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入龙门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老天眷顾得新生】 「小姐,可要用饭?」景清看了看日头进入内室,低声询问。 放下手里的书,盛浅瑜揉揉眉心,即便已经很小心了仍然碰到旁处,一阵不可抑制的疼痛让她柳眉紧蹙,全然没了用饭的心情,但她必须得吃,她要好好的活着。「备饭吧。」 今日吃的是清粥素食小香瓜,她比往日多吃了些,心情也调整好了不少,一侧布菜的景清却低泣起来。 放下食箸,浅瑜重新将面纱戴上,淡淡道:「哭什麽,我今日多吃了两碗你这丫头倒是哭上了,难不成饿得急了?」 景清的眼泪连成串的掉落,一边摇头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伤心不已也听不见小姐的打趣。 看她这个样子浅瑜自顾自的净了手,「行啦,我知道你心疼我,快别哭了,你也用饭去吧,让景溪过来伺候吧。」 「奴婢就是不平小姐这样美好的人却要在这郡王府受这样的气。」她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吐的清晰,似是越说越气,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她的小姐是京都才貌双绝的将军府小姐,本应与姑爷两厢美满,却被那端阳公主横插一脚,如今尚没有名分却时时住在府里,让她的小姐如何自处。 看她越说越急,浅瑜反而笑了,家族没落,父兄战死疆场,她身边却还有疼她的人,人道她淡然豁达,却不知她早已心灰意冷,而今活着不过是为寡母硬撑,为幼弟做依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即便隔着面纱,脸上的伤疤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以前不在乎这颜面,如今没了却在乎起来了。 此际正是桂花大开时节,沁人馨香翩然而入,浅瑜打开窗子道:「随我出去走走吧。」 她好些时候没出过房门了。 她喜欢桂花,倒不是因喜欢它的香气,而是因为哥哥喜欢,她小时候因为闻不得桂花香,哥哥为了她砍掉了满园的桂树,重新种上桃花细心栽培,所以她院子里的桃花树一直伴着她长大,看着郡王府小径两侧的桂花,她眼神蒙胧,桂花是世间最好的花,她当初怎麽就闻不得呢?! 「嗯……绥远,别……别在这里……」女人的嘤咛声响起。 浅瑜回神却浑身一僵,绥远,是她那夫君的表字。 「嗯啊……绥远,你我尚未成婚……别……啊……我们去房里……去房里吧,被人撞见不……啊……」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霄延帝的异母妹妹,端阳公主。 她毁容那晚与她一同被掳的端阳公主因为被自己的丈夫救走而幸免於难,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曾与自己恩爱缠绵的丈夫竟然移情他人,她的心早已在那晚大火灼痛中死了,所以他不时将端阳公主接入府中她也视若无睹。 她抚上胸口,心不是早已死去,那为何还会难过?是了,因为那时的少年小心讨好,比哥哥更加宠溺自己,所以她心动了。 景清看着小姐的模样心里更疼,她家小姐也曾是万千宠爱、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今却被人这般轻贱,这两人故意在小姐的院前苟且,便是要羞辱自己的小姐!她眼眶通红,嘴唇微合,喃喃开口,「小姐……」 浅瑜抬手制止了她的话,面色淡淡的绕过月桂树,看着那交叠的两人,看清了人,心里竟然松了口气,那一丝丝的期盼终於散了去,再转过头时浅瑜已经神色淡然,毫无波澜了。 她父亲是功绩丰厚的镇北将军,哥哥同样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军,即便战死沙场也是一代忠烈,她是名门之後,绝不许自己为父兄蒙羞,如今自己是这郡王府的夫人,这两人在她院前苟且折辱与她,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 她侧过身吩咐景清道:「去叫人来,就说後院失了火。」她一介公主都不怕有损名声,自己害怕什麽。 坐在房内,浅瑜写好了和离书,带着景清去了後院,路过那处人声吵杂的院落时,听着那人愤怒的斥责,她心里好受许多,看着指甲上快要退去的蔻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染指甲了,什麽时候自己竟然活得越发无趣。 马车辘辘,直奔皇宫,她与陆照棠的婚事是幼时先皇所赐,即便和离也要有皇命,拿着哥哥生前给的令牌,她只身进了皇宫。 新帝她不熟悉,却听过不少他的传闻,他贵为太子时便征战四方,手段狠绝,继位後行事果断,雷厉风行,但也暴戾恣睢,独断专行,无人敢忤逆,别的她半信半疑,但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为帝王定然手段铁血,自古王侯哪个不是踏着血路登上帝位的。 因为父亲和兄长的关系,她料定这位新帝会给自己几分薄面,便吩咐面色发白的景清在宫外候着,略略整理仪容就跟着公公进了御书房。 「臣女拜见皇上。」她恭敬行礼,以忠烈之後盛浅瑜的身分而不是郡王妃的身分。 「你有何事?」那声音沉冷平淡。 浅瑜缓缓抬头,见到这位新帝微微诧异,也难怪这位皇帝至今没有娶妃,六宫粉黛见了这位也要自惭形秽了吧!只是一个晃神她便恢复镇定,单刀直入道:「臣女恳请皇上恩准,赐臣女与陆照棠和离。」 霄延帝瞧着这面戴纱巾的女子略作思索,这才想起盛家确实有那麽一个毁了容的女儿,陆照棠後院的事他懒得管,心里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为了娶端阳过来请旨,但没想到来请旨的不是他而是他这位夫人。 他眼眸一眯,「自古女子从一而终方证善德贤名,朕当你是一时冲动,自去与陆照棠相守,不要让一世忠烈蒙羞。」 他说这话时着实把自己也恶心到了,他本就厌恶女子,更讨厌那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竟也能说出相守二字。 握了握手里父亲去战场前给她的血玉,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临行前爹爹仍旧将她当作孩子一般嘱咐道:「宝儿乖,切莫冲动行事,若有人欺负了我的宝儿,只管修书与爹爹,爹爹会一笔笔记下,他日回来定要他好看。」 