了起来,低下头下香她的脖颈,又白嫩又腻滑,便一路向下去了。 宁婉就在他怀里转过身子,「我做正事呢,你偏捣乱!」却闻到了他口中淡淡的酒气,就知道他定然忍不住了。原来铁石很少喝酒,但若是喝了一点,就会更加凶猛,先前成亲的时候不知道,前些天回娘家宁婉让他喝了酒之后可是记忆犹新。 小夫妻俩儿早早地进了被窝,折腾了半晌宁婉浑身上下酸酸软软的,靠着铁石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可是她还没有忘记请客的正事,就含含糊糊地说:「总要先把日子定下来,然后才好下贴子、定戏班子、借花园呢。」 卢铁石就笑了,「你倒还想着呢。」 宁婉一动也不想动,就将原本放在铁石胸口的手轻轻地在他胸前点了一点,「不定下来我怎么能睡着!」 不料这一下子又捅了马蜂窝,欲念便铺天盖地压了上来,又似未完全灭掉的灰烬里洒了一瓶油,火苗腾地一下子蹿起老高,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是眼下宁婉悔之不及,请客的事还没商量好呢! 可是在他那凶猛的进攻下,她再忍不住叫了起来,然后就将什么戏班什么酒菜都统统都忘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缩在他怀里香甜一觉,还是在第二日早上帮她穿衣裳时醒来的,原来这也是她新近订的规矩,只怕他走了白氏见了自己看出端倪。 宁婉虽知铁石有事,却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腕问:「请客的事怎么着?」 铁石就俯身在她的脸上蹭了又蹭,笑嘻嘻地说:「真舍不得走呢!」方才抬起身上告诉她,「我想好了,就在城外砖窑那里请路指挥同知!我会让洛大哥买羊打酒,再麻烦岳父请了望远楼里的大厨做几样菜,还有戏班子,本来想让洛大哥一会来问你的,你既然醒了,就告诉我吧。」 自正月初六起,铁石就带着兵士们在城外烧砖预备修缮城墙用,每日他们一早出城,晚上方回,又在那里搭了帐篷轮流守着砖窑,因此那处俨然成了他们的驻地。宁婉去过两次,一次是送些生姜和红糖给他们煮姜汤喝,一次是正月十五送了元宵,知道那里十分简陋,因此遽然一听觉得很是古怪。但是她毕竟是最懂得铁石的人,转眼间便明白了,就笑道:「你只管忙去,一会儿我找洛大哥将那些小事都商量好。」 心里惦记着事儿,宁婉便也不睡了,打着哈欠起来将外衣穿好,叠起被褥叫了白氏帮自己梳头,又匆匆用了早饭便将昨天写了一半的那页纸又拿了出来,抹了一些,又添改了一些,想了想又写了几笔,然后放下笔又想。 正在沉思间,白氏过来笑道:「隔壁住着的那个伙头军来了,说是副千户吩咐有事找夫人的。」 宁婉就连说几个「请」字,自己也穿了鞋下炕迎了洛冰进来,「我正等洛大哥呢。」 洛冰也不再与宁婉拘礼,点一点头就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瞧着宁婉笑道:「不想我们的铁石将军娶了夫人果然变了!」 宁婉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正好白氏送茶进来,就借此掩饰,「洛大哥喝茶。」 第76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洛冰也觉出自己唐突,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来就稳重地说:「我自铁石到多伦时便认识他,也算得上深知他的人,他的好处自不必多说,但是性子里的孤僻固执也是很大的缺陷,因此他虽然战功卓着,却也颇受大家排挤。我曾劝过他许多次,既然身在官场,总要有些应酬往来的,只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不想弟妹却能将他说服宴请路指挥同知。」 洛冰初听卢铁石让他办宴请路指挥同知时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来又听他道可以与宁氏商量立即就明白关节在何处了,对卢铁石影响最大的人莫过于他新娶的媳妇了。 而宁氏,果然是个贤内助。 自己还有许多兄弟,自多伦浴血杀出一条血路,忠心自是无虞,誓死都会跟着铁石的。铁石走得越高越远,大家才能越有前程。特别是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更是希望铁石一步步走向高处,自己才不至于埋没于边城。 因此洛冰对宁婉满心的感激,「弟妹真是辛苦了。」能将执拗的铁石劝动,宁氏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宁婉听出了洛冰的言外之意,其实她当然是要用心劝说铁石的,但事实上却是只说了一句他就同意了。至于他怎么想通的,谁又知道?也许真是被自己媚惑了? 这些话宁婉怎么能说?只端庄地笑着点头道:「我自然是劝了,但其实应该还是大哥的功劳吧——无怪铁石一向敬仰大哥,他自小家里与常人不同,明明上有高堂,但却与母亲孤零零地守在老宅里,受了不少的委屈欺凌,心里便也与常人不同了,全靠大哥教导他读书明理呢。」 「我们成亲后他免不了陪我与亲友们往来,恐怕这些人情世故也让他更想得通了。但他毕竟还是与别人不同的,一定要在军营中摆酒请客,我听了先是要反对,后来却越想竟越有道理,请的虽然是路指挥同知,但其实也是所有的人。洛大哥,你说对不对?」 洛冰就慨然道:「弟妹说得极有道理,铁石是成熟了!」 娶了这样好的媳妇,越来越懂事还不是自然而然的! 既然都是为了铁石好,宁婉和洛冰商量起事情就越发容易。 「帐篷容易,我知道你们本来就有好多,只是铁石既然要在军营里请客,那里可能临时搭个戏台?」 「这个好办,去年伐的木头还有许多,只要堆起来再加固一下就是一个大戏台了。」 「我听铁石说要买羊打酒,一定是想烤羊了,可是那么羊你们能忙得过来吗?」 「军中的人差不多都会烤羊肉,特别我们自多伦来的。」 「……」 宁婉将想到的事情都与洛冰商量了,又怕忘记了什么,便悄悄将刚刚写好的纸拿出来看了一眼,原来她怕洛冰见了自己的字不成样子,便在他进来前将纸收了起来。 洛冰就在下面轻轻地笑了。宁氏是他见过最懂事的女子之一;最美丽的女子之一;最坚强的女子之一;也是最可爱的女子之一。世上懂事的女子很多,美丽的女子很多,坚强的女子很多,可爱的女子也很多,但是拥有所有的优点女子他却只见过宁氏一个。 她实在是太难得了! 洛冰见过许多出色的女子,但今天特别被宁氏悄悄打开一页纸看这个小小的动作所打动。她一定是担心字迹不够好看才如此的,其实自己怎么会笑她? 自己当年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动人心弦的女子呀!还是铁石有福气!洛冰想着,就暗自决定要给宁氏寻一个好字帖,她那样聪明,用心练上两年,字就能拿得出手了,再不必见了人就把纸藏起为。 宁婉确定了没有忘记什么,就放下心。又因与洛冰商量起事情十分轻松愉快,就是她先前觉得难的事情他也都有好办法一一解决,不禁就想到,将来有一天与铁石闲来说起,当朝中极殿大学士曾经在自家帮忙准备酒宴,岂不是很有趣?就笑了起来,就问:「过去你们家里怎么宴客呢?」 