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心宝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卫夫人比燕王和陆晟淡定多了,「你们可知道,昌平公主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么?」 燕王呆了呆,试探的说道:「因为……呃,兄弟是卫氏皇子,昌平公主想让卫家的血脉传下去?」 陆晟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那样的选择太残忍了,无论怎么选都很伤人。 无论昌平公主怎么选,别人都不能说她不对。 一次救命之恩换来这样的两难处境,或许那时昌平公主最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救了那个人吧。如果她不救他,江山不会易主,她也落不到那样的境地。 「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卫夫人款款站起身,「我倦了,送我回去吧。」 燕王一跃而起,「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我绝不放你走。」 卫夫人静静看着他。 燕王讪讪的,「别这样,你抛夫弃子,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就不能对我和儿子好点么?」 「既便王爷说的全是真的,我也只是弃子,谈不上抛夫。」卫夫人语气委婉,「你我从未成婚,所以你不是我丈夫,明白么?」 燕王愤怒之极,也委屈之极,「儿子都生下来了,我在你这儿连个名份也没有……」 「我们卫家的人就这样,还请王爷多包涵。」卫夫人客气的道。 陆晟眼看燕王要着急,忙挡在他俩中间,「我方才在醉仙楼陪我岳父喝酒来着,阿稚她们想要请山长一起饮酒庆贺,我命人去了桂园,这才知道卫夫人不见了。现在我已离席多时,岳父肯定四处找我,阿稚更是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燕王拍大腿,「让阿稚着急可不好!」 卫夫人趁机道:「还不快送我出去?去醉仙楼,别让阿稚等的心焦。」 燕王还有些犹豫,陆晟低声道:「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来。有我在,您担心什么?」 燕王精神一振,信心百倍,「对,有你在,老子还担心什么。有孩子在,还怕勾不回孩子的娘?」 陆晟无语。 这高兴得也太早了吧?如果卫夫人承认陆晟是她的儿子,那燕王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母亲对儿子总会有怜惜和疼爱,爱屋及乌,也不会对燕王太差。可是,卫夫人现在什么也没想起来,什么也没承认啊。 燕王任由陆晟陪着卫夫人向外走,不再阻拦。 陆晟和卫夫人已经快要出门,燕王想起一件要紧事,飞身过去把陆晟拉回来,「小四,你怎么进来的?」 不应该啊,这里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把陆晟放进来。 陆晟淡定的道:「您忘了么?我小的时候过生日,您喝了很多酒,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说有好东西要送给我。让我看了清墨堂的资料和王府暗道图。」 陆晟说的跟真的一样,燕王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您这样便是救了我的命。」陆晟道:「若不是知道清墨堂的资料,当年我在京城如何能指挥您的那些杀手?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燕王神色怔忡,「那也说的是。」 陆晟当年在京城遇刺那件事,燕王至今想来还是心惊。伤得那么重,下手的人是存心要陆晟的命啊。 卫夫人回头,似笑非笑,似有不满,「你们父子俩有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就不怕洒席已经散了?」 燕王忙推了推陆晟,「你快过去吧。」 陆晟虽然满腹心事,此时也不禁微笑,「是,这便过去。」 他现在还不能肯定卫夫人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不过,看到燕王对卫夫人这般紧张在意,不知怎地,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很舒服。 陆晟陪卫夫人出了王府,一边交待人到桂园给阿盘等人送个信儿,一边陪卫夫人上了马车。 陆晟在卫夫人对面坐下,卫夫人微感尴尬,轻声的、有些歉意的说道:「对不住,那几年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无妨。」陆晟正襟危坐,沉静端庄,「我爹虽然粗暴,但他对我还不错。」 「这是能看出来的。」卫夫人神色温柔了,「他对阿稚那么好,一定是因为你的原故了。」 两人一路说着家常,到了醉仙楼前,陆晟扶卫夫人下车,两人手掌相交,相视一笑。虽然尴尬不适之感依旧存在,却觉得仿佛亲近了不少。 燕王策马奔驰而来,看到陆晟扶卫夫人下车的这一幕,眼眶湿湿的。老子容易么?儿子养到二十岁了,儿媳妇都聘好了,才能和她重会! 卫夫人只作没看见燕王,「四王子,劳烦你扶我进去。」 陆晟躬身,「小子应该效劳。」扶起卫夫人,也当作没看到燕王一样,径直向里走。 「陆晟你个臭小子。」燕王被气得够呛。 燕王心里骂着陆晟,跟在后面也进去了。卫夫人进的是中间那个雅间,燕王不好进去,在门外侧耳听了听,只听到云倾等人又是笑又是抱怨,「山长,您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都等的急死了。」 卫夫人笑道:「我很早就打算出来了,不巧遇到一个痴汉歪缠,所以晚了。」 「山长来得太晚了,罚酒罚酒。」小姑娘们起哄。 她们也都有些酒意了,比平时更活泼,笑声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燕王在外听着,又是咬牙,又是恨,「我是痴汉,我歪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今天儿媳妇结业礼,不能让孩子担心着急,不然看我会不会放你出来!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燕王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可怕,外面守门的侍卫看在眼里,心惊胆战。 「亲家。」云翰林摇摇摆摆向燕王招手,「怎地阿晟忽然不见了?你看到他没有?」 燕王大踏步过去,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临时有急事让人把他叫过去,扰了亲家的雅兴了。来来来,亲家,我敬酒三杯,向你赔罪。」 云翰林醉态可掬,「哪里,哪里,一家人何必客气。阿晟只管办正经事,自家人喝酒,哪天不行?」 燕王进去和云翰林等人一起喝酒。他有意坐到了最靠右的位置,和中间那个雅间紧挨着。陆晟坐在他身边,见他时不时背靠着墙,似乎在侧耳倾听,不禁心中暗笑,「您也用不着这样吧?人到中年,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 众人酒都差不多了,又畅饮几杯,也就该散了。 好在住得都不算远,三三两两搭伴徐徐归家,路上也不寂寞。 韩厚朴、何方洲和云翰林高谈阔论,难舍难分,三人索性一起到石桥大街去了,今晚要联床夜话。陆晟命侍卫分别送云、何、韩三家人回去,他自己却和云倾一起陪着卫夫人上了车,送卫夫人回桂园。 「山长,我今天可高兴了,嘻嘻。」云倾挽着卫夫人的胳膊,开心得快要飘起来了。 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啊,和学生时代告别,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要独当一面了。 卫夫人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高兴就好。」 云倾有些醉意,趴在卫夫人肩头睡着了。 陆晟取过披风,轻轻替她披在身上,卫夫人赞赏的微笑,「你很会照顾阿稚。阿稚将来嫁给你,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您不会担心我更多些么?」陆晟低沉的问道。 第二章 如果燕王没认错人,卫夫人就是他的母亲了。母亲应该担心儿子比担心儿媳妇更多些吧? 卫夫人怅然却又温柔,「应该不会。你是男人,是强者,阿稚却是娇弱的小姑娘。你知道么?我七八岁的时候方才知道我的身世,在那之前,我也过得很开心,就像阿稚一样。我之所以会开办桂园,就是想看到和我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们,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在我的保护、教养之下一直开开心心的,不会像我似的,年纪稍大,便被沉甸甸的责任压弯了腰,面目全非。」 云倾睡的不沉,朦胧中听到卫夫人的话,「……方才知道我的身世……」「……一直开开心心的……」不禁有些奇怪,「山长有什么身世啊?」 卫夫人和陆晟低声说着话,这声音像催眠曲似的,云倾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桂园了。卫夫人命人拿过醒酒汤,「阿稚,喝了它会舒服一点。」云倾迷糊的笑,「谢谢山长。」把一碗酸甜可口中的醒酒汤喝了,果然肚子里舒服多了。 喝完醒酒汤,把碗还到卫夫人手里,云倾这才注意到,不仅陆晟在这里,燕王也在。 「伯父?」云倾歪头看看燕王,揉了揉眼睛,「您怎么来了?」 燕王不应该在这里啊,这么晚了,他在桂园做什么? 燕王打了个哈哈,「阿稚,事情是这样的,你来送山长,阿晟来送你,我来送阿晟……」 「伯伯真好玩。」云倾嘻嘻笑。 卫夫人温柔的拍拍她,去倾又伏在卫夫人怀里睡着了。睡梦中她听到卫夫人、燕王、陆晟在说着一件前朝旧事,云倾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清晰的道:「因为他年纪最小啊。」 昌平公主之所以选了她的兄弟,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因为太祖皇帝让她挑选的三个人当中,她的兄弟年纪最小。 太祖皇帝不是说着玩玩的,是真的会因为她赦免一个人,但另外两个人要被无情的杀戮。三个都是她的亲人,她能怎么选?怎么选都是有遗憾的。 生死关头,大人让孩子,大孩子让小孩子,就是这么简单。 云倾说完,倦意上来,又沉沉睡着了。 燕王露出诧异的神色,「是这个原因么?」 卫夫人叹息,「阿稚所说的,正是昌平公主心中所想,是她之所以会这么选择的真正原因。看来,还是女人明白女人啊。」 她轻轻拍着怀里的云倾,脸上是母亲般的慈爱神情。 燕王小声嘀咕,「对我不好,对儿子不好,对儿媳妇倒是很好。你把对儿媳妇的好也分给儿子一点儿啊,阿晟从小没娘,他难道不可怜?」 卫夫人不理他,陆晟笑而不语。 燕王不死心的推推陆晟,「臭小子你想想,如果你娘回家了,阿稚嫁过去之后便如同在娘家一样,也有母亲疼爱,这样岂不是很好?」 「很好。」陆晟微笑。 燕王低吼,「知道很好,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还傻坐着干什么?」 「那么大声做什么,没看到阿稚睡着了?」卫夫人不满皱眉。 「我……大嗓门儿习惯了,习惯了。」燕王讪讪的,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歉意。 陆晟不禁微笑。 他从小见惯燕王大声咆哮的场面了。燕王怒吼的时候,哪怕燕王妃也是不敢劝他的,但就是有人不怕他啊,这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夫人累了一天,这便安歇吧。我送阿稚回家。」陆晟柔声道。 卫夫人蹙眉,「阿稚睡着了,你怎么送她?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燕王哈哈笑,「阿稚送你,你再送她,你俩今晚不用做别的事了,一直送来送去便是……」 卫夫人白了他一眼,燕王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夫人说的是,阿稚睡着了,我确实不便只身送她。辛苦夫人了。」陆晟躬身。 卫夫人对着陆晟语气便柔和多了,「辛苦倒也谈不上。你知道我一向喜欢阿稚,很乐意送她。」 燕王心里酸溜溜的,「你嘴上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对儿子便这般和颜悦色,对我便没好气。总之你对儿媳妇最好,儿子其次,对我是最差的。我就那么不讨你喜欢么?」 陆晟办事周到,命令把轿子一直抬到屋里,请卫夫人抱着云倾上去了,然后直接从屋里抬出来,去了石桥大街。 燕王也跟着去了。 他也坐着乘轿子,他的轿子和卫夫人的轿子并排同行,有好几回他想掀轿帘和卫夫人说说话,但想想云倾还在睡觉,他若胡乱开口卫夫人定会不高兴,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石桥大街,何氏已经在翘首以盼了,见卫夫人亲自送云倾回来,眉眼弯弯,「我唠叨着呢,可巧你们便来了。山长快请坐,把阿稚交给我便是。」 卫夫人微笑,「人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何氏热情挽留,「天这么晚了,山长今晚便在寒舍歇下可好?」 云倾在母亲怀里迷迷糊糊的道:「是啊,山长,别走了,留下吧。」 燕王自后进来,听到云倾这声挽留,觉得特别顺耳,「别走了,留下吧」,这不正是他想对卫夫人说的话么? 陆晟跟何氏、卫夫人告别,拉着燕王一起离开。 燕王依依不舍的回头张望。 「阿稚不想让我走么?」云倾两颊红扑扑的,睡眼朦胧,一派娇憨,卫夫人对着这样的云倾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心软成了一滩水,「那我留下好了。」 「那我留下好了。」卫夫人这句温柔话语传到燕王耳中,他心神一阵激荡,「她会不会有一天也跟我这么说呢?会不会?」 燕王真想冲进去问问卫夫人,可陆晟拉着他的手,硬把他拉出去,塞上马车。 燕王顺手也把陆晟扯到车上,「儿子,你觉得咱们和你娘能一家团聚么?」 陆晟安慰的拍拍他,「她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我娘。等她想起往事之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燕王叹气。 回到王府后,燕王和陆晟分别回房安歇。睡到半夜,陆晟耳畔萦绕着笛声,披衣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不禁皱眉。燕王一个人在房顶坐着呢,吹笛子。 看到陆晟,燕王笛声由激越转为柔婉,仿佛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 陆晟跃上房顶,在燕王身边坐下来,「您这燕王府以后得扩建了。省得您一不高兴便吹笛到天明,扰人清梦,四邻不得安生。」 燕王满含希望的问道:「当年我吹笛子给她的,她很喜欢。你说我如果再给她吹笛子,她会不会把往事都想起来,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了?」 「呃,或许可以试试。」陆晟不忍泼他凉水。 燕王却很是欢喜,「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四,爹要努力,你也要想办法,一家团聚是咱们父子二人的大事,懂么?」 陆晟点头,燕王一乐,接着吹他的笛子,笛声清亮悠远。 他这会儿心情应该很好。 陆晟陪他坐了会儿,渐渐生出凉意,下来取了披风替他披好,自己回房睡了。 燕王在房顶吹了一夜笛子,有时候好听有时候不好听,燕王府的人提心吊胆,一夜没睡好。 石桥大街这边却和往常一样和谐安宁。 第三章 只要没有锦绣里的人和事添乱,云翰林、何氏、云仰、云倾这一家四口是最和谐的。 卫夫人肯留下来,何氏大喜,「那真是太好了。」忙命侍女去为卫夫人准备房间。卫夫人的侍女阿盘跟着过来的,她熟悉卫夫人的日常起居,便跟着晴霞她们一起去了,替卫夫人准备沐浴更衣应用之物。 何氏和卫夫人将云倾打发睡下,何氏请卫夫人到旁边的卧房安寝,卫夫人却道:「我想多看看阿稚,可以么?」何氏抿嘴笑,「外子和我弟弟、韩三哥他们联床夜话去了,也不知他们有多少话要说,咱们也和阿稚联床,如何?」说得卫夫人笑微微。 次日云倾醒来,发觉何氏、卫夫人都在,快活得像个孩子,「昨晚我不过偶尔醉酒,娘和山长便都在这里陪我了么?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何氏开玩笑的说道:「昨晚咱们从醉仙楼出来,你去送山长。你把山长送到桂园之后,山长又送你回石桥大街。我怕你们送来送去的没完,便请山长住下来了。」 云倾拉起卫夫人的手,笑咪咪,「其实山长不用这样对我依依不舍难舍难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 卫夫人轻抚云倾的头发,温柔微笑。 她喜欢云倾这样的姑娘。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笑起来像花儿一样。 云倾起床梳洗后陪何氏、卫夫人正用着早膳,燕王府差人过来了,说燕王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大爽快,陆晟今天没出门,在王府照看他。云倾若不忙,便过去看看燕王,陪燕王说说话。 何氏听说燕王偶感风寒,着了慌,「韩三哥就在这里,不如让韩三哥过去替亲家看看。」 来人是个管事大娘,忙陪笑道:「多谢亲家夫人想着,这却是不用的。王爷只是小小风寒,不必麻烦韩三爷这位神医了。」 云倾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想道:「燕王伯伯病了,管事大娘不应该很着急么?娘说请韩伯伯过去看看,这是一片好心,怎么她听了反倒有些害怕似的?」 何氏正和管事大娘正说着话,陆晟又差了名侍卫来了,说燕王无事,休养数日便好,让何氏、云倾不必担心。 云倾问那侍卫,「四王子在做什么?」 侍卫微现窘态,「王爷不放四王子出门……」 何氏听得莫名其妙,卫夫人脸上却有了薄薄一层怒色。云倾昨晚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这时回忆前事,再想想燕王这「病」,好像明白了什么。 云倾便跟何氏说了,由哥哥云仰陪着她去燕王府探病。 「山长,您在我家里多住些日子,不许走,晚上我有些悄悄话要跟您说。」云倾一边安排出门的事,一边笑嘻嘻的告诉卫夫人。 何氏也笑道:「我弟媳妇和冷姐姐也要来,咱们一起聚聚,好么?昨天可没尽兴。」 盛情难却,卫夫人便答应了。 「娘,山长,等我啊,我很快便回来。」云倾和何氏、卫夫人告别,云仰陪着她出了门。 「燕王居然也会偶感风寒。」云仰、云倾兄妹走了之后,何氏还在纳闷。 卫夫人眉宇间闪过丝不快。 她才不相信燕王真是病了呢,这个燕王就没安好心! 卫夫人猜得没错,云仰、云倾兄妹到了燕王府后,陆晟有些无奈的告诉他们,「其实家父没什么事,不过是想……」云仰也在,陆晟不好多说,含混的道:「……不过是想见见阿稚。」 「明白。」云仰很是善解人意,「伯父微感小恙,仔细调养便好了。病中的长辈想见见晚辈,这也是人之常情。」 云翰林若是偶尔生病,也会想和家人撒撒娇。云仰还以为燕王也是同样的情况,并没多想。 陆晟陪着云仰、云倾兄妹二人到了燕王的院子,燕王本来是在屋里练拳的,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跃回床上,将两只鞋子踢飞,立即钻到了被窝里。 他这个人一向强健得像头牛,没怎么生过病,也不大会装病。云仰和云倾进来请安问候,燕王想装出虚弱的样子,却依旧声若洪钟,「伯伯没事,你们不必担心。回家跟两位亲家也说一声,不必替我担心。」 陆晟一脸无奈。 燕王吹了一夜笛子,下来后咳嗽了两声,他便说「偶感风寒」「生病了」,硬要装装病,让人拿他有什么办法? 燕王把云仰留下来陪他说话,让陆晟和云倾出去看看他的药方。 陆晟和云倾出来之后,并没走远,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里并没外人打扰,陆晟开启墙上的机关,拉着云倾的手进了暗道:一直到了密室,「……昨晚我便是从暗道找到我父王和山长的,我才到的时候,他俩各说各话,越说越拧……」 云倾听得一脸稀奇,「这么说,你是山长的儿子了?而山长是前朝卫氏皇族的血脉?」 「我可能是山长的儿子。山长想不起往事,并不承认我。」陆晟眸光暗了暗。 云倾对他满是同情,「他多可怜啊,从小没娘,现在好像有娘了,却又不敢肯定是不是。」又想到陆晟带她进了燕王府的暗道,身世的秘密也坦然相告,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心中感动,「他对我太好了。我们虽然还没成亲,他却拿我当自己人了啊。」 云倾握紧了陆晟的手。 她的手温软细腻,陆晟虽是心情低落,嘴角也不知不觉翘起来了,「再用力一点。我现在正伤心,需要你来安慰。」 云倾满面娇羞,清脆的打了他一下,「这样安慰你好不好?」 「好。」陆晟笑,握着她的小手放到唇畔,温柔亲吻。 他含笑的眼眸璀璨明亮,漂亮极了,云倾小脸微仰,看得入了迷。 他亲吻着她的小手,一直没放开。 「安慰够了吧?」云倾轻声的、羞涩的问。 「不够。还要再抱抱。」陆晟委屈的道。 身在密室,静寂无人,云倾觉得和陆晟太亲热了似乎不大好。可是陆晟昨晚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是委屈的时候,云倾心疼他,哪舍得让他失望呢?略一犹豫的功夫,已被陆晟紧紧搂在怀里。 他长身玉立,好像很瘦,但云倾靠在他胸前,却觉得他的胸膛温暖宽厚、结实有力。她依恋的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这里能盛得下多少委屈啊?」 「有你在身边,多少委屈都盛得下。」陆晟把她抱得更紧了。 云倾心里暖洋洋的,身上也暖洋洋的,「我总是在你身边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 两人紧紧相拥,甜蜜又安心。 「阿稚,你说山长会是我的母亲么?」陆晟当局者迷,对卫夫人的身份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你父王应该不会认错人。」云倾柔声道:「不过,在山长没有回忆起往事之前,她究竟是不是你母亲还很难说。」 「你觉得呢?」陆晟轻轻吻着她的发丝,「阿稚,说说你的感觉。」 云倾想了想,忽然挣开陆晟,伸出两只小手捧着陆晟的脸仔细观看,「让我看看,你和山长的相貌像不像……」 她一双眼眸灵活之极,在陆晟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各处流连,「似乎有一点点相像吧,但是看不出来啊。」 第四章 陆晟啼笑皆非,捉住她的小手,「不许乱来。」 云倾脸色兴奋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山长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孩子,也没有提过她的丈夫,当然她不提,不代表她就没有。但是她和我们都那么亲近了,也没有提过她的孩子,是不是说,她以为她是没有孩子的呢?」 陆晟扬眉。 云倾笑,「咱们问问山长有没有过孩子啊。如果她说没有,那便好办了,请位妇科高手看上一看,便知道有没有做过母亲了。」 陆晟不禁一笑,「是个好主意。」 两人也不在密室里呆着了,沿着暗通重又回去了。回去之后,燕王不知用了什么借口已经把云仰支开了,见陆晟和云倾进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俩,好像在等着听好消息一样。 「伯父,我们这便替您探听消息去。」云倾亲亲热热的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非常感动。 「不过,伯父,有一点我得提醒您啊。」云倾有些不忍心,但思之再三,还是实话实说,「就算山长真是晟哥哥的母亲,她也可能只认儿子,不认您的。」 「什么?」燕王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云倾往陆晟身上躲了躲,「山长那个脾气……不像是肯住到燕王府的人……」 卫夫人如果真是陆晟的母亲,儿子肯定会认,燕王她可未必会要。毕竟燕王是有燕王妃的啊。 陆晟伸手护住云倾,不满的道:「父王,您声音低些,莫把阿稚吓着了。」 燕王烦恼,「阿稚,父王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云倾忙不迭的点头。 燕王把云倾方才的话仔细琢磨了琢磨,大怒,「小四,阿稚,你们跟她说清楚了,我们父子二人是拆不开的,既然要儿子,便不能撇开老子!」 他拉过陆晟交待,「你不能单独认她,记住没有?要认你就得连我一起认了。」 陆晟和云倾又觉好笑,又有些心酸,陆晟替他盖好被子,「你昨晚一夜没睡,现在补补觉,好么?或许等你醒过来,便有好消息了。」 燕王咧嘴一乐,「对,或许我一觉睡醒,她便在我床头坐着了。」 他还真是个乐天派。 陆晟和云倾等燕王睡着之后,便叫上云仰,一起回石桥大街。回去之后知道卫夫人回桂园了,陆晟和云倾又追去了桂园。 卫夫人再次见到他俩,有些无奈,有些歉疚,「我竭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陆晟深深一揖,「请恕小子冒昧,斗胆问一句,夫人您成过亲么?有过孩儿么?」 他惴惴不安的看着卫夫人,云倾也是心怦怦跳,等着听卫夫人的回答。 卫夫人一怔,「问这个做什么?」觉得陆晟这话问得确实冒昧,但陆晟神色中有哀求之意,卫夫人心一软,不忍拒绝,道:「我成过亲,夫婿早年间便亡故了,并没有孩子。」 陆晟和云倾心情激动,迅速对视了一眼。卫夫人说她没有生过孩子,那事情就很好办了啊,只要她同意让妇科大夫来检查一下,便很容易推断事情的真相了。如果卫夫人确实没有生过孩子,陆晟铁定和她无关;如果卫夫人是生过孩子的,但她本人并不知道,那不正说明了,她生孩子的时候,就是她失去记忆的时候么? 事情好像已经很简单了,但如何开口让卫夫人同意检查,却是个难题。毕竟这件事有些尴尬,令人难以启齿…… 陆晟撩起衣袍,双膝跪倒,「夫人,陆晟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倾也陪他跪下了,两只大眼睛眨呀眨,可怜巴巴的看着卫夫人。 卫夫人何等聪明,心思一转,便知道他二人在想什么了,有些生气,却又可怜陆晟、怜惜云倾,道:「你俩先起来,有事慢慢商量。」 「山长。」云倾牵卫夫人的衣角,「我知道这事您可能会生气,可他二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您又想不起从前的事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啊……有没有生过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卫夫人苦笑,「我本应该正色拒绝你们的,可我确实有几年的事想不起来……唉,你们先起来吧,让我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从屏风后闪出一个鬓发苍白,有些驼背的老大娘。 「安大娘。」卫夫人忙站起身搀扶她,「您怎么来了?」 安大娘被卫夫人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叹气道:「自打昨天你忽然不见,又忽然回来,我便觉得不对,一直心惊肉跳的。听说有人来找你,我便躲在后面偷听,你们方才的话我都知道了。这两个孩子怀疑你当年生过孩子,要你查一查,是么?」 云倾虽没见过这位安大娘,但见卫夫人待她不仅亲近,而且尊重,就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忙指着陆晟说道:「他从小便没有母亲,很可怜的。他父亲看到山长,认为山长便是他的母亲了,可山长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们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安大娘老眼已经昏花,却揉揉眼睛,仔细盯着陆晟,看了又看。 卫夫人、陆晟、云倾都惴惴不安的望着她。 许久,安大娘缓缓的道:「我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儿子。但是,你当年确实是生过一个孩子的。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漠北的时候,你的家人全部遇难,唯独不见你的尸体。我们从附近找了具尸体冒充你,官府的人后来才到,认为卫氏皇族已经再无一人活在世上。但是,我们知道你没死,千方百计找寻你。」 陆晟、云倾听得很是专心,一个字也不敢漏过。 「我们不知找了多少地方,一寸一寸土地搜索过去,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找到了你。」安大娘用怜悯又慈爱的眼神看着卫夫人,「孩子,你当时完全是村姑的打扮,但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也认出了我们,抱着我们又哭又笑。到漠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村子的村民说,你是自己被江水冲上岸的,一开始他们以为你死了,看你可怜,想埋了你,不让你暴尸荒野。坑已经挖好了,有个村妇见你生的好看,不忍心就这样埋了,抱着你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就这样,你居然又有了气。」 陆晟泪如雨下,膝行到卫夫人面前,抱着她的腿默默流泪。 云倾也泣不成声。 卫夫人当年多可怜啊。 卫夫人一手揽着陆晟,一手揽着云倾,脸色雪白,颤声道:「后来呢?」 安大娘叹道:「我们找到了你,欣喜若狂,以为可以不辜负昌平公主,让卫氏血脉延续下去。可是替你检查过身子之后……」 「怎么了?」卫夫人心一紧。 她握紧了陆晟和云倾的手,陆晟和云倾也握紧了她的。 安大娘苦笑,「你生过孩子,而且你身体受损,以后再不能生了。我们几个人如堕冰窑,深觉对不住昌平公主,对不住卫家,可就算我们几个当场自杀,到九泉之下也是没脸见人的了。我们想过要问你生的孩子在哪里,若找到孩子,那便还有希望。可你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们始终不敢深问……」 第五章 室内一片静寂。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燕王一见面就认出了卫夫人,认定卫夫人是陆晟的母亲;卫夫人不记得那几年的事,不知道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可她确实是生过孩子的。那个孩子便是陆晟了。 陆晟一向刚强,这时却伏在卫夫人膝前泪流不止,卫夫人手颤抖着,轻抚他的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陆晟抬起头,泪水横流,「你一定是太痛苦了,所以才会忘记……」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卫夫人的孩子被夺走,自己被扔到江里,一定遇到了很残忍无情的事,残忍到她没有办法面对,所以她忘了,那段记忆全部没有了。 卫夫人和陆晟相对凄然。 安大娘道:「你叫陆晟,对么?能不能请你在椅子上坐好?」 陆晟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安大娘是卫夫人的人,是知道往事的人,她这么说必定有她的目的,陆晟便不违拗,依言在椅子上坐了。安大娘颤巍巍走到他面前,眼睛盯着他的左脚,慢慢问道:「你左脚底的右下方,有没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安大娘这话说得陆晟、云倾均是一楞。 安大娘这是要辨别陆晟是否真是卫夫人的孩子吧?可能卫夫人的孩子身上有胎记、记号。但是安大娘找到卫夫人的时候,卫夫人的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而且卫夫人根本不记得那段事,安大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卫夫人却是惴惴不安,「安大娘,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卫氏嫡系,许多人都有。」安大娘道。 云倾这时才忽然想起,陆晟脚底真的和常人不一样。他脚底有七颗痣,而且排列整齐,是北斗星状。安大娘这么问,莫非卫氏族人的脚底都和常人有所不同么? 云倾蹲下身子,盯着陆晟的左脚看了一会儿,「我脱下你鞋子,行么?」 陆晟心情大起大落,时喜时悲,这时却是喜多忧少,俯身在云倾耳畔低语,「男人的脚不能白看,看了要负责任的,知道么?」 「呸,偏有这许多废话。」云倾小小声的骂了他一句,耳后根由一片莹白转为粉艳悦目。 陆晟的话羞到她了。 看了他的脚便要人家负责,这是什么样的坏蛋。人家纯是为他着想,想让他的身世早日清楚明朗,早日认下亲娘…… 虽然陆晟号称看了他的脚便要负责,云倾还是很勇敢的把他的鞋袜给脱了。 陆晟的脚很好看,但安大娘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她关心的是脚底。 看到陆晟脚底有痣,而且有七颗痣,安大娘热泪盈眶,「卫家人若有三星,已是好命,脚踩七星的,那便是贵为帝王者方有了。」 卫家人脚底均有痣,但有的只有一颗,有的是三颗,陆晟却有七颗。 卫夫人缓缓近前,也蹲下身子看陆晟的脚。陆晟吃了一惊,「不,不要……」看到卫夫人蹲在他面前,他有很浓重的负罪感…… 卫夫人捧起他的脚细细看过,流泪道:「你真是我的儿子了。孩子,娘对不起你,二十年没有照管过你……」 「没有。」陆晟摇头,「天意弄人,您没有对不起我。」 云倾柔声道:「山长,您以后对他好点就行了啊。您是要真过意不去,就对他加倍的好,欠他二十年,还他四十年便是。」 「四十年不够。」陆晟凤目含泪,「娘要疼爱我一辈子才行。」 「娘!」「孩子!」卫夫人和陆晟紧紧拥抱在一起。 云倾在旁一边抹眼泪,一边替他母子二人高兴,安大娘更是老泪纵横,「我们一直以为卫氏从此绝后了,有好几年,我们这些卫氏旧臣都是萎靡不振。昌平公主的临终遗言,便是要卫氏子孙一代一代的活下去,直到江山再次易主,直到赵家后人身死族灭。我们失望了许久之后,重新打起精神……」 他们决定让卫夫人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活得越久,她就越有可能看到赵家后人坐不稳龙椅,身死族灭,被屠杀殆尽,和当初的卫家一样。 他们对卫夫人没有任何要求,任由她依着自己的心意到京城开办桂园,教养学生。 如果放到从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不可能让卫家后人冒险来到京城,来到赵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一直以为卫家血脉已经断绝了,谁知上天保佑,并没有……」安大娘喃喃自语,激动不已。 云倾骄傲的看了陆晟一眼。 卫家血脉不只没有断绝,前世陆晟还挥师入京,把赵家人赶出了京城。后来一拨旧臣在婆留拥立宣王为帝,但不久之后婆留也被陆晟率兵攻占,赵家终究免不了灭国的命运。 陆晟即将凯旋归来的时候,她在睡梦中回到了童年,以后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她不知道卫夫人后来有没有机会见到陆晟,也不知道陆晟是否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卫氏祖先、昌平公主如果地下有知,也可以欣慰了。 「孩子,其实你一直没有母亲,也是好事。」卫夫人心酸的低声说道:「经过这么多年,我已经想开了,当年我可没有。如果那时我好好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走,让你姓卫,让你背负卫家人的使命。你不会有快乐童年,小小年纪肩上便担上重担,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宁愿跟着娘,我宁愿这样。」陆晟执拗的道。 血缘很奇妙,孩子总是依恋母亲的。哪怕卫夫人一天也没有养育过陆晟,但母子相认之后,陆晟自然而然的便对卫夫人生出浓厚感情了。 这么感人的场面,云倾却有些想笑了。唉,燕王交待过的呀,要认必须父子一起认,不能只要儿子不要老子,可陆晟现在哪还记得燕王的话?早把他那脾气暴燥的老子给抛到爪洼国去了…… 云倾有点同情燕王了。 卫夫人冲云倾招手,云倾忙走过去,「山长。」卫夫人一手握了陆晟,一手握了云倾,将他们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阿稚是个好孩子,你要一辈子待她好,知道么?」 「您一辈子疼我,我便一辈子待您的学生好。」陆晟也不知是耍赖还是撒娇。 云倾眼睛瞪得溜圆,「山长若不疼你,你还不待我好了呀?」 陆晟笑,把云倾和卫夫人一起抱住,「我哪敢?」 同时抱住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陆晟心中的满足感动,言语无法描述。 他们三人紧紧相拥,安大娘看得感动不已。 「娘,您跟我回家吧。」陆晟柔声央求。 「是啊,燕王伯父眼巴巴的等着您呢。」云倾也小声的道。 虽然云倾和陆晟一起央求,但她心里其实根本没底,也不觉得卫夫人有可能会跟陆晟回去。果然,卫夫人脸色微变,道:「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孩子,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因为你,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云倾早料到结果是这样的,并不吃惊,陆晟有些失望,「我想和娘团聚。不过,也不一定要天天在一起,我常常来看望您好了。」 「常来吧。娘是很想见到你的。」卫夫人声音温柔,满是慈爱。 第六章 外面响起谨慎的敲门声。 安大娘开门出去了,片刻之后回来,道:「燕王差人来过三回了,催四王子回去。下人不敢再等,过来传讯的。」 「燕王伯父等急了。」云倾道。 卫夫人舍不得陆晟,却道:「你们先回去吧。」 卫夫人直到现在也不记得当年是如何跟燕王在一起的。但她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燕王救了她,对她也确实不错,她当时委身燕王,为的却一定不是情爱,而是遭逢大难之后,整个家族仅存她一人,她要生下孩子,延续血脉。 她从一开始要的就只是孩子,不是燕王。 「娘,我舍不得您。」陆晟依依不舍。 「孩子,娘也舍不得你。」卫夫人亦是不忍。 云倾拉拉陆晟的衣襟,低声笑道:「其实你想天天和山长在一起也容易,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陆晟又惊又喜。 云倾淘气的笑,「法子很简单,你和山长这会儿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才想不到罢了。山长不跟你一起回去,并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和燕王伯父扯上干系。那对外宣称她是你的姨母便可以了啊,这样她可以和你一起住到燕王府,但是和燕王伯父只是亲戚罢了,和燕王妃也扯不上关系。」 「好主意,我方才怎地没想到?」陆晟喜悦不已,双眸明亮如星。 「你是高兴得糊涂了。」云倾笑话他。 陆晟和云倾歪缠,「我高兴得糊涂了,你为什么没有?我知道了,定是你对我不好,我的喜悦,你没有感同身受。」 「咦,听你这么说,我这还算欠你的账了不成?」云倾道。 陆晟大言不惭,「嗯,欠我的账了。不过我宽宏大量,现在不急着还,将来咱们再慢慢算吧。」 云倾凶巴巴恶狠狠的瞪了他两眼。 陆晟却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两人辞别卫夫人要回去,卫夫人一手牵了一个送他们出去,安大娘却留在房中,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笑了,「从前我们以为卫氏皇族已经绝后,一个一个的都偃旗息鼓,打算平平静静终老此生。现在看来,平静日子过到头了……」 陆晟、云倾和卫夫人依依惜别,回到燕王府。燕王一见面便扯过陆晟,「儿子,如何了?」陆晟同情的看着他,「爹,她还是记不起往事,不过她已经认了我……」 「那我呢?」燕王焦急又关切。 陆晟清清嗓子,「爹,您王妃侧妃夫人什么的有一堆……」 燕王胸口发闷,大声道:「那能一样么?她们又不是她!」 陆晟和云倾都同情的看着燕王。 卫夫人是真的不要他啊。 脾气不好粗鲁不文这些都还算了,还是个有妇之夫,卫夫人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燕王不满的揪过陆晟,怒不可遏,「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不能单独认她,她要认你,就得连我一起认了?你是不是把老子的话全忘了!」 「爹,稍安勿燥。」陆晟安抚的拍拍他。 燕王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咱爷儿俩是绑在一起的,你懂不懂?你这个臭小子,半分也不替你亲爹着想。」 「伯父,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三个人好好商量商量,说不定办法忽然就有了呢。」云倾讨好的笑。 燕王冲陆晟能大吼大叫,对着云倾却不好意思发火了,「阿稚说的对,好好商量商量。」 云倾伸手扶燕王,殷勤道:「伯父,您坐。」 燕王不爱坐,但是儿媳妇这么孝顺,坐下说话也无所谓。他在黑木高背太师椅上坐好了,招手叫陆晟,「小四你也过来,替爹好好出主意。」 陆晟不大情愿,「能有什么好主意?爹,您又不缺美女……」 燕王气哼哼的,「让你不娶阿稚,改娶别人,你乐意么?」 「那怎么可以。」陆晟不假思索的摇头。 燕王道:「着啊,你也知道换个人是不可以的。」 陆晟和云倾相互看了看,都觉得燕王不讲理。这怎么会一样呢?陆晟和云倾是未婚夫妻啊,燕王和卫夫人却是……认真说起来,那是一段露水姻缘…… 他们之间或许也是美丽、晶莹、朦胧的感情,但朝露一般短暂啊。 「爹,没缘份强求不来的。」陆晟委婉劝解。 「没缘份怎么可能有你?」燕王横了陆晟一眼。 燕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没缘份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陆晟呆了呆。 燕王把陆晟说得楞住了,精神一振,道:「你没成亲时遇到的阿稚,可以非卿不娶,又是要胁又是威逼利诱,要我替你主持婚事。我娶妻生子之后才遇到她,难道我和她便一定没有缘分了?」 「那是不同的。」陆晟皱眉。 「哪里不同了?」燕王生气,「还不都是一样的!」 云倾见他父子二人话不投机,忙甜甜叫着燕王,「伯父,那几年的事山长实在想不起来,您还记得吧?您怎么不把山长带回王府啊?」 陆晟也凝神看着燕王,等着听他的回答。 燕王有些下气,「我没告诉她我是燕王,但我早就想带她回家了。是她不肯的。她说不喜欢大家庭,不喜欢受拘束,喜欢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我不忍违拗她的意思,便由着她在草原住下了,派了几名婢女服侍她。」 陆晟和云倾暗暗点头。 对,这应该是卫夫人的反应。她要的是孩子,不是男人,怎么会愿意跟燕王回家呢? 燕王拍大腿懊悔,「本来我还要留下侍卫保护她的,但她说不喜欢人多,我便没留。她住在漠北,离王廷很远,我常常骑马过去看她,路上往返便要好几天。北戎来犯,我亲自带兵御敌,得胜之后命令副帅带大军徐徐南归,我只带了数十名骑兵星夜去了她那里。我赶到的时候,她正在生孩子,生不下来,哭得很惨,我心疼极了,冲进营帐去看她……」 陆晟和云倾听着燕王的叙述,遥想当年之事,俱是心惊。 燕王对卫夫人的纵容和宠爱不同寻常,或许令燕王妃不安了,或许漠北有官员知道卫夫人的真实身份,要置她于死地…… 安大娘他们是在卫氏家族中塞进了一个无名女尸,可当地官员如果心细,发现了卫夫人的尸体不对呢?或者见过卫夫人,知道卫夫人还没死呢? 害卫夫人的应该就是两拨人了,不是燕王妃,就是卫家的敌人。 「有了孩子之后呢?」陆晟问道。 燕王怒气冲冲的道:「她生下孩子之后,我便不许她再在外面住着了,要她跟我回家。她当着我的面答应了,要我过些日子再来接她,我相信了她的话,真的又由着她在外面住了半个月。可半个月后我去接她,营帐一片混乱,侍女说她带着孩子逃走了!坐船逃走了!我策马追过去,乳母抱着儿子坐在江边,见了我便哭,说夫人把孩子抛给她,自己坐船走了。我又急又怒,只见一艘船箭一般的划向江心,江流湍流,飞流直下,很快没了影踪……」 陆晟和云倾心里沉甸甸的。 第七章 卫夫人是被江水冲上岸的。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被一拨心怀叵测的人带走了,那拨人中途把她扔下水,本以为江高浪急,她必死无疑,谁知她命大被冲上岸,居然侥幸活了下来。 「爹,您后来查过那艘船么?」陆晟问燕王。 燕王恼怒,「老子那时才打了个大胜仗,朝廷遣例慰问,我不回王廷哪行?