她的父亲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如今爹爹不在了,她也会保护好自己。 浅瑜冷冷一笑,「臣女即便长伴青灯也不愿与那人相守,他今日能折辱与臣女,明日便能羞辱我盛家满门忠烈,臣女即便不为父兄,也要为幼弟维护我盛家脸面,恳请圣上下旨赐臣女和离。」 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态度也不卑不亢,隔着一层面纱,他似乎能看到那下面狰狞的疤痕,即便是这样,她仍能自信开口说和离,不似那涂脂抹粉的闺阁女子,却像临危不惧的女将军,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什麽恳请,明明是胁迫,他今日若是不同意,岂不是与那陆照棠一样羞辱了她满门? 眼眸微眯,他冷冷开口,「盛将军一代英烈,岂会让你和离!回去吧,朕就当做你没来过。」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看着素纱窗外的车水马龙,平日热闹的景象此时却格外令人烦躁,她不会放弃的,她一定要和离,郡王府的人和事她不再留恋,既然放下了她就必须离开! 在景清的服侍下用了晚饭,她思虑着明日再次入宫的事。 「小姐,奴婢刚刚从外面回来,姑爷……陆郡王与那端阳公主的事都传遍了,角门的小黑还说今晚书肆说的便是这事,都编成故事了,估计这端阳公主以後也没脸出去了。」 拿过茶杯抿了口茶,那端阳公主要是在乎脸面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倒是不在意这事能伤她几分,只是不希望自己将来和离被人捉错而已,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明日进宫更有了把握。 放下茶杯,忽然有些眩晕,几个踉跄,吓得景清上前来扶,「小姐你怎麽了?」 浅瑜手扶着额头,死死咬住唇瓣。 「匡当」一声,房门被人踢开,几个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端阳公主随後大步跨进门来,红肿的眼眸恶狠狠的盯着她,「盛浅瑜,你让本宫颜面扫地,本宫便要你的命!怎麽样,喝了这茶是不是难受得紧,盛浅瑜,你还当自己是将军府的小姐不成?你以为你那爹爹和哥哥当真战死沙场不成? 「本宫不怕告诉你,不过是皇兄怕盛家得权而谋划让他们死在乱箭下罢了。绥远喜欢的是本宫,今後疼爱的人也是本宫,你是第一美人又如何,如今容貌尽毁,夫心背离,命也落到本宫的手上,可惜啊,你今日就要死了,否则你会看到本宫更显达的时候。」 第二章 她後面说的话,浅瑜已经听不清了,那灼热的痛感蔓延心肺,她眼睛睁得老大,父亲兄长竟非意外身亡,知道真相自己却只能这样凄惨死去,她不甘心!她要为父兄报仇雪恨……纤指收拢,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她却仍旧被黑暗吞噬。 镇北将军的掌上明珠乃大尧第一美人,除了貌美,让其更富盛名便是那一手簪花小篆,偶有流出便是千金难求。 这样品貌双绝的美人自然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即便知道美人已经订亲,但也有不少自命风流的少年贵子贼心不死,所以传来美人坠马的消息时倒让京里一片譁然。 浑身裂骨般的疼痛让她自黑暗中醒来,耳畔传来嘈杂的响动,脚步声与杂乱人声,额头上的阵阵濡湿让她眼前逐渐清明了些。 「宝儿,看看娘,还疼不疼?」 温柔的语调、熟悉的声音让她不由得眼眸发酸,想到昏迷前自己的情况,她不由得委屈着看向来人,「娘……」 她好疼、好害怕,她从未经历过那般的疼痛和被黑暗吞噬的恐惧,她想娘。 「宝儿不怕,爹爹定会教训那混马,等会儿便让你哥哥杀了牠给你出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否则为何会看到许久未见的爹爹?心口的百般委屈一起涌上,「爹……」 平日征战沙场、金戈铁马的镇北将军见女儿这般可心疼坏了,连忙上前道:「乖乖别哭,爹爹心疼,爹爹这就让你哥在你面前杀了那马给你出气去!」他说着抬步就要离开。 「爹爹别走……」挣扎着开口,她眼中充满了惊慌。 李氏急忙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瞪了眼自己的夫君,「女儿如今有伤在身,你还让她看那血腥,坐下。」 盛云俦一向宠爱娇妻,搔头坐在妻子一侧,「宝儿乖,等你好了爹爹再给你出气。」 爹爹和娘亲间的亲昵怒嗔那麽真实,真实得让她舍不得眨眼睛,娘亲的手太过温暖,让她贪恋,也让她心底的狐疑越来越深,人死了也能感受到温度吗?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跨入内室的人让她再次疑惑。 盛云俦看大儿子进来,沉下脸来,不似对妻女的娇纵,对儿子严斥道:「跪到时候了吗?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接着跪。」 暗暗掐了下丈夫,李氏看向大儿子,「休要听你父亲乱讲,宝儿坠马,还好则明在。」 盛翊瑾眼中充满担忧和愧疚,「娘,宝儿如何了?是我没照看好她,父亲责怪的是。」 剧痛和眩晕让她闭上眼眸,但即便如此那渴望已久的声音仍阵阵入耳,爹爹还在,哥哥未亡,娘亲仍旧面容恬淡。 手掌传来的疼痛让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一切兴许不是一场梦境,她不想睡去,却抵不过那眩晕,黑暗中她的心却不再动荡不安。 当浅瑜再次醒来的时候,额头上的濡湿仍旧温热,尽管唇上还是湿润的,喉咙却乾涩不已,「水……」 支着额头浅瞌的景清闻声惊起,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端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喂小姐喝下,「奴婢这就去叫夫人和将军。」 蜡烛已经燃至一半,想来已经过了子时,浅瑜抬手哑声道:「不必了,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麽事。」 景清用帕子拭了拭小姐嘴角的水珠,又用乾净的帕子印了印水,将小姐发白的嘴唇沾湿,「晌午的时候,小姐和大公子去了马场,景清没跟着,只知道小姐的马发了狂,让小姐坠了马。