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以色侍妻》 楔子一 【楔子】 微风从雕着细致棂花的窗子轻缓地送了进来,沐琅寰倚在美人榻上,缓缓地翻着书页,好不惬意。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累,她放下书册,素手往一旁小几上放置的描金边雕花玉盘一拈,将一块透着浓浓桂花香气的饼儿送进口中,另一边的景德薄瓷团花盘上排了一圈的小圆馅饼,她也拈了一块来,嘴里瞬间弥漫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 京城里谁不知道沐家的三小姐会享受,也爱享受,而沐家是大通票号的东家,沐家可说是富可敌国,自有成堆成堆的银子可以供她享受。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开玩笑,还是人生无法尽善尽美,沐家并未能把世间的好处都尽占走。 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无出其右的沐老太爷生了四个嫡亲儿子,某次要回乡祭祖,由于沐老太爷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留在京城,而大小姐和三小姐因为生病,也待在京城休养,由其他子媳辈和族人前往,怎料遭遇山洪爆发,其中三个儿子和媳妇儿,连同几个族人,都在那一瞬间没了命,只有落后的沐三爷和其妻逃过一劫。 沐老太爷哀伤过后,担心沐家的家资便宜了旁人,除了让还在的沐三爷尽量开枝散叶外,只能在仅存的两个小姐里,择了庶出的三小姐当守灶女培养着。 为何是庶出的三姑娘守灶,而不是嫡出的大房大小姐呢? 那是因为大房的大小姐虽然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针黹绣功都是一等一,却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管理金钱一向没啥本事,偏偏身为大房嫡长女,一开始沐老太爷自是将守灶的责任放在大小姐身上的。 但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真的天生不擅长,五年前,沐家因为大小姐的一个错误决策,被人拐骗买了百船的生丝,说是来年丝缕衣必会大受欢迎,怎料来年人们追买的却是素纱。 几百船的生丝压在各地码头乏人问津,沐大小姐做成的这笔生意几乎赔去半壁家产,连沐老太爷都束手无策。 在众人等着看沐家笑话的时候,是三小姐找了人研究出通经断纬法的平纹织法,将布织成雕缕之状,不仅色泽鲜活,还轻柔好穿,深受那些达官贵妇的喜爱,结果百船几乎要生霉的生丝在转瞬之间被抢买,本该赔去半壁江山的沐家,金山银山反倒又堆得更高了些。 从此以后,守灶女成了庶出的三小姐,沐老太爷更是手把手的教着。 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沐琅寰就是点石成金的小财神,任何生意只要经了她的手,就能变成满山满谷的银子。 所以那些豪门世胄家都盯着沐琅寰的亲事,守灶女是必须招赘的,虽说那些嫡子嫡孙不能丢了面子成赘婿,可哪个豪门世胄的家里没有些不受重视的庶子呢? 送个庶子当赘婿,就能将活生生的小财神给迎回家里来,这等合算的买卖谁不愿做? 可谁知道就在众人心思活泛的时候,沐三爷的一名妾氏怀了身孕,而且在十个月后一举得男。 这下子三小姐的身分就显得尴尬了。 沐家有了小一辈的男丁,便可延续沐家的香火,那个一直被当守灶女教养着的三小姐,却已经为了沐家生生地熬到了十八岁。 现在再来议亲,早就晚了! 更何况,豪门贵胄家多半不愿嫡子迎娶商家女,总觉得会被人议论,可偏偏这个小财神的能力又极吸引人,让那些豪门贵公子的亲长们个个头疼,为难得很。 这是娶,还是不娶? 都说以沐家的家资,是断然不肯让三小姐为妾的,可娶做正妻又怕被人笑话,所以一年多来,京城里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就想看看沐家三小姐花落谁家。 外头的众人急坏了,偏偏这位大龄的三小姐,就算没了守灶女的身分,夫君也没有着落,她依然悠闲地享受着富贵生活。 就连今日这个重要的日子,对她来说也像寻常天一样,该闲散就闲散,看了近两个时辰的闲书,吃了几小碟子的点心,她依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正打算开口唤守在门外的大丫鬟春雪再弄些点心,谁知门外旋进了一道红色的身影,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娇嫩的嗓音便带着一抹急切质问道— 「你怎么还有闲情在这儿看书、品茶、吃东西?」 「大姊,你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活像阵风似的?」沐琅寰有些哭笑不得。 楔子二 两年前大姊沐飞霞已经嫁为人妇,可沐家的娇养,夫家的看重,让她只长了年纪,心思算计都还是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瞧了个明明白白。 「你倒还有空关心我,你知不知道你就要被卖了?」 沐琅寰早听说祖父张罗着给她订亲,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使人去打听,所以眼见大姊这样气冲冲的进来,还真不知道她为何而气,不由得打趣道:「要被卖去哪一家,大姊倒是给我说说。」 「庸郡王!」沐飞霞没好气地回道。 她实在看不惯妹妹永远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个姑娘家,反而像个入定老僧,彷佛这世间的事没有几件可以上她的心。 她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怎地挑来挑去却挑中了那一家? 京城里攀龙附凤的人家绝对不少,可满打满算的就没人敢将主意打到庸郡王府。 沐琅寰听说过庸郡王气宇轩昂,算是新起之秀,颇得皇上另眼相看,只可惜小小年纪便丧父失恃,是婶娘养大的,没有父母庇荫,自然家资不丰,也难怪愿意娶她这个商家女。 祖父为她找的这门亲事,还真是费尽了苦心啊! 只是……她淡淡地扯起了一抹笑,她自然知道祖父隐在心中的愤恨,替她寻了这门亲事,并不全然为了她。 更多的,只怕是想为小弟寻一个靠山,若是有机会,还想搅浑了皇朝这个池水,好让沐家有机会为那些死去的族人复仇吧! 沐琅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笑容僵了一下,但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她的心依然如古井一般。 「大姊这是羡慕我找了一门好亲事?」 瞧沐飞霞那一脸急切的模样,沐琅寰任思绪在心里兜了一圈,话声虽然轻柔,但那话还真是戳人的脊梁骨,让人听了不由得火冒三丈。 「你……」闻言,沐飞霞气眯了眼。 五年前若不是三妹,她只怕真的会赔掉沐家的大半家产,所以在三妹面前,她向来是有些气短的,但虽说她们不同父母,好歹是自家姊妹,她当真是忧心啊! 这三妹说话总是气得人心肝直发疼,可是转过头又总能悄悄地替她打点好一切,就连她们那个弟弟,人人都说是生出来夺她地位的,她也照样呵疼着,却总不露面,就怕有心人觑着了空子,生出了是非。 沐飞霞一双沐家姑娘们皆有的清亮水眸瞪得大大的,看着沐琅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沐琅寰以为下一刻她就要拂袖而去时,沐飞霞又开口了— 「你当真愿意嫁?」 「嫁。」 「明知道那是个泥坑子还嫁,你是傻了啊?」沐飞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啐道。 见大姊这般为自己着想,沐琅寰心中微微一暖,但神情依旧云淡风轻得让人发指。 「大姊,有这个闲功夫关心我的事,倒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肚皮,你啊,要是再不帮姊夫生个娃儿,你那婆母也要急着塞人进你的屋子了。」 「我着急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说起我来了,我……」 沐飞霞塞满心里的长串数落才刚起了个头,门外响起一阵轻敲声响,她被声音引着回过头,就见沐琅寰身边最为得力的丫鬟春雨,极有规矩地躬身站在门口禀道:「三小姐,梁大夫已经到了。」 「嗯,带大小姐过去,让梁大夫好好诊诊脉,调养调养,再生不出娃儿,我看你还有什么脸不让姊夫纳妾。」 沐琅寰眉目不动的交代完,瞥了惊得瞠目结舌的沐飞霞一眼,迳自又窝回软榻里,再次拾起刚刚放下的话本,右手拿着书,左手拈着点心,认真的继续看话本。 气呼呼的沐飞霞左瞧瞧沐琅寰,右瞧瞧等在一旁的春雨,最终还是挡不住梁大夫那妇科圣手的名号,要知道梁大夫可是多少豪门贵胄府上的座上宾,那可不是有银子就能请来的。 因为机会难得,沐飞霞跟着春雨身后而去,嘴里还不忘叨念道:「我让你傻乎乎的,真被祖父卖了还替他数银子,我这会可不是不顾道义,等我生了个儿子,在贾家站稳了脚跟,你有了困难就来找我……姊姊我至死不忘你的情……」 那话说是嘟囔,可一字一句都刻进了沐琅寰的心里,让她觉得暖暖的。 不过是嫁人罢了,哪值得大姊这样大惊小怪? 就算是那样的男人,她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要是真过不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第一章 【第一章】 近来京城的人都说庸郡王好运道,虽然爹娘早亡,可碰到了心善的婶娘,宛若慈母一般将他拉拔长大,也不想自己的亲生子没能封爵,只急急地为承继爵位的侄子打算,让他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得了青睐。 下聘订下的沐家姑娘虽是商户之女,可那商户可不是普通的商户,是个跺跺脚京城便得震一震的大商户,还是京城一些权贵世家的座上宾呢! 茶楼顶楼的厢房内— 「宁大哥,你这回真委屈了。」邢天官有些小心翼翼地瞧着视若兄长的好友,安慰道。 他是户部尚书的老来子,向来极为得宠,个性有些骄傲,对旁人总是不假辞色,可是对宁莫北那可是打心里服气。 打从宁、沐两家的亲事订下后,各种流言蜚语就不断地流窜着,说得最多的便是庸郡王府之所以订下这门亲事,是因为看中了沐家的钱财。 更有夸张者,直接将宁莫北比作吃软饭的,靠着自己的爵位娶进了一位女财神,那话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听到那干巴巴的安慰之言,宁莫北抬头瞧了瞧自己的兄弟,清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味,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后,淡淡地说道:「委屈什么,是人家姑娘委屈了。」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听那沐家张狂的模样,也不知道有多粗俗。」邢天宫很是鄙夷地说道:「采买嫁妆的大手大脚,活似个粗鲁的暴发户,没得让人腻味。」 「这沐家嫁女儿,尤其她曾经被当成守灶女教养着,若是没有这等排场,岂不委屈她了?」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啊?要知道,若不是她,你怎会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就连皇上对这桩婚事都有意见。」 「谁有意见都没用,明儿个就要拜堂了。」 宁莫北惯常的淡然语气中添了一丝辨不明的急切,若是心细些,便能发现他今日的心绪似乎有些不平稳,可偏偏邢天官的性子向来大剌剌的,又沉浸在一股替好友打抱不平的愤慨之中,丝毫没有察觉。 「我就是觉得沐家的姑娘配不上你,别说是商家出身,还是个庶女,连做侍妾都嫌太差。」邢天官没好气的说道。 他一迳的气怒着,没发现宁莫北的脸色沉了几分,犹自愤愤然续道:「我早说你那婶娘半点好心没有,嘴上把这亲事说得天花乱坠,彷佛帮你寻了这门亲事是多大的恩情似的,但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怎会不知道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妻子,会对你造成怎样的损害,要我说,她这是杀人不见血。」 世人都道宁大哥的婶娘是个心善无私的大善人,待侄子比待亲儿子还要好,可他与宁大哥认识了这么多个年头,虽然他不爱谈论自个儿的事,但他这个局外人看得可清楚了,她可是阴毒得很。 她在宁大哥年轻时就铁了心地将他往废里养,待发现宁大哥根正,怎么也养不废之后,就开始使绊子,前几回宁大哥能在皇上面前露脸,才不是她给了助力,全是因为宁大哥的算无遗策。 所以他心里头对于那个心善的婶娘可是半点好感皆无。 「怎么会,婶娘这是知道父母双亡的我没根底,若是有了沐家的嫁妆支撑,再加上我的禄银,准能将日子过得好,所以才没给我订那些琴棋书画皆精的贵胄世女,这叫做实惠。」宁莫北勾唇扬笑,那刀雕斧凿般的俊脸好似瞬间被春阳拂过,少了以往的冷寒。 「实惠什么?她根本就是想让你被人笑话,无所不用其极的压着你,免得你的风头压过了她那两个败家子。」他义愤填膺,就连双手也紧握成拳。 宁莫北又替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地啜了一口,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真的认为沐家姑娘那么不好?」 「倒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也没见过那沐家姑娘,可她是庶出,又是商家女,这样的姑娘怎么配得上你这位在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郡王爷!」 「就这样?」宁莫北也知道这是许多人心里头的想法。 这世道,从来就不缺那肤浅又眼皮子浅的人。 他就不懂,为何他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能这般瞧不起商户?这世道若没有这些南来北往的商户,这天下只怕就要饿死大半的人了。 「这样还不够吗?」邢天官怪叫一声,显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自己说了老半天,宁大哥却好似完全没听进去,连顺着他的话说一句沐家姑娘不好都不肯,若说这是为维持男人的风度,那也太道貌岸然了些,他的宁大哥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难不成……宁大哥是真心想娶沐家姑娘为妻? 兜着心头的猜疑,邢天官凝了神,仔仔细细瞧着宁莫北的脸色,可瞧了半天,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 「宁大哥,你该不会真的动了心思了吧?」虽然觉得不可能,邢天官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一、两年宁大哥都忙着南来北往的替皇上处理事情,怎么可能有心思去想男女情爱? 「你多想了,自古以来婚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连沐三姑娘的面都不曾见过,又怎会动什么心思,只是……」 「只是什么?」邢天官心急的追问道。 「既然她将是我的妻,那便是我的责任,我该护她一世周全,更何况就我这样的,又凭什么嫌弃她的出身呢?」 「这……你说的似乎也是在理。」 宁莫北的这番话自是扫去了邢天官心头的怀疑,毕竟对他而言,像宁莫北这样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会像那些软趴趴的书生般,把心思放在与女人之间的风花雪月上呢! 但他想了想,又再一次好奇地问道:「宁大哥,这个妻子可是你那婶娘强塞给你的,你就不怕她和你那婶娘是一路的?」这也是他之所以对沐琅寰很有意见的最大原因。 倒没想到向来大剌剌的邢天官竟会想这么多,宁莫北忍不住挑眉看向他。 「做啥这样瞧着我?你那婶娘对你向来没什么正心思,我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宁莫北微抿的唇微微向上弯了弯,轻声说道:「放心吧,她不是这样的人。」 熟识他的人都以为这个妻子是婶娘强塞给他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新嫁娘是他用尽了心机,自个儿谋来的。 那年他不过二十的年纪,过了几年荒唐的生活,若非爹爹生前的好友沐郎山的一席话,他现在应该还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沐叔叔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虽然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瞧着却没有一丝铜臭味儿,反而儒雅得像是一个名士。 他们是在一个酒肆中遇上的,那时他和一群猪朋狗友喝多了酒,在酒肆里喧哗着,也不知道沐叔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带着浑身凛然的气息,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道— 「真是可惜了庸郡王的一身磊落,竟然得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这庸郡王府的荣光只怕就要断在你的手中了。」 那语气满含的浓浓婉惜之意,虽是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听进宁莫北耳里却宛若千斤之重。 第二章 「你是谁?」年少轻狂的他怒气冲冲地质问,虽是满怀的怒气,却因一身颓唐的气息给掩得瞧不出任何的气势。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知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庸郡王!」他挺起了胸膛,说出这个让他无比骄傲的封号。 「我所知道的庸郡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你这种酒色财气皆通的纨裤子弟,你辱没了你爹的一世清名。」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说?」他那因为酒气而有些混浊的眸子瞪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大声的质问着。 「就凭我与你爹自少年就结为好友,我便有资格说你一说。」沐郎山一身温雅,唇角含笑,但语气冷然地说道。 好友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独子竟成了这模样,他的心里充斥着无限的惋惜和不舍。 本以为皇上瞧着好友的功绩也会好好对待失怙的孤儿,得到最好的教养,却没想到竟整个被养歪,心里头忍不住想要拉这个桀傲的少年一把。 想到这里,他蓦地伸手握住宁莫北的手腕,别瞧沐郎山一副儒生的模样,其实力气还是很大的,久浸酒气之中的宁莫北完全挣脱不开,只能被他直直地拉了出去。 身为郡王府的主子爷,他的随从自然也不少,只要一扬声,就会有人来助他脱离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可是他却奇异的不想扬声,到最后不用沐郎山强制,他也乖乖地跟在他后头走。 沐郎山带他去的地方不远,只不过隔着酒肆约莫十来间的店铺。 他才刚走近,就听到一个小姑娘的清脆嗓音,清亮的声音透着一股同沐郎山的淡漠。 「黄掌柜的,不如你来给我说说,为什么今年江南风调雨顺的,生丝产量比去年多了五成,可你进的生丝价格也比去年多了五成?」 宁莫北闻言一愣,好奇的连忙几步上前,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与一个年龄可以当他祖父的掌柜,有条有理的说着话。 「三姑娘,这……虽然江南今年生丝产量多,但质地并不很好,那顶级的生丝价格反而涨了一番。」 「嗯!」小丫头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漾起了一抹笑。 就在老掌柜以为今日自己过关之时,她又朗朗地开口说道:「黄掌柜的,这顶级生丝的价格是涨的,但不是涨了一成,而是涨了一分,上旬的时候胭脂坊的骆掌柜才进了一船的生丝,质量极好,买价却不到咱们的七成,不如黄掌柜给我解释一下,咱们这批生丝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够贵上这么多?」 「这……这……」 宁莫北眼看着那小丫头把老掌柜给挤对地说不出话来,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 不知怎地,那小丫头自信满满的模样彻底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似稚幼的孩子,但却浑身光华流转,彷佛刻进骨子里的傲气竟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时沐郎山扯了扯他,示意他离开,等到走了十几步开外,沐郎山才对着他说道:「她是我的女儿,这几年是被当成承嗣女养大的,做为一个承嗣女,要学的东西很多,可那丫头从不喊苦,身为她爹,我倒是从不遗憾没有一个儿子,你虽然是个男孩,可却没有那丫头的硬肩膀,你觉得你能让你爹骄傲的和我说出一样的话来吗?」 沐郎山正色地盯瞧着宁莫北,语气带着浓浓的责备,但宁莫北却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声。 「孩子,别人要你成个什么样,那是别人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成为怎么样的人,若是你当真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来找沐叔叔,只要不是浑事,沐叔叔都会帮你的。」 望着沐远山离去的身影,再想着方才那一身粉红,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在面对大掌柜时的那份从容淡定。 浑浑噩噩过了那么久的颓唐日子,宁莫北头一回拨去了眼前的迷雾,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那几年奋发振作的日子里,他竟莫名地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每每遇到难处,他都会忍不住地溜去沐家,偷偷地瞧上那个娇俏的小姑娘一眼。 即使只是一眼,她的骄傲与能力都让他与有荣焉,然后努力鞭策自己,想让自己成为一个足以与她比肩的男人。 亮如圆盘的明月缓缓地爬上天际,明儿个就要成亲的沐琅寰却没有半点新嫁娘该有的忐忑,她依然遵循往日的习惯,酉时末便散了发,躺上了榻,让春雪替她拿了本游记,半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有趣之处还不忘啧啧称奇的自言自语。 她的悠闲让留在房内当职的春雪和春雨感到瞠目结舌,虽说三小姐从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且气质端凝,少有什么事能让她紧张,可面对女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三小姐的表现也未免太淡定了。 「小姐该早些歇了,明儿个寅末就得起身,还得忙上一天呢!」 沉迷在手中的那本游记之中,春雨的话沐琅寰半听半漏的,挥了挥手随意地说道:「不过是拜个堂,也不是什么大事,别吵,正看得精采呢!」 闻言,春雨更错愕了,成亲若不是大事,到底在三小姐的心目中,啥事才是大事啊? 「可是……」 当她正要张嘴反驳,便听到门外花径上传来拐杖重重拄地的声音。 只要听到这声音,沐府上下没有人敢不赶紧打起精神。 沐老太爷一进门,就冲着春雨和春雪挥了挥手,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的瞧了眼依然半躺在榻上,彷佛完全没有发现老太爷到来的沐琅寰一眼,在沐老太爷那双依然矍铄的目光中,疾步退了下去。 「咳!」沐老太爷见丫鬟离开了,但自家孙女还是连头也不抬,当下便被气乐了,重咳了一声,提醒她别太拿乔。 沐家几个主子,胆敢这样无视他的人,也就他这个孙女儿了,也就她的脾性最像他。 他都已经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她还能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手里的杂书,彷佛整个人扎进了那本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似的。 沐老太爷见她这样,也没有如春雨她们忧心的那般大发脾气,只是左右环顾着这间已经被收拾得喜庆的屋子,还有挂在边上的那件绣满了喜庆图样的大红嫁衣。 他缓缓几步踱了过去,仔仔细细瞧着那件嫁衣,看得有些失神。 沐琅寰此时终于放下了书,站起身来,瞧着祖父那微驼的背,眸中一阵热意袭来。 她怔怔地望了一会儿,眼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这才将鼻头的那股子酸意给眨没了。 沐老太爷瞧完了嫁衣、又瞧了瞧那顶用一颗颗鸽子蛋大的珍珠镶得满满的凤冠,确认了凤冠和嫁衣的细致,知道没有委屈了这个他向来疼入心坎里的孙女,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身,就见孙女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掩去了方才盈绕心头的柔软,叨念出声。 「你这丫头傻愣愣地瞧着我做啥?越来越没规矩了,知道我进来了也不懂得叫人。」 「祖父。」沐琅寰从善如流地低喊了一声,清脆的嗓音似乎多了几分沙哑。 沐老太爷一听,心不由得一紧。「方才使的那个小性子,是在怪祖父将你许给那样的男人吗?」 第三章 「不是。」提到自己的亲事,沐琅寰的语气又闷了些,但其实她很清楚祖父并没有亏待于她。 以庸郡王的家世、性格和才干来说,只怕已经是祖父能为她找到最好的了。 只不过这个最好是老人家所认为的最好,而非她觉得的好。 如若让她选择,她倒宁愿不嫁人,反正她有花不完的银子,也不用靠什么人养。 「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违心之论了?」 「倒也不是违心之论,祖父会找这么一个人,只怕还是怕身分或者能力太差的压不住我的性子,是吧?」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沐老太爷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又瞪了孙女一眼,眸底刹时漫着浓浓的不舍。 他缓缓地步上前,沐琅寰马上迎了上去,将他扶着坐了下来,神态之间不经意流露出一抹子的亲昵。 「压着你的性子是真,你被我和你爹当个男孩般教养了这几年,早已不是一般的闺阁千金,那时我和你爹以为你得守灶,得守着咱们沐家这一大片的基业,所以拼命的让你练出了一身不形于外的霸气,谁知道你爹虽然走得也早,却留下了慎哥儿这条血脉,这几年祖父瞧着,慎哥儿除了心善之外,资质倒是平庸得很,压根比不上你这丫头,可如今有了慎哥儿,祖父就不能再委屈你。」 「哪有什么委屈,我平日里花着沐家的银子,因为沐家的银子享受着锦衣玉食、奴仆如云的日子,自该为沐家做点儿事。」 她是打心底这样认为的,所以打从知道自己被推进了泥坑,她的心里就没有起过一丝丝的埋怨,方才那样表现,不过是知道祖父老人家心里觉得对她过意不去,才会刻意傲娇了一把,好让祖父有个台阶下。 「那你这么大剌剌地不把明日的成亲当回事儿,又是什么个意思?」 「它就真的不是回事儿啊!」真心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沐琅寰扬了扬语调,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就不是个事了?」沐老太爷就不懂了,虽说三丫头是比一般姑娘晚出阁,可总归还是个姑娘家,瞧瞧旁人家的小娘子成亲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再看看眼前全然不当回事的孙女,他头一回有些后悔自个儿将三丫头养得这样强悍。 