交给一个还算能干的下属去查,那人竟然什么也没查到,老子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陆晟无语。 这样一来,更是什么也查不着啊。 「伯父,后来您就把阿晟抱回王府了,对不对?您是交给燕王妃养育的么?」云倾柔声道。 燕王摇头,「不,是我自己亲自养的。那时这臭小子只有一丁点儿大,又在江边吹了风,弱得很,我怕交给别人把他养死了,便放到身边自己带了。」 「您怎么自己带啊?」云倾听得很是稀奇。 燕王是个男人,每天还有那么多的军政要务,他养得了孩子么。 「老子办公事,他在旁边躺着自己玩儿,到时辰乳母过来喂奶。」燕王大大咧咧的道。 云倾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云倾虽没养过孩子,却听何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深知养一个孩子有多么艰难,养一个孩子要操多少心。燕王能这么带陆晟,真是让人做梦也想不到了。 「老子把他这么着养到三岁。」燕王没好气的道:「边境告急,要打仗,老子带兵亲征,实在没办法才把他交给王妃。王妃大包大揽,说有她在就有小四在,包管回来让我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四。她没吹牛,真做到了。」 「王妃蛮好的。」云倾乖巧的道。 燕王妃能不把陆晟照顾好么?燕王出征,她带陆晟,陆晟如果出个什么事她推不掉的责任,换作谁这时候也要对陆晟好啊。 陆晟道:「大概从这次之后,爹便常常把我交给王妃照管了。在燕地我倒是一直平平安安的,但是以四王子的身份进京晋见皇帝,便遇到了暗杀。爹,您可直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燕王带着怒气哼了一声,「老子是没查出来。可老子不是把清墨堂给你了么?有清墨堂的人手,谁还伤得了你?」 「伯父,您喝杯茶润润口,晟哥哥你也喝一杯。」云倾见这父子俩好像要吵架,忙做起和事佬。 陆晟觉得云倾这声「晟哥哥」格外好听,心情舒畅,便不跟燕王计较了,「是,伤不了我。」 燕王见陆晟这样,也不和他生气了,「你知道就好。老子对你不错,臭小子不知感恩,明明交待过你了,咱爷儿俩是绑在一起的,要认一起认,你只管抛下老子不理。既不孝顺,又不讲义气,算了,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燕王冲云倾笑得很是慈祥,「阿稚啊,你们山长很喜欢你,对不对?」 「是,山长很喜欢我。」云倾嫣然。 燕王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阿稚啊,你能不能替伯伯……」 「我知道。」云倾很是善解人意,「我肯定有机会就帮伯伯说好话的。」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乐呵呵。 燕王对云倾这个儿媳妇满意极了。看看,儿媳妇比儿子还强呢。 云倾眼看着天色不早,自己也得回家了,可回家之前先得把燕王劝下来啊,便推心置腹的跟燕王说道:「伯父,为今之计,我觉得咱们得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让晟哥哥和山长多接触。毕竟山长还没回忆起从前的事,也记不得晟哥哥,所以咱们得让晟哥哥和山长多见面,见面多了,母子天性,山长会越来越喜欢晟哥哥的。第二步咱们得设法让晟哥哥把山长认作姨母。伯父您别露出这么惊讶的模样啊,真的是姨母。因为山长现在还接受不了您啊,她如果公开认了晟哥哥,便要也认下您了,她是一定不肯的。一口吃不成个肚子,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晟哥哥认了姨母之后您不是也能常常见到山长了么?这第三步嘛,就看您的了。」 燕王听着云倾给出的主意,一开始很排斥,后来觉得也有道理,「阿稚说的对。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我急也没用,不如一步一步慢慢来。」 陆晟冲云倾伸出大拇指。 阿稚你厉害,连他也能说服。他这个脾气,爆仗似的一点就着,能劝他分成三步走,你这能耐很是不小啊。 云倾笑得又是得意,又是俏皮。 劝好了燕王,云倾看看天色不早,便和燕王告辞,要回去了。陆晟送她出来,和她一起上了车,道:「阿稚,今天我太受伤了,需要安慰。」 云倾虽然明知他是耍赖,到底还是怜惜他的,往他身边挪了挪,陆晟趁势把她抱在怀里。 云倾身子娇软,陆晟看着瘦实则温暖有力,两人拥抱在一起,心神俱醉。 「恭喜你有母亲了。」云倾轻轻的、真诚的道。 陆晟低笑,「同喜同喜,恭喜你有婆婆了,而且是已经疼爱你好几年的婆婆。阿稚,我瞧着你婆婆对你比对我还好些呢。」 「净会胡说。」云倾听他一口一个婆婆,害羞的伸出小拳头打他。 陆晟笑微微,「阿稚,你对我动手,我是不敢还手的,你后台太硬了,公公喜欢你,婆婆更待见你,我要巴结着你才行。」 「因为伯父和山长喜欢我,你才要对我好的么?」云倾嗔怪的问着他。 「不是。因为惧内,所以才要对你好。」陆晟低笑。 云倾声音甜甜腻腻,「你怕我么?」 她声音很甜,却瞪大了眼睛,明明就是一幅「我哪里可怕了?你居然说我可怕」的模样。陆晟笑,「怕者爱也。爱了,自然便怕了。」 他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目光里更是含着笑,意味深长,云倾羞得满脸通红。 她还是被他抱着,却一动不敢动了。 车快到石桥大街了,两人才想起来商量正事。 「你和山长的事能不能告诉我爹娘和哥哥啊?」云倾问。 「暂时不要说吧。我怕吓着岳父岳母,亲事已经定下了,本来女婿自幼失母,现在忽然又有婆婆了。」陆晟道。 云倾觉得有道理,「嗯,有道理。」 陆晟把云倾送回去,何氏关切问起燕王的病情,「可好些了么?」 陆晟忙道:「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歇息两天便好了。」 何氏又问起卫夫人,「山长也说不大舒服,所以提前回去的。她没事吧?」 云倾笑咪咪,「山长好得很,她只是昨晚喝了点酒,不胜酒力。」 「如此。」何氏也便放心了。 本来何氏是要留陆晟在石桥大街用晚膳的,但燕王还病着呢,何氏便命人准备了几样细粥小菜让陆晟带回去,「家常之物,聊表心意。你父王病着,我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去吧,多陪陪老人家。」 虽然何氏这「多陪陪老人家」让陆晟听起来觉得怪怪的,但他知道燕王这时确实需要人陪伴,向何氏道了谢,便告辞回去了。回到燕王府,见了他爹,燕王见他亲手拎着食盒进来的,精神一振,容光焕发,「这是吃的吧?谁让你送来的?」听说是何氏所馈送,燕王登时耷拉下脑袋,少气无力的道:「替我谢谢你岳母。」饭也不吃,上床蒙头躺下。 第八章 陆晟瞧着他实在可怜,「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命人拿了小桌子到床前,亲手盛了粥,并小菜、点心等都放好了,让燕王起来吃饭。 燕王一骨碌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顺手拿了只肉馅馒头没滋没味儿的吃着,「也不知道你娘现在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人陪着她。小四你说说,咱们一家三口明明都在京城,却不能团聚,这不是很奇怪么?」 陆晟默默无语。 燕王粗心大意,陆晟可不是。如果眼下真的只是一家三口,陆晟和云倾无论如何都要劝卫夫人和燕王相认,住回到燕王府,合家团聚。但燕王并不是一家三口,他有妃妾无数,还有陆普、陆复、陆旦三个儿子。燕王府那堆人和事,说起来还真是够复杂的。卫夫人不想趟这浑水,谁舍得勉强她? 说到底,卫夫人当时并不是爱上燕王了,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罢了。她没有理由因为要认陆晟,便接受嫁给燕王的命运,今后去和燕王妃、林侧妃等人斗智斗勇。 陆晟知道这些道理,但见燕王一片痴心,也不忍提醒他,只默默服侍他吃饭。 燕王推推陆晟,「儿子,我想她了,你想不想?」 陆晟轻轻「嗯」了一声,「想。」 忽然有了位母亲,有了位美丽、温柔、慈爱的母亲,他如何会不想念? 「那,咱俩今晚偷偷去看看她?」燕王竟然有些脸红了。 陆晟又觉好笑,又觉可怜,不由自主的道:「夜深之后吧。现在还早。」 燕王登时来了精神,「好好好,夜深之后。」眉花眼笑,大口大口吃起饭。陆晟陪他吃过晚饭,让他睡一会儿,「你昨晚便没睡,再不歇歇,一会儿该撑不住了。」燕王果然很配合的睡下了。陆晟合衣在他身边略躺了躺,入夜之后,叫醒燕王,父子二人在前,十名身穿夜行衣的带刀侍卫远远跟在身后,出了燕王府。 父子二人本想到了桂园之后跃墙而入,谁知还没到桂园,便看到前方黑影一闪,竟然也是穿着夜行衣。陆晟好奇,对燕王使了个眼色,燕王会意,父子二人悄悄跟了过去。 到了一处花墙前,前方变成了两道人影,燕王、陆晟父子见那两人交头结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接下来便向桂园的方向去了,不由的心中大惊,「这两个贼子难道是想对她不利么?」不假思索,都跟在了那两人身后。 那两人自桂园西侧越墙而入,之后便直接向南。 陆晟尾随其后,越来越心惊。 这两人所去的正是卫夫人寝室的方向。难道他们果真是要对卫夫人不利么? 燕王和陆晟不敢大意,紧追着那两人不放,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 正是卫夫人的住处。 月色入户,烛光映窗,卫夫人还没睡。窗户纸上隐约现出两道人影,一个窈窕绰约,一个略显驼背,看样子应该是卫夫人和安大娘。 那两人在窗外窥测片刻,见四下里静寂无人,屋里也只有两个女人,便从怀里取出一个长筒点着了,走到门前,让迷烟尽力向屋里扇。 「下流!」燕王、陆晟父子见那两人用出这样的手段,勃然大怒,同时跃至那两人背后,重手击在那两人后颈间。 「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先后倒地,陆晟眼疾手快把迷烟扑灭了。 「什么人?」这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安大娘将卫夫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 「是我。」陆晟柔声道。 「阿晟。」卫夫人又惊又喜,过来开门,「阿晟,是你么?」 门吱扭一声开了,陆晟含笑站在外面,银色月光笼罩着他,面目柔和朦胧。 「阿晟,你来的正好,娘正想你。」卫夫人声音微微发颤,握住了陆晟的手。 「我特地来看娘的。」陆晟心里暖洋洋,眼里全是笑。 燕王一手一个将那两人提起来,急忙冲卫夫人笑,「还有我,还有我。」 卫夫人目光掠过来,见是燕王,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快,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燕王献宝似的把两只手提起来,让卫夫人看他手里的这两个黑衣人,「这两个贼人要对你不利,我和阿晟跟着他俩过来,给捉住了!」 卫夫人蹙眉看了看,勉强道:「进来吧。」 燕王大喜,忙跟在卫夫人身后进到房里。陆晟烦安大娘取过绳子,将那两人牢牢绑了。安大娘心中有气,将人绑好之后,重重两记耳光抽过去,抽得那人昏迷中还是一声低嚎。 陆晟将今晚的事跟卫夫人说了说,「……我想来看看您,路上遇到这两人,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您这里。见这贼人要往您屋里喷迷烟,便将他们抓住了。这两人不知是谁派来的,还要好好审审。」 燕王摩拳擦掌,「我有个下属最会严刑逼供,可惜没带他过来……」 安大娘将那两人用冷水泼醒了,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意欲何为?老老实实招了,免得吃皮肉之苦。若敢不说,哼,管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爹娘把你们生到了这个世上。」 那两人犹犹豫豫的不肯说。卫夫人不耐烦,淡淡的道:「阿灰两天没喂食,饿的很了,这两人没什么用,却也别浪费了,拿去做阿灰的粮食吧。」 卫夫人语气淡然,那两人听到耳中却是魂飞魄散,「阿灰是狼还是狗?不管是狼是狗,被撕吃了都会很惨的……」一人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另一个身子不能动,嘴不能说话,却拼命磕头,似在求饶。 安大娘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把其中一人口中的布取出来,匕首抵在他颈间,低声喝道:「快招供!敢有半句假话,教你项上人头不保!」 那人大口喘气,道:「我们哥儿俩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到府上来不为别的,只为求财……」 他话音没落,燕王大怒,「这厮敢消遣老子!拖出去喂狼!」 陆晟冷笑,「你直接便冲山长来了,路径如此熟悉,敢说只是做没本儿买卖,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不成?不吃苦头,谅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 燕王脾气最是暴燥,抽刀指向那人下身,「老子先让你做个太监,然后再跟你慢慢说话。」 那人满脸惊惧之色,「不,千万不要!我说,我全都说!」 陆晟不动声色将另一人敲晕过去,只听那人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们是……我们是于家的人,太后因为宣王中毒一事心中怀恨,暗中追查,我们哥儿俩儿一心想立功,听说这桂园的山长姓卫,不知跟前朝卫氏皇族有没有关系,便想到这里碰碰运气。万一山长真是卫氏皇族后人,存心谋害宣王,那我们不就立大功了么?不就升官发财了么?」 燕王、陆晟、卫夫人暗暗心惊。 陆晟待这人说完,又仔细盘问他几句,「你说的可是实话?」 那人忙道:「小人句句属实。小人李青,这是小人的兄弟,名叫李红……」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同伴晕过去了,不由的额头冒冷汗。 陆晟微微一笑,这才将另一人泼醒,又审问起他。已经说过话的那名叫李青的人却被堵上了嘴,背对着大家跪好,不许他和还没说过话的李红面对面交换眼色。 第九章 李青暗暗叫苦,「可千万要和我说的一样啊,要不然哥儿俩一起没命!」 李红眼神不及李青灵活,吭吭吃吃的说道:「我们确实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并没撒谎。不过这回是有人出了高价要我们抓到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还说一定是活的……」 「谁出的高价?」安大娘逼问。 李红一脸为难,「不知道啊。我们只管收钱干活儿,不管买主是谁。对了,好像是说桂园举办结业礼了,对不对?或许有人在结业礼上看到她了……」 「满嘴胡说八道。」陆晟冷笑,把李青踢过来,「你们两个要不要对对口供,看看是谁说错了?」 李青、李红哥儿俩面对面跪着,知道两人说得肯定是牛头不对马嘴,一起白了脸。 燕王这暴脾气已经是忍无可忍,拎起这两人往外走,「狼在哪?」安大娘立即带路,「请随我来。」燕王一手一个大踏步随安大娘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李青、李红看到铁栏杆里一只饿狼眼睛绿幽幽的盯过来,魂儿都没了,叫道:「我说!我说!是张将军在酒楼无意中看到卫夫人,认为此人可疑,命我们将她抓回去的!是张冲,是张冲!」 陆晟和卫夫人缓步走来,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两人的话。 「张冲。」卫夫人脸色雪白。 「是他。」陆晟冷笑。 前世正是是张冲向他索要云倾,他不肯,由此引发了一场战争。 「阿晟,我怕。」卫夫人握住了陆晟的手。 她的手冰凉,陆晟忙握紧她的手替她暖着,关切问道:「您在怕什么?」 卫夫人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听到张冲这个名字,就很害怕。」 陆晟抱着她柔声安慰,「娘,有儿子在,不怕不怕。」安慰着卫夫人,陆晟回想了下张冲的情况。张冲现在是北远守将,多年来一直在漠北、边城一带活动。二十年前他应该只是校尉一类的小官,之后立功升官,飞黄腾达,一直做到北远守将。张冲当时立的是什么功?会不会是…… 卫夫人身子微微发抖,陆晟难过的抱紧了她。 她该有多苦。当时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先是全家人被流放漠北那样的寒冷荒凉之地,之后除她之外所有的家人被杀,她被燕王从雪堆里扒出来,侥幸存活,为延续血脉和燕王生下一个孩子,又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燕王把那两人又提了回来,「这回说的大概是实话了。」 陆晟冷静的道:「方才那李青虽是情急胡说,却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太后不是正在追查谁给宣王下的毒么?咱们给太后帮个忙吧。」 燕王眼睛一亮,「妙极」! 这叫李青的人先说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后来见糊弄不过去,便想往于家、往太后身上推。他这也是一番苦心,别浪费了。这两个人肯定得死,但是不能简简单单的死,临死也得发辉些作用,让太后知道谁要害她的宝贝孙子才行啊。 陆晟回燕王府取来一瓶绿色的毒药,一人一半,灌到李青李红口中。 这毒药很烈,李青李红服用过后,神情异常痛苦,脸色青紫。 陆晟唤来侍卫,交待了几句,侍卫会意,「是,一定放对地方。」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霞光万道,两个脸色青紫、神情狂乱的人出现在宣王府前,开始还能走,后来痛苦不堪,腿一软倒下了,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伸出胳膊拼命往前爬。 宣王府的护卫统领带兵巡视,看到这两个人,惊愕异常。 他挥挥手,几名护卫急奔过去,将那两个拼命往前爬的人按住了,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宣王府?」 那两人说不出话来,嘴里啊啊着,不多时嘴唇青紫,断了气。 护卫统领大吃一惊,知道这件事情太大,不敢隐瞒,连忙层层上报。 宣王闻讯大吃一惊,命人检查这两具尸体,发现这两具尸体上带有腰牌,看腰牌应该属于边军。更奇特的是,这两具尸体是中毒身亡,所中的毒和宣王当日中的毒极为相似。 有腰牌就好查身份,宣王命人暗中查了,这两个腰牌应是北远守将张冲手下的。 宣王极为依赖太后,遇事必定会向太后禀明,当即便进宫求见太后。太后凝神静听,眼神冷酷,「我没有料错,果然是他。」 「是谁?」宣王一时没明白。 太后忍耐的看着他,「皇帝啊。英儿,张冲是皇帝的人,你不知道么?」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张冲是皇帝的人,他向皇帝献了这种奇毒,皇帝用来对付宣王,表面上却装作很为宣王着急、可惜的模样,还遍招全国的杏林高手为宣王看病。其实他是贼喊捉贼,凶手就是他! 张冲这两个手下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被张冲杀了灭口,这两个人也是强悍,居然一直撑到宣王府前,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他们虽然死,却在死后为自己报了仇,因为他们向太后、宣王报了信。 「居然真的是他。」宣王喃喃。 皇帝这个伯父对他一直不错,他不愿意相信暗中害他的就是皇帝。 太后冷笑,「他要害你,在人意料之中。他不想害你才是稀奇呢。你想想,这个皇位本应该是你父亲的、本应该是你的啊。你父亲若早生几个月,皇帝之位轮得到他?你年纪已经长成,又如此英明睿智,受人爱戴,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强得多。他心胸狭窄,心肠恶毒,必定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了!」 「我和皇伯父终究还是会成为敌人。」宣王有些难过。 皇帝对他还是很好的,至少表面上很好。 太后冷冷的道:「生在皇家,便不要奢望骨肉亲情了。这皇位只有一个,你想坐上去,他也想坐上去,大家不拼个你死我活,如何能够?英儿,你是哀家嫡亲孙儿,先帝所有的孙儿之中,你的身份最为尊贵,最有资格承继皇位。你放心,是你的便是你的,便是暂时被别人夺了,将来总是要还回来的。」 「是,祖母。」宣王想到有一天属于他的东西会还给他,想到总有一天皇帝宝座会是他的,不由得热血沸腾,激动难捺。 他祖母是先帝的皇后,他是先帝嫡孙,这帝位天生便应该是他的!他会成为天下至尊,英明神武,仁慈宽厚,万古流芳…… 「张冲必须杀了。」太后眸光凌厉,杀气腾腾,「胆敢向皇帝进献害你的毒药,为讨好皇帝不择手段,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张冲是北远守将,深受皇帝伯父信任,恐怕想动他会很难。」宣王有些犹豫。 太后面罩寒霜,咬牙切齿的道:「你就这样白白被他们谋害、折腾了不成?不,谁敢动你,哀家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皇帝暂时还不能将他怎样,一个小小的张冲,难道还奈何他不得了么?」 宣王唯唯,「祖母说的是。」 被太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张冲。要不然皇帝还以为太后和宣王软弱无能好欺负呢。 宣王求见他的皇帝伯父,将有两个人爬到他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断气身亡的说了说,「……侄儿本不敢拿这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只是这两人死得离奇,侄儿不敢不报。」 第十章 皇帝对宣王向来是格外慈爱宽和的,道:「英儿,你和朕何需见外?这两个人的尸首交给刑部,让刑部好好查查来历,务必把这桩无头公案给查清楚了。」 宣王谢过皇帝,将这两人的尸首交给刑部。刑部侍郎卢鸿主动请缨,要彻查此案,反正这不是什么好差使,很麻烦,也没人跟他争,刑部尚书痛痛快快的便同意了。 有腰牌在,所以卢鸿并没费什么事便查到了这两人的身份,是北远守将张冲的两名下属。卢鸿拿了腰牌亲自到张冲府上询问,「敢问贵府可少了两个人?这是从尸首上找到的,似是张将军的下属。」 张冲大惊。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李青李红昨晚一夜没回来,他已觉得不对劲了。今天清晨加派人手去了桂园,可卫夫人已经离开了桂园,不知所踪,也完全找不到李青李红。他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刑部有人拿着腰牌上门了,让他如何不惊惧? 有腰牌在,张冲不好抵赖,只得跟着卢侍郎回刑部看了尸首,认出一个是李青,一个是李红,都是他的下属。卢侍郎松了一口气,「既知道身份,那便好办了。」 卢侍郎翻转面皮,拍案问道:「张将军,你为何要下毒害你的下属?军中自有军法,便是李青李红违了军规,你也不能行此私刑吧!」 「什么下毒?」张冲莫名其妙。 卢侍郎冷笑,「装的可真像!李青李红是中毒身亡,你看不出来么?」 张冲心里把卢侍郎骂了又骂,板起脸道:「看不出来。」 卢侍郎破案心切,审问起张冲。张冲不服气,拉着卢侍郎要去面圣,「你把我当犯人了么?咱们到陛下面前分辩分辩。我虽称不上有功之臣,却也是朝中大将,你须冤枉不得我!」 卢侍郎被张冲拉着到宫中面圣,半路遇到燕王,燕王是个粗人,看到卢鸿和张冲拉拉扯扯,面红耳赤,随口问了几句,抱着张冲用力拍了几拍,「本王虽和你不熟,但你在北方打仗,本王也在守卫边疆,咱们是同道中人!张冲,你是个铁汉子,可要挺住了啊!」 燕王力大,张冲被他拍得骨头生疼,却甚是感激他这一番情意,忙不迭的道谢,「多谢王爷!王爷的知遇之恩,下官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燕王哈哈笑,又抱着他拍了好几下才把他给放开了。 燕王大踏步走在前头,张冲扯着卢鸿,两人也去了皇帝的紫宸殿。到了紫宸殿之后,皇帝召左右丞相、燕王等人商议北方的军事,张冲和卢鸿在殿后侯着。皇帝议完正事,才召见了张冲和卢鸿二人。张冲为自己鸣冤,卢鸿却振振有词,「那两人是张将军的下属,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和宣王殿下之前所中的毒一模一样,敢问张将军有何解释?张将军,这两个人可是忍着巨痛要往宣王府爬,最后没爬到便断了气。他们分明是向宣王殿下报信去的啊。」 「这是诬陷!」张冲大怒,亦极为惊恐,「我从不知道宣王殿下所中的是什么毒!我对毒药一窍不通!」 他和卢鸿面对面站着争论,卢鸿这个人说起话来喜欢挥舞手臂,张冲不知不觉受了他的影响,也挥舞起手臂。清脆的声音响过,一个绿色的葫芦小瓶从张冲袖中掉落在地上,地板金砖铺墁,结实的很,可这小瓶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然没有碎。 「这是什么?张冲你身上掉下来的这是什么?」卢鸿立即高声叫起来。 那绿色小瓶静静立在地上,从皇帝到大臣,人人盯着它瞧。 「这像是……巨毒之药啊。」一位年老的官员颤巍巍的说道。 皇帝脸色大变,官员们也是脸色大变,卢鸿喝道:「张冲大胆!竟敢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这是意图谋害陛下么?」 张冲愕然,「不,不是我的!」 卢鸿怒目圆睁,「明明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不是你的,却是谁的?」 在场的大臣们有的皱眉不语,有的指责张冲,「你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不是你的,难道是我们的?太没担当了。」 皇帝命人急如太医,将小瓶中的东西检测了。太医开瓶看过,脸色大变,「巨毒之物啊。」卢鸿拍掌,「好啊,张冲你果然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该当何罪?!」 张冲脸色惨白,目光死死盯在燕王那张透着豪迈和爽快的脸上。 都说燕王是个粗人,都说燕王这个人没有城府,从不算计人,收拾起人都是明着收拾的,从不耐烦暗地里搞鬼。呵呵,传言哪里能信?张冲知道他自己根本没带什么巨毒之物,他方才只和燕王一个人亲密接触过,燕王抱着他拍了又拍! 「王爷,您对下官真是有心啊。」张冲眼中闪着幽幽绿光,犹如旷野上的饿狼一般,「您方才抱着下官拍了拍,下官袖中便多出这所谓的巨毒之物……」 「你敢诬蔑老子!」燕王登时横眉竖目,一声怒吼,震得大殿都跟着抖了抖,「老子生下来便是个粗人,这个老子认了!但老子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哪是你这种卑鄙猥琐的小人可以诋毁的!」 「王爷莫跟他一般见识。」「王爷莫生气。」「王爷的为人谁不知道?张将军他这是情急之下昏了头,信口胡说了。」众大臣七嘴八舌,纷纷劝燕王。 张冲气得脸煞白。 妈的,愣是没一个人相信他,全相信燕王那个貌似直爽实则奸诈的小人! 「陛下。」他脸色苍白,哀求的看向皇帝。 他是皇帝的亲信,这些年来,他为皇帝办了不知多少隐秘之事。他相信皇帝还是器重他的,毕竟他很有用,不是么? 皇帝眉头皱得能夹苍蝇了,「朕数十年来也没听说过燕王栽赃陷害过谁,张冲,你一定是弄错了。」 张冲大惊失色,「陛下,臣所言全部属实,真的是燕王爷……」 燕王不等他把话说完,怒气冲冲从皇帝桌案上抢了个厚重的砚台,敏捷有力的对着张冲的额头狠狠砸过去,「老子让你再胡说」! 张冲额头被砚台砸中,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颊,浓浓的一注,看着很是吓人。 燕王这一砸非同小可,简直有开碑裂石之力,张冲这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呆呆站了片刻,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前倒去。 皇帝和众大臣都看呆了,连卢鸿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燕王哈哈笑,「不经打,这人真不经打。我这一个砚台砸过去,我家小四才三岁的时候便能躲过去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傻站着挨打,笨到家了啊。。」哈哈笑了几声,向皇帝请罪,「陛下,臣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臣这个脾气从小就这样,算是改不了了,一旦生起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里有什么算什么,非把人砸晕了不行。」 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嘴里说的是御前失仪,请皇帝治罪,其实根本就没当成回事。 皇帝若是不怪罪他吧,心里怪难受的,毕竟燕王当着他的面就敢砸张冲的脑袋了,简直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如果怪罪他吧,罚的重了皇帝不敢,罚的轻了又没啥用。皇帝真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脸色变幻好几遍,勉强一笑,「燕王生性如此,朕不怪你。燕王罚半年俸禄,给张冲养伤,也便是了。」 第十一章 「包在我身上。」燕王大包大揽。 卢鸿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官员,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陛下,这张冲本就可疑,又携带巨毒之物入宫,应该由刑部关押,细细审问。」 其余的大臣纷纷附议。 燕王哼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本王根本不懂。不过,要把这个人关到大牢去,本王也附议。」 大臣之中有人哭笑不得,有人肚中暗乐,都觉得这位燕王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张冲往他身上泼脏水,那是自寻死路了。 皇帝虽然有心回护张冲,但证据太明显,那瓶巨毒之物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掉出来的,赖也赖不掉,只好同意了卢鸿等人,「好,暂且将张冲关入刑部大牢。」 张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幽暗潮湿又坚固无比的大牢里了。 「我得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有今天。」张冲躺在简陋的床上,眼神茫然,「自从灭了卫氏族人,我便得到了陛下的信任,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啊。」 想到卫氏族人,张冲打了个寒噤。 那晚他和故友相聚,去了醉仙楼,一起喝酒喝到很晚方才醉熏熏的出来。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女子,那一瞬间他吓得酒都快要醒了。卫家人!这女子长得像极了卫家最后那个活着的那名少女!他挣脱朋友,装作醉酒想吐跑到一边,躲在车子的阴影,听到她身边的人叫她「卫夫人」。 张冲眼睁睁看着卫夫人上车走了,跟朋友打听这个人。朋友以为他是好色,笑着劝道:「你莫要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虽然卫夫人只是开着个女子书院而已,但在桂园读书的女学生有来头的太多,你未必惹得起。卫王府的小郡主,会宁侯府的千金,毛老将军的孙女,这些哪个是好惹的?还有燕王四王子的未婚妻,也是卫夫人的得意门生。」 张冲口中答应了那朋友,却不死心,还要继续追查卫夫人的身份。他本想当晚就查,但卫夫人先回桂园,然后去了石桥大街,张冲不敢在京城官员家中胡来,只好暂时放下了。第二天卫夫人回桂园,他便迫不及待派李青李红过去了。谁知不止李青李红丢了性命,他也被牵扯到了谋杀案中。 张冲是皇帝亲信,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皇帝面前的一条狗罢了。真涉及到毒害宣王这样的罪名,皇帝哪会保他。张冲倒是想原原本本把所有的事全告诉给皇帝,把他疑似看到卫家后人的事说出来,可当年是他向皇帝包胸脯担保,说他已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把卫家人杀干净了。这时再说出卫夫人的事,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他不敢冒这个险。 「一定要洗脱了这个罪名才行。」张冲心中焦急,「宣王乃先帝嫡孙,谋害宣王,死路一条,我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可是,如何洗脱罪名呢?李青李红是那么死的,临死之前还在往宣王府前爬,我身上又掉下了所谓的巨毒之物……」 想到那个小绿瓶,就想到燕王的陷害,张冲不由的心生疑窦,「我和燕王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如此阴险恶毒的害我?难道我在北远之时曾经得罪过他么?是了,我想起来了,前年戎人入侵,燕王要北远军从右翼攻击戎兵,我拖拖拉拉去得晚了。嗯,燕王要么就是因为那件事把我给记恨上了,要么就是觊觎北远的兵权,要把我撤下,好换上他的人。不行,燕王势大,我无力和他抗衡,尽快和他修好,才是正理。只求他不再害我,我就烧高香了。」 张冲这时急于向皇帝求情,向燕王赔罪,还要设法向宣王、太后解释,要做的事实在很多。可他却关在大牢之中,便是长袖善舞也施展不出本事,只好大声唤来狱卒,许下重酬,让他到将军府送个信,把他儿子张民叫来。 张冲进到牢里的时候昏迷不醒,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狱卒翻走了,这时想要贿赂狱卒也没现钱、现物,只好再三央求,许诺若把张民叫来,便酬谢狱卒十两白银。狱卒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很贪财,讨价还价,让张冲加到二十两,算是成交了。 他儿子张民今年二十岁,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风尘仆仆赶过来,见了张冲便哭,「爹,我四处求人,平时交好的人家,没有一家肯见我的,这可如何是好?」 张冲叹气,「事态炎凉,这有什么稀奇的?犯不上为这个哭。儿子,当年爹不过是名小吏,若不是为人机灵有眼力劲儿,运气又好,立了桩大大的功劳,也做不到这北远守将。儿子,莫哭了,爹交待你几件事情。」叫过张民,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张民连连点头。 张冲吩咐张民拿银子给狱卒,张民没带现银,让狱卒跟他回张家取,说好了再加十两,给三十两。狱卒倒也乐意。正好狱卒到了交班的时候,便和张民一起回家拿钱去了。拿了钱,狱卒眉花眼笑出来,在一个小巷子里冷不丁被人打晕了,三十两银子被偷走了,连衣服也被剥了去。 张民回家之后和他母亲李氏商量了,紧着要收拾家里的珠宝玉器往宫里送,往几家达官贵人家里送。李氏爱财,很是舍不得,可家里又实在离不开张冲,只好含泪收拾金银财宝,看着张民拿着这些东西出了门,心如刀割。 那都是真金白银啊,她是真舍不得啊。 张民按着张冲的指示把东西送到了东安巷一栋不起眼儿的宅子里。好半天,宅子里出来了位声音尖尖的青年男子,「这东西我家大人不要,你拿回去吧。」 张民是听张冲吩咐过的,知道这家主人很有良心,收了钱一定管办事,心急火燎的想把钱送出去,堆起一脸笑,「这位大爷,烦您行行好,在贵主人面前说说好话……」 那人冷笑道:「你当我家大人要钱不要命么?张冲身上掉下来的那瓶东西已经查明白了,就是宣王曾经中过的毒。宣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垂泪,太后娘娘更是和陛下不依,陛下狼狈不堪。这个时候你们便是送再多东西,我家大人也是无能为力的了。东西拿走,你们自求多福吧。」说着话,便下人把张民撵出去,不肯再和张民废话了。 张民从这家出来,失魂落魄的。 连这家都不敢收钱,可见张冲现在有多糟糕。天塌了,张家的天塌了…… 张民又到宣王府、燕王府去了,没一家主人肯见他的。 他愁绪满怀,不知道回家之后应如何向李氏交待,索性也不回家了,带着这些金银珠宝到花街柳巷风流了一夜。 就在这一夜之间,刑部大牢出了事,失火了,包括张冲等几名犯人被烧死在石牢中。火很大,被烧死的人面目焦黑,惨不忍睹。刑部大牢失火是件大事,朝廷为些追责了多人,但张冲之死却令皇帝长长松了口气。很好,张冲死了,罪名也坐实了,所有的罪责让张冲一个人背便是。 张冲的妻子李氏和儿子张民哭哭啼啼为张冲办了丧事。丧事十分冷清,来吊丧的人寥寥无几。李氏和张民之前也是过了二十年好日子的,到了这时哭天怨地,怨天尤人,但世情如此,没什么办法可想,只好扶灵回乡。回乡的路上这母子二人带了数十名家人、许多金银财宝,大概是他们带的财物太多,惹人眼红,路遇劫匪,母子二人均死在劫匪刀下,从人四散奔逃,金银珠宝被劫匪一扫而空。 第十二章 这个时候,张冲却还没死,被囚禁在郊外的暗室之中。 「娘,您若不想见他,不见也一样。」陆晟扶着卫夫人到了门外,见卫夫人停下脚步,便善解人意的说道。 卫夫人脸上闪过绝决之色,「不,我要见见这个人!」 她不能总是躲避。现在陆晟就在她身边,她却连当年如何生下陆晟的事都不记得。对陆晟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么?母亲的记忆里没有他。 燕王大步流星从后面追过来,「我带了把刀。你想亲手杀了他当然可以,要让人代劳,我替你动手!你想怎么杀,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对,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陆晟柔声道。 卫夫人眼眶一热。 她一直不大喜欢燕王,她也不记得当年和燕王有什么样的纠缠。不过,就在这一刻,她觉得燕王也有几分可亲。毕竟燕王还是很替她着想的,不是么? 燕王和陆晟陪卫夫人进去,看到张冲那张惨白、慌张、邪恶、不知是想哭还是想要狞笑的脸,卫夫人一阵恶寒,手脚冰凉,「我见过这个人,我一定见过这个人……」 陆晟心疼,抱紧了卫夫人,燕王见卫夫人身子在发抖,也从另一侧抱住了她。卫夫人没有察觉,没有挣扎,眼睛死死盯着张冲,「……我抱着孩子上船,要逃回老家,可我上船后竟然看到了你!我那时浑身仿佛结成了冰,看到你像看到恶魔一样……我把孩子抛出去,抛给乳娘,放孩子一条生路,我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没有。是你自己跳下水的。」张冲脸红一阵白一阵,快绝望了,还想为自己辩解。 「是我自己跳下水的。」卫夫人玉容惨淡,「我若不跳,你又岂能容我活下去?你把我的家人全害死了,难道会留下我么?我受尽折磨侮辱之后,你也依旧是要置我于死地的。」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张冲眼中全是恐惧,失声大叫。 燕王怒道:「敢在老子面前鬼叫!」长刀出鞘,亮光闪过,在张冲脸上刺了一剑,张冲登时满脸是血。 「爹!」陆晟低喝。 他当然不是为张冲鸣不平的,他是怕吓着了卫夫人。 燕王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看着卫夫人,堆起一脸笑,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有没有吓到你?这人样子丑得很,你若不爱看,我陪你回去吧,好不好?」 陆晟背上一凉。 他不记得燕王曾经这么说过话……燕王这语气,怎么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事,我不是娇娇女。」卫夫人凝视燕王,眼神柔和,「我见过太多鲜血和杀戮了,不害怕。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把我从雪堆里扒出来,救了我……」 「自己人,客气啥?」燕王没想到能有这待遇,乐得快傻了,呵呵笑。 卫夫人美丽温柔的面颊上现出歉疚之色,「对不住,我当时委身于你,其实并不是喜欢你,而是另有所图。你救了我,对我一直很好,但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卫家的、强健的孩子……」 陆晟心里有些难过,不知是替燕王,还是替卫夫人,还是为他自己。 燕王道:「不管怎样,你和我在一起便好了。不是真心喜欢,另有所图,这都无所谓。咱们相处时日太短,若日子久了,你多多少少会有些喜欢我的。」 卫夫人神色更加温柔,歉疚之意也愈浓,「你一直以为我抛下你和孩子走了,再不回来了,是么?其实我是要抱着孩子离开你的,上船之后遇到张冲,才打乱了我的计划。」 「为什么要离开?」燕王柔声抱怨,「咱们和儿子守在一起不好么?」 卫夫人凝视着他,眸光深沉,不知是悲是喜,「你当时并没告诉我你是燕王,但你家中豪富,妻妾成群,却是可以想见的。你家那样的深宅大院,只怕我进得去,出不来,以后一生都会被锁住,再也逃不开了。我的儿子不能由我亲自教养,卫家旧部联系不上,安大娘他们不知会有多失望伤心……」 「儿子为什么不能由你亲自教养?」燕王愕然。 卫夫人蹙眉,「你家的规矩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谁告诉你的?」燕王眼神凛冽。 卫夫人摇头,「我不知道。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这些不重要,莫要再追究了。总之我不会肯留在你身边,一定要带着孩子走掉的。」 「她要我,不要你。」陆晟看着燕王咧嘴笑。 燕王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卫夫人温柔抚摸陆晟的头发,「咱们分开二十年,确实很遗憾,却也并非没有好处。二十年前我满心执念,一定会让阿晟姓卫,把他当卫家人培养,那他背负卫家的重担。现在不一样了,那些念头我早已放下,所以阿晟只做我的儿子便好了,我对他没有奢望,没有任何要求,是最单纯的母子情。」 「娘。」陆晟深受感动。 「我对你也没有任何要求。」燕王忙表白道。 「甚好。咱们以后为了阿晟和睦相处,彼此客客气气的吧。」卫夫人面带微笑,干脆利落的说道。 燕王满脸失望,「客客气气的干啥?都是自己人,客客气气的多疏远,亲亲热热的不行么?」 卫夫人不再理会燕王,对陆晟道:「儿子,你带有刀剑么?借给娘用一用,好么?」 陆晟自背上取出一把泛着幽幽蓝光的宝剑,「有剑。娘,让儿子替您动手吧。」 卫夫人点头,「好,你替娘动手。这个名叫张冲的人杀了我卫家大大小小共十三口人,你在他身上刺上十三剑。是死是活,看他的运气。」 「让我来让我来。」燕王忙拨出刀,「别说十三下了,我一下就能致他死命。」 他一心讨好卫夫人,迅速转着念头,「让他一刀致命太便宜他了。哎,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个时辰来扎他一刀,扎他要害,又让他不得一时便死,让他受尽折磨……」 张冲恐惧大叫,「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执行的不过是皇帝的命令罢了!我……我办的是公事,你们不能对我用私刑!」 陆晟心念一动,手中泛着幽蓝光芒的宝剑指向张冲面门,喝道:「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会对卫家人动了杀念?是不是你挑唆的?」 「不是我,不是我!」张冲濒临绝境,还徒劳的挣扎辩解,「是皇帝坐在那宝座上七猜八猜,看着谁都像是要图谋帝位的……」 「皇帝会遭报应的。」卫夫人想到亲人的死,心痛难忍,「你们的太祖皇帝不是答应过么,既然放了那个两岁的小皇子,便永远不会加害他和他的后人。皇帝违背他祖先的誓言,一定会有报应的。」 张冲还在哀求解释,燕王哪里肯听,一刀砍在他大腿上,张冲惨叫,「你们杀了我吧!」 燕王冷笑道:「哪有这般痛快?总共十三刀,砍完了才许你死。」 张冲哀求卫夫人,「你是女人,一定心软,你让他一刀杀了我吧!」 卫夫人道:「你杀我家人之时,可曾起过怜悯之心?你杀我家十三口人,今日还你十三刀,已经是便宜你了。」 第十三章 外面传来激越的啸声。燕王出去,过了没多久拎着两个人头进来,扔在张冲面前,「你的家人。」张冲睁眼望去,见地上两个人头正是他妻子李氏和儿子张民的,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我的儿啊,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啊!」眼中流血,目眦欲裂,痛苦愤怒到了极处。 卫夫人不愿再看这个人的丑态,抽身出来,到了室外。 「娘。」陆晟紧跟在她身后。 卫夫人呼吸着外面清甜的空气,叹息道:「儿子,这个人以后娘不愿再见到,以前的事也不愿再回想了。