洛冰其实很不喜欢与别人说起自己家里过去的事,毕竟洛家已经败落了,那些事情早就有如飞灰一般不见一丝踪影,因此每每有人谈及,他都会几句话就推脱掉了。但是偏偏宁氏问他,他却用心讲了起来,「那要看是什么时候,请什么客人了。」 「春天的时候,家里暖房里的牡丹提前开了,祖父就请人来观赏,他最得意地有两盆,一盆是姚黄,一盆是魏紫,宝贝似的捧出来,但不许任何人碰一下;夏天时就在水边的排轩里放上桌子,十分凉爽,又有乐师隔了水吹笛子,曲子十分婉转动听;秋天要开菊花宴的,非但摆上几架菊花,每人都要簪了菊,就是菜也都是菊花做的;冬天自然要赏梅,煮了酒再烤上肉,与辽东的烤肉又不相似……」 「我那时年青,又颇以文才自诩,所以最喜欢诗会,大家在水旁坐了,用一个杯子盛了酒放在水中,漂到谁的面前那人就要将酒喝了,然后立即写出一首诗来。」 宁婉很爱听这样的故事,眼睛都亮晶晶的,「我原先在书上也看过,总觉得不像真的,现在听你说了方才相信——无怪你能考中榜眼呢,只听请客的事就知道你们家非同凡响。」 只可惜那些全部都没了,就连祖父一手建起来的闲园也没了,洛冰将一声叹息压在心底,却笑着说:「弟妹若是有机会,将来去江南看一看吧。」 宁婉不觉得起了促狭之心,就笑,「若是洛大哥请我们夫妻去,我就跟着铁石去江南看看!」 第77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洛冰想说自己再无出头之日,恐怕会埋骨辽东,但突然想起宁氏先前话里话外鼓励自己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不忍用悲伤的情绪让她不开心,遂点头,「如果能有机会,我一定在江南家里仿着过去的酒宴请铁石和你。」 宁婉是真相信的,立即笑道:「那好,我就等着了!」 虽然洛冰并不大相信,但是他还是不免要被宁氏影响到,心里的哀伤不觉也淡了下来,不由得随口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偏巧宁婉会背这几首词,就赶紧诵道:「江南忆,其忆是吴宫。竹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原本这三首词最后皆是问句,但到了她的口中,却变成了肯定的语气,十分肯定的语气。 其间的意思十分明白。 洛冰听了心神一荡,仿佛真回了江南故园,半晌方才醒过神来,起身向宁婉拱手道:「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宁婉其实早见洛冰鬓边生了白发,又觉他语气间还是难脱悲伤,就笑道:「等你离了辽东,就会忆起辽东的好处。」 洛冰到了辽东六七年了,自温暖的江南一路跋涉到达王朝最北的多伦,他眼看着亲人一个个地倒下,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冷,心里越来越寒,脑海中只余下「苦寒」二字,从没有觉得辽东哪里好,可是不想宁婉却说:「辽东也一样好啊!春夏之季,田野里一片生机;到了秋天,成片的红高梁、黄麦子有多喜人!我最喜欢冬天了,一场大雪之后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就连树上都挂满了雪……」 「辽东最好的还是人,我们辽东人多是又豪放又热情……」 洛冰听着,心里果真想,「如果我能离开辽东,说不定还会想这里呢!」 又随口闲聊了几句,洛冰终不好再多坐便起身告辞,「我回去先安排了,待明日有空儿再过来。」 宁婉看看天气就笑道:「眼见就到午时,铁石也应该回来了,不如洛大哥就留下,我下厨做几个小菜,你们吃过再一同走。」 正说着,卢铁石果然大步走进了屋子,因听了媳妇最后一句话,也笑道:「正是,吃过饭再走!」 洛冰便不再推让,「那我就叨扰了。」说着与铁石坐在一处将商量过的事情一一道来。 宁婉早起身去了厨房,白氏买了牛肉从一大早就炖了起来,现在正好到了火候,就拿出一个窖藏的大红萝卜,洗净了切成与牛肉一样大的方块加到锅里,同时放了盐再炖上一刻钟就好了。 这边炖菜,另一边就炒了粉条、木耳、白菜等常见的几个小菜,却又回屋子里剪下一把蒜苗,用鸡蛋炒了送了上来。铁石和洛冰中午吃了饭就要去城外,是以既不用备酒也不必太多的菜,只这样家常就好。 洛冰见宁婉转眼间端了一盘炒蒜苗就将眼睛瞪大了问:「这不是弟妹养在屋里的盆景,怎么竟然剪了吃?」 「洛大哥竟把蒜苗当成盆景?」宁婉也不想洛冰在辽东过了十来年,竟然连蒜苗都不认得,再一想他到了辽东就被发配多伦,又一直在军中,没有见过也有可能,就笑了,「其实也不错的,我把蒜苗养在屋里桌上也是为了这一抹绿十分好看。」 在辽东的冬日里,虽然有人会在暖房里种各种青菜,但那样的菜价十分高,并不是日常里吃的,寻常人家并不大买,但是想吃青菜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养一盆蒜苗就是又容易又实用的。 将大蒜摆在浅浅的沙盆里,放在温暖的屋子中,隔上三五天浇上一回水,没多久就会抽出嫩绿色的蒜苗来,蒜苗长到一尺来高的时候就可以剪下来吃了,炒肉、炒鸡蛋,或者切成小段放在汤菜上面,带些蒜的味道,可又不那样辛辣,十分鲜嫩,又好看又好吃。 眼下宁婉养的这盆蒜苗无怪被洛冰当成盆景,原来她爱干净又爱俏,因此用了一个白瓷盘盛了寸许高的清水,然后将大蒜剥了皮一个个地摆在水中,白生生的蒜头,青青的蒜苗,冬日里放在桌上可不是很漂亮? 宁婉就又说:「不过,这蒜苗可比盆景有用得多了,就是今日吃了,还会再长出来一茬,过些日子就又能吃了。」 洛冰毕竟还是不懂稼穑的,就惊问:「若是如此,我们也应该种起来,那样冬季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有青菜吃了!」 就连铁石也笑了起来,「洛大哥真是没见过的,这蒜苗最多能长出三茬,再多就不成了。」 「我就是想呢,若是一直能长出蒜苗来,我们岂不用不必贮存秋菜了!」洛冰就也笑,却也拿定了主意,「我们也有好些蒜,明日我也在屋里养一盆,我瞧着竟不比那兰花差呢!」兰花的叶子也正是这样细细长长的,如果没有开花可不有些像蒜苗? 宁婉听了他说兰花就说:「其实要看花也容易:平日里吃白菜时将叶一片片地摘下来,剩下小小的白菜心还在根上,再用水将白菜的根泡着,没几天白菜心里就开也小花来了。」又道:「洛大哥若是喜欢这些东西,还有好多东西都能做呢,萝卜头泡在水里也能养出绿叶开出小花,我还喜欢把芹菜心养起来,虽然不开花,但那绿色最好看。」 洛冰方知自己到辽东这几年心如死灰,人就似瞎子聋子一般,宁氏所说的一切他未必从没见过从没听过,但的的确确没有进过他的心,因此他心中才唯余「苦寒」二字。其实辽东的苦寒里还有更多的生机和乐趣。他原是绝顶聪明的人,眼下一经想通便豁然开朗,点头笑道:「明日我便做起来!」他要给自己的生活里添上几许生机! 午后铁石接了路指挥同知出城看砖窑;洛冰带人搭戏台、雇戏班;宁婉回娘家找了爹陪着去望远楼里请大厨、商定了菜单,回头与洛冰又见了几次面将事情一样样定下,也就到了请客的日子。 第78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一天,铁石给所有修缮城墙的兵士们都放了假,就在砖窑前请了路指挥同知和路少爷等等随从人员。 