「『每个姑娘家都要成亲的,是件寻常事儿』,这句话是您说的吧?」 「这……」 「『反正就算老爷子老眼昏花,找了个不好的,你身上兜着成堆的金山银山哪儿不能去』,这话也是您说的吧?」 听着这声声的质问,沐老太爷瞪大了眼,不服气的想要反驳,可又不知该怎么把话扳回来。 见祖父语塞的模样,沐琅寰乐了,她笑容灿灿地说道:「您就放心吧,慎哥儿的前程我不会忘,咱们沐家的血海深仇我也不会忘,至于乐呵过日子这件事,当然就更不可能忘,您可要好好活着,瞧着我怎么搅了那一池水。」 豪气万千的誓言用那轻婉的嗓音吐出,没有雷霆万钧之势,却让人听出里头蕴含着的坚定。 沐老太爷望着孙女那张极似他那早逝老伴的脸庞,心中的酸涩夹杂着一股子的自豪。 果然不愧是用沐家这一大家子的血海深仇养出来的姑娘,原本她这年纪正该活得恣意飞扬,如今却因为他这个老头子心中的一股怨念,殚精竭虑,连要出嫁了,也还知道说这些话安他的心。 然而这样的她也让他心疼,饶是他平常再内敛,想到最疼爱的孙女儿就要出嫁,他终究忍不住眼眶泛红,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爱怜地交代道:「傻丫头,我知道最近这些下人慢待你了,但你别在意,这个家只要有老头子在的一天,便是你的靠山,要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回来跟老头子说,老头子不会让你白受气的。」 沐琅寰感受着祖父手心传进她头顶的温暖,浅浅颔首。 除非她想委屈了自己,否则又有谁敢给她脸色看呢? 月儿落下,太阳还未升起之际,反倒让房里显得一片漆黑。 躺在床上发呆,沐琅寰感到头昏脑胀,思绪也不似平常清明。 本以为自己该是一夜无梦,毕竟只是拜个堂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谁知她竟也会辗转难眠,一会儿想着那宁莫北究竟是什么性子,竟会任他那婶娘操纵至此,一会儿又想着慎哥儿还小,沐家除了祖父坐镇便再无可用之人,祖父该有多劳心劳神,再一会儿竟又忍不住地想着自己与宁莫北会是一对怎样的夫妻…… 若能相敬如宾那是最好,可如若不成,她又该如何?再说了,他那个婶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呵! 脑海中思虑万千,竟至天明都没有睡过去,躺久了浑身酸疼,盘算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自个儿坐起身来,想要从榻边的矮几上取来斗篷搭上,谁知道又碰落了上头置着的手环,那清脆的落地声像是一记响钟,让檀山院的人全都动了起来。 春雨听见房里传来声响,警醒地探头看进来,只见沐琅寰已坐起靠在床头,连忙小步进屋。「小姐,还有半个多时辰才该叫起,您怎不多睡……」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沐琅寰眼下肿起来的两个眼泡,顿时大惊失色,惊呼一声,「啊!」 沐琅寰有些无奈地朝着她问道:「我的脸很吓人吗?」 「眼睛肿了。」春雨回过神来,又是一副尽责丫鬟的模样,淡淡地说道:「我去让厨房煮两颗热鸡蛋。」说完,她连忙跑了出去。 这屋门一开,其余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起了身,沐琅寰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了自己的不淡定长叹了声。 明明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早已经盘算好未来的路,可为何心头会这般纷乱? 沐琅寰心中无定论,仍在发呆之际,春雨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碟子,上头放了两颗热鸡蛋,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在自家小姐肿胀的眼皮上轻轻地滚动着。 沐琅寰不发一语,任由春雨在她的眼上弄了半晌,肿成鱼泡的眼睛才算是好了一些,沐琅寰不愿再多想旁的事,在春雨、春雪、春阳和春风四个大丫鬟的伺候下沐浴穿衣。 没多久,平氏便来了。 平氏是慎哥儿的姨娘,因为生下了沐家的男嗣,在沐家也算得上有脸面,可再有脸面,今日这样的日子她也不该来到新房。 沐琅寰面无表情的瞧着平氏,向来温和的眼神带着一抹锐光。 平氏本想趁着沐琅寰大喜之日来檀山院一趟,好教那些丫鬟婆子们清楚知道以后谁才是沐家的主子,毕竟三小姐即将嫁出门去,以后除了老太爷,能发号施令的就只有她了,虽说是妾,可好歹也为沐家这千顷地里栽上了一根独苗。 本来她的底气足足的,谁知被沐琅寰这么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就心惊肉跳的,恨不得自己从没进过这间屋子。 春雨见沐琅寰只是嘴角含笑却不言语,立时上前一步,迎上了平氏,淡声问道:「姨娘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坑坑巴巴地答话连平氏都替自己羞臊,她深吸了口气,趁着心间的冲动还在,鼓起勇气说道:「三小姐今儿个要出嫁了呢,婢妾来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当的,好来帮帮手。」 第四章 此话一出,檀山院里头的丫鬟婆子顿时个个睁大了眼,瞪着平氏。 平姨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面,竟端起了当家主母的架子,三小姐还没出阁呢,她就迫不及待想要当家作主了? 见众人都一脸义愤填膺,沐琅寰却懒得和平氏计较,只是淡淡地朝着春雨和春雪几个抬抬下巴,几个伶俐的丫鬟便知其意。 春阳和春风朝着平氏围了上去,亲昵地拉着平氏的手说道:「哪里用得着劳烦姨娘,咱们檀山院里的丫鬟婆子办事一向尽心,您先出去坐坐,喝杯茶,一会儿大小姐便会回来了……」 春阳清脆的嗓音渐渐淡去,春雨连忙凑上前去,低声劝道:「小姐不必在意,平姨娘平素就是少根筋的没规矩,为了她坏了大好的心情倒不值当。」 就在这时,沐飞霞客气地领了吏都吴尚书家那位全福人进了屋。 一般来说,像沐琅寰这样的商户之女出嫁,哪里请得到官宦人家的夫人做全福人,吴尚书夫人只怕是冲着庸郡王的面子才愿意来的。 沐琅寰有礼地起身朝着吴夫人蹲身一福,算是谢过,然后便端方地坐在妆镜之前,任由吴尚书夫人领着丫鬟们为她换上繁复的嫁衣,接着再由全福人为她细细上妆,而此时端喜盆的、拉喜帘儿的接二连三在她的眼前晃,她却只能瞧着,不能乱动。 好不容易梳妆完成,吴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能撑得住新嫁娘这样厚重喜庆妆扮的姑娘没有几个,可沐家三小姐不愧是当着守灶女教养出来的,虽然看着娇柔,但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威仪,不至于被这过艳的妆容给压得毫无颜色,瞧着瞧着,吴夫人忍不住夸出口道:「郡王妃当真是绝色,便是这样厚重的妆扮,也能瞧得出艳色来,真真是仙女下凡。」 「吴夫人谬赞了。」沐琅寰大方得体地应道,正打算再说些感谢的话,门外传来了震天价响的炮声和锣鼓喜乐声。 吴夫人一听,这可急了,连忙朝着团团围着沐琅寰的几个丫鬟说道:「这是新郎官上门了,也不晓得这拦门的行不行,咱们可得快快备起来。」 接着她又仔细地打量了沐琅寰一番,确认所有细节无误后,这才安了心。 本以为可以好整以暇的歇上一会儿,喘口气,谁知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丫鬟来报,宁莫北无论说文动武,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些被叫来拦门的青年才俊个个眨眼便被打败,只能放行。 吴夫人既能被请来做郡王妃的全福人,自然也是京城众女争相邀请的,一听春阳、春风几个吱吱喳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郡王爷得有多急啊?」 拦门嘛,总也要讲究个你来我往,图个热闹喜庆,哪有人像他这般彷佛行军作战似的,过五关斩六将。 此话一出,沐琅寰顿时觉得周遭所有人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暧昧地向她扫来,而她就算再不把今日的成亲当回事儿,这时也免不了被闹了个大红脸。 难得见总是气定神闲的沐琅寰露出羞怯的模样,沐飞霞连忙抓准了时机打趣道:「就该这么着急,咱们沐家三小姐,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若是手脚不俐落的,凭什么娶走咱们家的三小姐。」 门外依旧锣鼓喧天,紧接着一阵喧嚣哄嚷声传来,立即有丫鬟站在院子里叫嚷道:「迎亲的来啦!」 想来是宁莫北已经进了檀山院,吴夫人手忙脚乱地连忙指挥着众丫鬟,戴凤冠、盖盖头,这才堪堪忙完,穿着一身喜服、气宇轩昂的新郎官便手拿红彩缎进了门。 众人彷佛被他那轩昂的气势震住发不出声音,呆呆地瞧着他径自朝端坐着的沐琅寰走了过去,然后蹲下身,温声道:「别怕,我背你上轿。」 他的举动惹得众人一阵惊呼,然后便是此起彼落的议论之声,就连沐飞霞和吴夫人也傻了好半天才回神。 「郡王爷,这可不合礼数,沐家也安排了族亲兄长送三小姐上轿的,您看……」吴夫人做了好几回的全福人,可从没碰过这样的事,连忙开口劝阻。 闻言,宁莫北正色地看向吴夫人,语气温和却很坚持地说道:「娘子的弟弟还小,也没有堂兄弟,说是族兄也是远得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我的娘子不需要旁的男人代劳。」 此番狂霸无比的宣言,让众人先是为之震惊,反应过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在前厅待客的沐老太爷听到下人飞奔来报,愣了一息的时间,随即朝小厮交代道:「就顺着三姑爷的意吧。」 本来他对于宁莫北说对孙女心中有情这话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他虽行事恣意,可却足以表现出对孙女的看重。 如此,足矣! 【第二章】 新郎官亲自背着新娘上轿,让所有观礼的人目瞪口呆。 而伏在宁莫北那厚实的背上的沐琅寰,也是浑身不自在。 虽说他即将是她的夫君,但他们也算是盲婚哑嫁,她知道他是谁,但并不认识他,连面都不曾见过,若非有个那样的家庭,只怕是众高门大户乘龙快婿的人选,压根轮不到她。 而他,想来也不会傻愣愣地冲着银子的分上便答应娶她……饶是这样,他们只是陌生人,可为何他竟愿意亲自背她上轿,彷佛对她当真有几分看重似的。 沐琅寰的思绪转了好几转,但终究只能像个布娃娃一般随他摆布,既不挣扎也不说话,顺着他的意,让他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停在沐家大门外的双顶花轿里头。 十里红妆,瞧瞧眼前这绵延不绝的红龙,两人一抬的嫁妆,都重实的压得挑杆子弯得像是随时要折断似的,而且就着耀眼的灿阳,那一抬一抬的嫁妆几乎要闪瞎众人的眼。 羡慕、叹息的声音此起彼落,这样的妆奁,不说那些挤满街道两旁好奇围观的平头百姓,就是那些包下附近茶楼雅间看热闹的大户妻妾姑娘们,也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鞭炮声响得几乎要掀了天,震得众人的耳朵轰隆隆地响着,随着那红河缓缓窜过眼前,带出了一连串的惊呼。 双顶花轿围着京城主道绕了一圈,在一阵喜乐声中,终于到了郡王府大门外。 沐琅寰听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觉得耳朵都快被震聋。 当轿帘被掀开,她的手里被塞进了大红绸缎,她顺从的伸手握住,然后他不假他人之手地将她扶了出来。 他的体贴换来了庸郡王府请来的喜婆一阵的低笑,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低声朝着她说道:「娘子,我们进门拜堂了。」 沐琅寰勾了勾唇角,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掌心,表示自己听见了。 耳里听着四周夸赞庸郡王深情体贴的话,沐琅寰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是啊,多好的男人,不嫌弃妻子出身极低,甚至因为担心她被人瞧不起,亲自背她上轿,又亲自扶她下轿,当真是贴心得让人感动。 想来她若真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只怕单凭宁莫北这样的体贴,便对他芳心暗许,从此深情不移了,不过很可惜的,她并非一般的姑娘。 第五章 在他的引领下,沐琅寰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转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听着一句句的吉祥话,盖头下的她面色愈来愈淡漠,等走到正堂准备拜堂时,她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无波。 由于宁莫北是皇上面前颇得重视的新宠,宫里自然也有贺礼,在皇上派来的人念完旨意后,才真正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拜。二拜父母,三拜。夫妻对拜,拜。 行完礼后,沐琅寰被郡王府这头请来的喜婆扶到新房里休息,其他非相关人等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沐琅寰身边四个贴身丫鬟陪着她。 长吁了口气,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她知道肯定有人守着门,所以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掩着嘴角打了个哈欠,开始闭目养神,等着还在外面被灌酒的新郎官来揭盖头。 也不知道休息了多久,突然门外一阵吵杂声扰了沐琅寰,她抬手微微掀开了红盖头,打算瞧瞧是什么情况,可是什么都还没看清,那盖头便被春雨给拨了下来。 「盖头可不能自个儿掀,不吉利的。」 「哪有这么多规矩,外头怎么了?」 「是郡王府的一位表小姐吵着要进来瞧新嫁娘,因为郡王爷还没进来挑盖头,春阳出去挡人,那表小姐有些气怒,说了些酸言酸语,春阳的性子躁,最听不得人家说小姐的闲话,便吵了起来。」 闻言,沐琅寰的唇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了勾,她前脚才刚踏进郡王府,她们后脚就找上门来了,当真连一天都不让人省心啊。 「既然是表小姐,就别拦着她了。」新妇刚进门就将夫家的亲戚给得罪,只怕不知道又要传出多少风言风语。「出去交代一声,让人别拦了。」 吉利不吉利这种事,沐琅寰从不在意,反正她对这桩亲事没有多大的对待,若是能搭伴过日子那很不错,如若不能,她也不介意只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姐,方才我从窗户偷偷瞧过,那个表小姐生得极美,而且还在这个日子里穿了正红的衣裳,也不怕冲了喜气,瞧着便是来者不善。」春雨压低声音道。 「她来者不善,难不成你家小姐是纸糊的吗?」原以为是闹新房的,但如若是上门挑衅的,那她自然无需客气。 沐琅寰没好气的一把掀开了红盖头,微微上挑的凤目瞪着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春雨,眼神之中尽是拿这些丫头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她早就跟她们这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说过了,到了郡王府,能待就待,不能待她们还能住到庄子里头去,她的丫鬟从来不需要过分的小心翼翼。 「小姐,不久前才拜了堂,这会儿便闹事,不好吧……」望着任性的主子,春雨只差没有长叹一声了。 她是知道小姐从没将这亲事放在眼里,可是好歹也忍过今日吧,要是一成亲就个性尽显,就算姑爷方才表现得再体贴、再重视,也会对小姐有几分不喜吧。 「怕啥!」沐琅寰勾唇而笑,底气十足的说道。 突地,外头的吵杂声停止了,再接下来就见宁莫北昂然步入,后头跟着一堆想要瞧热闹的。 瞧着这一大群人,沐琅寰头疼了,想来方才自己那豪气十足的「怕啥」两字都被这些人给听进耳里了,再加上她不等新郎官就自行掀了盖头,只怕不用等到明天,外头关于她的流言就会宛若雪花片片了。 对于自己运气之背,她直想扶额叹息。 宁莫北凝视着她,温润的语气中含着笑意,「是啊,我宁莫北的妻子怕啥!」他弯腰拾起被她随手扔在榻上的红盖头,仔仔细细地将它重新盖在她的凤冠上,然后说道:「咱们成亲,这规矩可一步不能落,一定得要让人说不出话来。」 春雨听到姑爷这么说,微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宛若无事一般的伸手向喜婆拿杆秤,俐落地挑开了盖头。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那潇洒的模样博得了满堂彩。 在此起彼落的叫好声中,沐琅寰不似一般新嫁娘那样羞怯地低着头,反而大大方方地抬头瞧着宁莫北。 四目相对,他看进了她那微挑勾人的凤眸,而她则看进了他眸里那一片彷佛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抿唇,没有说话,他也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她,房里蓦地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默之中。 还好喜婆早见惯了各家成亲时的突发状况,很快的回过神来,笑着说道:「瞧瞧这新郎官急的,咱们还是快快地饮了合卺酒,免得辜负了良辰美景。」 一听这话,旁边伺候的丫鬟马上取来以一瓠分为二瓢用红绳相连的卺,递给宁莫北和沐琅寰,两人伸手接过,由于两瓢之间系着的红绳很短,宁莫北只好往沐琅寰的身边一坐。 他笑着对她说道:「今儿个是咱们的大喜之日,这酒得喝。」 「嗯。」她无可无不可的轻应一声,与他极有默契地同时举瓢,然后头碰头地将瓢中之酒饮尽。 因为沐琅寰的大方,屋子内的喝采声再次响起,正热闹的时候,突然间有道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今儿个表哥成亲,妹妹若是不来瞧瞧热闹,那多没意思,这新表嫂的丫鬟还真是好不懂礼,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连闹个洞房也要拦着?」 听到这话,屋内众人的目光齐齐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娇俏的姑娘走了进来,眉目间带着浓浓的怒气。 「青衣,不得无礼!」一见来人,原本满脸笑意的宁莫北脸色顿时一沉,显得有些慑人。 「要真说无礼,是表嫂无礼,我好好的来祝贺,却被挡在新房外,这算是什么礼?」 何青衣本来心里就委屈,再加上一整天这郡王府里满满的喜气,更是刺得她的怒气和妒意一阵高过一阵。 「今儿个这里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出去!」 宁莫北字如冰珠,颗颗击向何青衣的心房,毫不留情。 今儿个是他和沐琅寰成亲的大好日子,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表哥,我……」 何青衣在家向来受宠,加之姨母长年掌管着庸郡王府,自是觉得自个儿也算半个主子,也因为姨母的关系,宁莫北待她一向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拂了她的面子,让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是有情的。 所以当她知道他要娶一个商家女为妻时,她就起了妒恨之心,只是自己何家虽然也曾有过权势滔天的时候,但如今早已势微。 她的姨母当年能嫁入郡王府,可她却是不可能的,就算真进了郡王府,能得个贵妾的身分已是极不错的了,这点认知她是早就有的,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宁莫北竟然会纡尊降贵,娶一个商家女为郡王妃。 如果连商家女都可以,那么自家虽然势微,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里,她对沐琅寰的妒意更盛,瞪着她的双眸更是有着浓浓的恨意。 寻常姑娘在成亲当天被人用这样妒眼的眼光瞪着,心里多少会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害怕,可沐琅寰却不甚在意,反而勾了勾唇,明艳的脸庞绽出一抹浅浅的笑。 身为商家女,她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必须嫁给宁莫北时,早已使人打听了所有关于这个未来夫婿的一切,何青衣的存在,她自然也是清楚的。 第六章 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流水指的自然是宁莫北,落花则是何青衣,何家前人在朝廷的确有过一些权势,只可惜后继无人,不论是在朝中的影响力或是家产,都已经败落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个身分的姑娘,既不能替宁莫北的前程争取什么助力,更不能给宁莫北的婶娘银钱上的助益,自然不能成为宁莫北的妻子。 可她听说何青衣爱宁莫北入骨,矢志要成为他最心爱的女人,便是不能当成正妻,也想成为爱妾,所以她今儿个才会穿着正红的衣裳想来向她示威,瞧她那迫不及待和丁点儿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倒也算不上是个深沉的人。 沐琅寰起身,带着温润的笑容,笔直地走向还站在门边的何青衣,张口便亲亲热热地喊道:「表妹倒是别生气,是我家的丫鬟不懂事,只是在出嫁之前,我祖父交代了丫鬟要事事小心,而我今日便忌正红,所以丫鬟才会这般紧张,要我说呢,这屋里哪里不是正红,成亲本就该喜气,瞧妹妹这身正红衣裳喜气得紧,嫂子还要谢谢妹妹来替我添了喜气呢!」 这话听起来软绵,但要是认真咀嚼一番,却是字字带着刺儿,暗指何青衣不懂事,穿了正红的衣裳来冲撞她,还把何青衣比作了添喜气的器物。 在场的几个人精,当然听出了这番滋味,正低声窃笑,但何青衣却浑然不觉,只瞧着沐琅寰说着软话,便觉得自个儿威风了起来。 「要说你那丫鬟还真该好好教训一下,不过是个下人,也敢拦我。」 「表妹说的是,等会儿我就罚那丫鬟一个月的月钱。」沐琅寰态度温驯,从善如流。 听到沐琅寰应诺,何青衣满意地微微颔首道:「原本听说表嫂是个商家女,妹妹我还替表哥担心,怕你的粗鄙连累了表哥,还好是个知礼数的。」 此话一出,不仅众人议论纷纷,宁莫北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这何家的姑娘是怎么了?新嫁娘是表嫂,她是表妹,怎么表现得她像是婆母,新嫁娘是她的小媳妇儿? 众人瞧着何青衣的目光渐渐地染上了一抹轻蔑和怀疑,早些市井之中隐隐传着一些闲话,说何家人在庸郡王府横行霸道,看来果真如此。 庸郡王的婶娘云氏无视外甥女的蛮横,只怕也不如外传的那么照顾庸郡王吧! 「你说够了没有?」宁莫北醇厚的嗓音带着一股冷冽的寒意。 原本沉溺在胜利感觉中的何青衣察觉到了,她一抬头,便撞进了宁莫北那双幽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她蓦地一惊,有些生硬地说道:「今儿个是表哥和表嫂成亲的大好日子,你们新娘子也见着了,洞房也闹了,还是快走吧,别打扰了他们……」她话都还没说完,就几个碎步把自己挪了出去。 其他人见状,也不好多闹,应景地说了几句贺喜的吉祥话,便往前头入席去了。 好不容易房里终于清静了些,宁莫北却也没有时间多留,他还得去前头的筵席向众宾客敬酒,他朝沐琅寰露出一个温和又带着歉意的笑容,细细吩咐着春雨和春雪几个替沐琅寰更衣,让她可以轻松些,这才离开。 幽幽暗香隐隐地在房内浮动着,沐琅寰卸去了一身的钗环,在春雨她们几个的尽心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泡了个香浴,把自己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春风也不知道打哪儿弄了一小锅的燕窝粥,就着几样简单的小菜,沐琅寰填饱了饿了一天的肚子,而后就着春阳送上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她这才彷佛从一天的忙乱中回过神来。 环视着这一室不是大红就是鸳鸯的喜气布置,她这才意识到,打今儿个起,自己便是那个男人的妻子了。 要说她真的心静如水,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她也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含羞带怯的期待着往后的夫妻生活。 她只是打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总之,不委屈了自己就好。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着呆,沐琅寰完全没有注意到宁莫北的到来,直到自己宛若黑缎般的长发被人拢起,她才惊觉房里有了另一个陌生的气息存在。 「郡王爷回来了。」 虽然初时有些错愕,但面对宁莫北亲近的举动,沐琅环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她神色自若地起身面向他,脸上带着温婉的浅笑。 「今儿个忙了一天,累着了吧?」宁莫北温言道,一手还握着她柔滑的黑发,舍不得放。 他瞧着她脸上的浅笑,那笑容很美,却没有太多的温度,这让他的眼底蓦地闪过一抹郁闷。 「嗯,是累了。」沐琅寰大方回应他的问题,抬头瞧着他那平静无波的脸庞,觉得两人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便又开口说道:「郡王爷先去沐浴吧,想必丫鬟已经准备好了。」 「嗯。」对于她的提议,宁莫北虽是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不想干等着,迳自转身,突地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她不解的蓦地回头,这才发现她的发不知何时竟与他散下来的发打了个结。 「郡王爷这是为何?」她微微咬牙问道。 对于他这莫名的举动,本就被两人之间的尴尬弄得有些烦闷的沐琅寰,顿时也有了些脾气。 「结发。」宁莫北无视她刻意隐忍的怒气,好似呢喃般说了这两字,然后手一弹,原本纠缠的黑发顿时松了开来。 闻言,她抬首看向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确实出众,有着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偏偏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股让人摸不透的感觉。 不想被他影响了情绪,沐琅寰也不再细究他那句「结发」是什么意思,迳自转过了身。 没想到她才转身,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揉合着陌生的气息便朝她包拢过来,眨眼间,她落入了他的怀中,脸颊贴着他精实的胸膛,耳中尽是他沉沉的心跳声,还有他那若有似无的呢喃— 「今儿个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呢。」 「郡王爷不沐浴吗?」 倒看不出来他竟是这样猴急的人,照理来说不是该先洗漱,然后上床,再然后……才圆房吗? 「等会儿咱们一起洗。」 听到他的话,饶是沐琅寰的性子再清冷,到底是个姑娘家,哪里曾被人这样用言语挑逗过,她退开他的怀抱,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莫名结巴起来,「可、可……」 宁莫北本就有着五分醉意,再瞧着她那傻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往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一揽,巧劲儿一使,便将她横抱了起来,大步往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走去。 