小姐别担心,小姐是福大之人,大公子眼疾手快,小姐只受了轻伤,太医过来看过了,也说小姐休养些时日便好,但切不可乱动。」 怔怔的看着纱帐顶,任景清来回替换着额头上的巾帕,她记起了那时发生的事。 刚过笄礼那年,她确实曾坠过马,碰了头,折了骨,但没有致命的大伤,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因为这场坠马重新来过,人事奇妙,她终得老天眷顾,父兄俱在,她绝不会让他们再受伤害!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房内便进来了人。 亲自喂妹妹喝了药,看着妹妹面色发白,盛翊瑾心疼得紧,「宝儿想要什麽、想吃什麽都和哥哥说,哥哥给你买。」 知道哥哥心里愧疚,浅瑜淡淡一笑,「哥哥若是能给我带来个嫂嫂也可以吗?」 哥哥年少有为,随着父亲驻守北边,只比她大了六岁,却已经为大尧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这样好的哥哥直到死时身边都没有个贴心的人,她万分心疼。 盛翊瑾见她打趣自己,心里松了口气,面上故作思索,点了点头,「哥哥这便去街上拉一个回来。」 这番话说得当真有父亲的风范,母亲可不就是父亲从街上拉回来的。想到这里兄妹俩不由得一笑。 浅瑜嘴角浅浅上弯,「哥哥敢拿爹爹打趣,让爹爹知道了,定然又是要罚你跪的。」 兄妹俩正乐得开心,景清和景溪进了内室,见到大公子在便俯身行礼,而後对着浅瑜道:「小姐,陆郡王来了。」 闻声,浅瑜嘴角的笑意一僵,暗暗垂下眼。 盛翊瑾起身淡笑,「他今日回京,这时候估计刚刚述完职出宫,算来应该都没来得及回府便来了咱们府上,他倒是有心。」 勉强一笑,浅瑜抬起头,「伺候我洗漱吧。」 略略洗漱後,景溪景清扶着浅瑜靠坐在床上。 盛翊瑾坐在椅子上品茗,瞧着怔怔看着纱帐一言不发的陆照棠,放下手里的茶盏,打趣般开口,「绥远说过来看人,倒真是过来看人的。」 陆照棠回神,有些赧然,「则明能否让绥远单独和宝儿说说话?」 盛翊瑾眉头一挑,看了眼纱帐,起身一笑,「行啊,左右我孤家寡人,见不得腻歪,不过你快点出来,我爹娘估摸着也快要过来了。」 等哥哥出了门,听到合上门板的响动,浅瑜也定了神。 陆照棠走近纱帐,从空隙间见到她面色发白,心下一疼,「宝儿下次学骑马,带上我吧,我一进城听到你坠马,似要吓没了三魂七魄,今日在殿上失态被圣上骂了许久。」 伸进帐内的手小心翼翼的握上那素白柔荑,感受到她的躲避,他又红晕上耳的收回手。 浅瑜抬头,怔怔的打量不敢抬眼看自己的陆照棠,外人口中绝世独立的翩然佳公子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对她的疼爱不比哥哥少,正是这样的他让上一世的自己动了心,她想爹爹和娘亲的爱情大抵是如此吧,两人早已定下婚约,成亲是早晚的事,所以当他再次提出成亲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她相信这时的陆照棠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但为什麽後来又变了呢? 「宝儿托我带的书,下午便差人送过来。」陆照棠看着自己的手,刚刚碰过那柔荑的掌心现下还是一阵灼热,了解她的性子,知她性子内敛不喜说话,便自顾自的说了许多竺国路上的趣事。 平日她还会抬头看他几眼的,但现在她却一眼都不肯看他,是他刚刚冒犯了,她生气了吗?他的神色有些落寞,当叩门声响起时,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那苍白的小脸,「宝儿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低头看她,她却没有看他,陆照棠失落的起身,推门而出。 见人出来,盛翊瑾看到他这副模样,拍了拍他肩膀,「宝儿性格向来如此,但不代表她不喜欢你,否则也不会让你给她带书回来。」 听了好友的话,他心里石头稍落。是了,宝儿她一向知礼有度,除非家人,她从不曾向别人要求什麽,肯让他亲近、托他带书,已证明自己在她心中不是别人。 抬头看着好友,陆照棠豁然开朗,「许久不见,则明可要小酌几杯?」 景清是李氏身边的丫鬟,调来浅瑜身边时间还不长,比起景溪景潺自小服侍在小姐身侧,景清还有些手忙脚乱。 「我来吧。」景溪接过她手里的食箸,有条不紊的给小姐倒茶布菜。 她的体贴让景清不由得松了口气。 拭了拭嘴角,浅瑜垂下眼,看了眼桌上的碧白瓷茶碗,里面淡绿的香茶还冒着热气,她平日便喜欢这太平猴魁,入口淡雅,回甘悠长,甘後幽兰透着花香,百转千回间有着不同的滋味,每每看书的时候她都能喝上几盏,现在却不想喝了,那刻入骨髓的疼痛让她再也不想碰这茶了。「改换了白水吧。」 第三章 景溪俯身,轻轻道:「是。」 用完了饭,李氏便过来了,见女儿又在捧书,心里不大乐意的开口,「太医都说了让你休息,你还看这些做什麽,想让娘心疼是不是?!」 淡淡一笑,浅瑜放下手里的书,她虽然眼睛看着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房里的书在前世已经读了几遍了,不说倒背如流也能张口就来,更何况自己此时心绪还有些乱,如何看得进去。「娘,我没事,听下人说弟弟今早又吐奶吐得厉害,现在如何了?」 握上女儿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女儿片刻,见她气色好些了,李氏才微微放心,「这会喝了奶又睡了。」 想想弟弟可爱的小模样,浅瑜心里喜欢得紧,这时候弟弟才刚刚六个月,正是招人喜欢的时候,爹爹打了胜仗,皇上恩准回京休养生息半年再回北边,自他们一家回来弟弟便一直水土不服,让人惦记。 想着叫女儿多休息,李氏没有多待,嘱咐了几句便伴着丫鬟离开了。 这时的娘亲还是这麽明媚淡雅,想起上一世爹爹去世时娘亲眼底悲怆和绝望,浅瑜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拳头,一切还来得及,这一世她什麽都不会在乎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 「你家小姐这会儿如何了?」外面传来响动,声音轻柔,似是刻意压低了声调。 景清引着田家小姐进入外间,「小姐好些了,刚刚喝过药,这会估摸还没有休息,田小姐稍等。」 她刚要叩内室的门,门内便传来自家小姐的声音,「进来吧。」 提着裙角,身着鹅黄素纱椎叶裙的俏丽人影进入房内,素白透粉的小脸盈盈一笑,螓首娥眉,浅脂粉黛,仪态大方。 