那边都是男人,因此宁婉在正日子并没有过去,但是她知道一定办得不错:羊都是新自北边买来的,当日早上才宰杀,新鲜得紧,洛冰早拌好了调料,他在多伦时常烤肉,经验十分丰富;望远楼里最有名的大厨会在一旁新垒好的灶上做出拿手菜;酒是在酒庄里买的上好高粱酒,自己还让人特别开了窖送去了十坛葡萄酒;最吸引人的应该是唱戏了,宁婉与洛冰商量了点的都是武戏,《挑滑车》、《铁笼山》、《八大锤》等等。 自城内都能听到锣鼓的声音,虎台县里好多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宁婉不禁想到铁石做事果然与旁人不同,宴客竟是这样大的手笔,仿佛是盛大的仪式,将修城墙的大事隆重地推了出来,应该会让许多人记上很久吧。 而被请的路指挥同知一定会很满意的。 至于今日一同吃席的兵士们,更会欢喜异常。 比借个园子摆酒看戏好得多! 正想着,白氏进来笑着说:「夫人,中午想吃什么?」 平日里铁石天天回来,宁婉每日算着要做什么,十分用心,今天只有自己一个便觉得些没意思,就道:「什么都好,你看着做吧。」 「那我擀面条怎么样?家里有野鸡汤,再用白菜、木耳、蘑菇切丝下到汤里。」 宁婉还没来得及说「好」,就听院门前响起了马蹄声,接着门就被猛地推开了,老林冲了进来,「夫人!副千户让我火速送来!」 宁婉吓了一跳,却见老林手中捧着一个大包,竟是用铁石的披风包着的,不知是什么,只得赶紧接过来打开,原来里包的是倒扣了盘子的大碗,揭开盘子,里面竟是一大块烤羊肉! 白氏也被惊了,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看,如今见了一块烤羊肉就骂老林,「不过一块烤肉,你急的是什么,竟把夫人和我都吓了一跳!」 老林平日话不多,嘴也笨,被骂了就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结巴地道:「副千户,副千户让我骑马赶紧送来,说是凉了,凉了烤肉就不好吃了!」 宁婉此时也想骂人,不过她不是要骂老林,是想骂铁石,现在外面有多冷!为一块烤肉,他竟把披风脱了!因此就赶紧将披风叠起递给老林,「赶紧骑马火速给副千户送回去,让他披上,别凉着!」 老林听了火速就转身走了。 白氏便赶紧将门重新关好,转身回来正想向夫人说话,就见夫人的脸是红的,却正正捧了那烤肉在吃,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悄悄退了出去,情知夫人不会再想吃什么面条,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了门再没出来。 宁婉拿起羊肉,一口咬了下去,新烤出的肉还有些烫嘴,表面是脆的,里面是软的,浓郁的香气早已经充满了她的鼻子、嘴巴,当然还有她的心。她品尝着,又细看了看手中的肉,原来是一大块肋排,肉色金红,上面还留着刚刚被火烤出来的小小气泡,真是她所吃过的最美味的羊肉啊! 她完全能想得到,铁石最初并没有想到给自己送烤肉,他不是那种十分细腻的人,但是当尝到了烤肉,或者仅仅闻到了烤肉的味儿就想到了自己,然后让老林火速把烤肉送来,只怕这肉的味道变了,自己尝不到最好吃的。 这份心思,自己再也想不到他会有的! 但是他竟然就有了。 平日里宁婉并不吃太多,甚至她还会告诉娘和大姐她们也不要吃得太胖,但是今天她越吃烤肉越觉得香,也根本舍不得把这烤肉送给别人,其实她不是小气,就是家里买了很贵的牛肉也一样给白氏老林吃。但是,现在,她一个人把烤羊肉都吃光了!谁也没有分一点! 宁婉摸了摸肚子,才意识到自己竟吃撑了,喝了一杯茶仍然觉得肚子里饱饱的,只得披了披风出门走动走动,在街上绕了两个圈子进了牛记药铺,「给我拿一颗大山楂丸。」 平日里德聚丰偶有谁不大舒服,都是在牛记看病取药,因此药铺的伙计是熟识的,笑着应了回身去药丸,还不忘向宁婉说:「还是你家的小弟弟贪嘴吃多了吧,不如拿两颗留着一颗备用。」 「除了他还有谁能吃撑?」宁婉昧着良心将丢人的事推到了石头身上,「拿两颗也好,万一下一次再吃多了就不必过来了。」 伙计将两颗大山楂丸包好递给宁婉,「这大山楂丸最适合小孩子了,味道又好,虽说是吃药,但也跟吃果子似的,吃了让他再玩一会儿就好了。」 宁婉回家吃了一颗大山楂丸,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就躺到了炕上,不知不觉睡了香香的一觉。等她醒时就见铁石正坐在她身旁看着她,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她的脸,连眨也不眨的。 「什么时候了?大白天的我怎么就睡着了?」 第79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两天你一直忙着宴客的事,能不又累又困吗?」卢铁石见她醒了就笑着凑过来,「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宁婉想说自己真不是累的,而是撑的,只是这话她如何说出口?且她此时又发现睡一觉也能消食,起码她现在觉得好了,拢了拢头发欠身看看外面的天色,「不想一觉竟睡到了晚饭时分!」又笑着问:「你中午吃了羊肉一定不大饿,晚上不如我给你下碗面,清淡些的,怎么样?」 「我才从宴上回来不想吃了,你让白氏给你下面吃吧。」 「我晚上也不想吃了。」 「那也好,我们早点睡。」 宁婉这时还有些迷糊,但却突然意识到,「你喝酒了?」 「嗯,今天还喝得多了些。」 无怪今天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带着别样的光芒,让宁婉不由得又想起了梦中那个穿着铠甲向自己压迫过来的冷面将军。充满力量的爱抚一时间竟让她恍惚了,将两个人混成一个,当然他们本也是一个人——卢铁石。 两人没吃晚饭就歇下,真正到了入更时分,肚子却觉得空了。宁婉才知道,原来那种事比大山楂丸和睡觉两种法子还要能消食!枕在铁石的胳膊上吃吃地笑,「好丢人!」 卢铁石却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我去叫白氏给我们下两碗面吃。」 宁婉赶紧拉住他的胳膊,笑了半晌才道:「这样的事你还想闹得大张旗鼓不成?还是我悄悄去厨房下了面端来吃。」 铁石将手臂一揽,正将要起身的宁婉重新抱回怀里,「你躺着,我去给你熬粥。」 「你只会熬粥!」宁婉早清楚他的本事,「那要等上半晌,还是我去下面能快得多。」 「下面也慢,不如我们找些点心吃。」 「昨天老林要出城买东西,赶不上饭时,我让白氏把点心给他包了去,现在点心匣子是空的。」 「那我悄悄去飘香居敲门买些。」 「不必了,我有法子!」宁婉眼睛一转,「我们烙鸡蛋饼!」 两人舍不得分开,终还是一同起来了,宁婉拿大碗盛了半碗白面,又向里面打了几个鸡蛋,铁石在一旁切了葱花,再加些盐、花椒粉,掺些水搅成糊状,在平底锅里倒了油然后将面糊倒入,稀稀的面糊自己就摊成一张薄饼,略等一下翻个面将两面都烙成金黄色,鸡蛋饼就做好了! 鸡蛋饼刚烙好时是极软的,宁婉也不拿碗来盛,将薄薄的饼卷起来用筷子夹给铁石,「你先吃!」 铁石接了却送到宁婉口边,「你先吃!」 