轻柔地将她抱躺在榻上,宁莫北也跟着上了榻,一见她那如缎般的黑发散在大红的鸳鸯锦被上,再配上她那宛若皓雪一般白皙柔嫩的肌肤,沉黑、艳红、雪白交错,好似一幅醉人的画作,让他不由得看得痴了。 在他苦心谋算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望着她那带着几分委屈和惊惧的模样,稍稍餍足的宁莫北微微勾唇而笑,他下了床拧来了毛巾,不顾她那微弱的抗议,细细地为她擦拭。 第七章 整理好了,宁莫北才又上了榻,从后方将蜷缩成一团的她给密密地圈进了怀里。 沐琅寰挣扎着想要脱出他那热得吓人的怀抱,可才一动,便听到宁莫北有些沉哑地说道— 「别动,否则你今晚可就别想睡了。」 这威胁让人气闷,可是从不示弱的她却不敢胡乱开口,只要一想到方才那种令人迷乱而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便觉得有些心惊,压根不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再尝试一次,只好咬着下唇,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 本以为身旁多了个人,举止还这般亲密,自己不可能睡得着,谁知道闭上眼没多久,她便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乡。 【第三章】 朦朦胧胧间,沐琅寰感觉到一股热力靠近,驱走了早晨的冷意,她舒服地长叹一声,半晌后,她的意识才从浑沌中慢慢清明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弥漫到全身的酸疼,她不解地蹙了蹙眉,不自觉动了动身子。 这时,她偎着的热源也跟着一动,原本慵懒的她顿时僵住了,蓦地睁大双眼,见到宁莫北那张俊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的脸庞。 她惊呼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然嫁为人妇,她霍地惊坐起身,又见他那双深幽不见底的黑眸一直瞅着自己,总是落落大方的她难得有了些羞态,先一步垂下了眸子。 望着她娇羞的模样,宁莫北不由得勾起唇,瞧着她在自己身边起身,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顿时充塞心间。 瞧着她唤进了在门外守着的丫鬟,而后她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净房,他便也起了身,换好了衣袍,斜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过了好一会儿,沐琅寰让丫鬟们扶着回到房里,因是新婚,又是要去拜见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婶娘,她特意挑选了一件广袖团花宫裙,颜色虽艳丽了些,但是等她把衣服上了身,恰恰压住了裙上大红团花的艳丽,让人只看得见她婀娜的体态。 宁莫北看着她坐到镜前让丫鬟们梳妆,明明不过是素手托香腮的动作,却被她做出了慵懒之美,让他恨不得化作被她握在手中的玉镯,只要能得美人一笑便足矣。 看着镜中梳着飞仙髻的自己,沐琅寰又从首饰盒中选了一只含珠步揺戴上,配得她额间的花黄也明丽起来。 等到妆点得差不多了,沐琅寰伸手拿起眉黛给自己描出最合适的眉形。 见状,宁莫北忽尔想到画眉之乐,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勾着唇,握住了她那执眉黛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着眉。 对于他亲昵的举动,沐琅寰仍有些不习惯,不自觉蹙起了眉心。 这种被人娇宠着的感觉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要知道,她是被当成守灶女养大的,做人行事皆被要求大度俐落,没有丝毫小女儿的娇态。 放下了眉黛,宁莫北从被打磨得光滑的铜镜瞧着她因为画上了柳眉而更显美丽的脸庞,满意的笑道:「以后让我常替你画眉,久了你便习惯了。」 沐琅寰先是低下头,但实在忍不下,又抬起头问道:「你很闲吗?」 不是都说他很受皇上器重,又哪有这种闲功夫日日为她描眉,这话说来哄她的吧! 还好她不是寻常的十五、六岁小姑娘,否则这样的话听进心坎里,只怕心都要整颗捧给他了。 「自是不闲,但既然娶了你,便是再忙,闺房之乐也是要顾及的。」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平素那种高高在上的朗朗风姿,说出来的话和他那一脸的坏笑,跟个街头小痞子差不多。 忍耐地闭了闭眼,当惯了主事者的沐琅寰好不容易才压下想数落人的冲动,她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咱们该去向婶娘敬茶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她催着他出门,屋子里的气氛对她来说太过暧昧,她其实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闻言,宁莫北的眸心一闪而过一丝失望,但他随即带笑颔首,说道:「嗯,时辰是不早了。」 修长的腿一跨,他便站到了她的身侧,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迈去。 像个孩子似的被牵着手,沐琅寰有些别扭,她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可是意识到她想法的宁莫北却不让,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 两人住的主屋外面有一个不小的园子,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还有嶙峋的假山,看起来颇有几分意境。出了主屋,外面有很大的一片莲池,莲池上修建着九曲桥,沐琅寰从桥上经过时,看到池中有鱼在游来游去。 庸郡王府的主屋依山傍水,倒是很好的一个风水格局,而这一池有着吉祥意思的莲花,可见修建时花了不少心思。 宁莫北见她对园子的景物颇有兴致,跨的步子便小了些,让她能够多看几眼。 这样体贴的举措沐琅寰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心猛地一跳,反而再也没有了赏景的心思,她低下了头,默默地跟着他的步伐往明慈堂而去。「等会儿婶娘应该会把中馈的事交代给你,你不必推辞。」 闻言,沐琅寰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底有着犹疑,略略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好吧,我才进门头一天呢,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又是一场说不清的口舌之争。」 虽说宁莫北对于他的婶娘,又或者是他的婶娘对他,并非如外传那样和谐,可是那些都是她打听来的,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能确认。 她原本还盘算着要先蛰伏一段时间,等弄清楚郡王府的态势后,才出手去做该做的事,却不想他竟是这样着急。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再说,郡王府里有了正经的主母,断没有再事事麻烦婶娘的道理,我接老人家进府,是为了享福的,可不是要再继续让老人家操心劳累。」宁莫北淡淡的说道,握着她的手忽地又收紧了些。 沐琅寰侧首瞧了瞧他的脸色,完全没了方才那种油腔滑调的痞样,这会儿他又是那个冷静端凝、玉树临风的庸郡王爷了。 虽然他都说得这样明确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妥,纵使知道会拂了他的面子,她还是不得不说,「可是……」 宁莫北打断道:「放心吧,便是有流言传出,也是不怕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她对自己说的话有异议,毕竟若是他说什么她都没有脾性地应好,又或者明明觉得不妥,却不敢吭气,那才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 想到这里,他淡漠的表情添了一丝笑意。 沐琅寰看着他,实在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不怕,只能到时再见机行事了。 躺在罗汉床上,斜倚着缠着金丝边的五彩大迎枕,云氏闭着眼,已经看得出骨节的手在几上不停的点着,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年纪大的人本就睡得少,再加上心里兜着事情,尽管前一日操持着宁莫北的婚事累坏了,但还是不到寅时就醒了。 离新人敬茶的时间还早得很,本来常年随侍她的季嬷嬷劝她再歇歇,可是她却睡不着。 宁莫北迎娶沐琅寰是她一手操持的,也是她精心布置的。 第八章 这几年来,尽管她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可她那个好侄子还是一点一点的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在朝堂之上争得了一席之地,反倒衬得她的亲生儿子平庸无能,逐渐成为权贵们口中的纨裤子弟。 想到这里,云氏心中更是暗恨,懊侮着当初真该斩草除根,一时的心软让自己的儿子落入那样没脸没皮的境地。 她知道两个儿子的资质平庸,可这皇亲贵胄里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若非宁莫北这样衬着,自家的孩子也不会成为众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如今那商家女进了门,除了压上那宁莫北一头,郡王府的这笔烂帐正好推回去给她抹平…… 随着旭阳初升,云氏已经盘算妥当,她扬声喊来了季嬷嬷,交代道:「等会儿新人就要来敬茶了,你去将郡王府的帐册和对牌拿到正堂去摆好。」 「老夫人,您这是要将大权交给郡王妃吗?」 季嬷嬷对于这样的决定有些愕然,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竟会不战而退,依她对老夫人的认识,老夫人绝对不是会主动退让的人,更何况她心里对莫宁北这个侄子有着无限的怨气,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小俩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呢? 「是啊,就全交给了她,正好成全了我的名声,顺便把一摊子的破烂事都扔给她。」云氏语气森冷冷地说道。 季嬷嬷初时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但冷静下来想想,老夫人还真是下了一手的好棋啊! 庸郡王府原本也是富庶的,甚至还曾有过权势滔天的时候,家资万贯不止,而云氏的夫婿是前庸郡王的庶弟,并无爵位,向来依附着庸郡王过日子。 谁知天妒英才,前庸郡王英年早逝,前庸郡王妃因忧思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宁莫北一条血脉。 那时云氏便是打着照顾宁莫北的旗号,才得以进了庸郡王府,掌管中馈大权,这十几年间,庸郡王府的钱财土地,大半都被偷天换日的转到了云氏的手中。 这座府邸因皇上下令重修得焕然一新,可是宁莫北却是两袖清风,没有半点家资。 若是新妇进门,婶娘再把着中馈,说出去到底名声不好听,索性全还给沐琅寰,也正好去了老夫人持家无道的名声。 再加上郡王妃的母家可是大周朝有名的富贾,嫁妆可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用那来填郡王府的洞,只怕也早在老夫人的算计之中了。 姜果然是者的辣啊! 不一会儿天亮了,园子里也响起了丫鬟们的动静,季嬷嬷将郡王府的对牌和帐册都放在正堂里头。 云氏在季嬷嬷的服侍下,用了些鲜牛乳,便起身去换了身衣服,颇为喜气的牡丹底团纹,团团地绣在她的褙子上头,衬得上了年纪的她既威严又慈祥。 跟着云氏的两个媳妇儿也到了,在一旁伺候着茶水,等待着新人来敬茶,便连昨日在新房中差点丢了脸面的何青衣,都顶着些许憔悴的面容赶了过来。 云氏的大媳妇李氏眼尖,瞧着摆在一旁的帐册及对牌,当下眼儿眯了又眯,有些沉不住气地嘀咕道:「还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商家女,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敬新人茶。」 她这话是在提醒老夫人可别这么早放权,虽说人家是正主,可哪里懂得他们这些皇亲贵戚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就这么放了权,以后她们就得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云氏知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一向眼皮子浅,她眼皮抬都没抬,冷声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起晚了些也是正常的,你抱怨个什么?」 「娘,虽说您不是正经婆婆,可好歹也是拉拔着郡王长大的,人家不常说吗,养恩大于生恩,娘怎么样也不该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李氏心里盘算着庸郡王这次成亲可是撒了大钱的,那些银子只怕有大半是老夫人手里拿出来的,而老夫人手里的,以后是属于她夫君的,也就等于是属于她的,老夫人这时放手不管中馈,那么她的美好计划就要打水漂儿了,这些银子只要让宁莫北拿走一分一毫,她都心疼得很。 抬眸,睨了大媳妇一眼,云氏是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为大儿子找了这么个媳妇儿,心眼小就不说了,还一点脑子都没有。 「你也知道不是正经婆婆,人家敬咱们是情分,就算要翻脸赶我们出郡王府,也顶多让人议论个几句罢了,这郡王府不是咱们的,你倒是给我安分一些,别总惹事让我收拾。」 「娘说的是,媳妇儿会待沐氏像亲妯娌一般的。」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二媳妇汪氏轻轻地说了句,她的时机抓得巧,马上得到老夫人一个赞赏的眼神。 在老夫人面前被弟妹拂了面子,李氏暗暗瞪了汪氏一眼,汪氏也挑衅地瞪了回去,两人暗中较着劲儿,李氏恨得想要再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了响动,显然是郡王爷夫妻来敬茶了。 云氏俐落的起身,在季嬷嬷的换扶下迎了出去。 云氏的院子是在第三进的一个大院子,前头修了个不算小的园子,顺着宁莫北的步子,沐琅寰一跨进院门,耳边立即听到一阵笑声—— 「来了,来了,可比我那时候还早呢!」 话声才落,沐琅寰便见云氏亲自迎了出来,还要和他们夫妻行礼,毕竟宁莫北怎么说也是郡王。 见状,她心中一凛,连忙挣开了宁莫北的手,急急地迎了上去,扶住了云氏。「老夫人怎么出来了?」 看着沐琅寰快手快脚地拦住了想要行礼的云氏,还顺势扶着她进了正堂,亲手将人扶上了榻,宁莫北的眸心闪过满意的笑意,他对着沐琅寰招手说道:「琅寰,婶娘于我有大恩,快来与我一同行礼。」 沐琅寰应了一声,走回宁莫北身边,即便没有布置软垫子,两人还是跪下去磕了个头。 云氏忙让人拦着。「该我们先行礼,然后才是家礼的。」 新婚第一天晚辈哪敢礼数不周到,在别人眼里,若是没有云氏的操持,宁莫北这个庸郡王哪有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 云氏受了大礼后,介绍其他人和沐琅寰认识,众人行礼如仪,很快便将所有仪式走完。 丫鬟们为每个人送上茶水,云氏也不等众人寒暄几句,便唤了季嬷嬷道:「快将这府里的对牌和帐册点交给郡王妃。」 沐琅寰一惊,忍不住撇头扫了宁莫北一眼,他是怎么猜到云氏的心思的,竟然一猜一个准,他们才来奉茶,云氏就迫不及待的将府里的中馈交了出来。 她心里惊疑,表面上却依旧一派温顺模样,垂着眼,什么都不说,等着宁莫北开口。 毕竟她才刚嫁过来,这事又敏感至极,若是一个不好便要落人口实,所以她只需要扮演好惶惶不安的新妇即可。 「婶娘这是做什么?」宁莫北的语气虽是温和,但是脸上的不快尽显。「琅寰才进门,哪里懂得这些事儿,这庸郡王府还少不了婶娘的操持,莫不是侄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婶娘不快,婶娘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第九章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婶娘一向是知道的,以前你尚未成亲,婶娘替你打理这些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你已成了亲,婶娘若是还把持着这些,只怕会有人传出闲话,我瞧着琅寰是个能干的,以往听说她打理家务和产业也是能手,婶娘这是想偷懒享清福了。」 宁莫北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什么,而后还是沉着脸推辞,「便是她再能干,那也是新妇,没有这种道理。」 倒是李氏见猎心喜的想要开口,但被云氏一瞪,又蔫了下去,沉着脸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云氏张口就是数落,叨叨絮絮了一番,不外乎是她这些年殚精竭虑,真是想休息休息了,她可不想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操持着这么一家。 宁莫北没有打断云氏的叨紫,一副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心意的态势。 倒是沐琅寰想起他方才来时在路上说过的话,挑拣了一个时机,插话道:「郡王爷,妾身觉得婶娘说的有道理,不如就让妾身试试吧。」 听到她的话,宁莫北状似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显然不太高兴她的急切,但终究还是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好吧,既然婶娘执意如此,那也只能让琅寰试试了,不过若是琅寰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婶娘可要随时教她。」 云氏听到烫手的山芋终于扔了出去,脸上的笑意自然更多几分,连声应了好。都说宁莫北的新妇是个有手段的,她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支应这早已经负债累累的郡王府。 瞧她那跃跃欲试的欣喜模样,看来自己倒是挑得很好,是个眼皮子浅的。 垂下眼眸,云氏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只分了几分的心思听着几个小辈话家常,她倒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样将沐琅寰那十里红妆变成自己的。 一般来说,母亲的嫁妆便是孩子的,若是沐琅寰没有孩子,又丢了命,沐家应该也不敢来讨要那些嫁妆,如此一来,她的嫁妆便名正言顺成了庸郡王府的家资。 这几年来,她一手偷龙转凤早已玩得炉火纯青,只要好好合计,必能不动声色的将那些嫁妆变成自己的,再加上她这几年从郡王府得的,他们这一房几代人都不用愁吃穿了。 想到这里,云氏笑得更加开怀,心情大好的她,难得也和小辈们闲谈着,最后硬是将新婚小俩口都留在她的院子里用了午膳,这才放他们回去。 在明慈堂用完午膳,宁莫北便说有事要处理,出府去了。 至于沐琅寰一回到延理院,就忍不住想要躺回榻上睡他个昏天暗地。 昨晚被宁莫北折腾,今早又和他那些个家人应酬,着实累死她了。 可是眼角一扫见跟进来的春雨手里头捧着的帐册和对牌,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发懒。 婶娘那一房可不是安分的主啊! 自己若是想要在庸郡王府占有一席之地,又或者想在这里求个安稳的日子,那可得先用点心思,把所有事情理顺了才行。 唉……就知道祖父不会轻易放她躲懒的,要想庸郡王替他们家做事,她还得先替他扫除府里的蠹虫才行。 她勾起苦笑,再次长叹一口气,朝着跟进来的春雨招招手,让她把帐册拿过来,这才翻了几页,便忍不住气笑了。 云氏还真是吃定了宁莫北,连做个假帐都这么不认真,鸡蛋一颗也要几个二十文钱?当这是金蛋吗? 沐琅寰边带着笑,边看着那本荒唐帐,顺手拿过春雨方才端过来的冰糖莲子,正准备入口,忽然闻到一股味儿,她这才定了神,看着那碗冰糖莲子好一会儿。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春雨。」她喊了一声。 原本正在归置她的衣物的春雨连忙跑了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春雨向来耿直,叫惯了沐琅寰小姐,一时忘了现在她已嫁为人妇。 倒是刚进门的春雪机灵,深怕没改过来宁莫北不喜,连忙纠正道:「还叫小姐呢,该喊王妃了。」她走上前来,见沐琅寰手中的冰糖莲子放着冰,登时睑色一沉,「郡王妃,周大夫说让你少吃冰的,你怎么可以喝加了冰的东西呢?」 「这东西我没要喝,我正想问春雨这冰糖莲子是谁送来的。」 「是二夫人让身边的嬷嬷送来的,说是暑热,让大厨房每个院子都送了一份,奴婢瞧着今儿个天热,么才端了一碗给您消暑。」 「倒是有心了,只不过这份盛情我无福消受。」沐琅寰笑笑地说道,眉眼之中没有一丝怒气。 可春雨和春雪可都是跟着她十年以上的丫鬟,哪里不知道她表面上愈云淡风轻,心里的怒气就愈盛。 春雪是个聪明的,瞧着她拿着调羹一直拨动着莲子却不入口,就知道那甜汤只怕有问题。 春雪挑眉问道:「今儿个不过王妃嫁进来的第二天,难不成她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春雨一听,这才察觉不对劲,说了送汤品来的老嬷嬷一副小心翼翼又有些畏缩怕人知道的模样,随即臆测道:「想来这事老夫人是不知情的。」 「那也好,至少这也让咱们知道,她们不是拧一股的。」 方才瞧了那荒唐无比的帐册,沐琅寰便知道云氏将中馈还给她管的用意,是希望她拿嫁妆去填庸郡王府的洞。 而二夫人送甜汤来的目的则是想让她无法生出孩子,她有三个儿子,将来若是过继一个过来,便可继承郡王爵位。 这一家子可真是各自打得一手好算盘,便将他们夫妻都瞧成了任她们揉捏的面团了。 难怪宁莫北肯娶她,这要是一般的女人嫁进这种家里,不着了道才怪。 若非当初守灶女的身分,她祖父和父亲怕她出门谈生意着了人家的道,特地请人来教她辨识各种药物的气味,所以她方才才会一闻就知道那莲子汤中添了不该添的东西,要是她迷迷糊糊地吃下肚去,将来便要任人宰割了。 「拿去悄悄倒了,这事先别让郡王爷知道。」 即便为了家族的仇恨嫁给了宁莫北,但她从来不是一只扑火的傻蛾,她总要懂得保全自己,不可能一味的相信宁莫北。 想到今晨他那个痞样,她的额际就忍不住地抽着,她其实当真怀疑之前听到那些关于他的事迹,真的是他做的吗? 那个男人究竟靠不靠得住,她还得好好观察一番,要是他是个靠不住的,她还不如靠自己复仇,免得他来坏了她的事。 【第四章】 郡王府正院主屋从未时起,拨算盘的声音就断断续续地响着。 几个丫鬟都知道沐琅寰算帐时不喜欢让人打扰,便各自去做事,只留下春雨在门外守着,以免沐琅寰随时有事要人去做。 拨上最后一颗珠子,沐琅寰望着算盘上的庞大数字,却只是挑了挑眉。 倒不是那个数字有多惊人,而是觉得有些名目教人哭笑不得。 阖上了帐册,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间,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直接喊了春雨布上晚膳。 她这么一喊,也把原本各自忙事的其他丫鬟给喊了回来,趁着等待的时候,她半躺在美人榻上翻看着一本乡野志,春雪时不时用银签子把削好的水果递到她嘴边,春阳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用檀木小锤轻轻的给她敲着腿,屋子里燃着昂贵的绮罗香。 第十章 明明是奢侈又懒散的画面,偏偏因为享受的正主是个美人,成了一幅美人画。 春雨布好了晚膳,朝着沐琅寰问道:「郡王妃,不等郡王爷吗?」 「懒得等了。」沐琅寰随意地摆摆手,谁知道宁莫北今儿个会不会回来,她才懒得装那贤妻的模样。 算了一下午的帐,她可饿坏了,她径自走到桌旁,一见那一桌熟悉的菜色,便知道是出自春风之手,顿时笑了起来。 「也难为春风了,咱们刚进这郡王府,缺这少那的,竟也能整出这么一桌我爱吃的菜来。」 「下午甜汤的事春风听了,连忙就收整了院子里的小厨房,又让小丫头们去买了些食材回来,郡王妃可以吃得安心。」 听了春雨的话,沐琅寰满意极了,微微颔首道:「春风亲手做的东西,自然是安心的。」 「什么东西不安心?」 也不知道宁莫北是不是踩着点进正院的,饭菜刚端上桌,他人就到了。 沐琅寰斜看了他一眼,他仍旧一副优雅公子的打扮,紫棠色软绸袍穿在一般人身上是一股纨裤味,到了他身上,就变成了逼人的贵气。 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收回视线,在春雨的伺候下边净手边道:「郡王回来得刚刚好,快坐下用膳吧。」 宁莫北也不客气,直接把手伸到她正洗着手的铜盆中,笑着说道:「也不用再打一盆水了,这样就行。」 沐琅寰看着水面上因为两人洗手的动作而不断晃动的花瓣,默默的把手从盆子里抽了出来,擦干手上的水珠后,淡淡地说道:「这一桌子的菜是出自我的丫鬟春风的手艺,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整治吃的却很有一套。」 「头一天就开了小厨房,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不得不说扣除那邪肆的坏笑,此时感觉敏锐的宁莫北真有些外传的样子了,想来这个男人只怕是深不可测。 沐琅寰暗恼自己竟会被他早晨那痞样给迷惑了,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浪荡子,有些烦闷的说道:「也没什么,郡王爷不知道我在沐家向来锦衣玉食,十分挑剔吗?既然吃不惯大厨房里的东西,索性便开了小灶。」 她的回答很张扬,反正她本也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既然如此,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的语气冲得能让人发火,但宁莫北却一点也不生气,瞧着她闷着头伸手夹菜,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只要她筷子往哪道菜伸去,他就将她想要吃的菜给夹到了碗里。 她赌气的视而不见,又要去夹,但他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又快一步地将菜夹进她的碗里。 不死心的再试,当她想吃的薄皮春卷再次自动飞入她的碗里时,她终于放弃了,泄恨似的重重咬着碗里他夹的菜,只觉得平时吃得有滋有味的菜肴,如今尝起来却没有半点的美味。 只不过吃了个半饱,沐琅寰便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说要下桌,没想到他也放下了筷子,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也不喜欢我,对吧?」 沐琅寰愣怔了好半晌,他们生意人说话向来弯弯绕绕的,如此直接让她很不习惯。 不过,直接也有直接的好处,现在她倒不急着走了。 他既然想和自己聊聊,正好,她也有些话想要对他说,她得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免得她在前头打仗,他却在后头扯后腿。 「咱们盲婚哑嫁的,既然之前不认识你,自然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嗯,你倒是个实诚的。」宁莫北早将她的回答猜到了几分,自然不会有过多的失望,即使她的话不是很中听,但他依然脸上含笑,至少她愿意跟他说实话。