田茹蓧莲步轻移,打量了她半晌才开口,「这会见了你心才放下,平日你安静惯了,如今却给我带来这麽大的动静。」她笑着打趣,眉宇间稍有担忧。 浅瑜看着许久不见的好友,「还不是你撺掇的,让我也幻想着驰骋马儿的快意。」 田茹蓧低低一笑,「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非成了千古罪人不可,让我们名冠京华的第一美人受了伤,我都快要以死谢罪了。」 披上一件淡蓝色的素纱,浅瑜抬眼,「不和你贫了,我断是说不过你的。」 两人谈笑间,门外的景潺叩了叩门,「小姐,陆郡王差人送了书过来。」 盛浅瑜这人有三大爱好,看书听书种花草,心里痒痒那竺国的书籍,上一世因为陆照棠母亲的缘故,她没能将这些书看完,一直觉得遗憾,「送进来吧。」 成摞成摞的书籍被几个丫鬟搬进门来,放在床侧的小几上,每本书都装订别致,充满异域色彩,她挑挑选选了十几本,便让丫鬟都搬去了书房。 田茹蓧随意翻了几本,见里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只觉得头大,「这书你看得懂?」 浅瑜略翻了几本,「不是都看得懂,改日得去书肆选选字典。」 放下手里的书,田茹蓧瞥了眼那些装帧精致的书,「这都是陆郡王带给你的?」 手下一僵,浅瑜点了点头。 田茹蓧摸了摸书的边沿,「他怎麽这麽不会讨好女子,竟然送你这些,想来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刚刚收拾好书籍进门来的景清一笑,心直口快道:「这些书都是小姐托郡王带的,郡王进京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前头的坐着人,後头的全都是给小姐的书。」 书边带有金箔,她即便不喜欢看书也明白这定然是精装本。田茹蓧一笑,「倒是我误会了郡王呢,也不知这书有什麽好,让你这麽沉迷,借我一本瞧瞧吧。」 浅瑜抬头,「难为你想看书,估计田伯伯要设宴三日了。」 田茹蓧的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官拜二品,哥哥是太医院正五品太医,上数三代都是文人儒士,偏生她没有老实的时候,不喜文而崇尚马术,用田夫人的话来讲便是「女儿成日疯得像只猴子」。 田茹蓧拿着书站了起来,气鼓鼓道:「不理你了,走了。」 淡笑着看她离开,浅瑜回眸看向手里的书,他是看重她的,否则自己当初也不会那麽痛快的答应与他成亲,心也渐渐向他靠拢,但他却在自己全心投入时让她跌得粉身碎骨…… 【第二章 给爹爹泼脏水】 人语马嘶,络绎不绝的商贩走卒人人脸上带笑,有讨价还价的,有拱手作别的,整个街上都十分热闹。 浅瑜放下车帘,收回了眼神,心境不一样,看同样的事物感受也大不一样了。 「高兴了?爹爹要是知道我偷偷带你出来,我又要罚跪了。」 含笑看着哥哥,浅瑜开口,「我都休养了这麽些时日,爹爹哪里还会拦着我出门,若是爹爹真的罚了哥哥,我定然第一个阻拦。」 盛翊瑾点了点头,「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答应带你出来。一会儿下车让她们几个扶好你,要是再磕了碰了,我这身高都要跪矮三寸了。」他说得夸张,眼睛里却都是宠溺。 到了书肆,盛翊瑾坐在楼下等着,浅瑜询问了掌柜後去了二楼,这时候二楼人很少,只有三五个小聚在一起的说书人。 上一世,她因为受伤没有来书肆,所以再来的时候那唯一一本竺国字典便被人买走了,她虽然多多少少能看懂那些书,但没有字典到底有些吃力,所以这一次便急急出门来买。 凭着掌柜刚刚说的,浅瑜找了半晌也没有看见,想来是掌柜记错了地方,只得吩咐几个丫鬟也各自散去帮忙寻找。 「要我说咱们大尧最英勇神武的当数这镇北将军啊,战功赫赫,勤政爱民,北边的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当地是神话般的人物。」 几个说书人写着草稿,打算晚上说一段镇北将军大战北蛮的英雄事蹟。 大尧崇尚武学,百姓们对战功赫赫的镇北将军都带着几分敬意,往日听到别人这般夸赞爹爹,她自然也是高兴,但她更明白什麽叫功高震主。 人言可畏,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如今爹爹位高权重,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除去那幕後之人的忌惮,也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 转过身,浅瑜撩袍而坐,此时的她穿着男装,一举一动也需得按照男子行事。 浅瑜出自将军府,乃镇北将军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在北边横着走、打滚走都无所谓,正是爹爹的纵容爱护让她自小便不知胆怯为何物。 打定主意与这些人说道一二,她自不会怯场,更何况现在她心中有决意要守护的人,当下的气势更是非同一般。 围坐在桌子旁的几人见少年直立而坐,正暗暗称赞少年气质卓然的时候,浅瑜淡笑开口,「在下听了几位刚刚念的稿子觉得有些不妥。」 在大尧,书肆里的说书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但家境贫困不得不靠说书来补贴些家用的文人,骨子里颇有些文人墨客的恃才傲物,一听他这麽说,心里登时不大乐意了。 放下手里的稿子,一人率先开口,「这位小兄弟,有何不妥啊?」这人说着询问的话,但一脸的蔑视。 抬手一拜,浅瑜正色道:「几位刚刚将镇北将军比作神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在下可是听闻那镇北将军乃草莽出身,不知礼节,不通事物,且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称得上什麽神人。」 「呵,小兄弟未免太过狂妄了,镇北将军被称为神人,即便出身低微又如何,能在北边守边数十年,次次打得蛮人落荒而逃,保卫大尧百姓安康和顺,又怎麽不配称作神人?!」几人眉宇间怒气渐起。 浅瑜点了点桌角,「那几位可就更错了,北边的百姓无人不知,这位镇北将军每每出战都要大动干戈祈福一场,恰恰说明他心里没什麽底气,乃一介普通人,这是其一;北边修筑的城楼是圣上远虑所建,为戍守北边提供了地势优势,这是其二;每次与蛮人交战都是在隆冬之际,托圣上贤明,隆冬之时大尧的士兵有酒肉,蛮人却只能食土为生,这为战事提供了天时之势,这是其三;圣上英明,肯任用一个不识大字的草莽戍边,是圣上识人在先,且用人不疑,为战事提供了人和之势,这是其四。