鸡蛋和葱花的香气混在面中,又烙得热腾腾油汪汪的,宁婉就着铁石的手咬了一口,「味儿不错,你也吃!」 卢铁石接着咬了一大口,「是好吃!」 一块饼很快吃没了,这时下一块就烙好了。两人就这样,一面烙着鸡蛋饼一面就站在锅台前吃,一会儿就吃饱了。再回了屋子,却还不困,说了会儿话又是一番恩爱。 宁婉就点着他的头说:「以后不许喝酒了!」 铁石却笑道:「我原是不喝的,现在觉得少喝些也不错!」 没两日,宁婉在家里请路少夫人。 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将县里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一股脑儿都请来,而是只请了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奶奶和小姐。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第一个要请的赵太太身子不大舒服,她为了瞒下赵国藩犯的错费了不少的心思,又要打理着赵家上上下下一应事情,特别是年前年后赵家的几次宴客让她心力交瘁,那日给亲家接风之后就病倒了。服了汤药之后虽然没有大碍,但也要在家里静养,因此宁婉才一提请客的事就拒了,只让路夫人和喜姐儿过来。 第80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第二个就是钱夫人,她自己倒是没病,可是唯一的儿子自年前就犯了咳嗽,到现在非但没好却又重了,因此一心在家里照顾儿子,也不肯出门。 另有徐老夫人,她本就很少出门,又有些人其他夫人太太心里也不大想动,大家年前年后忙了一个月,现在都宁愿在家里歇着。 宁婉就势就改了请客的人选,毕竟她年青又才与大家往来,表面看与那些长辈们不太熟,与其请了大家来了没什么话说,还不如直接办成一个小范围的聚会。而且如此,场面上虽然不是太大,但其实最能使得大家轻松自在,也会很快地熟悉起来,甚至有了深厚的交情。 当年自己做了赵家的二少奶奶时,就通过这个法子与虎台县里许多高门的少夫人少奶奶交好,大家非但在一处品茶斗酒赏花上香消磨时间,而且也能将一些事情于无形间办好了。 当初宁婉心里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提前与虎台县里未来的夫人太太结交,毕竟这些人早晚要接了各家当家夫人的位置。事实也证明她的打算没错,她后来能将赵家管得比赵太太时还要好果真也借了这些人的力。 现在的宁婉虽然还是如此行事,但其实在她心里却与先前不同了。那时的她以一个弱女子支撑着典史家,又要兼顾娘家,不得不殚精竭虑,事事小心谋算。 眼下的她已经不必如此了! 她嫁的是武略将军,虎台县里的副千户,整个虎台县谁不给她颜面?铁石是了不起的英雄,虽然他与人相处未免太耿直了些,但本领是谁也否认不了的,根本用不着自己担起家里的重担,费尽心机地与所有人交好。而自己的娘家呢,现在开着铺子,又体面又有钱,更不必靠着别人的脸色活。 所以宁婉如今请客也只是单纯的请客,与大家在一处说说话,品品茶,尝尝美食,对铁石的仕途、对自家的生意就算有些好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根本不必刻意谋求! 不过宁婉这一次请路少夫人,除了还路少夫人在安平卫的人情之外,其实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目的,那就是与封少夫人重结友情。她是个念旧的人,怎么也忘不了当初封少夫人和自己相互帮忙相互扶持过的那些日子。 到了巳时前后,大家便纷纷来了,个个面带笑颜,「今日卢夫人请客,我们也好好轻松一回!」 宁婉是做过少奶奶的,因此她明白大户人家小辈女眷的不容易。就如赵太太前两日请客,这些少夫人少奶奶虽然是座上之宾,可是哪个能真正安下心来坐着不动看戏吃喝的! 当初自己在赵家,随着赵太太出门事事都要想到头里,赵太太在上面坐着吃酒看戏,自己虽然坐着,可也眼睛却一刻不离赵太太,只要有一点小事都要过去看看的,总不能让长辈有了事却还要吩咐下来吧。 因此她单请少奶奶少夫人们时,大家因没有了这些拘束就都会特别快活。 如今她虽然上面有婆婆,但却自己在虎台县里过日子,这其间的差别可真是太大了,宁婉更知道了自己享的福和大家受的苦,就笑着让,「我们家虽然简陋,但大家只管随意!」 虎台县副千户的房舍是一处二进的小院,宁婉就住在内院三间宽敞的青砖正房中,平日便将家里收拾得十分干净讲整齐,如今在家里请客,她嘴里说着简陋,但其实自觉得颇能拿得出手。 这些少夫人少奶奶们多有自己的院子,平日里管着自己院的事情,都是有眼光的,立即看出卢夫人过得舒服自在,又诚心让大家玩上一天的,她们便也都宾至如归,早果真随意起来了,这个到处看看,那个吃些小点心,又有人将宁婉摆在架子上的书拿下来翻看。 宁婉正与大家说笑,听封少奶奶过来了,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外面冷着呢,你赶紧到火炉旁坐着暖暖。」 封少奶奶被她引进了屋子里,就见进门的小厅里摆了桌椅,还置了一个小小的红泥炉,炉上面放着茶壶,正咕咕嘟嗜际冒着热气,浓郁的茶香散了出来——正是正山小种的红茶。 卢夫人正笑着问:「封少奶奶来的正好,这壶茶刚刚好,我帮你加一勺蜂蜜尝尝可好?」 封少奶奶喜茶,饮茶时也极为讲究,每到了冬天必喝红茶,当年她告诉宁婉红茶味甘性温,善蓄阳气,生热暖腹,冬天里喝最好了,可以抗御、解油、开胃、养生。且她最喜欢正山小种,概因正山小种乃红茶之祖,味道最为醇正。而平日喝红茶时她又习惯在里面加上一勺蜂蜜,说是又好喝又养胃。 自己的茶经是封少奶奶教的,就连读书认字也有大半是她指点的,因此她的爱好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如今投其所好,正是一段友谊的开始。 茶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封少奶奶的鼻子里钻,她本应该拒绝的,毕竟那日在卢夫人面前用病了不好多吃茶回绝了邀请,今日怎么也不应该喝这茶的,可是爱茶之人见了好茶是怎么也忍不住。 封少奶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待饮了一口热茶之后不由得赞道:「真不想卢夫人如此高雅。」平日虎台县里各家请客,茶虽也有好茶,但今天却是第一次喝到烹得恰如其分的。因此将原来只想喝上一口就放下的心思忘记了,又饮了一口,品出一种特别的清洌,急忙就问:「这是用的什么水?」 宁婉参加赵太太的宴席时想起了封少奶奶,过年时就捎信求了大河哥到山溪的源头接了一瓮泉眼里刚冒出来的水——也是因为封少奶奶一向喜欢收集各种水煮茶,并且说茶好固然重要,但是水亦是不可轻忽的。 先前来的人已经不少,喝了茶也都说茶好,如今听了封少奶奶这样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茶里另有玄机,就都看过来,「可是什么好水,也告诉我们,免得我们太俗,糟塌了这好水好茶。」 