「合伙做生意,本来就该实诚些。」 生意?! 「我们什么时候谈起生意了?」他本来正端起春风送上来的热茶,才喝了一口,就听她把话说得这么实际又露骨,差点儿把含进口里的茶给喷了出来。 咳了几声,这才顺过气来,他有些失笑的看着她,弄不懂她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就算她真心这么想,也不必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吧,除非她压根没想过要跟他长远的过日子,否则怎么不怕自己对她生了嫌隙? 心思转到了这上头,宁莫北心头顿时一凛,想到这个女人以往的行事作风,便知道她其实并没有想要跟他过上一辈子的念头。 旁人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有本领过好自己的日子,压根不屑依靠男人。 见他一脸惊诧,沐琅寰也没止住自己想说的话,一等他缓过气来又接着说道:「我祖父把我嫁给你,是因为想要借着你的势力扳倒如今的阁老吴涛,而你娶我不就是为了要我将郡王府里那些乱七八糟、挖你墙角的人给收拾掉吗?」 「所以……这就是生意?」他挑眉问道。 若是照她这样说,好像也没啥错处,她能这样理智,只怕对他这个夫婿当真一点儿心思都没有,这让他的心还是难以克制地闪过了一抹失望,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依然带着笑意继续听她说话。 「所谓生意便是各取所需,咱们俩如此这般,那么不是生意又是什么?」 「其实我真的没有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让你在郡王府恣意的生活着,不受流言之扰。」望着她笃定的神情,宁莫北终究还是忍不住正色说道。 沐琅寰是个聪慧的,自然能清楚辨认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免不了有那么一丝丝的动容。 但那样的动容不过眨眼即逝,她一个转念再想,他这座揺揺欲坠的郡王府若是再没有大笔银子的挹注,只怕就要典出去才能还债了。 「郡王的话我倒是相信,只不过这个恣意活着,只怕以现在的状况挺难的吧。」 「又有何难?」 「郡王难道不知道府里帐房的银两只剩余不到百两?」 「我……」知道! 他本不是愚笨之人,自是知道府里的财物早被掏空,虽然皇上屡有赏赐,却敌不过云氏的贪楚,那些赏赐大多被云氏以各种名目给搬空了,想到这里,他的脸顿时沉如黑炭。 不是不知道婶娘的贪婪,虽然婶娘待他不是真心的好,但至少没有害他性命,所以大多时候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多加计较。 「郡王又知不知道,这府里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生不出孩子,这样他们不但能占了你的银子,还能占了你的爵位。」 「我……」 这些宁莫北通通知道,望着她那一脸的平静,没有一丝鄙夷,只是实事求是的样子,他心念一转,咽下原本想要说的话,语气间带着些可怜兮兮的落寞对她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郡王知道就好。」沐琅寰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自己的脸面,立刻承认自己的宭境,她以为男人,尤其是像他这般身分尊贵的男人,都该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我对你并非存着利用的心态。」他向她表示自己的诚意,若是她知道他是怎样殚精竭虑才能将她迎娶进门,不知道她能不能更相信他一些。 第十一章 「那也很好。」她毫不犹豫的接话,「你没有存着利用我的心态,但我却有能让你利用的地方,你也有能让我利用之处,如此怎么说不是生意呢?」 是不是利用她不在乎,毕竟沐家也有着利用他的心思,更何况没了守灶女的身分,她就得要嫁人,嫁谁又不是嫁呢?至少他位高权重,有着郡王妃的地位,还能让她活得更滋润些。 瞧她一副只差没抡起袖子漫天喊价的模样,宁莫北感觉到额际青筋忍不住抽了抽。 他们终归是夫妻,她非得这么说话吗?妻子对夫婿该有的温言软语和小意奉承呢? 「我没什么要利用你的地方。」他有些闷闷地说道。 「你这庸郡王府被驻得快要塌了,再没银子补进来,只怕连你这个主子都要开始喝清粥过日子。」 「那是借你的银子用,不是用你。」 「好,那我的银子就借你用,但你不能管我怎么当这个家,而我祖父想要做的事,也得麻烦你帮他完成,这样咱们彼此都不吃亏。」 银子嘛,她多得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砸用,却容不得旁人来算计她,云氏想在郡王府白吃白喝她没意见,但若是想要再贪银子,就得问她答不答应了。 穷?!他见鬼的在喊穷?! 邢天官怒气哼哼地瞪着宁莫北,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无耻的话,他竟然能讲得出口。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吗? 虽说庸郡王府前人留下的财产大多都被他那个婶娘给挖空了,知情的人都以为他是穷到连面子都顾不上了,才会娶沐氏为妻,可他却很清楚这几年宁大哥手头上的产业多了多少。 前些年宁大哥领兵打了胜仗,光是搜刮来的东西就何止上百万两,再加上皇上多少明白他的处境,暗地里给了他一些富得流油的差事。 若是这样的人还哭穷,教他们这些只靠俸禄或家里的月银的真穷人怎么办?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不用再偷偷为你们庸郡王府结帐了?」 这两年来,宁莫北除了明面上的俸禄会拿回府中之外,大部分的银钱都是交由他帮忙处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知道宁莫北堂堂的大男人竟然还在媳妇的面前扮穷。 这得多丢人啊! 别说一般人家的男人丢不起,他堂堂一个郡王怎么能丢得起这个脸? 瞧着邢天官那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宁莫北的心里不能说不气闷。 若非邢天官这几年一直帮他打理着他的产业,他着实不想跟他说这事,他就怕自己的谋划还没成功,就被沐琅寰瞧出了端倪。 「对,王府银钱上的事你就不必再插手了,免得让她瞧出了端倪。」宁莫北颇是没好气的说道。 其实这样也好,他倒也不是为了拐她对他生出同情,便什么都不管不顾,让她管着府里的事,支应府里的银钱,会让他们之间有交集,那么很多事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的透露给她知晓。 他相信,只要她愿意帮自己掌理好庸郡王府,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她的能力,也欣赏她的能力。 她以为他们俩是盲婚哑嫁,可她不知道的是,成亲前,他每回见了她,总心悦她精神飒爽,和寻常闺阁那种肩不能桃、手不能提的模样很不同。 他爹走后,因为他娘的懦弱,像失去依附的菟丝花,心死而后身死,所以他才有了这十来年的艰辛,所以他最看不惯那种柔柔弱弱、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世家千金。 因此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娶她进门,为此,他费尽苦心和云氏斗智,这才让云氏以为自己娶了她,会对名声造成很大的损害,进而欢欢喜喜的替他提亲。 「你以为我很爱管吗?得让你穷,还得让你不能穷过了头,这很难的。」听了他的交代,邢天官忍不住嘀咕道。 若不是家里非逼着他考取功名,他也真不是那块料,他爱的是经商赚银子,可偏偏家里头的长辈一个两个的视行商为最末等,逼得他只好暗地里替宁大哥筹划,好过过赚银子的瘾头,也幸好宁大哥从来不是个小气的,如今的他小金库收获也是颇丰,倒比得其他几个待在家里读书准备科举的兄弟,手头都还要宽松几分。 瞧着邢天官的态度,宁莫北很是没好气,淡淡的威胁道:「你不爱管,那成,反正我娶了个女财神做娘子,不如过段时间,我就把我的产业都交给她管。」 他可清楚得很,邢天官不仅爱钱,还爱做生意,要是没了他那些铺子,他绝对会无聊至死。 「嘿……别,是兄弟就别夺了我的乐趣。」一听,邢天官连忙摆手求饶,并且转移话题说道:「你上回让我去摸那吴阁老的底,已经有点眉目了。」 「这老家伙只怕很不干净吧?」 「能在官场上混得开的,有几个底是干净的,不过这老家伙的底可是特别的黑,别瞧着脸上一副笑吟吟的宽厚样,私底下可是手黑心也黑。」 「怎么说?」 「他跟工部尚书江惟山是同一年中的举,江惟山的位置可是个富得流油的肥缺,可每年从治水患、兴水利贪来的银钱,有大半都进了吴阁老的手里。」 说起这个,邢天官就真的不得不佩服宁莫北心思的缜密,很多年前,宁莫北就用手头上仅有的银两开了一间花楼,他的理由很简单,一是花楼日进斗金,对于他这种家无恒产的人来说,反正只是暗地里的东家,于名誉无妨。 二是因为男人只有在有女人和美酒的地方才是最放松的,也才能从男人的嘴里套出最多的秘辛,而这些台面下的消息,有助于他在朝堂上的筹谋。 「有证据?」其实这事宁莫北早就知晓,却一直苦无证据,才会迟迟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可知道沐老太爷为何恨死了吴阁老?」 「自是知道,他们沐家阖族几乎全都葬身在顺天的那场水患中,偏偏吴阁老用尽了心机保住了底下的人,所以并无任何官员因此而伏法。」 因为受了沐琅寰的吸引,宁莫北自是对任何有关她的事都着意打听,虽不能说了若指掌,但知道个七八成总也是有的。 「别瞧着江惟山似乎对吴阁老唯命是从,其实他的心里恨透了他,所以他的手里绝对暗藏着吴阁老的把柄,只不过要找出来需要花点功夫。」 宁莫北赞同的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沉声交代道:「吴阁老做阁老那么多年,又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虽无盛宠,但瞧在吴阁老的面子上也是偶有临幸,他的罪证绝对不会只有一桩,你把咱们手下的暗桩全动起来,若是要动他,必要一击毙命,否则就麻烦了。」 邢天官挑了挑眉,他是隐约猜到沐家愿意将沐琅寰嫁入庸郡王府的原因,却没有想到宁大哥会这样上心,几乎是倾尽全力。 要知道,宁大哥虽是皇亲,可是自幼便远离权力中心,能有今日被皇上青睐的光景,那也是苦心经营,一点一滴积攒来的。 有些东西隐在下面的时候不招眼,便是那些争储的皇子们也顶多赞宁大哥一声好运气,可若是他的经营走漏了风声,很有可能会为他带来极大的风险,像这次他想要扳倒的吴阁老,正是三皇子的人马。 第十二章 到时吴阁老一倒,只怕宁莫北就要成为三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样张扬不好吧,不如慢慢来,以求稳妥。」 「不用了。」宁莫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邢天官的提议,他冷笑一声,幽幽地道:「皇上重用我,便是因为我与朝中大臣与诸皇子之间都没有关联,是孤臣,所有人愈不待见我,皇上便愈是信任我。」 邢天官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可若是他得罪的人多了,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会被他人忌惮,他这是为了沐琅寰将自己置在火堆中烤着。 「为了这么个女人,把自己置于险境,值得吗?」 「自然值得。」 说不上是一见钟情,可是无论是成亲前或成亲后,每见沐琅寰一回,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更在意她一些。 想到能为她做点事,就算冒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对她倒真是情深意重了,瞧你这模样,我真要怀疑其实你会娶她不是被你婶娘算计了,而是你算计了你的婶娘。」邢天官虽说是怀疑,但心头却极为肯定。 他认识宁大哥七、八年了,从没见过他将哪个姑娘放在心上过,如今,他不但连听到关于沐琅寰的闲话都要板着脸,甚至还宁愿自己置身险地,也要为沐家挑翻了吴阁老,要说不是筹谋已久,谁信? 「自然是的,这世上能算计得上我的,她还不够格。」 邢天官定定的看着宁莫北,现在的他散发出一股耀眼的自信,哪里还有半点在沐琅寰面前那种可怜兮兮的穷光蛋形象,就是这样的真男人,才值得旁人追随,就连他,不也是忍不住被他吸引,从而上了他这艘贼船吗? 只是可怜了沐琅寰,也不知道从多久以前便被人给惦记着了。 睁眼望着拔步床顶上的雕花,沐琅寰真的有一种茫茫然的感觉。 如今的日子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宁莫北既是被逼着娶了她,心中必定会积累一些愤懑与不平,对她应该也不会多在乎,顶多隔三差五的一起吃个饭,十天半个月同个房,免得仆佣们对他们的关系有臆测。 但其实就算不同房,她也无所谓,反正生不生嫡子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她有银钱傍身,就不会任人拿捏。 可是从拜堂那天开始她便仔细观察过,他对她就没有露出过一丝丝的鄙夷和不耐。 奇怪的是,她还常常能在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似是赞赏的光彩,而通常这是他刚好遇着了她在和手底下的商行管事议事的时候。 像他那种皇亲国戚,哪个不是被养成视金银如无物的性子,说银子得多俗气啊,偏偏他好似一点也不在乎自己钻在钱眼里,反而还很欣赏她? 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对她的痴缠,成亲后,他不但每日晌午必回院子同她一起用膳,晚膳更不用说了,就连夜里也总是要闹着她和他行周公之礼。 这样一个盛名在外的男人有着这样的行为,是正常的吗? 至少她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可是她即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问题的所在,更不晓得她该如何应对。 沐琅寰一边思索着,双手一边下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盆中开着团团紫红色花朵的名品牡丹,魏紫。 喜花的她头一回没有了欣赏的兴致,她有些烦躁,可又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所为何来。 随着思绪翻转,那股子烦躁越发强烈,她的手不自觉的稍一用力,原本盛开的魏紫竟被从花茎处折断。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手中已经离了茎的紫红牡丹,丁点也不心疼几百两的银子就这么被她毁了,反而自嘲一笑。 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值得她这么烦心吗? 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正事,今年南方的水稻因为多雨的关系,收成怕是不好,她该思索出一个办法,在调节粮价之余,又能尽量平抑物价,使黎民百姓少受点苦。 她将花盆放到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整块黄梨花木细雕出来的桌子,脑中才刚有了些许的计较,春雨便疾步走了进来。 春雨向来是个不慌不躁的性子,如今这模样,只怕是有事了,沐琅寰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春雨已经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闻言,沐娘寰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云氏和她两个媳妇,她们又出招了。 正好,她也坐得懒了,是时候起来走动走动。 在几个仆妇丫鬟的簇拥下,沐琅寰朝着明慈堂不疾不徐的走去。 路上,春雨俐落地将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告诉沐琅寰,「老夫人房里的古董真是少了,不过不是变卖了给二爷买屋,而是送到咱们家做聘礼了。」 议婚之时,庸郡王可是送了一百二十抬的聘礼,那些聘礼虽说该有的都不缺,可是沐琅寰知道那只是好看的,真正的价值连她嫁妆的一半都不到,那时祖父想着反正他们沐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也没去计较这些。 原来,云氏的后招在这儿啊! 两个媳妇抱了架,是因为云氏的偏心。 怎么个偏心呢? 云氏屋子里许多值钱的物件不置而飞,李氏发现了之后,以为云氏将钱财拿去补贴较不成材的二爷,李氏心生不悦,刺了汪氏几句。 汪氏没拿到好处,又被人这么冤枉,这不就掐起了架来,还好是云氏身旁的季嬷嬷来得快,虽然两人掐得衣服乱了,头发散了,可到底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 接下来那些东西的去处便清楚了,宁莫北那一百二十抬嫁妆是云氏暗中典当了许多体己珍宝才凑起来的,要不是两媳妇闹了起来,众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这事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将聘礼还回去? 春雨想着王妃刚嫁过来,王府就出了这样的难题,着实担心。 可沐琅寰略微一想,心便通透了,这不过是老夫人吃定了她不会让这事伤了郡王府的名声,想让她拿出嫁妆填补的一个计谋罢了。 反正她典了什么东西出去,那是她自个儿说的,谁又知道到底有没有?到时还不是任她漫天喊价,要是不给钱赎回,便坐实了他们这些小辈的不孝,觊觎老人家的私房,这话要是传出去,宁莫北就真不要做人了。 要银子,她自然是有的,给她们也不是不可以,可这事不能做得不动声色,既然云氏吃定了她不敢将这事闹将开来,那她就不但要闹,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云氏既然想要慈的名声,她不介意为宁莫北也捞回一个孝的好名。 她心里盘算的是要如何趁机将云氏一家人弄出府去,要说云氏和宁家两兄弟在郡王府外也不是没有家宅,只不过待在这里能搜刮到的油水更多,如果能在他们伸手的时候打痛他们,让他们不敢再待下来,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思索间,她来到了明慈堂前,让随侍的丫鬟婆子在外头候着,领着春雨进了院子,守门的丫鬟掀了帘,就见云氏有些萎靡不振地坐在罗汉榻上,暗暗抹泪。 几个急步上前,沐琅寰连忙柔声间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是碰着了什么糟心事,快说出来给侄媳妇知道。」 第十三章 听到她的话,云氏蓦地抬头,脸上一片惊愕,彷佛这才发现她的到来,有些欲盖弥彰的掩饰自己方才的落泪,状若无事地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府里的事都打理完了?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也不能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耽误了正事。」 「这府里的事是杂,但是哪样也没有老夫人重要,我刚才听说了大堂嫂和二堂嫂好像闹了点不愉快,这才急着过来瞧瞧。」 「哪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是有些小口角罢了,没什么大事,你也不用分心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头。」 「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老夫人的事就是大事,我也是刚知道郡王府的用度竟然艰难成这个样子,若是我早知道,就不会让祖父那样张扬了,还累得老夫人得拿出自己的私房来贴补,老夫人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若是还眼睁睁地瞧着老夫人过得不舒心,那怎么算是人呢?」 「傻丫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北哥儿是我一手照顾长大的,跟我的亲儿子也不差了,别的就不说了,便是砸锅卖铁,我也得让他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啊!」 「老夫人,你放心,你典出去的东西,我已经让外头的管事去寻了,无论什么价儿,侄媳妇定不会让老夫人吃亏的。」 云氏没想到她的动作那么快,有些失措的轻喝道:「不准去!」 这事要是传出去,虽说能让她有些慈名,以后可以压得住宁莫北夫妻俩,可庸郡王府以前是如何的富贵也会被人重新想起,这家底可是禁不住査的,到时候若是有了什么流言,只怕她也讨不了好。 「老夫人,这是我们小辈该做的,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情,您别放在心上,好好安心享福吧。」沐琅寰语气温和,态度却坚持。 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就是因为这样,云氏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变了,都是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媳妇儿惹的祸,她都还没布置好,就急吼吼地将事情给掀了出来。 不过云氏转念一想,罢了,反正这几年庸郡王府的艰难大家也都看在眼底,就算在皇亲国戚的圈子里头掉点面子,倒也没什么。 搞不好,还是一段佳话呢! 【第五章】 沐琅寰今儿个忙了一天,本就疲累至极,也没等宁莫北回来,就躺上了床呼呼大睡。 谁知道到了二更天,众人好梦正酣的时候,以为直接宿在宫里的宁莫北不但视院门上的大锁于无物,起身一跃便进了院子,一进屋就挥退了守夜的春阳,蹲在榻旁,瞧着沐琅寰的睡容,扰人清梦的连声低喊。 他的语气幽幽,带着无限的哀怨,又在这深夜之中响起,无端让人觉得惊悚。 沐琅寰本不是浅眠的人,所以那低喊声初时并没有发挥作用,可是宁莫北却不死心,彷佛今儿个不和她说句话便不肯罢休一般,持续地唤个不停。 终于,睡得正熟的人儿被吵了起来,昏昏沉沉间,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也没理会吵人的宁莫北。 「寰寰,对不起,我知道不该吵醒你,可是我想你陪我说说话。」 这可怜兮兮的语气终于让沐琅寰醒过神来,但紧跟着睡眠被打断的怒火开始在她的胸臆间烧着,她微眯起凤眼,蹭蹭地射出了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被他拖进了这个泥坑,每日殚精竭虑地想着要怎么还郡王府一片请静,己经很累了吗?好不容易他没回来,不会缠着她,她还能不抓准机会睡个饱觉? 「不说,睡觉!」被吵醒的沐琅寰心情很不好,语气更是不好。 寻常男人听了,怕是会觉得没有面子,甚至可能大发脾气,可是宁莫北从来都不是那种骄傲过了头的大男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需要维持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在面对沐琅寰这种傲气的姑娘,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这是他这些日子与她相处下来的心得。 于是他更加可怜的哀求道:「寰寰,陪我说说吧……」还自动自发上了榻,捱在她身边,那模样活像只小流浪狗,瞧着就有些可怜。 沐琅寰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试图平息心中奔腾的怒气和不知所措,对于和她想像中完全不同的宁莫北,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虽不至于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地步,可是基本上他是纵着她的,她想怎么做他从不插手,也不曾多说什么。 再者,他待她很是敬重,除了夜里的痴缠,他没有通房小妾,府里的仆妇下人他也早就下了严令,让他们唯自己的命令是从。 他的尊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既尊重她,那她也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你究竟怎么了?」 眼见那灿灿水眸被怒火烧得晶亮,又缓缓归于平静,宁莫北心中的爱怜又添了几分。 既然她已经醒了,又愿意与他说话,他也老实不客气地褪去了外衣,然后上了榻,很自然地将她给拥在怀中。 瞧着他行云流水的一连串举动,沐琅寰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有时候,她真觉得他将她当成了布娃娃,想抱就抱、想揣就揣。 「我知道你最近私底下让人收婶娘典出去的东西。」 「嗯。」 这事她有向他提过,虽然他不赞同花那么多的银子去赎东西,这跟将白花花的银两送到云氏手中没啥两样,但她相当坚持,他便随她去了,前两天也顺口吩咐了底下的人,让他们若是瞧见典出去的东西,便可出手赎回来。 装穷是一回事,虽说用了她多少的嫁妆,以后他不只会如数补上,还要加成,但他却瞧不得她在那儿忙得团团转,而他在一旁负手纳凉。 「今儿个下头的人拿了一件婶娘典出去的东西给我,是一块成色翠绿的玉牌,上头还精雕着一棵老松。」 乍看到那东西时,他傻愣了许久无法回神,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昧。他怎么会以为婶娘只是贪婪,并没有怀着什么狠毒的心思,没想到十年,十年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这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其实沐琅寰是故意将话说得那么轻省的,因为她感觉到他今日是真的心绪不佳,不似平常的举动,总有几分作戏的成分,她不自觉想让他放松一点。 「可是这赎回来的东西,早就不该存在在庸郡王府,如今却从婶娘的手里典了出去。」 能管理沐家偌大的产业,沐琅寰自然也不是一个笨的,将他的话和他今日的表现一联想,脑中灵光一闪,有些惊讶的问道:「难不成这东西是你爹的?」 就她所知,他爹是在他十岁那年奉了皇命外出办事,结果一去不回,说是遇上了马贼,那群马贼又凶又悍,还没等他爹表明身分,就已经下了杀手。 若这东西真是前庸郡王所有,只怕早已经被马贼瓜分得干干净净了,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老夫人的手里呢? 这么一想,只怕他爹遇刺一事,和老夫人脱不了关系。 想通了这个关键,沐琅寰看向宁莫北的眼神忍不住带了几分怜惜,虽说他与他婶娘并不亲近,可如果他爹的死和云氏有关系,那他离认贼作母也不差了。 第十四章 跟她说话就是舒心,他说一,她就能反三,每回他都与有荣焉,但这回他的心间泛着强烈的哀伤,就连勾勾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即使屋内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射入的一点月光,她瞧不见他的脸色,却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哀痛。 「那是我娘亲自寻访的好玉,上头的老松是我娘亲自绘了再请匠人刻上去的,我爹拿到时爱不释手,自此不让那块玉佩离身。」 听他说着话,突然间,沐琅寰的心因为他语气中那份难掩的悲痛微微地缩了一下。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有些不知所措,她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思索了片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其实那不能怪你的,由古至今,认贼作父的人还少了吗?