如果没有张冲,我会抱着你上船逃走,寻找卫氏旧部,以后把你培养成卫家的主人。这样对你并不公平,你不需要背负卫氏祖先的苦难和仇恨,把以前的事全部忘记吧,平安度日,迎娶阿稚,和她一起在燕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啊,咱们一起回燕地,过无忧无虑的生活。」燕王从后面追过来了。 「我只要儿子。」卫夫人带着些歉意,语气委婉而坚决。 「早说过了。她要我,不要你。」陆晟顺手把燕王拨到一边儿。 陆晟扶着卫夫人走了,燕王双手叉腰在后面着着,又气又急,「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替他亲爹说句好话呢?这个臭小子!」 侍卫飞奔过来禀报,「王爷,因为张家那件劫案,官府在大范围搜查,恐怕这里也会搜查到的。」 燕王正没好气,挥挥手道:「知道了。」 他亲手把张冲砍上十三刀,张冲死得异常痛苦。死后燕王命人把他的尸体喂了饿狼。官兵搜查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骨头。 陆晟很少有事是瞒着云倾的。这件事也讲给她听了。云倾听了,感慨万千。 世事难料啊,皇帝不知怎地想起了卫氏后人,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谁知道卫夫人死而复生,和燕王生下陆晟,最终陆晟率兵攻入京师,又挥师南下,攻占婆留,江山再次易主,成了陆家的天下。陆晟身上流着卫家的血,他也算是为自己的母族报仇了。 「阿稚,你以后要对你婆婆好点,她这辈子吃太多苦了。」陆晟柔声道。 云倾脸上有两团红云在燃烧。这个陆晟坏死了,开口闭口「你婆婆」,好像云倾已经嫁给他了一样…… 「哎,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呀?」云倾顾左右而言他。 她问的是陆晟以后在朝堂有何打算,陆晟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低声笑道:「你婆婆让我早日迎娶你回家,早日生下小孙子小孙女给她老人家抱……」 「呸,越说越没羞了!」云倾啐了他一口,跑掉了。 陆晟跃起直追,「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呀,不信我带你过去看看她,当面问她。」 两人在林间嘻笑打闹,快活得像孩子一样。云翰林、何氏远远的瞅过去,虽然觉得玩得似乎有些过火,但见云倾那么开心,也不忍打扰、打断,由着他们去了。 朝中形势起了变化。 福建总督胡勇被抓捕下狱,其家人、亲戚、下属等多人系狱,又一个皇帝的亲信倒下了。 太后认为皇帝要害宣王,皇帝认为太后、宣王咄咄逼人,而且刑部大牢那场火皇帝认为是太后放的,太后认为是皇帝放的,双方因为宣王中毒、张冲之死等事已经矛盾激化。云仪、胡不竭的案子本来是桩无头公案,但后来胡总督一进京,于家的武师高泰便惨死于飞刀之下,无疑是胡总督为他儿子胡不竭报仇,所以才私下里杀了高泰。太后和于家忍无可忍,和高远联手,指控胡总督杀良冒功、纵容倭寇、夹带私货、结交朝臣等多项罪名。皇帝想回护胡总督,可于家和高远拿得出证据,并非胡乱指责,皇帝无奈,只好下旨把胡勇关入大牢。 胡勇并非泛泛之辈,他的反击也很厉害,于家、高远各有损伤。 反正这些都不是好人,陆晟、云倾乐得坐山观虎斗,看他们刀来剑往,杀气腾腾,好不热闹。 这场争斗最后以胡勇的失败而告终。胡勇以杀良民冒充倭寇等罪名被叛五马分尸的极刑。 云倾对胡勇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胡勇能养出胡不竭这样的儿子、娇惯纵容胡不竭凌虐童男童女,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胡勇的案子了结之后,高远算是替他的族兄高泰报了仇,在京里没有别的牵挂,便要启程回凉州了。云俏很喜欢在京城的生活,觉得她留在京城做将军夫人,高远在凉州守边挣功名,这样才是最好的。新婚燕尔,高远对她还不错,云俏暗自欢喜,以为之前听到的全是谣言,以为自己和高远前面的几任妻子不一样,比她们美,比她们聪慧,比她们有福气,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夫君,这几名美婢是我替你挑选的,你喜欢么?」云俏从将军府的婢女中挑选出四个肤白腰细腿长貌美的带到高远面前,娇滴滴的问道。 高远面无表情扫了眼这四个婢女,那冷酷无情的目光,令得四女遍体生寒,胆小的已是浑身哆嗦了。云俏却丝毫也没察觉到,还是笑吟吟的,「让她们跟着去凉州服侍,如何?」 云俏做了将军夫人之后便极为奢华了,今天打扰得尤其华贵,由细金丝精工缠就的发冠上镶珠嵌宝,耀眼生光,映得她那张本就精致的面庞愈加妩媚动人。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觉得自己很大度,高远应该很欣赏她,笑得跟朵花似的。 高远目光冷酷中带了恶毒,云俏却还是丝毫也没防备,掩口笑道:「有她们跟着到凉州服侍,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她话音未落,高远眼中闪过绿光,大喝一声,「贱人!」伸出蒲扇似的一张大手,奋力抽到云俏头上。云俏只觉得脑袋受到重击,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她头上那顶精致又珍贵的、很受她喜爱的发冠滚落在地上,几颗血一样的红宝石散落于地。她嘴唇滴血,血滴到地上,和那几颗红宝石颜色相近,看得人触目惊心。 「贱人。」高远一把扯起云俏的头发,扯得云俏哀声哭叫求饶,高远半分怜香惜玉也没有,眼神阴沉如暗夜,「你想把我打发到凉州,你自己在京城寻欢作乐?想的可真美。」 「不是的,不是这样……」云俏吓得快要傻了,哀哀哭泣,为自己辩解。 「不是就好。」高远邪恶一笑,伸手托起云俏的面庞,用讥诮的眼神看着她,「既然不是,那便收拾行装,乖乖的跟本将军到凉州去。」 他笑得更加恶毒了,「凉州是个好地方,到了凉州,你就知道你嫁的夫君究竟是什么人了。我向你保证,你会很喜欢的。」 高远笑声磔磔,云俏吓得手脚酸软。 就在这一刻,云俏后悔了 她后悔没听云倾的劝告,后悔嫁给了高远这个恶魔。 高远目光沉暗,像乌云密布的阴雨天。 云俏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个男人阴森森的,太可怕了。 云俏正在恐惧害怕,侍女来禀报,「将军,于九爷来了。」 第十四章 高远听到于家有人来,神色中的阴沉昏暗渐渐敛去,脸上又有了笑容,看着又像个正常人了。 云俏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好像有两张脸,平时是一张脸,发作起来是另一张脸,这两张脸他可以随时转换…… 「夫人,为夫出去会客,暂且失陪了。」高远笑道。 云俏勉强堆起笑容,「夫君早去早回。」 「你想让我早去早回么?好,那为夫便早早回来陪你。」高远笑得意味深长。 云俏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将军待我太好了。」 高远哈哈大笑,出去陪客人去了。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回禀,「将军和于九爷出去喝酒了。」云俏知道可以暂时不用高远,长长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美人榻上。 她怕了。从前听说高远前几任妻子全部不到一年便死于非命的时候,她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她自己生的美貌,又聪慧过人,又才艺双绝,所以她和高远的前些任妻子命运会不同。但是,当高远一掌抽到她头上,当高远无情揪住她的头发,当高远用阴毒冷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后悔没听云倾的话,后悔嫁给高远。如果此刻时光倒流,再回到琴宴上,她不会在高远面前百般献媚了,她要远远避开高远,避开这个可怕的男人…… 侍女将发冠小心的捧起来,陪笑请示,「夫人,这发冠有宝石掉下来了,是否命能工巧匠修理如新?」 云俏目光落到那顶精致美丽、名贵珍奇的发冠上,心情又有了变化。她若不嫁给高远,哪里能拥有这样令许多贵妇羡慕不已的奢华之物,又哪里能拥有将军夫人的身份,成为各世家名门的座上宾呢。她若不嫁给高远,难道像云佳一样嫁到乡下,做下小小乡绅的妻子么? 云俏道:「拿去命工匠好生修理,定要恢复原样,不许有丝毫瑕疵。你告诉工匠,若修得好了,我重重有赏。若修得不好,哼,让他摸摸项上人头,瞧瞧还能不能安安生生长在他脖子上了?」 侍女惶恐答应,捧着发冠和散落的红宝石出去了。 云俏嘴角流血,有老成嬷嬷过来手脚麻利的拿冰块给她敷了脸,又有两个小丫头跪在榻前,不轻不重的替她捶着腿。 「我若能留在京城,不陪他前往凉州,做高将军夫人还是很好的。」云俏享受着这样的待遇,心思又活动起来,「可是怎样才能留在京城呢?方才我不过提了提,他已经怒成这样了。光凭我自己怕是不行。去找找云倾,让云倾帮我想想办法?可云倾也未必有什么本事,况且这妮子性情冷漠,不是个好说话的。我便是拉下脸求她,她也不一定便会帮我助我了。」 想到云倾,云俏眼前忽地一亮,「辟芷香囊!云倾说过,佩戴辟芷香囊对高远是有用的,佩戴辟芷香囊便能令其远离了。」 云俏是个急性子,当即便命侍女去拿辟芷香囊,针线房的管事大娘林大娘脸色郑重的来了,「敢问夫人,要这辟芷香囊要派何用处?夫人可知道,这辟芷香囊在高家属于禁物么?」 「我,我不知道。」云俏脸白了。 云俏心知不妙,忙取了两只金钗赏给林大娘,嘱咐林大娘不要将她要辟芷香囊这件事告诉高远。林大娘神情严肃的行了个礼,领了赏赐,退了下去。云俏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这个失误就算掩饰过去了。 谁知林大娘对高远十分忠心,等高远回来便立即将这件事回禀明白了。高远脸上戾气一闪,「咱们这位新夫人本事很大啊。」当晚便逼问云俏,问她是如何知道辟芷香囊的。云俏想抵赖,可高远那冷厉如刀锋的目光扫过来,她哪里还敢说谎?战战兢兢把云倾的话说了,「……是我六妹妹告诉过我的。就是聘给燕王四王子的那位云倾姑娘。」 「云倾。」高远咪起眼睛。 高远神色不善,眼中闪着野兽般残忍无情的光芒。云俏心中惊恐害怕,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云倾是燕王的儿媳妇、四王子的未婚妻,高远就是再怎么发疯也不敢对付她的,不是么?」 「夫君。」云俏战战兢兢的、谄媚的叫道。 高远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渗人的笑容,声音温柔入骨,「你要辟芷香囊,是想避开我么?」 他声音温柔,云俏却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不敢流动了,嘴唇颤抖,「不,不是,我是想,我是想……」 她自诩为聪慧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智慧,高远目光凝视之下,她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连个整话都说不成了。 「想什么啊?」高远声音愈发温柔,面庞慢慢凑近她。 云俏吓得动也不会动了,强打精神,挤出丝笑容,「我是想……是想闻闻那香囊的味道,猜猜夫君为什么讨厌它,以后我好避免让夫君讨厌……」 她说着说着,快要哭出来了。 高远啧啧,「瞧瞧你这样子,好像为夫欺负了你似的。你想不让我讨厌,对不对?那便莫要摆出这快要哭的样子,笑一个给本将军看看。」 云俏不敢怠慢,堆上幅笑脸,但她心中恐惧已极,笑得比哭得更难看。 「贱人!」高远蓦然翻脸,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没嫁给本将军之前都会笑,嫁了之后一个一个的哭丧着脸,难道跟着本将军便这般不乐意么?一个一个全是贱人!」 云俏头嗡的一声,栽倒在榻上。 高远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恶狠狠的咒骂,「让你哭丧脸!让你哭丧脸!你算什么娇小姐了,嫁给本将军很委屈么?敢给本将军脸色看!」 云俏哭叫求饶,高远哪里理她?一直到手累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手,「笑一个给爷看看!」云俏竭力想笑,可此时此刻哪里笑得出来?高远见她还在抽泣,大怒,「一个一个的就会哭!」一脚将云俏踹倒在地。 高远将云俏折磨得差不多,方才带着怒气睡下了。夜深人静,云俏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满心恐惧,她这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比高远的前几任妻子更美、更聪慧,她和她们并没有区别,面对着高远这样的男人,她一样也是笑不出来的…… 云俏怕极了高远。虽然晚上高远睡着了,她还是连出大气也不敢。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高远便出门了,高远走了之后,云俏才觉得可以自由呼气了。 「我要去央求央求云倾,我不能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云俏自言自语。 她命令侍女替她准备马车,她要去趟石桥大街。昨天高远虽然打她了,但并没有别的惩罚,管事之人也就不敢怠慢,忙将马车照常准备好了。云俏珠围翠绕,打扮得异常华贵,对镜自视,有些得意,被侍女服侍着上了双驾豪华马车,心情便更好了,嘴角有了笑意。 到了石桥大街云宅门前,她的笑意又渐渐敛去。 有什么稀罕的呢?这些首饰衣裳马车之类的东西云倾一样也有,云倾要嫁的人是燕王四王子,比高远年轻,比高远俊美,还比高远能干,无论哪一样都比高远强。 第十五章 云翰林吩咐过暂时不和锦绣里来往,但云俏已经嫁出去了,而且云俏就要跟随高远赴凉州。分别在即,太冷漠了也不好,何氏便命人把云俏请进去了。 云俏进去拜见过何氏,见厅堂之上只有何氏一人,云倾并不在一旁陪伴,便含笑问道:「婶婶,怎地不见妹妹啊?」 何氏笑道:「她一天到晚忙的很,一帮小姐妹不是这个来陪她,就是那个来陪她。还有桂园的山长也常常过来看望。今天卫王府的小郡主和于十八娘、冯氏姐妹有事过来找她,几个小姑娘躲在房里也不知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你和她是自家姐妹,不见外,我便没让人去叫她。」 「如此。」云俏皮笑肉不笑。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好容易回来一趟,云倾这做妹妹的连面也不露,她当然是很不满意的。 「妹妹以后会是四王子妃呢,身份尊贵,我在妹妹面前可摆不起做姐姐的架子。妹妹不爱来,不来便是。」云俏笑道。 她这话何氏可不爱听了,淡淡的道:「并不是我家阿稚摆架子不来,是我根本没让人告诉她。她和几个小姐妹说私房话呢,但凡这种时候,你叔叔跟我是从来不会去打扰她的。」 「叔叔婶婶真娇惯妹妹。」云俏不服气的道。 「是啊,你叔叔和我就是娇惯阿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何氏语气自然而然,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很应该的事情。 云俏嫁给高远的时日虽然不长,却享了之前享不到的荣华富贵,出门应酬的时候不少夫人太太看在高远的面子上也对她很客气,所以这短短的日子里云俏脾气已经见涨,听到何氏这么说话,真想冲口讽刺何氏几句。可她今天是来求人的,是来求云倾的,如果惹恼何氏,云倾哪里肯帮她?只好暂时忍下一口气,笑道:「婶婶,我可不是外人,我想到妹妹房里和她说说话去。我多日不见妹妹了,着实想念。」 何氏哪里肯信她这鬼话,微笑道:「阿稚房里全是小姑娘,你这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过去,很不方便。你若真想见阿稚,便等上一等,等她和小姐妹说过私房话再过去吧。」 云俏胸中怒气翻涌,脸涨得通红,冷笑道:「妹妹这一许婚四王子,可是不得了,做姐姐的想见见她都不成了呢。」 「云三姑娘你才是不得了,这一做了将军夫人,便敢当面顶撞起我这做婶婶的了。」何氏是斯文人,却不是性子软任人欺负的,云俏说话不好听,她立即翻了脸。 「我这里庙小,容不得将军夫人这尊大佛。将军夫人,你请吧。」何氏下了逐客令。 本来云翰林就说了暂时不和锦绣里来往,何氏不接待云俏也完全可以。何氏还是好心肠,想着云俏嫁出去了,又即将远行,才破例让她进来了。谁知她这么不知好歹,要立即见云倾没见成,当着何氏的面就敢说起怪话。何氏哪里忍得了。 「将军夫人,请吧。」侍女晴霞立即来请云俏走。 「别,婶婶,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妹妹的。」云俏慌了,想到高远那幅嘴脸,头皮发麻,满脸陪笑,「婶婶莫赶我走,我有要紧事求妹妹。」 「原来你是来求人的。」何氏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自己是来求人的么?你这个样子明明是来讨债的。」 「婶婶,我错了。我年纪小不懂事,您原谅我这一回吧。」云俏这时也顾不上摆将军夫人的架子了,软语央求。 「你哪错了呀?」云倾自外头走进来,笑容明媚如春,又带着丝揶揄。 「就是,哪错了呀?」赵可宁、于雅猛和冯慧中、冯莹中四人跟在云倾身后进来,也戏谑问道。 云倾是在自己家里,穿着打扮有几分随意,半旧蜜色宫花锦衫子,浅碧色长裙,头发用发带松松挽起。虽然是这样简单而随意的装扮,但她肌肤很白,欺霜赛雪,细腰纤柔,不盈一搦,笑盈盈往那里一站,已是艳光四射,丽色夺人。 赵可宁、于雅猛和冯慧中、冯莹中四人也是美女,而且都有一等一的家世,或斯文,或优雅,或娇媚活泼,各有各的风采。这样的五个人一走进来,云俏这位新近出炉的将军夫人登时觉得自惭形秽,脸一红,低下了头。 云俏或许能跟赵可宁、于雅猛等人比比美,但人家骨子里的从容、优雅和安适,云俏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云俏没有那份底气。 「娘,怎么了呀,她为什么要认错?」云倾握住何氏的手,笑咪咪的问道。 何氏就算心里有气,握着女儿软绵绵的小手也踏实安心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高夫人要见你,我说你和小姐妹在说私房话,劳她等一等。高夫人或许不大高兴了。」 何氏虽然说得不详细,但她一口一个「高夫人」,可见对云俏有多么不满意了。赵可宁、于雅猛等人都是好口才,哪里能轻易放过云俏呢,开玩笑般的一人一句寒碜了她一通,把云俏说得羞惭满面。 云俏有事要求人,不得不忍了,陪着笑脸道:「方才是我孟浪了,婶婶若怪我,便打我几下,骂我几句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可宁笑吟吟,「你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出来瞧我们能不能帮你。」 「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到了这一步,云俏也不敢节外生枝了,央求的看着云倾。 云倾一笑,「我做人向来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对我说,直接说便是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娘、我几位姐姐……」 「几位姐姐呀,说清楚了。」于雅猛兴高采烈的打岔,「我也算是你姐姐了么?」 云倾冲她扮个鬼脸,「你比我大,不算我姐姐,难道算我妹妹?」 赵可宁等人都笑了,于雅猛笑得尤其开心,「成了,以后我是桂小七的姐姐了。不如桂小七你改叫桂小八吧,我和她们论论大小,也算到桂园姐妹当中。」 「我们都从桂园毕业了,你才想起来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啊?」冯莹中笑话她。 「对啊,是不是晚了点儿?」赵可宁和冯慧中也笑道。 她们亲呢开着玩笑,云俏看在眼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唉,家世好就是好处多多啊,同样的年龄,这些人还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和小姐妹玩耍,她云俏却要惮精竭虑对付高远这样的男人了…… 「妹妹。」云俏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云倾。 云倾见她可怜,笑了笑,向她招招手,到了厅角,「你有话快说吧,这里别人听不到的。」 云俏虽不满意云倾的做法,却不敢再耽搁,只好忍耻把高远的事略说了说,「……他脾气果真是不大好,我只怕跟他去了凉州要遭罪,所以想求妹妹帮个忙,把我留在京城。我知道妹妹心肠好,四王子又有本事,妹妹一定能帮到我的。」 「把你留在京城?」云倾慢慢问道。 「是啊,把我留在京城。」云俏满含希望。 她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这个了。高远一个人到凉州守边、挣军功,源源不断往京城运来金银财宝,她在京城舒舒服服做她的将军夫人,既不用跟着高远到凉州吃苦,更不用忍受高远的毒打和咒骂。她很大度的,高远带多少美婢、美妾都可以,只要让她留下来就行。 第十六章 云倾不禁失笑。 这个云俏也是有意思,从前云倾也住在锦绣里的时候,云俏对她半分也不好,现在却光明正大提起要求来了,而且是这样出格儿的的要求。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云俏要求云倾管起她的家务事,这不是难为人么? 「恐怕我帮不到你。」云倾摇头拒绝。 「你一定要帮我。」云俏急了,也不顾得有面子没面子,低声叫道:「他……他打我,他打我你知道么?你不帮我留在京城,我会被他打死的!」 「如此。」云倾眼神中有了怜悯和同情。 就知道高远不是好人,他前几任妻子每个人都活不过一年,这绝对不是偶然。 「你帮帮我。」云俏握紧了云倾的手,低声下气的央求,「帮我保住我这条性命。」 「你想保住性命,我确实可以帮你。」云倾点头了。 云俏再不好,云倾也不能见死不救。要保云俏的性命,云倾是肯伸出援手的。 「真的么?妹妹你太好了!」云俏喜出望外。 云倾伸手制止她,「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云俏,我说保住你的性命,指的是让你跟高远和离,知道么?你和高远和离了,自然能保住性命,安度余生。」 「什么?」云俏如有冰水当头泼下,连心都凉透了,喃喃道:「我怎么能跟高远和离?不,我不能,我要做将军夫人,我要将军府的荣华富贵……」 云倾不禁摇头。 痴人说着梦话,当真好笑。既要高远带来的荣华富贵,又不想跟高远同赴凉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云俏啊。 「妹妹,你替我想想办法,让我留在京城啊。」云俏含泪央求。 云倾淡笑,「请恕我无能为力。」 其实就算云俏同意跟高远和离,真办起来云倾也是很费心思的。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麻烦些云倾也认了。云俏想要便宜占尽,既保留将军夫人的身份,又摆脱高远这个人,云倾哪里肯惯着她。 「你怎能见死不救呢?」云俏见云倾不肯帮忙,着了慌,「咱俩再怎么说也同样姓云,如今我有难,你忍心袖手旁观?」 「我并没有见死不救。」云倾正色道:「我要救你的,只是你不肯。」 云俏又气又急,道:「常言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你说要帮我,却要我和高远和离,那不是把我坑了么?你就不能既保住我将军夫人的地位,又让我留在京城,免受高远的荼毒么?」 「不能。」云倾很干脆。 「你,你怎地如此无情?怎地毫无姐妹情意?」云俏红了眼眶。 云倾无语。 云俏对她又有什么姐妹情意了呢?从没帮过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没和她友好过,一有事就来要求帮忙了啊,而且这样的理直气壮,好像来讨债似的。 「你若要我帮忙,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你确定不要么?」云倾冷静的最后一次问道。 「不要!」云俏烦恼之极,大声叫道。 她这一声立即把何氏招来了,何氏快步朝这边走过来,「阿稚,怎么了?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来让我们也听听。」赵可宁、于雅猛等人也跟过来,冯莹中最快,猴子一样蹿到云倾身边,挽着云倾的胳膊,凶巴巴瞪着云俏。 不光冯莹中,赵可宁、于雅猛、冯慧中也是目光不善,何氏更是眉头紧蹙,「姐儿俩吵什么呢?」 云俏生气,「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好像我欺负了她似的,明明是她欺负我!」 「你说来听听,桂小七怎么欺负你了?」于雅猛撇撇嘴,不屑说道。 「我说出来了,你们会怎样?会帮着我么?」云俏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不是郡主就是世家千金,心中一动,又燃起新的希望之火。 「会怎样?你居然问我们会怎样?」于雅猛哈哈笑起来,「我们还能怎样,当然是帮着桂小七一起欺负你啊!」 「就是,我们还能怎样,当然是帮着阿稚一起欺负你啊。」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一起拍手笑道。 云俏气得面红耳赤,「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知道你们家世好,父兄得力,你们仗着自己是世家千金,欺负我这平民百姓家的丫头,拿我取乐!」 云倾这会儿也和大家一起笑了,道:「你找上门来的,倒说我们欺负你了。我们犯得上欺负你么?我们要找乐子,好玩的人和事多着呢,岂会找你。」 云倾和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于雅猛等人在一起还真不缺乐子,她们一见面便嘻嘻哈哈的了,乐子都不用特意找。 于雅猛等人笑话着云俏,云俏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人,脸时红时白,很是难堪。 侍女进来禀报,「太太,姑娘,高将军来了,说是来向太太请安,顺便接他的夫人回府。」 云俏面如土色,大眼睛中闪过惊慌和恐惧,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何氏不喜高远,皱眉道:「向我请安倒也不必了,直接接他夫人回府便是。」 「你家高将军来接你了,快回去吧。」于雅猛不由分说把云俏往外推。 「婶婶,妹妹,救救我。」云俏哀求道。 这个时候她想起高远又害怕了,样子楚楚可怜。 「你丈夫来接你回府罢了,怎地看你的样子,像要让你下地狱似的。」于雅猛纳闷的道。 冯慧中清了清嗓子,小声跟于雅猛说了几句话。于雅猛一开始满不在乎,后来却惊讶万分,「这云俏是傻子么?明知道高远是这种人,还愿意嫁过去?」 于雅猛和云倾比赛了许多年,习惯和云倾论输赢,惊讶过后,想起一件事,乐得眉花眼笑,「桂小七,你有云俏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堂姐呢,嘻嘻。」 云倾白了她一眼,「是,我有上不得台面的堂姐,比不得你家于十九,端庄贤淑,举世罕见。」 于雅猛登时泄了气。 她堂妹于十九娘自从在宫里看到陆晟,一颗芳心便系到陆晟身上了。千方百计向陆晟表达爱慕,陆晟总是不理,于十九娘直到现在还不死心,陆晟进宫赴宴,十九娘当众表白心意的事都做出来了,什么端庄贤淑,于十九娘这分明是轻佻无行…… 云倾话说出口后就后悔了,忙拉住于雅猛的手,歉意的笑道:「哎,于十八,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再来场比赛如何?」 于雅猛来了精神,「比什么?」 「比什么都行,听你的。」云倾有意要哄于雅猛开心,笑咪咪的道。 于雅猛开心的筹划了一会儿,又下气了,「你们桂园七姐妹还在,我这边儿却是……算了,不比了不比了,和你们比不了。」 她那边儿的张英黎、沈景兰、沈景惠等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哪里能和桂园七姐妹相比。 「你反正落单了,加入我们算了。」云倾笑道。 「瞧你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我们收容你吧。」赵可宁拍拍于雅猛的肩,一幅大度宽容、仁慈为怀的模样。 「等我们和毛姐姐她们商量商量,一起聚一聚,喝回酒,欢迎你入伙。」冯慧中抿嘴笑。 「欢迎你入伙。」冯莹中一把揽过于雅猛。 第十七章 于雅猛眼中闪烁着泪花,「你们这些人简直是……太看不起人了,我于十八娘成了要你们收容的人了么?」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冯莹中笑问。 于雅猛昂然道:「同意!哼,等我入了伙,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比赛,瞧我不一个一个的赢了你们,把我以前丢掉的场子全给找回来!」 「你就做梦吧。」云倾等人一起笑话起她。 云俏见大家说说笑笑不理会她,便向何氏求援,「婶婶,您救救我,我不想跟他回府……」 何氏虽不喜她,却是心地太善良了,瞧着她可怜,温声道:「阿稚对你说过的话,便是我要说的话。她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何氏虽然不知道云倾具体对云俏说了什么,但她知道云倾并非狠心之人,不会一口回绝云俏,必定给云俏出过主意。何氏更知道云倾做事有分寸,说话讲道理,不管云倾方才说的是什么,何氏都支持她,所以才会要云俏好好想想云倾的话。 「不,不!」云俏连连摇头,神情绝望,「我怎能跟高远和离?我好不容易才嫁了他,好不容易才享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我怎舍得放手?婶婶,您心肠好,和妹妹商量商量,让我留在京城安安生生的做高夫人,这样不行么?」 何氏方才还在可怜她,说了她这话,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淡淡的道:「这回我们若是依了你的请求,千方百计将你留下,以后高远若是回京城,我们是不是还要设法保你?以后是不是但凡高远和你有点什么,我们都不得清静了?」 「还求婶婶可怜我。」云俏本来是不屑于哀求何氏的,但她太害怕高远了,只好忍气吞声,暂时跟何氏说说好话。 何氏气得都笑了,「云俏,做人不能这样。把麻烦全推给别人,把好处全留给自己,世上没有这样的便宜事。你要享将军夫人的福,但是你自己不应付高远,要我们替你劝说他,一辈子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善后,这可能么?」 「太太,高将军等急了,硬闯进来了!」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又气又急的禀报。 院子里响起高远的大笑声,「婶婶,我特意来接我夫人回府的,还要顺便向您请个安!我是云家的女婿,您不必跟我客气,跟您请个安是应该的,又何必推辞不肯?」 他步子必定极快,不过是廖廖几句话的功夫,声音越来越近。 众人一起变了脸色,同时冲到门前,只见高远大踏步往这边过来了,几名家丁想要拦着他,被他或是一手甩开,或是一脚踹开。 云俏脸色惨白,抓紧了何氏的衣角,「婶婶救我!」 何氏冷静的道:「你急什么?这时候知道着急了?」转过头命令云倾,「阿稚,你带你的小姐妹从后门出去,你们都是小姑娘家,身份尊贵……」 「我们不走。」赵可宁、于雅猛等人异口同声,「我们又不怕高远这个人,他太凶了,我们留下来帮您。」 「好胆色。」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前,眼里带着笑,两手相拍,欢然道:「几位小姑娘真是好胆色。」 这人明明在笑,云俏看到他却浑身发抖,害怕极了。 「这厮竟敢硬闯进来,还敢对我们无礼!」赵可宁、于雅猛等人气得白了脸。 冯莹中咬牙,「可惜我家的护卫没带过来,要不现在便一拥而上,打断这厮的腿。」 冯慧中一向沉稳,低声道:「宁宁,莹莹,你们稍安勿燥,暂时不要激怒这个人。我从后门出去,叫护卫过来。」 冯慧中正打算从后门溜出去叫人,却见外面有家丁形色匆匆领着几个侍卫过来了,登时放下心,「来人了。」 一个黑衣侍卫冲在最前面,又急又怒的喝道:「高远,滚出来!」挥刀向高远面门疾劈,高远扬声长笑,「这也奇了,我来接我夫人回府,你却对我动起刀子来了!」敏捷躲过刀锋,哈哈大笑,向何氏、云倾等人这边疾冲过来。 云俏以为是来抓她的,脸色惨白,见高远那张狞笑着的脸越来越近,不及细思,顺手抓住云倾的手腕,紧张的道:「妹妹,你救救我!」拉云倾挡在她身前。 云倾一阵心寒。 这个云俏,她哪里是来求人的,她是来害人的!方才她还在哀求云倾救她,现在毫不犹豫便拉着云倾替她挡灾了! 高远还没冲到近前,后面两名侍卫力大刀沉,同时一跃而起,砍向他后背。高远若还执意向前冲,他这个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高远「咦」了一声,「我不过是来接我夫人回府罢了,为何便对我动了杀招?」闪身躲过一刀,另一刀已离他不到数寸了,高远这时也顾不及形象了,狼狈不堪的就地一滚,方才逃过一劫。 高远再站起来的时候,便不敢向里硬闯了,笑容可掬的道:「误会误会,全是误会。我是来向婶婶请安,顺便接我夫人回家的。诸位误会了,误会了。」 「向太太请安,所以要硬闯么?」侍卫冷笑。 高远哈哈一笑,「在下行伍之人,性子不好,在外面等的急了,想着是自家亲戚,又不是外人,便没等主人邀请,自己进来了。这也不是死罪吧?」 高远笑吟吟向云俏招手,「夫人,为夫为了接你回家,竟闹出祸事来了。你还不快跟为夫回家?」 云俏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不,不,我不回去……」 侍卫几把长刀挡在高远身前,高远好似毫不在意,笑着问道:「不知哪位是云倾姑娘?在下想请问你一句话,不知可以么?」 高远本想问「不知哪位是倾妹妹的」,但见眼前这几名侍卫眼冒精光,怒不可遏,知道他们是燕王府的人。想起燕王,想起陆晟,那句「倾妹妹」便没敢出口,换成了「云倾姑娘」。 「妹妹,你让他问啊。」云俏唯恐云倾不配合高远,惹怒高远,央求的说道。 云倾板着脸不理她,云俏忽地拉了云倾的手站出来,大声道:「这便是我妹妹了!」 高远目光落到云倾身上,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心中叫道:「云俏不过是庸脂俗粉,她的妹妹却是真绝色!怪不得陆晟会聘这位云倾姑娘为妻,果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可惜我没有抢在陆晟前头,可惜我错过了,享不了这样的艳福!」 云倾恼怒的将云俏的手摔开了。 何氏和赵可宁等人忙抢着跟了过来,「阿稚莫怕。」于雅猛脾气急,一把将云俏推到一边,「你算什么堂姐?不够恶心人的。」 不光于雅猛,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都对云俏深恶痛绝。 虽然高远是个恶魔,她们也不同情云俏了。说得难听一点,像云俏这样的女人就该遇上高远这样的混蛋,若是配个好男子,那好男子岂不是让云俏给糟蹋了? 云倾何等聪慧,心思略转了转,已猜到高远要问她什么,似笑非笑看了云俏一眼。 这个云俏还真是会出卖人啊,别人好心提醒她,她转过脸便把别人出卖了! 「我去和这个高远说几句话。」云倾镇定的道:「你们放心,有侍卫在,我不会有事的。」 第十八章 何氏和赵可宁等人虽不大赞成,但知道云倾向来不会意气用事,况且有侍卫在,也不担心高远动粗,便忧心忡忡的看着云倾缓缓走了出去。 高远本就觉得云倾是位绝世美女,看到她向自己冉冉走来,看到她曼妙无双的步态,更是心神摇曳,「可惜啊可惜,她未婚夫若不是陆晟,这女子我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其实就算云倾未婚夫是陆晟,高远还是想抢。但燕王什么实力,陆晟什么实力,他就是想抢,抢得过么?这点自知之明高远还是有的。 「你想问什么?」云倾静静的道。 高远失魂落魄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侍卫长刀向他面前递进,他才蓦然醒过来,问道:「云俏告诉我,你跟她说过,我不喜辟芷香囊。云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呢?」 云倾神色自若,「我有位堂姐名叫云仪,你知道么?她是宣王的小妾。」 高远色变。宣王小妾?宣王是如何知道他的隐私的? 云倾淡淡一笑,「或许,你应该查下身边人,看是谁走露了风声。」 前世高远被陆晟抓获,却被他那性情暴虐的二哥陆复硬讨了去。陆复曾用辟芷香囊折磨高远,这不会是误打误撞来的,肯定是高远某个下属招认了,陆复才会有这个举动。高远的心腹之中,一定有人出卖了他。 云倾说过这句话,便飘然离开,「让他带云俏走,立即走。」 云倾不想再看到这对「夫妻」了。 高远是个恶魔,云俏也不是好人。云倾不屑高远的为人,却一丝一毫也不愿帮云俏了。 云俏在高远面前出卖云倾,高远走了,云俏便来向云倾求救;高远要冲过来的时候,云俏下意识的就想拉云倾替她挡在身前。 云俏这样的人,云倾傻了才会帮她。 她自己陷在泥潭里,不思脱身之计,还要连累身边的人。谁若真心帮助她,一定也会被她拉下泥潭,陷入无休无止的麻烦之中。 还是让她自求多福吧。 云俏被高远一把揽过,战战兢兢,面色惨白,仰头冲高远谄媚的陪着笑脸,「夫君……」 她的笑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太急于献媚讨好,那阿谀奉承之态,简直目不忍睹。 「哎,你们说,她跟高远回家之后,会不会反咬一口,说伯母和阿稚唆使她的?」赵可宁道。 「很可能会。」冯慧中、冯莹中都对云俏的人品没啥信心。 「什么很可能,她一定会的!」于雅猛啐道。 何氏叹息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云俏今天是犯了众怒了,明明她很可怜,但是没一个人同情她了。 高远这天硬闯了云家,还以为他和云家不过是亲戚间的来往,燕王和陆晟就算知道了也不好拿他怎样。谁知这对父子久处燕地,性子一个比一个野蛮,当天便带人去了高远的府邸,把高远家给砸了个稀巴烂。不光这样,高远就要启程离京,临行之前皇帝为他举办了饯行宴会,宴会上燕王来晚了,来了之后喝了几杯酒,说起高远硬闯他亲家云翰林家的事,怒火攻心,难以遏制,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痛殴高远,把高远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燕王不管揍谁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多喝了几杯,因为亲戚间的纠纷把高远给打了,连皇帝都没话说。唉,谁让高远闲的发慌,硬闯了云翰林的家呢?燕王那个护短谁不知道,看不起他亲家就是看不起他,他打高远不稀奇,不打高远才是见鬼了呢。 高远被燕王打了,从皇帝到大臣没有人敢替他说话,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 燕王如果肯说句话,云俏留在京城也不是不可能。但燕王哪里肯?「这女子不讨我儿媳妇欢心,不许留下给我儿媳妇添不痛快。」不管云俏,让云俏跟着高远一起去了凉州。 云俏一路哭哭啼啼,临风洒泪,抱怨自己命苦,抱怨云倾不顾姐妹情意,抱怨云翰林、何氏不疼爱她,怨天尤人,觉得没人对她好,觉得谁都欠她的。 高远在燕王那里吃了亏,拿燕王、陆晟父子二人没办法,对着云俏就没好气了,时常拳脚相加恶言相向。云俏把云翰林、何氏、云倾一家人骂了又骂,对着高远的恶人她却一点脾气没有了,只会逆来顺受。 高远问了云倾辟芷香囊的事,云倾答:「我有位堂姐名叫云仪,你知道么?她是宣王的小妾。」虽然云倾似乎答非所问,高远自以为聪明,认定云倾是从云仪那里听说的消息,更认定是宣王收买他的亲信,窥探他的隐私。高远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虽不好当即对宣王发难,却把两个和宣王府有些来往的亲信打成重伤,驱逐出府。一方面是在惩诫下人,杀鸡给猴看,另一方面是在警告宣王府手不要伸得太长了。 那两名被驱逐出府的亲信满腹冤曲,去投奔了宣王。宣王知道高远仅仅因为这两人和宣王府有来往便把他们打伤、驱逐,很有些恼怒,暂时将这两人收留了,打算以后跟高远算帐。 这件事过后,燕王和云翰林推心置腹的长谈了一回,让云翰林收下燕王府的一批侍卫。云翰林不大乐意,「我一个文官,家里用这么多护卫,总是有些奇怪。」 燕王哈哈笑,「亲家,你用不着这些人。这些人是保护我儿媳妇的。」 云翰林见燕王对云倾这么好,一丝顾虑也没有了,笑道:「亲家这做公爹的都替孩子想必是这么周到了,我这娘家父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听亲家的。」 燕王大喜,「这样才对嘛。」 云翰林谢过燕王,问起他的归期,「这都快过年了,亲家不回燕地么?」 燕王方才还一脸爽朗的笑,云翰林这么一问,他愁眉苦脸,「唉,我在京城有件事情一直办不成……」 「什么事啊,我能帮忙么?」云翰林关切的问道。 燕王幽怨的看看他,「唉,这个忙你帮不了。」 燕王这个人粗枝大叶的,这种幽怨的眼神和他太不般配了,云翰林看的呆了呆。 「亲家,你和亲家太太是恩爱夫妻,想必对于夫妻相处之道是很精通的。能不能请教一下,你如果想讨好你孩子的娘,会做些什么?」燕王几经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问云翰林。 云翰林莫名其妙,「内人不用讨好,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和睦。」 燕王清了清嗓子,「万一你孩子的娘生你的气,不爱理你……」 云翰林更是不懂了,想道:「燕王妃和亲家生气了?没听说啊。对了,亲家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侧妃夫人之类,或许是有哪位侧妃夫人要哄吧。」知道燕王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生母各自不同,大概燕王的内宅会比较热闹,也没再继续往下想,随口说道:「有孩子就好办。亲家,你跟她多提提孩子,她或许便会心软了。」 云翰林却做梦也没想到燕王所说的这人会是陆晟的亲生母亲。燕王府来求婚的时候,说的是陆晟生母早逝,云翰林哪里会无缘无故往这个方向想呢?以为是燕王妃或是哪位侧妃夫人了,总之和陆晟无关。 第十九章 燕王听了云翰林的话,似乎得到了启发,一拍大腿,「亲家这主意不错!亲家,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风风火火的走了,很快不见了人影。 云翰林被他弄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燕王回去之后又叫来陆晟商量了好半天,然后坐下来用心写了封信,上面是一件陆晟儿时的趣事。但是并没写完,只写到一半,卖起关子,剩下来的不说了。 这封信送到桂园,卫夫人见是燕王的信,就不想打开看,「说了我只要儿子,他只管来歪缠怎地?」但燕王是陆晟的父亲,又曾经救过她,卫夫人不好连燕王的信都不看,只好拆开来瞅了瞅。 字如其人,燕王的字说好听点是豪迈,说难听点就是粗鲁不讲究。但他写的字迹倒是很清晰的,很容易看懂。燕王在信上说,陆晟两三岁的时候很调皮,跑上跑下,像个小猴子。燕王桌案上放着重要文书,只顾看文书没理他,他便生气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过来个凳子,先攀到凳子上,然后踩着凳子上了桌子,得意的撕了泡尿,把燕王的文书给尿湿了。 燕王大发雷霆,「这么重要的文书,便是能晾干,留下尿臊味儿像话么?」发狠要打陆晟。 写到这里,燕王就停下了,接下来什么也没有了。 卫夫人看得心慌,「阿晟挨打了么?」好像亲眼看见陆晟挨打似的,坐立不安。 她给燕王写了封回信,询问接下来的情形。燕王接到回信之后,心情大好,飞驰而至,亲自向她解释,「这臭小子那时还太小了,又冲着我嘻嘻笑,我到底也没舍得打他,手高高抬起来,轻轻落下。」 「没打他呀。」卫夫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脸上露出清浅却愉悦的笑意。 燕王贪婪看着她温柔美丽的笑容,想一直看下去,便搜肠刮肚说着从前的事,「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对不对?要不然他长大了之后也这般胆大妄为,岂不是容易闯祸么?」 「是这个道理。」卫夫人柔声道。 她当然不是一味娇惯孩子的母亲了。孩子错了,该教导的便要教导,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肆意胡来啊。 燕王得到她的肯定,更有精神了,绘声绘色的叙述道:「我指着那泡尿好好的跟他讲了通大道理,他盘腿坐在桌上,眼睛滴溜溜乱转,也不知听懂没有。我想着光说是不是不行啊,还是得打两下吧?可是我力气太大了,一巴掌打过去怕是会把他的小屁股打烂,不如让乳母来动手吧。我便写了张字条,命令乳母打他十下屁股,还念给他听了。他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后来你猜他怎么着?」 「怎样啊?」卫夫人听得入了神。 