「只要大家喝了觉得还好就不是糟塌,」宁婉笑盈盈地道:「这是我家乡山泉源头的水,那里到了初夏时还有冰块不能完全融化呢,只这眼泉却一直有水流出来。」 封少奶奶又品了一口茶,「这水竟是我喝过最好的,能不能告诉我你家乡的那眼泉在哪里?我也想遣人去取些。」 第81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宁婉先前出了三家村便没有再回去过,与那边的人也不大来往,因此并没有请封少奶奶尝过家乡的山泉水,眼下得了她如此的赞许,竟也有些兴奋,「我在家乡时就觉得家里的水很好喝,似乎带着些甜味,但竟不知能得了封少奶奶的青眼呢。」说着告诉了她地方。 徐家四夫人听了羡慕,便也道:「我也遣了人与你家下人一同去。」又有旁人凑热闹。 宁婉听了只得又嘱咐道:「那里山路难行,若是要在冬日里进山,一定要找了我们村里的人带路,免得迷了路或者不小心摔了。」 因封少夫人是最后一个到的,吃了茶宁婉就打开大红的绣双喜字牡丹花的门帘请坐在厅间的人进东屋。 东屋是宁婉平日起居的地方,也是家里最大最舒服的屋子,南北大炕特别的宽敞,上面铺着厚厚的大红毛毡,几张炕桌摆在上面,有的放着点心糖果,有的放着纸牌围棋,此时喜姐儿正替宁婉陪着路夫人几个玩牌。 宁婉就张罗着又开了一个牌局。虎台县里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虽然有读书识字的,也有会些诗文的,但除了封少奶奶并没有谁真正习过琴棋书画,因此在一处最常玩的是打牌,就是用围棋也不过是玩猜子之类,因此没一会儿大多数人就都在牌桌上了,纵有些人自己不玩,也在他人身后看热闹。 唯有封少奶奶独自坐在棋桌前拿了棋子自己下棋,宁婉就坐了过去,「不如我陪少奶奶下一局?」 封少奶奶并没有想到卢夫人会下棋,有些吃惊地笑了,「那好呀!」 下一盘棋要很长的时间,宁婉曾与封少奶奶曾下过整整一天,现在她于自家请客,不好将别的人客人都扔在一旁自己下棋的,因此忖度着时间道:「一会儿我要到厨房里看看,不过我们下九道的小棋盘?」 正式的棋盘是十九道横线十九道竖钱,但是小棋盘时可以用九道或者十三道的,这样就会快得多,而且许多新学棋的人因大棋盘很难掌控,便也用小棋盘。 封少奶奶倒是无所谓,就点了头拿了颗黑子在右手边上落了子。 宁婉拿了白子却正落在盘棋的中间。 封少奶奶立即就意趣廖廖了,俗话说金边银角草肚皮,哪有这个下围棋的?卢夫人恐怕是不会,只是为了陪自己才硬着头面乱下吧。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下呢! 宁婉也看出她的想法,封少奶奶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其实她第一次见铁石如此下棋时也是大吃了一惊的,后来被折服后才学了,因此就笑道:「下棋有如用兵,冲锋陷阵攻人敌人阵中其实是最简单明了的法子。」 封少奶奶听了这话一正颜色,认真地看看卢夫人,再拿起一子投下时就多了些慎重。你来我往地下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收了手,算起来宁婉竟赢了半目。 「还真是奇了!」封少奶奶有些不敢相信,「我们再下!」 宁婉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她的棋本是跟着封少奶奶学的,又因为她要管家事并没有太多时间琢磨,一直是封少奶奶的手下败将,不过跟着铁石学了几日竟能赢了还真是惊喜。只是眼下却不是再下棋的时机,就摆了摆手,「我要去准备午饭了,改天空了我们相约下上一整日。」 宁婉第一次在家里请客自然是十分看重,她真心要大家在自己这里好好放松一天,因此一切都极认真地准备,午饭是宴客的重点,她尤其费了许多心思。 山珍海味对今日来的青年女子们只是平常,就是望远楼的席面大家也都常吃的,因此宁婉并没有弄那些燕菜、熊掌什么的俗套,而是另辟蹊径。 今日的主菜是烤肉——没错儿,她的确是从铁石请客中得到了启发,但又有不同,她弄得要精巧得多,更合内宅女子们的喜好。 新鲜的鹿脼肉切成一片片的,用各种调料腌了大半天,外面刷了油,放在铁丝网上架在炭盆之烤熟,就没有人不爱吃的! 大家爱吃还不算,更爱自己去烤!没一会儿鸠占鹊巢地把白氏赶到一旁弄了起来,就连一向性子冷清的封少奶奶也摘去了手镯加到了中间,因为没有了束缚,大家各有奇思妙想,没一会儿又将鹅肉、馒头、花卷、蘑菇、蒜头都拿去烤,然后又有人试着烤起了青菜。 自然也会有人反对,「青菜怎么能这样烤!」 但是宁婉只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就算烤坏了也不要紧,青菜虽贵,但是今天她总共却没花多少钱,毕竟省了那些大菜呀! 大家又烤又吃,闹了半晌才重新回了屋子里,路少夫人就端了杯葡萄酒送到宁婉口边,「我可要先敬主人一杯,今日的酒宴可是我最开心的!」 宁婉就知道,路少夫人虽然上得太婆婆、婆婆的喜爱,在几个婶娘口中也有极好的口碑,与丈夫互敬互爱,又生了儿子,可她也难得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因此就一扬头将酒饮了,又倒了一杯送了回去,「少夫人若是喜欢也满饮此杯!」 这一波饮酒并不是开宴时大家按着次序敬酒了,眼下坐席早乱了,每人随意地或靠或坐或倚,有拿着筷子挑拣着喜欢吃的,也有猜棋拼酒的,还有几个豪放些的索性像男人一样划起了拳,簪环手镯叮当作响。因被路少夫人提醒了,大家便都来敬宁婉,没一会儿工夫就把宁婉喝得面上发烧,急忙找了借口出了东屋。 西屋里就要清静得多,徐四夫人喝得醉了,正躺在炕上睡着,跟她过来的小丫头坐在一旁给她擦额上的汗;封少奶奶正和已经有些显怀的付二少奶奶正坐在屋子一角小声说着什么,羊小姐一个人拿了牌在桌上摆着。 第82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今日请客来的多半是各家的少夫人少奶奶,但也有两个姑娘,一个是徐家的三小姐,她听说卢夫人请客一定要跟着嫂子过来的,宁婉为了她就请了羊小姐来坐陪。不想只两个姑娘家却不大合得来,徐三小姐眼下正与路少夫人几个在一处说话,她们原本就是在一处长大的,倒将羊小姐落单了。 明明封少奶奶一向看不大上虎台县里大多数人,尤其是付家,她一向觉得太俗,并不与付太太和付家少奶奶来往,但现在不知道她们在一处有什么可说的?宁婉压下心中的好奇,却坐到了羊小姐身边,毕竟她是主人,要让所有的客人都受到很好的招待。因此就笑着说:「羊小姐怎么不多喝几杯?是不喜欢葡萄酒的味吗?」 羊小姐的酒量非常好,宁婉曾见过她与男人一样拿着坛子往嘴里倒酒,今日她似乎喝得不多,脸上还一点也没有变色呢。 羊小姐就一笑道:「我们家平日都是喝高粱酒,这葡萄酒的劲儿太小,不过我喝着觉得还不错!」 今日宴客对于羊小姐来说恐怕有些过于文雅了,宁婉当初也曾虑到,但是几个武将家里正好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女子,再者她也还想到了羊小姐将来会是许千户的填房,早些熟悉起来倒是应该的。眼下见羊小姐有些拘束就笑着提议道:「我刚刚一直被灌酒,倒是没大吃饱,不如我们再烤点鹿肉?」她知道羊小姐的饭量不小。 