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平天下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赵琰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初被公司选中出国参加研讨会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这次是真幸运,可是回国转机途中,飞机失事了……。 以为必死无疑的赵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代少女的闺阁,庆幸自己还算幸运,能够穿越再活一回。谁知等到了解了生活环境之后,发现不是一般的悲催,又宁愿当初直接死在飞机上算了。 就在赵琰哀叹的时候,她又惊喜的发现自己还有个空间!等等,似乎也不能叫空间,那是系统?好像也不是。不管了,反正她似乎带着外挂,虽然这个外挂看起来有点逗比。 「你可是职场精英,怎么能被这么一点点小困难就吓倒了呢?」 对面的老头滔滔不绝,赵琰却只想糊他一脸番茄酱,「一点点小困难?你说的这么轻松,你去呀!那陆家,陆老太太看不上陆静淑她娘,陆文义宠妾灭妻,陆静淑她娘偏偏懦弱无争,又没生儿子,巧的是娘家还出了事,现在母女两个都病歪歪的,你叫我去接这个烂摊子,凭什么?」 「这才能显出你的本事呢!」坐在赵琰对面的老头一身灰色道袍,整个人看起来道骨仙风,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凡事要往好处想么。陆静淑好歹是长房嫡女,又才十二岁,正是好年纪,你这回可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赵琰今年二十七岁,穿到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确实是占了便宜。不过:「好年纪又怎么样?活不长一样是白费!你也不用哄我,我都听房里的丫鬟婆子嘀咕过了,这方氏和陆静淑母女在陆家实在没什么地位,现在方家出了事,方氏重病,陆静淑也病倒了,除了假惺惺的刘姨娘,陆家的人连个来看的都没有,这种便宜,还是留给你去占吧!」 老头忙做保证:「怎会活不长?你这一世必然是富贵至极、多福多寿的!还会嫁个金龟婿。」 「你怎么知道?」赵琰斜眼看他,「别说什么掐指一算,我信你才有鬼!」 老头嘿嘿一笑:「有我11023号穿越助手帮你,什么不可能?」 赵琰不为所动:「除非你把陆家的这些渣渣全灭了,我才信你。」 老头哑然半晌,又打叠起精神从头开始劝她,「做事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呢?其实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时迷失本性罢了,你可以慢慢去感化他们嘛……」 他这些话,赵琰根本不想听,她直接站起身往边上的书架里走去。穿过来以后,只要一睡觉,她就会在这个梦中空间与那老头相见,这空间里除了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只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另放有一个玻璃花瓶,瓶里没有插花,只在里面缭绕了一团轻雾。 赵琰不想听老头废话,桌上也没什么可以玩的,自然只能转身去书架里找书来看。她进来的这一排都是些兵法书籍,赵琰不太感兴趣,直接拐去了右边,发现这一排是医书,也看不懂,只能继续往右走。 「你看,我这里藏书丰富,包罗万象,你想学什么都可以,保管能让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到时你还怕那些陆家人?」老头还不放弃的跟在她后面劝说。 赵琰又绕过一架子食谱,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书架武功秘籍,不由惊讶的瞪大眼,「竟然有这个!难道这世界上真有武功这种东西?」 老头自得的捋了捋胡须:「那是当然!喏,这一面是剑法,那一面是拳法,再前面是棍法,还有奇门兵刃、内功心法,应有尽有,端看你想学什么。」 赵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架连绵不绝,心下狐疑,莫不是装样子的吧,索性就近抽了一本拳法秘籍出来,打开一看,竟然还真的是拳谱,里面有文字有图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我没唬你吧?」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赵琰把那本拳谱从头翻到尾,又塞回了书架,问道:「这一套拳法得学多久?」 「你学的话也快,半年就能全学会,只是要精熟,却还需要对敌演练。」 赵琰瞥了老头一眼:「你这空间也太弱了,人家空间里的东西,都是过眼即会,哪要这么麻烦?」 「当初孙大圣学七十二变、筋斗云还得若干年呢,何况你等凡人?这世上哪来过眼即会的本事?」 赵琰没话说了,继续往前走。老头也就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继续劝:「你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区区几个内宅妇人你就怕了?」 赵琰不理他,一直走过了三四排书架,才终于找到了小说,她站在书架前打量,见这一架子似乎都是古代穿越小说,名字都是什么《重生之嫡女》、《穿越之庶女》之类的,就随手抽了一本出来。 「呵呵,这剧情真熟欸,」赵琰把打开的一页拿给老头看,「生母被祖母和父亲不喜,郁郁而终,自己的婚事被妹妹夺走,然后被姨娘害死,重生再复仇,啧啧,这不就是陆静淑以后的下场么?」 老头嘴角抽了抽,夺过那本书塞了回去,说道:「为了避免这个结局,你更应该听我的,好好奋起努力啊!」 赵琰不理他,又抽了另一本,然后感叹:「这剧情更狗血,带亲妹妹做妾,亏作者想得出来!他们能不能放过亲姐妹们啊!」 老头又把这本抢过来塞了回去,「你反正现在已经附了陆静淑的身,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不成?」眼见赵琰又抽了一本出来,他只得再去抢。 赵琰也不在意,他抢了,她就再拿下一本,两人一个拿一个抢,转眼之间已经向前走了十余步。这一次赵琰拿了一本在手里,打开看了两眼,在老头再来抢的时候,却向后一躲,没给他抢去。 「咦?这书的女主也叫陆静淑欸!她娘也姓方,哇,她的亲事果然在方氏死后被妹妹抢了……」赵琰将书紧紧抱在怀里不让老头来抢,还往后退了好几步,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万万想不到她这么随意的抽取,竟然就能把这本书抽了出来,只得抵赖:「你也说了,这些书剧情多有相似,名字一样有什么稀奇?」 赵琰哼了一声,抱着书走回到书桌前坐下,翻开往后看,老头大急,追上来挥动衣袖,赵琰只觉一阵风迎面吹来,她条件反射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本书已经不翼而飞。 「你不用看了,我告诉你实话。」老头在赵琰对面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你穿越的是一本书,确切的说,是一篇宅斗文。」 赵琰呆了半晌,忽然站起来揪住老头的领子:「你胡说!我是三次元的人,怎么可能穿到二次元的书里面?」 第02章 老头往后一缩,挣脱了赵琰的手,回道:「你怎知你原本就是三次元?」 「我当然知道,我……」赵琰说到一半,心内一时有些犹疑,话就停住了。 老头见唬住了她,就继续说道:「其实空间与空间之间,本没有界限,机缘巧合之下,穿越也是寻常事。你不要以为故事只是故事,书只是书。其实一个完整的故事,早已构成了一个世界,所以你穿越到书中的世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赵琰一时还有些茫然,所以没有应声。 「我们穿越助手,每人掌管三千界,维护着三千界之间的平衡,每当遇到界面失衡的时候,就要出手干预。这也是我找到你的原因。」 赵琰渐渐回神,想起早先他的自我介绍,问道:「你说你是什么局的穿越助手?」 「晋江穿越局古代穿越部。」 赵琰又问:「那这个书中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老头叹了口气:「礼教崩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是原着本来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作者就把书中人写成这个样子,你要怎么管?」 老头答道:「既是在我掌管的范围,我就要管。不管原作者如何写就,这个世界已自成世界,我有机缘干预,自然是要做些事情的。」 「所以你就找上我了?」赵琰摊摊手,「可是我不想费那个劲去改变世界。」 老头一笑:「你不去改变,难道坐以待毙?」 赵琰恼羞成怒:「你既然有心,干嘛不自己去做陆静淑改变这一切?凭什么抓我当壮丁?」 「我不能在世界中现身。你也不是我抓来的,我说了,你是机缘巧合,就算我不来找你,你也是要做陆静淑的。」 靠!还沾上了。赵琰冷眼看他,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认命了是吧?」 赵琰不想听老头啰嗦,再醒来以后就扶着丫鬟巧慧的手出去院子里活动,免得自己闲着无事又再昏睡,被那个什么助手荼毒耳朵摧残心灵。 她又不是自愿穿过来的,对这个世界的人更没有什么感情,谁耐烦付出精力去跟他们斗?还拯救世界,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虚构世界,有什么好拯救的?说白了,这个世界跟她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她干嘛要付出心力去斗智斗勇啊? 「二姐姐怎么起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 赵琰扶着巧慧一同转头,眼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衫裙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院门口,旁边陪着的正是刘姨娘。 刘姨娘快步向她走过来,口里有些担忧的说:「就是啊,姑娘才刚醒过来,怎么不在房里好好歇着?」 赵琰侧身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只点头说道:「姨娘、三妹妹来了。」 刘姨娘有些尴尬,默默收回了手,站在门口的三姑娘陆静秀不悦的皱了皱眉,跟过来扶住刘姨娘的手臂,开口说道:「姨娘担心姐姐的病,一早起来就催着我快点收拾,好早些过来看看姐姐,谁知姐姐还不领情。」 「三姑娘!」刘姨娘忙忙叫了陆静秀一声,又拍了她的手一记,才转头有些歉意的看着赵琰说道:「三姑娘一向心直口快,二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心直口快?呵呵。赵琰冷眼看她们母女做戏,实在懒得开口跟她们争执,只点点头,说累了,要进去歇息。 刘姨娘上前想扶她进去,赵琰再次躲开她的手,说道:「我这里一切都好,姨娘若是有心,不如多去服侍母亲。」 陆静秀跟刘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赵琰也不管她们作何反应,自顾自回了房。 