燕王一乐,「这臭小子听完之后,拿过字条仔细看看,问道:‘是让乳母打我的么?’问明白后,他也不坐着了,爬起来从桌子上跳到凳子上,又从凳子上跳到地上,拿着字条蹬蹬蹬往外走。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自动要拿着字条让乳母打他的呢,谁知他到了外头,踮起脚尖,用力把字条扔到了大鱼缸里!扔完了,跑到我面前,摊开小手给我看,‘没了’。」 「字条没了,所以就不用挨打了,对么?」卫夫人不禁嫣然一笑。 「是啊是啊,你和咱儿子想的一样啊。」燕王喜得抓耳挠腮,「他就是想着字条没了,他就不用挨打了!」 「母子连心嘛。」卫夫人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 二十年没见到自己亲生的孩子,陆晟是如何长大的,她一概不知啊。 「你把阿晟养的很好,多谢你。」卫夫人由衷的道。 燕王呵呵笑,「客气啥?阿晟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咱们是一家人。」 卫夫人不太同意他的话,不过,看他笑得很开心,没忍心泼他冷水。 「哎,你跟我回燕地吧?」燕王满含希望的看着她,「咱们分开了二十年,好不容易重逢了,我总是舍不得离开你。」 燕王早就该走了,但是不能带卫夫人一起,他就想赖着不离开。 「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卫夫人歉疚之意很浓,但语气是不容商量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只要孩子。」 燕王有些受伤,闷闷的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么?」 卫夫人狠狠心道:「是,你不招我待见。」 燕王眼里有了水光,柔声道:「可我真的待见你。从我把你从雪堆里扒出来的时候,你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喜欢你,见了你我心跳得都快了。」 粗鲁汉子的柔情也有动人之处,卫夫人见燕王这样,心里也不是不感动的。但是想到燕王不仅有王妃,还有侧妃夫人等等,卫夫人感动虽然感动,想法却丝毫未变。她是卫家后人,虽然已经败落,骨子里的傲气还在,自视甚高,哪里甘愿和燕王妃、侧妃夫人等去争燕王这一个男人?燕王想一家团圆,她是断断不肯的了。 如果燕王是一个人,哪怕卫夫人对他不够喜欢,也能为了陆晟接受他,让陆晟有一个圆满的家。可燕王不是一个人啊,他有妻有妾有另外的儿子,这么复杂的家庭,卫夫人想起来头都是疼的。 「阿晟想把我作为姨母认回去,我是很乐意的,你说呢?」卫夫人道。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作为陆晟的姨母认回去,那就只有陆晟和她有关系,燕王、燕王妃、侧妃夫人这些人休想影响她。她也不爱和这些人打交道。 她至多算是燕王、燕王妃的一个亲戚罢了。 燕王神色黯然,「你终究不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见卫夫人满脸歉疚之意,打起精神,笑道:「这样也好,我虽然不得如愿,你和儿子总算能团聚了。就这么办吧。你是阿晟的姨母,他在京城的时候劳烦你照管他了。我这次回燕地之后,让我的四个儿子全搬出燕王府,各自单独居住。以后你也可以和阿晟一起回燕地,再也不用母子分离。」 「多谢你。」卫夫人深受感动。 燕王这大方爽快的举动取悦了卫夫人。他这么做,是真的为卫夫人着想了。 燕王这个决定不仅让卫夫人非常感动,告诉陆晟和云倾之后,他俩也惊讶不已,「您怎么想开了啊?」 陆晟尤其吃惊,「想不到您会同意我们出府单住。」 燕王道:「老子这是想开了。阿晟,阿稚,你们说她到了燕地之后,我时常去看望她,她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心软了,重新接受我呢?」 陆晟和云倾都安慰他道:「或许吧。」 燕王哈哈大笑。 燕王和卫夫人、陆晟、云倾等人告别,率领部下回了燕地。这时桂园也放假了,陆晟亲自来接卫夫人,「娘,我爹走了,府里就只有儿子一个人,不是太冷清了么?您还是跟儿子一起回家吧。」 卫夫人满心欢喜,「好,好,跟你回家。」 让她和陆晟母子团聚,她哪能不愿意?做梦都想啊。 陆晟将卫夫人接回去,对外只说是陆晟和多年失散的姨母相认了。因卫夫人身份特殊,所以卫夫人和陆晟的母子关系连云翰林、何氏等人也没告诉,只有陆晟、云倾、安大娘等人知道。云翰林、何氏夫妇知道卫夫人竟然是陆晟的姨母,惊讶万分,「这可真是太巧了。」 第二十章 「托阿稚的福。若没有阿稚,我也无缘和姨母相认。」陆晟微笑。 陆晟这话说得云翰林、何氏乐不可支,「阿晟这话似乎夸张了些。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陆晟和云倾编了番谎话。只说卫夫人和她姐姐都是晟家的女儿,因家乡遭了灾,没饭吃,父母无奈将大女儿卖了。后来陆晟的母亲被转卖到燕地,到了燕王身边,生下陆晟。陆晟的母亲被卖之后年成好转,晟家恢复了元气,小女儿便上学读书,一直教养得很好。但是这时候再找大女儿却找不到了,不知道被转卖到了何处。小女儿长大后嫁了位姓卫的书生,夫妻相得,可惜夫君英年早逝,卫夫人守了寡。晟家父母已经去世,卫夫人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谁知有一天和陆晟闲聊,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于他母亲的姓,大为吃惊,「晟这个姓氏很少,莫非此人和我姐姐有关?」当年晟家卖掉大女儿的时候家里祖传的一块黑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女儿,一半给了小女儿,陆晟还保留有先母的遗物,拿出来和卫夫人的比对了一下,严丝合逢,分毫不差。因为有这件旧物,卫夫人和陆晟姨甥二人才得以相认。 卫夫人住到燕王府之后,因府中只有陆晟一位主子,她虽是亲戚,却也受了陆晟的委托,替陆晟管理起家务。燕王府规矩大,陆晟又甚是威严,所以卫夫人虽是亲戚,但仆役侍女等人无人敢不尊敬,卫夫人在这里说一不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陆晟活到二十岁,忽然有亲生母亲照管起他的日常起居,觉得幸福极了。 更幸福的是,因为有卫夫人在,所以云翰林、何氏很放心,并不禁止云倾来燕王府。陆晟得以在燕王府中见到云倾,言语行动比在石桥大街少了许多禁忌,喜之不尽。 一团喜乐之中,元旦到了,燕王府、石桥大街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 新年过后云仰如愿以偿迎娶韩菘蓝为妻,云翰林、何氏做了公婆,云倾有了嫂嫂。新嫂嫂进门,云倾少不了时常打趣她。韩菘蓝羞红了脸,嗔道:「阿稚,你还说我呢,你的婚期不也快到了?到时候你做了新媳妇,看我怎么对你。」 云倾嘻嘻笑。 是啊,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云仰完婚之后,燕王便遣使前来请期。云翰林虽然舍不得女儿嫁得太早,但燕王催得急,陆晟又赖在京城不走,一幅娶不到云倾便不回燕地的架势,只得答应了。云翰林、何氏一起拿黄历看过,又请大师卜算过吉凶,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六。 阳春三月,燕王府来送聘礼。这回比去年中秋节送节礼那次更隆重,整条石桥大街暂时封了,顺天府提前数日挨家挨户通知了,说石桥大街会封上半天,让大家到了那天自后门出入。虽然这对于石桥大街的居民来说有一定的不便,但是可以近距离看到燕王府送聘礼的场面,这条街的居民还是很兴奋的,都等着到时候看热闹。 想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有亲戚朋友住在石桥大街的人就得了方便,提前过来住下,到了燕王府送聘礼的这天,早早的便到房顶上或阁楼上等着了。 其余的闲人条件差一点,不能这么看,便在石桥大街附近或者由燕王府通往石桥大街的路上等着。因为送聘礼要暂封街道,这种事多少年才有一回,不亲眼看看这送聘礼的场面,岂不是可惜了么? 送聘礼的车辆还没过来,这里已经是一片欢腾,热闹非凡了。 等到燕王府送聘礼的车队过来,气氛更加热烈,看热闹的闲人眉飞色舞,议论纷纷。 燕王府用的全是香木车,车厢上披着红艳艳的大红绸缎,这个车队自石桥大街街头停到街尾,整条大街成了红色的海洋。 从车上搬下来的箱子都很沉,要两个人才能抬得动,箱子和抬箱子的木扁担也全部由红绸包裹,火红火红的一片,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云家后厅,桂园七姐妹全聚齐了,另外还有于雅猛、何青碧等人,云佩也专程过来帮忙,小而精巧的后厅之中处处欢声笑语。 「哎,咱们来的好像不大合适,不如赶紧走吧。」于雅猛煞有介事的说道。 「于十八你什么意思?」毛莨笑着问道。 「就是,于十八你什么意思啊?」赵可宁等人七嘴八舌的追问。 于雅猛环顾众人,得意洋洋,「你们没看到四王子的聘礼已经要把院子摆满了,还在源源不断往里抬么?我说咱们赶紧快走,也是替桂小七着想,要给她腾点儿地方啊。她这聘礼本来就摆不下了,咱们还不识趣,硬要在这儿赖着,那不是讨人嫌么?」 「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众人一起笑喷。 云倾被她们打趣得脸蛋粉扑扑的,韩菘蓝平时也是常和云倾开玩笑的,这时却护起云倾,嗔怪的道:「都不许再说啦。我家阿稚害羞了,没看到么?」 「咦,这做了阿稚嫂嫂的人到底不一样,对小姑子很不错啊。」众人一起笑话起韩菘蓝。 韩菘蓝还是新婚,被小姐妹们这么一说,她也脸红红的了,「呸,偏你们嘴碎话多。」 何青黛道:「对小姑子好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话的?」 「你为什么帮阿蓝说话呀?」赵可宁和冯莹中爱玩爱闹,一边儿一个抱住了何青黛,亲亲热热的问她。 何青未在旁不屑的笑,「这都不懂?阿蓝在讨好她的小姑子,我姐姐也是一样的啊。」 何青黛脸颊飞起红晕,众人都笑得不行,「阿未这话说的对,果然见事明白。」 韩菘蓝和这些姐妹们自来是玩熟了的,笑道:「难道你们以后不会有小姑子么?这会儿你们笑话我,以后我要笑话回来的。」 「宁宁可以。宁宁以后没有小姑子。」冯莹中笑着把赵可宁推了出来。 赵可宁和她表哥孟川柏已经定了亲,孟家只有这个独子,没有女儿。所以冯莹中才会说,赵可宁将来是没有小姑子的。 「胡说什么呢?」赵可宁才定亲不久,虽然平时和大家玩的很好,但提起这些脸皮特别嫩,立即和冯莹中嗔怪不依。 「我哪里有胡说,我又没说错。」冯莹中嘻嘻笑。 她们两人打打闹闹,冯慧中这做姐姐的说了句公道话,「莹莹这话不大对。宁宁以后还是有小姑子的,只是没有嫡亲小姑子罢了。孟谏院夫妇只有一位独子,不过孟谏院弟弟家是有女儿的啊。」 赵可宁一开始听到冯慧中说「莹莹这话不大对」,便热情洋溢的笑了,「阿慧这做姐姐的没有一味偏着自家妹妹,是个公道人。」听到后来脸更红了,啐了一口,「原来也不是个好人。」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桂园七姐妹在一起向来是这么开心的,再加上一个于雅猛,八人年龄接近,性趣相投,但凡聚在一起,总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于雅猛笑道:「桂小七别的倒还算了,山长是四王子姨母这件事,真是让人羡慕得不行。你们想想,以后桂小七到了燕地,山长也跟着过去,她这是嫁到了婆家,照样有母亲疼爱啊。」 第二十一章 说起这个,众人热烈的附和起来,就连平时爱和于雅猛辩论两句的冯莹中也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阿稚实在太有福气了,山长竟然是四王子的姨母。」 卫夫人和陆晟相认的事并没有大肆张扬,但至亲好友、桂园七姐妹肯定是知道的。这几位小姐妹都敬爱、喜欢卫夫人,知道云倾以后会和卫夫人一起生活,无不羡慕之极。 有陆晟这样的夫婿已经是桩好婚事,再加上卫夫人这样的夫家姨母,简直完美。而且云倾嫁过去之后不用住在燕王府,可以和陆晟出来单独居住,府里只有她和陆晟这对新婚夫妇以及卫夫人,全是自己人,全是对她好的人,以后日子有多舒服,那是可想像到的了。 韩菘蓝、何青黛也附和了几句,冯莹中笑嘻嘻的道:「你俩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话呀,好像你俩对夫家不满意似的……」话没说完,已被韩菘蓝笑着捂住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 赵可宁、于雅猛等人结伴出去看了看热闹场面,回来之后绘声绘色跟大家讲述了,于雅猛笑问:「桂小七,将来你出阁的时候是不是从这里上轿,然后出城直奔燕地啊?我想像了一下,觉得城外若是出现一支这样的队伍,蜿蜒数里,一片艳红,定是又美丽又喜庆,像幅画一样了。」 「不是这样的。」韩菘蓝笑,「当然是嫁到京城里的燕王府啊。在燕王府度过新婚第一个月,再回娘家住一个月,之后才会启程回燕地。」 「嫁到京城的燕王府,那谁来主婚啊?」于雅猛等人叽叽喳喳,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 「当然是燕王了。」韩菘蓝细细解释给她们听,「王爷会到京城来主持婚事的。」 云倾含笑听小姐妹们兴致勃勃说着婚礼的安排,如玉面颊上被身畔一树红似火的红珊瑚映得晕红,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阿稚,你这婚事太完美了。」冯莹中依恋的挽着云倾,「我真替你高兴,不过想到你以后会远远的嫁到燕地,有一点点舍不得你。」 「就一点点舍不得我啊?」云倾心也挽住了冯莹中。 「嗯,就一点点。」冯莹中调皮的笑,「不过,因为这一点点舍不得,说不定我将来会专程到燕地去看望你呢。」 说到燕地,于雅猛等人兴致都来了,「燕地的风土人情和京城不同,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开开眼界,顺顺看看阿稚。阿稚从小在京城长大,到了燕地之后也不知适应不适应,咱们得去瞅一眼啊。」 云倾听着小姐妹这样的话语,如沐春风,心里暖融融的。 燕王府,燕王妃拿着份大红色的、长长的单子仔细看过,面有愠色。 「王妃,大王子求见。」侍女来回禀。 听到「大王子」三个字,燕王妃拉得长长的脸上有了丝笑容,「让他进来。」 侍女答应了,过不多时,外面进来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笑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燕王妃见到他,连眼睛里也是笑了,道:「快起来。」命他在身边坐了,又命侍女拿了从南方才运来的新鲜果子过来让他吃,满脸慈爱。 陆普看到桌案上放着个大红单子,问道:「是四弟的聘礼么?」 燕王妃笑容渐渐敛去,不快的道:「竟然和你当初的聘礼差不多,或许还更丰厚些呢。」 陆普知道燕王妃的心思,微笑道:「母亲不用介意这些。四弟妹不过是位翰林之女,儿子让人打听了,听说这位云翰林性情散淡,不爱名利。四弟人物俊美,这样清贵人家的女孩儿才配得上四弟,母亲说对不对?」 陆普的言语、神情大有深意,燕王妃明白他的意思,和他相视一笑,道:「这话倒也有道理。」 燕王府是不讲究嫡长继承的,燕王之位向来是最强者居之。陆普是燕王长子,自认为比他的两个弟弟陆复、陆旦强多了,至于陆晟,虽然他年少有为,是陆普最有力的竞争者,但他竟然放着众多名门贵女不娶,偏要聘下小小翰林家的闺女。而且这位翰林还性情淡泊,不爱名利,这样的岳父会对陆晟有什么帮助?必定没有啊。陆晟贪恋的不过是那位云姑娘国色天香的容貌罢了,这种只贪美色没有长远目光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了? 「母亲这一生也没有太大的愿望,只想一直安安稳稳住在这燕王府里。」燕王妃含笑道。 燕王之位如果传给了陆普,燕王妃自然是会一直住在王府里的。如果传给了其他人,燕王妃也可以继续住下去,但要说到「安安稳稳」这四个字却未必了。燕王妃这句话,其实就是告诉陆普:儿子,你将来一定要继承燕王之位啊。 「放心,儿子必定不让母亲失望。」陆普信心满满的道。 他是长子,自以为是四兄弟之中最强大、最英明睿智的一个。他一定能战胜他的弟弟们,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有志向。」燕王妃露出满意的、喜悦的笑容。 陆普拿起大红单子大略看了看,问道:「我听苏氏说,四弟娶妻,父王要亲至京城为他主婚?」 燕王妃怏怏,「我劝过他,让他不必辛苦这一趟。他一定不肯的。他还让我随他一起前去呢,我哪里肯这般自贬身份?胡乱找个借口推了。」 燕王居然让她为了陆晟的婚事远赴京城,燕王妃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燕王妃为了陆晟的婚事辛辛苦苦去京城?凭什么啊。陆普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听燕王妃这么说,他极为赞成,「母亲不去为好。按理说父王都不必去的,但他溺爱四弟,宁愿辛苦远行,那是他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燕王妃淡淡一笑。 「母亲,我还听苏氏说,四弟在京城认了他的姨母……」陆普有些犹豫的说道。 「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罢了。莫说认了个姨母,便是认了个亲生母亲,又怎样了?」燕王妃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她想起当年那个宁愿被燕王养在外面,也不敢带着孩子回燕王府的女人,不屑的一笑。连燕王府都不敢回,可见这个女人长自乡野,小家子气,对她自己的魅力着实没有信心。这样的女人何其愚蠢,她的妹妹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何足为惧。 「四弟的生母到底是什么人啊?」陆普心事重重的问道。 燕王妃不解,「怎么忽然想起来问她了?」 陆普掩饰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四弟的生母,好奇,随口问一问。」 燕王妃听他说随口问一问,便没多想,微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听说她小门小户出身,胆子也很小,甚至不敢进燕王府。这个人不足为虑,她的妹妹也一样,你不用把她们放在心上。」 燕王妃自负的笑了笑。她知道陆普是因为陆晟认下姨母的事有所担心,但她觉得陆普多虑了,和她从前一样多虑了。 二十年前,当她听说燕王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而且生了个儿子,那时她也是担心过的,就和现在的陆普一样。她担心这个女人是不是图谋甚大,一个平民百姓家的丫头,还没进燕王府便想图侧妃、夫人之位,甚至觊觎那些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女人连进燕王府的胆量都没有,把孩子扔下就跑了。女人愚蠢到这个地步也是罕见,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作为? 陆普素服燕王妃,她都明说了「你不用把她们放在心上」,陆普也便释然了,不再提陆晟忽然认回来的这位姨母。 「我到四弟的新居看过了。」陆普面上隐隐有着喜色,「四弟的新居和二弟、三弟的新居并无不同,规制是一模一样的。」 燕王从京城回来之后便命令陆复、陆旦搬出燕王府单独居住,也给陆晟准备了单独的府邸。只有陆普例外,因为燕王妃说了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儿子,所以燕王破例让陆普留下来了。这一点还是让燕王妃、陆普母子格外满意的,一则是因为不必母子分离,二则却是因为陆普和其余的弟弟们不同,可见燕王在心目当中对陆普这个长子还是很看重的。 燕王妃把玩着手中纯净如玉的天蓝色汝窑茶盏,慢悠悠的道:「很好。他们三个安安份份做你的弟弟,对大家都有好处。 只要陆复、陆旦、陆晟三个人甘心居于陆普之下,燕王妃是能容忍他们的。燕地居于北方,常年和戎敌交战,需要骁勇善战的将领。这三人之中除了陆旦是个文弱书生,其余的两个都能领兵打仗,只要没有野心,对燕王妃和陆普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人。 陆普迟疑了一下,低声跟燕王妃商量道:「父王要亲自到京城为四弟主持婚礼,儿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母亲,您说父王是不是对四弟的婚事过份重视了些?二弟的妻子也娶自京城,父王可没有这么做过啊。」 燕王妃微微一笑,道:「你父王之所以要到京城主持这个婚礼,其实是因为陆晟的岳父云翰林。云翰林这个人,听说不光清高,还极为挑礼,你父王遇到这样的亲家,也是没办法。他还半真半假的跟我抱怨过呢,说头回跟文官做亲家,滋味和从前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陆普浑身轻松。 很好,原来燕王亲赴京城为陆晟主持婚礼只是因为亲家挑礼、麻烦,而不是因为宠爱陆晟啊。想想也是,燕王给陆晟挑了这么桩不起眼儿的婚事,单从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燕王对陆晟不过尔尔。 燕王妃和陆普母子二人说了好半天的私房话,陆普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 陆晟的婚期定在六月下旬,还没出四月燕王便启程赴京了。燕王离开燕地的时候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对燕王妃笑道:「给小四娶了儿媳妇,本王最后一桩心事就算了了。以后要含饴弄孙了,哈哈哈。」 燕王妃听他连含饴弄孙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便笑吟吟的道:「咱们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又有出息,又孝顺,以后把重担交给他来挑,咱们在王府养老,含饴弄孙。」 燕王哈哈大笑。 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三十六名侍卫紧紧跟随在后,黑色斗蓬迎风扬起,如同一只只黑色雄鹰在空中翱翔。 燕王速度极快,侍卫们速度也快,如疾风扫落叶般,不久之后便消失在远方。 燕王妃咪起眼睛。 再过几个月,燕王便会带着陆晟、陆晟的新妇回到燕地了。陆晟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除了美丽动人之外,还有别的本事么?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呵呵,在燕王府这样的地方生存,只有美貌可是不行的啊。 京城郊外的官道上,陆晟带着人已等候多时了。 他是来迎接燕王的。 一队骑兵簇拥着燕王飞驰而至,陆晟迎过去替燕王牵住马缰绳,「父王远道而来,辛苦了。」 燕王骑在马背上,拍拍陆晟的肩,纵声大笑,「儿子,今天你格外殷勤,你一定是伸长脖子盼着你父王过来的,对不对?你父王不来,你就没有主婚人,你这媳妇儿就娶不到家啊。」 陆晟俊脸微红,「父王,儿子扶您下来。」 燕王却不听他的,翘首遥望,「就你一个人来的?」 陆晟道:「我明明带了数十名侍卫,怎会是一个人来的呢?」 燕王瞪他,「你明明知道老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老子说的是谁!」 陆晟笑,「她没有和我一起出城,不过她在家里准备酒宴呢,打算给你接风。」 「真的?」燕王大喜。 「真的。」陆晟将燕王扶下马,「这里离京城还有十里地,您在这里稍事休息,之后咱们便一起回家。阿稚不便和我一起出城接您,不过她在家里等着呢,您很快便可以见到她了。」 「儿媳妇也在,太好了!」燕王更是乐呵。 燕王乐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臭小子,阿稚怎会在燕王府?不是说没成亲之前不许你们随意见面的么?」 陆晟微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和欢喜,「有她在,岳父岳母很放心。阿稚说要过来看她,岳母总是允许的,岳父也没有反对。」 「怪不得你个臭小子死活不跟我回燕地,耍赖也好,央求也好,硬要留在京城。原来你在京城小日子过得这么舒服,既有她照顾你日常起居,还能常常见到小阿稚!」燕王感慨,大力拍陆晟右肩。 「嫉妒我也不用这么打我吧。」陆晟淡定拨开他的手。 燕王嗤之以鼻,「老子嫉妒你?老子有什么好嫉妒你的?」吹了几句大话,忽地长长叹气,「老子还真是有些嫉妒你,你为一个人动心了,最终如愿以偿;你爹也为一个人动心了,她并没有尊长管束,却始终不肯点头。你爹想你娘,只能单相思。」 「坐下来歇歇,今天便能见到她了。」陆晟听燕王这么说,对他起了同情之心。 燕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歇了,咱们快回吧。儿子,你爹我现在归心似箭,咱们早点回去,便能早点见到她了。」 陆晟拿燕王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上了马。 燕王在城外的时候急着回家,真回到燕王府之后却不急着去见卫夫人,「我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脸上全是灰尘,还是先洗洗脸,换件衣裳再去见她吧。我本来长得就不太好看,打扮打扮,或许她会看着我顺眼些。」 陆晟既有几分哭笑不得,又替燕王心酸,又心疼燕王。 陆晟命人准备好热水,亲自替燕王沐浴、沐发。燕王坐在香柏木浴桶中,舒服的闭上眼睛,「从没享过这样的福气。小时候你调皮淘气,爹满院子追着打你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满院子追着打我,您可真够恨我的。」陆晟挑眉,「我都做什么了?」 燕王哈哈笑,「这个说来话长了。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你,老子要留着派用场的。」 「派什么用场?」陆晟纳闷。 「不告诉你。」燕王卖起关子,嘿嘿笑着,得意之极。 陆晟无语。 燕王沐浴更衣之后,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又拉过陆晟,逼着陆晟夸了他好几句,这才满意了,兴冲冲的去见卫夫人。 「伯父。」燕王和陆晟才进院子,门帘掀开,云倾笑盈盈站在廊下,淡黄罗衫,浅碧色长裙,颈间挂着镶嵌珍珠的璎珞项圈,珠子圆润柔美,散发着淡淡光晕,越发映得她粉雕玉琢,耀眼生花。 第二十三章 「儿媳妇越长越可爱了。」燕王乐呵呵的道。 「伯父,您远道而来,累不累啊?」云倾迎过来见礼,笑得很甜,「我方才在看菜谱呢,让厨房添了几样您爱吃的菜,等会儿您可要多吃点。」 「有闺女真好,怪不得亲家疼闺女胜过疼儿子。」燕王眉花眼笑。 燕王不是头回娶儿媳妇,但陆普的妻子苏氏、陆复的妻子唐氏、陆旦的妻子赵氏,到了他这个凶名在外的公公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哪会像云倾这样轻松随意的说笑、发自内心的关怀?燕王又没女儿,所以云倾这样,他便感慨起有闺女好了。 陆晟的目光好像粘在云倾身上似的,都不舍得移开了。 燕王故意伸手挡着他,「别看了,再过两个月,等阿稚过门了再看。」 陆晟把他的手拨开,「莫惹人憎嫌。」 燕王还要挡着他,陆晟灵机一动,「我娘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屋里。」燕王眼睛一亮,「这可是多日不见了,儿子,你爹要和你娘说说话去。」一阵风似的往屋里去了。 陆晟目送他进门,心情激动,走到云倾身边,陪着她在廊下看花喂鸟,「阿稚,难得咱俩能单独相处,多么难得。」 云倾嫣然,「山长就是山长,铁面无私起来,亲生儿子也不徇私的。我到这里来看山长的次数不少,但是山长都不许你坐得离我太近,嘻嘻。」 「她是拿你当女儿的。」陆晟眼神温柔,语气温柔,心中亦是满满的柔情。 卫夫人对云倾是真的好,陆晟和云倾相处的时候,她为云倾考虑的多,陆晟倒放到次要的位置了。 云倾身量已经长开,纤细腰肢不盈一搦,异常娇美。陆晟心怦怦跳,手臂揽到她腰间,柔情似水的道:「妹妹,你站累了么?我扶着你。」 「阿稚不累。」卫夫人自后面走过来,淡淡的道。 陆晟忙放开云倾,美如冠玉的面庞上飞起朵朵红云,很不好意思。 燕王跟在卫夫人身后出来,见状哈哈大笑,「本来老子被泼了冷水,满心不高兴,可是看到你这臭小子也吃瘪了,心里又舒服了,哈哈哈。儿子,你和你老子算不算难父难子啊?」 卫夫人、陆晟、云倾啼笑皆非。 听说过难兄难弟,没听说过难父难子啊。 燕王拉过陆晟,「来来来,儿子,不能让你爹一个人失意。你来陪陪爹。今天阿稚虽然也在,可你连瞧她几眼也不能,知道不?你爹被你娘嫌弃了,你也不能太得意。」 卫夫人和云倾忍俊不禁。 陆晟恨的牙痒痒。 成亲啊,赶紧成亲啊,到时候不管云翰林还是燕王都管不了他们了。自己的妻子,想瞧几眼便瞧几眼,看谁敢拦着! 燕王次日进了趟宫,皇帝知道他这次是专程为陆晟主持婚礼赶来的,笑道:「原来燕王也偏爱小儿子么?」 「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嘛。」燕王哈哈笑。 燕地实力强,皇帝内心深处对燕王一直深深忌惮,听燕王这么说,俨然是燕王在皇帝面前把他自己当成百姓看待了,皇帝龙颜大悦,「燕王疼幺儿,想必也疼幺儿媳妇,朕少不得也要给云氏女添妆,增加份喜气了。」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燕王大喜。 皇帝见燕王笑容格外爽朗,那份欢喜之意洋溢而出,不由的也笑了。 燕王又到慈明宫见了太后。太后很关心陆晟和云倾这桩婚事,不只说了恭喜的话,连婚礼的细节也问到了,燕王是个脾气暴燥的人,说起这件家务事却耐心的很,将详情一一告知。 太后笑道:「这么说,燕王会在京城逗留数月了?燕王对四王子这桩婚事可真是尽心啊。燕王妃或许会觉得你偏心了。」 「不会,王妃拿小四当亲生儿子,和我一样疼他。」燕王自信满满。 太后微微一笑。 也就燕王这样粗心的男子会觉得燕王妃能把陆晟视若己出吧,女人却是不信的。隔层肚皮隔层山,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怎么可能真心疼爱。 太后笑道:「哀家最愿意看到办喜事了。一对金童玉女结为夫妻,这岂不是人间乐事么?」 「太后娘娘有眼光,我家小四和他媳妇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么?」燕王乐呵呵。 太后当着燕王的面说了很多恭喜的话,之后便召云倾入宫,亲赐妆奁。太后是于家嫡女,当年入宫为皇后时嫁妆极为丰厚,出手不凡,给云倾的两盆盆景是用美玉、宝石做成的牡丹花,做工精美逼真,宛如真花,却又闪烁着晶莹耀眼的光芒,真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的稀世奇珍。 皇帝、皇后也各有赏赐。 云倾进宫,除了听到无数恭喜、祝福的话语,还满载而归,得了不少添妆礼。 西宫门前,侍女放下脚踏,云倾缓步登阶。 美女连走路的姿态都是美不胜收的,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登车,云倾走来却给人步步生莲、曼妙多姿之感。 「她比从前又好看了。」宣王站在树荫下远远瞧着云倾,眼眶湿热,「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便是个好看的小姑娘。越长大,越漂亮,去年之时尚带稚气,今年更是明艳无匹了。唉,人世间有这样的绝色,我有缘看到,却无缘得到,难道我是无福之人么?」 侍女掀开车帘,云倾淡紫色的身影闪入车中,轻盈如雁。 宣王妃只带两名贴身侍女沿着宫道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云倾的一抹背影。 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云倾的车缓缓离去,宣王如醉如痴自树荫下走过来,在云倾方才停车的地方留连不舍。这是她停留过的地方,这里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多么令人眷恋啊。 宣王妃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早就知道宣王对云倾有意,却不知道云倾都要嫁到燕王府了,宣王还对她有着难言的心思!心存爱慕又怎样,男的娶了,女的就要嫁了,不是应该发乎情止乎礼么?宣王这样算什么! 「王妃,国公夫人说过了,要您遇事冷静,不可……不可……」侍女是宣王妃从兴国公府带过去的心腹陪嫁,被兴国公夫人耳提面命过多次的,见宣王妃好像要和宣王厮闹,怕事情闹大了不好交待,只得硬着头皮提醒。 宣王妃咬牙,「好,我听娘的话,暂且忍下这口气。以后若再被我抓着了,我……我定不和她干休!」 宣王妃说的「我定不和她干休」,这个「她」是女字旁,指的是云倾。侍女却以为是「他」,指的是宣王,心里暗暗叫苦,「回兴国公府的时候还要禀告夫人才好,王妃这个样子,怕是迟早要吃亏的啊。王妃这是和殿下计较什么呢?殿下只是看看,又没有做什么。唉,王妃也是大小姐脾气啊。」 其实宣王妃并不只是大小姐脾气,她是真的爱宣王,所以对宣王心中另有所爱的事才难以容忍。如果她对宣王的爱少一些,又何必在意云倾呢?云倾就要嫁给陆晟了,宣王顶多想想她罢了,对宣王妃又能有什么妨碍了。宣王妃纠结这些,纯属自寻烦恼。 「王妃,太后娘娘还等着您呢。」另一名侍女怯怯的道。 第二十四章 宣王妃虽是心中有气,但她今天是进宫向太后请安的,不敢耽误了,沉下脸道:「快走吧。」 两个侍女心中暗暗松口气,忙陪着宣王妃向慈明宫的方向去了。 宣王妃走开之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见宣王还在原地徘徊,心口一阵疼痛。 她不爱你,你又何必苦苦恋着她。一个就要嫁给别人的女子你一直想着她做什么?你傻啊。她不是你的,她爱慕虚荣,她要明媒正娶,她如果真爱你怎会不愿给你做侧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宣王妃已经够生气的了,到慈明宫见了太后,听到太后命她到石桥大街给云倾添妆,更是气上加气。云倾是多了不起的人么,一个翰林家的丫头,她这个宣王妃跟巴结讨好似的,还得亲自到石桥大街给添妆去…… 「是,祖母。」宣王妃恭敬的道。 太后可不是好惹的,宣王妃就是再不乐意,也不敢当面驳太后。 宣王妃虽然态度恭敬,答应得却有些勉强,太后如何看不出来?太后脸色便沉下来了。 宣王妃走后,太后怒气冲冲的摔了一套茶具,把服侍的宫人内侍吓得魂不附体,颤栗不止。 「都怪他,都怪他!」太后咬碎银牙。 太后所说的这个他就是皇帝了。如果不是皇帝对宣王下毒,张英黎就没有机会成为宣王妃。宣王妃之位应该是于雅猛的,于雅猛小事上虽然任性了些,大事上却不糊涂,这样的女孩儿才是太后心目中的宣王妃人选啊。张英黎这样的算什么呢?宣王要图谋的是大事,她却只顾着小恩小怨,始终和云倾不对付。 太后和宣王就算得不到燕王的支持,至少也要燕王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燕王那么疼他的小儿子、小儿媳妇,宣王妃如果和云倾交好,对于太后、宣王争取燕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宣王妃就是看不到这一点,这让太后如何不气?太后要的可不是这样的孙媳妇,不识大体,没有见识,小家子气,这样的宣王妃要来何用。 如果时光倒流,太后是绝不会聘张英黎为宣王妃的了。 太后懊悔不已,宣王妃也懊悔不已,「早知道云倾会偷走殿下的心,我应该让父亲设法将云翰林调出京城,不让殿下看到她啊。殿下如果根本见不到她这个人,自然会一心一意会跟我好了。」 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太后和宣王妃懊悔也是无用。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太后已经吩咐了,云家宣王妃不能不去。她实在不愿单独一人去云家,可是宣王太妃也不喜云倾,她没有办法,只好去约兴国公夫人。兴国公夫人倒是欣然同意,「我本来就是要去的,咱们母女二人同行,再好不过。」 有兴国公夫人陪着,宣王妃觉得踏实多了。 不过,到了云家,跟何氏寒碜过后,何氏命云倾出来道谢,宣王妃看到云倾的那一刹那,还是难受了。云倾出落得越发好了,秋水为神玉为骨,皎洁明彻,朝霞映雪,她一进来,整个厅堂登时明亮了几分。 容色照人,说的就是云倾了。 「家世背景平平无奇,也就靠着这张脸了。」宣王妃不无醋意的想道。 宣王妃是来添妆道喜的,心里再不舒服,也少不了要说些吉利话。不过她也算有本事,明明应该是喜气洋洋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居然带着股酸溜溜的味道,老陈醋一样。 兴国公夫人比她这个女儿老道多了,笑容满面把云倾夸了又夸,「……也只有令爱这般出色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四王子那样的英俊少年,这两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 云倾不便再听下去,行礼告辞。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衫子,衣裳很漂亮,背影很美,带着几分仙气。 宣王妃一直瞅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才收回目光,心里醋意更浓。 凭什么云倾长得这么好看呢?就因为长得好看,四王子愿意聘她为妻,宣王得不到她,却一直念念不忘。呸,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全是看脸的,遇着个天生尤物,不是丢了魂,就是失了态。 云倾觉察到有两道仇恨不满的目光落在背上,却浑不在意,迎着阳光,惬意微笑。 她就要成为陆晟的新娘了。这样幸福的时刻,别人不满的目光怎么可能打击到她、影响到她?她整个人都被快乐、美满包围了,那些不满和仇恨根本挤不进来啊。 阳光灿烂,花香怡人,云倾轻盈的转了个圈,裙裾飞扬,秀发飞扬,心情亦是飞扬。 宣王妃是因为被迫要来添妆,所以闷闷不乐,心中郁结,锦绣里的云五爷、方氏、云儒等人却是因为不能亲自来给云倾添妆,备觉懊丧,「云家结了门好亲事,偏偏我们不能去喝喜酒。唉,若是能去石桥大街,得结识多少达官贵人啊。」备了添妆礼命侍女婆子送过去,本人却是不能到场的了。 程氏连添妆都不想,云湍跟她商量这件事,她黑了脸,「云倾不就是嫁了个燕王的四王子么?什么尊贵人物,值得咱们这么巴结?你三哥没良心,看不起锦绣里,不和锦绣里来往,我可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偏还要给云倾添妆去。」 云湍劝她,「三哥并非看不起锦绣里才不和咱们来往的,只是风水问题,暂时避避罢了。三哥三嫂就一个闺女,咱们人不去,妆也不添,像什么样子?」 程氏还是不愿意,云湍急了,「太后、陛下、皇后都有赏赐,我这做堂叔的反倒没表示,你说这样成话么?你……你怎地年龄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程氏怒道:「你懂事!所以你和小方氏弄出个孩子来丢我的人,败我的兴,坏我的名声,对不对?」 提起小方氏,云湍便讪讪的了,「那件事是我不对……」 他就算要纳妾或是娶二房,也要程氏同意了才行。不声不响的和小方氏生下个儿子,这是他对不起程氏,是他没理,没什么好辩解的。 程氏占了上风,把云湍好好的说了一通,说得云湍满面羞惭,低头无语。程氏越说越得意,「……阿佼是姐姐,姐姐还没出阁,也不知云倾这做妹妹的急什么,这么早便要出嫁。我是看不惯你三哥三嫂这样了,反正他们也没通知我,我只当不知道。」 「你这是嫉妒云倾。」云湍挨了她半天说,见她最后还是不吐口,有点着急了,口不择言。 「我嫉妒她?我用得着嫉妒她?」程氏差点没跳起来,「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你不嫉妒她么?」云湍冷笑,「燕王给三哥三嫂送回节礼,被你撞到了,你生生气得晕倒啊。这件事当时传遍了,人尽皆知,成为笑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你……你……」程氏被云湍气得胸膛起伏,直喘粗气。 「你就是嫉妒云倾,要和她攀比,所以才会向岳父岳母要那么多的聘礼。你也不想想,定国公府聘孙媳妇和燕王府聘儿媳妇能比么?满京城哪户人家能有云倾那样的聘礼,思清若是照着那个规格儿聘了阿佼,以后程家再娶媳妇怎么办?娶不娶得起?」云湍怒气未息。 第二十五章 程氏是定国公独女,定国公过继的有儿子,儿子也早生下了孙子,长孙名叫程思清。云佼要嫁给程思清,这是两家早就定下来的事。本来云佼也已经办婚事了,可程氏要和云倾攀比,要求定国公、定国公夫人照着燕王府送给云倾的聘礼也办一份。定国公夫人是最疼程氏的人了,对她这个要求也觉得为难,「长孙媳妇要是这么聘了,以后的孙子怎么办?况且我们若出了那样的聘礼,你便要再加一倍返回来做嫁妆的,你出的起么?」 程氏出嫁的时候也算是十里红妆了,但这些年来花费了不少,要她给那样的陪嫁,她还真是给不起。但是程氏也没当回事,说:「你们给补上不就行了么?」定国公夫人不由的苦笑,「儿啊,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你爹和我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啊。」虽然如此,但只有程氏一个女儿,不忍违拗她的意思,老两口努力筹钱去了。因为这个,云佼的婚事只能往后推。 云湍对此很不满,「两位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还要为了你这个无理要求想方设法筹钱,你好意思么?」无奈程氏总是不听他的。这回两人吵架吵得急了,云湍积蓄的怒火一起爆发,说话就格外不客气了。 程氏恼羞成怒,大声道:「我跟我爹娘多要聘礼怎么了,我让我爹娘连阿佼的嫁妆一起准备又怎么了?我爹娘单生了我一个,程家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是我的!我多要聘礼、嫁妆,将来这些银钱还不全是阿佼的,你这做爹的不为女儿着想,偏有这许多废话!」 「为女儿着想,就是拼命替她要钱么?」云湍不甘示弱,声音也高了,「你替她要了那么多钱,就算到手了,阿佼以后在定国公府一定会过得好?你也不想想,你那过继来的哥哥、过继来的侄子会不会心存不满,以后给阿佼气受?」 「你想多了。」程氏不屑,「有我爹娘在,过继来的那家人就夹着尾巴做人吧,一句话不敢多说。」 「若是岳父岳母有一天不在了呢?阿佼怎么办?」云湍气呼呼的。 程氏嗷的一声,冲云湍扑过去,跟他不依,「好端端的咒我爹娘做什么?我爹娘哪里对不起你了?」 想当年程氏也算是位淑女,这些年来和杜氏争吵打骂习惯了,气得急了,便要动粗了,对着云湍也不例外。 「你……你不可理喻……」云湍被她又撕又打,气急败坏推了她一把,「我不理你了,家里的事随你怎么着吧,以后休想我和你有商有量!」 云湍到底力气大,程氏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痛,又是气,又是急,放声大哭。云湍听到她哭,越发头疼,转身溜了。云佼闻声过来安慰程氏,程氏和云佼倒了半天苦水。云佼自小便知道自己外祖父身居高位,自己是云家姐妹之中身份最尊贵的,现在年纪长成,她反倒没有云倾嫁的好,心里也是满腹委屈,和程氏抱头痛哭。 程氏免不了差人到定国公府诉苦,定国公夫人心疼女儿,过来把云湍骂了一通,骂得云湍灰溜溜的,面目无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云翰林也听说了,庆幸的道:「幸亏我决定不和锦绣里来往,要不然我家小阿稚好端端的婚礼若是被程氏这样的女人给搅合了,该有多扫兴?」跟何氏商量了,严命家里的下人,但凡有锦绣里的人过来了,绝不接待。 何氏就要嫁女儿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可经不起锦绣里的人再来捣乱,云翰林一说,何氏便表示赞成,「女儿的婚事要紧。等办完阿稚的事,再和锦绣里来往不迟。」 「办完阿稚的婚事之后,我也不想和他们来往了,丢人。」云翰林闷闷的道。 「阿弥陀佛,你总算想通了。」何氏既觉惊讶,又觉欢喜,笑生两腮,「难得啊,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要和锦绣里纠缠不清呢。」 云翰林不好意思,「你早就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了,是么?对不住,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是想,锦绣里那些人和事乱七八糟的,咱们的儿媳妇倒还算了,反正靖平侯府也乱,她不会嫌弃什么。可是阿稚嫁给阿晟了,咱们若和锦绣里亲厚,阿晟阿稚少不了要受他们的连累。这时候阿晟很爱阿稚,有麻烦愿意替阿稚解决。以后天长日久的,阿晟难道不会烦么?如果因为这些迁怒阿稚,咱们不得心疼死。」 何氏睁大眼睛看着他,惊叹道:「刮目相看啊。」 云翰林嘿嘿笑。 他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备觉温馨,云倾和韩菘蓝携手自外头进来,看到他俩这样,不觉掩口笑了。 