你们只道镇北将军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赢了战事,而将他奉为神人,却不知这天时地利人和是乃圣上所赐,依在下看,这镇北将军并非什麽神人,不过一介坐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而已。」 第四章 说话要如何说得言辞恳切,令人信服,那便是真假参半着说,她爹爹确实每每出征都要都要大肆祈福一番,北边府里的人都知道,非要央着娘亲给他做一顿箪食面加六个鸡蛋先奖赏一番,惊扰了整个後厨,想来也算大动干戈,劳师动众。 几个说书人面面相觑,登时哑口无言,这麽细细一想,这镇北将军确实没什麽可歌颂的。 几人为难开口,「说书便是讲求引人入胜,小兄弟,若是不将镇北将军比作神人,那便也没什麽可说的了。」 她轻笑抬头,「此言差矣,说书讲究的恰恰是实事求是,而非夸大事实,既然镇北将军没什麽可说那便不说为好,一定要说令人敬佩的神人咱们大尧倒当真有那麽一位。」 「何人?」 浅瑜举手一拜,「那自然是当朝太子,太子位高体恤民苦,亲征平复战乱,扩我大尧版图,战无不胜,功绩无人能比,岂有不赞颂之理。」 几个说书人沉默不语,暗自思量这人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或许这人是太子的暗线?什麽叫把黑的说成白的,这当如是。太子四处征战,难道不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征战吗?几次的战事不都是太子拔旗主动出征吗?碾压周边国家纷纷归顺,称臣朝贡。 「这掀起战事的是太子,让百姓陷入疾苦的不也是太……」後面几个字没有说完,说话的人便被一侧的友人扯了扯衣袖,不敢再开口。 「先生误会了,自古以来,多少王朝贪图安逸而渐渐被人篡夺王权,在诸位眼中防守是一个大国该做的,但史书中的经验却验证着一个事实,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威慑八方才是平息战乱的前提。 「更何况,我们大尧之所以成为大国,难道不是因为先有了幅员辽阔的版图,才有了今日富余的矿产粮食与包容民生百态的胸怀吗?太子手段让人生畏,但归根结底却是为了我们大尧更加长治久安,不可不谓是高瞻远瞩、英勇神武,堪称神人也。」 她一番话说下来,喉咙几乎要着火,心里翻滚着恶心,分明是仇恨的人,却偏偏要夸赞,回去定要写几份经文忏悔,以免被雷劈。 几个说书人刚刚还是满面的反对不服,这麽细细听下来,突然觉得这位小哥见解独到,确实有那麽几分道理,更何况太子如今掌权,他们夸夸太子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几人起身一拜,「小哥所言甚是,令我等茅塞顿开,说说太子倒也不错,希望小哥给些意见。」 几人面容带笑但心底却暗自嘀咕,这小哥看着面粉齿白,若是真的进了宫定也是一介宦官,而且还是拍马屁拍得最响亮的大宦官。 「好说。」浅浅一笑,浅瑜松了口气,没枉费她往自家爹爹身上泼了一堆脏水。 与此同时书肆对面的酒楼里,卫流心底不由暗叹那背对着他们的那位小哥口才极佳,莫名的觉得身侧的殿下此时心情很不错。 「将人带走如何?」淡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流低头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此人是可塑之才?」 「未然。」 「那殿下是觉得此人污蔑镇北将军想要教训一番?」 「非也。」 「那这……」 「听着心情好。」 卫沉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向冷峻的殿下似乎不大一样,但他向来冷静自持,想到正事低首开口,「殿下,南阳急报,番人来攻。」 放下手里的茶杯,嬴准起身,「回宫。」 卫流一怔,「那个人还……」带不带走? 嬴准脚下未停,扬长而去。 看着殿下离开,卫流拍了拍脑子,殿下岂是真的喜欢听好话的人,他问的简直多余,殿下器重镇北将军,更不可能让一个污蔑将军的小人凭此受到器重。 淡笑作别几个说书人,浅瑜捧着找到的竺国字典下了楼,看到哥哥便迎了上去。 盛翊瑾点头拍手,笑着揶揄,「这位小哥,敢问镇北将军与你有何恩怨,又讽刺他不识字,又骂他出身草莽的,这些天不让你出门竟然结下这般大的恩怨?」 浅瑜一瞪,「快走吧!」她现在心里有些慌,生怕被人瞧见。 进了府门,刚刚回府得知女儿出门的镇北将军便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等着一双儿女回来,见到女儿过来先是小心嘱咐安慰一番,而後对着儿子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妹妹身体孱弱,你偏要带她出门胡闹,是不是又想挨鞭子了?」 生怕爹爹真的责罚哥哥,浅瑜上前环住爹爹的手臂,「爹爹莫怪哥哥,是宝儿想出去买书。」 「乖乖买的什麽书啊,哎哟,这麽多字啊,真厉害,我们乖乖是个大才女啊。」 盛翊瑾心里暗叹,忍不住开口,「爹,那书上面是异文,看着多但就是一个字。」 盛云俦面露尴尬,回过身横目怒斥大儿子,「滚去练功,你叔伯们最近来信问你武功练得如何,我都没法开口。」 闻声而来的李氏身姿娉婷的走近,柔声娇斥,「你做什麽又和儿子发脾气啊,早上儿子起得比你还早,儿子如今练功都比你认真。」 盛云俦面色微红,上前揽着娇妻,「外头日头晒,夫人怎麽出来了?」 李氏甩开他的手,握上女儿的手,「宝儿可回来了,随娘一起去用饭吧。」 晚霞渐染天边,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浅瑜微笑伴着娘亲进入堂中。 老天,若这是一场美梦,便让她从此一睡不醒吧,她愿失去所有换家人一世平安。 北边的四季分明,但京都却四季如春,温差不大,正是养人的宝地。 和娘亲一起用了饭,浅瑜抱着弟弟跟着娘亲一起进了院子。 正是日头当好,李氏这会儿总会抱着小儿子晒晒太阳,最近珏哥儿正是要冒话的时候,看着什麽都要咿咿呀呀两声,短胖的小手指来指去,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看什麽都新鲜。 李氏笑小儿子,「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 浅瑜柔柔一笑,亲了亲弟弟,摆弄着弟弟肥胖的小手,心里软极了。 