羊小姐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刚刚果然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因此真没有吃饱。两人拿了鹿肉重新拨旺了炭火烤肉,宁婉只吃一两块相陪,却将肉都放到羊小姐的盘子里,又让白氏给她们拿来一坛葡萄酒,与羊小姐喝酒吃肉再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 其实羊家的事宁婉早知道得七七八八,见羊小姐对自己十分好奇,宁婉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婆婆不喜欢离开老宅,命我在这里服侍副千户,平日家里没有什么事,就是在家中做做饭、缝缝衣裳。」 羊小姐不是有心机的女子,宁婉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将她哄得开心,宾主尽欢,却见她眉间的一缕愁意怎么也没有收了起来,宁婉就突然想到了,许千户与羊小姐现在应该正在议亲,只等许千户的前妻满了周年就会成亲了! 尽管羊小姐喜欢过铁石,但是宁婉却不像对丁三那样讨厌她,甚至还隐约有些同情。毕竟她将来要嫁的许千户实在是个不怎么样的人!铁石自多伦调回来受到他为难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论夷人南下时他竟然带兵去安平卫,就是大节有亏! 虎台县确实城小兵少难以坚守,但是他身为此处的千户,当然应该担起守土的重任!他打着援守安平卫的旗号跑掉,其实还是觉得安平卫较虎台县城城池高深,卫所里兵多将广,到了那里能保得一命罢了! 就像铁石曾经告诉自己的,如果虎台不保,安平卫也难守,这两个城本就是互为掎角之势,安平若失,虎台独立难支,反之弃了虎台,安平亦会不保!许千户如此行事,将来定然也落不到好! 于是宁婉倒有些想帮羊小姐一把了,正好眼下两人坐在正厅的桌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她就笑着低声道:「我成亲前我爹娘与曾给我跟别人议过亲,但是我觉得不好就没有点头,后来嫁给了铁石倒还投缘。」 羊小姐却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加之酒喝了不少便不防头,「我本也不想点头的,可是妹妹已经做错了,若是我反对,我爹我娘和三姨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羊小姐口中的三姨是羊家的妾室。羊夫人本就比羊百户大上几岁,生了几个儿子和羊小姐之后年纪大了又得了妇人病,就给丈夫买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做妾。这姑娘到了羊家之后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将羊家的家务都接了过去,服侍羊百户的同时也把羊夫人好好地供养起来,妻妾之间十分和睦,羊姑娘小时候正是她带大的,感情很好,因此就把她当成亲姨一样了。 在虎台县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毕竟能把小妾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养起来的富户没几家,一般小官宦小商户小地主纳了妾并不能闲着,多数由正房太太管着让她们做饭洗衣带孩子,与下人一样干活儿。羊百户的军职虽然是世代相袭的,但是他家一直在军械库里,只靠着军饷过日子,日子并不富裕,家里并没有下人,羊太太买妾也是为自己添个帮手。 宁婉就明白了,先前县城里人议论羊二小姐早与许千户有染竟是真的。只是知道此事并不是羊百户夫妻及羊二小姐的生母,却是羊小姐!然后羊小姐就为了这个原因嫁给了许千户?还真是傻呢!「你以为你答应了事情就瞒了过去?到时候你爹你娘你三姨他们知道了不但会生气,而且也会心疼你!」 「我?」羊小姐迟疑了一下,却将一杯酒一下子全倒入了口中说:「我真没关系的,嫁不嫁,嫁谁都一样。」 噢!原来羊小姐嫁不成铁石就心灰了,因此才毫不在意地答应了帮妹妹。可是她其实只不过眼下正伤心着,等过了些时候就能好了,可是亲事定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宁婉就说:「其实你这样帮你妹妹并不是最好的,羊二小姐就是因为你能嫁给许千户,可是也是妾室,就算是你的亲妹妹,在外面别人也不会敬重她。」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羊小姐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眼下便竟全心信起卢夫人了。 「让许千户直接向你妹妹求亲,娶她做填房。」 羊小姐就吞吞吐吐地说:「可是许千户不想娶妹妹。」 虽然羊家待两个女儿一样,可是嫡出的女儿和妾生的女儿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特别注重这点,娶亲前是一定会特别打听明白的。因此许千户看不起羊二小姐也寻常,但是他要了人家黄花姑娘的身子,又敢嫌人家出身不好,这就不能饶了他! 宁婉明白羊小姐没说出来的话,她一定害怕事情揭了出来妹妹性命不保,毕竟与人通奸又没能被娶的女子哪里能有好下场!也许许千户也拿类似的话吓唬过她,因此就冷笑一声,「女子失了身是大事,但是许千户一样罪责难逃!」 「他说事情传了出去别人至多说他风流些,而我妹妹就会没命的,我妹妹听了就跪在地上求我帮她。」 羊二姐是个有心机的,但是宁婉也不揭破,毕竟羊小姐也未必能信,只肯定地告诉她,「官员与良家女子通奸,就算能保住命,官也别想要了!」 「真的是这样!」羊小姐猛地提高了声音问,她就是再因为伤心不想嫁人,但想到如此这般地嫁到许家心里也不是滋味,因此话语里就带了喜气。 宁婉抬起手来「嘘」了一声,又赶紧向左右看看,还好并没有别人过来,「当然,不信你去看看律法。」 第83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羊小姐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说:「我不识字,我爹我娘也不识字。」 「不用怕,你只管让你妹妹问问许千户,他可敢把事情揭出来?」宁婉就又说:「你妹妹嫁给许千户,正是皆大欢喜。你年纪也没多大,一定要嫁到如意郎君的。」至于羊二小姐和许千户,这两个祸害就让他们凑到一处去吧,反正他们正是俗话里说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宁婉这一次请客,与路少夫人交情越发深了,也联络了虎台县大户人家中年纪相仿的女子们,无意间还帮着羊小姐出了主意,只是她想借此与封少奶奶说些知心话儿竟没能成功。 一天的时间,她与路少夫人、羊小姐、还有几个人都说了些知情知意的话,唯独与封少奶奶虽然下了一盘棋,但言谈间还只是客气。明明自己已经拿出了真意,但是封少奶奶就是不肯接,宁婉也是无奈。 