巧慧扶着赵琰坐下之后,悄悄往外面看了看,低声笑道:「她们走了。姑娘早该这样,三姑娘不过只比姑娘小了几个月,却总是以她年小、心直口快为由说些酸话惹姑娘生气,姑娘正该当拿出做姐姐的款来教训她几句,让她知道分寸。」 「嗯,一会儿你去太太那里看看,问问太太的身体。」赵琰不欲就此多谈,交代了巧慧一声,就自己望着窗外发呆。 巧慧给她倒了杯水,嘱咐小丫头好好侍候着,起身出去大太太房里了。小丫头知道自家姑娘性子绵软,又看她一直发呆,也就偷偷溜去院外玩耍,房里一时只剩了赵琰自己。 「太太病成这样,老太太不闻不问不说,竟还带着二太太出门去做客,可见是厌弃了的。」 院子里忽然传来中年妇人的声音,赵琰听出是院内的洒扫婆子在说话,不由微微皱眉。 「就是说啊,不说老太太本就不喜太太木讷,就说大老爷吧,这些天可都没进过正房。到现在阖家上下,竟只有刘姨娘还想着太太和二姑娘,当初谁又能想到呢?」 这是另一个婆子。赵琰有些厌烦,她不想听人谈论「自己」目下的处境,这给她一种变相施压的感觉。 「你说,大老爷会不会休了太太?」先头的婆子压低了声音。 「太太都病成这样了,哪还用休?」 「唉,也对。万一太太去了,姑娘又……,那姜家的婚事……」 第03章 赵琰听不下去了,扬声叫小丫头的名字,外面两个婆子忙收声,偷偷溜到门口把小丫头叫了回来。 巧慧直到午间才回来,进门的时候,眼圈红红的。赵琰看着她不出声,巧慧硬挤出一个笑容,回话道:「姑娘莫担忧,太太已经好些了,奴婢去的时候,太太恰巧醒了,出了一身汗,奴婢帮着侍候了一会儿,又回禀了姑娘的情形,这才回来的。」 「今日大夫来了么?怎么说?」 巧慧垂下眼,回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大夫还没到。今日老太太和二太太出门做客,家里忙乱,想来要到下晌才能请大夫来。」 还真出门了,赵琰眉头越皱越紧,这一家的极品可真多。儿媳妇和孙女病重,老太太不闻不问,径自带着小儿媳妇出门去做客,连大夫都没着人去请;一家之主的男人更不用提,每晚只会往姨娘房里钻,好像根本没有这个妻子和女儿一样;至于那刘姨娘和便宜妹妹,呵呵,只来探自己的病而不理会方氏,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既然如此,你扶我去瞧瞧太太。」赵琰站起身来,想亲自去了解一下情况。 巧慧伸手扶住赵琰,面上却有迟疑:「姑娘,老太太说了,您身子弱,又病着,不叫您去太太房里。」免得母女俩过了病气。 「老太太不是不在么?」赵琰不以为然,拉着巧慧往外走,「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巧慧站住脚不动,劝道:「太太吃了药睡下了,姑娘过两日再去探吧。」 赵琰不肯,说道:「我就去瞧一眼。」 巧慧拗不过她,只得寻了一件披风给赵琰穿上,才扶着她出院门往前面正房去探大太太方氏。 其时已到五月,天气颇有些燥热,赵琰本不想穿披风,又怕不穿巧慧不让她出门,也只能忍着。好在她的住所离正房不远,一路也有阴凉,走到正房门前的时候,她也只出了薄薄一层汗。 正院里十分安静,门口守门的婆子都有几分无精打采,院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在廊下守着的丫鬟一看她来了,忙出来相迎:「这大太阳底下的,姑娘怎么来了?」 又有方氏的陪房王妈妈闻声出来,责怪巧慧:「也不劝着点。」 「妈妈别怪她,是我非要来的。太太如何了?」赵琰扶着王妈妈的手进了正房堂屋。 王妈妈低声回道:「睡下了。姑娘不要担心,您多保重自个身子,就是对太太的孝顺了。」 赵琰点点头:「我好多了。」说着进去内室看了一眼睡着的方氏。 这是赵琰第一次见到方氏,躺在床上的女子苍白瘦弱,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陆静淑的面容十分相像,赵琰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点悲哀。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探了探方氏的额头,又给她拉了拉本就盖的严实的被子,这才忍着莫名而出的眼泪退了出去。 她这是怎么了?竟然一见了病中的方氏就觉难过,莫非真有血缘天性一说? 「姑娘快别这样,您才刚好些,太太听说了也欣慰,眼瞧着就要好起来了,您千万放宽心。」王妈妈看她要哭,忙着出言劝解,深怕她担忧添了心事,病情再有反复。 那莫名伤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赵琰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道:「我知道,就是看太太现在这样心里头难过。」她顿了顿,又问,「老爷这几日来过么?」 王妈妈脸上一僵,沉默着摇了摇头,又怕她多想,解释了一句:「老爷衙门里事忙。」 赵琰点头,没有再多说,让王妈妈她们精心侍候方氏,自己扶着巧慧的手回房。 午睡的时候,她不出意外的又见到了穿越助手老先生。 「怎样?你想好了没有?」 赵琰坐在他对面,轻轻敲击桌面,忽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老头捋捋胡须,回道:「我们穿越助手本来只有编号,不过我自取了一个号,叫做孝义,忠孝仁义的孝义。」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老头号称自己是什么两极仙翁,赵琰顿时觉得这个号靠谱多了。「你希望我做什么?」赵琰又问。 孝义双眼一亮:「你想通了?」 「想不通又能怎么样?你能送我回去我原来的世界么?」 孝义讪讪一笑:「你前世肉身已毁,回不去了。」 赵琰自然知道这个事实,于是只冷冷说道:「那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她实在有些不能忍受现在身边的气氛,窝窝囊囊的活着,可不是她赵琰的风格。 「你想通了就好。其实你目前的处境也并没有那么坏,」孝义笑眯眯的安抚赵琰,「方氏虽然娘家出了事,可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差错,陆家好歹是官宦人家,不能无故休妻。只要她在,你就还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女,又订了一门好亲事……」 赵琰皱眉打断他:「等等,你是说,陆静淑已经定亲了?」 孝义眨眨眼:「你还不知道么?陆家去年年底刚给你订了亲事,不出意外,等你及笄就要出嫁了。」 「……」赵琰顿觉晴天霹雳,「定的是谁家?」 「侍读学士姜坤之子。」孝义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转而说出自己的要求,「这个世界寡廉鲜耻之辈层出不穷,为了登上高位,个个都是不择手段。为恶者得不到惩戒,为善者反遭噩运,天道不彰,公理不存。强者恃强凌弱,而遭受欺辱的弱者,一旦有机会翻身,也只是以暴制暴,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实在不堪设想。」 第04章 赵琰往桌案上一趴,不甚在意的说道:「那又怎么样?哪来那么多正义公理?」 孝义一脸正色:「你心里就有。」要不然他也不会找上赵琰。 赵琰叹了口气:「光我心里有,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是孔夫子啊,能凭一己之力去教化万民。」 「你怎么是一己之力呢?这不还有我帮你么?」孝义伸手往旁边一比,「我们还有这么强大的后盾,你怕什么?」 赵琰哼了一声:「咱们先把拯救世界放在一边,还是先来研究一下,怎么拯救方氏和陆静淑吧。」 孝义并没有给赵琰出主意,只陪着她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处境,然后问她有什么打算,「……毕竟你才是陆静淑。」 赵琰思索良久,回道:「第一步,自然是先治好母女俩的病。」 眼下那边连大夫来的都不及时,方氏又郁结在心,这病一时半刻恐怕很难好起来。赵琰想到这里有医书药典,干脆向孝义请教,孝义赞许的点头:「要想横行后宅,不懂点药理医理怎么行?」当下就摞了一摞书在赵琰面前,以陆静淑染的风寒为例,开始教她学习医理药理。 赵琰没想到自己现在的脑子竟然挺好使,那些艰涩难懂的医书药典经过孝义一讲解,她竟然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再加上孝义很有教学方法,懂得图文并茂,没过几天,赵琰就已经认识了不少常用的草药,并记住了人体各处经脉穴位。 「你给我开挂了,是不是?」赵琰在听完一天的内容后,忽然问孝义。 孝义笑的狡黠:「这事本来就没你想象中那么难。」 他不说,赵琰也就没有寻根究底,又继续学了几天,她自己的身体完全好了,就提出要学武功,「不求能伤人,只求强身自保。」 孝义并不多言,只加了修习武艺的课程,并在空间里开辟了园地,带着赵琰种草药。 赵琰对于今天撒种子明天就能长成的草药淡定以对,她把大夫开给方氏的药方拿来给孝义看,又把症状讲给孝义听,孝义给了她一瓶药丸,让她化在水里喂给方氏吃,并嘱咐她多去哄方氏开心,熏一些清心宁神的香。等方氏渐渐能起床之后,再多陪着她出去院子里走走。 方氏本是一时接受不了父亲被罢官的噩耗才病倒的,后来女儿跟着染了风寒,她心内焦急,病情又加重了一些,此后婆母和丈夫的冷漠无视,让她心中郁结更甚,这才缠绵病榻,久治不愈。 眼下陆静淑的病好了,又天天来她身边侍候,软语劝慰开导,方氏看着女儿越来越懂事,心下欣慰,再加上有身边亲信下人跟着解劝,都说唯有太太身体好了,姑娘才有人看顾,方氏渐渐抛开自怨自怜,情绪好了起来。 她自己振作起来,又吃了孝义给的药,病情一日日好转,终于在两个月后痊愈。 病好之后,方氏少不得要带着赵琰——陆静淑去给陆老太太请安。 「静淑到祖母身边来。」陆老太太端坐上首向着陆静淑招手,她今日穿了一件黛紫色柿蒂纹杭绸褙子,衬得面容白皙饱满,十分的富态。 陆静淑乖巧的应了,缓步上前,任由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可算是好了,病了这许多日子,小脸上更没有肉了。」陆老太太语带怜惜,拉着陆静淑坐到自己身边。 陆静淑腼腆的笑了笑,又跟站在陆老太太另一边的少女打招呼:「大姐姐好。」 她刚才一进屋子就观察了一下,这屋子里坐着的,除了头发花白的陆老太太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衣着朴素,头上也只插了两支金簪,样貌不甚出众,应该就是自己的婶婶张氏。 张氏身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跟张氏有几分相像,想来是张氏的小女儿、她的堂妹陆静美。陆静淑知道张氏还有个大女儿陆静娴,一向最得陆老太太的宠爱,所以一见了陆老太太身边的少女,就先开口招呼。 陆静娴今日穿了鹅黄薄衫配大红撒花裙,头发一分为二梳了双平髻,一动起来的时候,两边垂着的发丝跟着晃动,显出了几分俏皮。 「二妹妹好。」陆静娴微笑应答,圆圆的脸颊上露出两个笑窝。 此时众人都打过招呼,陆老太太就命大伙坐下,自己拉着陆静淑的手问长问短,那慈祥亲切的劲,若是不知道的,恐怕得以为陆老太太是真把陆静淑疼在了心坎里。 陆静淑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自己病了那么久,也没见老太太遣人去问过几遭,这会来表演疼爱,不是别有目的吧? 果不其然,陆老太太在关心够了陆静淑以后,终于赏脸跟被冷落的方氏说话了,「你们母女二人病了这许多时候,我心中担忧,特意和你弟妹去青山寺为你们祈福,如今你们也都大好了,自该当去寺里还愿。」 