你不过是一时被蒙蔽罢了,算不上什么。」 这样的安慰干巴巴的,一点都不能触动人心,可若再加上她主动环上他那劲实窄腰的动作,就足够让他觉得心暖。 「寰寰,你觉得,若是爹的死不是意外,那么娘的死呢?」 乍见那块爹娘定情的玉佩,初初的震惊过后,宁莫北便开始努力思索着前尘往事。 他娘虽然个性柔弱,却将他当成心肝般的疼爱,像娘这样出身大家的女子,又怎会如此禁受不住打击? 如果他爹的死有隐情,那娘的呢? 「这事倒不好断言,得瞧你娘的个性,但仅仅凭着一块玉佩,是不会有人说实话的,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话。」 「我真没想过人心可以这么狠,那咱们要怎样才能让他们说实话呢?」心满意足的环着沐琅寰,宁莫北喃喃低问,还很自然地说出了「咱们」这两个字,在他心里,他早已将她视为自己人。「吓啊!」 与人相处,不外乎就是威胁加利诱,再不然便是找出敌手致命的弱点,这些手段只要拿捏得好,通常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寰寰,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当然想啊,怎么不想,是人都有好竒心,她也不例外。 只是听着他的语气透出几许贼诈,沐琅寰决定在他面前要更谨言慎行一些,免得稍一不注意就着了他的道,于是她紧抿着唇,并未马上回话。 宁莫北却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语气很幽怨的说道:「寰寰……这些后宅里的事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多管,我是这么想的,这还得你帮我。」 沐琅寰又偷偷翻了个白眼,自从上次同他提了下府里的情况,他说他都知道,她也心里有了底,清楚他不像表现出来的什么都不知情,但是他可真 厚脸皮的,赖她赖得理直气壮,家里的钱坑扔给她,难缠的婶娘也扔给她,现在就连过去十几年的仇事也想扔给她,她并不想插手。 「不……」 她正想拒绝,却被他打断。 「你可不能说不,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咱们是夫妻,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在外头天天想着法子要替你找出吴阁老的罪证,你也有责任要让我无后顾之忧啊!」 沐琅寰本不想理会他,可是也不知怎地,方才他那像是受伤小动物的孤寂模样窜入了脑海之中,让她的心一软。 只不过明明说好的是他替沐家想法子扳倒吴阁老,她替他操特唐郡王府,填平他婶娘留下的钱坑,怎么这会还有事后追加条件的吗? 「寰寰,帮帮我,我不想一个人做这事,那会很寂寞。」他头埋在她那如黑缎般的长发里,闷闷地说道。 她应该很认真、很坚定的告诉他——不! 但话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从来不是一个不能拒绝他人的人,但是面对这样可怜兮兮的他,她却无法坚持。 罢了,就当作是可怜他吧,不过丑话得先说在前头,「好吧,我再帮你做这件事,你下回若是再挟恩索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仅有微亮月光的榻间,她完全没有瞧见他脸上那抹狡狯至极的笑容。 「寰寰……」掩去了笑意,他声如呢喃,幽幽沉沉的透着一抹迷离,接着,他的双手又开始蠢蠢欲动,彷佛有些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胸口,然后俯首,又不经意地衔着那姜角似的丰润红唇。 沐琅寰一开始还能拒绝着他的打蛇随根上,但很快便弃甲投降,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带着她攀高……落下…… 云氏搬进郡王府之后,平素她的两个媳妇和沐琅寰都会去明慈堂请安,有时连何青衣也会来凑个热闹。 但今儿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约好了,人到得齐齐的,沐琅寰含笑听着她们婆媳之间闲话家常,偶尔才会开口说几句话。 直到瞧着了春雨在门口朝她颔首,她这才笑意盈然地开口朝着几个女眷说道:「婶娘屋里的古董都找回来了,等会儿婶娘过目一下,看看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这事别说云氏意外,李氏更是吃惊不小。 当初典当并非一家典当,有的器物还是死当,沐琅寰的本领还挺不小的,竟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东西都赎了回来。 「这……你这孩子,东西当了就当了,还巴巴的全赎了回来。」 沐琅寰得体一笑,说道:「是婶娘为了王府诸多开销,竟连心爱的物件都当了出去,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婶娘喜欢的物件流落在外,让婶娘少了欢喜,王爷和我都不舍。」解释完,她吩咐管事将那些赎回来的古董抬了进来。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知道该骂你还是夸你。」瞧着那流水般抬进来的器物,云氏的眸心精光一闪。 兜兜转转了一圈,到底又是数十万两的东西入袋,当初她是去当了东西没错,可当出来的银钱也只有小半给宁莫北做了聘礼,大半还是入了她的小金库,如今这些东西又回来了,那银钱自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变成她的。 云氏心里的算盘拨得响亮,但沐琅寰心中的算盘却也打得不差。 古董买卖向来是外报价目高于实际价格,外院的管事将商家出的价目送到她手里时,她也着实吓了一跳,加起来一共八千多两银子,可是这钱花得值得,去当铺赎东西用的都是现银,这一下用掉不少的银钱,外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的,日后若是云氏还想从她手里拿钱,她也有话搪塞,这样一来,她这个新媳妇岂不是可以做得轻松多了。 沐琅寰见众人围着那些箱子瞧着,嘴里还不断议论,她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了云氏,「要把这些东西收得周全,倒是有些波折,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到底还是凑了齐全。」 李氏和汪氏的目光,从那些物件被抬进来后就没离开过,眸中的贪婪尽显。「就像婶娘凑的聘礼也是一份心意,现在这些东西赎回来,也是王爷和琅寰一番心意。」 云氏假装叹了口气,「我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就算花些银钱也是应当,哪个做父母的还会要求儿女回报,这样算来算去,难不成是跟我生分?」 「怎么可能和婶娘生分呢?昨儿个郡王爷还在跟侄媳说起这些物件的来历,像是这块玉牌,郡王爷说那是婆母当年送给他爹的,他爹一向爱不释手,片刻不肯离身。」 第十五章 宛若不经意地将那块玉牌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沐琅寰将它递往云氏。 云氏瞧见那块玉牌,双眸不由自主地眯了眯,接过玉牌的手还微微发着抖。 云氏的不安非常细微,且一闪而逝,但沐琅寰是什么人,她那双眼就算不能称作火眼金睛,也是差不多了。 果然是心虚的啊! 深吸了口气,云氏将手中的玉牌翻过来、翻过去的仔细看了个遍,这才说道:「是很像!当年嫂子把这玉牌送给大爷时,我也瞧过的,手中这块若是不仔细瞧,倒还真的容易错认。」 「原来只是像而已啊,怎么王爷还一口咬定这块就是他爹从不离身的玉佩。」似是说笑一般,沐琅寰兀自叨絮说着,可眼角余光仍留意着云氏的表情变化,就见她的脸色忽青忽白的,她在心里满意一笑。 往事尽付烟尘也不打紧,只要有了突破口,终究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不打算一下子把云氏逼得太紧,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要是云氏因此真伤害了宁莫北,反倒得不偿失,于是她笑吟吟地同云氏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出了院子,准备去打理府内的庶务。 但她人才刚走到院门口,身后便有人跟了上来。「姊姊走得真快,这么急着是要去哪里呢?」 同住一个府邸,打成亲那日后,她自然也是见过何青衣几回的,只不过何青衣嫉妒她,对她总没好脸色,她也没兴趣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两人充其量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友好罢了。 「前头管事还在等回话呢,表妹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想问问表哥最近身子骨好不好,听说前儿个咳了几声。」何青衣大剌剌地说道,完全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娇羞之态。 她这模样说是关心也未免太过,更何况她的语气还带着浓浓的质问,彷佛是在责怪沐琅寰没有照顾好宁莫北。 闻言,随侍而来的丫鬟婆子个个面露鄙夷,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竟然当着堂堂正妻的面觊觎人家的夫婿,还问得这样露骨,这个何家表小姐的家教着实让人质疑。 「不过是稍稍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了。」沐琅寰一点儿也不在意何青衣的质问,有些心不在焉地顺着她的话回道。 宁莫北有不舒服吗?她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每晚都死缠烂打的,完全不晓得是为何意,若是可以,她倒是很希望他能偶感风寒,这样她还能挪去旁的屋子讨个清静。 自我感觉很是良好的何青衣完全没有感受到沐琅寰态度和言语上的敷衍,迳自续道:「我知道郡王府杂事众多,外头的人情往来又要姊姊张罗打点,姊姊忙里忙外的,只怕对表哥有点照应不来吧。」 其实就算何青衣的性子被养得任性妄为,倒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话说来是该羞的,云氏答应过要为她筹谋,只是日日听着下人说着宁莫北和沐琅寰是如何的亲热恩爱,她觉得自己一时半刻也等不下去了,而且她故意不喊沐琅寰表嫂,就是想着反正两人终究是要以姊妹相称,没必要改来改去。 沐琅寰也懒得在乎称呼这种小事,嘴长在人家身上,说的人要是有心,她多纠正也没有意义。「这些小事倒还难不倒我,有劳表妹挂心了。」 「其实妹妹有心想帮姊姊,只不过名分未定,有好些事总不好帮忙,姊姊或许可以考虑将一些事交代给妹妹,妹妹必定尽心尽力。」 她话都说得这么露骨了,沐琅寰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听不懂,可教她那样弯弯绕绕的说着话,她着实做不来。 她清澈的眸光盯着何青衣好一会儿,直接得让何青衣都忍不住回避开来,她这才冷冷地说道:「我心知妹妹一直心仪郡王爷,只不过沐家从来教不出大肚的贤妻良母,旁人想要怎样我管不着,但若要我亲手替王爷安排侍妾,替王爷开枝散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清朗的话音才落,沐琅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尽,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听了她这番一点也不贤良淑德的话,不只何青衣错愕,一旁的仆妇丫鬟也有些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等她走得够远,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然后那话像风一样的扫过了整个郡王府,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府外。 沐琅寰回到主院后,褪去了外出服,换上一件火红的纱裙,用一支血玉钗挽起头发后,招来了春风,淡淡地问道:「郡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从早晨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其实本来沐琅寰也好好的,就算何青衣话语逾越了分际,她也不至于和她计较,反正何青衣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真正让她心绪转变的,是她瞧见了何青衣腰间别的那个玉坠,初时是觉得那玉坠眼熟,她才多瞧了两眼。 等到辨清那玉坠压根就是她前几天让春雨她们从嫁妆里头找出来给莫宁北别的,她这才心中窝火。 他倒好啊,夜夜与她耳鬓厮磨,转个身又去勾搭旁的女人。 他想要纳妾,她没意见,但别算计到她的头上。 沐琅寰心中的怒火正炽,帘外忽闻禀声—— 「王妃,王爷让小的送两盘新鲜的荔枝给您。」 她开口让进时,语气间还带着不小的火气。 宁谨是宁莫北的外院管事,在春雪的引领下走进主屋,行至沐琅寰面前便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王妃,这是越州所产的荔枝,您尝尝可喜欢这味儿?」 「搁着吧!」沐琅寰看也不看那两盘荔枝,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让王爷多费心了。」 宁谨见状,只好放下东西退了下去,看来方才那些仆妇所言是真的,这会儿王妃在气头上,只怕王爷送什么东西都没用。 宁谨才退到门边,原本紧抿着唇的沐琅寰又道:「再转告王爷,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快,请他宿到别处去吧!」 领了交代,宁谨深深弯下腰去。「是,小的告退。」 望着宁谨离去的身影,沐琅寰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要不得,也不应该。 不应该在意的啊! 早就知道这些髙门权贵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滕妾侍女成群,宁莫北是个郡王,自然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两人之间本是交易,她本不该对他有任何的期望,都是他这些日子的小意温存让她有了误解。 抬头,揉了揉发胀的额间,沐琅寰也没了心思再见那些等着回覆的管事,交代春雨去打发那些管事后,便吩咐了不让人打扰,她想好好静一静。 屋子里渐渐寂静下来,沐琅寰到窗边站定,静静思索着。 等宁莫北踏进屋子,是两个时展之后的事了,这时的沐琅寰已经冷静许多,她半眯着眼,看着宁莫北朝自己走来,她把手里的扇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端起绿豆汤慢慢喝了起来,直到他走到她身前,她也没有放下手里的碗。 宁莫北见她不肯搭理他,静静的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把一碗绿豆汤用了大半后,才开口说道:「为什么不让我进院子?」 第十六章 成亲以来总是嘻皮笑脸的他,头一回用这样正经的神色望着她,见她宛若视自己为无物,心头不恼,反而有点儿窃喜。 会生气就表示在乎,看来他这一阵子的死缠烂打多少也是有些效果的,虽说燃起的怒火还要他花心思去熄了,可是能因此发现她对自己终于有些在乎,就算这样的麻烦多来几回,他也乐意。 「我身子不适,难不成不能休息个几夜吗?」 她又不是他的禁脔,这个院子凭什么他想来就来? 「咱们是夫妻,自该同住一个院子,赶我去住书房,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身子不适,我更应该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宁莫北说得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 眛着眼,望着他一脸的无辜,沐琅寰只觉得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蹭蹭地窜了上来,她向来自持,可是现下竟然有一种想要抓花他俊脸的冲动。 都是这张招桃花的脸,明明就已经有了亲亲表妹,干么还对她表现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 男人不专一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无法专一,却摆出一副专情万分的模样,真教人觉得恶心。 「王爷又非只有我这一处院子可待,我想,若是王爷愿意,您那亲亲表妹必然扫榻相迎。」这话一出口,沐琅寰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连她都感受到这话里夹杂的酸意。 她早决定和他之间是一笔生意,不能动情、动心的,如今竟然还在乎得那样明显,这岂不是活生生地将一把伤害她的利刃送到他手里吗? 意识到这一点,沐琅寰的心绪更是烦躁得厉害。 「寰寰这是愈来愈在乎我了?」 宁莫北心一喜,伸出大掌想要握住她的手,她自然不愿,想要闪躲,却躲不过,只能任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包覆在宽厚的掌心中。 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他满意的笑了,柔声说道:「你是在气那块玉坠竟然成了何青衣的配饰,对吧?」 平日无论何青衣如何挑衅,她都有办法应对,也从未生这么大的气,想来是玉坠这事儿惹得她不快了。 瞧他那不当回事的态度,沐琅寰越发火大,紧抿着唇,什么都不说,一股子倔强在无言中散发开来。 「我没生气,只是这样被人当面挑衅,真有些不是滋味。」她避重就轻地说道,语气有些涩然。 就算再不在乎,两人到底成了亲,也有过鱼水之欢,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了,谁的心情能好? 「你我乃是结发夫妻,你因此心生不悦也没什么,何必这样闪闪躲躲的?」 沐琅寰凝神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开,语带讥讽地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是不是对何家表妹也别有心思,要不要我选个黄道吉日替你把她迎进门?」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沉凝下来。 良久后,宁莫北伸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叹息道:「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别为了一些小事闹得彼此不愉快,不仅伤感情,还对你我都不好,那玉坠是她偷拿走的,我不发作,是因为她是个没心计的,以婶娘的心机,做事必是滴水不漏,想要弄清楚一切,得要有个突破口,而何青衣是很好的选择。」 沐琅寰感觉着他掌心的热度,看着这个笑得温柔包容的男人,彷佛在思虑着他话里的可信度有多高。 过了一会儿,沐琅寰漾起一丝真诚的笑意,脆声应道:「好!」 事情是不是如宁莫北说的那样,现在追根究底是没有意义的,她有眼睛她会看,若真是自己误会了他,他还愿意这样轻声与她言说,那么她也愿意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第六章】 三更天刚过,明慈堂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因为明显感受到云氏今儿个的心绪不对,季嬷嬷就睡在屋子里的脚踏边。 「啊——」 夜半的一声惊叫,吓得季嬷嬷从熟睡中惊醒过来,抬头只见云氏彷佛是被魇住似的,双手不断的在半空中挥舞着,她赶紧上前轻轻揺着云氏,可云氏被魇得太沉,唤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云氏的眼眸残存着惊惧,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呼息平稳下来。 季嬷嬷又连忙去端来了一杯热水,仔细服侍云氏喝下。 「老夫人这是梦着什么了?」 说是主仆,但是因为日夜相处,其实云氏并不只是把季嬷嬷当成下人,毕竟她的什么隐私事,季嬷嬷大约都知道,甚至有些还是经由她的手去办的。 「梦着了大伯和大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沐琅寰给她看了那块玉佩,勾动了往事,她才会梦到他们披头散发的来找她报仇,他们掐着她的脖子,一声声喊着要她偿命。 闻言,季嬷嬷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都过去十几年的往事,会在今日再被提起,她向来是个小心稳妥的,见云氏还想再说,连忙提醒道:「老夫人,不过是梦,就别想那么多了吧。」 从前这郡王府是老夫人一手遮天,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但如今这宅子的主人换人了,只怕有些从前忠心耿耿的现在也要变了心思,要是老夫人说了什么传了出去,会生事端的。 云氏明白季嬷嬷的顾虑,可是她压不下心头的惊惧,仍旧有些恍惚地低喃道:「是梦,但太清晰了,一切彷佛昨天才发生……」 梦境中的前庸郡王还是那么的英姿飒爽,她也还是闺阁中的姑娘,总是下意识的用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而后梦境一转,他大婚了,她则因为庶女的身分,只能嫁给他庶出的弟弟。 她的夫婿是一个很平庸老实的人,从小被嫡母教养得没有什么能力和见识,所以她只能自己苦心经营,极不容易攀附着大房过生活。 想到自己的出身,她本也想要认命,只当自己不会投胎,没能附在正妻的肚皮里,可日复一日地瞧着前唐郡王是如何将前郡王妃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她从开始的嫉妒羡慕,到怨恨! 她恨那个男人从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在他的眼中从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弟媳妇,更恨那娇滴滴的郡王妃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男人和富贵。 她任由那些恨意在心中滋长着,然后有一天就变成了可怕的怪兽,所以当有人找上她,付了大笔银子想让她出卖郡王府里的消息时,她同意了。 她卖出了第一回的消息,跟着第二回,然后她得到了大笔的银子,也能吃得上燕窝和老参。 可是她还是不满足,她再也不要看到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模样,若是那个男人死了,她倒要瞧瞧那女人还能不能笑得这样开心,因此她更加着意地打探着大房的动向。 有一次,得知那个男人奉旨出京,准备调査一件户部的弊案时,她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了当初还在户部熬的吴涛。 她本以为只是卖卖消息罢了,谁知道吴涛也是个心狠的,他怕自己贪墨的事情会被査出来,花了大笔的银钱找了江湖人士乔装成马贼杀了那个男人。 对方完成了任务,取了那块玉牌回来覆命,后来被她派人向吴涛索来,原本只是想要留作念想,谁知道舒心的日子过久了,她竟将它的重要性给忘了,顺手也典了出去。 第十七章 今日又瞧见那块玉牌,往事如海水般涌上,她一阵心惊,再加上沐琅寰那些若有所指的话,她这才知道事情只怕麻烦了。 其实时隔已久,就算他们要去査,只怕也査不出她和吴阁老有什么牵连,可宁莫北既是她打小看到大的,虽说初时不知他的深沉,被糊弄了几回,但如今她却也清楚的知道,那是个心思缜密的,若是他当真要细査,也不知道会不会査出当初自己在她娘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季嬷嬷压低声音安抚道:「老夫人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要知道时间都过了十几年了,事过境迁了,他们就算要说些什么,总得讲究个证据。」 相较因为恶梦而显得忐忑不安的云氏,季嬷嬷显得气定神闲多了,当年她们都盘算过的,用的也不是府里人,而且这几年,那些人早就被放回了云家,便是王爷目前有些蛛丝马迹,可是想要找到确切的证据,那也不是容易的。 季嬷嬷的笃定倒是让云氏的心绪平稳了不少,这些年她经历的事有多少,又怎么可能斗不过两个年轻人。 再说,吴阁老如今位高权重,她只消让人稍微跟他提点一下,让他知道已经有人在扒当年的事,吴阁老自会成为她手里的刀,想到这里,她心头的不安倏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是啊,我都一个老太太了,难道还能怕了那个小丫头吗?」 不过云氏仍旧觉得宁莫北终究是个祸患,当初是想过继子嗣之后才取了他的性命,终至留下了隐患,既然他如此不安分,那爵位之事只怕有些难了,如今她便要借着吴阁老的手,处理了他们夫妻俩。 反正庸郡王府的家产有大半都握在她手里,就算没了爵位,她和两个儿子、媳妇也能回到旧宅,靠着手里的银钱,那倒也是几辈子吃穿不尽了。 任性,天真,不知阴谋算计! 何青衣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放在面上的小姑娘。 虽然她几次三番的来找麻烦,让沐琅寰有些不耐,但倒也不是完全没好处,以沐琅寰的心计,要从她身上探得消息,只消略略绕几个弯,就能将她给绕昏了。 这一日,沐琅寰让春雨备了上好的茶点,摆在后院西侧莲花池旁的亭子里,如今盛夏,莲花盛开,再加上徐徐的轻风吹拂,她靠坐在软垫上,手里拿着书册,整个人佣懒而惬意。 她会这么做并非心血来潮,她早让人探好了何青衣每日的作息,知道她每日这个时候都会来园子里散散步。 果然,看了不到两刻钟的书,不远处便传来何青衣带者一点娇意的软糯嗓音。 沐琅寰不动声色,迳自继续翻看书册,然后那个性子有些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就咚咚咚地上了亭子的阶梯,很是自来熟的娇喊道:「姊姊真是好兴致,竟有闲心在这里看书。」 「这几日府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自然可以松散一些。」沐琅寰瞧着何青衣,掀了掀唇角,扯出淡淡的笑容,算是相迎。 她初初嫁进郡王府的那段日子,花了许多时间打点,在一阵的雷厉风行之下,便将内外院的管事都拿捏住了。 就算有些人暗地里还是悄悄地和明慈堂通着消息,可只要知道是哪几个,自有惩治他们的时候,她倒也不着急。 「姊姊当真辛苦了,不知妹妹上回说想帮忙的事,姊姊想得如何了?」 何青衣之所以一直赖在郡王府不走,便是想为自己谋划一个侍妾的身分。 对她来说,这郡王府的权势和富贵是她梦寐以求的,她爹只不过是个四品的小官,虽然娘亲的母家显赫,可不过跟姨母一样,是庶女出身,云家瞧着他爹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给予太多的协助。 况且何家早构不上权势的核心,她觉得要是能做表哥的侍妾,便可以从此过着仆妇如云,一应众诺的日子,再加上他那俊逸的外表,如今还是皇上倚重的臣子,所以即便是妾,她也甘之如饴。 在她的想法里,沐琅寰进了郡王府成了主母,她若想进府,除了云氏替她谋划,她自己也要和沐琅寰交好,让她相信自己若是进府,绝对不会与她争宠。 听这满宅子的下人说,表哥当真是将这个正妻疼入心崁里了,就算皇上赐下一箩筐的荔枝,也全都让人送去给她。 她若是能发话,自己必定能够成为表哥的女人,就算姨母总是三令五申的要她高沐琅寰远一些,她还是一有机会便往沐琅寰的身侧凑去,就算只是混个脸熟,那也是赢了旁的女人许多,反正以表哥的身分,断不可能只有沐琅寰一个女人的。 果然又是这种单刀直入的方法,沐琅寰有些没好气的暗暗揺了摇头,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瞧着何青衣含笑问道:「妹妹之前曾经帮过娘亲管过家?」 「没有,不过每回去姥姥家的时候,看大嫂她们管家,娘也让我跟着她们学了几回。」何青衣的语气有些骄傲,还刻意挺起了胸膛,彷佛自己真是打理内宅的能手。 