李氏看着日渐貌美出众的女儿,试探开口,「我听闻绥远回京那日来过了?」 浅瑜握着弟弟的手一顿,点了点头,到底瞒不过娘亲。 「听闻陆郡王至今也没有妾室通房,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不曾有过……」李氏悠悠开口,瞥了眼女儿,见女儿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心里有些疑惑,「他惹着你了?」 「没有。」浅瑜知道娘要说什麽。 算算时候,陆照棠的母亲静王妃应当是来过了,以前自己只当她是过来关心自己,後来却想明白了,她当是来看自己的伤势如何,自己若是真的摔残废了,她定然会入宫请旨取消亲事。 果然,听了女儿的话,李氏拉着她坐在一侧,认真的开口,「那日静王妃来过了,除了关心你以外,便是提了你与绥远的婚事,绥远大你五岁,到他这个年纪很少有没娶亲的了,你不松口,他便纵着你,静王妃乾着急。」 垂下眼,浅瑜轻叹,「哥哥比他还大呢,不也没成亲。」 李氏疑惑女儿的反应,想来定是绥远惹着这丫头了,但女儿自有主意,两个人的事她做娘的也不好开口,见她不想再提,便也岔开了话题。 浅瑜松了口气,心里有些着急,她不想再嫁给陆照棠,她害怕重复上一世的结局,但这门亲事是圣上赐婚,她不想让爹爹为了她违抗圣旨。 先拖着吧,等到陆照棠遇见那端阳公主,心系旁人的时候便顺其自然了。 因为想起了前世的事,从娘亲院子里出来,她心情有些沉闷。 听了小姐浅浅的几声叹息,景清仍摸不清小姐的心思,她伺候小姐时间不长,不如景溪她们心细,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小姐昨晚睡得不好?」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小径上,浅瑜漫不经心的开口,「为何这麽问?」 景清疑惑,「昨晚小姐不是听着了马嘶而没睡好?」 浅瑜顿住脚步,她的院子别致,风景独好,但让她最喜欢的是十分安静,平日根本听不见什麽嘈杂,可下人房里却不一样了。「昨晚你听见了马嘶?」 景清点了点头,「嗯,那疯马嘶鸣了一晚上,昨天三更的时候才小声了许多,奴婢这才睡着。」 第五章 垂下眼,浅瑜缓缓转身,「随我去马厩看看吧。」 顾不得疑惑,景清连忙提裙跟上,「小姐去看那马吗?别去了,万一那马再发起疯来,奴婢害怕保护不了您。」 浅瑜淡淡一笑,「你放心,马儿再发起疯来,我定然跑得比你快。」她现在惜命得很。 绕过後院到了马厩,那疯马已经因为嘶鸣了一晚上没有了力气,只有腹部微微的起伏证明牠还活着,看了半晌除了看着马儿喘息,她倒没看出什麽端倪。 马房管事远远瞧见小姐站在马厩前,吓得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小姐怎麽来这了,可别伤着您!」 小姐是将军府里的宝贝、镇北将军的珍宝,有了什麽闪失他哪里担待得起啊。 浅瑜见那马儿已经失禁了,蹙眉掩了掩鼻,「管事可知这马儿是得了什麽病?」 马房管事上前栓好栅栏,这马儿名贵却闹了病,委实有些可惜,叹息道:「老奴养了这麽多年的马,并未瞧出这马有其他病痛,想来应该是疯病,只有疯病是这症状。」随即行礼开口,「小姐请回吧,这儿脏乱。」 浅瑜自知看下去也定然看不出什麽,刚想抬步离开,却看那马儿微拱起脊背,日头当空,那脊背之处似乎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银光,她定睛看了半晌,敛下眉目,抬步向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刚一迈进院子,景溪便急急的跑了过来,「小姐您去哪了,到处都找不见您,田小姐来了。」 本想今日再多翻阅些竺国的书籍,看样子怕是不成了。 进了房内,净了手,看着在那吃枇杷吃得开心的人,浅瑜淡淡一笑,「最近你来得倒是勤快了,我这水果估计都快不够你吃了。」 田茹蓧拿了帕子擦了擦手,假意拭了拭眼泪,「我这不是心里有愧吗,想多陪陪美人,偏偏美人不理解我的心。」 她走向书案,「理解理解,那你便在一旁陪着吧,我今日要写几篇经文。」 田茹蓧一怔,奇道:「写那个做什麽?」 浅瑜淡笑,「说了违心的话,心里憋屈,无处发泄。」 「奇了,还有人让我们宝儿委屈,也不怕将军府的铁骑。」 「你快吃水果吧,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本以为田茹蓧与她说说话无趣了就会离开,她一向坐不住的,但难得她一直陪着自己静静的坐到了傍晚,看来当真是心里愧疚了。 看着两大篇幅的经文,田茹蓧赞叹不已,「我们美人的字真是妙极,好羡慕啊。」 浅瑜好笑的抬眼,「羡慕便好好练练字啊。」 放下手里的纸张,田茹蓧摇头坐回椅子上,「你不是不知道,你练字是享受,那是你的爱好,我练字是痛苦,因为那不是我的爱好,我多希望我一出生就能言能写,聪慧多识。」 浅瑜放下手里的笔,「世上有你说的这种人吗?」 田茹蓧激动的站了起来,「你还别说,当真是有的,太子就是这样的人!」 浅瑜嘴角一僵,「那是人们阿谀奉承乱说的。时候不早了,一起用饭吧。」 田茹蓧咽回嘴里的话,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说:「我走了,我爹今日修完文书就会回来,哥哥今日也会回来,我娘特意嘱咐我早些回去。」 她走得不情不愿,浅瑜淡笑送她离开。 田茹蓧出了院子,叹了口气,再抬头看向来人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那人也见着了她,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便绕过她离开。 田茹蓧淡笑回身,「陆郡王,好歹我们三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你做什麽走这麽快,当真这麽着急见我们美人啊?」 陆照棠闻声回身,看清了那女子,淡淡开口,「田小姐。」复而便再不停顿的抬步离开。 田茹蓧轻轻的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没有回头的向着府门走去。 听到叩门声,浅瑜以为景溪她们端着吃食过来了,头也不抬的开口,「进来。」 在外面踌躇许久的陆照棠推门而入。 