方氏先起身谢过老太太关心爱护,又说一切听老太太吩咐。 陆老太太当下就定下了后日去青山寺,让方氏好好准备,又留陆静淑姐妹在她那里吃饭,打发了两个儿媳妇回去。 陆静淑在陆老太太那里用过了午饭才回房,没想到刚回去还没等换了衣裳,就有不速之客到访。 「二姐姐,听说祖母要带着咱们去青山寺?」陆静秀打过招呼,就开门见山问道。 咱们?陆静淑心里失笑,这刘姨娘母女俩消息够灵通的,她面上不动声色,软软答道:「祖母是说后日要去青山寺还愿。」 陆静秀凑过来挽住陆静淑的胳膊,问道:「那姐姐打算穿什么衣裳?」 陆静淑往旁边让了让,借着去端茶的动作,闪开了陆静秀的手,回道:「还不知道,要问问母亲。」 「对啊,是应该问问母亲,不如我陪姐姐一道去问!」 第05章 ……,她到底想干嘛?陆静淑到底不能开口赶陆静秀走,只得稍晚时候带着她去见了方氏。 方氏久不管家务,这次老太太让她准备去青山寺的事宜,正有些忙乱,听了陆静秀的话只说:「不是都有今年新做的衣裳么,你们自个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去吧。」 陆静秀悻悻的告辞离去,陆静淑跟方氏都没放在心上,不料晚饭前陆文义忽然进了正院,当着陆静淑的面就指责方氏虑事不周,「……女儿们都大了,难得出门,你怎能如此心不在焉?淑姐儿许了人家也罢了,秀姐儿却还没定亲,正该好好打扮了出去。」 方氏实在想不到,许久未见的丈夫,忽然间进到自己房里,竟是为了庶女来指责她,一时含泪愣在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息怒。」陆静淑上前几步,站到陆文义和方氏中间,用怯怯的神情看向陆文义,「母亲大病初愈,原就精力不济,又要忙着安排出行,三妹妹恰在这时来问,母亲一时忙乱,随口答了她一句,没想到三妹妹竟去告诉了父亲……」 陆文义皱着眉仔细看了方氏一眼,见她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秀美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心肠终于有些软化,转身坐下说道:「你既然身子不好,怎么不把事情交给弟妹安排?」 方氏低声回道:「今日母亲亲自命妾身安排此事,怎好再劳动二弟妹。」 陆文义「唔」了一声,又叮嘱方氏多关心孩子们,然后就起身出了正房走了。 方氏心中委屈,却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流泪,只强撑着,直到陆静淑回房之后,才自己偷偷哭了一场。 陆静淑没想到陆静秀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告嫡母刁状,更没想到这个便宜爹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妻子,她心里颇有些恼火。 晚上睡梦里见到孝义,陆静淑把这事跟他说了一遍,「……真是个搅事精,就这么点儿事,她都能拿去告状,更可恶的是,陆文义居然就为了这么点事冲进来兴师问罪!」 「娘家失势,方氏自己不讨丈夫喜欢,又没生儿子,在陆文义心中自然没有半点地位。与之相反的是,刘姨娘又有儿子又有情分,她若再哭着示弱,陆文义自然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陆静淑思量半晌,问孝义:「你说,方氏还有没有可能生儿子?」 孝义摇头晃脑的答:「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日方氏把陆静淑和陆静秀姐妹俩找来,安排好了两人的装束,又各给了她们一对珠串,让她们明日戴着。陆静秀在方氏面前倒是一副乖巧样子,就好像跟陆文义告状的根本不是她。 陆静淑默默忍下了这口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却没料到陆静秀很快就又坑了方氏一把。 隔日一早,陆静淑收拾好了去方氏房里,要与她一起去给陆老太太问安,然后出府去青山寺。她给方氏问了安,看着时候差不多该走了,陆静秀才姗姗来迟。 陆静秀一进门,众人只觉屋内似乎都亮了一下,她今日穿了桃红绉纱衫,配玉色挑线裙,腰间系着一条五色串珠宫绦,在宫绦下垂的中部还挂着一个翡翠圆环。整个人又娇嫩又秀丽,站在当地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秀姐儿,你怎么……」方氏眉头皱起,这孩子怎么没按昨日说的打扮。 陆静秀似乎有些羞赧,她低头回道:「出门前,父亲见我打扮的太素净,特意叫我换的。」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头顶插着的珠钗,「还叫我戴了这个。」 陆静淑见那珠钗上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与她耳边荡漾着的珠子交相辉映,很是耀眼,不由心下冷笑,素净?这是去庙里进香,穿的那么艳丽做什么?再说昨日安排的蓝衫粉裙也称不上素净,她这又是想干嘛? 方氏已经没有时间多说,听完就带着她们两人去见了陆老太太。 母女三人进门行礼,陆老太太叫了起,往三人身上一打量,眉头就皱了起来:「今儿是去上香还愿,你怎么给孩子打扮成这样?」 方氏见她盯着陆静秀瞧,忙小心回道:「是老爷叫秀姐儿别打扮的太素净。」 她们两人对答的功夫,陆静淑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陆静娴身上:这位堂姐也打扮的挺娇艳么。 葱绿色罗衫,鹅黄缕金挑线裙,腰悬白玉环,头戴蝶恋花金镶宝石钗,双耳上还各垂着一个赤金柳叶坠子。她整个人贵气端丽,不像是去烧香还愿,倒像是去相亲的。 居然还真是来相亲的,陆静淑跟在方氏身后默默想到。 此时此刻,她们一行人拜过了菩萨,添完了香油钱,正往休息的禅房里走。陆老太太扶着方氏的手,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姑娘,然后低声说道:「一会儿有客人来访,你不要多言,只听我和你弟妹说话便了。」 陆静淑就跟在方氏身后,她耳朵尖,将老太太的话听了个全,再顺着老太太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衣着光鲜的陆静娴,顿时就全明白了。 感情来烧香还愿是假,给陆静娴相亲才是真。可是老太太为何非得拉着自己母女?那陆静秀又为何着意打扮跟来?难道她还想搅和陆静娴的事? 陆静淑将疑问放在心里,决定静观其变。 进到禅房以后,众人落座休息,下人们刚把沏好的茶送上来,就有人进来回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对面禅房来了客人,听说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太太。」 陆老太太与二太太张氏对视一眼,吩咐身边的婆子过去打个招呼。 又过了一会儿,那婆子回转禀道:「老太太,赵太太听说是您在此,要过来问好。」 「快请。」陆老太太扭头示意方氏和张氏,妯娌俩忙一同起身去门口相迎。 几个姑娘也都站了起来,陆静淑一直注意着陆静娴和陆静秀,发现陆静娴两只手紧张的在搓袖口,陆静秀的脸上却满是期待和好奇。 很快方氏和张氏就陪着一个身穿姜黄色团花褙子杏黄综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上前几步向陆老太太行礼:「多日不见,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第06章 这位赵太太身量不高,与张氏差相仿佛,身材比张氏略丰满一些,一张圆团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甚是可亲。 陆老太太与她寒暄了几句,让了座,又介绍几个孙女。 「老太太真有福气,得了这么几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可叫我们这等没有女儿的羡慕。」赵太太挨个见过几个女孩,分别给了见面礼之后,就一直拉着陆静娴的手啧啧称赞。 陆老太太笑道:「赵太太谬赞了,这几个孩子倒没别的,只是懂事听话而已。况且女儿总是别人家的,哪及得上赵太太养了几个好儿子。」 赵太太就坡下驴:「不敢说好。不过今日正巧带了我们哥儿来上香,不如叫他来给老太太磕个头,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陆老太太欣然答应,又命几个孙女去里间回避。陆静淑跟着红着脸的陆静娴进了里间坐下,陆静秀和陆静美却躲在门口,偷偷从门帘的缝隙往外看。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陆静娴看她们俩不像话,忍不住低声问道。 陆静美笑嘻嘻的回了一句:「我替姐姐看看。」 陆静秀也说:「我们瞧了才好告诉大姐姐。」 自个亲妹妹打趣她,陆静娴只是脸上越发红了而已,但是庶出的堂妹也来打趣,她就有些不高兴了。尤其陆静秀今天明显特意打扮过,她又比自己生得好,刚才赵太太的目光在陆静秀身上可是停留了好一会呢。 陆静娴沉了脸,斥道:「四妹小孩儿心性也便罢了,三妹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等不懂规矩的事,也不怕人笑话!」 陆静秀刚要回嘴,外面赵家公子已经进来了,她索性不理会陆静娴,凑着缝隙往外打量。陆静美也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专心往外看。 陆静娴听见外面有男声响起,脸上又开始发热,只得掩饰的端起茶盏,不再说话了。 陆静淑也有些好奇,陆老太太和张氏到底给陆静娴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相亲,一直眼巴巴的瞧着陆静秀和陆静美,没想到陆静秀很快就离了门边,走到自己身旁坐下,还凑到她耳边低语:「姐姐安心,赵公子不及姜公子多矣。」 ……,这个臭丫头什么意思!她和陆静娴坐的这么近,就算她压低了声音,陆静娴也一样能听个一清二楚,还叫她安心,她有什么不安心的? 「三妹说什么呢?」陆静淑皱起了眉,「此事与我何干?」 陆静秀根本不怕她,也不接她的话茬,只似笑非笑的看向陆静娴。 陆静娴小脸绷得死紧,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推,侧了身子不理会陆静淑姐妹俩。 一时陆静美也走了回来,拉着陆静娴到一边窃窃私语,陆静淑冷眼看着,陆静娴的脸色一直没有缓和,想来那位赵公子的模样,确实乏善可陈。 过了一会儿外面来人请她们出去,那位赵公子已经不在,只有赵太太依旧在座。这次赵太太还把陆静淑叫到了身旁,问了几句话,夸道:「老太太真会养孙女,我瞧着陆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好,怪道姜太太一眼就相中了你们二姑娘。」顺道又夸了一番姜家公子姜楠。 陆老太太一脸的与有荣焉:「他们家是书香世家,最看重的就是孩子的品性。姜太太也是喜欢静淑知礼温顺,时不常的就要打发人来探呢。」 这炫耀的语气,姜家有什么了不起么?不就是个侍读学士?陆静淑不太明白,但此时此刻她也不能多嘴,只能低着头装羞涩。 陆老太太自夸完了,又说姜太太跟方氏多么合得来,前段时间方氏病了,姜太太还打发人来探病云云。 陆静淑恍然大悟,原来陆老太太一定要她们母女跟来是这个目的。她听家里下人嘀咕过,姜家这门亲事,还是方家从中出力促成的,如今方家倒了,外面估计也都在等着看姜家会不会悔婚。