云家现在从里到外都喜气洋洋的,人人一幅笑脸,有时候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想笑了。 有喜事啊,怎么能不笑? 忙忙碌碌之中,婚期将至,婚礼前一天云家已经是张灯结彩了,从里到外一片红,格外喜庆。 红烛高照,云倾抚摸着华美灿烂的大红嫁衣,心里也红通通的,像燃起了一团火。 明天就要做新娘了…… 明天就要嫁给陆晟了…… 两世为人,做新娘上花轿还是第一次,云倾既觉得甜蜜幸福,又有些忐忑不安,既为能和陆晟长相厮守而欣喜欢悦,又为即将要离开父母兄嫂而难过惆怅,百感交集,时喜时忧。 云倾脸颊贴在嫁衣上,雪白脸蛋映着大红嫁衣,嘴角轻扬,星眸含笑。 以后就能正大光明的和陆晟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布谷,布谷。」外面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宏亮中带着几分急促。 自喜有些奇怪,「这布谷鸟的叫声好像离得很近,可是我白天都没有见到布谷鸟啊。」 云倾脸红了红,道:「自喜,你和舒绿带着小丫头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自喜答应了,云倾又不放心的补充,「我不叫你们,你们就不许进来。今晚你们必须要听我的,半句不许违拗。」 「是,姑娘,我们哪天也不敢违拗您的话啊。」自喜奇怪的道。 舒绿不在屋里,自喜领着小丫头们出去了。过了片刻,外面响起舒绿的声音,自喜拦住了她,舒绿和自喜小声的说了句什么,之后便悄然无声了。 云倾满脸通红,跟做贼似的在往四周瞅了瞅,见房里寂静无人,忙走到后窗前,小声问道:「是你么?」 「是我。」陆晟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云倾脸更红,犹豫了下,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个浅绿人影自外一跃而入,正是陆晟。 四目相对,云倾又是羞涩,又是欢喜,柔声道:「爹娘和山长都说过了,今晚不许咱俩见面的呀,你怎地不听话?」 陆晟低头看她,墨玉般的眼眸中星光闪烁,「明天就要亲迎了,我好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倾儿,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在这里。」 「我在呀,我乖乖的在这里等着,等着你明天来迎娶我。」云倾小脸微仰,脸上是梦幻般的甜美笑容。 陆晟心神一阵激荡,伸臂揽住她的纤腰,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倾儿,让我抱抱你好么?抱着你,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十六章 云倾知道今晚两个人是不应该见面的,但是被他抱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好闻的男子气息,她和他一样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软绵绵的嗔怪道:「你明明知道现在不是做梦,你就是胡乱找借口,存心欺负我。」 「那你喜不喜欢被我欺负呢?」陆晟把她抱得愈发紧了,轻吻她的鬓发,低声笑问。 云倾觉得他不怀好意,想疾言厉色的跟他发发脾气,却不知怎地昏了头,鬼使神差般柔媚的道:「喜欢。」 这两个字说出口,云倾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是自己说出来的,脸颊发烫,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陆晟也是心怦怦跳,想开口说几句亲亲热热的话,究竟还没有成亲,过于露骨的话不敢说,也不便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静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既慌乱,又甜蜜,又幸福。 「现在我只是抱抱亲亲,明天拜堂成亲之后,便不是这样了。」陆晟柔情万种的道。 「不是这样,是怎样?」云倾脸色如朝霞一般,偏偏还嘴硬,小声嘀咕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陆晟眸色幽深,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她。 云倾更觉得他不怀好意,满脸羞红,想要推开他,「放开我,你现在知道不是做梦了……」 「阿稚,你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娘能进来么?」外面响起何氏略带疑惑的声音。 云倾「呀」的一声低叫,慌忙道:「你快走啊,我娘来了。」窗户还开着,云倾急忙把他往外推,「快走快走,被我娘看到不得了。」 正在这时,窗外却闪过灯笼的光亮,值夜的两个婆子在不远处乐呵呵说着话,「今晚咱们可得打起精神多巡视几遍,老爷太太吩咐过了,这几天不许偷懒。」「那是,姑娘出阁的大喜日子,可出不得岔子。」 云倾和陆晟相互看了看,两人都有些傻眼。 外间有何氏,窗外有值夜婆子,怎么办? 「阿稚,娘能进来么?」何氏见云倾不回答她,愈觉怀疑,笑着推门,「哎哟,不好意思,娘顺手一推这门就开了,娘可是进来了啊。」 外面值夜的婆子还没离开,陆晟更不迟疑,身子一矮,钻到了床底下。云倾心中叫苦,却没有什么办法,忙去关了窗户,抽身往外走,「娘,我方才睡着了……」揉揉眼睛,打个呵欠,好像才睡醒似的。 何氏拉着她前后左右看了,见她除了脸红之外并无异状,微笑道:「原来你睡着了。娘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吓了一跳。」 人睡醒之后脸也是比平时红的,何氏便没有起疑心。 「娘,您有什么事啊?」云倾床底下还藏着个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镇静不了,并没和平时一样拉着何氏聊天说家常,而是直接问起何氏的来意。 何氏笑,拉着云倾在床沿并排坐下,「乖女儿,娘有件好东西要给你看。」面带微笑,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小册子。 云倾脸色才略微正常了些,看到这小册子,脸又腾的一下子红了,「娘,放下我自己看吧。」 何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嫁女儿之前这是必须要做的功课,躲避不得,笑着拉了拉云倾,「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能看得懂?娘给你讲讲。」 「我真的能看懂。」云倾一把抢过来,羞不可抑,「山长给我讲过的,真的。」 何氏「咦」了一声,「山长讲过啊?那好了,娘省事了。阿稚,你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啊?若不懂,你可要勤学好问,这是人伦大事,光明正大,无须害羞的。」 「真的懂了。娘,我很懂的。」云倾硬着头皮说道。 何氏见云倾硬要装出大人样,还说自己「很懂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柔声道:「既然你懂,娘就不多啰嗦了。乖女儿,你早早的歇息吧,明天你一大早便要起床沐浴更衣,会很累的。今晚一定要睡好,不然明天没精神。」 「嗯,知道了。」云倾连连点头。 何氏以为她是害羞,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道:「我让舒绿和自喜进来服侍你睡下。」 云倾忙道:「娘,等一下再让她们进来,我……我先把这个藏好……」 何氏一乐,柔声道:「好好好,娘让她们在外头等着,等你藏好了,再让她们进来。」 「我叫了人,她们才许进来。」云倾不放心的交待。 何氏笑着答应了,「依你。」 何氏出去了,出去之后还很体贴的给带上了门。 云倾送何氏出去,转身回来,后怕的拍胸,「天呢,幸好没被发现,要不然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眼前人影一闪,陆晟含笑站在她面前,眼眸中满是兴味 ,「倾儿,你很懂的,对不对?」 「很懂什么?」云倾下意识的把手背到了背后,头却高高的昂起来了。 「很懂那个。」陆晟努努嘴,示意云倾背后。 「什么啊?」云倾又羞又窘,头却昂得更高了,手里那小册子纂得紧紧的。 陆晟看着她这「威武不能屈」的小模样,觉得有趣极了,一声低笑,「就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啊。」 「我手里拿什么了?我手里拿什么了?」云倾飞一般的跑到床前,把小册子塞到枕头底下,跑回来摊开双手给陆晟看,「我手里拿什么了?」 她神情是如此的得意,笑容是如此的慧黠,陆晟心里爱极了她,握住她摊开的小手,微笑道:「怎么跟我这般相像?我小时候做了坏事,便是像你一样公然毁尸灭迹,然后理直气壮摊开小手给人看。」 「真会耍赖。」云倾冲他扮个鬼脸。 陆晟笑着抱住她,「我还是不大敢相信,再让我抱抱。」 云倾嫣然,「我听说掐一下打一下更有用,你要不要试试那个法子?」 「妹妹,你真的很懂么?」陆晟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云倾又羞又急,伸出小拳头打她,「你坏死了!」 自喜耳朵好,听着里面声音不对,趴在门上侧耳倾听,「我怎么听着里面有人啊?」 舒绿也趴过来,同样觉得不对劲,略一思索,恭敬的叩门,「姑娘,太太吩咐让我们服侍您早早睡下的。我们能进来么?」 云倾恨恨的捶了陆晟一下,「快走啊,再不走会被发现的。」 陆晟知道再逗留下去准会出事,虽恋恋不舍,也只得抱抱云倾,温柔和她告别。 「快走。」云倾推着他向窗前走。 外面舒绿和自喜的声音越来越着急,陆晟没办法,低声笑了笑,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云倾过来关窗户,陆晟却探进来一张浅笑的如玉面庞,「妹妹,你很懂的,对不对?哥哥明晚要……」 云倾大羞,捂住耳朵不听,陆晟不敢造次,微笑看着她,不再说下去了。 「姑娘!」舒绿和自喜急的不行,什么也顾不得,推门闯进来。 云倾吓了一跳,忙用力把窗户关上了。 「姑娘,我们在外头那么叫,您怎么不答话啊?我快急死了!」自喜急得跺脚。 舒绿面色狐疑走到窗户前,「您想开窗户么?」 「没有。」云倾急忙否认,「我没想开窗户。舒绿,自喜,我累了,想睡觉……」伸了个懒腰,又捶捶自己的肩,抱怨的道:「我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哪里都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新嫁娘是这样的。」舒绿善解人意,微笑道:「我听说我表姐说过,新嫁娘会很开心,又有些害怕,大概担心到了夫家之后会不适应吧,所以便不舒服了。」 「姑娘您不用担心啊,燕王府不是有山长么?」自喜好心的开解云倾。 云倾如梦方醒,「对啊,燕王府不是有山长么?我害怕什么呢?」 舒绿和自喜听云倾说害怕,对自家姑娘同情之极,连忙一起安慰她。云倾心虚的笑笑,由她俩服侍着梳洗了,上床歇下。 这一夜云倾时睡时醒,前世今生的种种画面重又浮现眼前,感慨良多。 重活一世,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前世她有曾有过新婚之前的夜晚,那时孤身一人,凄凉无助,整个人陷在命不久矣的惶恐之中。现在却是锦绣丛中,珠围翠绕,父母兄嫂、未婚夫、未来公婆个个对她那么好…… 云倾思来想去,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陆晟翻墙出云家,又翻墙回了燕王府。才进到院子里,便见月光下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叉腰站着,一脸兴味,陆晟脸不由的红了红,硬着头皮叫道:「爹。」 燕王笑道:「儿子,明天便要亲迎,这时候你不在房里养精蓄锐等候亲迎,这是做什么去了啊?多重要的事必须得今晚办啊?」 陆晟笑而不答。 燕王勾起他肩膀,「儿子,跟爹说说,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不告诉你。」陆晟淡定的道。 「明天就要亲迎了,一晚上也等不得么?」燕王揶揄的说道。 陆晟脸更红,「天色不早,我睡了。」挣开燕王往屋里走。 「你睡得着么?」燕王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陆晟逃跑似的进了屋,燕王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笑得越发开怀。 这臭小子就要成家娶媳妇了,以后就是大人了,今年娶媳妇,明年抱孙子,小四和阿稚长得都那么好看,生出来的小孙子小孙女不得比画上的娃娃更漂亮么?到时候她该多高兴啊…… 燕王眼眶有些湿润了。 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晚陆晟果然翻天覆地的睡不着。明天就要迎娶她过门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这是最后一夜独自入寝,以后的岁月都会有她陪伴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晟才朦胧睡去。这晚他做了一夜的美梦,梦到他和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一起下了水,在温暖的水里一起游来游去,快活得像两只小鱼…… 第二天早上,云倾早早的便被叫起来了,沐浴更衣之后,随父母兄嫂到祠堂祭拜祖先,行醮戒礼。云翰林、何氏爱护云倾这个宝贝女儿,除「夙夜勤慎,孝敬毋违」「尔父有训,尔当敬承」之类冠冕堂皇的套话之外,又慈爱的交待了云倾许多话。云倾一一听了,又觉温馨,又有些伤感。 前世她曾被杜氏「献」给太后和宣王,在她「嫁」给宣王的时候,也按习俗举行了醮戒礼。可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去送死的,就连杜氏那样的人也没有厚脸皮告诫她到了夫家要做个好媳妇,不过是草草了事罢了。现在不一样,这醮戒礼简单又隆重,她真诚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父母真心关怀她以后的生活,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为人处世之道全告诉她,好让她以后顺顺利利的,平平安安的…… 「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云倾垂首受命。 醮戒礼毕,云翰林忽然后悔了,「想到阿稚以后要嫁到燕地,离咱们那么远,我真是心疼舍不得,简直想悔婚了。」 「爹爹您快别这样,您要这时候悔婚,妹夫准会来抢婚的。」云仰忙道。 云仰这话说得大家俱是粲然,何氏更是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是呢,咱家若这时候悔婚了,阿晟这孩子必定是抢婚没商量。」 云翰林也和大家一起笑,却又说道:「在翰林院为官多年,我也腻了,打算申请外放,到燕地看看北国风光。」 他这是想要调到燕地做官了。他在京城为官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而且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但为了云倾,他生平头一次愿意外放。 云倾深受感动,「爹爹,您这么舍不得我啊。」 「不是,爹就是在京城呆腻了,想出去逛逛。」云翰林微笑道。 「舍不得女儿不是人之常情么,还不承认。」何氏笑话他。 云仰笑道:「爹爹,幸亏您只有阿稚一个闺女。若是您像舅舅一样有三位千金,将来一个闺女嫁到燕地,一个闺女嫁到江南,一个闺女嫁到京城,您可该怎么办啊。是去塞北、江南,还是留在京城啊?」 云仰这话说得大家又笑了,「就是,幸亏家里只有阿稚一个,要不然可麻烦了呢。」 云倾跟着父母兄嫂一起笑,心里暖洋洋的。 行完醮戒礼,云倾回房更衣。道贺的亲戚朋友纷纷登门,关系特别亲近的会到云倾房里来坐坐,这些亲戚如流水般来来往往,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黛、何青未、于雅猛等人却是一直陪着云倾的。 房里本来是处处大红锦绣,喜气洋洋,再有了这些活泼明媚的妙龄少女,那便更加热闹,处处欢喜笑语了。 「哎,桂小七,你今天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我们。」于雅猛笑容可掬,快人快语,「你知道么?今天我们不光在娘家要陪着你,你上了花轿之后我们还要跟着到燕王府,陪伴你的洞房花烛之夜。我们多重要啊。」 云倾虽然和姐妹们从小玩惯了的,这时也羞红了脸。 陆晟为她想的很周到,唯恐新婚时节她不适应,特意邀请桂园七姐妹和于雅猛到燕王府,做为燕王府的客人陪伴云倾。 「谁要你陪伴洞房花烛之夜了?」赵可宁笑咪咪,「燕王府在京城的本家少,四王子怕新房冷清了,让咱们去凑个热闹而已。你还以为阿稚要你陪着洞房花烛啊。」 「其实,桂小七如果想让我陪,我是可以的。」于雅猛以手托腮,故作深深的道。 赵可宁等人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阿稚哪会让你陪啊,她有四王子,自然是要四王子陪她了。咱们也就是在四王子出去敬酒的那一会儿能派上用场罢了,等新郎官回来,阿稚便和他一样巴不得咱们赶紧走了。」 「不会,只有四王子会那么想,阿稚有良心,不会过河拆桥的。」何青未这做表姐的忙替云倾说话。 她这一辩解,却让众人笑得更凶了,「是啊是啊,阿稚和四王子不一样,阿稚有良心。」 云倾被小姐妹们打趣得满脸羞红,似要滴出血来。 她很害羞,但是这种感觉真好啊,每个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幸福快乐围绕着所有的人,多好。 「姑娘们,吉时快到了,新娘该换上礼服等候亲迎了。」喜娘笑盈盈的过来了。 「这就快到了啊,真快。」姑娘们纷纷惊呼。 云倾也觉得吃惊,道:「这便快到了么?我以为还早。」 喜娘面白微胖,性情极为活泼,最爱说话,拍手笑道:「这位新娘子肯定是个孝顺姑娘,以为时辰还早,还想在娘家多呆会儿。有些新娘可是迫不及待想出嫁,只嫌过得慢呢。」 第二十八章 「噗……」喜娘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其实哪有新娘子会这样,就算再着急出阁也不会表露出来吧?喜娘也就是说笑话罢了。 喜娘、侍女陪云倾入内室更衣,再出来的时候,一片惊呼之声,「阿稚,你真美!」 云倾本就是位绝美女子,这时换了大红地压金线云锦新娘礼服,头戴凤冠,珠光宝气辉映之下,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庞愈加娇艳妩媚,明艳绝伦。 「快盖上。」于雅猛指指红盖头,「赶紧给她盖上,要不然大家都看呆了,看傻了,失态了,多不好。」 「就是,盖上吧,要不我们都嫉妒了。」姑娘们纷纷凑热闹。 喜娘也满意的上下打量云倾,乐呵呵的道:「新郎官能娶到这般美丽的新娘子,是他的福气。我猜他揭下盖头的那一瞬间,定是魂飞天外,欣喜若狂了。」 何青碧快活的笑着跑进来,「迎亲的队伍到了!我牵着弟弟出去看了看,好长好长,一眼看不到头啊。」 「是迎娶,又不是抢亲,带这么多人做什么?」于雅猛有些纳闷。 何青碧年纪虽小,懂得却多,热心的给于雅猛介绍,「于姐姐,我听说了,表姐夫这是有备无患,文士墨客带了,武将高人也带了,有的精通琴棋书画,有的擅长诗词歌赋,总之不管刁难他什么都是不行的啊。」 既然要亲迎,必定要受些难为,一道一道的过了关,才能进到厅堂,才能娶到新娘。陆晟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那是做足了充分准备,什么样的人才都齐全了,保证他能应对裕如,什么样的难题都难不倒。 「哎,你们说说,四王子带么多人,他是怎么想的啊?」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她们参加过的婚礼也多了,没见过新郎官这么郑重其事的,简直是如临大敌啊。他这是迎亲呢,还是当成别的了啊,怎么给人一种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感觉。 「还能是怎么想的,太喜欢新娘子了,唯恐娶不到家呗。」喜娘瞧着她们猜来猜去的,对这个问题很上心,便笑呵呵的多了句嘴。 云倾一直是欢欢喜喜的,这时忽地鼻子一酸。 他太喜欢她了,唯恐娶不到家……他对她真的很在意、很好,两辈子了,前世今生,今天总算要成亲了…… 喜娘这句话一说,于雅猛等人醍醐灌顶,「到底喜娘经得多见得广,仔细想想果然是这样的。四王子是太重视咱们阿稚了,唯恐哪一关闯不过,误了吉时,便把能带的人全都带上了!」说着话,姑娘们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热烈议论了一会儿,赵可宁、于雅猛等人结伴出门看热闹去了。不多时她们回来了,兴奋得脸颊嫣红,眼晴发亮,「新郎官真的带了长长的一队人,而且个个年轻英俊!我们听说,四王子亲自到翰林院、太学和国子监挑选的伴郎,既要有学问,还要相貌好,很挑剔的。这些人也真是厉害,韩家哥哥、何家小弟他们设下重重关卡,都拦不住他们,新郎官快要到礼堂了!」 到礼堂,那也就是胜利了,可以拜见岳父岳母,也可以带走他的新娘了。 「快快快,吉时到了。」另一名喜娘从外头进来,招呼道:「新郎官已经在拜见长辈了。」 云倾被盖上盖头扶出门,随着鼓乐声到了前厅礼堂。两名喜娘一左一右扶着她,随着赞礼官的赞声,和新郎一起跪下,拜别父母。 云翰林爱女出嫁,欢喜虽是欢喜,却也很是伤感,温声嘱咐女儿,「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何氏依礼为云倾结上佩巾,殷勤告诫,「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云倾恭敬道:「儿谨受命。」 「贤婿,阿稚以后就拜托给你了。」云翰林心情激荡,声音有些哽咽了。 「阿稚年龄还小,她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她。」何氏眼圈也红红的。 「岳父,岳母,我和阿稚夫妻一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陆晟面色郑重,声音也郑重。 云倾不知不觉滴下眼泪。晶莹的泪珠滴到青砖地面上,云翰林、何氏看在眼里,愈加伤感。 红盖头下伸过来一只手掌,握住了云倾的小手,「莫哭。」是陆晟温柔的声音。 他的手指纤长有力又带着暖意,云倾手被他握着,心莫名安定。 「岳父,岳母,我和阿稚会互敬互爱,白头到老的。」陆晟诚恳的道。 云翰林、何氏含泪点头。 礼官引导着新郎、新娘拜别父母,走出礼堂,云仰把妹妹背到背上,「阿稚,以后阿晟如果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嫂嫂去替你出气。」云倾又是感激,又有些好笑,「哥哥,你这个时候都不忘提嫂嫂呀,太恩爱了,嘻嘻。」云仰嘿嘿笑。 云倾被背上香木辂车,陆晟依古礼为她驾车之后,将引车绳交到她手中,「阿稚妹妹,终此一生,哥哥愿为你效犬马之劳,任你驱使。」 云倾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了,如在云端。陆晟的话像仙乐一样,美妙无比…… 「不用这样的呀。」云倾不好意思了。 「用。」陆晟轻笑,「不过妹妹你也要投桃报李,对不对?哥哥任你驱使,你该怎样?」 「啊?」云倾呆了呆。 她还在发着呆,陆晟已被礼官再三催请,下了云倾的车,改上他自己的辂车,这辆车的马缰绳交给了御者。 车辆缓缓驶离,云倾还在思索陆晟方才那个问题,「哥哥任你驱使,你该怎样?」 此时天已黄昏,从石桥大街到燕王府沿途之上,每隔三五步便站着一个手提灯笼的红衣兵士,灯光流丽,绚烂之极。 云倾坐在香车之中,感觉这一切像在梦里一样。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啧啧赞叹,他们的赞叹声偶尔有一两声传到云倾耳中,云倾不由的笑了。想当初她也曾经坐在车里,听着百姓的闲言碎语,那时的感受和现在可是截然不同啊。不一样了,重活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她有父母兄嫂,有陆晟,有燕王和山长,还有这隆重的、受所有人祝福的婚礼,圆满了。 前世所有的遗憾,这一世都得到弥补。 车到燕王府前,陆晟由礼官引领至车前一揖,请她下车。云倾由喜娘扶着下来,陆晟又是深深一揖,请她进门。云倾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不知怎地,觉得他此刻一定非常激动,又非常郑重。 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宾客,有个清朗的少年声音笑道:「我猜新娘子定是绝色美女。」旁边有人笑话他,「你又没见过,如何知道?你这才是头回见新娘子吧,莫非隔着盖头你也能瞅见她?」那少年笑道:「我瞧着四王子这神色都算得上虔诚了。四王子年少英雄,盖世无双,能令得他这样,新娘子必定有倾世姿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我瞧着四王子这神色都算得上虔诚了」,宾客的话语传入云倾耳中,她不由的痴了。 陆晟对她是什么样的深情啊。 云倾被迎入礼厅,随着赞礼官的赞声和陆晟一起拜了天地、高堂,之后被送入洞房。陆晟将她头上的盖头揭去之时,陆晟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云倾也偷眼看他,觉他眼中有星光流动,四目相对,云倾娇羞盈面,低下了头。 第二十九章 接下来新郎新娘行合卺之礼、同牢之礼、解缨之礼,陆晟确实如那不知名的少年所说,神色是虔诚的。云倾和他一样,虽然有些紧张,却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忠诚虔敬。 这是他们的婚礼,是他们等了两辈子才等到的婚礼…… 新房内有燕王府在京城的亲戚朋友等人,还有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未、于雅猛等云倾的好姐妹,颇为热闹。诸礼行完,陆晟被催着出去敬酒,他向毛莨等人含笑一揖,「阿稚新来乍到,或许会有些不适应,有劳诸位姐姐了。」 毛莨等人笑得不行,「放心放心,我们一定替你把新娘子陪好了。」 陆晟不知被谁拉出去了,毛莨等人看着他的背影,笑弯了腰。 「我从来不知道四王子是这样的。」燕王族中一个侄媳妇啧啧称奇,「我一直听说四王子是位英雄人物,千好万好,只是为人冷峻了些,没想到对新娘子如此体贴入微。」 「你没听说过四王子是如何到石桥大街献殷勤的么?」她一个妯娌笑着问道。 「听说了啊,可我以为那是谣言。」方才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今天我是眼见为实了,以后谁要是再跟我说四王子冷峻,我可得反驳反驳。」 卫夫人缓步进来了。 「山长!」看到她,毛莨、赵可宁等人齐声欢呼。 冯莹中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扶住她,「山长,您也是被四王子请来陪伴阿稚的么?其实有我们就够了啊,您是四王子的姨母,是长辈,不用过来的。」 这时候在新房里的全是陆晟的平辈人或是晚一辈的人,长辈是没有的。 「对啊,卫夫人,您是长辈,等着明天小两口到堂上拜见就是了。」一个机灵有眼色的年轻媳妇也过去扶卫夫人,笑得极是殷勤。 卫夫人微笑,「新娘子是我的学生,我来看看她,这也没什么。」 那扶着卫夫人的年轻媳妇惊叹不已,「瞧瞧四王子的新妇,这新婚之夜既有姐妹们陪着,又有山长前来看望,可真是有福气啊。」 另两个年轻媳妇撇撇嘴,小声议论,「看看这阵仗,又是闺中姐妹又是桂园山长,好像她这新媳妇进门我们会欺负她似的。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至于的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娇贵的新娘子。」「就是,她是个小小文官家的闺女,她爹的官儿还没我爹大呢,我嫁到陆家的时候,可没人这样对过我。」声音越来越小,愤愤不平之意,却是越来越浓了。 云倾感激的向卫夫人道谢,「多谢您来看我。」 卫夫人在她面前丝毫也没有婆婆的架子,一直拿她当小女孩儿看待,真是一片慈母心啊。 卫夫人握握云倾的手,「客人很多,阿晟敬酒大概要好一阵子,我怕你闷着了。」 「有我们在,阿稚怎会闷着了?」赵可宁嘻嘻笑,「山长,我们几个人到一起想清静也清静不了,您就放心吧。」 「山长您对我们太没信心了,有我们在,阿稚哪会闷着啊?」冯慧中、冯莹中等人也纷纷说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卫夫人好脾气的、纵容的微笑。 她对桂园的学生总是很纵容的。她喜欢这些明媚活泼的小姑娘们,看到她们,便觉得眼前亮堂堂了。她们笑得多自在多好看啊,卫夫人希望她们一直这么快乐,一直这么笑下去。 「山长,客人很多么?」冯莹中殷勤问着卫夫人。 「很多。」卫夫人笑道:「阿晟的父王早早的便拟请贴,遍邀宾客,单男客便有百桌了。」 「天呢。」冯莹中吓了一跳,「这些客人若是全要四王子敬酒,他今天是不是不醉不归啊?」 于雅猛来了精神,「快,桂小七你得巴结巴结我们,四王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得陪你很久呢。」 于雅猛话音才落,外面便传来侍女陪笑的声音,「给四王子请安。四王子,您慢着点儿。」 「这才多大会儿,怎么就回来了呢?」于雅猛吓了一跳。 不光于雅猛,其余的人也很是纳闷,「无论如何不至于回来得这么快啊。」 陆晟自外徐步而来,燕王族中的几个媳妇七嘴八舌问着他,「四弟,你怎地这么早便回来了?逃席了么?」 陆晟道:「父王把我撵回来的。」 他一身大红礼服,面如美玉,风神秀异,才喝了几杯酒,脸色没变,眼眸中却有了几分醉意,似一池湖水在微微荡漾。 「王爷真是体贴的父亲。」众人知道是燕王把陆晟早早的撵回新房的,有人心里嫉妒,有人心里不服气,也有人真心替新婚小夫妻高兴,都笑着说道。 陆晟浅笑不语。 不得不说,燕王还真的是个体贴儿子的父亲,只让他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敬了酒,剩下的客人燕王便亲自招呼,用不着陆晟了。 「我们这么快便没用了啊。」于雅猛有些失望。 「咱们知趣一点,赶紧走吧。」何青未这做表姐的自然向着云倾,「新郎官回来了,新娘子便不用咱们陪伴了啊。」 「我本来想多陪桂小七一会儿,可以跟四王子要个大红包的。」于雅猛道。 「红包必须有。」陆晟笑,命人取来托盘,托盘上放着数十个大红包,一一分给新房中的诸人,皆大欢喜。 「我就喜欢红包。」于雅猛捧着个硕大的红包,眉眼弯弯。 「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红包啊,是遣散费。」冯莹中拿起红包仔细瞅了瞅,眼珠滴溜溜转,「四王子给咱们发红包,意思就是谢谢你们了啊,你们赶紧走吧,现在用不着你们了,新娘有我陪伴……」 「莹莹,走吧。」卫夫人含笑牵了冯莹中的手。 冯莹中嘻嘻笑,和云倾告别了,和毛莨、赵可宁等人跟着卫夫人往外走,燕王族中的媳妇、小辈也一拥而散。 她们离开之后,陆晟命令侍女全部出去,转身将云倾抱在怀里。 「倾儿,咱们成亲了,你现在是我的妻。」陆晟掩饰不住的激动之意。 「你是我丈夫。」云倾心中满满都是幸福的感觉。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陆晟抱紧了她。 「我也是。」云倾喃喃。 前世的温柔景象、旖旎风光重又浮现,陆晟将云倾抱起来放到床上,目光灼灼如火,「妹妹,你很懂的,对不对?」 「不,我不懂……」云倾大羞。 「妹妹不懂也没事,我懂就行了。」陆晟笑声低沉,神色暧昧。 云倾脸颊火热,身上也像要烧起来似的,浑身发烫。陆晟没有吹牛,他确实很懂,床笫之间,他可以让她很快乐……可那是以前的事了呀,现在他……会不会不一样了呢? 陆晟吻上她的小嘴,云倾想提抗议,「咱们……咱们先说说话……」陆晟呼息有些急促,「以后我天天陪你说话,现在先让我亲亲。」云倾想摇头,想说不行,可他热烈的亲吻着她,一遍一遍温柔又灼热的叫着她的名字,她心软了,身子也软了,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太亮了。」她撒娇的道。。 洞房中点着儿臂般粗的红烛,烛光映照之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第三十章 陆晟顺手放下床帘,声音低沉的笑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云倾小声嘀咕。 陆晟笑声更是低沉,拉过一床薄被盖在两人身上,「这样总成了吧?」 云倾害羞想躲,陆晟笑着去捉她,大概是动作激烈了些,楠木漆金千工床竟有节奏的摇晃起来,床帘、烛光亦随之摇曳,风光旖旎,莫可言说。 许久之后,陆晟和云倾静静依偎在一起,洞房也安静了,充溢着温馨柔美的气息。 「倾儿,你真好。」陆晟温柔轻吻她的面颊。 「你也很好。」云倾声音低如蚊蚋。 陆晟笑,胳膊伸到她头下,宠溺看着她,轻声问道:「累不累?枕着我的胳膊睡,好么?」 云倾乖顺点头,眼睛微合,便要朦胧睡去。今天忙了一整天,方才又有一番激烈运动,她确实有点累了,很想睡。她眼皮才合上,一个细小的念头忽然钻入她脑海,不对啊,陆晟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的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前世陆晟是常常这么做的,可是……可是…… 「晟哥哥,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她软软糯糯的问道。 陆晟迟疑了下,轻轻吻着她,「倾儿乖,先美美的睡一觉,以后哥哥慢慢告诉你,好么?」 之前陆晟心中有顾虑,没有告诉云倾他也是重生的。但现在他们成亲了,做了夫妻,应该坦诚相见,没有隐瞒,更何况床笫之间,夫妻之间,有些事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他就是前世的陆晟,床上的习惯那么相似,日久天长,云倾如何能不察觉。 「不,我不困。」云倾双手环住他的腰。 陆晟心中一阵激荡,「她还是这样,她还是这样……」 前世云倾也是一样的,恩爱缠绵过后,喜欢双手环着他的腰跟他撒娇,之后才会慢慢入睡。 陆晟抱紧怀里这娇柔温软的身子,柔声告诉她,「我之前没说,一则怕吓到你,二则怕你不肯原谅我。倾儿,你走了之后,我翻看你留下的笔记方才明白,原来在善明寺照顾过我的人就是你……」 陆晟和云倾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善明寺了。那时陆晟被人追杀,身受重伤,被韩厚朴救了。云倾当时还受伤没好,人还懵懵懂懂的,却很好心的喂陆晟吃饭,替他擦汗,陆晟疼痛难忍的时候,云倾童言稚语的安慰他。陆晟之后很快被燕王派来的人找到、带走,等他养好伤之后再回头到善明寺找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韩厚朴和云倾了。 他一直记得那位美丽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一直想要寻找她。 陆晟的吻雨点般落到云倾脸上,「我一定要找到你,倾儿,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 云倾如梦似幻,「所以,晟哥哥,你是……你是来找……」 「我是来找你的。」陆晟眼神灼热,「倾儿,我回到过去,从头来过,只为找到你。」 云倾知道他已经离那个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知道他已经建下不世的功勋,却为了寻找她毅然决然回到过去,回到少年之时,不由的痴了,怔怔落下泪来,「晟哥哥,你真傻,你这样值得么?为了我你值得么?」 云倾知道陆晟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是燕王幼子,上面有三个哥哥,大哥精明,二哥残暴,都不好对付,只有三哥懦弱了些,没害过他,他做为燕王幼子、庶子能走到那一步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的,那样的成就是他拿性命拼来的。可他放弃了,为了回到过去寻找她,他把已经唾手可得的地位权势全放弃了…… 「值得不值得,要看你的了。」陆晟含笑看着她,「倾儿,你若待我好,我便值得。你若对我不冷不热的,那我可是很吃亏啊,亏死了。」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云倾脸色绯红,背过了身。 陆晟自身后抱住她,吻着她的耳垂,柔声道:「莫要这样。倾儿,哥哥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的,你舍得对哥哥不好么?」 「就对你不好。」云倾小声嘀咕着,任性又孩子气。 陆晟道:「哥哥知道了,你这样不是对哥哥不好,是很为哥哥着想啊。」 云倾不禁好奇,「我背对着你,还是很为你着想么?」 陆晟轻笑,「那是自然。倾儿,你是知道自己太美了,知道哥哥见了你的美貌便觉销魂,说不定心跳都停了。所以你故意背过身去,不让哥哥看到你美丽的面庞,这岂不是很会替哥哥着想么?」 心自向君身自背,省他一见一销魂。 云倾被他逗得嫣然一笑。 陆晟有些习惯和前世一样,有些却是不同的。比如说,前世的陆晟可不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给她听,他话少的很,云倾有时甚至是怕他的。 「晟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人谋害的是么?害我的人是谁啊,后来怎样了?」云倾想起陆晟方才说过的话,好奇问道。 「所有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陆晟温柔告诉她。 云家,燕王府,赵家,害过云倾的人,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那时燕王曾答应过他,若他攻下婆留,便允许他依自己的心意择配成家。等他凯旋归来,会亲手替云倾披上嫁衣,娶云倾为妻。但他却想:「到时给她一个惊喜,岂不更好?」心里话并没说出口,便和云倾告别,挥师南下。 从婆留凯旋归来,他以为最后的障碍没有了,终于可以迎娶云倾为妻。但他回家之后,面对的却是一动不动的云倾,已经不会再回应他的云倾。他几乎没发了疯。云家的杜氏、云湍、程氏,赵家的宣王,包括燕王妃、陆普、陆复,每一个害过云倾的人,或者有嫌疑害过云倾的人都送掉了性命。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每天回到家里,一室的孤单寂寞。 他翻看她的每一件遗物,她的胭脂水粉,她佩戴过的发钗,她用过的梳子,上面仿佛还有她的香甜气息,令他伤感,令他恋恋不舍。当他翻看到她留下的手稿,知道她就是善明寺那个照顾过他的小姑娘,心神激荡,难以自制。 燕王总共四个儿子,被他杀了两个,只剩下他和陆旦两人。陆旦软泥扶不上墙,燕王虽生他的气,但还是立他为太子。新朝初立,朝气蓬勃,万象更新,他离那个至尊之位只差一步,天下就要是他的了。 可是,没有了云倾,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陆晟度过了一段尊荣已极却也是寂寞已极的岁月,如行尸走肉一般,人世间的繁华热闹吸引不到他,他常常梦到云倾,梦里的云倾小小的、弱弱的、孤单可怜,他每每从梦中惊醒,心痛到无法呼吸。 所以他回来了,抛弃一切回来了,他要找到自己爱了多年的那个小姑娘,从小时候便开始保护她,让她不再遭受迫害和欺凌,让她开心快乐的长大…… 云倾听着陆晟温柔又深情的话语,泪流满面,「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 陆晟有些忐忑不安,「如果我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燕王妃怎么会得手?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怕你会怪我……」 「傻瓜,我怎会怪你。」云倾哽咽的道。 「你真的不怪我么?」陆晟大喜。 第三十一章 两人紧紧相拥,只觉此时此刻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同心同德,其乐融融。 陆晟不停的亲吻云倾,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云倾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晟哥哥,咱俩守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 「不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咱俩都要在一起。」陆晟温柔又深情的吻着她。 「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云倾情不自禁回应他的亲吻,「晟哥哥,和你在一起,我快活极啦。」 陆晟眼神灼热,语气灼热,身体渐渐也滚烫,「好倾儿,咱们一起做件事,会更快活的,你说对不对?」 云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颊晕红,如冰雪般洁白的身子也粉扑扑的了。陆晟眼神更热,似要烧着了一般,云倾知道他的厉害,身子轻轻战栗,羞涩的低声道:「好哥哥,我都由着你,你……你轻些……」 「倾儿,哥哥会很小心很小心的……」陆晟微微顺息,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红烛摇曳,被暖香浓,静谧夜色中那一声一声的呻吟如同美妙乐章,婚床上的两个人夫妻一体,身心俱醉。 这晚对于他俩来说是新婚,也是久别重逢,隔了多年之后重新团聚,两人只觉不管怎样相爱也是不够,缠绵多时,意犹未尽。直到东方天色已白,两人才搂抱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清晨时外面响起谨慎小心的叩门声,陆晟从睡梦中惊醒,见云倾嘴角含笑睡得正熟,没舍得叫醒她。自己下床开了门,命侍女轻手轻脚到沐室放好热水,之后便命她们出去了。他自己转身抱起云倾,把她放到冒着热气的水中,温柔替她清洗。或许他的动作太轻柔了,也或许云倾昨晚真是累着了,陆晟替她洗完澡擦干身子抱回到床上,她居然还是没醒。 「小懒猪,起床了。」陆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捏她的脸颊。 「别闹,让我再睡会儿。」云倾小声嘟囔着,背过了身。 陆晟拿她没办法,只好出去开了门。 外头站着长长两列侍女,舒绿和自喜在最前头,舒绿脸色有些焦急,自喜却是踮着脚尖伸着脑袋使劲想往里看,也不知透过那厚厚的门她能看着什么。 门开了,陆晟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所有的侍女都松了口气,忙曲膝行礼问好。 舒绿陪着笑脸,「四王子,奴婢们能进去服侍了么?」 「她还没醒。」陆晟硬着头皮说道。 他现在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叫醒云倾了。 听了陆晟的话,舒绿呆了呆,自喜却瞪大了眼睛,「不会呀,我家姑娘打小便不赖床,该起就起,从不讨价还价的。」 陆晟微窘,舒绿忙悄悄拉了拉自喜,不许她再口没遮拦的再说下去,曲膝道:「四王子,奴婢们这便进去服侍新人,可以么?」得到陆晟的首肯,舒绿便和自喜一起进去了。 自喜鼓着腮,「姑娘,起床啦,这是您到燕王府的第一天呢,起床晚很不好的。」 舒绿柔声呼唤,「姑娘,先起来好不好?今天可不好晚了啊。」 云倾揉着眼睛坐起来,抱怨道:「你们怎么才叫我?」 自喜委屈,「四王子不放我们进来……」舒绿瞪了自喜一眼,自喜不敢再说了,舒绿殷勤的道:「姑娘,我服侍您更衣好么?」云倾好脾气的点头。 自喜虽然有些愣愣的,做起事来手脚却很麻利,帮着舒绿给云倾穿好衣服,扶她下了床。 云倾下床的时候腿软了软,差点跌倒。 自喜又心疼又着急,怒道:「一定是姑爷欺负姑娘了,我要……我要回石桥大街告诉老爷太太,让老爷太太替姑娘做主……」 「他没有欺负我。」云倾吓得打了个机灵,瞌睡都没了,忙哄着自喜,「真的没有。不许回家跟我爹娘乱说,记住没有?乖乖的听话,我买糖给你吃。」 「姑娘这是哄三岁小孩儿呢?」自喜白了她一眼。 舒绿抿嘴笑。 云倾又哄了自喜几句,自喜勉强答应了。过后却拉拉舒绿,「舒绿姐姐,咱们姑娘还是被姑爷欺负了吧?她不让咱们说,是不是怕老爷太太担心啊?」 舒绿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柔声告诉她,「自喜,这个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咱们听姑娘的就是了。姑娘不让咱们说,咱们便不说。」 自喜闷闷的点头,「好吧,那便不说。」 陆晟见舒绿和自喜把云倾叫起来了,备觉欣慰,低声说道:「愁死我了,幸亏有你的这两个丫头,要不然我便不知道怎么叫醒你了。」 云倾迷惘,「你叫我了么?我不知道呀。」 