「不是说妹妹没能力,只是看你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是单纯的,只怕也不是能办事的。」 「这个姊姊倒是可以放心,虽然何家不是大户人家,但是我娘的娘家在姑娘们出嫁时,都会给几个会理事的嬷嬷协助姑娘们打理,云家是我的外家,自然也可以去求几个能干的。」 「是这样吗?那婶娘当初也有这样的嬷嬷陪来郡王府吗?」 「自然也是有的,当初因为是嫁到郡王府,所以跟来了三个,不过后来婶娘用不着那么多,打算放出去,最后好像就都回到云家做事了。」 闻言,沐琅寰眸中精光忽闪,随即掩去,倒也没有刻意再和何青衣打听什么。其实知道这些就够了! 依云氏的心计,当初若是这些人帮她办过事,她绝对不可能会放她们出去,反正只要送回云家,身契捏在主子手里,谁也不会无事乱嚼舌根。 若是想要打探十几年前的旧事,只怕还要从回到云家的嬷嬷那里下手,至于季嬷嬷,倒也是可以用心的对象。 听说季嬷嬷有个儿子挺好赌的,季嬷嬷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全被儿子给输得差不多了,季嬷嬷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子,若是拿捏住了,也不怕季嬷嬷不反水。 只要撒下去的网子够大,就不怕捞不着鱼。 更何况,她前两日已经撒下了饵,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心虚的,她相信若是当年的事是云氏的手笔,她总会有所动作。 沐琅寰脑袋瓜子里想着事情,嘴里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青衣聊着,总不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立刻走人。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想到何青衣竟然会下手「偷」宁莫北的玉佩,她索性吩咐春雨她们开了库房,挑些款式漂亮、新颖的首饰给何青衣送去。 其实,宁莫北也是个眼利心黑的,他说的没错,若是云氏那里防备得太严密,何青衣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的确会是很好的突破口,这不,几句话就让她找着了方向。 第十八章 可她终究不如宁莫北是个一心黑到底的家伙,倒也不好意思利用了人,就把人丢着不管,给她送些值钱的物件,权当是补贴她一点嫁妆,也算对她的补偿吧,否则到时若是东窗事发,只怕云氏会将气出在何青衣身上。 她倒不是心慈手软,却也希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造成何青衣的损害减到最低,她毕竟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天色有些昏暗,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宁莫北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手中把玩的正是他这几天奉了皇命出京办事,刚好在一个铺子里瞧着的一块璞玉。 只瞧了那么几眼,他便知道这是块色泽沉厚、质地温润的好玉。 然后,他想起了他娘送给他爹的那块玉,心里便盘算着自己也要送块特别的玉佩给沐琅寰做纪念,便将其给买了下来。 只不过该打磨个什么呢? 宁莫北正想得入神,马车突然剧烈一晃,他立即皱起眉头朝着车外伺候的宁谨问道:「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回答,马车外就传来一阵兵刃交击的声响。 宁莫北立刻抬手掀帘,入眼的就是自己带着的人正和一群黑衣人陷入了混战。 只是略扫一眼,他便知今日只怕是一场苦战了。 世人从来只以为他是学问好,因为在皇上的眼里他就是个文臣,但其实早年他更喜习武,练就了一身的好武功。 眼见自己的人落了下风,宁莫北的睡心泛起了一股子的冷意。 据说当年他爹也是在奉旨出门办差的时候遇上了马贼,才会因此丧命,如今他也是出京办差,同样被人拦截在这官道之上,瞧着这些黑衣人的武功并非泛泛,再加上人数众多,自己的亲兵已经多有死伤,若是他真是手无缚鸡之辈,只怕也要像他爹一样横尸郊野了。 多么诡异的相似啊! 要他相信这只是巧合,那是绝对不能的。 想来他和沐琅寰使出的打草惊蛇之计,如今已然起了作用,当年的幕后黑手知道他们在调査这件事,已是坐不住了,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在他未入京之前就除掉他。 他是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不过他也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皇上表示要他外出办事时,他便着手做了安排。 现下他倒也不担心,虽然敌众我寡,但能随他出门的都是宁死不屈、百里挑一的好手,若是齐心阻挡,也能撑上一撑。 一直在外头护卫着的宁谨,肩头早已被砍出一道又宽又深的口子,一见宁莫北跳下了马车,他连忙跃身上前,护在自家主子身前,急急说道:「王爷快上马车,刀枪不长眼,到时若是伤了,属下就是万死也不能赎其罪的。」 「本郡王也很久没练练手了,再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与其待在车子里头,等着变成被捉的鳖,还不如下来杀一个算一个。」 重临他爹的境遇,宁莫北的心头汹涌而出的是一股子愤怒和恨意。 虽说他现在还不能找到与云氏勾结的人是谁,但既然这些人是那人派来的,若是不亲手杀几个,也太对不起自己和父亲了。 血债就必须血偿! 「王爷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如您先走,由属下们断后。」宁谨哪里可能眼看着自家主子身陷险境,心急的又劝。 虽然刺客的身手不错,可是他们这些亲卫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是不能全身而退,但为主子争取离开的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你觉得你家主子是贪生怕死之辈吗?」宁莫北冷冷地扫了还想再劝的宁谨一眼。 那森冷的目光让宁谨连忙噤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宁莫北宛若苍鹰一般拔地而起,眨眼就落在几丈之外,本来拿在手中看似风雅的扇子,刷地开出一个漂亮的弧型。 虽然宁莫北的护卫武功不弱,可架不住对方来的人多,再加上他们的身手也不差,便以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轻敌的心思油然而生,见宁莫北手持一柄精致的摺扇便想与他们拼斗,为首之人顿时笑了开来。 「这位公子,咱们手里拿的可都是真刀真枪的,你当是办家家吗?拿把扇子来跟我们打?」 此言一出,其他黑衣人也跟着大声哄笑着。 「我想等一下你应该会希望我是在办家家。」 没理会那些黑衣人的耻笑,宁莫北沉声说完后,右手便精准的往上一挑,这样的轻挑其实看不出什么劲道,可是离宁莫北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的脖子上已经开了一条血口子,正噗哧噗哧往外冒着血。 见状,周遭的气氛顿时一凝,黑衣人纷纷敛起了笑意,严阵以待。 为首之人见宁莫北那快如闪电般的速度,不由得暗暗倒抽一口气。 若不是仗着人多,面对这些护卫,只怕他们也要陷入苦战,如今这个看似柔弱的富家公子哥儿,只是这样淡谈地一挑手,就了结了他一个属下的命,如此深不可测的身手,怎不教他心惊? 不过他们听命办事的,可不能就这样落荒而逃,况且最让习武之人心喜的,是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于是为首之人神情一凛,沉声喝道:「大伙儿上!」 他手一挥,众黑衣人便涌上前,顿时刀剑相击的声音又此起彼落的响起。虽说宁莫北的身手的确不错,可是架不住黑衣人众多,渐渐的宁莫北的身上也多了不少血痕,原本簇新的衣裳染了斑斑血迹。 即使因为他的加入,地上黑衣人的尸首逐渐增加,可是不只是护卫,便连他的喘息声也越发粗了。 这几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体力差了许多,望着还剩十余个黑衣人,本该专心杀敌的他,竟想起了还在郡王府里的沐琅寰。 没想到费尽了千辛万苦,细细谋算了许久,才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还没能将她的心给收拢住,又遭遇此劫。 若是他就此殒命,她一个人能在郡王府里支撑下去吗?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消沉,他既娶了她,就该为她负责,他得活着回去,若是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她也会像他娘一样,在顷刻之间香消玉殒? 那样的情景光是想像,便让他下手的狠劲更添几分。 他有心一鼓作气领着受了伤却还能回击的属下杀出重围,可是为首的黑衣人彷佛看出他的心思,几个手势便让大部分还活着的黑衣人将他围了起来。 黑衣人的剑尖眼看着就要刺向宁莫北的心窝,他想也没想举起那把特制的摺扇撑挡,虽然卸去了夺命之势,但剑尖仍在他心窝附近留下了一道血痕。 「王爷先走……」宁谨见状,惊得顾不得自己也身陷危险,抢上前扶住了身形有些揺晃的宁莫北。 宁莫北倾身,呕了一口鲜血,开始觉得意识有些涣散…… 在他即将闭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吼,奋力睁眼,便见邢天官领着一小队人马与黑衣人战了起来。 还好终于撑到了! 幸亏邢天官不是一个笨的,知道久等他不到,必是他途中出了事,连忙点了人跟他前来寻找,刚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 第十九章 宁莫北安心的阖上了眼,他想,他捡回了一条命,沐琅寰必不会落得和他娘一样的下场了。 「唉……」幽幽长叹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沐琅寰在打理完一天的庶务之后,斜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只是看着看着,原该平静的心思竟然有些浮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人果然不能娇惯的。 原本守灶女的身分,让她早已习惯了事事独立,便是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嫁来郡王府时,她也一样抱着这样的心态。 虽然人人都说女人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她有的是银两,也有能力,没了宁莫北也不会活不下去。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宁莫北竟然会是这样的人,经过这段时间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挑勾,连她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但是她可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没少见那些男人在热头上时对一个女子百般宠爱呵护,可若是移情别恋,随即便能弃之不顾,所以面对宁莫北的痴缠与呵护,她的确有些心头荡漾,却始终无法放下心防。 她以为如她这般理智的人,断不会有为情所扰的一天,可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他出门办差,她竟会有些不习惯,不能定下心思…… 沐琅寰对着烛光恍惚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响起一片吵杂声,她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便听到几个丫鬟的惊呼。 她的心忽地一紧,直觉有不好的事发生,她起身,趿着室内的软鞋,疾步走至门边,伸出的手还没碰上门把,门已经被人霍地从外头推开来。 她看到浑身浴血的宁莫北被人放在担架上抬进了院子,登时她的心一窒,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方才还红润的脸庞也在瞬间没了颜色。 「王妃……王爷他……」 值夜的春雨和春雪哪里见过这样惊悚的场面,望着身上血迹斑斑的宁莫北,吓得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 沐琅寰也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了,但她闭上了眼,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慌,现在的郡王府是前有狼、后有虎,只消她一乱,虎视眈眈的云氏绝对会趁机作乱。 再说了,今日宁莫北既然会遇袭,显然那条藏在暗处的蛇被惊着了,若是她处置不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将所有的事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沐娘寰再睁眼时,双眸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精明。 她一边指挥着将宁莫北送回来的人将他安放在床榻上,一边又急声命令春阳拿着郡王府的令牌赶回沐家将华大夫请来。 这几年,沐老太爷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所以沐家花了重金请了医坛圣手华千望坐镇沐家,好随时照应沐老太爷的身体状况。 一般来说,若是皇亲贵胄有个什么伤病,第一反应就是去请御医,可沐琅寰毕竟是在商场上行走过的,知道一般的御医只能医不死,救命的虎狼之药更是不敢下,瞧着宁莫北呼息这么微弱,她可半点不敢把宁莫北的命交到那些温吞的太医手上。 护着宁莫北回来的邢天官也是一身狼狈,他望着沐琅寰虽然白着一张脸,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终于有些理解为何宁莫北会对她情有独钟了。 安置好了宁莫北,在等待华大夫的同时,沐琅寰终于有心思朝着邢天官问道:「这位是邢公子吧?」 她曾听宁莫北在她的耳边叨叨絮絮好多回这个邢天官,一见是他护着宁莫北回来,立刻猜到了他的身分。 邢天官点点头,有些惊疑她是怎么知晓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沐琅寰神色凝肃地又间。 「回京的途中遇袭了,那些刺客计划得很周密,一波不成还有第二波,还个个比凶比狠的。」 若不是他爹从他小时候就对他另眼相看,在他身边摆了几个武林高手负责护卫,他这回只怕也会像宁大哥这样脚跨生死关了。 闻言,沐琅寰的心狠狠一紧,更加心焦难受,但她仍强撑着追问道:「知道是谁派来的人吗?」 「还不知道,不过郡王爷遇袭,动静这么大,想来明日的早朝应该会很精彩,也不知道能不能逼得那人狗急跳墙。」 听着邢天官的话,沐琅寰眯着眼思索着,一根葱白的食指在桌上点啊点的,好半晌,蓦地停住了。 没想到自己一着急竟忘了她派了人盯着云氏那边的一举一动,对方反应得太快,她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来这两日她派去云氏娘家的人应该就会回来了,到时应该能够打探出一些消息,再加上春阳被派回去沐家,应该也能带回来一些消息,或者她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若是宁莫北挺不过这一关…… 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她冷不防地诨身一颤,然后又揺了揺头,他不可能挺不过的,绝对不可能! 【第七章】 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邢天官受伤不重,可总不能不处理,沐琅寰安排了人,将邢天官送去客房,让人再去请个大夫过府替他医治。 打理完了目前该处理的一切事情,沐琅寰转过头,便见到春雨刚覆上宁莫北胸膛的毛巾,立刻就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红。 她看着他胸膛上的伤口,似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有尖刀扎过来,疼得让她忍不住发颤。 她想别开眼,却又忍不住低头看去,那些伤处的皮肉翻卷着,血肉模糊。 鲜血很快就濡湿了按在伤口上的巾子,根本看不清楚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子,就算撒了止血药粉也一下子就被血给冲散。 沐琅寰难掩焦急,紧咬着下唇,一会儿看着昏了过去的宁莫北,一会儿看向房门,怎么华神医还没到? 头一回她觉得等待的时刻如此漫长,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她的心,又痒又疼,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用刀将心给剜出来,也好过现在揪心的痛苦。 在他面临生死交关之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仅仅是被他影响了心绪这么简单。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来到榻边,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平日里冷了许多,而那冰凉透过他的手心传到了她手心,让她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坠去。 以往总讨厌他漾着痞子的笑容,腻歪地缠着她,可如今她竟希望能再见到他对她露出那样轻浮的笑。 他的身体很凉很凉,而且好似一直在变冷,可能会失去他的惊惧,让她朝着春雨和春雪哑声命令道:「再去灌些汤婆子来。」 彷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恐惧,宁莫北的眼皮轻轻颤了颤,然后微微睁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他瞧见惨白着小脸的她,他贪婪的瞧了一会儿。 原来,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啊! 他迫切的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寰寰……」 就算用尽了力气,喊出来的声音也只像呢喃,但沐琅寰听到了,她欣喜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她菱唇微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一声轻泣先一步逸出。 第二十章 他瞧过许许多多样貌的沐琅寰,张扬的、恣意的、谋算的……可就是没有瞧过哭泣的她,如今见了,他才知道她的泪不用多,只消一滴就能让他的心像被人生生剜着一样的疼。 「别……别哭……」尽管宁莫北每说一个字气力便少一分,但他依不顾一切的说道:「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闻言,沐琅寰的眼泪掉得更凶,尽管从嫁进郡王府后,他就没让她受过委屈,待她也好得很,可她从没相信他对自己是真心的,她一直认为这桩婚姻不过就是一场交易,直到现在…… 即使他身受重伤,却仍只顾着她,她的心有了一丝甜,但也酸得厉害。 她倾身向前,本想抱着他,但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她担心弄得他更疼,只好脸颊与他紧紧相贴,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这般互相依靠,痛苦中又异常平静,彷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必害怕。 真希望就一直这样下去…… 感觉到他的气息愈来愈微弱,她本想着细声安慰他,鼓励他撑下去,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变得有些恶狠狠的,「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撑过去,要是你死了,我立刻带着我的嫁妆改嫁给别的男人!」 一听,宁莫北着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怒着一张脸瞪着她,虎吼一声,「不准!」 「要是不准,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活到咱们白发苍苍,再也没人肯要我为止!」 沐琅寰握着他手的力道更紧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愈来愈冰冷。 「不准嫁给别人,你是我的!」他急急地说道,紧接着又粗喘着气。 瞧着他那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她的心一缩一缩的,泛着尖锐的疼。 她早该如此,早该放下尊严,不顾一切的听凭自己的感觉,接纳他的。 宁莫北看向她,努力扯出一抹一如往常的痞笑,幽深的目光却越发沉静情人,「汝之所去,吾之将往。今日盟约,击掌为誓!」说着,他奋力抬起另―只手,轻拍了她的掌心三下。「寰寰,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会等着你……无论何时,此约无改。」 沐琅寰看着宁莫北的目光黯淡下去,直到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的眼泪涌在腮边,整个人彷佛静立了一般,不会喘息,不会动弹,一直凝望着他,有一度她耳边传来吵杂的声音,可渐渐的那声音也远去,她的眼中只有他。 而后屋子里好像进来了人,要将她拉离开,可是她却紧紧地拉着宁莫北的手不放,只要不放手,他就不会离她远去,所以她不能放,最后那些人似乎也放弃了,拿她没有办法,任她靠在榻边的一角,怔怔地望着再也不肯睁眼的宁莫北…… 他不可以这样! 凭什么莫名其妙勾动了她的心弦,却又这么不负责任的想要扔下她。 他难道不知道若是他现在走了,她以寡妇的身分待在庸郡王府得有多艰难吗?望着那气息微弱得几乎像是没有起伏的胸膛,向来胸有成竹的沐琅寰此刻慌得像是个迷途的小娃娃。 寰寰,行不行? 那好听的声音就像用琴瑟弹奏出来的一般,沉幽得能勾动人心里隐藏得最深的情感。 寰寰,信我一次,我必不负你。 那时她嗤之以鼻。 如里寰寰愿意等我,我就会早些回来。 那时她心绪不好,只是斜睨了他一眼。 寰寰不知道,你喜欢就是我喜欢,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想办法替你弄回来。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会等着你……无论何时,此约无改。 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他之前曾经在耳鬓厮磨时,在她耳际呢喃的那些话,那时她嗤之以鼻,不愿相信半分,可如今却觉得那些话重中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以为她不可能会爱上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他的嘻笑痴缠之下动了心。 华大夫来给宁莫北看过伤口之后,她才知晓,狙杀他们的那些刺客在刀尖上抹了毒,如今虽然血止住了,毒却不好清干净,他的伤口肿起来,身子一直发着高热,现在高热总算是退了,却依旧昏迷着。 望着沐琅寰那满怀希望的眼神,华大夫的神情有些闪烁,她没开口问,但心中却已知最坏的结果。 这样不声不响地躺着,连粥和药都灌不下去,他到底还能支撑几日,她虽不是大夫,却也看得清楚。 可她心里总是有一丝感觉,只要她说说他想听的话,骂骂他的没脸没皮,有一天他就会睁开眼睛看看她。 可无论她多努力,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也不动,只有那轻浅微弱的呼息证明他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沐飞霞上前将沐琅寰拉离开床榻边,扯着她到一旁的美人榻坐下,接过了春雨手中的粥,硬是塞进她的手里,命令道:「吃!」 瞧着沐琅寰像鬼一样憔悴苍白的模样,沐飞霞很是心疼,她就不懂了,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为何她那个总是让人觉得跋扈飞扬的妹妹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听说庸郡王遭到狙杀、伤重昏迷的消息时,祖父也是急得不得了,当下就要来郡王府看看,但是被她给劝住了,她先来瞧瞧情况再说。 瞧着三妹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她不免庆幸还好没让祖父过来,要不然祖父只怕会气死。 「我吃不下……」沐琅寰有气无力地道。宁莫北一天不醒,她就一天无法安下心来,吃不下也睡不着。 「吃不下你也得吃,要不然你没有力气守着他。」沐飞霞不舍地骂道。 她昨天到了郡王府,便见识到云氏那几乎监视般来主院打探消息的阵仗,心中暗叹她这个庶妹真的不容易。 旁人瞧她先是沐家的守灶女,钱权在握,却从没瞧见她为了家族的生意几乎彻夜不眠的劳心劳力。 直到妹妹高嫁进了庸郡王府,她本以为妹妹能过几天舒心的日子,那回回门,她亲眼瞧见外表风流无双的王爷注视着妹妹时的深情款款,虽然妹妹总说他们之间的婚事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可她还是暗暗希望妹妹能够放下那该死的理智,好好接受他对她的疼宠。 摸了摸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若非妹妹请了名医替她调养身子,这个孩子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托生到她的肚子里,也因为怀了身孕,她终于在夫家站稳了脚步。 这些都是妹妹默默为她做的,可偏偏她是个没用的,妹妹现在最需要人帮助时,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这样陪着她,看顾着她的吃喝休息,免得伤了身子的根本。 「大姊,以前,我总觉得他很烦……」 每日没脸没皮的缠着,让她恨不得把他暴揍一顿,可如今看他几无生息地躺在床上,她的心又狠狠揪痛着。 为了松快一下气氛,沐飞霞故意打趣道:「你有觉得谁不烦吗?」 她这个妹妹性子过于清冷,倒还真没有什么人能让她觉得不烦的。 「现在觉得就算他烦,只要能醒来便好。」 「傻丫头,只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才会觉得他处处都是好的,便是原本讨人厌的地方也会觉得挺好的。」 「嗯……」沐琅寰勾唇而笑,那笑将她衬得更加柔弱,「我也觉得自己是这样。」 第二十一章 她向来坦然大方,既然已经确认自己的心思,自然不会遮遮掩掩的,承认得很干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沐飞霞问,嘴朝着后院的方向努了努,她指的是云氏。 虽说妹妹是明媒正娶进郡王府的,但到底不到半年的时间,根基不稳,又无子嗣,若是云氏有意刁难,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刁难我吗?那也要她有这个本事!」 瞧这几天云氏脸上掩藏不住的欢快,沐琅寰敢肯定在打听到宁莫北伤重几乎不治的消息时,云氏必定是额手称庆的。 云氏显然以为没了宁莫北的保护,她就会任她宰割,所以这几天闹得很欢,派人来打探消息也不遮掩,活生生将宁莫北当成了个死人。 前几天,沐琅寰因为一心扑在宁莫北的伤势上,也懒得理会她,任由她去折腾,反正愈折腾愈容易露出破绽,她还等着捉住她的痛脚,再好好的踩上一踩。