在这个时候,陆老太太把她们母女带出来现身说法,就是想告诉别人,姜家没有悔婚的意思,顺便给自家增光,好为陆静娴定一门好亲事。 那边赵太太又恭维了几句,陆老太太就打发她们几个姑娘出去,「今日天好,你们也出去走走,散散心,不用陪着我们了。」 姐妹四个鱼贯而出,结伴出了院子。陆静娴似有心事,一直蹙着眉头,陆静美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疾走,将陆静淑二人落在了身后,姐妹俩说悄悄话去了。 「二姐姐,你就不好奇赵公子的模样?」陆静秀凑近陆静淑,低声问道。 陆静淑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叫上巧慧就转身走了。她懒得理会这个满腹鬼胎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刘姨娘是怎么教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多坏心眼,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娇憨可爱都没有。 好在陆静秀也没有跟上来,她带着巧慧在禅房北面的竹林里转了一圈,走的有些累了,就扶着巧慧的手,往来时看见过的一个凉亭走去。 「咦,三位小姐是在和谁说话?」巧慧突然指着前面说道。 陆静淑抬头遥望,发现陆静秀竟然跟陆静娴姐妹俩在一起,正在前面凉亭外跟几个少年说话。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走过去,不料陆静秀一回头的功夫瞧见了她,远远的就冲她招手:「二姐姐。」 陆静淑无奈,只能往那边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巧慧又低声惊呼:「姑娘,好像是姜公子。」 ……,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就见到未婚夫,她没有心理准备啊!陆静淑问巧慧:「你看清楚了,是他?」 「是,上次姜公子来给太太请安,奴婢在太太院子里见过的。」 陆静淑脚步又慢了几分,哪知陆静秀等不及,竟快步过来拉她:「姐姐,你说多巧,我们刚过来就遇见了姜公子他们。」 陆静淑无奈,只得跟她一同走过去,与姜楠等人见礼。 姜楠穿了一身月白襕衫,面容斯文俊秀,看见陆静淑过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透红,但还是礼貌的介绍他的同伴:「这是我两位同窗,这位是柳歆诚,这位是卢笙。」 第07章 陆静淑抬头瞄了一眼,见柳歆诚身着青衫,清瘦单薄的似一竿修竹,却剑眉星目,生的极其俊美;卢笙一袭灰衣,他神色冷淡、面容沉静,也是一位翩翩少年。怪不得陆静娴和陆静秀都笑的这样灿烂。 她与那两位分别见礼毕,陆静秀就张罗着要进去亭子里坐下休息,陆静娴不等别人说话,先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三妹妹忘了祖母的教导了么?怎么这样一惊一乍的?」 「大姐姐。」陆静秀立刻一脸委屈,「我是看外面日头大,二姐姐久病初愈,怕她受不得,这才张罗着进去说话的,姐姐怎能这样说我?我何曾忘了祖母的教导了?」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涌出泪水。 陆静娴不为所动,冷哼道:「这会儿知道心疼二妹妹了,刚才怎么没见你陪着二妹妹?」她说完也不给陆静秀反驳的机会,转头向着三个少年一笑,「让几位看笑话了,我这个妹妹出门少,一出来就有些不听管束。我们姐妹有些累了,要去亭子里一坐,几位公子……」她眸光轻闪,带着一丝娇怯看向柳歆诚。 柳歆诚却不看她,只向着姜楠开口:「我还有事,要回去了。」 陆静淑闻言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唇边一缕嘲讽笑意,柳歆诚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笑意收起,侧头扫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不耐。 边上卢笙此时也开口告辞,姜楠不可能自己留下,自然一同告辞离去。 陆静秀看着三人的背影,刺了怅然若失的陆静娴一句:「还是大姐姐懂礼节,一开口,就把人都吓走了。」说完转身先进了凉亭。 「陆静秀你给我站住!」陆静娴勃然大怒,转身也追了进去。 陆静美有些害怕,犹豫半晌,还是提步追进了凉亭。 陆静淑看了一场戏,心中只觉好笑,这些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们,就知道喜欢帅哥,不过也太不矜持了吧?古人这么开放?不行,晚上得找孝义好好了解一下剧情设定! 也不知道陆静秀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回程的马车上,她还不忘了刺激陆静娴。 「二姐姐你是没看到,那赵家公子生的极有福气,一张脸圆盘似的,快有姜公子两张脸大了。」说完就用帕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陆静淑看陆静娴柳眉倒竖就要发火,忙抢先开口:「三妹妹慎言!哪有闺阁女子这样妄议外男样貌的?当心祖母听见了生气。」 陆静秀没料到一向软弱不多言的陆静淑会说出这番话,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那边陆静娴接上了话。 「二妹妹多虑了,我们三妹妹一向心大胆大,可曾怕过谁来?」 这会儿陆静秀又不跟她争执了,只做委屈状:「大姐姐此话何意?」 陆静娴冷着脸:「你也不用这般作态,我知道你从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陆静淑心念一动,跟着开口:「三妹妹,你快给大姐姐道个歉,今日你实在是……」 陆静秀心下更加诧异,嘴上却很快回道:「二姐姐你怎么也这般说,我可都是为了你!」 「你为了我什么?我今日可都没说话,只你一直不曾消停,你再这般,我可要告诉祖母了。」陆静淑已经确定陆静秀就是有意挑拨,这会儿坚决不肯让步,盯着陆静秀说道。 陆静娴脑子也转过了弯,在旁说道:「好了二妹妹,咱们做姐姐的管不了她,自然也只有让长辈来管了。」说完拉住陆静淑的手,凑到她跟前说起别话。 陆静美看了看呆住的陆静秀,嗤笑一声,也凑过去跟两个姐姐说起话来。 陆静秀就这么被晾了一路,下车的时候甚至红了眼圈,她想抢先往陆老太太身边凑,无奈有方氏和张氏在,她根本过不去,又有陆静娴牵着陆静淑在前拦着她,她只能跟在后面进了陆老太太的屋子。 「秀姐儿怎么了?」陆老太太有些累了,本来想直接打发众人回去,一抬头却发现陆静秀红着眼睛,不由问了一句。 陆静娴不等陆静秀开口,先上前抱住陆老太太的胳膊,噼里啪啦把马车上发生的事说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陆静秀,嘀咕:「谁知我和二妹妹还没说什么,她倒委屈了。」 陆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了看陆静秀,又看了看方氏,说道:「孩子不懂事,都是做母亲的没教好。早上急着走,我还没说你,孩子出门打扮的事,你做母亲的不好好打理,反让老爷来操心是什么道理?好好的去上香,打扮成那个样子!你现在身子也好了,秀姐儿的事情你也得多上心,我看静淑就很好,你也把放在静淑身上的心思分一分。」 方氏不敢辩驳,只能低头应是。 「这倒也不能怪大嫂。」张氏忽然开口,「娘也知道,刘姨娘把两个孩子护的,哪容大嫂插手?况且孩子长到这么大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不能教的过来也不好说。」 咦,二婶也恼了?陆静淑一时有点跟不上这些人的思路。 陆老太太脸色沉了沉,吩咐身边的婆子:「你去与刘姨娘说,三姑娘大了,也该好好学规矩,叫三姑娘每日去大太太那里学规矩。」等婆子走了又说方氏,「连自己房里的事都管不好,还要我替你操心!」说完看见陆静秀委屈的哭了,更是大皱眉头,「你哭什么?这般没规矩,以后不许你再跟着出门!」说完就说自己累了,赶了众人出去。 回到正房以后,陆静淑眼看着陆静秀掩面离去,心念一转,亲自去给方氏砌了一壶茶。方氏向陆静淑问清了事情经过,忍不住叹气:「秀姐儿也是太胆大妄为了,我虽有心想管,却又怕你父亲多心。」 陆静淑看方氏喝了自己沏的养颜茶,脸上渐有红润之色,心中赞叹书中古方果然玄妙,嘴上劝道:「母亲不必为了三妹自责,她自小就由刘姨娘带大,便是哪里不好,又如何怪得了您?」 「话虽如此,你们终归是亲姐妹,她若有不好,传了出去,难免带累于你。旁人哪会分辨是谁教的?」方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此番老太太发了话,若是你父亲也同意,我便也花些心思教教她,反正你也该学习些家务等事了。」 陆静淑只能表示同意,然后陪着方氏一起睡了一觉,趁机进入梦中幻境去见孝义。 「你把那本原着拿来我看看。」陆静淑开门见山。 第08章 孝义看看她,摊手:「没有。」 陆静淑皱眉:「少来!那天我都看见过了,快给我!我现在除了陆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事事都处于被动,怎么帮你拯救世界?」 孝义还是摊手:「真没有。那天之后我就扔了。」 陆静淑眯起了眼睛:「你信不信我把你胡子揪的一根都不剩?」 「哎,别别别,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不就得了!」孝义连连后退。 陆静淑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花瓶跟着一弹,吓的孝义忙伸手扶住,「你轻点,不知道你习武之后手劲大了么?别打碎了我的花瓶。」 「少废话,先跟我说说姜家的事!」 姜家如同陆老太太所说,是书香世家,姜楠的父亲姜坤是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除了他父亲之外,他的祖父和叔父也都是进士出身,祖父还曾做过当今皇帝的老师,论起门第来,倒是十足的清贵。 尤其对于没什么底蕴的陆家来说,能攀上姜家这样的亲家,实在可说是喜出望外。而姜家肯同陆家结亲,确实也是看了方家的面子。方氏的父亲方为民是姜坤乡试的主考官,早年很欣赏姜坤的才华,对他多有提携,两家关系算是比较亲近。 而姜太太第一次见到陆静淑也是在方家,姜家觉得方家家教好,方氏温婉贤惠,教出的女儿应该不差。正好那时陆文义赶上机会,谋到了大理寺少卿的缺,两家的婚事也就顺利的定了下来。 「那方家到底犯了何事?」陆静淑又问。 孝义答道:「皇帝六年前去东都驻跸巡视,一去六年,将各部官员带去了一半,去年年底更是直接宣布要迁都,你外祖父极力反对,连番上书,好像还提到皇后不贤,惹得皇帝大怒,要不是看在你外祖父一向为官清正的份上,估计就不止是罢官了。」 陆静淑这才明白:「闹了半天,这京城里就没有皇帝啊!那陆文义的这个官,想来也没什么实权了。」 「正式迁都以后,留守官员的职权大大减小,有门路的都想法往东都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大理寺少卿。」 陆静淑又问了孝义几个问题,总算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形大概了解清楚,最后提及今天陆静秀的表现,问道:「我看她们姐妹几个都没有避讳的意思,难道这个世界风气很开放?」 