友情不是一个人能促成的,到了傍晚,宁婉只得将封少奶奶送走了,见她走前与付少奶奶在一处嘀咕了些什么,却没有邀自己去封家下棋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转眼间客人们陆续告辞,宁婉就将心思收回,让老林赶着车子送了几个客人。最后走的是徐四夫人,她今日竟喝醉了,在卢家竟睡了一大觉,宁婉看她醒了给她喝了一碗醒酒汤,又让她重新洗漱梳头才由白氏送了回去。 宁婉送了客自院门前转回来,却又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去隔壁叫铁石回家呢?原来今天请的都是女客,宁婉就先告诉了铁石中午不要回家,晚上也去隔壁吃饭,待家里客人走了再回来,免得不方便。 现在客人都走了,按说应该叫铁石回来,可是白氏和老林都不在,宁婉倒有些不好意思去隔壁喊人,只怕别人笑话自己一刻也离不了他。 可是不叫铁石,他在那边未必知道客人都散了,没准不好过来呢! 宁婉正想着,从她身后伸出手来将院门关了,又揽了她的肩,「怎么不回屋里,外面冷着呢。」 「你怎么进来的?」宁婉一转头就正看到卢铁石的笑脸,不待他回答就知道了,「一定是从墙上跳过来的!」 「嗯,我想你了,看客人们走了就赶紧回家。」 不过比平时晚了大半个时辰而已!但其实宁婉刚刚也想他了,于是她就笑着问:「我送过去的鹿肉你吃了吗?」家里请客烤鹿肉,宁婉也与平日一样有好吃的就会送到隔壁一些,今天更是因为铁石要在那边吃晚饭而多送了些。 「没吃,」卢铁石瞧着宁婉笑嘻嘻地说:「我等着和你一起吃呢。」 宁婉心里越发开心,可是嘴里却说:「都是一样的东西,就在那边吃了多省事。」 「你爱吃你亲手做的。」 宁婉就重新架起火烤肉,真的做上了卢铁石哪里舍得辛苦媳妇呢,早接过来自己烤,两人烤了些鹿肉、馒头,又弄了青菜汤吃了,其实十分简单,但铁石还是开心地说:「幸亏洛大哥他们烤了肉叫我我忍着饿没吃,婉儿做的就是比他们做的好吃!」 其实他尝也没尝那边的,根本不知道哪个好吃!但是宁婉就是相信,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哪怕跟着铁石在一处吃糠咽菜也能开心,就笑着道:「今天家里请客忙得乱乱的,所以晚上就没准备什么。但是鹿肉我还留了些,明天做包饭!」 「什么是包饭?」 原来铁石没吃过,宁婉就更要卖个关子了,「明天吃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眼看到铁石去拿酒,赶紧拦住,「平日不许喝酒!」当年在城墙上铁石可是亲口告诉自己的,他从不喝酒,只因为喝了酒会不如平时清醒,就容易为人所乘,现在他竟然要酒,宁婉自然要管着些! 铁石极听她的话,马上就放了手,可转过头来却笑着抱怨,「你看你喝得脸红艳艳的,却不给我酒。」 这一天宁婉果然是没少喝,再听铁石说自己脸红了,赶紧拿了镜子照,却见里面的人眉眼间尽是魅惑,赶紧将镜子扣在桌上,「都是她们灌我,下次再不喝酒了!」 「没关系的,你喝了酒更好看呢。」卢铁石心里爱得不成,有心现在就要做些什么,只怕婉儿闹起酒来不舒服,就将她抱在怀里替她解了发髻梳头,宁婉依在他的怀里说不出多自在,又将看了半本多的《史记》拿过来着。 只是喝了酒果真不一样,心里静不下来,翻了一会儿突然将书扔到了一旁,一骨碌爬起来道:「平日你喝多了闹我,今天我也要闹闹你呢!」 卢铁石正巴不得呢,「我随便你闹!」 小夫妻间的情趣自不待言,只是宁婉不免要问:「你每日在外面忙着,回家里也不得闲,竟不觉得累?」 「当然不累,自成了亲每日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还觉得身子更好了呢!」卢铁石突然就又笑了,「成亲时你说的怕我失了童子功的事,倒是怎么想来的呢?」 宁婉每提起此事都要无地自容,今日正好有了酒,便一低头咬住他的嘴,什么都不许他说了! 第84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第二日宁婉免不了又起得很晚,想到中午又要给铁石做包饭,怎么也赶不及如约与喜姐儿去看铺子,索性就让白氏去传话,只说宿酒未醒,要在家里歇一天,让喜姐儿一个人过去好了。 皮毛铺子已经开了起来,却没有占用宁婉多少心思,毕竟是先前做过的事,重复一遍要容易得多,怎么样修缮房舍,怎么样请硝皮的师傅,怎么样进货,她都心里有数。喜姐儿倒是第一次管铺子,比她要兴头得多,时常就要去铺子里转一转,什么都新奇。 宁婉瞧着她其实对做生意还是不得法,可也不苛责她,毕竟是第一次,谁能不犯点错呢?就是自己当初也吃过亏的。反倒盼着喜姐儿借这个铺子慢慢历练出来,将来掌了赵家,后半辈子无忧,因此反事事将喜姐儿推到前面,让她时常过去,正好也帮她找些事做,也免得像先前一样心情低落。 因此宁婉起来后慢悠悠地梳了个家常发髻,只拣了朵红绒花戴在头上,其余首饰都不用,拿出铁石的春衫缝了一会儿,看着时间收了针线去了厨房。 白氏早按她吩咐的做了高粱米饭,宁婉拿了一颗白菜,挑了中间最好的去了帮留下几张扇形的叶子洗净放在盘子上,又将鹿肉切成黄豆大的丁,放油锅里爆炒,半熟时加了酱炒得香喷喷的,简单的几样东西放在桌上,吃的时候更简单,在叶子上先铺一层高粱米饭,再铺一层鹿肉,然后包起来用手握着吃,这就是包饭了。 卢铁石昨日就问,现在手里拿着婉儿给他做好的包饭,又见她示范地手里捧着包饭咬了一大口,就笑了,「这吃法也奇怪,连碗和筷子都不用。」 宁婉就说:「我们三家村的人就这样吃包饭,也不必非要鹿肉,甚至没有肉也可以,不论有什么,用菜叶包起来吃就是包饭,虽然是一样的饭和菜,但包起来就是比平常的吃法香甜可口。」又歪着头想了想,「也许当初还真是没有碗和筷子才这样吃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了。」 卢铁石将自己手中的包饭三口两口地吃光了,不去包新的,却将头伸过来在宁婉的的包饭上咬了一口,宁婉就拿着包饭喂他吃,又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包饭了,觉得不只好吃,还好玩。」 卢铁石也赞同,「确实挺好吃也挺好玩的,我们过两天还吃。」 「改日我们再做别样的包饭,」宁婉就想,「下次我们用白米饭配瑶柱、虾仁,怎么样?」 其实吃什么样的包饭并不重要,卢铁石喜欢的是婉儿捧着包饭喂他的感觉,因此马上就点头说:「好呀!」 如此一来,宁婉又有几日没出门,这一天想了起来觉得再不过去看看铺子未免不像话,因此叫了白氏找老林赶了车送她过去。 正月虽然过去了,但是辽东这边的春天还早着呢,外面依旧很冷,皮毛铺子的生意也就不差,做好的羊皮袄子、兔皮帽子、还有只是硝过的皮毛或摆或挂,将整个铺子里放得满满的,来的客人只管随意看随意摸,挑中了只不多的钱就能买到。 毕竟铺子里现在只有最寻常的羊皮兔皮,宁婉虽然也做过高档的皮子,可她知道越是好皮毛压钱压得越是厉害,以她现在投的五百两银子倒是不急着做那些一张皮子就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的狐狸皮、猞猁皮、貂皮什么的,羊皮和兔皮也很赚钱的。 宁婉因来得少,有的伙计竟不认得她,笑着请她看货,「夫人,我们家的皮子硝得好,特别柔软,穿着暖和,价又不贵!」