陆晟辩解,「我叫了啊,我说‘小懒猪,起床了’。」 云倾仔细想了想,嫣然道:「以后让自喜叫我好了。她做事一板一眼,让她叫人她便叫人,很尽职尽责的。」 陆晟轻轻「嗯」了一声,「好,以后让自喜叫。」 「我也不是天天当值,舒绿姐姐叫也可以的。」自喜担心自家姑娘,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俩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嘴。 云倾掩口笑,陆晟却有些无奈了,燕王府从来没有过自喜这样没眼色的丫头…… 陆晟和云倾并排坐在镜前,侍女为他俩梳妆,他俩手拉着手,看着镜子里一对身穿大红喜服的人笑。 「从没见过这般恩爱的新婚夫妻。」燕王府的人从傅姆到侍女,人人迷惑不解。诚然新娘子是位绝色美女,举世无双,可从没听说过王爷、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有和妻子这般要好的啊,怎地到了四王子这里,新婚次日,便和新娘子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了呢? 燕王府的规矩是新婚次日清晨,新人要食用乳糖元子汤。陆晟和云倾也吃了,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亲呢非常。 燕王府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对新婚夫妻很有默契,看样子倒像是老夫老妻,但他俩的恩爱甜蜜又不是寻常老夫老妻所能有的…… 新婚夫妇简单用过早食,便携手出门,上了辆轻便帷车,向燕王府正殿过去了。 燕王居中坐着,卫夫人坐在右边一席,两人之间距离比较远。 燕王今天穿了大红皮弁服,一对新人还没到,他犹豫的转过头,低声问卫夫人,「哎,阿晟的娘,你说我今天这身衣裳喜庆不喜庆?好看不好看?合适不合适?」 卫夫人并没看他,客气的说道:「我相信阿晟和阿稚并不在意你的衣着。你对阿稚好些,给的见面礼多些,两个孩子便高兴了。」 「你可以叫我阿晟的爹。」燕王听卫夫人只以「你」相称,心里痒痒,脱口而出。 「阿晟的爹。」卫夫人从善如流,微笑道。 燕王大喜,「阿晟的娘,咱们就能喝着儿媳妇茶了,我高兴的很,你呢?」 「我也很高兴啊。」卫夫人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 陆晟终于和他倾心相爱的姑娘成亲了,她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兴奋、不喜悦呢? 陆晟和云倾并肩走进来,燕王和卫夫人都是感慨万千。 这两个孩子太好看、太般配了啊。 第三十二章 新婚夫妇拜见燕王、卫夫人,云倾向燕王献枣栗盘,向卫夫人献腶修盘,以示侍奉,又向燕王、卫夫人奉茶,「父王喝茶」「母亲喝茶」。燕王笑咪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舒心畅意,喜眉笑眼,「阿稚以前都是叫伯父的,今天改口叫父王了。这声父王不能白叫,阿稚啊,拿着这个。」将一个红色的单子递给云倾。 「多谢父王。」云倾甜甜道谢。 燕王到底富到了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不过,单从他送到石桥大街的节礼和聘礼来看,燕王无疑是极富有的。他送儿媳妇的见面礼轻不了,这个单子上定是奇珍异宝一大堆,云倾又发了笔小财。 卫夫人取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玉手镯戴在云倾手腕上,温声交待了许多话,要他们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又额外交待陆晟要对云倾体贴尊重,多让着云倾,陆晟认真的答应,「是,我是哥哥,我让着她。」卫夫人微笑,「如此甚好。」云倾已是满面晕红。 拜见过公婆,陆晟和云倾到燕王府家庙行礼。燕王祖先立有不世功勋,所以燕王府家庙的规格比皇家太庙也不差什么,有主殿、中殿、后殿三大殿,正门为五彩琉璃门,正殿内的大梁为沉香木,其余用金丝榆木,地铺金砖,天花板及四柱均贴有赤金叶。陆晟和云倾到历代祖先牌位前一一行礼,耗时颇久,礼仪繁琐,两人却丝毫没有疲倦之感,逐一叩拜,万分恭敬。 谒舅姑、庙见为成妇之礼,只有拜过公婆,行过庙见之礼,这桩婚事才算最终得到了家族的承认。历经两世方能结为夫妇,他们又怎会嫌婚礼仪式繁琐呢?再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燕王府在京城本家不少,有的和燕王关系近些,有的和燕王已是出了五服,这天都依着习俗来认亲。燕王到大厅看了,嫌人太多,「这么多人,若是一个一个认起来,不得把我儿媳妇累着啊?今天就算了,改天吧。」燕王算了算,今天他的儿子儿媳妇累了,明天要回门,后天得歇歇,大后天不知能不能歇过来,干脆把认亲的日子改在了三天之后。 燕王说话,族中无人敢驳,却有几个才嫁到陆家不久的年轻媳妇窃窃私语,「我们嫁过来的时候怎没这待遇?王爷对四王子妃也太好了些吧?」「这位云家姑娘也太好命了,莫说陆家,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一家一家数过去,就没她这样的新媳妇啊。」对云倾在燕王府受到的宠爱优待又是嫉妒,又觉羡慕。 不光燕王对新婚夫妇纵容溺爱,卫夫人也替他们想得极为周到,「昨天你俩忙了一天,今天也不轻松,这会儿一定累了。陪我们用了午膳便回去吧,晚上不用过来了。」 云倾真是累得狠了,站着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却迷迷糊糊的道:「不累,我不累……」卫夫人又心疼又好笑,「午膳也不用陪我们了,这便回去吧。」云倾还想再客气两句,陆晟却道:「跟自己的爹娘客气什么?」和燕王、卫夫人告辞,拉云倾出去了。 出去之后,外面有辆轻便小车等着,两人一起上了车。上到车上之后陆晟便把云倾抱住了,「靠我身上睡。」 云倾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捏起燕王给的单子,小声嘀咕,「你替我看看,我发了多少财?」 陆晟忍俊不禁,「你个小财迷。」一手揽着她,让她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把单子打开,替她看了看,「玉如意,玉雕,红珊瑚,宝石牡丹盆景,全是寓意吉祥之物……」 「蛮值钱的。」云倾半睡半醒,闭着眼睛小声嘟囔。 陆晟笑着亲亲她,「我不知道你这么爱钱,以后我要多弄些钱回来了。这上面还有珍珠玉石之类的宝物,还有……」他看到三个醒目的大字,停住了。 「还有什么啊?」云倾软绵绵的问。 陆晟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又看了好几眼,方低声道:「清晖堂。父王把清晖堂给你了。」 「什么?」云倾虽是困得要死,清晖堂这三个字也把她吓醒了,抬起头,艳美如海棠春睡的面容上满是惊讶,「把清晖堂给我了?」 清晖堂是经营字画古董的,总部在京城,全国各个繁华之地俱有分部,规模极大,实力不容小觑。清晖堂都给了,这见面礼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这简直……有点吓人了…… 「这,这,是不是对我太好了一点?」云倾有些结结巴巴了。 陆晟微笑替她收起单子,「父王送的也不知是见面礼还是贿赂。」 「贿赂?」云倾呆了呆,唇角一弯,「父王是不是想让我在山长面前替他多说好话啊?」 「山长?」陆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云倾嘻嘻笑,「不好意思,我叫习惯了,不是山长,是母亲。」 陆晟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这样才乖。」成了亲还叫山长,那还得了? 云倾吃了这一惊,也没那么困了,回去之后和陆晟一起用过午膳,方才脱衣上床。 「床啊床,此时此刻我太需要你了。」云倾倒在床上,情意绵绵的对着千工床说道。 「倾儿,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陆晟跟着上了床,目光如火。 云倾打了个机灵,扯过一床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紧紧闭上了眼睛,「困了啊,很困很困了啊,睡觉,睡觉。」 陆晟笑,隔着被子抱住她,「咱们夫妻同心,我和你的意思一样,睡觉,睡觉。」 同样是说「睡觉」,云倾意思很单纯,就是困了要休息,陆晟却是语气暧昧,神色暧昧,分明不怀好意。 云倾眼睛闭得更紧,把薄被往自己身上使劲拽,委屈的小声嘟囔,「也不知在你乱七八糟在想什么……人家都快困死了……」 「你这小脑袋里瞎想些什么?」陆晟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笑声低沉,「我和你一样说睡觉啊,怎地你是正经人,我便乱七八糟了么?」 云倾被他说得羞了,拿被子蒙住了脸。 陆晟笑着替她把薄被拉下来,柔声道:「被子蒙脸睡觉不好,不许这样。你累了,快睡吧,我也陪你一起。」拉过另一床被子,在云倾身边躺下。 云倾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嘴角微翘,「真的好困。」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云倾先醒,陆晟随后也睁开眼睛,把自己的被子掀了,钻到云倾被窝里,两人亲亲抱抱,温馨快活。 「姑娘,到晚饭时辰了。」自喜站在床帘外,声音不高不低的,神情严肃,「姑娘得起来吃晚饭啊,要不然会长不高的。」 陆晟哑然失笑,云倾大羞,扯过被子盖上脑袋,「别听自喜的,她从小到大就爱胡乱说话,教也没用,改不过来的。」自喜这个人吧,她时不时的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语,你都不知道该和她生生气呢,还是干脆一笑置之…… 两人在被子下面吃吃笑,自喜叫不醒他俩,有点着急了,「姑娘,不吃晚饭会饿的呀,饿了便会瘦,太瘦便不好看啦。这可是太太说的!」 陆晟笑的不行了,「起来吧。自喜把岳母的名号都搬出来了。」 云倾慵懒起身,笑道:「我如果不起来吃晚饭,不知自喜会不会急得回石桥大街叫人……」 第三十三章 「有这么个丫头在你身边也好。」陆晟微笑,「虽然没眼色,蛮为你着想的,这不是唯恐你饿着了么?」 「是,有自喜在,我不会三餐不继了。」云倾嫣然。 自喜见他俩起来了,大喜,忙殷勤服侍云倾梳洗,陆晟她却是不管的,自有燕王府的丫头过来服侍。陆晟和云倾越瞧自喜越是可乐,两人都笑盈盈的。 卫夫人已经说过了晚上不必过去,陆晟和云倾便在自己房里吃晚饭了。两人心思完全不在饭食上,一边吃饭一边眉目传情,草草饭毕,便将侍女等人全部逐出,沐浴更衣,重又上床。 这一回陆晟哪里还肯放过云倾?缠着她恩爱许久,直到云倾承受不住,哭泣求饶,方才意犹未足的在她小脸上亲了亲,「你年龄还小,暂且这样。再过两年,定不饶你。」 云倾又羞又气,想要打他,偏偏这时候身子已经软了,柔若无骨,那里有力气?陆晟笑着哄她,「你没力气打,那用指甲挠我好了。挠人也很疼的。」云倾登时以手掩面,羞不可抑。 陆晟说的是前世的事情了。两人才在一起的时候陆晟食髓知味,一到晚上便缠着云倾不放,云倾那时还体会不到这件事的好处,哭泣不解,「这是什么好事了?也值得当件正经事情来做?」不知怎地便用指甲挠了他。 不光挠了他,还挠得不是地方,挠到脸上了。彼时云倾和陆晟还不熟悉,见他脸上有几道血印儿,吓得身子发抖,陆晟忍耐的看着她,「以后不许挠脸,知道么?要挠也只能挠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云倾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觉得陆晟没那么可怕了…… 陆晟抱住云倾,柔声问她,「困不困?困了便睡吧。」 云倾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嘀咕,「你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真让人想不到。」 「怕你再晕过去啊。」陆晟低沉的笑。 云倾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我晕过去怎么了?我……我那是……」 前世她确实曾经晕过,在欢爱敦伦之时晕过…… 陆晟温存亲吻她,「放心,好妹妹,哥哥不会再做那样的傻事了。」 彼时他太年轻,太着急,不知道如何疼爱自己喜欢的姑娘,想来也是惭愧。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云倾想来却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事,异常清晰,「哎,我晕过去之后你每天晚上来陪我一起吃饭,晚上也不碰我,你定力很好啊。」 「我不是陪你一起吃饭,是监督你好好吃饭。」陆晟看着她微笑,「你太瘦了,得吃胖些,要不然……要不然再晕过去怎么办?」 「没安好心。」云倾脸颊发烫,娇嗔道。 这个人就是没安好心啊,他哪里是监督云倾好好吃饭,他简直是在养小猪啊,养肥了就要吃掉…… 陆晟亲亲她,「乖,睡吧,明天要回门,若是你精神不好,给我脸色看的人会很多的。」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云倾小声嘟囔着,偎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陆晟温柔看着她精致无瑕的小脸蛋,许久之后,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要回门,必须有精神才行啊,要不然岳父岳母、舅兄舅嫂岂不是会担心么? 一对新人,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两人起床梳洗了,过去陪燕王、卫夫人一起用过早膳,车马早已准备好,云仰也亲自来接,便和燕王、卫夫人告别,随云仰一起回了石桥大街。 云翰林、何氏、韩菘蓝翘首盼望,韩厚朴何方洲两家人和云佩、王亮夫妇也在,新婚夫妇回来之后,众人见云倾眉目间全是笑,知道她在燕王府确实过得很好,俱是开怀。 在座的全是关心爱护云倾的人,云倾和他们有什么说什么,把婚后的事一一说了。单只清晖堂一事牵涉太大,云倾没说。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听说云倾现在还没见过燕王府的本家亲戚,要等以后再认,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却又非常感动,「世人多爱夸口,说要把儿媳妇当亲闺女般看待。敢这么说的人很多,能做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燕王这是真的把阿稚当亲生女儿了啊。」 云翰林高兴的道:「改天我要和亲家好好喝几杯!」 听他的语气,对燕王这个亲家是满意极了。 云翰林对燕王满意,看陆晟也格外顺眼,笑呵呵的道:「阿晟,咱们下棋去。」 陆晟受宠若惊,「是,岳父。」和云翰林、韩厚朴、何方洲、云仰、韩京墨、王亮等人到书房下棋去了。 男人们走了之后,何氏、冷氏、周氏、韩菘蓝、云佩等人问起云倾各项琐碎小事,云倾笑咪咪,「有山长在呢。山长什么事都向着我,比对他还要好呢。」 「阿稚好福气。」韩菘蓝感慨。 卫夫人对桂园的学生有多好,对云倾有多好,韩菘蓝自然是心知肚明。有卫夫人在,云倾在燕王府定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了。 「阿蓝你可别这么说。」周氏打趣的道:「阿晟的姨母是山长,你便觉得阿稚有福气了,好像阿稚的姨母婆婆好,你婆婆比不上似的。傻丫头,你婆婆就在这儿坐着呢,你说这个话岂不是很没眼色么?」 韩菘蓝红了脸,忙挽起何氏的胳膊,「这哪里是婆婆?明明是亲娘。」 「阿蓝可真会拍马屁啊。」众人哄堂大笑。 「我们阿蓝哪是拍马屁,她说的明明就是真话。」何氏笑容满面,「冷姐姐,你别和我吃醋啊,阿蓝现在是我闺女了,被我抢走了。」 「我不和你吃醋。你对阿蓝越好,我便越高兴。」冷氏笑道。 「从前我娘只有我一个亲闺女,现在有俩了。」云倾笑吟吟。 何氏一手挽着韩菘蓝,一手挽着云倾,得意洋洋,「我现在俩闺女了。」 冷氏笑看何青黛,「我和你一样独儿独妇,儿媳妇也是当闺女的。」 周氏笑,「我家仨闺女,阿黛嫁出去了,我还有阿未和小阿碧。」 众人越说越高兴,阿碧牵着小阿岩在屋里跑来跑去的玩耍,热闹极了。 回门宴是何氏和韩菘蓝精心准备的,菜肴丰盛,且大多是云倾喜爱的菜品,云倾吃的很开心。 席间何氏以更衣为名拉了云倾出来,悄悄问了她几句话。云倾小脸蛋艳如桃花,「他……他知道今天要回门,怕我精神不好让家人担心,昨晚特地要我早睡呢。」 何氏笑容可掬,「甚好。知道体贴人,便是好丈夫了。」 云倾脸颊发烫,何氏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阿稚,你从小便没离开过娘,这两天爹娘虽为你欢喜,却实在担心你,你明白么?虽然燕王和卫夫人都很好,阿晟很好,但是你不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了,我们总是忧着你的。」 云倾伏在母亲怀里,流下数行泪水。娘,我怎么没有离开过您啊,我离开过的,而且离开了很久很久,所以我珍惜父母、珍惜哥哥、珍惜韩伯伯、舅舅,珍惜每一个疼爱我的人…… 把这一世和前世相比较,云倾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父母兄嫂、韩伯伯、舅舅、大姐姐,每一个疼爱她的人都在她身边,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很快乐,很美满。 第三十四章 何氏替云倾拭去泪水,开玩笑的道:「若被阿晟看到,还以为你在向娘诉苦呢。如果真那样,阿晟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他会想,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了,让我不高兴了。」云倾细声细气的道。 何氏满意之极,一迭声的道:「这就好,这就好。」 云倾在娘家度过了温馨快乐的半日时光。 申正时分,云倾和陆晟依依不舍的告别父母兄嫂、伯伯舅舅等亲人,登车离去。才上车,陆晟便握住了云倾的小手,神色激动,「倾儿,今天岳父对我和颜悦色,关爱备至,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娇客了,做娇客的感觉太好了!」 「可怜的晟哥哥。」云倾见陆晟这般激动,觉得他有些可怜。他到石桥大街献殷勤有多久了啊,直到今天才享受到女婿的待遇,直到今天才知道做娇客的滋味…… 「不可怜,我太幸运了。」陆晟诚心诚意的说道。 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可怜,觉得自己幸运之极,不仅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还得到了岳父的疼爱。 「妹妹你呢?做我爹娘的儿媳妇感觉如何?」陆晟好兴致的向云倾求证。 云倾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你爹娘虽然性情各异,身份更是差别很大,可他俩都是从一开始见面就对我很好啊。我觉得你爹娘都把我当亲生女儿了,这一定是因为我太可爱了,你说对么?」 「对,对极了。」陆晟把新婚小娇妻揽在怀中,笑咪咪亲了亲,心情愉悦到了极处。 他和云倾成亲了,他是岳父岳母的娇客,云倾是公公婆婆的宠儿,多么完美。 新婚小夫妻回门之后,休息了两天,第三天燕王把本家亲戚请了来,云倾认了亲。陆晟和云倾是在京城成亲的,皇帝、太后都很重视,之后少不了进宫拜见,又有一番忙碌。接下来卫夫人在燕王府宴请了桂园七姐妹和于雅猛,闺中密友相聚,格外开怀。 快乐的光阴容易过,不知不觉,陆晟和云倾成亲已经半个月了。两人情好日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燕王和卫夫人看在眼里,备觉欣慰。 燕王一直留在京城没走,卫夫人有些奇怪,「你是燕王,燕地的军政事务归你管辖。你长久不回去,是不是不大好?」 「不会。」卫夫人难得主动问燕王话,燕王有些兴奋,急忙告诉她,「紧急军报政事送到京城来便是,不紧急的自有官员处理。我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这些天卫夫人虽然依旧对他不冷不热,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但他叫卫夫人「阿晟的娘,」卫夫人偶尔叫他「阿晟的爹」,单是这称呼已让燕王生出无限的遐想,这时候让他离开卫夫人,他如何肯。 卫夫人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再多问了,微笑道:「不会耽误你的事便好。」 卫夫人虽已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很好,体态轻盈,目光清澈,看上去根本没有美人迟暮的感觉,这一笑更如雪皎曼陀罗徐徐绽放,白里透粉,轻盈流丽,宛如妙龄少女。燕王脑子一昏,冲口说道:「阿晟的娘,咱们的儿子都已经娶了儿媳妇,不如咱们也……」 「请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卫夫人温和的打断他,「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燕王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你有妻有妾,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不同呢?」卫夫人对燕王还是很客气的,话虽然说得直接,语气却很委婉。 「哦。」燕王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 卫夫人微笑颔首,转身离去,燕王目送她走远,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她是前朝皇族之后,骄傲的很,她是无论如何不肯要我有妇之夫的了。唉,阿晟这臭小子都娶媳妇儿了,老子还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运气和阿晟差得太远。」 「属下有急事禀报。」燕王三十六侍卫之中的一人单膝跪在院中。 「什么事?」燕王沉声问道。 「王爷,三王子和二王子出城射猎,二王子好好的,三王子坠马受伤,现在昏迷不醒。」侍卫回禀。 「老二和老三一起打猎,老三还受伤了?」燕王有些吃惊,「老三那个身手,出去打的什么猎!」 燕王四个儿子当中,最没出息的就是老三陆旦了。他生下来身体就弱,弓马骑射根本拿不出手,他跟着陆复打的什么猎啊。 「三王子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王妃请了许多名医,至今不见好转。」侍卫硬着头皮回道。 燕王扶额,道:「看来,本王只有去请韩先生了。」 韩厚朴的医术燕王是很信得过的,如果韩厚朴去了燕地,还救不活陆旦,那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燕王当即便请韩厚朴去了。韩厚朴医者父母心,并没推辞,当天便由燕王派侍卫护送去了燕地。燕王自己却没回去,卫夫人劝过他,他却振振有辞,「我又不是大夫,我急急忙忙赶回去又有什么用?我还是和你、阿晟、阿稚一起动身最好。」 陆晟、云倾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奇怪。因为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前世陆旦一直是燕王诸子之中最没出息的那个,大概就因为他太弱了,根本不配做对手,所以陆普、陆复、陆晟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到眼里,自然也就不会花费那个精力去害他,所以陆旦倒是一直挺安全的。 云倾不知怎地有些心慌,「晟哥哥,我觉得这一世好多事情都变了啊,你三哥居然会受重伤。」 陆晟道:「变得好。倾儿,和前世相比,你家变化很大,全是给好的方向变的。我家有变化,前世我一直以为自己年幼失母,现在我不是和亲生母亲相认了么?这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同,我三哥受伤也不稀罕。」 「你三哥为人一向很谨慎,怎么会和陆复一起出城打猎的。」云倾迷惑不解。 陆旦很没出息,很能忍,就算陆复激他也不一定能激得动,他明明骑射功夫不行,为什么会答应了陆复? 陆晟略一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测,可能和咱俩有关。」 燕王从前对陆晟的好都没有放到明面上,最近是越来越明显了。为了陆晟的婚事他这位日理万机的燕王两度进京,上回名义上是献俘,其实是相看儿媳妇,这回更是明公正道到京城替陆晟主婚。陆复脾气急燥,心胸狭隘,燕王光明正大的对陆晟好,陆复着急上火,把气撒到陆旦身上去了,这完全有可能。陆旦小心谨慎又怎样?陆复如果强推他跟着出城打猎,陆旦难道躲得过去么。 「这么说,是咱们连累你三哥了?」云倾有些抱歉。 陆普是燕王妃的儿子,精明但是骄傲,对陆晟并没有兄弟之情。陆复性情暴虐,不只对陆晟不好,对燕王、燕王妃甚至他的亲生母亲也没什么情意。四兄弟之中只有陆旦对陆晟还是有些关心的。现在陆旦受伤,云倾便过意不去了。 「这也谈不上。」陆晟安慰云倾,「祸福难料,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咱们除了请韩伯伯帮着看病,还有其余能帮到你三哥的么?」云倾柔声问。 第三十五章 陆晟道:「其实父王回去看看最好。不过他现在是不肯走的,由他吧。依我看,除非咱们立即动身,他才肯一起回去。」 「咱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住够两个月吧。」云倾小声嘟囔。 「那是自然。」陆晟道。 陆晟和卫夫人商量了,送了许多药材、补品回去。云翰林、何氏、何方洲等人听说之后也各有珍贵药材相送,却没一个人提到让陆晟云倾早日动身回去。云倾这一走,和父母亲人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云翰林、何氏等人如何舍得? 「我觉得我爹爹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如果依照他以前的性子,知道你三哥受重伤,会让我立即起身回燕地的。」云倾和陆晟说悄悄话。 陆晟微笑,「岳父性情并没改变,他是疼女儿。」 云翰林都说要到燕地做官了,可见有多舍不得云倾。因为陆旦受伤让云倾提前一个多月离开京城,离开父母,云翰林能乐意才怪了。 好在不久之后从燕地传来消息,说陆旦醒过来了。燕王和陆晟各自松了一口气。 陆晟自己征战多年,受伤无数,觉得男人受伤不是什么大事,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既是新婚燕尔,又是久别重逢,他每天和云倾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好像要把上辈子的债也一起还了似的。 这么甜蜜的时刻,偏偏有不识趣的人来捣乱。 皇后在宫中设宴,云倾这位新婚不久的燕王四儿媳妇也应邀参加。席间宣王妃一直有些酸溜溜的,云倾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宣王是对我有意,可我不是拒绝了么?现在我都已经出嫁了,而且嫁的这般顺心如意,你还为宣王和我吃醋,是不是有病啊?」对宣王妃这个人万般不理解,也非常厌恶。 宣王妃身边有一个美貌少女,时不时幽怨的看向云倾。云倾认得她,是于雅猛的堂妹,于家庶出的十九娘于雅意。云倾知道她对陆晟早就生出爱慕之心,还曾经有过冒昧的举止,便有了警惕之心,「宣王妃是不是疯魔了,执意要和我作对,以至于要利用于十九娘这个貌美痴心的丫头了?」 云倾果然没料错,宣王妃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于十九娘自从看到陆晟的第一眼便迷上了,为了陆晟她没少闹笑话。宣王妃正恨着云倾呢,便想要用于十九娘这个傻子了。 云倾出嫁之后,宣王比平时沉默,郁郁寡欢,魂不守舍,宣王妃担心他,到书房给他送补汤,却无意中发现他在画云倾的画像,醋坛子登时打翻,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云倾日子好过了。 宣王妃的侍女走过来,小声向宣王妃禀服着什么,宣王妃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示威般的看了云倾一眼。那眼神,真是趾高气扬、目家一切、不可一世。 云倾更加警觉。 这个宣王妃想做什么啊?一定不怀好意。 「我恐怕要恭喜你了。」宣王妃似笑非笑的对云倾说道。 「喜从何来?」云倾语气平静。 宣王妃看着如娇花软玉般的云倾,嫉恨交加,咯咯咯的笑了出声,「你家要有喜事了,我如何能不恭喜你?于九爷当着陛下的向燕王爷提亲,要把十九娘许给四王子为侧室。你家要添人进口了,难道不是喜事?」 于十九娘又惊又喜,迅速瞟了云倾一眼,粉面含羞,粉颈低垂。 宣王妃想到云倾以后要对付于十九娘这么一位美貌出众又痴情感人的侧室,那日子一定精彩极了不由得笑容满面,笑逐颜开。 于九爷当着皇帝的面提出这桩婚事,燕王于情于理也不能推却啊。于十九娘虽是庶出,但以于家的地位,于十九娘愿意嫁陆晟为侧室那也是有几分委屈的,燕王若是拒绝了,不是太不给于家面子,也太不给太后面子了么? 宣王妃得意到了极处,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装作向宣王妃禀报这件事,大声说了出来,不少人都听到了,一个比一个感兴趣,交头接耳的议论,「听说王爷很疼这个儿媳妇,但是于九爷都提出来了,王爷肯定没办法拒绝对不对?看来四王子要双美兼得了。」「对,双美兼得,四王子好艳福。」 云倾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对不住,失陪,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立即有人同情看着她,一迭声的说道。 唉,这还是新婚燕尔,便要有美貌过人、家世非同凡响的侧室进府了,真是可怜啊。 云倾才出门,于雅猛便匆匆忙忙过来了,额头冒汗,一把握住云倾的手,「我才听说这件事。桂小七,你说怎么办?于十九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她不会只甘心做个侧室的,她或许不会和你争地位,但她会和你争四王子的宠爱……」 「于十八,你能不能带我到那边看看?」云倾冷静的问道。 她想知道燕王是如何答复的,她一刻也等不得,现在就想知道。 「当然能。」于雅猛不假思索的道。 她不光是于家的小霸王,进了宫她也横行惯了。别的牛皮不敢吹,把云倾带到燕王那边看看,没什么问题。 「快带我去。」云倾拽拽她。 于雅猛知道云倾现在心慌,片刻没耽搁,便带她过去了。离得还远,云倾便听到燕王粗犷豪迈的声音,「侧室哪行?于家什么地位,于家姑娘何等金贵,要十九娘给我家小四做侧室,我可不敢答应!」 「王爷这是拒绝我了么?王爷这是看不起于家么?」另一个男子恼羞成怒,声音骤然拨高,应该是于九爷了。 「那不能够。」燕王断然道:「我这便回家跟我家小四说,让他把他新娶的媳妇休了,另娶你闺女为妻!你放心,本王说到做到,一定要让小四休妻另娶,给令千金一个合乎她身份的名份!」 「噗……」云倾和于雅猛一直悬着的心一起放下,两人同时笑喷。 她们方才还担心燕王不好却了于家的面子、太后的面子,只好同意收下于十九娘呢,谁知燕王这等有才,不说不要于十九娘,却说要陆晟休妻另娶,这样看似很给于家面子,其实却是把于家给挡回去了。因为,让陆晟无故休妻另娶根本就是不合乎情理的事,也是让人唾骂的事、不可能的事啊。 燕王看似横蛮无理,其实很有策略,对付于九爷这种人非常之有效。 云倾和于雅猛满腹心事,走的时候却是心情愉悦,脚步轻快。 两人手挽着手回去,宣王妃狐疑看过来,云倾给了她一个灿烂的、明艳照人的笑脸。 宣王妃脸沉了下来。 她招手叫来侍女,合侍女前去打探消息。不多时侍女回来了,满面惊慌,小声告诉宣王妃,「燕王爷说……」宣王妃脸色时红时白,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瞪了云倾、于雅猛一眼。 云倾正举起酒杯欲饮,见宣王妃瞪过来,笑吟吟冲她举杯,「王妃殿下,我敬你。」 宣王妃怒气冲冲,忿忿不平,云倾嫣然一笑,举起白玉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宣王妃这样的,就于十九娘这样的,还妄想来打扰她的幸福生活呢,做梦。 第三十六章 这天云倾回到燕王府,对着燕王一口一个父王,叫得很甜。燕王哈哈笑,「小阿稚,父王对你不错吧?以后父王若是有求于你,你会不会帮忙啊?」 云倾嫣然。 燕王的心事,她哪能不明白?她和陆晟一样,太清楚燕王对卫夫人那份心思了。 卫夫人是前朝皇族之后,性情骄傲,让她进到燕王府和燕王妃、侧妃夫人等人争夺燕王这一个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燕王粗中有细,其实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他应该也没有奢望能让卫夫人甘心作妾,只要卫夫人不要太疏远他,只要他能常常见到卫夫人,也就行了。 「父王,以后回到燕地,随时欢迎您到家里来。」云倾笑吟吟的道。 「聪明孩子。」燕王笑道。 「父王,三哥的伤有没有好一点、」云倾问起陆旦的伤势。 燕王不在意的道:「男子汉大丈夫,受伤乃是常事,我和阿晟身上的伤都不少。老三从小身子就弱,没有一点男子气概,这回受了伤,磨练磨练也好。听说他伤势好多了,只是常常发呆。唉,到底还是个没出息的。」 「伤势好转,那便让人放心了。」云倾体贴的道。 陆旦一向胆小懦弱没出息,云倾知道他常常发呆也没多想。反正伤势好了就行,像陆旦那样的人,发呆还是不发呆,有谁关心呢? 燕地三王子府,陆旦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神发直,神情呆滞。 他和燕王其余的儿子完全不同,陆普、陆复和燕王一样身材高大,陆晟颀长俊美,他却是生下来便身子弱,成年之后也只是中等身材,有些清瘦。在他的兄弟们当中,他是最不起眼儿的。 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带着数名侍女自外进来,看向陆旦的目光略有厌恶之意,淡淡的问候:「三王子好些了么?」 这女子生的并不如何美貌,眼睛细长,鼻子略有些扁,但保养的很好,衣着打扮尤其华贵,珠光宝气,盛气凌人,一眼看上去便知出身名门,家世不凡。 「有劳过问,好多了。」陆旦语气也极为疏远。 这女子便是陆旦的妻子赵氏了。她是燕王妃娘家嫡出侄女,嫁了陆旦这么位窝囊的王子,心里一直有气,对陆旦不冷不热的。陆旦性情好,丝毫不以为忤,一味容让,赵氏的脾气便一天大似一天。陆旦这次受伤,赵氏觉得很没面子,觉得陆旦身为燕王的儿子,出城打个猎连马都骑不稳,实在太丢人了,对他更加冷淡嫌弃。做为妻子的她来看望病中的陆旦,完全是一幅例行公事的模样。 「很好。」赵氏脸上闪过丝不耐烦,嘴角微翘,笑容中有讥诮之意,「父王关心爱护,特地请了京城着名的杏林高手韩先生来看视你。有韩先生在,你的伤势会很快好起来的。」 陆旦脸色茫然。 韩先生?他没听说过什么韩先生。 两名侍女抬了张讲究的玫瑰椅过来,赵氏纡尊降贵在椅子上坐了,慢条斯理的告诉陆旦,「韩先生很出名,当年四弟在京城遇刺,受伤很重,救治他的便是韩先生了。父王感激之极,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便给韩先生送礼,关系一直维持着,所以韩先生才会不远千里来看你。」 赵氏对陆旦没什么耐心,但是陆旦从前就不精明,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赵氏不放心,必须要把重要的人和事跟陆旦解释清楚了,省得他出岔子。 陆旦没出息,连带的赵氏在燕王府地位也不够高。赵氏可不想让病中的陆旦稀里糊涂得罪了紧要的人,连累的她也跟着吃挂落。 「原来是医好四弟的人。」陆旦目光呆滞的喃喃。 陆晟那次遇刺他记得,受伤很严重,燕王曾经大发雷霆。但是燕王没查到凶手,也没听说有重重酬谢医治陆晟的大夫啊…… 「对,医好四弟的人。」赵氏语气冷淡,「有韩先生在,你的伤势必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父王很尊敬韩先生,他不是普通的大夫,等他到了,还请三王子待他格外客气些。」 赵氏的语气、神情都带着嫌弃之意,和陆旦并不亲热。 陆旦眼眸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勉强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陆旦从前对赵氏是很温柔体贴的,现在却是敷衍应付的态度。不过他受伤之后就和从前不一样了,赵氏并没察觉到他的不同,微笑道:「三王子明白轻重厉害,那是最好不过。三王子,你好好歇着吧,稍后我再来看你。」 她不爱和陆旦这窝囊废呆在一起,例行公事看过陆旦,就迫不及待想离开了。 「请等一等。」陆旦叫住了她,略有些迟疑的问道:「父王呢?他怎地不来看我?」 赵氏很不耐烦,觉得陆旦自不量力,笑容中不知不觉便有了轻蔑之意,「父王尚在京城,并未回到燕地。你忘了么?四弟到京城迎娶他的新娘,父王特地过去主婚,两个月之后才会带四弟、云家弟妹一起回来。」 「云家弟妹」这四个字听到耳中,陆旦身躯一震,差点儿没惊呼出声。 陆晟娶亲了!娶了云家的姑娘!他……他身边一直只有那位姓云的姑娘,但是燕王并没点头同意他立那云姑娘为正妻啊,为什么现在…… 「云家弟妹。」陆旦颤声道。 「你怎地会这幅样子?」赵氏皱起眉头,「父王去年亲赴京城,替四弟和云翰林的千金定下了婚约,今年亲迎,你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一回,连这件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吧?」 陆旦嗓子眼儿一甜,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哎呀,你又吐血了。」赵氏唯恐陆旦的鲜血溅到她华美的衣衫上,忙不迭的起身往后退,一迭声吩咐侍女,「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有侍女紧着叫大夫去了,另有侍女过去替陆旦擦去血迹,扶他躺下,「三王子,您躺一躺,大夫很快便会过来。」 陆旦这口鲜血是心情激荡所致,身体并没大碍,他一把推开那劝他的侍女,喘着气,一脸的不甘心,「四弟他……真的娶了云家姑娘么?」 「尽人皆知的事,这难道还有假?」赵氏不满的反问。 陆旦一颗心被大捶猛击,巨痛无比。陆晟娶了云家那位姑娘,他居然娶了云家那位姑娘,那陆晟便不会起兵造反了,这还得了? 陆旦清清楚楚的记得,正是因为陆晟冲冠一怒为红颜,怒而起兵,燕王才最终得到了天下。陆旦由王子变为皇子,惊喜莫名。不仅这样,陆晟后来因为云倾之死,一怒之下杀了燕王妃、陆普、陆复等人,被燕王立为太子。但陆晟实在太傻了,为了追随他那位心上人,不惜抛下至尊之位走了。陆旦永生永世也忘不了自己当时的惊喜:燕王总共四个儿子,陆普、陆复、陆晟全不在了,他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他这个不起眼儿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燕王府三王子,成了燕王唯一活着的儿子!天下已经是燕王的,以后自然而然将会是他的,谁能想得到呢?被所有人视为窝囊无用的陆旦,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三十七章 陆旦这时已经知道他是重生了,回到了过去。从赵氏口中知道了这一世的变化,陆旦大怒。陆晟娶了云倾怎么能行?陆晟娶了云倾,便不会因为云倾而造反;陆晟不造反,燕王焉能做了皇帝?燕王若不做皇帝,陆旦还怎么做储君、得天下啊,那一切只能是个梦了。不行,陆晟必须要造反,而且得了天下之后要杀了陆普、陆复,之后自杀,把至尊之位留给陆旦! 陆旦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如果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希望也就罢了,可他前世做过燕王唯一的儿子,做过太子,重活一回,他怎能放弃前世的尊荣?不,他不要再做燕王府默默无闻、不受重视的三王子,他要做燕王唯一的儿子,要做皇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成为天下至尊…… 「你没事吧?」赵氏狐疑的看着他,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嫌弃之意。 陆旦眼光闪了闪,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对不住,我这回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还要劳烦你给我多讲讲,免得我弄错了什么,给你带来不便。」 陆旦太了解赵氏了。赵氏看不起他,也不心疼他,但是赵氏爱面子,唯恐他这窝囊王子丢了她的人,经常对他耳提面命,耐下性子「教导」他。他这么一说,赵氏必定会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告知,让他心里有数,免得有不合时宜的言行。 果然不出陆旦所料,陆旦说他自己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赵氏确实害怕他做错事给她惹麻烦,等大夫来替他看过、开药方服了药之后,便坐在他床边,详详细细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讲给他听了,「……王妃、大哥二哥那里没什么事,还和从前大差不差,四弟大不一样了啊,他娶妻成家了。妻子是云翰林之女。四弟今年运气特别好,不光娶妻成家了,他还无意中遇到亲姨母,和他的亲姨母相认了……」 「亲姨母?」陆旦眉头拧起来了。 陆晟哪里有什么亲姨母!前世直到陆晟死,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亲姨母! 「是啊,亲姨母,四弟母亲的亲妹妹。」赵氏看向陆旦的目光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陆旦心中一惊,试探的问道:「四弟这位亲姨母,地位很重要,是么?」 赵氏神色好了些,缓缓点头,「是,很重要。四弟生母早亡,视她如母,常以母亲呼之。」 「以母亲呼之。」陆旦头疼了。陆晟的娘很早便亡故了,他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姨母、母亲? 「对于四弟来说,母亲的亲妹妹,其实和母亲也不差什么了。」赵氏耐着性子开导他,「四弟的姨母不是平常人,你知道么?她是桂园的山长,桂园在京城久负盛名,多少公侯人家的千金小姐挤破脑袋想进去读书呢。」 「难道她是卫夫人?」陆旦失声道。 「你知道她?」赵氏奇怪的看着他,「你不是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么?」 陆旦冷汗涔涔而下,勉强笑了笑,「我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了。」 陆旦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卫夫人,天呢,这一世卫夫人早早的便遇到燕王了。前世可是一直到陆晟死后,在他的葬礼上燕王才见到卫夫人的啊。燕王当时悲伤过度,如痴如呆,但是见到卫夫人他忽然跳起来抓住她,紧紧搂在怀里不放。当时在场的人都以为燕王这是疯了,大惊失色,没人敢上前相劝。卫夫人拼命挣扎,但是燕王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带到了宫里。从那天之后宫里便多了位姓卫的女子,传闻燕王有意立她为后。陆旦倒是挺赞成的,因为卫夫人年纪大了,想必生不出孩子,所以燕王专宠她一人才好呢,燕王和卫夫人生不出孩子,这江山一定是陆旦的了。 新朝初立,朝臣请立太子以固国本,燕王欣然同意,将陆旦立为皇储。陆旦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天,激动得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但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两年,宫里传出消息,说卫夫人有了身孕,燕王只等她生下儿子之后便要立她为后了。陆旦知道卫夫人有了身孕,面如土色,他知道自己没有才能,知道自己不受燕王待见,如果不是燕王只剩下他一个儿子,这储君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本以为卫夫人年龄大了,一定生不出儿子,谁知卫夫人竟然有了身孕。如果卫夫人生下儿子,被立为皇后,那她的儿子便是嫡出皇子了,燕王会不会改变心思,另立储君?陆旦日夕忧虑,难以入眠,不知怎地一觉醒来,竟又回到了从前。