孝义捋捋胡须,笑道:「你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么?礼教崩坏。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你还指望其中的人多谨守礼仪?」 好吧,是她想多了。陆静淑叹了口气,幽幽醒来,扭头看见方氏还在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热了,她两颊红润,额上微有汗意,显得比平时娇艳了许多。 其实方氏不是不美,可为什么陆文义就不喜欢她呢? 陆静淑悄悄起身下地,刚把衣衫整理好了,外面方氏的丫头碧草就奔了进来:「太太,姑娘,老爷回来了!」 方氏迷迷糊糊醒来,还不及整理自己,陆文义就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们母女俩倒睡的香!」他冷笑一声,「秀姐儿犯了什么错,你不能回来再说,倒要引得老太太发火?」 他还真来给陆静秀撑腰了!陆静淑心里窝火,却只能忍着先去扶方氏下地,与她一同给陆文义见礼。 「老爷,你听我说……」方氏开口想解释,陆文义却直接打断了她。 「淑姐儿是做姐姐的,不知道好好看顾妹妹,竟然还欺负她,真不知你平日是怎么教的!」 陆静淑这股火烧的更旺了,她拉住方氏,自己上前行礼解释:「父亲息怒,今日之事母亲并不知详情,要怪您就怪女儿。女儿之所以多言劝导三妹,实是因为不想看她与大姐姐争执,伤了姐妹情分,更让外人看笑话。」她示意绿草出去,自己走到桌边给陆文义倒了一盏茶,亲自送到陆文义手上。 陆文义并没有接,只转身坐到了椅子上,问道:「秀姐儿怎么会和娴姐儿争执?」 陆静淑把茶放到他手边,然后把今日发生的事略去了陆静秀失礼的部分,免得陆文义以为她有心告状。她只以陆静秀跟陆静娴起了争执为重点,细声细气的说与陆文义听。 说完以后将头垂在胸口,自责道:「是女儿一时情急,话说重了,想是伤了三妹妹的心。可女儿真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好,大姐姐是长姐,又最得老太太的喜欢,若是三妹妹和大姐姐争执起来,吃亏的还是三妹妹呀。」 「有这回事?」陆文义将信将疑,转头看向方氏,这一瞥之下,发现方氏鬓发微乱,脸上还残存着些睡意,颊边红晕未散,衣衫也有些凌乱,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媚态,不由心中一动。 方氏顺着陆静淑的话,怯怯回道:「本是孩子们的口角,娴姐儿当众说了出来,老太太一时恼了,才说出要妾身多管教秀姐儿的话。」 陆文义哼了一声:「总归是你平日没有尽心多教导她。」 陆静淑趁机说了老太太要陆静秀每日过来听方氏教诲的事,又把茶往陆文义跟前送了送,说道:「父亲喝口茶消消气吧。」 陆文义看陆静淑乖巧懂事,想起她平日一贯温顺,多有让着陆静秀,怒气渐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问:「秀姐儿说,你们今日遇见姜楠了?」 「是。」陆静淑低头答,心想陆静秀还有脸说。 陆文义又问:「跟他在一起的柳歆诚,可是柳侍郎的公子?」 陆静淑茫然抬头:「女儿不知。」 第09章 陆文义也没追问,将一盏茶饮尽,起身想走。 陆静淑忙叫了一声:「父亲不留下用饭么?」 陆文义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与平日不同的方氏,收回了迈出的脚,说道:「也好。」 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用了一餐饭,饭后陆静淑早早告辞,一路都在祈祷,希望那盏茶能起到作用。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好,在梦中幻境还威胁孝义,要是那碗加料茶不起作用,她就拔光他的胡子。 第二日一早,当听说陆文义昨夜留宿正房的消息时,陆静淑终于安了心,心说孝义的胡子算是保住了。 陆静淑到方氏房里的时候,很意外的发现刘姨娘带着陆静秀和儿子陆兴波来给方氏问安。 「……婢妾幼失怙恃,见识浅薄,要不是太太一直身子不好,怕太太劳累,婢妾早就想把三姑娘交给太太教导了……」 这话说的,若不是自称婢妾,恐怕别人还以为她才是正房太太呢!陆静淑挑了挑眉,上前行礼,打断了她的话头,「……母亲今日气色瞧着倒比往日都好。」 方氏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羞意,招手让陆静淑坐下。陆静秀不情不愿的跟陆静淑打招呼,边上的陆兴波也叫了一声二姐姐。 「许久没见二弟了。」陆静淑看了一眼陆兴波,这孩子胖乎乎的,眉眼很像陆文义,不像陆静淑和陆静秀都肖母。 刘姨娘开口替儿子答道:「二少爷这阵子功课忙,二姑娘又在养病,我怕他扰了您,就没让他过来。」 陆静淑笑了笑:「也是,母亲和我都病着,二弟过来,若再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刘姨娘一怔,似乎有些慌乱,忙向方氏解释:「太太,婢妾没有这个意思……」 方氏温和一笑:「我知道。哥儿还小,又要上学,也不必日日过来,只是莫要忘了去给老太太问安。」 陆静淑很泄气,这口气她还没争回来,方氏那边就给泄了,真是白忙活!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见老太太。」方氏让刘姨娘回去,自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了陆老太太那里。 陆老太太见着孙子总是高兴的,只是一直不理会陆静秀,用过早饭就打发方氏带着陆静秀回去好好管教。接着又打发了陆兴波与二房陆文孝和张氏的长子陆兴海去上学,只留陆静淑与陆静娴姐妹陪她说话。 陆老太太显然也听说了昨日她们遇见姜楠三人的事,问了陆静淑几句,让陆静淑奇怪的是,陆老太太也特意多问了几句柳歆诚。 陆静淑对此人一无所知,陆老太太和陆静娴似乎都有些失望。陆老太太很快就打发她回去,陆静淑摸不着头脑,顺从的告退离去,谁知刚出了陆老太太的院子,陆静娴就追了出来。 「二妹妹,若是回去无事,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陆静淑正想跟陆静娴打好关系,当下欣然答应,与陆静娴携手往二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问:「四妹妹呢?」 陆静娴笑道:「祖母留她抄经文,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两姐妹手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的去了陆静娴的房里。 陆静娴和陆静美住在陆文孝夫妇居所的三间后罩房里。陆静娴住东面,陆静美住西面,中间的厅堂是共用的起居室。陆静娴为表亲近,直接将陆静淑带进了她房里,让到临窗榻上坐了。 「二妹妹这还是第一次来我房里吧?」陆静娴让丫鬟上了茶点,笑着问陆静淑。 陆静淑虽然不太知道以往的事,但以之前陆静淑的性格和陆府的形势猜测,也能猜到她跟姐妹们并不亲近,当下笑道:「是。」说完打量了一下屋子,称赞道,「姐姐真是心灵手巧,把屋子布置的这么舒适雅致。」 她这间闺房并不大,靠北放了一张小小填漆床,床上挂了翠绿绣缠枝莲的纱帐。屋子里没有再做隔断,只靠东墙摆了博古架,架子上摆了不少金玉摆件。 「地方小,不过随便布置了一下。」陆静娴似乎无意聊这个,直接把话题转到了陆静秀身上,「听说三妹妹昨日向大伯父告状了,大伯父没怪你吧?」 消息这么灵通?陆静淑面上做苦笑状:「还好。三妹妹一向得父亲喜欢,平日里我也多让着她,昨日若不是看她实在不像话,连大姐姐你都顶撞,我也不会开口。」 陆静娴蹙眉:「大伯父就算偏疼了三妹妹,也不能不问对错吧?三妹妹也不小了,总这样恃宠而骄,在家还好,出去岂不让人笑我们家没规矩?」 「话是这样说。可姐姐也知道,别说是我了,就是我娘,多说她几句,父亲也要问的……」 陆静娴面露同情,长辈的不是她不好说,只拉着陆静淑的手拍胸脯保证:「二妹妹别怕,有我呢!我好歹是长姐,以后她若再这样对我们不敬,我们就拿出做姐姐的样子,好好教导教导她就是了。」 陆静淑唯唯称是,表示一切都听姐姐的。 两人言语投机,又都不喜欢陆静秀,没一会儿就觉得亲密起来。等陆静淑告辞回去的时候,时间已近午时。 她回到方氏房中,陆静秀已经回去刘姨娘那里,陆静淑不太放心,问了下人,又问了方氏,都说今日陆静秀很听话乖巧,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 陆静淑很惊奇,心里对刘姨娘的能力评分又往上调了调,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小觑那母女俩。 第10章 当日陆文义与同僚饮宴,回来的很晚,外院侍候的人都没往正房方氏处传半句话,就把醉醺醺的陆文义送去了刘姨娘房里。 而这个消息,陆静淑和方氏甚至是第二日一早才从来请安的陆静秀那里听到的。看着陆静秀略带得意和不屑的小眼神,陆静淑顿觉有些虚火上升。 其后几日,陆文义再不曾踏足正房,而是夜夜都歇在了刘姨娘房里。 「刘姨娘早就与陆文义有情?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梦中幻境里,陆静淑听了孝义的话,几乎跳了有一尺高,「这么重要的敌情你居然不告诉我!」 孝义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无辜的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陆静淑大怒:「我知道什么?我说要看原着,你不给,问你事情,你又问一句留一句,总不肯痛痛快快的说!现在还跟我装蒜,你是什么狗屁助手?」 「……」孝义看她真生气了,忙安抚道:「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陆静淑不理他,把刚取出来的医书往地上一丢,说了一句:「我不干了!」然后掉头走到门口,往台阶下面一跳,人就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没亮,陆静淑叹了口气,轻轻翻了个身,只觉满心都是烦乱,躺也躺不住,干脆盘腿坐了起来,将她跟孝义修习的内功练习了一遍。 这一练,就练到了晨光初现。陆静淑不觉疲累,反而精神奕奕,烦乱的情绪一扫而空,也能理智的考虑问题了。 方氏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再要她生孩子,是有些勉强。可陆兴波是刘姨娘一手带大的,与方氏和陆静淑都不亲近,她们母女俩是指望不上的。刘姨娘与陆文义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虽然陆老太太并不喜欢她,可她有儿子又有陆文义的宠爱,若是没有抓到大把柄,陆静淑也动不了她。 有这么一个有心计能隐忍的人在旁边,方氏想翻身,那是千难万难。 方氏年纪大了,也笼络不住陆文义,她是不是该另辟蹊径,想些别的办法?男人都好色,都喜欢年轻漂亮的,陆文义想来也不例外,可这事难就难在,这本不是她一个做女儿的该操心的事。 「姑娘?」外头巧慧的声音响起。 陆静淑回过神,应道:「进来吧。」起床梳妆打扮好了,先去方氏房里问安。 「你三妹妹早起不舒坦,今日不过来了,咱们先去见你祖母。」方氏见了陆静淑说道。 呵,这才几天啊,陆静秀就托辞不来了。陆静淑琢磨了一下,心想她不来也好,自己也可以找机会劝劝方氏,于是乖顺的扶着方氏的手去给陆老太太问安。 