她就笑着摆了摆手,「我来找赵二少奶奶。」就向后院走去。 那伙计却是个较真的人,拦着宁婉说:「院子里有硝,不许外人进的!」还是另一个认得宁婉的伙计过来拉住他说:「这是东家。」 那伙计胀红了脸,宁婉就笑笑,「你说的不错,正该如此,铺子里面不能让人随便进出。」说着向他们点了点头才穿过铺子到了后院。 硝皮是很累很脏的活儿,又因要用些有毒的东西更要小心,但也是做皮毛生意最关键之处,只有将那硬梆梆黑乎乎的皮子变成白白的,软软的皮毛才能有人买。宁婉因占了先机,不必走弯路,直接请到了一个眼下还没有名气,但手艺十分好的师傅,将硝皮的事全交给了他,眼下就见院子里放着十几口大缸,用草木灰分门别类地泡着许多皮子,一如先前所见。 与外面铺子里热热闹闹的情形不同,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唯有一个穿着上等皮袍的人拿着一根木棍正在一口大缸里乱搅,弄得水花四溅,宁婉急得跑了过去,「赵国茂!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赵国茂原是背着宁婉的,现在转过头来就露出一个纯粹的笑来,「表妹!表妹!」说着赶紧在背后将那木棍扔了,仿佛他这样做就能骗过宁婉似的。只是他还不知道,他脸上好几道黑印,而身上的那件缎面的上等狐狸皮袍子背面虽然依旧崭新,正面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还被烧了好几个洞,不似富贵人家的公子,倒像是街头的乞丐。 宁婉又气又急,赶紧板住赵国茂的脸看看,还好脸没事,只是抹了些灰,再拿起他的手瞧,有一处破了皮,出了些血,也并不要紧,拿了帕子给他包好,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自己的铺子里出事,却向院子里面喝道:「跟着二少爷的人呢!」 宁婉一声喝问,从屋子里出来好几个人,有硝皮的伙计,还有喜姐儿。 小伙计们见状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抢先说:「不管谁来,我们早都告诉了不许乱碰的,伤了衣裳还是小,不小心还能烧了眼睛呢!谁知道我们正忙着,就有人动这硝皮的水呢!」 喜姐此时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跑过来看看赵国茂,又是骂他,「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一定要跟着我出来,又给我惹祸!」又是骂下人,「跟着二少爷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不看着!」 这时方有两个小丫头子贴着墙走了进来,宁婉心里都明白,这些十来岁的小丫头根本不懂事,有机会跟着出了赵家就一心想跑到街上玩儿,哪里还顾得上赵国茂?因此就问:「许妈呢?」 喜姐儿就说:「许妈又病了,他在家里闹得不成我只得带他出来。」 宁婉就说:「赶紧带表姐夫回去吧,这里可不他来的。」 喜姐儿赶紧点头,「我这就带他走。」说着拉了赵国茂要走,可赵国茂正玩得开心,又兼遇到了表妹——他如今已经记得宁婉是表妹,每次见了面都会亲热地叫人,更是不肯走了,「我还要玩儿!我还要玩儿!」 第85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说着,从院子里面又踱出一个人,陪着笑说:「两位妹妹别急,有我呢。我送二表哥回家。」 宁婉一看竟是高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下脸来说:「你是谁?素昧平生地叫什么妹妹!」 高峻倒是不恼,笑着说:「我是国茂舅舅家的,正是他的表弟,姓高名峻。虽然妹妹不认得我,可是我却知道妹妹的……」 宁婉见他啰啰嗦嗦的,转身向里面走,又责备伙计们,「外面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随便进来,这道理你们不知道吗?」她明着骂伙计,其实就是在骂高峻,看他还能有脸再来铺子里! 喜姐儿就上前说:「他正是年前你见过的高舅妈的儿子,国茂和他是表兄弟。」 宁婉当然知道,可是她还是一点情面也不给,「这里是硝皮的地方,不论是谁,外人就是不能进来!」 喜姐这时方才想起来,「表弟过来是帮我们收了皮子送来的。」 皮毛铺子想生意好除了皮子要硝好,伙计们会卖东西,还有一顶就是能收到便宜的皮毛。当年宁婉之所以选了皮毛生意,就是因为虎台县的北门是送皮子的夷人出入最多的地方,这些夷人在虎台县里专人引领下进城并不能多留,因此一入北门见了收皮毛的铺子,再看给的钱不少,就很容易赶紧将皮毛出手,因此她根本不必特别找人收皮子。 当然,若是别人帮忙收了皮子过来,宁婉并不会如此不给颜面,但是对于高峻嘛,就是他把皮子白给自己,自己也不会领情的! 因此她还是冷冷的,「送皮子的只管去铺子里面!」 喜姐儿见状倒不好意思了,将宁婉拉到一旁,小声说:「婉儿,你怎么这样?这可是亲戚,且他人又很好。」 宁婉也正色道:「表姐,他不是个好人,你还是少与他来往才是!」 毕竟此时此地不大方便,二人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争起来,因此喜姐儿就急忙带着赵国茂回去了,高峻也跟着讪讪地走了。 宁婉在铺子里看了一回,见请来管事的掌柜用心,帐目清楚,生意也还不错就坐了车子回家,到了家里又想起喜姐儿和高峻,再回忆起年前的蛛丝马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只是这种事她如何说出来?且又向谁说呢? 再三琢磨决定还是当面提醒提醒喜姐儿,千万别被高峻那人面兽心的东西骗了!拿定主意她也不用人传话,每日都去皮毛铺子,喜姐既然常去,自然就能遇到,到时候她们表姐妹在铺子里找个无人之处说话要比别处都方便,自己也好将话说开。 不想一连去了四五日也没见喜姐儿,宁婉越觉得不对,到了这个时候,她果真不知如何了,在铺子里等了许久方下了决心,明日再不见喜姐儿,就去赵家,赵太太面前只说找表姐商量生意。 不想坐车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在院门前遇到了赵家的下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我们家太太请卢夫人过去,说有事情商量。」 宁婉心里就是一沉,下意识觉得出事了,也不回家里换衣裳,只吩咐白氏,「如果我回来晚了,你按时给副千户做晚饭。」让老林调转车头去了赵家。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生财闺女》卷一 作者:水波 02、《生财闺女》卷二 作者:水波 03、《生财闺女》卷三 作者:水波 04、《生财闺女》卷四 作者:水波 05、《生财闺女》卷五 作者:水波 06、《生财闺女》卷六 作者:水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