看着提笔写字的人,他的心重新放了下来,娘亲和他说来将军府提了两人的婚期,但没有收到回覆,他便一直心里不安,他患得患失到忘记了两人是有圣上赐婚的,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两人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昵消失了,他几乎听不到关於她的任何事,每每一想便觉得不安,所以今日从太子府邸出来便过来了这里。 许久没有听到响动,盛浅瑜疑惑的抬起头,看到来人随即垂下眼,「你怎麽来了。」 知道她性子清冷,但陆照棠仍旧心中一涩,向前走了几步,「我娘说她提了婚期,你……」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生怕她不开心。 浅瑜叹了口气,「我如今有伤在身,怕是还需要些时候。」 听了她的话,陆照棠松了口气,至少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能成亲,而不是不愿意成亲。 看着案几上拿着笔的素白柔荑,忍了又忍,陆照棠还是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瞬间便想要挣脱,他却没有松开,这是他第一次这般逾矩。 陆照棠看着她水润的眼眸,眉头微蹙,「宝儿,是我做错了什麽吗?为什麽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你心知我喜欢你,为何总要这样折磨我?」 浅瑜微怔,心底苦笑。折磨我的人是你,陆照棠,你的语言那麽真诚,眼睛那麽执着,编织了那麽好的美梦给我,却又将它砸碎,我疼痛得已经麻木了,所以心冷了。 浅瑜别开眼眸,「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以後会碰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所以有些顾虑。」 陆照棠深深的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做得可能还不够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心底对她的恋慕,「宝儿,我不会喜欢别的女子,就像盛将军有盛夫人一样,我只会有你一个人。」 浅瑜抬头,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眸,上辈子,他也是这样和她说的,这话太动听了,以至於被丢弃在火海的时候,她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火花灼肤的痛感似乎也比不上他的背叛。 陆照棠你可知道你今後并没有做到你说的那般美好,你有一个妾室,还有了一个真爱的端阳公主,明明是被他明媒正娶过门的郡王妃,她却像个孤立无援的外人,她的脸很痛,但爹爹不在,她不能和任何人撒娇抱屈,她的心很痛,可哥哥不在没人能保护她,她不想做全天下最委屈的那个,所以她笑着迎接每一天的到来。 天下之大,只有爹爹一个人娶了娘亲一个妻子,她已占尽天下最好的父亲母亲哥哥,没有福分拥有情爱便罢了,她不信那些了。 然而这些她都不能说给他听,因为他现在确实喜欢着她,他只会说出更多美好动听的话。点了点头,收回自己的手,「我信你,天色有些晚了,陆……绥远你快回府吧。」 陆照棠心口一窒,则明错了,她不喜欢他。 他沉默了片刻後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中秋之後我便要随太子平番,宝儿,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她是镇北将军的珍宝,也是他的,慢慢来吧,她性子慢热……他还是慢慢来吧。 【第三章 嬴准救美人】 重生後第一个中秋让她格外珍惜,因为失去过所以珍惜,她看了许许多多的书,感动於很多的故事,但没有比能与家人再次团聚更让她感动。 「宝儿今日没看书倒是奇了。」 偶尔兴致起来的李氏刚刚和下人一道采买回来,发现女儿正在她院子里逗着小儿子玩。 浅瑜抬头道:「想和娘一起做月饼啊。」 前世因为这时候她已经答应了陆照棠婚事,所以一家人没怎麽过中秋,而是忙着采买,如今拖了下来,自然没什麽事了。 李氏探了探儿子尿没尿湿,随即一笑,「这可好了,你帮娘描样吧,宝儿的丹青听说可是千金难求呢。」 知娘亲在打趣自己,浅瑜不再开口,起身净手去。 要说丹青,她的启蒙师傅不是别人,自是娘亲,娘亲非官宦贵女,但也是出身书香世家,一手妙笔现在也称得上是别具一格自有风范,娘亲淡薄不喜俗名,嫁了爹爹後偶尔给他们兄妹几人画几幅画都被爹爹夺了去,更别说外传了。 娘俩描了几个花样,不知用哪些好,挑来挑去,最後问了六个月大的珏哥儿。 第六章 珏哥儿不似姊姊和娘亲那般,小手一抓,几张就到手了,李氏笑着让人拿去给府里的木匠师傅。 外出练武的父子俩下午回来的时候,看着新做的模子,摆弄了半晌。 盛翊瑾看着一桌子的模样,「咱们北边的府里这月饼模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吧。」 李氏柔柔一笑,吩咐下人将模子用水烫好,转过身来,「那你倒是快马加鞭的给娘去拿啊,算算时候,月底你应该能回来。」 盛翊瑾语塞的看了眼爹爹。 盛云俦却不理他,这时候谁能帮谁?他殷勤的上前说道:「我帮夫人一起做吧,以往我都帮夫人一起做呢。」 盛云俦撸了撸袖子,露出两条粗手臂,见状,盛翊瑾也上前,露出修长的手指。 盛云俦眉头一皱,「看看,看看,我就说你没好好练功,这手一点都不像男子的手。」 浅瑜调皮道:「就是,哥哥的手一点都不及爹爹宽厚,定然没好好练功。」 盛云俦一喜,「宝儿说的对!」 几番折腾,大手到底不如小手灵巧,毁了几个月饼後,李氏将爷俩一起撵了出去。 月饼做好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少吃了些饭,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 时候还尚早,但跟着玩了一下午面粉的珏哥儿却连连打着哈欠。 李氏抱着小儿子要回院子,似想起了什麽回身道:「宝儿怎麽不张罗去看看灯会,难得在京都过中秋。」 浅瑜没什麽睡意,听了娘亲的话,点了点头,「那我和哥哥同去,爹爹和娘早些休息吧。」 北边的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冷了,尤其是晚上,所以北边没有灯会,上一世她也没能有机会看看这灯会,现在看过了新鲜劲也过了就没那麽大感兴趣了,更何况路上来往的人又多,她戴着厚厚的帷帽从头罩到脚踝,即便哥哥护在身侧偶尔还是会碰到人,便想买些书就回去了。 