在陆老太太那里吃过早饭,众人一起出来,本要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不料张氏说有事要请教方氏,陆静娴也拉着陆静淑去她那里,陆静淑只得与方氏分开,先去了陆静娴房里。 陆静娴并没什么事,只问了问陆静秀最近听不听话,然后说了些闲话,送了些小玩意给陆静淑。 陆静淑心里有事,并没在陆静娴这里呆多久就告辞回去,到方氏房里的时候,张氏已经走了。 「二婶找娘是为了什么事?」 方氏见了女儿就满脸温柔的笑,「没什么事,就是闲聊。赵家的事不成,你二婶有些烦恼。」 陆静淑惊讶问道:「为什么没成?」 方氏觉得女儿已经定亲了,有些事也不需要避讳着她,就答道:「说是赵家的孩子品性一般。」 是嫌长得丑吧?陆静淑想到那日陆静娴的脸色,就觉得自己想的没错,「二婶是着急了么?」她先定亲了,陆静娴比她大一岁,二房那边难免有压力。 「是有些急。都求到我这不出门的人头上了,可见你二婶是真急了。」 陆静淑更惊讶了,「求您?」方家出了事,方氏本身就不大出门交际,怎么会求到她头上? 「是啊,你二婶不知怎么知道我与柳太太旧日相熟,就寻我来问柳家的事。」 陆静淑问道:「哪个柳家?」 方氏答道:「便是柳侍郎家里。好像你们那日在青山寺遇见的那个孩子,就是柳家的公子。」 「柳歆诚?」陆静淑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当下就脱口而出。 方氏点头:「好像是吧。莫说我与柳太太许久不曾见面,早已疏远了,便是我们交情还在,那侍郎府邸,也不是好高攀的。」 话说到这里,边上侍候的丫头红梅接道:「太太也太实诚了,这话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如何能直说与二太太听?奴婢看二太太走的时候,神色间颇有些恼意呢!」 陆静淑扶额:「娘您就这样直接说给二婶听了?」 方氏摇头:「我怕你二婶不高兴,只说柳家向来结亲都是与那几家故旧亲朋亲上加亲,且都是大家族,一般是不与寻常人家结姻亲的。」 陆静淑舒了口气,这话虽然也不是张氏想听的,但好歹不会让人觉得伤了自尊,不料边上的红梅急了:「太太这话自然没错,可是二太太只是跟太太打听柳家的事情,问了问他们家的哥儿品性如何,并不曾提及要结亲,您把这话说出来,旁人或许会觉得您是好意,可二太太向来最怕旁人瞧不起她……」 第11章 「我说这话并不是瞧不起她,只因都是一家人,不想她们白费心思罢了。」方氏好脾气的解释道。 红梅叹道:「太太固然是好意,倒怕二太太多心,您也知道,二太太因娘家之故,越发在众人面前好强,半点下风也不肯落的,今日您这般说,二太太心里必定恼了。」 方氏万分无奈:「那下次见了她,我再解释吧。」 陆静淑伸手扶住方氏的胳膊,劝道:「娘还是别与二婶提起此事了,就怕您越提,她越恼。」 红梅也跟着点头,方氏有些烦恼:「那该如何是好?」 「也许二婶过两日自己寻思过来了,就不恼了。」陆静淑只得如此安慰。 陆静淑曾经听孝义提过,张氏的父亲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只靠俸禄过日子,家里过的很是清苦。张氏出嫁的时候,嫁妆单薄,连陪嫁丫鬟都只有两个小丫头,刚嫁到陆家的时候,明里暗里的嘲笑受了不少。 不过张氏很懂得讨好老太太,又接连生儿育女,在陆家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后来连方氏都压了下去。 红梅说的没错,今日这事,换了个人也许不会在意,可是张氏就不同了。因为幼时家贫,她比旁人更在意钱财,这些年在陆家没少往二房敛财;又因为曾经被人瞧不起,她比旁人更注重颜面,尤其是面对同为妯娌、总被拿来作对比的方氏时,她会更加敏感。 陆静淑本想先安内再攘外,所以极力与二房交好,让自己能专心对付刘姨娘,没想到方氏这个猪队友转头就把张氏得罪了,真是防不胜防。 如同陆静淑所料,此时此刻,张氏正在发脾气。 「……她算个什么东西?婆婆不喜,夫君不怜的,若不是我好心惦记着请大夫来看,她早病死了!如今竟在我面前说这些!不就是想着淑姐儿攀了高枝了么?她的女儿能高攀姜家,我的女儿就配不上柳家了?她也不想想,她娘家出了事,以后她们母女能依靠谁!靠着大老爷么?哈!」 二房的正房门窗紧闭,大丫头翠玉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尖利声音,不由又往外面坐了一些。 房内侍候着的丁妈妈殷勤的给张氏拍背顺气,劝道:「太太消消气,大太太一贯是这样不懂事,您跟她计较什么?」 「我自然懒得跟她计较!我只是瞧不上她那副为我好的样子!本来想着,若是她能在娴儿的婚事上出力,以后我也多看顾她一些,将来淑姐儿出嫁,我这做婶婶的,也给她撑撑脸面,如今看来,人家倒是不稀罕咱们!」张氏依旧气呼呼的。 丁妈妈道:「太太就是慈悲心肠。不过此事,想来大太太是真帮不上忙。方家出了这样的事,个个都是避之不及,何况大太太本来也不擅与人交际,柳太太那边,她估计是说不上话的。」 张氏冷笑一声:「也是,是我高看了她。方家怎么就养了她这么一个废物!」 丁妈妈看张氏怒气渐消,忙将先前倒好的茶拿来给她喝,「这事大太太虽帮不上,可您不是还有别事用得上她么?大姑娘的嫁妆,您不是还缺点东西?」 张氏眼睛一亮:「是啊。可恼她这病竟然就好了……」 「好了也不碍,外面的事,大太太是不知道的……」主仆两人压低声音,商议起来。 陆静娴听说母亲回来了,想过去探探口风,不料到了正房门口却被翠玉拦了,得知母亲在发脾气,她也不敢凑上前去,只得自己带着丫头去小花园里先坐一会儿。 她心里正烦扰着,偏偏没走多远就冤家路窄的遇见了陆静秀,陆静娴有些意外:「你不是不舒坦么?」 「多谢大姐姐关心,妹妹就是因为觉得憋闷,这才出来走走的。」陆静秀满脸堆笑,态度出奇的好,「大姐姐怎么也有空出来?」 陆静娴看她笑得灿烂,心里却越发不悦,回道:「怎么许你出来走走,便不许我来了?」 陆静秀立刻收了笑容,一脸委屈的说:「大姐姐这是哪里话?妹妹不过是看你似有烦恼,想关心关心你罢了。」 陆静娴冷哼一声,径自向左转,回了一句:「你快别假好心了。」 「大姐姐走的这么急,是想回去安慰二婶婶么?听说二婶婶在太太那里受了气?」陆静秀追了两步说道。 陆静娴脚步一顿,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陆静秀将手中团扇摆了摆,回道:「我从太太那里过来,听说二婶婶去打听柳家的事,被太太教训了,说咱们家可高攀不上柳家呢!婶婶难道不是为了大姐姐去的?」 陆静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胡说什么!」 陆静秀有些惧怕的后退两步,用团扇掩了脸,答道:「我可没胡说。难道太太不是这般说的?大姐姐,其实太太说的没错,柳家那样的人家,哪是咱们可以高攀的?咱们又没有二姐姐那样的外祖父,哎呀,话说回来,别说是你我,便是二姐姐,若没早与姜家定亲,现在也还不是一样没着落?」 「看来你这些日子是白听大伯母的教诲了,半点长进也没有,还是满嘴浑话!」陆静娴虽然被对方说破心事,可还强撑着不肯承认。 陆静秀听了她的话也有些动气,回嘴:「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了大姐姐,姐姐倒来教训我了,说起来,妹妹我不过是白说了几句话,到底比不得姐姐沉得住气,心里想都想了,只忍着不说!」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静秀捂着脸呆呆望着陆静娴。 陆静娴也有些呆愣,看了看自己隐隐作痛的手,又看向瞪着眼的陆静秀,强撑着说道:「你这样顶撞长姐,还说这些浑话,做姐姐的不能不管!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说完扭头就往老太太的居处快步走去。 陆静秀回过神来,心内不忿,快步追上去,推开陆静娴的两个贴身丫鬟,就要去打陆静娴。 第12章 正在这时,陆静淑带着丫鬟路过,见到这幕场景万分惊异,忙上前劝解,又叫两人的丫鬟把她们拉开,「这是怎么了?」 「大姐姐打我!」陆静秀捂着脸尖声叫道,「二姐姐,他们二房也太欺负人了!要管教我,自有老爷太太,几时轮到她陆静娴!」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动过她一指头,现在挨了陆静娴一巴掌,她哪里忍得下来。 陆静娴有些心虚,听了陆静秀的话,怒火却又涌了上来,「二妹妹你别信她胡说!是她满口胡话,又言及大伯母,我一时听不下去才动手的。」 陆静淑自然无法给她们评理,早打发人去请方氏和二太太。不一时两人匆匆赶到,老太太那边也听说了消息来问,众人只得一同到老太太房里分说。 陆老太太一贯宠爱陆静娴,不喜陆静秀,于是听完了陆静娴的一面之词之后,根本不给陆静秀开口的机会,就说:「秀姐儿实在越来越不像话!方氏你怎么教导的?」 方氏不敢辩驳,只得认错。 陆老太太训斥了方氏几句,又吩咐:「秀姐儿这般不敬长姐,实在不像话,回去抄一百遍孝经,一个月不许出房门。谁也不许去探视!」说完赶了大房的人出去,只留下了张氏和陆静娴。 回去的路上,陆静秀一直喊冤,只说是陆静娴挑衅,辱及大房,还说陆静娴是因为方氏不肯帮忙联络柳家心中生恨,才打了她巴掌的,求方氏给做主。 「你怎么知道柳家的事的?」陆静淑忽然开口问道。 陆静秀愣了一下,垂眼答道:「是大姐姐说的。」 陆静淑似笑非笑的接道:「哦?大姐姐居然自己说恨母亲不帮忙她的亲事,我倒不知大姐姐是这样的人。」 陆静秀噎了一下,她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嘤哭个不停。 陆静淑打发人送陆静秀回去,自己跟方氏回了正房,又叫碧草带人出去,自己跟方氏说:「娘,这房里的下人们,该好好理一理了。」 「怎么?」方氏一愣,「谁怠慢你了?」 陆静淑无力:「娘,刚才我问三妹的话,你没听见么?大姐姐不可能自己提起这件事,且在我看来,二婶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与大姐姐说了此事,那三妹妹又是如何知道的?今日她挨的这巴掌,恐怕也是因此事而起,你就不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方氏恍然大悟:「你是说,是我房里的人给秀姐儿传的话?」 陆静淑摇头:「不是给三妹传的,她还没有这个本事。」 方氏呆呆想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说:「你说刘姨娘?她怎么会?」 「她为什么不会?除了她,谁还会这么做?」 方氏不开口了。 方氏房里有两个管事妈妈、四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外面院子里还有四个粗使丫头和四个婆子。 两个妈妈都是方氏的陪房,一身荣辱系于方氏一身,与刘姨娘多年下来,也有不少交锋,自然是不需怀疑的。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碧草、红梅、紫萱、青莲,碧草和红梅两个,是最常服侍在方氏身边的,方氏对她们两个很信任,李妈妈和王妈妈也替这两个丫头打包票,兼之那日红梅表现的很为方氏着想,所以陆静淑暂时排除了这两个丫头的嫌疑。 紫萱今年十六岁,生的颇有几分姿色,也有些好吃懒做,陆静淑去正房,十回里有七八回都是见不着她的。碧草和红梅都对她很有意见,可方氏为人和气,并不苛责,紫萱嘴皮子也利索,碧草红梅都说不过她,也只能由着她去。 对比起来,青莲就老实多了,她人也生的平平,但是勤恳听话,人缘也好,碧草和红梅都喜欢她。 陆静淑听了各方意见,发现焦点都集中在紫萱身上,又听说正房里偶尔还会少些小东西,就吩咐李妈妈和王妈妈:「我听碧草说,昨日刚不见了一个青玉碟子,劳烦两位妈妈点几个心腹之人,去几个丫头房里搜搜。」又请方氏把丫头们都叫到房里来。 丫头们不知发生何事,很快就都到了正房堂屋里集合。