现在陆普、陆复、陆晟全都在,他陆旦还是燕王最没出息的儿子,燕王不重视他,他坠马受伤,燕王在京城无所事事,也不回来看望他…… 陆旦浑身被汗水打湿透了。 从一国的储君沦落为燕王府的三王子,这个落差太大了,他受不了,他实在受不了。 他要赶快好起来,赶到京城去,伺机行事…… 「你这记性也是奇怪。」赵氏嘴撇了撇。 赵氏是燕王妃的嫡亲侄女,嫁了他这个庶出的王子总觉得委屈,对他一向是不大看得上的。 陆旦憎恶的转过头。 他不能再看赵氏这个女人了。前世他被立为储君之后,赵氏习惯成自然,对他依旧轻慢,他忍耐不了,命亲信觅来一种奇特的无色无味的巨毒之药,趁赵氏偶感风寒,放到汤药中让赵氏服用了。赵氏不久后身亡。陆旦还记得那种毒药的配方,他决定现在就动手害了赵氏,他不想再看到她了。 韩厚朴在前往燕地途中遇到几拨强人,耽误了行程,他到燕地的时候陆旦已好多了,可是陆旦的妻子赵氏却因衣不解带服侍陆旦而感染了风寒,之后被风寒夺去了性命。陆旦青年丧妻,悲伤不已,韩厚朴到了燕地之后对他的外伤倒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以替他排遣忧思为主了。 陆旦的外伤并不严重,不久之后便能正常行动。韩厚朴见他没有大碍,便要告辞回京,陆旦道:「我亲自送韩先生回去。一则可以表示我对韩先生的敬重感激之情,二则可以到京中迎接我父王,三则……」他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不瞒韩先生说,赵氏是嫡女,我是庶子,她一向看不起我。现在她过世了,我伤心虽然伤心,却已有了续娶之意。四弟好福气,在京城娶到了贤妻,我也想学学四弟,到京城碰碰运气。」 陆旦暗示燕王妃不会为他续娶淑女,韩厚朴听了倒也有几分同情。 陆旦并没有禀明燕王妃,而是以送韩厚朴的名义出了城。出城之后越送越远,依依不舍,索性命人回去送信,说要送韩先生回京。 燕王妃知道陆旦不辞而别,跟着去了京城,大为恼火。 她一怒之下命令陆普带人将陆旦追回来,陆普委婉劝道:「追回三弟倒没什么。不过,韩先生和三弟在一起,若是因为家务事让韩先生见笑,倒没意思了。」 韩厚朴是燕王重金礼聘的杏林名家,又和云翰林是生死之交。陆普若带人去追,他和陆旦兄弟之间的不和、猜忌必定会被韩厚朴知道,这也就等于是被燕王知道了。陆普认为这样很不值,陆旦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这又是何必呢? 第三十八章 燕王妃柳眉倒竖,「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心里气不过,陆旦太不把我这燕王妃放在眼里了!陆复那个狂妄嚣张的小子都不敢这么做!」 陆普皱眉,「表妹忽然去世,三弟大概是吓得傻了,所以才会言行失常。」 燕王妃脸色暗沉,「你表妹的死,我总觉得不对劲。她身子一直很好,不过偶感风寒,怎地便没命了呢?」 陆普想起这个,也很是烦恼,「可是不止一位太医在表妹去世之后亲自看视过,均言表妹确实是因病身亡,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母子二人相互看了看,神色都有些无奈。一则他们并没有怀疑陆旦,因为陆旦实在太老实、太能受气了,没人想得到他会有这份狠心,二则赵氏确实像是病死的,若说有人害她,没有凭据啊。 陆普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仔细想了想,道:「或许表妹去世之后,三弟心中恐惧,才会想要到京城向父王寻求庇护吧?他这个人一向懦弱胆小,或许是吓得没了魂儿,母亲不必跟他计较了。」 「等陆旦跟你父王一起回来,我再跟他算帐。」燕王妃恨恨的道。 陆普见燕王妃暂时不再追究这件事,乐得撒手不管,让陆旦跟着韩厚朴一起去了京城。 燕王妃心里气不过,把陆旦的生母柳夫人叫过来折辱了一场。柳夫人比陆旦还能受气,无论燕王妃如何侮辱她,柳夫人只是低声下气陪笑脸,最后燕王妃觉得无趣,啐了一口,「快快离了我的眼。你这下贱样子,让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柳夫人低眉敛目的退出来,默默回房,一脸温柔驯顺。 回到自己的院子,柳夫人像往常一样拿起剪刀修剪花枝,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她阴阴沉沉的笑了,笑声磔磔,令得旁边服侍的小丫头浑身起鸡皮疙瘩。 柳夫人剪着花枝,目光狠辣恶毒。这份气她真是受够了,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一切还回去,全部还回去…… 「夫人,三王子的信。」一个中年婆子自外进来,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函。 柳夫人接过信,命那婆子退下,命身边的小丫头也退下了。 花圃旁有桌椅,柳夫人在椅子上坐了,将信拆开,仔细的看了一遍。一名红衣侍女笑盈盈捧上茶来,放在柳夫人手边,「夫人请用茶。」她一定是受宠的侍女,在柳夫人面前亲呢中又有些随意,甚至敢趁着放茶杯的功夫,笑着往柳夫人手中的信纸上瞥了瞥。 她脸白骤然一白,手抖了抖,茶杯里溅出淡绿色的水花。 柳夫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眼神如毒蛇一般,侍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颤声道:「夫人,奴婢一心向着您和三王子,但通敌卖国……却是……」她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抖得说不下去了,恐惧已极。 柳夫人慢条斯理将手中的信收好,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啊……」花圃旁传出一声惨叫。 外面的婆婆和小丫头听到声音忙冲进来,只见红衣侍女趴在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脖子上扎着一把剪刀,鲜血顺着桌子流下来,红红的一地…… 「天呢。」婆子大惊失色,小丫头却是吓得哭也哭不出来了。 「红衣这孩子也是命苦。」柳夫人垂下泪来,哽咽道:「我这剪刀在桌角放着,她替我倒过茶,不知怎地滑了一跤,倒向桌案,剪刀竟然扎到她脖颈中去了。唉,这也是她命该如此,小小年纪,就这么」…… 婆子、小丫头看着满地的鲜血,心惊胆颤,连大气也不敢出。 柳夫人抚尸哭了一场,亲自到燕王妃殿外跪着请罪,「虽然是意外身亡,毕竟是条人命,求王妃严惩贱妾。」燕王妃哪会把个小小侍女的死放在心上呢,罚柳夫人跪了一天一夜,昏晕在地,憔悴不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柳夫人拿出私房钱葬了红衣,请高僧念经超度,对红衣的后事非常尽心。 陆旦知道韩厚朴思念家人,所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很快到了京城。 见到燕王,陆旦伏地哭泣,「赵氏之死,实和孩儿无关。王妃心疼侄女,迁怒孩儿,孩儿恐惧已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燕王对这个窝囊儿子向来不大重视,但到底是亲生的,不是大街上捡来的,还是有向分疼爱的,皱眉道:「你随本王一起回燕地便是。」 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是为陆旦做主的意思了。陆旦感激涕零,「多谢父王。」 拜谢过燕王,陆旦吞吞吐吐、满脸通红的说了他的另一层来意,「父王,孩儿虽奉父母之命娶了赵氏,其实心里并不爱她。现在赵氏身故,按理说孩儿应该守义一年,不过,续弦妻子也应该早早的开始留意了吧?孩儿羡慕四弟,也想在京中娶妻……孩儿自知和四弟不能比,可这是终身大事,求父王为孩儿做主吧。」 陆旦也是看准了燕王的心思,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前世陆晟杀了燕王妃、陆普、陆复,燕王愤怒到了极处,对陆晟却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可见燕王妃对燕王来说并不重要。后来燕王有了卫夫人,那才是一意专宠,无心他顾。陆旦将前世今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哪能不知道如何打动燕王呢?果然,燕王听了陆旦的话,虽觉得他丧妻不久便想要续弦,太性急了些,但娶妻不着确是件值得同情的事,还是答应了他。 陆旦又拜托了陆晟,「四弟,四弟妹在京城长大的,想必认识许多淑女,还求四弟妹帮帮忙,替三哥聘娶一位美丽贤惠的妻子,三哥一辈子不忘记四弟、四弟妹的好处。」 陆晟答应了,晚上回去见到云倾便提起此事。云倾纳闷,「前世并没有这件事情啊。」前世赵氏一直好好的,现在怎么因为偶感风寒便送了命呢?虽然纳闷,但这一世和前世有所不同的事也太多了,奇怪了下,并没深想。 陆旦进京来寻觅续弦妻子的事并不保密,不久之后云家的亲戚朋友就都知道了。于雅猛来看望云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我是差点儿嫁给宣王的人,现在没什么人敢求娶我,便是偶尔有求婚的人我爹娘也是看不上眼。不如我嫁给这个陆旦吧,以后你便要叫我三嫂了。」 云倾急了,「这可不行!」 于雅猛呆了呆,「桂小七,你就这么不愿意叫我三嫂么?」 云倾正色道:「陆旦这个人相貌平平,才气平平,真的配不上你。而且他娶过亲,原配赵氏还留有一个女儿,嫁给他就是做填房啊,进门就要当后娘。于十八,太委屈你了。」 于雅猛认认真真的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于雅猛有些无精打采的了。 云倾握起她的手,「于十八,你只是缘份未到,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一定会有英俊青年相匹配。」 「承你吉言,承你吉言。」于雅猛眉花眼笑。 云倾就要离开京城,桂园七姐妹和于雅猛均是依依不舍,云倾也舍不得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特意在燕王府设宴,邀请了所有桂园的同窗。卫夫人当然也来了。 卫夫人最喜欢这些小姑娘们了。看到这些明媚娇艳、活泼可爱的妙龄少女,她的微笑从嘴角蔓延到了眼角眉梢。 第三十九章 这些人聚到一起总是很热闹的,谈笑风生,语笑喧阗。 陆旦站在围墙外,听到墙内不断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心生向往,「老四好艳福,上辈子只能金屋藏娇的人,这辈子他光明正大娶回家了。我如果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陆旦羡慕起陆晟,也想娶一个像云倾那样明艳照人的妻子,不过转念又想道:「不对,我要娶的人要像老四媳妇那样生了幅绝好的相貌,但家世要好些才行。翰林之女,我是不肯要的。我的妻子将来要荣登凤位,若是家世差了些,配么?」 他听到墙里或是娇柔清脆或是明快爽朗的声音,心里痒痒的,「真想进去看看、挑挑啊,能挑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当然好,若是相互之间差的不多,多挑几位也未尝不可。家世最好的为正,其余的人为侧室也就是了。将来我登上皇帝宝座,她们至少也是一宫之主,不算辱没了。」 陆旦正在外面想入非非,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陆旦心跳暂停。 战战兢兢回过头,陆晟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陆旦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墙里传出女孩儿清脆的声音,陆旦脸更红了,陆晟不由的微微皱眉。 赵氏和陆旦虽然不恩爱,但毕竟是陆旦的结发妻子。赵氏才亡故不久,陆旦就在这里想起别的姑娘来了,未免有些无情。而且陆旦似乎要想要窥探的意思,那就更猥琐了。 「四弟,我就是想要一个……想要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陆旦见陆晟脸色不大好,头皮发麻,红着脸说道:「男人嘛,你也知道的,全都这样。不管怎样,就想娶美女为妻。」 「只要很美很美?」陆晟跟他确认。 陆旦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是只要很美就行了,还要家世好,背景强,而且姑娘必须贤淑大度,以夫为天,像赵氏那样的女人他真是受够了!陆旦很想把心里想的这一切和盘托出,但迎上陆晟那深邃的目光,他立即没了底气,嚅嚅道:「是,只要很美。」 「我知道了。」陆晟点头。 陆旦本身人才就不出色,又是续弦,想要太好的姑娘当然不可能。陆晟也和云倾商量过,云倾的好友是一个也不肯说给陆旦的,嫌陆旦配不上。但是,如果陆旦只想要一位很美的女子,那就简单多了,陆晟自问还是能帮上忙的。 陆晟陪着陆旦进宫赴宴,席间有宫女给陆晟递来一个淡粉色的小纸笺,上面约陆晟到芍药林中见面,没有署名。陆晟不理会这种把戏,顺手把小纸笺推到一边,陆旦偷眼瞅了瞅,怦然心动。 向陆晟抛媚眼的姑娘向来络绎不绝,对他陆旦有意的闺阁千金却是非常罕见。陆旦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尝过偷情的滋味,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挺可怜的。陆旦仔细想了想,「能在宫里给老四传纸笺,这位姑娘家世一定不凡。这纸笺颜色娇嫩,纸笺上的字迹秀丽妩媚,想来定是出自佳人之手。这样的佳人老四不稀罕,我却没享过这样的艳福,不如我……」 陆旦装作酒醉,离席更衣,暗自握了陆晟不要的那个纸笺,出门之后叫住一个宫女,赏了她一锭金子,询问芍药林在哪儿。陆旦头回做这种风流韵事,出手大方,宫女欢欢喜喜的带他过去了。到了芍药林,陆旦在林间瞥见一抹丽影,心已是怦怦乱跳,「我没有来错,果然是位美女!」 「王子殿下,这里便是芍药林了。您要在这里做什么,可用得着婢子?」宫女得了陆旦的赏,分外殷勤,陪笑问道。 听到「王子殿下」这几个字,林间响起一声娇呼,似是喜悦,又似是惊讶。 陆旦知道林中那人是把他当成了陆晟,微微一笑,轻手轻脚摸过去了。那抹丽影见有人过来,知道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满面娇羞,粉颈低垂,陆旦越走越近,见她体态妖娆,柔媚婉约,容貌虽不及云倾那样天姿国色,却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了,一阵欣喜,扑过去将那美女紧紧抱住,伸出嘴唇便想要吻她。那美女又惊又喜的抬起头,见到陆旦的模样,大惊失色,「怎会是你?」眼前这男子相貌平平,毫不出色,哪里是令她倾心不已、俊美无双的郎君? 「难道你邀约的人不是我么?」陆旦大笑。 那美女又羞又气,「谁邀约你了?似你这样的丑八怪,我如何能看得上?」 她虽然看不上陆旦,无奈周围的人是早就伏下来的,这时听到声音便齐齐围过来了,口中喝道:「哪家的登徒子,敢在宫中轻侮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美女心中暗暗叫苦,想要喝止这些人,却已是来不及了。 「口中说着看不上我,其实却看得我很是紧要,不惜埋伏下这些人手,硬要把你自己塞给我啊。」陆旦轻佻的笑。 那美女便是于十九娘了,花容失色,「我……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的!」 「有志气。」陆旦为她喝彩。 围过来的人看到抱住于十九娘的不是陆晟,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不由的尽是愕然。 「放开我!」于十九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也已是颤颤巍巍了。 陆旦哈哈一笑,放开于十九娘,向围过来的人拱手一揖,「在下燕王第三子陆旦,新近丧妻,正要续弦。我和这位姑娘也算是有缘份,不如诸位成就了我这份良缘,如何?」 陆旦看得很清楚了。这些人人数众多,而且身份不低,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能在宫里指挥得动这么多人,可见这女子身份是足够的。身份够,人又生的美,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又有什么损失呢?再不济也比那个死了的赵氏强吧。 「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的人。」于十九娘听说他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更加不愿意,哭着想要跑开。陆旦越看于十九娘,越觉得她长的美,哪里由得她跑了呢?过去将她一把抱住,道:「是你约我来这里的,你须赖不得。」 「谁敢轻薄我表妹?」正在这时,一位盛装华服的少妇由十几位侍女簇拥着过来了。 「表嫂。」于十九娘看到她,像看到亲人似的,在陆旦怀里拼命挣扎,哭着向她求救,「表嫂你快救救我,你……你把这登徒子杀了……」 宣王妃看到于十九娘不是和陆晟在一起,而是和陆旦在一起,不由的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有人硬着头皮答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旦听到这些人叫「王妃」,又叫于十九娘叫「表嫂」,心里迅速打着主意,「这是位王妃,这位美人是王妃的表妹,那家世无论如何差不了。就是她了,我今天便要定下和她的婚事。」 陆旦定了主意,把于十九娘抱得更紧,笑道:「表嫂,我们二人情投意合,还求你替我们二人做成这桩美满姻缘。」 「呸,什么美满姻缘。」宣王妃和于十九娘同时呸了一声。 像于十九娘这样的美人是难得的,宣王妃把于十九娘塞给陆晟,让云倾难受,这样对宣王妃才是有意义的。于十九娘嫁给别的男人,对宣王妃有什么好处,她有什么必要搀和进来? 第四十章 于十九娘痴心一片全在陆晟身上,让她嫁给陆旦,那对她来说是生不如死了。于十九娘方才说宁死也不嫁给陆旦,倒不是在随口胡说。 陆旦奇货可居,死死抱着于十九娘不放,宣王妃派了侍女过去也抢不下于十九娘,暗自心焦。宣王妃正在想着如何让于十九娘脱身,谁知这里的叫喊声太大,把皇后等人也招过来了。这样一来,于十九娘更是羞忿欲死,陆旦却是装作酒醉的样子,口口声声,只说要娶怀中这位美女为妻。 这件事已经闹大了,宣王妃想捂也捂不住。最后燕王来了,当即拍板,「于九爷还曾经对本王提过亲呢,本王决定为三儿子向于十九娘提亲!本王的三儿子虽然娶过妻,但续弦也是正妻,岂不是比纳作侧室强多了么?」 陆旦知道于十九娘只是于家庶女,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她能在宫里做这样的手脚,调动这么多人,谁知只是个庶女。庶女如何配得上我?不,我不娶她,我一定不能娶她。」 陆旦鼓起勇气,低声哀求燕王,「父王,我不能娶庶女为妻……」 燕王大怒,厉声道:「你现在有脸说不娶,方才是谁抱住人家姑娘不放的?哼,于十九娘是庶女,你难道不是庶子,你也配嫌弃她?」 「可四弟娶的便不是庶女……」陆旦哭丧着脸。 燕王气的都笑了,「你拿什么跟你四弟比?你四弟年纪轻轻,已能统帅千军万马,你会什么?」 燕王又道:「给你聘位清贫翰林家的女孩儿,你乐意么?」 「不,不。」陆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宁愿娶于十九娘这个于家庶女,也不愿娶一个清贫翰林家的闺女啊。 这桩婚事陆旦不大乐意,但被燕王逼迫着,也不敢说话了。于十九娘那边却是真的不愿意,寻死觅活,无论如何不肯点头。本来燕王和陆晟、云倾要起程回燕地的,因为这件事,不得不耽搁下来。 来来回回经过无数回磋商,燕王和于家初步达成协议:陆旦娶于十九娘,但是两家正式结亲要等年了,毕竟陆旦刚刚丧妻,这时候急着定亲不太好。商量好了之后,燕王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便打算启程出发。 就在这时,边境的紧急军报雪片一样飞到京城。北戎汗王的异母弟弟矢忽突大王不宣而战,挥师南下,北方边境多处城池失守,无数北地居民丧身戎敌铁蹄之下。皇帝闻报大惊,忙招燕王、左右丞相、枢密使等大臣进宫议事,军情紧急,燕王当仁不让,任抚北元帅,领兵出关。 这次戎敌入侵用兵甚奇,陆晟不放心,也随燕王一起出发。 陆旦既不愿陪燕王一起出征,也不愿回燕地迎接燕王妃的怒火,千方百计想要留在京城,劝说燕王道:「父王,您和四弟都出征了,卫夫人和四弟妹这时候到了燕地,人生地不熟的,王妃又……王妃又不甚大方,卫夫人和四弟妹的日子岂不是难过了?不如留四弟妹在京城,请云翰林、何太太多加照料,您和四弟便是征战在外,也可以放心了,对不对?」 燕王赞赏的拍拍他,「老三,你也不是全无见识。」 陆旦这些话,燕王倒是挺爱听的。 陆晟回想起前世的事情,对燕王妃也实在没有信心,和云倾商量道:「若有父王和我同行,咱们便是回到燕地,也不惧燕王妃。只有娘和你一起回去,我便是再多派人手保护你们,也是不放心的。不如你留在京城,暂且拜托岳父岳母照顾,我凯旋之后再来接你,好么?」 云倾含泪点头,「好,我等你。」 她万分舍不得陆晟,但戎敌入侵,军情紧急,不得不放陆晟走。 陆晟温柔向她许诺,「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云倾心里一阵刺痛,身子微微发颤,陆晟关切问道:「倾儿,你怎么了?」云倾忍着心中的悲伤,强笑道:「不知怎么,肚子像针扎一样的疼。」陆晟大惊,「像针扎一样疼么?」忙命人去请大夫。 云倾拦着他,「没事。偶尔疼了几下,现在没事了。」陆晟不放心,「咱们成亲后你身子一直很好,怎会突然感觉像针扎似的疼?还是让大夫来看看才放心。」云倾鼻子一酸,低声道:「大概是你要走了,我心里像针扎一样,肚子便也这样了吧?」 两人凝视片刻,紧紧相拥。 新婚燕尔,离别对于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虽说云倾不赞成,但陆晟还是叫来了大夫。大夫仔细为云倾悬丝诊脉,蹙眉深思,半晌无语,陆晟心都提起来了,「内子脉相如何?」大夫有些迟疑,「看着像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我再三细诊,还是不能确定……」 「真的么?」陆晟又惊又喜。 云倾也不敢相信,「喜……喜脉?」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便怀上身孕,前世她和陆晟在一起好几年都没有动静啊。 大夫又仔细诊了诊,还是不敢确定。陆晟谢了大夫,命人将他送出去,另差人去请韩厚朴。韩厚朴听说是因为云倾请他,心下着慌,命童儿背着药箱就急急忙忙赶来了。见面之后,韩厚朴望闻问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阿晟,阿稚,伯伯要恭喜你们了。」 「真的是有喜了么?」陆晟、云倾喜出望外。 韩厚朴笑着点头,「千真万确。」 陆晟、云倾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相对傻笑,韩厚朴瞧着这对小夫妻,又是高兴,又有些好笑,交待舒绿道:「你是从小服侍惯了你家姑娘的,怀孕之后的饮食禁忌我细细告诉你,你要记好了。你家姑娘身子很好,不需服药,饮食起居多注意也就行了。」 舒绿忙答应了,「是,韩三爷。 韩厚朴交待过舒绿,看看陆晟和云倾那个傻样子,还是不放心,道:「我见见山长。」舒绿便陪着韩厚朴见卫夫人去了。韩厚朴见到卫夫人,把云倾的喜讯和应该注意的地方又详细说了说,卫夫人喜之不尽,忙提起笔把韩厚朴的话一一记录下为,「韩三哥,您放心吧,阿稚的饮食起居,都交给我了。」 「山长照顾阿稚,我们是再放心不过的。」韩厚朴笑道。 卫夫人虽然很疼陆晟、云倾这对小夫妻,但卫夫人没有养过孩子,韩厚朴这位做伯伯的觉得他必须交待得清楚些。若换了何氏,他就不需这般啰嚏了,何氏生养了云仰、云倾,这些事情她哪能不懂呢? 知道云倾有喜,云翰林、何氏当天便过来看视,燕王也忙里偷闲的过来了,大为欢喜,命令陆晟道:「你留下照顾阿稚,不必和我同行了。」 云翰林反对,「上阵父子兵。亲家人到中年尚要领兵出征,阿晟这年轻人反在家里闲着照顾妻子,没这个道理。阿稚有山长和我们做爹娘的照看已是足够。我是文官,帮不上忙,若我是武将,也是要追随亲家的。」 何氏即将做外祖母,满心欢喜,笑盈盈的道:「生孩子的事男人不懂,也帮不上忙,阿稚有山长和我来照顾,你们都别管了。」 陆晟道:「父王,我已领了先锋之职。」 皇帝已经任命他为先锋官,先遣军归他指挥,哪里是说替换便能替换的。 第四十一章 燕王嗟叹,「可怜的阿晟,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生了。」 陆晟微笑摇头,神色间满满的自信,「未必。父王,怀胎生子需要十个月的光阴,这场仗指不定两个月就打完了。」 「好,两个月打完!」燕王拍拍陆晟的肩,哈哈大笑。 当下两家便商量好了,云倾有了身孕,不宜远行,在京城住下,由卫夫人和何氏照看。陆晟特地进宫见了太后和安皇后,说了云倾因身体原因暂时留下,宫庭若有需外命妇出席的朝贺、宴会等,还请一律免掉。太后和安皇后满口答应,「四王子放心,令正年纪幼小,天真无邪,再不会有人拿俗礼来拘束她的。」 陆晟道谢告辞,太后感慨良久,「像陆晟这样的男子,既年轻俊美,又才华横溢,偏偏还对妻子如此体贴、关爱,真是难得啊。」安皇后叹道:「可不是么?这样的深情,令人感动啊。」婆媳二人居然有了共同语言。 陆晟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又拜托毛莨、赵可宁、于雅猛等人常来陪云倾说话解闷,方才和云倾洒泪而别。 卫夫人将从寺里请来的平安符分别戴到燕王和陆晟身上,「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啊。」燕王和陆晟虽是硬汉子,却同时红了眼眶。 燕王、陆晟父子率领大军出发,云倾和卫夫人留在了京城燕王府。 陆旦也赖在京城不走。他本来以为燕王、陆晟一走,这燕王府里就是他说了算了,但是他很快发现,燕王已经将府中大权交给了卫夫人,他这位三王子说出话来,还不及卫夫人这位客人管用。 「岂有此理。莫说卫夫人只是老四的姨母,就算她真是老四的亲娘,也不及我这位三王子的地位高吧?父王为什么将燕王府交给她,却不交给我?」陆旦心中怨愤,怨气冲天,「父王看不起我,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肯交给我,我是这里唯一的成年男丁啊,他宁可相信卫夫人这一介女流,也不相信我。」 燕王把燕王府的大权交到卫夫人手上,陆旦行事自然就不方便了。他来到京城可不单单是为了续娶妻子,而是有大图谋的。如果大事不成,他岂不是白白得罪了燕王妃,白白来到了京城么? 陆旦有些烦燥。 燕王府用不着他,陆旦也就不在王府里呆着,天天出去闲逛,四处打探消息。他对于他和于十九娘这桩亲事十分不满,实在不愿娶个出身低微的庶女为妻,命人去探听于十九娘的底细。于十九娘的事很好打听,这天他正在酒楼雅间自饮自酌,他的手下不久进来禀报,「于十九娘的父亲是于九爷,生母不详,据说……据说原来是风尘女子……」说到后来,觉得这事实在不光彩,已经是吞吞吐吐的了。 陆旦额头青筋直跳。风尘女子!一个风尘女子生下的庶女,也配给他陆旦做续弦么?他陆旦可不是普通人,以后会被立为储君,将来还会登上帝位,让他娶于十九娘这样的女子为妻,简直是笑话! 「于十九娘这样的出身,为何在宫里能够呼风唤雨?」陆旦咬牙切齿的追问。 「听说于十九娘和宣王妃很好,在宫里的事,是宣王妃暗中相帮。」陆旦的手下陪笑说道。 「宣王妃,宣王妃。」陆旦气得眼前发黑,「这宣王妃和本王子有仇么?硬要把个风尘女子所生的庶女塞过来?!」 「宣王妃或许不是和您有仇,是和四王子有仇。」陆旦的手下小心翼翼提醒,「宣王妃本来是要把于十九娘塞给四王子的。」 陆旦恍然大悟,「对,于十九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是冲着老四去的。本王子这是上了她们的当了,唉……」忍不住长长叹气。 其实就凭陆旦这样的人品、实力,宣王妃和于十九娘哪里有心思骗他、哄他上当啊,他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陆旦烦恼的挥挥手,手下如释重负,退下去了。 陆旦独自喝了会儿闷酒,有了醉意,踉踉跄跄出了雅间。他喝多了,头重脚轻,脚步不稳,不小心撞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人锦衣华服,看样子是位贵人,被陆旦撞了却不着恼,温声问道:「三王子喝醉了么?」 陆旦醉眼朦胧看过去,见眼前这人朱颜玉貌,是位年轻俊雅的公子,不由的吃吃笑出声,「我……我认得你,咱们见过面,你是……你……」明明见过这个人,却是醉得很了,一时之间想不到他是谁。 「三王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家宣王殿下都不识得了。」旁边有人冷冷的道。 「宣王殿下。」陆旦一个激灵,酒都醒了,结结巴巴的道:「对,不住,对不住,请恕我眼拙……」 「三王子客套了。」宣王和往常一样温文尔雅,「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咱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陆旦呵呵傻笑,「好好好,喝一杯。」和宣王一起进了雅间。 宣王并不摆架子,和陆旦面对面坐了,举杯道:「三王子,我敬你。」陆旦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应该我敬殿下才是。」两人推杯换盏,相互敬了好几杯酒,陆旦醉意更浓,傻呵呵的笑着,趴到了桌子上。 「三王子,听说燕王府有女眷生病了,是么?」朦朦胧胧中,陆旦听到有人在他耳旁柔声问道。 陆旦茫然抬起头,「是说我四弟妹吧?她没病,只是我四弟率兵出征,她不忍和我四弟分离,心里不好受,所以便装病躲在府里了,懒得和外人应酬。」 「原来如此。」宣王眼眸中闪过丝落寞。 陆旦不胜酒力,笑得格外痴傻,「我……我都不愿意再在燕王府住下去了呢……我四弟妹生的太美了,恍如月宫仙子,我恨不得……恨不得趁着我四弟不在,将她抢了去……」 宣王手一颤,酒杯中的玉液琼浆洒向桌面。 「这如何使得?陆晟总要回来的。」宣王低语,声音低得陆旦要支起耳朵听,才能勉强听到他在说什么。 陆旦心中暗乐,「骗我四弟说她病故了呗,反正我四弟不在京城,想糊弄他还不容易?」 宣王眼中闪过异光,蓦然低喝道:「你竟敢生出这样的龌龊心思!」 陆旦痴笑,「我……我也就是想想罢了,我这样没出息的人,连……连她一片衣角也摸不着……」 陆旦醉容可掬,说完他的心里话,竟然倒在地上睡着了。 宣王看着熟睡的陆旦,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说的也对,陆旦这种没出息的人想也白想,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摸不着。她那样的仙人之姿,岂是陆旦这种浊物所能亵渎的?」 「殿下,人到了。」门轻轻开了,一名侍卫单膝下跪,恭敬的小声回禀道。 宣王端正神色,上身笔挺,「让他进来。」 还是先忙大事吧,大事一定,其余的事情还会不好办么? 侍卫犹豫的看看陆旦,「这个人……」 宣王虽觉得陆旦这人没出息,无足轻重,但他接下来要商量的是大事,旁边自然不能有无关之人在,便命侍卫将陆旦抱出去,安置在隔壁。侍卫答应了,过去将陆旦抱了出去。 陆旦被侍卫抱在怀里,出门的时候和一个黑衣人擦肩而过。 那黑衣人高大威猛,一身煞气。 第四十二章 一个清贵平和、安于现状的王爷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呢?这可就耐人深思了。 自从陆晟走后,云倾也不知是怀孕初期身体有反应,还是心情不大好,就算白天也经常犯困,没有精神。卫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请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常来陪她之外,还邀请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未、于雅猛等人到燕王府来玩,「阿稚这是头胎,心情愉快很重要。你们陪她说说话,她心情就开朗了。」 「山长对阿稚这也太体贴了,我们嫉妒。」赵可宁嘻嘻笑。 「别嫉妒了,以后你嫁到夫家,夫家长辈也能对你这么好。」冯莹中口没遮拦的打趣。 赵可宁脸腾的一下子就行了,和冯莹中娇嗔不依,冯莹中忙拉冯慧中,「姐,快来帮我。」赵可宁拉毛莨,「你是桂园大姐,慧慧和宁宁姐妹俩联手欺负我,你可不能不管。」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云倾不由的乐了,「瞧瞧你们,一个一个还跟孩子似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阿稚,你明明是年龄最小的,居然在我们面前充起大人来了。」何青未亲呢捏捏云倾的小脸蛋。 「就是,桂小七你是年龄最小的。」于雅猛也不服气的道。 云倾昂首挺胸,洋洋得意,「我虽然是年龄最小的,可我现在已经……哼!」神气的哼了一声,却不再往说下了,一幅「我不用说,你们自然清楚」的模样。 「现在已经怎么了?」毛莨等人见云倾这么得意,不干了,团团围住她,逼她继续说下去。 云倾被姐姐们包围着,威武不屈,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哼,我虽然是咱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可我的孩子会是第二代中年龄最大的呀。」 「噗……」众人一起笑喷。 云倾说得没错,她是姐妹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可她最先怀孕,以后她的孩子年龄最大,别的孩子都要乖乖的叫哥哥姐姐。 云倾本来思念陆晟,心情不大好,但有这些姐姐们陪着说说笑笑,白天过得特别快,她的笑容也和从前一样灿烂明媚了。 到了夜里,卫夫人带人巡视全府之后,会过来陪她一起睡下。有卫夫人在身边,云倾格外安心,晚上睡觉也便踏实了。 卫夫人、何氏见云倾吃的好睡的好,脸上有笑容,小脸蛋仿佛还略胖了一些,都觉得很是欣慰。 前线有捷报传来,陆晟所率先锋军在黑水河阻击戎军,歼敌数万人。有了这样的好消息,云倾心情更好,盼望燕王、陆晟早日凯旋归来,合家团聚,更盼望陆晟能陪在她身边,看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这天晚上云倾从睡梦中惊醒,只见卫夫人已不在她身边了,外间却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云倾好奇,悄悄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到了门前,掀起帘子向外看,只见卫夫人坐在美人榻上,面色凝重,一名侍女伏在卫夫人面前,身子发颤,声音低低的,也是发颤,「……不只宫里打起来了,街道也被封了……」 云倾头嗡的一声,心中一片混乱,「是太后和宣王作乱么?可还不到时候啊,前世他们是一年之后才动手的……」转念一想,却安慰自己道:「没事,宣王不过是个傀儡,做主的人是太后。太后这个人虽无情,却很精明,她不会无缘无故得罪燕王府的。父王和阿晟重兵在握,又不是皇帝的人,太后不会和燕王府为敌……」 「阿稚。」卫夫人看见云倾露出张小脸,一脸吃惊,走过来握住云倾的手,「你怎地醒了?」 「我没事。」云倾柔声道。 卫夫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可她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经历过风风雨雨,这种事吓不倒她。 卫夫人温柔轻抚她的头发,叹息道:「早知道留在京城不安全,不如咱们启程回燕地了。」 云倾微笑,「燕地也未必安全啊。或许有人正磨刀霍霍,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很快有侍卫来报,说外面有近卫将燕王府团团围住了。近卫统领说只是保护王府,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侵犯。卫夫人挥手命侍卫退出去,和云倾商量,「阿稚,你说近卫的话可信么?」 云倾道:「以太后一惯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是可信的。」 卫夫人蹙眉,「王府有卫兵数百,若真的起了冲突,却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成千上万近卫的。」 云倾安慰着她,「不会。太后不像这么蠢的人。」把太后的言语行为仔细跟卫夫人说了,卫夫人眉头皱得没那么紧了,「这倒也是。太后没理由和燕王府交恶,皇帝也没有。不管他们最终是谁输谁赢,燕王府应该都是安全的。」 两人正在商量,侍卫又匆匆来报,「于家的人竟然……竟然要入府搜查……」说到于家人的骄傲蛮横,这年轻侍卫气得声音都抖了。 卫夫人也沉下脸来,「于家的什么人?」 「不知道。人到不多,只有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出息,娘娘腔。」侍卫愤愤的道。 云倾心中一动,脱口道:「让他进来吧。」 卫夫人、侍卫都是一呆,云倾凑近卫夫人,小声的道:「我怀疑这人是于十八。」卫夫人立即明白过来,对侍卫说道:「于家只来了廖廖几个人,咱们府中侍卫数百,又怕他什么呢?让他们进来吧。」侍卫得令走了,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敢拦着本少爷?本少爷是你这种小人拦得住的么?」为首的一人大摇大摆。 云倾和卫夫人眼中都有了笑意。这个人正是于雅猛,虽然穿了戎装,又竭力装成男子的声音,但还是骗不过熟悉的人。 「阁下有何贵干?」云倾迎上前,义正辞严的问道。 「本少爷是来搜查的!」于雅猛张牙舞爪。 两人离得近了,于雅猛小声又急促的道:「桂小七,我姑婆和表哥动了!我表哥他派人围了燕王府,对你不怀好意……」 云倾霎时脸色雪白。宣王竟然……他也不知杀了皇帝没有,也不知能不能坐得上皇帝宝座,现在便惦记起她来了!从利益上讲,太后、宣王是不应该和燕王府作对的,云倾相信太后做不出这种丧心病狂、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却没想到宣王如此好色,他从前对云倾动过心思,现在他娶了,云倾也嫁了,他还是不肯死心! 于雅猛同情的看着她,低声道:「桂小七。」 云倾从沉思中惊醒,轻声的、急切的告诉于雅猛,「于十八,求你跟我爹娘、韩伯伯、我舅舅设法送个信,若他们能逃,立即逃走。」 于雅猛道:「燕王府已被重重包围,云家、韩家、何家应该没人管。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设法替你做到。」 「多谢你!」云倾心头一热。 于雅猛迅速看了其余的几个人一眼,「我不敢耽误太久,怕他们看出什么来。桂小七,你凡事小心,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第四十三章 云倾大声道:「什么搜查不搜查的,你们不就是想要些好处么?我不让你们白辛苦也就是了。」命侍女取过来几锭沉甸甸的黄金,「拿去吧。不过拿走之后,却不许提什么搜查我燕王府的混话了。」于雅猛招手命跟着她的人来取黄金,那几人眉花眼笑取了金子,藏在怀里,人人一脸兴奋。 发财这件事,大概没人讨厌的。 于雅猛带着人趾高气扬的走了。 云倾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思绪烦乱。 「阿稚,十八娘说了什么?」卫夫人双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问道。 望着卫夫人关切的神色,云倾心中酸涩难受。怎么办?燕王府被重重包围,和卫夫人一起设法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要留下来,宣王是不会放手的。云倾可以想像得到,如果她把实情说出来,卫夫人一定会不惜一切设法让她逃走,但她又如何忍心将卫夫人独自抛下? 「于十八说,太后和宣王动了,让咱们诸事小心。」云倾低声道。 卫夫人松了口气,「这和咱们听到的消息差不多。阿稚,夜深了,你怀着身子,不能劳累,快回去歇着吧。」 云倾正要答话,外面传来暄闹声,卫夫人命人出去查看,侍女还没来得及出去,陆旦和侍卫统领扭打着进来了。侍卫统领大声道:「王爷临出发之前把王府护卫的重任交给了属下,属下便不能辜负王爷!四王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外面不相干的男子所能见到的!」陆旦脸色发白,连连顿足,「保命要紧啊,宣王黑压压的带了多少人,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硬要见见,难道咱们跟他硬抗么?难道因为四王子妃一个人,要燕王府几百号人都赔了性命?」 侍卫统领大怒,厉声道:「燕王府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不怕死,我的下属也不怕死!」 「可是我怕啊。」陆旦哭丧着脸,看到卫夫人和云倾,扑通一声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求,「四弟妹,你是好心肠的女子,可不能因为你要让我们这些人全送了性命啊。燕王府只有几百号人,就算全部送了命,也保不住你,对不对?你不能让我们为了你白白牺牲……」 「三王子,你再胡说八道,莫怕属下不客气了!」侍卫统领怒到极处,脸上青筋暴起,一声怒喝,如同晴天霹雳。 「这是怎么回事?」卫夫人不解。 侍卫统领对卫夫人还是很尊敬的,躬身道:「外面来了狂徒要见四王子妃。属下自然不肯,三王子却说,让他们见见四王子妃也无妨。属下因此和三王子起了争执。」 「是谁?」卫夫人心中一紧。 「是宣王。」侍卫统领咬牙道。 外面传来打斗声,有年轻侍卫满脸是血的跑进来,「统领,宣王要硬冲,咱们的人已经和他打起来了!」侍卫统领怒极,「王爷和四王子率兵在前线血战,宣王来欺负咱们燕王府的人了,真是赵家的好王爷!」命令所有的卫兵集合,要和宣王决一死战。 陆旦大惊失色,叫道:「不能啊,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宣王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不怕死,我可不能跟着你一起发疯!」 云倾腹中一阵疼痛,伸手捂住小腹,玉容惨淡。燕王府只有几百名卫兵,就算拼命死战也是挡不住宣王的,又何苦为了她让这些无辜之人送命?还有卫夫人,陆晟多不容易才和生母相认,她不能连累了卫夫人,不能让陆晟失去母亲。 「我去见见宣王。」云倾轻声道。 「阿稚!」卫夫人惊呼。 「不可!」侍卫统领脸色大变。 宣王要见云倾本来就不正常,这个时候要见云倾尤其不怀好意,怎么能答应他呢? 「我去见见他。」云倾语气温婉却坚定,「现在还没有必要和他硬拼,我去探探他的来意。」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又有两个侍卫过来禀报情况,两人头脸上、身上全是血。 「何苦为了我做这无谓的牺牲?最后也是抵挡不住。」云倾心中一阵难过。 卫夫人扶住她,「阿稚,我陪你一起去。」 「好。」云倾柔顺的点头。 侍卫统领不好再拦,跟在卫夫人、云倾身后出去了。 陆旦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奸诈的、得意的笑容。 卫夫人和云倾出来,只见外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宣王的人要冲进来,燕王府的侍卫拼死阻拦。 「住手!」云倾一声清叱。 「你出来了。」宣王看到云倾,又惊又喜。 「殿下乃仁爱之人,何必造这些杀孽。」云倾神情冷冽,声音亦是冷冽,「请命令你的人停下来吧,殿下有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云倾冷冰冰的,宣王却是激动不已,低声道:「我不爱杀人的。你肯见我,我喜之不尽,哪里愿意动刀动枪?」命他的手下停止进攻。 云倾命侍卫统领清点人数,医治伤兵,自己却挣脱了卫夫人,快步走到前面,「宣王殿下,请过来说话。」 宣王不由自主迎上前,「好。」离她越来越近,鼻尖隐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宜人的幽香,激动得差点儿没有哭出来。造反真好,篡位真好,造了皇帝的反,篡了皇帝的位,他梦寐以求的佳人便站在眼前了,不再遥遥不可期了…… 「殿下何故攻我燕王府?」云倾冷冷的质问着他,目光中全是戒备。 宣王如同兜头冷水泼下,清醒了不少,心中难过,「她终究不甚爱我。我为了她将多少大事抛在脑后,她却如此冷淡冷漠。」 「宫中有变,我担心你,特来保护。」宣王虽心中有气,声音还是温柔的,表达着他对云倾的关心。 「多谢。」云倾道谢,戒备之意却丝毫未去。 宣王见到云倾的时候本是满怀柔情,这时心硬起来了,道:「燕王府不安全,本王要将你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云倾心中一紧,冷笑道:「安全的地方?现在这个时候,哪里安全。」 「自然是我的宣王府了。」宣王带着几分自得,微笑说道。 云倾几乎被他气笑了,「燕王府不安全,宣王府安全?宣王殿下,你是不是糊涂了,宣王妃视我为仇寇,你要把我送到她的魔爪之下,任她蹂躏?」 「不,不会。」宣王下意识的摇头,「她没有这个胆子。