云氏真以为她是泥捏的吗?这世上只要肯花银子,就买得到权势。「老夫人……老夫人……」 听到春雨几个急切的喊声传来,且声音越发靠近,沐琅寰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只怕这回云氏再也按捺不住,想要亲自来探一探宁莫北的伤势了。 沐飞霞脸色一变,起身迎了出去,挡住了门口。 云氏来势汹汹,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态势。「这都多少天了,也不让我见王爷一面,你们这是要急死我不成?」她颤抖着手,中气十足地喝道:「王爷呢?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老夫人,王爷无事,只不过大夫交代过王爷得静养,才不让闲杂人等在院子里头瞎晃。」沐飞霞到底是沐琅寰的姊姊,虽然不其精明,可是态度却很大方,就算面对云氏,仍是不卑不亢的应对。 云氏抬眸,看着挡在身前的沐飞霞,眸中露出了浓浓的鄙夷,不过是个商家女,也配跟她说话吗? 「让开!我今儿个非得进去瞧瞧不可,谁要再敢拦着我,我到皇上面前喊冤去。」 在所有人的眼里,宁莫北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不是生母,但更胜生母,现在却连他的生死都不知,便是硬闯,旁人也会替她一句护子心切。 云氏冷着一张脸笔直地往前走,沐飞霞急着想要去挡,却被季嬷嬷拉住。 「亲家大姊,您就让咱们老夫人进去瞧瞧吧,老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心中牵挂着王爷,让人来问消息都问不到,她这是急上了火才会过来。」 说话间,云氏已经桃开了帘子,冲着沐琅寰间道:「王爷呢?」 「在里屋静养呢,老夫人不必忧心,王爷的伤势已经平稳了,华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了。」 「那华大夫是你沐家的大夫吧?」 「是。」 「王爷既然伤得那么重,也不能光给一个大夫看,这都多少天了,他都还没醒来,我就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事,出了这种事还是该请御医的。」 云氏的话句句关心,可是认真细思却是诛心得很。 她这可是在影射华大夫是沐家的人,这宁莫北的不醒必是沐琅寰有所筹谋,否则何必弃御医不用,而用华大夫。 「老夫人,那华大夫是有名的外伤圣手,若非是他,如今只怕郡王府已经挂起满院的白幡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什么白幡的,这是要咒死我的莫北吗?!」 「王爷是我一生的依靠,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我若是咒死了他,又有什么好处?留下我和孩子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吗?」沐琅寰语带饥诮地说道。 如今宁莫北被害成了这副模样,她自是恨极了云氏和与她勾结的幕后之人,说起话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守礼客气。 「你有身孕了?」云氏大惊,若是沐琅寰有了身孕,是个女孩还好,若是个男孩,只怕又是无穷的后患。 「是啊,昨日刚诊出来的喜脉,怎么老夫人看起来不高兴?」 「怎么会呢?王爷如今身负重伤,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若是你有了身孕,王爷就有后了,婶娘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也觉得,有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打理郡王府,便是王爷真的醒不过来,老夫人也不用担心,等到孩子承了爵位,自然会替他爹报仇的。」 「是啊,若是真能这样就好了。」云氏表面上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不满地暗骂着。 她本想着沐琅寰新嫁,又还没有孩子,只要宁莫北死了,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可是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微眯了眯眼,云氏的心思快速的转着,但也没忘了要去瞧瞧身受重伤的宁莫北。 拄着拐杖,她慢腾腾地朝着内室走去,来到榻边。 经过了这阵子的休养,宁莫北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脸色还是惨白,也还是昏迷不醒。 云氏看似慈爱地将宁莫北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还伸手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锦被。 「瞧瞧他这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我看还是请个御医来瞧瞧吧。」 若是能说动沐琅寰请御医来瞧,她才有机会插手,否则以沐琅寰现在将院子打理成铁壁一块的样子,她便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用除去宁莫北他娘那样送上毒药,都不好下手。 「若是老夫人坚持,自然也是可以的,等会儿我就让人拿着郡王府的名帖去请。」沐琅寰怎会不知道云氏是什么心思,她假装乖顺的答应,心里则是想着,云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也得瞧瞧她肯不肯。 扮演了好一会儿的慈母,云氏终于愿意离开了,沐琅寰有孕这件事终究让她有些心不安。 想起她那精明的模样,云氏便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贪图沐家的钱财,让这么个精明的女人进门,从她进门开始,郡王府的一切几乎不容她再掌控,便连宁莫北那个心高气傲的,也一点都不嫌弃沐琅寰商家女的出身,反而对她疼宠有加。 想到这里,云氏蓦地一遭,明明在说亲之初,宁莫北的表现是那么的老大不情愿,怎么一拜了堂便将人如心尖尖的宠着? 莫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宁莫北给糊弄了?亏她还自以为是地沾沾自喜着,以为让宁莫北成了笑柄,却没想到被算计的居然是自己。 瞧瞧沐琅寰那女人进了郡王府才多久的时间,就已经把能收服的收服了,该打发了的打发了,并在所有重要的位置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是个不动声色就能下狠手的,再加上她手边有的是钱,想要做什么事做不到? 云氏想通了这一切,心下顿时大很! 那个因为她一时贪婪和心软才被留下来的小崽子竟然敢算计她,还有方才沐琅寰望着她时,那眸中明显的憎恶和说话时的夹枪带棍,他们彷佛一点都不在乎外头传出什么关于他们夫妻俩不孝的流言,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难不成他们知道了什么? 不行,宁莫北必须除掉,她得再让人去找吴阁老说说,若是吴阁老知道宁莫北没死,应该会比她还心急吧! 也算得上是误打误撞吧! 第二十二章 当日沐琅寰告诉云氏她诊出了喜脉,只不过是想要气气她、吓吓她罢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虽然怀胎不到两个月,她的小腹也还平坦得瞧不出有孕的模样,但是她却常坐在榻边,摸着肚子和昏迷中的宁莫北说话。 昨儿个华大夫已经跟她说过了,像宁莫北这么昏迷着醒不过来,只怕再多的百年老参也吊不了他多久的性命,听完,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可是等处理完府里的事后,她又回到榻旁同他说说话,就算只有一丝的希望,她也绝对不会放弃的,她需要他,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爹。 过了一会儿,门被悄悄地推了开来,春雪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头附在沐琅寰的耳际低声说了几句。「确定是他?」 「是,老夫人其实很小心,但是咱们的人盯久了,只要有一点儿不对劲都能察觉,的确是和吴阁老家的大总管联系的。」 竟是他,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吴阁老因为贪,害得沐家差点灭族,如今又和云氏勾结,想要谋害宁莫北和自己的性命,这样说起来,还真是一段斩不断的孽缘啊! 沐琅寰冷冷地勾起唇角,她还未出嫁时,拿吴阁老没法子,那是因为吴阁老的靠山是皇上,而沐家不过是一个商家,如今吴阁老竟然胆大妄为到狙杀皇亲,又有谁能说他将来哪一天不会想害皇上,将整个天朝变成他吴家的呢? 再说现在她手里不但有银子,还有郡王妃的地位,她就不信斗不过他! 沐琅寰挥挥手,让春雪退了下去,转头看向宁莫北削瘦的脸庞,故意没好气地抱怨道:「唉,你倒是好,就这么睡着当一个甩手掌柜,把所有的烂事都扔给了我,你不觉得丢了脸面?我就算再有能力,总归是个女人,嫁给你便那么苦命,不但得替你生孩子,还得替你提刀上阵,这笔买卖真是看走了眼,亏了!」 她说着说着,心酸难过漫上心头,神志不免有些恍惚,目光也有些涣散,没有看到那原本紧闭的眸子竟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缝。 「我可警告你,你若再不醒,到时若是你家的娃儿再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怪不得我了啊!」 警告完,她毫不温婉地将手握成了拳,作势要朝他挥去,可是拳头才挥到一半就停顿在半空中。 四目交接了好一会儿,沐琅寰有些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她怕是自己眼花瞧错了。 直到她再次定睛一瞧,见他那一如往常的讨好笑容,她这才确定他真的醒了。她心中一喜,正要叫人,宁莫北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沐琅寰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两行清泪再也止不住地成串落了下来。 宁莫北因为幼时的遭遇,早已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 可是经过这回的事,他才发觉,他再也不是什么都不怕了,想起那日被黑暗吞睡前,他怕再也见不着她,心慌不已,他就怎么也不肯心甘情愿的咽下那口气。 若非是她,只怕他也不能在黑暗中坚持这么久,是她和他们的孩子将他从无底的深渊中拉回来的。 「让我抱一会吧!」 望着她哭得涕泪纵横的丑样子,宁莫北没有半丝的嫌弃,反而还觉得自己的心暖洋洋的,有些吃力地朝她张开双手。 本以为自己还要费点儿劲才能说服她投入自己的怀抱,却没想到她马上就撞进了他的怀抱。 将她密密实实地给揽在胸前,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彻底的将他包围起来。 唉,早知道身受重伤有这等的好处,他干么还要费力气装痞赖着她啊! 佳人在怀,宁莫北心满意足,还想再跟她多说说话,只是身子还没康复,忍不住又疲惫地睡去。 虽然被他这样抱压着很不舒服,可沐琅寰不在乎,安静乖顺地待在他的怀里,他终于醒了,他做到了他的承诺,他没有丢下她,真好…… 【第八章】 晚风徐徐,吴阁老在众多品阶较低的官员的蔟拥下,缓缓地沿着自家荷花池上的九曲桥散着步。 瞧着池里亭亭而立的各色荷花,再看着因为让人打扰而振翅飞翔的白鹭鸶,他的脸色深沉得没有半点怡然。 最近朝廷里愈来愈多御史上奏章弹劾他,彷佛暗地里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是谁?! 锐利的双眼眯了眯,做了十几年的阁老,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霸气让底下伺候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肩头。 他直觉认为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艰难,应该与庸郡王府脱不了干系,可是据他所知,宁莫北在他上次派人狙杀后就陷入了昏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甚至有传言说,若是他再不醒来,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没有怀疑过这个消息不可靠,因为对善于谋算人心的他来说,他很清楚云氏的心思。 以他的城府,自然知道云氏是将他当枪使,想要让他为她除掉宁莫北,他的确也这么做了,而且做得更好。 他只等着有朝一日若是东窗事发,就将所有事情都栽在她身上。 没道理那女人占了一堆好处,还想着要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作梦!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能做到阁老这个位置,凭的可不仅仅是熬了多年的资历,手头上自然不干净。 他除了是当今皇上倚重的重臣,他的嫡长女还嫁进了宫里,虽然一直不受宠爱,但皇上也看在他的面上将女儿封了妃,只要女儿怀上龙子,他便会全力扶持自己的亲外孙上位。 反正当今皇上体弱,虽然有子嗣,可大多都遗传了他的体弱。 为了爬上首辅的位置,他用尽心机和手段,当年是宁莫北的爹太过耿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握有他让工部贪墨筑堤税银的证据,无论他想尽什么法子,他就是不肯轻易放手,还想要连夜赶回京城将罪证抖到皇上面前。 还好,既然早就决心立足于官场,在一些重要的人家安插一些看似平凡的眼线便是他的必胜招,也就是靠着庸郡王府的眼线,他才会和云氏搭上了线。 便连最后一次,皇上派前庸郡王去取回一些关于他的罪证的线索,也是云氏告诉他的,还跟他索要了一大笔银钱。 他倒是不在乎那些银子,只是身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最厌恶的就是让人勒了脖子。 想到今日晌午云氏派下人送来的字条上那些带着威胁的话语,倒是让他对云氏的存在更加厌恶了。 不过……云氏说的也不无道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初以为凭云氏的手段便能将宁莫北这个毫无依靠的小郡王给养废了,甚至养死了,可谁知道云氏不但贪图郡王府的家财,还贪图郡王这个爵位,想着要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宁莫北,才要取他的性命,终至留下后患。 既然如此,他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些隐患通通除去呢? 做了几年的首辅,这几年做过的恶事又总被他逃脱了罪责,他的胆子越发的肥了。 第二十三章 宁莫北真是个人才,从一个只有少少俸禄、无人闻问的郡王,短短几年间成了皇上的宠臣,倒也是个有手段的,若是平时,他也会生出拉拢的心思,毕竟要成就大事,光靠他一个人可不够,朝廷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得顾及。 只不过那小子竟然娶了沐家的姑娘,沐家那老头子恨他入骨,指不定也挑唆着宁莫北与他作对,想来最近朝堂上那些不断弹劾他的奏章,只怕有些也是庸郡王妃整出来的。 吴阁老愈想愈心烦,送走了那群趋炎附势的人后,极度不悦地沉声一喝,「来人!」 立刻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轻巧地落在他面前,跪在地上听他的吩咐。 「送个信去庸郡王府,让她安排人接应,找个稳妥的时机让庸郡王死透,郡王妃也要一并除去。」 凡是挡在他面前的人都要除去,听说人在宫中的女儿这个月的月信迟了,怀胎的机会很大,只要消息确实,他的鸿图大业不愁不能开展。 瞪着那碗乌漆抹黑的药,宁莫北孩子似的把脸皱成了一团。 果然无论再厉害精明的男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啊! 沐琅寰本以为宁莫北既然能成为皇上面前的能臣,必定处理任何事都是手到擒来,气定神闲的,可谁会知道这个男人在汤药面前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娃娃差不多,连哄带骗的都不一定能让他将药给喝完,必要时她还得要割地赔款才行。 「快喝吧,你一直瞪着它,碗里的药也不会少半分。」她有些没好气的催促着。 「寰寰喂我,我才喝!」 打从他醒过来后,那腻人缠人的功夫见长,虽说其中也有她因为心境改变的关系,但她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想到这里,沐琅寰也没对他有太多的苛责,无奈地揺了揺头,坐在榻上,仔细地将药喂进他的嘴里。 喝一匙得哄三句,好不容易喂完了药,她正要起身收拾药盅,没注意到斜刺里突然伸出的那只手猛地揽在她的腰上,将她带进了个温暖的怀抱,不等她回过神来,宁莫北已经压在她身上,只不过担心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侧过身来单手支撑大部分的重量。 「寰寰,我很想你。」 他醒过来已经一小段日子了,虽说当初伤重是伤了元气,可是她小心翼翼的照顾,他的日子过得也滋润,如今倒是比之前更加精神了几分。 「嗯,我也想你了。」 要是以前,沐琅寰听到他这么说,必定马上没好气地啐他一口,可如今她却只觉得自己的心海荡出一道轻漪,情不自禁地也想让他知道自个儿对他的心意。 闻言,宁莫北原本幽深的眸子在转瞬之间灿亮了起来,比之黑夜之中的繁星半点不逊色,那光芒让沐琅寰瞧着忍不住痴了。 他向来见着的她都是处事明快,个性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哪里曾见过她如今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顿时一阵心猿意马,完全忘了自己该要说服她让他偷溜出去,布置些事情。 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宁莫北定不会放任那人继续过着位高权重的好日子,素来看着那人是个成稳持重的,却没想到他的心思和胆子这么大,还隐藏得那么深。 诛杀皇亲国戚,还不只一回?这得要有多肥的胆子才能做出这样的谋划来? 四眸相对,瞧着他那一时明、一时暗的眸光,以沐浪寰的灵巧自是瞧出了他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你想干什么?」 她瞧着他的心不在焉,立即猜出他只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将前尘往事做一个了断。 迎上沐琅寰清澈的亮眸,即使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但是不可否认的,她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还是让他的心里起了一阵的雀跃。 只有用了心的,才能轻易的猜出他的盘算和心思。 他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地道:「我晚上得出去一趟。」他得溜进宫里头布置一番。 这几年吴阁老顺风顺水的,在朝中是一呼百应,也养成了他不容他人违逆、妄自尊大的毛病,总觉得自己发话朝中众臣都该依附于他,便连皇上都要礼让他几分。 这是他观察了吴阁老许久才得出的结论,而他也认定了自己不会看错。 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便会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碍于吴阁老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相信就算将所有的证据都摊出来,可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他又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怕皇上会想着息事宁人。 所以他得逼着吴阁老反,只要他反了,就不怕皇上还想护着他。 还好这几年他在皇上面前得脸,对于宫里的曲曲折折也知道了不少,他盘算的这个计划,得有一点助力。 就他所知,吴贵妃这几年仗着她爹在朝堂的势力,没少与皇后争锋,若是皇后知道他的想法,想必会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沐琅寰也跟着坐了起来。「你的伤口还没好全,何必这样心急呢?」 虽然沐琅寰也将云氏和吴阁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早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现在她更在乎的是他的身子,毕竟她这次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回,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 「不用担心我,我的伤早已无碍。」 他这段时间藏着、躲着,不过是想待在她身边,陪陪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也顺便思索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一击必中,不让吴阁老再有任何可以挽回的机会。 沐琅寰想了想,倒也不再坚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守好自己和孩子的。」 虽然她依然满腹忧心,但是她的族人与他爹娘的死都与吴阁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是共同的敌人,她也没道理再拦着他。 望着他那终于不再惨白的脸庞,沐琅寰把玩着他里衣上的布扣,语气淡然地又道:「我不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得保全好你自己,否则我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改嫁。」 以前是拿着嫁妆改嫁,现在是揣着孩子改嫁,虽然明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更珍视生命,可是宁莫北还是气急败坏,但他又舍不得说她一句不是,只能无可奈何的瞪着她。 迎上他瞪着自己的炽热目光,沐踉寰突然伸手从榻边的柜子上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 宁莫北接了过来,不解地问道:「这是……」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打开来看,只见他的神情随着看过的东西愈多,也变得越发沉重。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你以为我祖父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吗?他既恨吴阁老入骨,只要任何有关于他的罪证都不会放过,之前不提,只是还不到适当的时机罢了。」 望着这些东西,宁莫北对自己心里头的盘算又多了几分的把握,他就不信这次还逼不出吴阁老的狼子野心。 要逼疯一个妄自尊大的人其实很简单! 从宁莫北夜探皇宫出来后的第一天早朝开始,所有言官和监察使弹劾的奏章就如漫天飞雪一般飞向皇上的金案。 早朝也跟着响起了此起彼落的直谏言论,全都直指吴阁老结党营私,刚愎自用,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第二十四章 吴阁老跪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想装出惊讶的样子,只是眼神平淡地直视着病得虚弱的皇上。 皇帝显得相当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在他心目中,吴阁老向来是个能臣,很得他的重用,他也很信任他,可他却没有想到,私底下的吴阁老跟大义凛然一点也沾不上边,甚至还为了自己的权势,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 皇帝虽已渐年迈,身体也不是很好,却是一个仁君,所以对于这些有证有据的指控,自然是深恶痛绝。 他将成堆的奏章往前一推,那些奏章就哗啦啦地散在吴阁老身侧。 「看看这些罪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直到这个时候,吴阁老还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便是皇上盛怒,对他来说都只是小菜一碟。 做了臣子那么多年,他很清楚皇上的脾性,若是那操纵一切的人以为这样就能扳倒他,实在太天真了。 吴阁老冷冷地勾起唇角,随意捡起一本奏章,翻开来读着。 本来还有些气定神闲的他,在细细读完奏章后,后背竟渗出了冷汗。 读完了一本,他再读一本,等他读完了三本以后,虽然面上的镇定不变,但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以为不过是党争,能翻出来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旧帐,可他没想到奏章里头的这些指陈竟然都是真的,而且桩桩件件都是针对皇上性子里的猜忌之心来的。若是心里没有成算,为何染指铁矿的开釆? 若是心里没有成算,为何勾连兵部? 若是心里没有成算,那司礼监为何又和他交好? 光是这三顶,就足以挑弄皇上对他的猜疑,这幕后操纵一切的人真是下了一个狠手。 他这几年之所以能一呼百诺,靠的就是皇上对他的信任,这样的信任一旦有所动揺,那么吴家倾家覆灭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了。 会是谁呢? 眯着眼,吴阁老不动声色的环视金殿上成列的文武百官,要说是一向与他不合的方阁老,那也不对。 因为这些奏章的每一个陈述皆是有证有据的,若是方阁老手头上有这些证据,又如何肯让自己打压他那么多年? 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把他所有眛着良心做过的事全都掀出来呢? 吴阁老想了半天,觉得唯一可能的人便是宁莫北,可他不是还没醒来,只差一步就要去见阎王了吗? 难不成宁莫北的昏迷是假的,当真是他在后头操纵了这一切? 吴阁老思绪飞快翻转,面上却不显,结结实实地向皇帝磕了一个响头,朗声喊冤,「皇上,这一切都是污蔑啊……这是有心人想置老臣于万劫不复之地啊!皇上明察……老臣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皇帝瞧着吴阁老喊冤的模样,抿唇不语,大殿上,忽然被一片窒人的寂静笼罩,吴阁老见状,心也止不住地下沉。 皇帝虽然很想立刻撒了他的官职,却也知道以他的地位,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这是他头一回察觉到吴阁老的胆子真养肥了,若把这样的臣子留给自己的儿子用,只怕他就会把持朝政,只手遮天了。 「既然爱卿说你是冤枉的,那么朕给你十日的时间为自己洗刷清白。」 若是换了从前,皇上在听了他喊冤后,定会相信他,让事情过去,可如今竟然是让自己自证,显然已经怀疑上他了。 身在官场,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若是真的细究,他的确犯下了许多的罪,但是他忠心耿耿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如今便因为这些奏章被一笔勾消吗? 吴阁老有些失态的愕然抬头,直到对上皇帝那晦暗难明的双眸,他这才惊觉不妥,连忙又低头应诺。 这些该死的朝臣和皇上,难道以为他是泥捏的人吗? 