陆静淑早就嘱咐了方氏,叫她不要开口说话,只慢慢喝茶,间或扫一眼丫头们,给她们以震慑。她自己则安坐一旁,悄悄打量这些人。 一开始丫头们神色都还算正常平静,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有的人面上就带了些不安。陆静淑重点看着紫萱和青莲,发现这两个倒都淡定,谁也没有露出什么来。 过了好半天,才有纷杂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接着有李妈妈进来回禀:「太太,找到了。」 方氏点头,又抬眼看了一遍丫头们,叹气:「你们侍奉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知道我的脾气,小事向来不计较。可是有一条,手脚不干净,那是断容不了的。我病了有一段日子,房里忙乱,少了些小东西,我也没有精神查找,谁知这两日竟还会丢东西,可见你们都当我是死的了。」 底下的丫头们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喊冤。 「好了,方才我已经命人去找了,也已找到了。眼下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拿了,自己站出来,主仆一场,我也不多追究,咱们好聚好散。可若是还不认,那也休怪我不讲情分。」方氏就算说着狠话,也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让陆静淑很想摇头叹气。 丫头们静了一会儿,却谁都没有动作。 方氏等了半晌,终于失望,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带着几个人捧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回太太,这青玉碟子是在紫萱床头柜子上找到的,这个玛瑙镯子是在紫萱床底匣子里找到的,这个粉彩茶盅也是在紫萱……」 紫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太,奴婢并不曾偷东西,奴婢只是……」 方氏皱眉,对李妈妈说:「继续说!」 第13章 李妈妈又把其他搜出来的东西一一展示介绍了,涉事的几个丫头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陆静淑一直看着青莲,见她只是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苹儿,你说你没有偷,那你这二两银子,是哪来的?」陆静淑开口问一个屋内侍候的小丫头。 苹儿满眼都是慌张,结结巴巴的答道:「这,这是奴婢哥哥交,交给奴婢的,说,说让奴婢,替,替他,藏着。」 陆静淑又问:「你哥哥是谁?」 「奴,奴婢,哥哥叫田兴,他,他是给老爷牵马的,这,这银子,是老爷赏,赏的。」 陆静淑看向李妈妈,李妈妈答道:「田兴确是给老爷牵马的。」 陆静淑点点头,又问了几个人,然后才看向方氏,等她定夺。 「苹儿、珠儿情有可原,这次便罢了,其余人等,各打十板子,赶出府去。」 此言一出,紫萱等人忙求饶,紫萱还央求碧草等人给求情。陆静淑看了一会儿,让李妈妈把其余人先带出去,只留下四个大丫鬟。 「青莲,你与紫萱住在一间屋子,这青玉碟子就明晃晃的放在紫萱床头,难道你不曾看到么?」陆静淑问道。 青莲嗫嚅了一下,低声答道:「奴婢劝过她,她说放两天就拿回来……」 陆静淑笑了:「所以你就不管了?这房里,到底谁是主子?」 青莲颤了一下,慌忙跪下:「太太息怒,二姑娘息怒,紫萱姐姐一向厉害,奴婢,奴婢怕她……」 「你胡说!」紫萱忽然高声打断她,「你何曾劝过我?你还说放两天也无事,太太不会察觉的!若不是你一直这般说,我怎会越来越大胆?」 青莲一脸惊慌的看向紫萱,很是委屈的说:「姐姐你怎能含血喷人?你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说这话啊!」 碧草和红梅也都不信紫萱的话,青莲一向谨慎小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紫萱却说:「你不敢?你连太太和姑娘说话都敢偷听,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忽然转向方氏,接道,「太太,您别看青莲面上忠厚,其实她最奸猾了!您病中那段时候,我还常常见她往刘姨娘那边去呢!」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方氏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青莲:「竟然是你?」 「太太,奴婢冤枉!是紫萱急了胡乱攀咬,太太明鉴!」青莲说着就开始在地上磕头,将青砖地磕的砰砰作响。 紫萱这次是真急了,也不理会她,膝行几步到方氏跟前禀道:「太太,奴婢并不是空口说的,青莲在她床下靠墙边的青砖底下还藏了东西,您不信,让李妈妈去寻!」 青莲尖叫一声,纵身扑向紫萱,两人顿时厮打在了一起。 碧草和红梅忙上前去拉,方氏叫了李妈妈进来,让她带人拉开了那两人,又按紫萱说的去青莲那里寻,果真在青砖底下寻出了几两银子和一些不该她有的金银首饰。 至此青莲虽然还是百般抵赖不认,但铁证如山,也容不得她赖了。陆静淑让李妈妈单独带了青莲去问话,又跟方氏进内室去商量怎么处置紫萱。 她知道的事情多,若是就这么赶出去,怕她心生怨怼,出去胡说,再被刘姨娘利用。而且陆静淑还想留着青莲有用。最后还是王妈妈出的主意,她儿子在方氏陪嫁庄子上管事,不如把紫萱送到庄子上,随便配个人管着她就是了。 这边商量好了,那边李妈妈也回来了,「那日二太太来的事,确实是青莲告诉给刘姨娘的,还有从前……」将青莲做过的事一一禀告了方氏。 方氏有些伤心,原来这些年,自己与丈夫之间的不睦,竟然多是由刘姨娘挑拨的,而自己房里的大小事情,刘姨娘竟然什么都知道! 「娘,过去的事也罢了,要紧的是以后。」陆静淑不想让方氏沉浸在无用的情绪里面,「这些人打发出去之后,要仔仔细细的选几个人进来。还有外院也得用心经营,不然咱们就跟瞎子聋子一般无二。」 王妈妈接道:「姑娘说的是,老奴看那苹儿兄妹,颇有可用之处。」 方氏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又欣慰的看向陆静淑,「我儿长大了。」 陆静淑笑了笑,安抚方氏:「娘放心,我再不会让人欺负您。还有,那青莲暂且别动,劳烦李妈妈看好了,她还有用处。」看李妈妈答应了,又说,「对了,娘身子也好了,女儿想搬回来住。」这正房里,她不亲自看着不放心。 之前方氏病了,不久陆静淑也染了风寒,刘姨娘去回禀了老太太,说怕母女俩过了病气,就把陆静淑移到了正房后面的小院里住。 「也好。你自己住着,娘也不放心。」方氏欣然答应,「今日晚了,等明日叫人收拾一下,你搬回来吧。」又让王妈妈送陆静淑回去。 路上陆静淑左思右想,到回房后还是留了王妈妈在她房里说话:「今日多亏了两位妈妈。」 「姑娘说哪里话?都是老奴等疏忽,才留了青莲和紫萱两个祸害。」王妈妈有些羞惭。 陆静淑握住王妈妈的手,诚恳说道:「妈妈快别这样说。要不是我和娘都病了,妈妈们顾不过来,也不会如此。只是这今后选丫鬟的事,可要两位妈妈多费心了。」她又夸了王妈妈几句,然后忽然叹了口气。 第14章 「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静淑看了看王妈妈,低声说:「论理有些事不该我说,可是我们母女二人如今的处境又实在艰难。」她指了指刘姨娘住所的方向,「她敢把手伸到正房里,不就是仗着她生了二弟,又得父亲的宠爱么?」 王妈妈听了这话也叹气:「是啊,这个贱人,早年就勾了老爷的魂,从太太进门起,就一直给太太添堵。」 「妈妈,你说,太太有没有可能,再给我生个弟弟?」陆静淑小声问道。 王妈妈一愣,想了想才说:「要说也不是不能,奈何老爷他……」不进正房啊! 陆静淑豁出去了,问道:「要是这次,您选两个绝色的丫头进来呢?」 王妈妈惊异的看着陆静淑,反应过来之后又往门外看了看,才说:「姑娘怎么说起这个来?」 「妈妈!我知道这话不该是我来说,可您也看见了,娘她……」陆静淑逼着自己红了眼眶,「以后叫我们母女靠哪个?」 陆静淑生的很像方氏,瓜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眼圈一红,看来楚楚可怜,几乎是少女方氏的翻版。王妈妈怜惜之心顿起,她忙摩挲着陆静淑单薄的肩膀,说道:「老奴知道,难为姑娘了。」说完叹息一声,「此事倒也不是不行,就怕又是引狼入室。」 当晚再进入梦中幻境以后,陆静淑硬是不理会孝义,自顾自寻医书药典,想找点有用的东西。 「你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找。」孝义殷勤的跟在她后面,「我比你熟一些。」 陆静淑不理,只自己翻,孝义就在她身旁念念有词:「你这样漫无目的的乱翻,是没用的。」念了半天,看陆静淑就是不理他,只能讪讪的道歉,「是我不对,我把刘姨娘这茬事情给忘了,你想怎么对付她,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忘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陆静淑冷笑,「你怎么没忘了把我拉来顶缸啊?」 孝义只得又作揖鞠躬道歉:「赵小姐,对不住了,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陆静淑收起冷笑,说道:「说起来你一人掌管三千界,也是够忙的,这些小事不记得,也算寻常。这样吧,只要你把原着给我,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我真没有啊。」孝义苦着脸,「其实那书给你也没什么用,那是讲陆静淑重生以后的事,她走的路,跟你必然不同,你看了也没什么参考意义啊!」 陆静淑甩袖:「滚!」又开始翻医书,嘴里还念叨,「我一定找个最毒的毒药,把陆家这些极品一举都毒死了省事!」 孝义听在耳里,忙去夺医书,「哎,你别这样,毒死他们,你也活不了了啊!」 「和这些奇葩整天在一起,我宁愿死!」陆静淑护着医书躲孝义。 孝义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陆静淑站住脚,看着他说道:「要么,你把原着给我看;要么,你把陆静淑原来所有的记忆和这个狗血遍地世界的所有背景一下子都给我。」 孝义皱眉思量半天,叹气:「我之前不告诉你那么多,是怕你知道了以后,想的太多,负担重,更没法适应了。」他看陆静淑眉毛立起来又要发怒,忙补充道,「不过你现在既然想知道,我也就都告诉你吧。」说着伸手在陆静淑头顶拂了一下,「明早起来,你就都记起来了。」 陆静淑这才满意,将手中医书放下,问孝义:「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接触了之后,浑身起疹子?」 「你这是……」 陆静淑一笑:「放心,不是给你用。」 「……」孝义默默后退一步,拿着医书翻了起来。 第二日早上,陆静淑醒了以后,没有急着起来,先躺着梳理了一下纷杂的记忆,直等到思路清晰起来,才懒洋洋的起身,叫巧慧进来服侍她穿衣梳洗。 一路往正房去的时候,陆静淑沿途打量,见路边院子里多种植了梧桐,余外还有些矮冬青,杨柳等树却是一概皆无。她印证了脑海里的记忆,不由微微笑起来:「这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呢。」 巧慧点头:「是啊,这会儿一丝儿风也没有,想来是要下雨的。」