本王对你是……是什么心思,她明白,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宣王语气暧昧,云倾心中怒火蹭蹭蹭往上蹿,冷笑道:「宣王殿下可真是拿我的性命不当回事啊,明知道你对我是什么心思,还把我交到你的王妃手里,你是嫌我命太长么?」 「你放心,本王誓死保护你的安全。」宣王急切的向云倾保证。 「我又不是活腻了想死,才不会去宣王府呢。」云倾冷冷的看着宣王,「你若真心想保护我,便找一个万全之地吧,宣王府那样的地方,我死也不会去!我宁可死在乱军之中,也不愿无声无息死在张英黎手下!」 「何至于此。」宣王见云倾莫名其妙对宣王妃有这样的怒气,不由的愕然。 「我恨张英黎!」云倾忿忿。 宣王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你这何必……」 第四十四章 云倾居然会是这个反应,真的把他弄迷糊了。云倾怎么会对宣王妃这么大意见呢? 云倾蓦然红了眼圈,「张英黎她有什么?她不就是有个好家世,有兴国公这样的爹,所以她才能如愿以偿被聘为宣王妃么?而我……而我永远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阿稚,你……你竟然对我……」宣王头回听到云倾对他表白感情,心中狂喜,激动的向前跨了一步,脸高兴得都变形了。 云倾听到宣王叫她「阿稚」,一阵恶心,差点儿没吐出来,但生死关头,不得不竭力隐忍,面罩寒霜,一本正经的道:「宣王殿下,既然今天咱们有幸见面了,我也不妨把话跟你说明白。我这个人虽然家世不起眼儿,父亲只是位翰林,可我容貌出众,人也聪慧,自小便是千娇万宠,我自问比张英黎这样只有家世没有才貌德行的女子强多了,要我屈居她之下,想也没想。你若真心对我,便休了张英黎,正正经经聘我为妻。」 「这……」宣王为难了。 他怎么可能聘云倾为妻?他很快便要登上帝位了,他的皇后就算不是张英黎,也必须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像云倾这样嫁过人的,怎么可能? 「我是真心待你的,以后多宠你一些,也就是了。」宣王柔声下气的哄云倾。 「若不能正正经经聘我为妻,又纠缠着我不放的话,便杀了我,让我的尸首陪伴你吧。」云倾毅然决然的道。 「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宣王有些恼怒了,「名份有什么重要?我心里爱你,对你好,这样难道还不够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云倾这么执着于名份,执着于这些根本不重要的东西。正正经经的聘为妻室又有什么好了,男人若是不爱你,你就算是正妻,一样受冷落,又有什么好了。 云倾不答话,只挺起了胸,面色骄傲,微微冷笑。 宣王这时很有几分恼火,可云倾那么美,面色凛冽,却给人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他想和云倾生气,却气不起来。 「我终有一日会立你为后。」宣王看着云倾绝美的容颜,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他这话倒不是存心骗云倾,而是决定先将云倾纳入后宫,等云倾为他生下儿子,母以子贵,慢慢把云倾的位份升上去。总有一天,要让云倾母仪天下,成为他的皇后。 「那好,等到你决定立我为后的时候,再来迎我吧。」云倾嫣然一笑。 宣王哪里等得了?可云倾这一笑千娇百媚,犹如天姿国色的谷雨花在十里春风中摇曳绽放,美不胜收,让他违拗这样的美人,对这样的美人用强,宣王终是狠不下心。 「你先随我回府,将来我迎你入宫,立你为后。」宣王柔声许诺。 陆旦不知时候悄悄溜过来了,见宣王正对着云倾低声央恳,不由的心中着急,「快抢了走啊,婆婆妈妈的等什么?」 卫夫人、侍卫统领目不转睛盯着宣王,若宣王敢有异动,便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云倾和宣王说着话的功夫,从皇宫的方向传来隆隆炮火声,宣王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伸手想拉云倾,「你快些跟我走!」 「你先进宫去,把皇位拿下来!」云倾迅速向后退,鼓励的看着他,明眸之中星光闪烁,熠熠生辉,「皇宫安定之后你遣人来接我,我坚决不去宣王府!」 有两匹黑马飞驰而至,马上的骑士滚落下来,到了宣王身边,小声又焦急的说了几句话。宣王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说道:「好,皇宫平定之后,我差人来接你。到时候你可不许再有推拖之辞。」 云倾终于等于宣王这句话,但宣王不走,她便不敢大意,一脸认真的道:「就算进了皇宫,你也不能让我落到张英黎手里啊。她嫉妒我,一定会对付我的。」 云倾这态度好似给宣王吃了定心丸似的,宣王笑容满面,「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没人敢伤害你。张英黎便是想动你一根汗毛,我也不许。」 他含笑凝视云倾片刻,在侍从的再三催请之下上了马,带着他的卫队疾驰而去。 待他走远,云倾捂着肚子,在一旁的石椅上缓缓坐下来。 「阿稚,你怎么了?」卫夫人忙过来扶着她。 陆旦满心失望,「这个宣王怎么回事,大好机会也不把握,就这么走了?」看看云倾,看看卫夫人,看看侍卫统领,觉得燕王府每一个人都让他失望。 「我暂时把他糊弄走了。」云倾脸色发白,低声道:「可他还会再来的,只要他不死,便会再来的……」 这时云倾真盼着皇帝得胜,别被太后、宣王、于家得了手。可外面的情形她两眼一摸黑,根本不知道哪一方占着上风,最后谁会取得胜利,丝毫头绪也没有。 卫夫人扶云倾回去,和侍卫统领一起商量起突围之策。侍卫统领亲自出来查看一遍,回来时气得破口大骂,「宣王这个混帐王八蛋,他放着正事不管,也不知用了多少兵力,燕王府被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卫夫人和云倾心里都凉刷刷的。宣王正是夺位的关键时刻,这时候不惜派重兵看住燕王府,这是得不到云倾誓不罢休的架势啊。 卫夫人咬咬牙,把云倾拉到屋子里,「阿稚你走吧,你进到暗道里,宣王来要人的时候,我一口咬定你已经逃走了。」 「这样会连累很多人的。」云倾摇头,「会连累您,会连累这府里的几百号人。宣王气急败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卫夫人提起宣王便没好气,道:「你走了,宣王也就死心了。难道宣王真的疯了么,一定要和燕王府为敌?」 云倾苦笑,「我还不知道我爹娘、韩伯伯、舅舅他们怎样。若他们逃不出去,您也逃不出去,我一个人走了又能如何?他拿我的亲人来威胁我,我一样还是得站出来。」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有良策,云倾腹中隐隐作痛,伸手捂住肚子。卫夫人慌了,「阿稚,你身体不舒服么?」忙扶云倾到床上躺了,让她好好休息,莫要多思多虑。 云倾疲倦已极,道:「宣王一时半会儿还平定不了皇宫的战火,我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细细商议。」卫夫人柔声道:「好孩子,你睡吧 ,睡醒了便好了。」云倾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轻轻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侍卫统领试过突围,每回都被外面的卫队截了回来,伤亡惨重。 云倾趁卫夫人和舒绿、自喜不注意,偷偷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盒子带在身上。 那是一盒毒药。云倾这时已存了死志,如果能逃走当然好,实在逃不了,她宁愿服毒自尽,也不能真让宣王玷污了。 她心里只有陆晟一个,宣王便是离她太近,她便会生出厌恶之意,更何况和宣王生活在一起呢?宣王若以武力相逼,她宁死不屈。 皇宫那边的炮火持续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终于平静下来了。 「打完了。也不知谁输谁赢。」卫夫人和云倾心里都沉甸甸的。 如果是皇帝赢了还好,如果宣王赢了,他迟早还要来纠缠云倾。得不到云倾,他是不会罢休的。 第四十五章 怕什么来什么,不久之后宣王便派了个年老的女官过来了。那女官个子高高的,瘦得不像样子,神态言语却十分高傲,以一种屈尊降贵的语气通知云倾,让她收拾收拾,今天晚上会有人接她入宫。通知完,这女官不屑的、略带厌恶的看了看云倾,一脸高傲的转身离开。 「什么东西。」卫夫人气得头晕。 舒绿咬咬唇,忽地在云倾面前跪下,「姑娘,咱们还在石桥大街的时候,我闲着没事,跟韩三爷学了些易容之术。不如我装成您的样子,替您进宫吧」! 一阵暖流从云倾心头流过,忙伸手扶起舒绿,「舒绿,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感激了。我不会让你替我进宫的,那样是让我替你送死啊。」 「不如换我去吧。」自喜殷勤的道。 虽是情况紧急,卫夫人、云倾、舒绿却不约而同都觉得好笑。自喜,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你那直来直去的脾气还想伪装成别人呢,只怕半天也装不下去,一见面就露馅了吧。 舒绿执意要求代替云倾,「姑娘是千金之躯,又怀有身孕,我替了姑娘,就算一死,也是甘心。」 云倾很是感动,「不,舒绿,你个子没我高,要扮成我太难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咱们还是另想办法为好。」 舒绿正要再劝说云倾,侍女来报,说于家来人了,要见云倾。 「于十八!」云倾眼睛一亮,激动的道:「快请她进来!」 不久之后侍女把人带进来,果然是于雅猛。「于十八!」「桂小七!」见面之后,云倾迎上前握住于雅猛的手,两人都很激动。于雅猛低声道:「你父母兄嫂、韩家还有何家的人都救出去了,我偷偷让人将他们送到了七星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于十八,太感谢你了!」云倾眼中闪烁着泪花。 七星村在山里,人迹罕至,于雅猛把人藏到那里,云翰林、何氏、韩厚朴等人暂时是安全了,不会被宣王搜捕到的。 「他们没人看守,救起来不麻烦,可是你怎么办?」于雅猛忧心忡忡,「我表哥他……他可能过几天就要登基了,这几天他顾不上你,过后也必定放不过你的……」 「他今天已经差人过来了。」云倾苦笑。 于雅猛又惊又怒,「今天便差人过来了?他可真够着急的!他这么好色,我还真是没想到!」 「谁能想得到呢?」云倾、卫夫人一起叹息。 宣王性情温和,虽然对云倾起过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云倾嫁人之后他也没有过什么,谁知道他直到现在还放不下云倾,还没坐上皇帝宝座,便想要硬抢了呢。 「也不知父王和阿晟如何怎样了。」云倾想起陆晟,很是难过。 「燕王和四王子频传捷报,说不定就快要回来了。」提到燕王和陆晟,于雅猛兴奋起来,「哎,桂小七,我觉得你再撑个三五天、五六天,说不定他们就来救你了……」 「宣王要我今晚入宫。」云倾苦笑。 于雅猛面有惭色,歉疚的道:「桂小七,我对不起你……」 「关你什么事?」云倾反对。 于雅猛鼻子酸了酸,眼里有了水光,「我一直记得当年的事。当年是我偶然间在书铺子遇到你,追到桂园和你争短长,我表哥才见到你、认识你了吧?桂小七,是我害了你。」 「不是,于十八你别瞎想了。」云倾小心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舒绿急得跺脚,「姑娘 ,您就别犹豫了!让我易容替您进宫,您在外面撑几天,王爷和四王子回来,不就雨过天睛了么?」 「易容?」于雅猛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怎么易容?」 舒绿简单的告诉她,「我跟韩三爷学过一些,当时只当学着玩儿的,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我化妆成姑娘的样子,替姑娘进宫。姑娘进宫之后,燕王府的包围便会松散了,姑娘可以趁机逃出去。」 「好办法!」于雅猛拍桌子,「舒绿,你把我易容成桂小七,我替她进宫!」 「于十八,这不行!」云倾大惊失色。 「十八娘。」卫夫人也吃惊极了,「你……你……对阿稚太好了……」 舒绿要替云倾进宫,那是她一心护主,于雅猛能说出这番话可是太不同寻常了啊,她和云倾虽然近来很要好,但这次她可不是平平常常的帮忙,简直是舍命相救了。 于雅猛笑咪咪安慰云倾,「桂小七,你别这样。你忘了我的身份么?我是于家的姑娘,是我表哥的嫡亲表妹,是我姑婆从小疼到大的娘家侄孙女。舒绿若是替你进宫,以后被发现了,会死得很难看。我若是被发现了,我表哥忍心杀我?姑婆忍心杀我?我爹娘忍心杀我?我还是会安安生生的啊。我帮了你,我又没有损失,两全其美。」 「不,这太危险了。」云倾连连摇头。 于雅猛说得虽然轻松,但这是生死关头,太后、宣王、于家会不会对于雅猛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谁也不知道…… 「就这么决定了。」于雅猛笑着拍拍云倾,「咱俩个子差不多高呢,舒绿比咱们矮,她扮你不合适。还是换成我吧,我进宫之后装生病,装生气,总之一言不发,能骗多久骗多久。实在骗不过去,我露出真面目,表哥不能杀了我。他是拿我当亲妹妹的,他这个人吧,好色归好色,还是个好人,一准儿下不了狠心要我的命。」 云倾还是不肯,卫夫人和舒绿、自喜等人却已经动心了,「宣王应该不会毫无人性,杀害自己的亲表妹吧?阿稚(姑娘)怀了身孕,这可是两条人命,若十八娘真能救了她,十八娘自己又没事,这可真是老天爷有眼了。」 于雅猛装作要出门方便,回来时叫了侍卫统领过来,侍卫统领出其不意,点了云倾的穴道。云倾被舒绿和自喜抬到床上躺下了,眼中不停流下泪来,默默想道:「于十八,不要,不要……」 她和于雅猛多年来相互争斗、互有输赢的场面一幕一幕浮现在云倾面前,云倾哭成了泪人儿。于十八,你不要舍己救我啊,这样的情意,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于雅猛易过容,换了云倾的衣裳,用了云倾惯用的蔷薇水,在镜子前仔细照过,缓步走到云倾床前,「桂小七,我像不像你?」 「不要,不要。」云倾动不了,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她。 「桂小七,一则我表哥不会杀我,二则你怀孕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于雅猛俯身看她,眼中隐隐有水光,「如果你死了,四王子会很难过。你一定要好好的,明白么?你和你的孩子都要好好的。桂小七你知道么?其实我姑婆是不会赞成表哥这么做的,我想过告诉姑婆,但我不敢,我怕她对你动了杀心,我姑婆比表哥狠心多了……桂小七,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和四王子重逢,一定要合家团聚,知道么?」 「于十八。」云倾心中疯狂呼唤着于雅猛,但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宣王派来接云倾的女官到了,云倾眼睁睁看着于雅猛飘然出屋,心如刀割。 第四十六章 王府大路旁边,陆旦躲在一旁,看着一乘小轿由女轿夫抬着出去了,轿旁一左一右有两名女官,不由的心花怒放,「宣王这个蠢蛋真的把云倾抢走了!我这便把消息放出去,陆晟听说爱妻被夺,一定气昏了头,回师攻打京城,替我打下锦绣江山!」想到将来的美事,陆旦手舞足蹈,兴奋得头昏脑胀。 陆旦写下一封密函,之后亲自到西角门,重金贿赂守门的卫兵,托他将这封密函送到红叶胡同一处宅子里。那卫兵是个贪财的,见陆旦这出息的三王子只是想送封信而已,乐得赚他这个钱,答应了他,替他把信送了过去。 陆旦的手下也算本事大,接到他的密函之后,虽然现在城里处处戒严,还是想方设法把密函送出城,送往燕王、陆晟的营帐。密函送走之后,手下向陆旦传回讯息,陆旦仰天大笑,「事成了,事就要成了!陆晟知道他妻子被抢,定会怒发冲冠,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天下要姓陆了!」 陆旦兴奋之余,想到前世的一件事情,笑容满面,「燕王府是有暗道的。现在父王、老四都不在,我该做的也做了,心事已了,不如到暗道里看看父王都有什么好东西吧。这些将来全是我的,我看看有何不可?」 他一个从人没带,只佩带一把宝剑,偷偷进了暗道。 于雅猛走后,云倾渐渐能活动手脚,挣扎着下床,「于十八,你等等我……」 卫夫人一脸惊慌的掀开门帘,「阿稚,不好了,太后不知怎地派内侍来了。她大概不知道你被宣王接走了,口口声声要见你,我告诉他们说你被宣王接走了,他们不信,定要进来搜查,杀气腾腾,就要闯进来了!」 云倾当机立断,「宣王应该是偷偷来接我的,太后不知道。母亲,太后这个人心狠手辣,知道宣王对我的心思,那是宁可杀了我永绝后患的。我现在只有躲到暗道去了。」 「快,快!」卫夫人连连挥手,不时回头向后看,一脸惊慌。 云倾连忙开启机关要进暗道,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见桌上有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碟子点心,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顺手拿了托盘,猫腰进了暗道,将机关合上了。 耳边隐隐听到内侍尖利刺耳的声音,他们应该是在和卫夫人等人争吵。 「胡说!宣王殿下何等知礼,怎会背着太后悄悄将四王子妃接走?你们快把人交出来!」内侍不依不饶。 「委实是宣王殿下接走了,不信你回去问问。」卫夫人不卑不亢。 「来人,把这儿里里外外搜一遍,着人看守,另外派个人回宫问一声。」内侍怒气冲冲。 看来这些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云倾无声叹气,蹑手蹑脚往里走了走。 她饿了,她要吃些点心,喝口茶,补充体力。 沿着暗道走了一阵子,到了一处有光亮有桌椅的地方,云倾停了下来,把托盘放到桌上,将点心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吃了点心,又喝了半杯热茶,云倾肚子里舒服多了。 「四弟妹,幸会幸会。」前方人影一闪,陆旦一脸猥琐的笑,眼冒绿光,贪婪的看着她。 「三哥?」云倾大吃一惊。 这个暗道燕王连陆晟也没告诉,陆晟还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才会知道这个秘密的,陆旦怎会出现在这里? 「四弟妹,我还以为你被宣王带走了,原来没有啊。」陆旦搓着手,两眼冒着奇异的光芒,让人浑身不舒服。 电光石火间,云倾全明白了。 陆旦也是重生的。前世陆晟决定来找他,陆普、陆复死了,陆旦成了燕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燕王的秘密不得不告诉他。 陆旦这个人没本事。他之所以能有那样的待遇只是因为他的兄弟们全不在了。陆旦重活一世,会想要怎样?当然是重复前世的事情,让陆晟为了云倾而造反,让陆晟为他打下江山,让陆晟杀了、陆复,再让陆晟殉情,将至尊之位留给他…… 云倾额头渗出细细地汗珠。 她危险了,她现在太危险了,陆旦一定不会放过她的。陆旦一定会杀了她,然后栽到宣王身上,激怒陆晟,让他造反…… 陆旦手按剑柄,眼冒凶光,一脸兴奋的冲云倾过来了。 云倾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陆旦手按到剑柄上,一脸狞笑,分明是要来杀她的! 云倾浑身冒汗,双臂交拢,手下意识的伸到袖子里,用力在抠着什么。 「四弟妹,我和你在这里遇见,也是有缘份啊。」陆旦绿幽幽的目光盯在云倾脸上,长剑自剑鞘中一点一点拨出来,寒光一闪。 云倾娇弱的笑着,神情有些激动,「三哥,是父王和阿晟让你来救我的么?父王说过,能进到暗道里的人全是他最亲近的人,是可以信赖的。三哥,父王他很信任你啊。」 陆旦嘿嘿笑,「父王当然信任我。」 「我在暗道中见到三哥,便如同见到亲人一样。」云倾声音格外温柔,如暖暖的春风拂过面颊,柔和、妩媚、轻盈,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陆旦生平从不曾和云倾这样的绝世美女暗室相处,不由的心神荡漾,暗暗想道:「反正父王和老四不在,这暗道别人摸不进来,我倒也不急着杀她。老四媳妇果然生得标致美貌,我生平所见过的那些女子全都及不上她,怪不得老四会为了她神魂颠倒,宣王为了她不惜君夺臣妻。她这样的美女对着我笑,我也撑不住啊,魂不守舍。唉,可怜我前世虽然做了几年储君,也享过人间艳福,这样的美女却是无福接近。今日有缘相见,我何不……嘿嘿,这样的尤物就在眼前,我又如何放得过她?我再没出息也是男子,力气远比她要大,况且我有长剑,这美人却手无寸铁。我要杀她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我何必急着杀她?我先和她玩一玩……」 他目光中有了淫邪之意,在云倾精致柔美却略带苍白的绝美面庞上流连不舍,轻佻的笑道:「四弟妹,你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冷了?三哥来替你取暖,好么?」 云倾脸色更白,低声道:「三哥,你别这样。」 「别怎样啊?」陆旦邪邪笑着,一步一步逼近。 他虽只是中等身材,人又瘦削,但他迫近云倾的时候,云倾仍旧觉察到他远比自己有力量。 云倾娇柔的、怯怯的笑了,纤纤玉手去拿茶杯,可能有点紧张,手指不小心伸到了茶杯里。 陆旦欣赏着她的惊慌不安,觉着她现在慌慌张张的模样要比平时那四平八稳的样子可爱多了,吃吃地笑道:「四弟妹,你不必这样,三哥吃不了你。」 云倾脸一红,原本略为苍白的面容愈显得娇艳动人,「三哥,我……我这几天忐忑不安,孤独无助,正想……正想找个依靠呢……」 「真的么?」陆旦神色兴奋,「你真的想找个依靠?那你来依靠我啊,我是陆家最出色的男人,比陆晟那个小子强多了!」 「陆晟好不好的,且不说,他很听我的话。」云倾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眼波流转,轻嗔薄怨,柔媚的说道。 「我也听你的话,我也听你的话。」陆旦哪里见过这样既端庄清纯又娇艳动人的美女,心里痒痒,眉花眼笑。 「这是我喝过的茶,或许还有些凉了,你嫌弃么?」云倾举起手中的茶杯,嫣然一笑。 第四十七章 茶杯是极品定窑白瓷,莹润如玉,她的手异常白皙,手指纤长,和手中的茶杯俨然一个颜色,好看极了。陆旦心更痒痒,脱口而出,「我自然不嫌弃。」接过云倾手中的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色迷迷的看着云倾,亮了亮杯底,表示他喝光了。 云倾心扑通扑通的跳,「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把这半杯茶喝了……」 陆旦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目光迷离,一脸邪笑,「四弟妹,以后你干脆跟着我吧。像你这样的美人,三哥不嫌多……」 他伸过胳膊要摸云倾嫩滑的脸蛋,云倾呼吸几乎停止,惊慌的向后退,「你身后是谁?这里怎么还会有其他人啊?」 陆旦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云倾顺手拿过茶壶,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好啊,你敢哄我。」陆旦回过头之后,见空无一人,便知道上了云倾的当,又见云倾沿着暗道向前狂奔,更加生气,拨足便追,「敢耍我,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我站住!」 云倾拼命向前逃,但上台阶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裙角被拌住,差点栽倒。 「你给我站住!」陆旦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伸手要拽她扯她。 云倾人在台阶上,比陆旦要高,毫不犹豫转身举起茶壶奋力向陆旦头上猛砸,「你去死吧!」 一声巨响,陆旦脑袋开花,鲜血四溅,呻吟一声,伸手捂头。 云倾一招得手,喘了口气,提起裙子继续往前逃。陆旦急了,骂骂咧咧,「小贱人,老子抓到你之后先奸后杀,一定让你死得惨不可言!让陆晟那臭小子看了你的尸体发疯发狂!」忍着疼痛,拨出长剑疾追,眼看着离云倾越来越近,长剑向云倾恶狠狠的刺过去。 云倾这一阵子的急跑已经将力气用得差不多了,回头见陆旦剑刺过来了,以为自己这回定会命丧剑下,不由的一声哀叹,「晟哥哥,我们来世再见吧!」 她以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谁知身后的陆旦却忽然僵住,胳膊伸出,呆立不动,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云倾手脚酸软,慢慢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见效了,她方才偷偷抠了些毒药藏在指甲里,手伸到茶杯里的时候,毒药自然溶解进去了。陆旦喝了那半杯茶,按说早就应该毒发的,可能她抠到的毒药太少,用的剂量太小了,直到这个时候,陆旦方才倒下。 云倾哭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陆旦的长剑,想要一剑杀了他。小腹一阵疼痛,她扔掉长剑,伸手捂住了肚子,「孩子,对不起,方才娘跑得太快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她疼得额头冒汗,神智一阵模糊,踉踉跄跄向前走了走,见前方已是密室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进去,摸到一张长榻上,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 「倾儿,倾儿。」不知过了多久,云倾耳边响起陆晟焦急的呼唤声。 云倾闭着眼睛,嘴角微翘,「我怎么会听到晟哥哥的声音啊,一定是在做梦……」 「倾儿,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陆晟的声音更加真切。 云倾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陆晟那熟愁的面庞,她一下子泪流满面,「你怎么才来?我方才差点儿被人杀了啊。」 「对不起,倾儿,对不起。」陆晟紧紧抱住她,热泪滚滚,「我凯旋途中接到燕王府的密报,知道京城有变,宣王将你强索了去,我心如刀绞,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倾儿,我来晚了,害你受苦了……」 天知道,接到燕王府密报之后,他有多焦急,多恼火,多担心。前世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从婆留凯旋归来,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甜蜜爱人、盛大婚礼,但云倾已经不会动不会说话,身子冰凉,眼睛再也睁不开了。这一世难道他还会重蹈覆辙么,又一次凯旋回京,又一次面临爱人消失不见的悲痛?他怕极了,一刻也等不得,星夜疾驰回京,累死了数匹宝马良驹。 「我没事。」云倾细心替他拭泪,温柔安慰他,「我很能干,我把宣王骗过了,把陆旦毒倒了。」 「能干,我的倾儿很能干。」陆晟紧紧抱住她,她都呼吸不过来了。 陆晟的胸膛温暖宽阔又有力量,云倾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心里格外踏实,关切的问着他,「你怎么进的城啊?现在城里平静不?」 陆晟亲吻着她,「我偷偷进的城,父王的大军在后,应该过几天才到。倾儿,我要将你和母亲救出城,之后便可以放心攻城了。」 宣王敢夺他爱妻,这个气他忍不了,燕王也忍不了。父子二人已决意反了。 「我父母兄嫂,还有韩伯伯、舅舅他们,被于十八救到了七星村。」云倾想起件要紧事,「但是于十八替我进宫了,我实在不放心,担心事情败露,宣王不会放过她。还有毛姐姐,还有慧慧和莹莹、宁宁,不知她们怎样了。」 「放心,这些人我自会设法营救。」陆晟抱起她,「我先把你和母亲送出城,送到安全的地方,接下来你安心休养,万事有我。」 「好。」云倾柔顺的答应。 有他在,她就不用操心了啊,他会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倾儿,我方才真的很怕,你知道么?」陆晟横抱云倾缓步向前,声音低沉浑厚,「我怕回来看不到你,那样我会发疯,你明白么?」 「明白。」云倾伸出双臂,温柔搂着他的脖子,「我也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晟哥哥,你在,我也在,咱们的孩子也好好的,这样真好。」 暗道的路狭窄细长,这对小夫妻亲密相拥,但愿这条道路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愿他俩可以永远守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十月,燕王和陆晟父子以为先帝报仇的名义挥师攻入京城,宣王抵御不住燕军的攻势,奉着太后仓惶出逃。可怜他才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便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连京城也呆不住,要到江南避难了。 虽然燕王和陆晟父子打的旗号是为先帝报仇,但人人知道真实的原因是宣王意欲强占陆晟的妻子云氏,燕王、陆晟父子方才愤而起兵的。云倾和前世一样成为世人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关于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四王子陆晟有位天仙下凡的妻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 燕王攻占京师之后,并没有立即称帝,依旧称为燕王,下诏寻访先帝赵暲的儿子。可惜赵暲的儿子们都命苦,先后在乱军之中丧命,眼见得帝位空虚,朝中已有不少官员上表求燕王登基了。但燕王谦逊,坚持不允,还要继续寻访赵氏皇族德行高尚、可以继承皇位的后人,燕王的高风亮节,令得朝臣们感动不已。 燕王府后园,云倾正在后园由卫夫人陪着慢慢踱步,侍女激动的带了一个人过来,「夫人,看看谁来了?」 「于十八!」云倾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喜过望。 于雅猛和卫夫人、云倾见过礼,鼻子酸酸的,「四王子为了救出我,答应了我表哥很多苛刻的条件吧。我表哥和姑婆原来是逃不出京城的,对不对?为了救我,四王子竟然答应把他们放了。」 「于十八,你是为了救我才被宣王捉了的啊。」云倾握住于雅猛的手,柔声说道。 「把我表哥和姑婆放走,这是放虎归山了。」于雅猛低声道。 第四十八章 陆晟放了宣王和太后,宣王、太后一行人逃到婆留,聚集旧朝众臣成立南夏小朝廷,现在已经重新称帝,俨然有和燕王对抗的架势。 「十八娘,阿晟这么做是应该的。」卫夫人温声说道:「阿稚对阿晟来说,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你救了阿稚,阿晟感念你的情意,答应宣王一些条件,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我就是这么重要啊。」云倾亲亲热热拉着于雅猛的手,开玩笑的说道。 于雅猛便笑了,看着云倾的肚子,「好像有点明显了。小娃娃好么?」 云倾嫣然,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他有时候会踢人的,你感受一下。」 「真的啊?」于雅猛满是好奇,低头瞅来瞅去,「还在娘胎里他就会踢人,真了不起。」 于雅猛脸色异常柔和,云倾心中一动,低声道:「于十八,咱俩从前虽然一直斗来斗去,可其实挺要好的。你若想和我做个姐妹,我是愿意的……」 于雅猛身子颤了颤,人呆了呆,却迅速抬起头,笑靥如花,「你算了吧。桂园都解散了,我还巴巴的往你们桂园七姐妹当中搀和,要和你们做姐妹啊?我才不呢,桂小七,我不和你做姐妹,我要和你做妯娌。四王子族中若有英俊青年,还没成家的,不嫌弃我是于家女孩儿的,你可以替我做做媒啊。」 「好,和我做妯娌。」云倾不知不觉已是热泪盈眶。 于雅猛真的是位很可爱、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卫夫人轻换于雅猛的头发,「十八娘,我会悉心替你挑选人品相貌才能家世配得上你的年轻人,让你和阿稚做妯娌。」 「我比桂小七大,最好是我做嫂嫂。」于雅猛嘻嘻笑道。 「好,你做嫂嫂。」卫夫人和云倾连连点头。 卫夫人言出必践,果然在陆氏族中精心挑选,选出一位父母双亡的年轻人,是陆晟的族兄,名叫陆星。陆星和陆晟是同一个曾祖父,还是很亲近的堂兄弟,他父母已经亡故,无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眼界又高,立志要娶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因此迟迟未婚。陆星在燕军之中任骠骑将军,前程光明,卫夫人觉得他各方面都很适合于雅猛,特地将他请至燕王府,让他和于雅猛见了一面。 陆星高大英俊,于雅猛明媚鲜艳,两个年轻人悄悄看过对方,心中俱是有意。 于雅猛是于家的女孩儿,这个身份现在是有些尴尬的。但于雅猛又是云倾的好友、救命恩人,燕王和陆晟对她必定极为优待,所以陆星倒是不用顾忌什么。他又没有父母,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当下便拜托卫夫人替他做媒。 于家人死的死,逃的逃,于雅猛已经没有家了,现在和卫夫人住在一起。这桩婚事定下来之后,云翰林、何氏认于雅猛为义女,将她接到石桥大街,要让她从石桥大街出嫁。 「孩子,你救了阿稚,以后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了。」何氏柔声道。 「对,孩子,你以后就拿我们当亲生父母吧。」云翰林满脸慈爱。 云翰林、何氏爱云倾如命,于雅猛为云倾做了那么多事,他们心中感激,以后必定会视于雅猛如亲女了。 「爹,娘!」于雅猛这些时日遭逢大变,父母亲人失散,心里不是不惶惑的,见云翰林、何氏对她掏心掏肺的好,感触甚深,扑到何氏怀里抽泣起来。 何氏温柔拍着她,当她是小孩子一样。 云翰林在旁看着,红了眼眶。 云翰林、何氏在家里摆了认亲宴,将亲朋好友请了来,庆祝他们认了位义女。 「没想到于十八和咱们小阿稚既做了姐妹,又做了妯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韩菘蓝、何青未等人见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俱是感慨。 云倾和于雅猛坐在一起,两人看起来跟亲姐妹似的。云倾笑道:「你们不知道,于十八这个人争强好胜,除了做我姐姐,她还要做我嫂嫂……」 「做弟妹不干么?」冯莹中好奇。 「我必然不干。」于雅猛挺起了胸。 「于十八你很有骨气嘛。」众人啧啧赞叹着,欢快的笑了起来。 云倾环视众人,心中感动不已。这一世她不只有父母亲人,有陆晟,还一直有这些好姐妹们陪伴着,多么的幸运,多么的幸福。 燕王府正院,陆普焦燥的走来走去,燕王妃稳稳当当的坐着,面带冷笑,「不管你父王是为了什么事、为了什么人造反的,总之他以后要做皇帝宝座,你是嫡出长子,这太子之位便只能是你的。这个道理,和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是一样的。」 「可是燕王府的规矩,一向是最强者才能继承家业。」陆普烦恼的道。 燕王妃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口香茶,慢条斯理的道:「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你燕王府偏处一隅,野蛮了些,现在你父王入主中原,那只能是讲究规矩礼法,立嫡以长了。我是你父王嫡妻原配,他做了皇帝之后,只能立我为皇后,你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这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这倒也是。」陆普听的大为动心。 对啊,以前燕地的规矩野蛮了些,现在燕王要做皇帝,受到的束缚反而多起来了。陆普这位嫡出长子势必会受到文官的拥戴,到时候就算燕王不愿意,也要立他为太子了。 燕王妃和陆普母子二人计议过后,心中大为喜乐。燕王妃微笑道:「你父王决定挥师南下,攻取婆留,这个统帅人选,我看是非陆晟莫属了。儿子,这江山让他去打,由你来坐,这难道不是很好么?」 「很好。」陆普满意极了,纵声大笑。 接下来燕王果然要出兵婆留,陆普和他的几个心腹提议陆晟领兵出征。陆晟却道:「大哥英名在外,你若领兵,宣王必定不战而降。」让陆普做统帅。 陆普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燕王语里语外透露出的意思是谁若攻下婆留,擒获宣王,谁便是天命所归的继承人、未来的太子,陆普不由的慌了,暗中和燕王妃商量,「父王这是偏爱四弟,想立四弟吧?母亲,我是不是应该自请出战?」 燕王妃咬牙,「仗由陆晟打,位子由你做,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你是嫡出长子,难道要和你的弟弟们一样杀场血战、一争短长么?」 但燕王话越说越明白,只有攻下婆留、擒获宣王,才能做他的太子。陆普和燕王妃再三衡量之后,决定率兵南下。 云倾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陆晟陪她在园中漫步,她关心起军事,「陆普能打赢么?」 陆晟道:「婆留并不好打。虽然宣王是篡位者,但他毕竟姓赵,旧朝几位名将忠心护主,还是拥戴宣王的。从前我打婆留,也颇为艰险。」 「如此。」云倾若有所思。 陆晟语气淡淡的,「能不能打下来,看陆普的本事吧。若能攻下婆留,他做太子,若攻不下来,野心还是略收一收为好。陆普什么心思我知道,冲锋陷阵我来,坐享甚成是他,休想。」 前世陆晟把燕王妃和陆普、陆复都杀了,这一世燕王和他父子情深,陆晟自然不愿再亲手杀些人令燕王伤心。陆旦和他母亲柳夫人勾结北戎,燕王命人给陆旦解了毒,之后带到将士们面前,历数他的罪状,将他当众斩杀,大快人心,士气高涨。柳夫人也被燕王妃命人处决,连同服侍柳夫人的侍女婆子等一并获罪。燕王亲自下令诛杀陆旦,对于一位父亲来说已经是万分心痛,陆晟不愿燕王再增加新的伤痛。但他不对燕王妃、陆普动手,也不能任燕王妃、陆普予取予求,陆普想要这天下,自己去打,休想不劳而获,坐收渔利。 「应该的。」云倾极为赞成。 第四十九章 陆普的外祖父赵老将军和陆普随行,有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在,燕王妃对陆普得战归来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世事难料,她的两个兄弟先后被俘,对方对这两个人的性命相威胁,赵老将军长叹,「儿子到底还是要比女儿重要些啊。」为了他的两个宝贝儿子的性命,投降了南夏小朝廷。他一投降,陆普兵败如山倒,损兵折将,败退回京,中途为部将所杀。 燕王派陆晟为帅,带领二十万精兵挥师南下。陆晟经过数月的艰苦战斗,攻下婆留,活捉宣王、太后,将他们押解入京。 燕王大喜,和群臣商议,「孤有意将位子传给四子陆晟,但若立原配赵氏为后,次子陆复便排在陆晟前面了,这如何是好?」 陆复现在领兵攻凉州,凉州守将高远骁勇善战,凉州久攻不下。燕王这个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他登基之后立燕王妃赵氏为皇后,他就没有嫡子,按次序应该是次子陆复继承皇位。陆复这个人残暴成性,百姓知道,朝臣知道,燕王也知道,燕王是万万不愿意的,朝臣们想起陆复的种种行径也是恐惧,便有朝臣出了主意,「王上追封四王子的生母为后,四王子便是嫡子,次序排在二王子之前。」 燕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陆晟的生母并没有死,还在人世。」 朝臣们大吃一惊。 都听说陆晟自幼失母,为什么燕王说陆晟的生母还在人世呢? 燕王清清嗓子,「孤当年和陆晟的生母因故失散,去年幸而重逢,她便是卫夫人了,乃前朝卫氏皇族之后。」把他和卫夫人的往事大略讲了讲。 文官们知道卫夫人的身世之后,群情振奋,「立卫夫人为后!卫夫人乃前朝皇族,她这样的身份被立为皇后,再合适不过了!」 燕王如果登基为帝,这皇位就是从赵家手里夺过来的,无论如何都有篡位的嫌疑。但燕王娶了卫夫人,意义就颇为深远了。赵家的江山还是从卫家手里夺过来的呢,天道轮回,燕王这是替卫氏皇族报仇雪恨了。 文官们本来应该是支持燕王妃赵氏这位原配嫡妻的,但赵氏一则父亲、弟弟曾降敌,二则她的亲生儿子死了,若立她为后,陆复、陆晟全是庶子,陆复的继承顺序在陆晟之前,后患无穷,三则卫夫人身世特别,所以一致同意立卫夫人为后。武将那是不用说了,卫夫人是陆晟的生母,立了卫夫人,陆晟便是嫡出皇子,将来会是太子,他们哪有不愿意的? 卫夫人是陆晟生母、燕王要立卫夫人为皇后的事传到燕王妃耳中,燕王妃气的吐了血。但她父亲、弟弟不争气,唯一的儿子死了,朝臣全部不支持她,情形对她着实不利。「我才是原配嫡妻,他做了皇帝,我就一定要是皇后。」燕王妃发了狠,情急之下欲下毒暗害卫夫人,被贴身侍女告发,罪名落实之后,燕王将她幽禁起来,燕王妃在狱中郁郁以终。 燕王登基之前,亲自捧着拟好的立后诏书给卫夫人看,「你看,咱们的儿子这么出色,他不做太子,那不是国家的损失么?为了咱们的儿子,请你勉为其难,做我的皇后吧。」 燕王在战场上豪气如云,在朝堂上对付起朝臣也颇有心机,单单面对卫夫人的时候,他没有底气,忐忑不安,心情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 卫夫人脸微红,半晌不语。 「你不愿意么?」燕王着急了。 卫夫人温柔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么?当年我虽然是想为卫氏一族留下血脉,但我也……你豪迈旷达,快人快语,我也不是不喜欢你的……」 「真的么?」燕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卫夫人这样的真心话,欣喜若狂。 卫夫人嗯了一声,螓首低垂,燕王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一颤,手里的诏书掉到了地上。 陆晟和云倾来看望卫夫人,本来他俩是可以通行无阻的,这天却被侍女拦下了。云倾奇怪的问着原因,侍女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夫人她……她现在不方便……」 陆晟淡定的伸手拨开侍女,拉着云倾往里走。侍女着急,「四殿下您不能进去……」但她只敢说,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陆晟和云倾离卫夫人的寝殿越来越近了。 「我还以为,我只有靠着咱们的儿子才能打动你呢。」里面传出燕王缱绻温存的声音。 陆晟打了个寒战。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听过燕王这么说话,这语气温柔得简直糁得慌…… 「你是靠着儿子打动我的啊,不光儿子,还有儿媳妇。」卫夫人嗔怪。 「对,对,我是靠着儿子和儿媳妇打动你的。阿晟和阿稚都是好孩子,应该重赏,应该重赏。」燕王被卫夫人这般温柔对待,高兴得呵呵笑。 云倾不由的掩口偷笑。 陆晟也笑,拉着云倾轻手轻脚走出来。 燕王和卫夫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相聚,他俩可不能不识趣,进去胡乱打扰啊。 「咱们要是这时候闯进去,父王会不会瞪咱们,会不会想要打人?」云倾笑得像个孩子。 「他一定会觉得咱们很煞风景。」陆晟乐。 这时候进去打扰,燕王就算不打人不骂人不瞪人,那也肯定是没好气,不会给好脸色的啊。 云倾和陆晟正要手牵手回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捧住了肚子,「晟哥哥,我疼的不对,孩子是不是要出生了?」 陆晟登时慌了,「疼的不对么?那可大意不得。」 他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打扰不打扰了,大声叫道:「娘,您快出来,阿稚可能要生了。」 「什么?」窗户猛的被推开了,燕王一脸惊愕,卫夫人关切万分。 云倾这时候已疼的站不住了,眼泪汪汪的靠在陆晟身上,「孩子真的要出生了……」 燕王和卫夫人一前一后跑出来,侍女忙不迭的去叫产婆,陆晟抱着云倾往产房走,整个燕王府都忙乱起来了,「快,快,孩子要出生了!」 满府的慌乱之中,云倾被陆晟抱在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疼得眼中含泪,喜得嘴角噙笑。 她和陆晟的孩子即将降临人世,这一世她完满了……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宫掌心宝 卷一》作者:玲珑 2、《东宫掌心宝 卷二》作者:玲珑 3、《东宫掌心宝 卷三》作者:玲珑 4、《东宫掌心宝 卷四》作者:玲珑 5、《东宫掌心宝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