经营了这么久,朝中大半的势力都是他的,连兵部也安插了他的人,若非贵妃娘娘一直没有生下皇子,他怎会这样伏低做小? 不过昨天贵妃娘娘让人将喜讯传回府中,他就盘算着是否该将计划提前,看样子他是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不是濒死了吗?怎么可能还能策动这一切? 这是吴阁老多想了,还是她真的又被骗了? 接到消息的云氏心中狐疑,脸色深沉,一抹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让她不断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虽说现在庸郡王府的大权已经落在沐琅寰的手中,可她到底经营了这么多年,照理说什么事不应该瞒得了她。 但若宁莫北的伤势真的有了起色,而她被蒙在鼓里,她真要心惊他们小俩口究竟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多少的暗事。 想到这里,云氏又想起那日沐琅寰捧到她眼前的玉牌,心下悚然一惊。 该不会早年她所做的事被翻找了出来? 想到这里,云氏再也坐不住了,她急急的起身,若不是季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只怕她连鞋都忘了趿。 看惯了云氏那运筹帷幄的镇定模样,季嬷嬷哪里见过她这样惊慌失惜,她一边上前搀扶,一边急急问道:「老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年头,他们这些签了身契的下人的命就是系在主子的身上,若是主子不好了,他们就会更不好。 「快,咱们去瞧瞧宁莫北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 若一切真如她所想,只怕她多年的谋算不但要成空,便连亲生儿子的前程都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浑身颤栗不止。 就知道宁莫北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胆敢在背后谋算她,早知道当初就该早早送他去和他爹娘团聚。 「老夫人,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怀疑王爷早就醒了!」 宁莫北昏迷不醒,让她与吴阁老都放松了戒备,没想到因此给了那小崽子机会,锁了空子,谋划了这一切。 不过倒也不要紧,反正她一贯是贤名在外的,就算吴阁老真的倒了,那火也烧不到她的头上。 想到这里,云氏原本疾行的步伐缓了下来,本想掉头回自己的院子,可终于压不下心头的那股不愤,还是缓缓地往主院踱去。 一夜辗转,并未入眠,直到天微微翻起鱼肚白,外头还没消息传来,沐琅寰满心担忧地起身梳洗。 才简单打理好自己,春雨便进来禀道:「老夫人来了,说这次一定要见到王爷。」 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令 沐琅寰不慌不忙地端着碗用早膳,看着云氏一进屋子便径自去了里间。 掀开软帘,榻上空无一人,云氏惊讶地四处寻找却无所得,又从里间走了出来,再也无力维持平素的慈蔼,瞪着沐娘寰怒声质问道:「莫北呢?」 放下碗筷,沐琅寰慢条斯理的从春风的手中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然后优雅的起身,将云老夫人让到美人榻上坐下,这才淡淡回道:「王爷出门办事去了,也多亏了华大夫,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是将王爷给救了回来。」 见她原就精致的脸庞没了上回瞧见的苍白,眉宇之间更透着一股子喜气,云氏的手忍不住一抖,更加气怒地道:「这样的好事,怎么没人告诉我,是真心不将我当成长辈了吗?!」 想到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闷亏,这对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压根就是一种污辱。 第二十五章 沐娘寰浅笑,亲手给云氏泡了茶,缓缓地道:「因为时机未到,没告诉老夫人,是怕坏了事,还望老夫人恕罪,再说了,最近王爷被狙杀,差点没了命,也让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这点老夫人应该可以理解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氏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瞪着她的眸光又锐利几分。 沐琅寰笑着与云氏对视。「倒也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最近外头乱得很,老夫人就放心待在院子里头,不要随意走动,事情很快便要尘埃落定了,等到王爷办完了外头的事后,自然会去向老夫人请安的。」 「你这是想要幽禁我吗?」云氏不满怒喝。 但沐琅寰依旧浅笑以对,「老夫人做错了什么需要被幽禁吗?只是请老夫人安心在院子里头休息罢了,至于咱们的家事,等到国事处理完后,王爷自然会与你说个清楚明白。」她气定神闲的说完,然后扬声吩咐道:「春阳,送老夫人回院子去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也让大夫人、二夫人和大爷、二爷们一起到明慈堂,好好休息几天吧!」 沐琅寰的几个丫鬟,早就看云氏仗着抚育之恩,便与儿子、儿媳在府里头作威作福很是不满,一听到吩咐,立刻欢快地答应了一声。 沐琅寰怎敢这样跋扈?只怕她的手中已经掌握了所有关于她做下那些事的罪证,再也不怕人说他们夫妻忘恩负义,她的一时贪念,造就了今日之患,可偏偏却又悔之晚矣。 云氏看着她那双晶亮的眼阵,想到了当年大伯和大嫂是如何死的,霎时整个身体如置冰窖。 季嬷嬷瞧着云氏铁青的脸色,她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她想扶云氏起身,云氏却脚下一软,重新跌回榻上。 季嬷嬷和丫鬟连忙一左一右搀扶起云氏,可她才走了几步,整个人忽然之间倒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 下人慌忙请来大夫,折腾了好一阵子,云氏才缓过一口气,下人急忙又抬来肩舆,将云氏搬回她自个儿的院子休息。 【第九章】 二更天的梆子声划破了宁静的幽夜。 沐琅寰知道宁莫北今日应该不会回来,但她还是辗转难眠。 虽然春雨一直劝她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只要一想到宁莫北在外头可能面临的危险,她就怎么也睡不着。 谁知道,窗外突然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她连忙起身趿鞋,便见宁莫北一身是血的从窗外钻了进来。 她的心猛地一窒,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迎向他,迳自转身往内室走去。 胸臆中回荡的惊惧让她怒气横生,她紧抿着唇,什么话也不说的就躺上了榻。 宁莫北怔怔地看着她的反应,她这是……生气了? 她刚嫁进郡王府时,无论碰到什么事,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得体的笑,但他知道那不过是她在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并非真心与自己相处。 可随着他的伤癒,他能感觉到她在他面前愈来愈愿意展露真实的情绪,这让他感到欣喜,这代表她是愿意与他真心相守了吧。 他与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会过得很开心吧! 想到这里,宁莫北那刀雕斧凿似的俊颜闪过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然后他重拾往日的痞样,钻上了榻上背对着他的沐琅寰。 她正在气他不懂得保护自己,总是带着一身的伤和血回来,便使劲挣扎着。「别……也不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哼!」沐琅寰不悦地轻哼一声,虽不挣扎了,可是却怎么样也不愿回头看他,要是轻易就原谅他,下回他只怕还是不会记取教训。 「这不是我的血,方才府里头遭贼了,这是贼人的血,因为太急着见你了,这才没有梳洗便过来了。」 闻言,沐琅寰惊讶地猛地坐起身来,那粗鲁的动作吓得宁莫北心头一惊,深怕会伤到孩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院子里入贼了,我怎么没听到响动?」 「是婶娘让人放进来的,不过我早想过她会有这一招,让人随时盯着,刺客一进门宁谨就发现了,一番折腾后,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那没事吧?」 「今儿个来的刺客不少,目标除了我之外,连婶娘他们几个都没放过,一阵紊乱之后,大堂哥被刺身亡,二堂哥也受了重伤。」 「真狠!」沐娘寰倒抽了一口气。 云氏那两个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会如此狠辣的苦心谋算,也多半是为了那两兄弟的前程,虽然两兄弟都是不成器的,可如今竟因自己勾连外人而―死一伤,只怕石氏会疯了吧。 而且吴阁老果然不愧是一路腥风血雨坐上阁老这个位置的,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难望其项背,想除掉他们夫妻便算了,竟然连云氏他们也不肯放过。 「既然他今夜派了刺客来袭,那宫里那边……」 「如今他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他若不动手,明日悬在他脖子上的刀就要落下,所以在他手里的兵马已经悄悄地往宫外围去了,只怕天不亮就要发动宫变。」 「怎么这么急?」 宁莫北对于此事早就胸有成竹,她也没有过问太多,却没想到吴阁老会这么沉不住气。 「那只老狐狸只怕是猜着了我已经痊癒了,也知道是我在后头谋算一切,才会打算先下手为强,只不过他想到的太晚了。」 沐琅寰望着他俊朗的容颜上不无骄傲,心忍不住软成了一团,怒气眨眼消散,也就乖乖地偎进了他怀里,「所以,一切皆在今晚?」 「嗯,刚刚宫里传来了消息,司礼监总管太监死了。」 「怎么死的?」 疲惫了一天,如今又是软玉温香在怀,宁莫北闭上眼,慢慢说道:「谋逆,他端了碗下了毒的参汤呈给皇上。」 「那个太监与吴阁老有关联?」沐琅寰一点即通,立刻猜道。 「他的确是吴阁老的人,更准确来说……他在吴派的地位与吴阁老不相上下。」 「那吴阁老都没下定决心,他又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发难呢?」 宁莫北睁开眼,迎上沐琅寰带着浓浓怀疑的眸光,微微一笑,有些莫测高深的说道:「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反正皇上的参汤有毒被发现是真,被拿下的时候怀里还有张纸条,上头是吴阁老的笔迹,写着『寅时下手,梅花苑接应」。』 「啧,这倒真是逼人上梁山,不上还不行了!」 「所以吴阁老也真的被逼上了梁山,已经暗中与九门提督联系了。」 「那你还能闲在这儿?」沐琅寰有些没好气的瞋了他一眼。 一切事情都会在今晚结束,他竟然还窝在这里和她儿女情长,这样……真的好吗? 「等会儿也是要出门的,只是终究不放心你,所以先来安安你的心。」 「嗯,那你快走吧,要是晚了坏了事,你瞧皇上能不能饶了你。」 深深地又瞧了她一眼,宁莫北勾起一抹笑,也没有再继续痴缠,一跃而起,怎么来的便又怎么去了。 吴阁老听完暗卫首领的回报,确认宁莫北已经痊癒的消息,更加笃定这一切都是宁莫北的计谋。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让心头的怒意褪去,他摆摆手让暗卫退下去,一张脸阴沉至极。 第二十六章 到底还是小看了宁莫北啊,他没料到这时候他会用逼上梁山这招,用他的人勾起皇上对他的怀疑,就算他再位高权重,可是在皇权面前,他除了低头,另一个选择就是反了。 如今他倒是骑虎难下了,皇上向来猜忌心重,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只怕将来就只会空有一个阁老之名,而无实权了。 「那……您打算怎么办?」留下的心腹瞧着他那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办?」吴阁老原本沉着的脸色忽然笑了开来,说道:「既然那小子都把路给我铺好了,如此费尽苦心,就是希望我去谋反,我又怎么好拂了他的好意呢?」 虽说现在仓促行事可能折损太多,但他可不能坐以待毙,这些年他把持着朝廷,跟随他的人不少,再加上贵妃有孕,倒不如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他霍地起身,整了整衣冠,不再犹豫,让属下拿着他的手书联络事宜,自己也准备往宫里去。 他倒要看看那个小子与他,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在护卫的簇拥下,吴阁老匆匆来到九门提督的府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离开赶往宫里。 宁莫北到皇宫的时候,就见皇宫戒备森严。 金吾卫在乾清宫前来回巡视着,乾清门外已经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在交谈了。 邢天官伴着他那户部尚书的爹站在乾清宫门外,一见宁莫北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邢大人则站在原地等着宁莫北走来,瞧着他那笔挺的身姿,淡然的神情,不知怎地,原本六神无主的他,也跟着镇定了。 看到宁莫北来了,在场官员纷纷向他拱手喊郡王。 宁莫北颔首,几步上了台阶,步至邢大人面前,拱手为礼后问道:「皇上现在如何了?」 「万幸的是毒参汤并没有入口,皇上只是受了些惊吓,如今太医正在里面诊治。」 「既然吴阁老连毒杀皇上的事都敢做,今夜的皇宫只怕不会平静了。」 「是啊,在京城附近的兵队,有一半的军权是掌握在吴党的手中,仓促之下能调动的只怕来不及驰援,郡王爷看该如何是好?」 「邢大人不必忧心,一旦吴阁老发难,只要咱们能守住今夜,一切便会太平了。」 这话说得轻巧,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怕只怕他们守不住啊!他们手上除了金吾卫之外,剩下的人手都在远在京郊,就怕驰援不及,到时候皇上若有什么损伤,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宁莫北见众人脸色碍重,微微一笑道:「放心吧!」 他既然敢逼着吴阁老反,又怎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呢? 其实这个计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仗着了解吴阁老如今不甘居于人下的心思,为他添了一把火而已。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宫外已然渐渐出现火光朝着宫内聚拢,众人神色一凛,心知这是吴阁老发动了攻势,众人齐齐望向宁莫北,显然期望他做出什么行动来制止吴阁老。 但宁莫北什么也没说,只是严令金吾卫守好宫门。 但随着四周的火光愈来愈亮,宫门还是被撞开了,潮水般油涌而入的士兵手持着亮晃晃的兵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窜入众人耳中。 那声势浩大得连邢尚书这样的一品大员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箭矢已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射了过去。 箭雨的威力不小,射杀者众,却还是阻挡不住他们前进,再加上宫里所备的箭矢本就有限,又是这样不计数的放着,不一会箭矢已经快要用尽。 众大人紧张地瞧着宁莫北,本以为他应该会有应变的方法,谁知道他只是摆手示意他们停止攻击,然后笔直的站在原地。 吴阁老慢慢地骑着马上前,对着宁莫北说道:「倒是小瞧了你,竟可以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小菜一碟罢了。」宁莫北淡淡的笑着,神色自若得彷佛没有将眼前的兵马放在眼里,对于吴阁老更是半点也不在意。 「看你倒是个聪明的,若是你肯现在投降,把皇上交给我,我可以留你全尸。」吴阁老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说起话来得意洋洋。 他想,皇上和宁莫北,以及其他与他不对盘的人,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发难,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既然都是死,那么是全尸还是支离破碎,又有何区别呢?」宁莫北声音朗朗,完全听不出有半点的惊惧。 他这样的态度让多疑的吴阁老心一跳,但转头看向包围了皇城的众多兵马,心又定了下来。 要论计谋,满朝文武百官有谁能赢过他呢? 迎着吴阁老得意洋洋的笑容,宁莫北往前走了几步,包围他的人顿时将手里的大刀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宁莫北面色不改,语气有些懒洋洋的朝着吴阁老问道:「吴大人真的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吴阁老眼眸微眯,心里头玩味着宁莫北的这句话,但很快又说道:「郡王爷死到临头,就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咱们尽快完事吧!」 「嗯,吴阁老不相信,还是情有可原的。」说着,宁莫北彷佛散步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完全无视于抵住他胸膛的利刃。 心中的不安愈盛,但吴阁老却不相信宁莫北这个毛头小子能在他的面前玩出花样,于是喝道:「果然跟你爹一样不识时务,若是当年你爹的腰肯变上一变,也不会死在我的手下了。」 「是吗?」听他提起自己的爹,宁莫北的眼眸倏地一眯,一股冷厉的杀气顿时倾泄而出。 吴阁老见状,心里顿时一紧,难道宁莫北这小子还留有后手? 宁莫北再次无视于那夺命的利刃,直至吴阁老的身前约几步的位置停住,对着吴阁老冷冷地说道:「知道我为何要逼你反吗?」 「你……」 「因为凭着皇上对你的信任,便是我将当年的证据都摊出来,皇上顶多降你官级,罚你俸禄,却不会定你的死罪,唯有谋反,皇上才会杀了你。」 宁莫北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了吴阁老的耳中,他面色一白,蓦地抬头,就见原本指着宁莫北的大刀不知何时都转了向对着自己。 而原本用刀指着宁莫北胸膛的士兵,也立刻收回了刀,站到了宁莫北的身边,态度十分恭敬。 这转变实在太快,吴阁老完全傻住了。「你、你是什么时候……」 「早在我知道是你杀了我爹之后,我便决定要这么做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用你的血偿我爹的命。」宁莫北毫不吝啬的告诉吴阁老真相,他便是设计他了,怎样? 听到他的话,吴阁老心一凉,知道自己再难成事,闭上了眼,整个人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失策,竟得拿吴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去偿。 没有太大的兴趣去欣赏吴阁老悔恨不已的模样,宁莫北朝着邢天官说道:「接下来的事让你爹帮我处理吧,我还有点事。」 交代完,他也不等邢天官反应,直接带着他的人,骑了马很快地就出宫门了。 他想,沐琅寰现在一定很担心他吧,他得早点回去才行。 尾声 【尾声】 一席香案,简简单单的几样素果,沐家所有的人在吴阁老伏法后在沐老太爷的带领下,开了祠堂,上香祭拜亡灵。 沐琅寰抱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站在沐老太爷的身侧,虔诚的举起香,朝着供桌上供奉的沐家人人牌位祭拜。 三拜之后,她扶着沐老太爷跨出了祠堂,还没开口,沐老太爷就有些感叹地说道—— 「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若她不是女儿身,而是男儿身,那么沐家绝对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祖父这是嫌弃我?」 知道老爷子只是心下感伤,又想起慎哥儿的姿质平庸,这才有感而发,所以她也不觉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含笑问道。 「怎么敢嫌弃你,我那孙婿日日都把你捧在手心中,要是他知道我这老头子惹得你不痛快了,还不知道怎么给我添堵呢!」沐老太爷没好气的说道。 「他哪里是在给你添堵,他这是怕您老了不得劲,日日变着法子让你有劲些呢!」 宁莫北对沐老太爷那可是打心底的尊敬着,只不过他知道老人家不能顺着毛摸,要逆着来,用他的话来说是这样老人家才有生气。 「那我不还得要谢谢他!」 「那是!」 祖孙俩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忽然远处一抹藏青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沐琅寰想也没想的就上前迎了两步,也就这两步,惹来了沐老太爷的一阵醋意。 「瞧瞧,都说是女大不中留了,还真是这样的。」 「老爷子这是在喝醋呢!」宁莫北见沐琅寰脸色红润,便放了心,也凑趣地和沐老太爷说了几句。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直到送沐老太爷回了房,两人独处时,宁莫北才对着沐琅寰说道—— 「婶娘死了!」 「噢!」沐琅寰轻呼了一声,自打那夜之后,她便没再过问云氏的事。 云氏的儿子一死一残,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惩罚了,没想到才这么一段时间,她却死了。 「怎么死的?」 「大堂嫂守不住寡,二堂嫂也不愿守着残了的二堂哥,所以闹了起来,二堂嫂失手将二堂哥推跌在地,撞着了脑子,撑没几日,便断了气,当夜丫鬟们便发现婶娘在房里自缢了。」 倒也是天理召彰了,只不过却报在了云氏的儿子身上。 沐琅寰闻言点了点头,她想或许这件事里也有着宁莫北的手笔,但她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杀人偿命本是应该。 因为怀孕有些发胖了的手悄悄往下伸去,握住了宁莫北的大掌,他立即收紧了自己的掌心,牢牢地回握住她的。 十指交缠,她顺着宁莫北的脚步,两人怡然漫步在沐家又大又精致的园子里。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曼妙的身影窜进她的脑海里,于是她顿住了步伐,迎头看向越发成熟稳重的宁莫北。 「其实想想,那何家表妹倒是长得颇为娇俏的,怎地你就这么瞧不上眼她呢?」 许是方才听了云氏母子的下场,沐琅寰才又想起何青衣。 「光凭她是云氏的外甥女,我就不可能对她有任何的意思了。」宁莫北想也没想的就说。 「听你的意思是,若她不是云氏的外甥女,你就动心了是吗?」沐琅寰突然起了一股促狭之意,只见她板起了脸,水眸圆瞪着看向宁莫北,幽声质问道。 少有瞧见她这样娇俏吃醋的模样,宁莫北的心中一喜,自也顺着她的语气笑着讨饶。 「夫人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啊,这京城里谁不知道,虽然我是堂堂庸郡王,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谁都入不了我的眼。」 听到他的话,沐琅寰的心里自是窜过一阵喜意,可她还是抿唇不语,水眸瞪着他不放。 「那何青衣呢?」 听着她那不依不饶的又问,宁莫北本要继续喊冤,可转念一想,知道其实她是心中觉得对何青衣有愧,怕她过得不好吧! 「你这个傻瓜,怎么总要烦心这么多事呢?何青衣自从云氏被关在园子里,我就让人送她回家去了,也让她带走咱们送给她的东西,又替她添了两千两的嫁妆,听说谈了门不错的亲事,还是个进士,只要她能想得开,日后的小日子自然是过得不会差的。」 他也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虽然厌烦她缠着自己,可既然琅寰希望她过得好,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多做什么。 「嗯,那就好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沐琅寰终于收回了自己佯怒的目光,继续两人那静好的漫步。 如今,当年害他爹娘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报应,他应该也能放下了吧! 彷佛感应到她的想法,宁莫北低下头,幽深的眸子凝望着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心间。 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 后记 【后记 自在的体悟 叶双】 大家好,我是叶双。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每一次写序,小双双都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原因自然是写完了一本书,才会有机会写序嘛! 这两年小双双的日子说充实也充实,毕竟又是店里忙,又是小说忙,有时还要回家孝敬双娘,再有一点点时间还有朋友要顾,所以自然是忙得团团转,可是再忙,小双双也要挤出点时间来看看小说,优游书海的感觉还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取代的。 可惜的是小双双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没有四十八小时,所以东忙西忙的下场,就是很多不重要的事都挤到边边角角去了! 呵,问我什么是不重要的事? 当然是男人的事啊! 那日双娘突然问小双双,和之前的男友分开已经快四年了,为何不再交一个男友作伴,双自是很没好气地瞄了双娘一眼,然后霸气十足地说道,啊请问我是有时间吗? 当下双娘自然鸡嘴变鸭嘴,瞬间无声了起来。 其实双一直觉得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和经营的,若是没时间去做这件事,又何苦去招惹旁人,只不过做娘的总担心女儿寂寞,老了没人照顾,嘟哝着就算不想结婚,也该找个伴,免得以后变成孤单老人,但其实到了双这个年妃,看的事情多了,自然也明白世事无常的道理,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伴你到老死,每个人到头来都会是一个人的,就算有了另一半,只有很少数,当真缘分深厚的伴侣能够同年同月同日离世,否则一样是孤单一人的面对生老病死。 有伴自然尚佳,若是没伴,身上有钱伴,再有一些兴趣让日子不会无聊,我想这样晚年的日子就惬意了! 也是这样的想法,小双双最近挺爱赚钱的,所以又把自己搞得更忙了些,日子一忙,就感觉时间过得飞快,还记得2017年的元旦才刚过,如今又要准备迎接2018的到来了,随时年分一年年的增加,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也跟着一根根的多了起来,不过小双双却觉得自己活得越发自在,想吃就吃(再也不管体重计上的数字一格格的往上爬),想睡就睡(再也不管人家会不会说我懒),想出门走走就出门走走,就算不出门也可以怡然自得的在家窝上一天,想爬爬格子就爬,不想爬的时候也不勉强自己。 后来才发觉,原来所有岁月的累积,其实只是要我们都学会了自在,身自在、心自在,万事都自在!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为夫当如此之一《夫君以妻为尊》; 02、为夫当如此之二《郡王以色侍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