盛翊瑾陪着妹妹直接去了她常去的书肆,上次来为了不戴帷帽而女扮男装,这次却不大方便了,隔着帷帽看不大清书上的字,悄悄撩起来,不大感兴趣,放下来,又拿起另一本,又悄悄撩起帷帽,仍觉得一般,周而复始了几次,直到耳畔传来笑声。 他的宝儿有时候傻兮兮的,可爱得紧,陆照棠拿过她手里的书籍,「这本不用看了,宝儿有的。」 刚刚他与嬴准在对面的酒楼谈事情,便看到撩着帷帽左顾右盼的宝儿,不像是要买书,倒像是在偷书,若是宝儿生在普通人家,爱书成迷的她是不是真的会去偷书? 浅瑜转过身,看向来人的时候也看见了陆照棠身後的霄延帝,现在的太子嬴准,暗自压下怒火,收回了手,突然向门口走去,她仅有的理智只能维持到这里,一切重新来过,但不代表那些伤痛没有发生,如果父亲兄长的死和陆照棠间接有关,那这个人便是杀死父兄的真凶,她没办法对抗,却不能面对。 她不敢想像她死後会发生什麽,娘亲孤单的抚养着弟弟,没了丈夫没了儿子,又没了女儿,娘亲会有多悲痛……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都已经过去了,那些都是上一世的事,一切重新来过了。 眼泪顺着眼眶流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让她有些自我厌弃,她一路跑了很远,甚至忘记了在书肆一楼听书的哥哥。 陆照棠本想马上追去,却被刚巧出来寻妹妹的盛翊瑾拦住,「你怎麽在这里?」随即看到嬴准,微微一怔,行礼一拜,「太子殿下。」 陆照棠有些着急,「宝儿走了,快走吧。」 听了他的话,盛翊瑾也顾不得礼数了,「你怎麽惹了她了?这些天她就闷闷不乐,这下见你就跑掉,定然是你惹了我家宝儿。」 两人急匆匆的走远,嬴准眼眸微眯,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看向那被丢在地上的书。 《史公列传》他也看过,讲的是史公周游列国时的奇闻佚事,史公撰文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对女子约束过多的不满,暗示了不少放宽制约的条例,并提出了种种详细的建议,但没等当时的皇帝看到,史公就被刺杀身亡了。 书被风吹到了最後一页,是史公的自画像,面貌端正,一身正派。 将书摆回书架,嬴准抬步离开。 难得他这时候能出来,嬴准没有上马,而是独自走向皇宫,从灯火通明走带黑暗处的时候,听到了小巷里几人的说话声,他本不欲理会,却看到那眼熟的白纱。 「让开!」摸着腰间的短匕,浅瑜想着如何将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几个男人邪邪一笑,黑漆漆的手伸向那洁白的帷帽,「小姐独身一人,我们做个护花使不好吗?」 那帷帽就要被撩开,浅瑜快速出手,挑断他的筋脉,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武将之女,理论知识了解不少,心知攻击哪些地方能造成重创。 见同伴哀嚎一声後一动不动晕死在地上,後面的两个人都有些犹豫,推搡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对峙半晌,一人冷哼,「她手里有刀,我制住她两只手,你堵住她的嘴。」 浅瑜面容镇定,但心里却慌乱得紧,谁知在那两人握上她的手臂时,下一刻便被两片薄薄的叶子相继割断了颈项的命脉。 她喘息着抬头,透过朦胧的帷帽看得不太真切……是嬴准?! 真真是讽刺,在她想着如何杀他的时候偏偏被他救下。 见她一言不发的伫立在原地,只当她是吓得不轻,嬴准没再看那白纱女子,淡漠道:「走吧。」 她以为他说的走吧是指她走她的,他走他的,却没想到他一直跟在自己後方远处,直到她回到了将军府门口。 寻了几趟的陆照棠也刚刚回到将军府,见到她安然无恙,命小厮去通知还在外面寻找妹妹的盛翊瑾,自己则几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他冰冷的手握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宝儿当真吓坏我了!」 嬴准看着相拥的两人,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已经耽搁很久,他该回宫了。 他发出的响动不小,陆照棠听见了,看着浅瑜,轻轻开口,「是太子将你送回来的?」 浅瑜没有说话,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时候不早了,绥远也快回府吧。」 她转身要离开,陆照棠却握上了她的手将人拉回,想要去撩开她的帷帽,却被她避开,他手一僵,缓缓放下,「宝儿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她声音淡然,一如以往。 陆照棠微微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眼眸诚挚的看着那帷帽下的人儿,「宝儿,我们成亲吧,等我平番回来後便成亲吧,宝儿,我会对你好,只爱你一人,你喜欢我便陪着你,你不喜欢我便守着你,我会等你打开心扉……我们成亲吧,宝儿,我等太久了,有些怕了。」 他心底的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只有完完全全拥有了她他才会安心。 浅瑜叹了口气,「再等等吧。」拨开他的手,她转身入府。 陆照棠站了好久,直到盛翊瑾回来他都没有动。 「干麽在这里傻站着啊,你不是说宝儿回来了吗?」 陆照棠回过神来,看向好友,「你当真觉得宝儿喜欢我吗?」 盛翊瑾快被他这种单一的问题问烦了,好好的人怎麽就这麽不自信呢,点了点头,仔细的给他分析了一番,「宝儿人虽然不太活泼,看不出什麽心思,但若是她不喜欢的人绝对不会理会的,宝儿说过她有许多其他重要的事情,不会关注没用的事和人。」 他家妹妹确实会折腾人,但一想宝贝妹妹就要这麽让人娶走,为难为难他也是应该的,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迈进府门。 直到盛翊瑾进了门,陆照棠仍站在原地。 他说的对,宝儿是这个样子,能理他、和他讨论书中的趣事,托他送书给她,已是另眼相看了,她确实是这样的性子,他也觉得宝儿慢慢喜欢上了自己,但是自从她受伤过後,一切似乎都不大一样了,两人之间没有了之前的亲昵感,他是不是成了宝儿不再关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