不过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她不是一向不喜欢下雨么? 陆静淑也没有再开口,只一路盘算着去了正房,谁知到了院子里,却发现众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正房门口的王妈妈一见她来了,忙迎上来低声说道:「老爷刚来闹了一通,太太……」她比划了个抹眼泪的手势。 「可知道父亲现在去哪了?」陆静淑并不很意外,昨日陆静秀吃了亏,刘姨娘要肯善罢甘休才怪了。 王妈妈回道:「往老太太那里去了。」 陆静淑扶着王妈妈的手往房里走,安慰道:「您别担忧,我去劝劝母亲。」说着进去安抚方氏。 「瞧你这点出息!怎么就被那么个狐媚子降服住了?」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儿子斥道,「不过是个妾室,也敢调唆着你来和我闹?」 陆文义走到母亲榻前跪倒:「母亲息怒。您误会了,翠华哪敢调唆什么?她知道她不会教女儿,这才交给方氏,谁知方氏不但不好好教导秀姐儿,反倒让秀姐儿越来越骄纵,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儿子也是不放心,才寻您来说一说。」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别拿这话来哄我,方氏还没那个心机。」 第15章 陆文义看母亲神色松动了一些,又哄了陆老太太几句,才说:「不管方氏有没有这个心机,她总归是没有教好秀姐儿。秀姐儿今年也十二岁了,眼看着要定亲,总不好让她将来嫁出去丢咱们陆家的人。母亲,儿子是想着,您反正要教娴姐儿,不如……」 陆老太太冷眼扫向大儿子,问道:「不如什么?我这般年纪了,你不说好好孝顺我,还要我替你看孩子不成?」要是别人也罢了,偏偏是刘翠华那个狐媚子的女儿,她才不肯花心思去教,「我老了,精力不济,为免来日教的不好,你们怪我,还是不要教的好。」 陆文义看老太太恼了,忙又哄道:「娘多虑了,儿子怎敢如此大逆不道?是儿子想的不周,秀姐儿依旧还是叫方氏去教导,只是这闭门一个月……」 「一个月怎么了?我还嫌太轻呢!」陆老太太不想再听下去,「这孩子早先就是被刘氏给惯的太骄纵,这次不叫她知道错,她怎么会改?你又想要我教,又嫌我罚的重,可是嫌我老了,碍着你们了?」 陆文义忙说不敢,再也不敢求情了。 陆老太太看着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伸手去戳他的额头:「你说说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个后宅女人指使的团团转,对得起当日我和你爹对你的教导么?好容易谋了这个大理寺少卿的缺,你不思量着仕途进取,整日想着后宅这点子事,像什么样子?」 看陆文义蔫了下来,陆老太太缓了口气:「不过你房里也是,方氏木讷,刘氏好生事,也没个温柔解意的。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个丫头,还算温顺俏丽,就给了你吧。那刘氏也三十岁了,再好能好到哪去?」看陆文义张口似要反驳,陆老太太又接了一句,「最要紧的是子嗣,你膝下就波儿一个,也是太单薄。」 话说到此处,陆文义再没法推脱,只得说道:「都听母亲的。」 「好了,你还要去衙门,我也不留你,那两个丫头,过后我让方氏领回去。」陆老太太打发了陆文义走,没一会儿等方氏等人来请安,就把这事说了。 「桃儿,杏儿,还不给你们太太磕头?」陆老太太看着两个丫头向方氏磕头,又说,「好好伺候大老爷和大太太,来日只要诞下陆家的子嗣,自有你们的好处。」 方氏呆呆的受了礼,又谢过陆老太太,有些心神恍惚的带着两个丫头回去了。 陆静淑紧跟在旁边扶着方氏,一路上不动声色的打量跟在后头的两个丫头。桃儿面容娇艳,脸上皮肤粉白,颊边却透着红晕,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份外勾人。杏儿五官没有那么出色,但一双杏眼也漆黑透亮,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身段,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美好的曲线让陆静淑都多看了几眼。 看来早上那番布置,要便宜了这两个了。陆静淑暗暗想道。 回到正房以后,方氏让李妈妈先带着桃儿、杏儿两个下去歇着,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才跟王妈妈商量怎么安排那两人的住处。 「娘,正好我今儿要搬回来住,不如让她们两个住到后头小院去吧。」要从前院去那里,总得经过正房,这样陆文义也能多些机会过来。 方氏没什么主意,当下就让王妈妈她们抓紧把陆静淑的东西拿回来,再将桃儿、杏儿安排过去。 陆静淑看着她们忙,自己悄悄退出去到廊下坐,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青莲悄悄回来。陆静淑转头叫李妈妈跟过去,不一时李妈妈回来禀道:「青莲见了人了,将昨日的事说了,那边又问早上老爷来的情形,青莲也说了,她说,那边似乎很满意。」 满意,呵呵。陆静淑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现在她应该也听到风声了吧,不知道还高兴的起来么? 刘姨娘确实听说了消息,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年老太太给陆文义的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六七个,哪个不是新鲜一阵子就扔到脑后了?也就方氏那个傻子会在意! 她现在只担忧被禁足的女儿,老太太发了话,不许人去探视,她顾忌看门的是老太太的人,也只能送些东西进去罢了。不知老爷说动了老太太没有?老太太再不喜欢自己,那秀姐儿也是她的孙女啊,凭什么肯亲自带着陆静娴,就不能带着他们秀姐儿?老太太连人都给了,怎么也该松松口吧? 谁知一等等了一个时辰,老爷那边也没有消息来,刘姨娘渐渐心浮气躁起来,到后来更觉得身上发热痒的难受,心下越发烦躁,忍不住在脖颈上挠了两把。哪知不挠还可,这么一挠更加痒了,她终于耐不住叫人,门外候着的丫头一进来就惊叫了一声:「姨娘,你脸上……起疹子了!」 方氏这里刚把两个通房丫头安顿好,老太太那里又来人请,说有事寻她说话。陆静淑觉得不同寻常,也跟着去了。 「静淑也来了,你大姐姐在里间给我打络子,你也去吧。」陆老太太看见陆静淑跟着来了,也没有赶她,只将她支进了里间。 陆静淑进去里间,跟陆静娴打了招呼,看着她打络子,耳朵却一直支着听外面说话。 陆老太太一开始只叫张氏报账,将家里近来的开销和进项报了,末了就开始哭穷,又说上次陆文义补缺,花了多少银子,还有方家出事,自己打点花了不少云云。 张氏也跟着叹息家里入不敷出,前番方氏和陆静淑生病都花去了不少钱,如今是越发难了。 方氏听到这里,自然也有些焦急,就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急等用钱的地方么?」 「瞧你这话说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不说别个,静淑已经订了亲,她的嫁妆难道不要钱?」陆老太太不悦的说道,「还有娴姐儿也到了年纪了,秀姐儿也是紧跟着的,要打发这三个出门子,哪少得了花钱?」 陆静淑警惕起来,她们婆媳将这事拿出来跟方氏说是什么意思? 「静淑的事,媳妇早有打算。」方氏很实诚的开口,「媳妇那些嫁妆,给静淑操办操办,应是不差什么。就是秀姐儿,媳妇也准备了一些。」好歹是她的庶女,她不可能一点不管。 张氏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这是欺她没有嫁妆? 方氏这话一说,也把陆老太太噎住了,儿媳妇说了,嫁妆要留给孙女,她还怎么开口?只能把目光调向张氏,让她继续说。 「大嫂多久没有叫外面管事的人进来问话了?」张氏强压下这口气,从另一个角度入手,「我恍惚听见咱们家采买上的人说,您在东市的绸缎铺子,近来生意清淡,往来路过,都看不见有主顾进去。」 方氏有些茫然:「是么?倒是有些日子没见掌柜了,多谢弟妹告知,明日我把他叫来问问。」 张氏假意安慰:「不过大嫂也不用太忧心,自从皇上力主迁都之后,东西两市的铺子,生意都大不如前,也不单是您那里。」 「是啊,前些日子我见着王老太太,她也说家里铺子生意清淡,正打算趁着铺面价格没降下来,早点把铺面卖出去。」陆老太太适时接口,「瞧如今的景况,长安城内虽还繁盛,可到底不如东都有水利之便,又有皇上坐镇。现今京里有些闲钱的人家,都琢磨着要去东都置家产呢。」 第16章 张氏点头附和:「还是娘知道的多。大嫂,你那铺子若是实在经营不善,不若也趁着价钱没降下来,早早卖了吧。有了这些钱,做点什么别的营生也好,总比押在铺子上强。」 陆静淑明白了,这婆媳俩绕圈子,原来是想图谋方氏的嫁妆。她正琢磨着怎么出去给方氏解围,那边方氏已经开口了。 「让弟妹费心了,这事我会好好问问。」 噗,这诚恳的口吻,怎么那么像反讽呢? 果然,张氏似乎也以为方氏说这话是讥讽她多管闲事,当下就有些恼怒的回道:「大嫂是不信我,嫌我多管闲事么?就算大嫂不信我,难道连娘也不信?」 方氏慌张回道:「弟妹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铺面的事,我也有些日子没问了,自然是要好好问过掌柜的才行。」 张氏还要张口,外面却忽有一个丫鬟进来回禀:「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刘姨娘那边来人报信,说刘姨娘病了,要请大夫。」 「她怎么病了?」陆老太太狐疑,「早上还能调唆着……,哼,病的倒巧!」 张氏也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去理刘姨娘,只安排自己的丫鬟去处置。 方氏想了想,问陆老太太:「母亲,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去看看吧。」 陆老太太摆手:「不用!她能有什么事?不外是想法折腾,叫我别罚秀姐儿了。」 经过这一打岔,张氏那股气消了一些,也恢复了冷静,又劝方氏:「大嫂也太信得过那些外面的管事了,这些人就得时不常的敲打一下才能听话,你这么长时间不管,也不知道他们动没动过手脚。」 「正是这话。你要是精力不济,不妨让你弟妹帮你管管。」陆老太太接口。 陆静淑深怕方氏答应,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却不想方氏答话极快。 「这怎么好意思?因我病了许久,家里上下都要弟妹代管,已是累了弟妹了,如今不过是我自己手里的铺子,怎能再麻烦弟妹?」 依旧是诚恳的口吻,可陆静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话答的很有指向。要不是深知方氏的为人,她就要把这番话理解为:弟妹呀,你都越俎代庖的把持家里大权了,现在竟然还要插手我的嫁妆吗?你到底有何居心? 这是呆到深处天然黑么?陆静淑很想笑,眼角余光却发现陆静娴一直盯着自己看,忙转向她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又坐了回去。 外面张氏显然也想多了,她面上神色不太好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大嫂客气了,我也是陆家的媳妇,为陆家出力乃是应当的。」 「好了,我不过是白说一句,怕你吃了亏,你倒有自己的主意。」陆老太太有些不悦的开口,「老二媳妇,咱们先看看咱们家的铺子,要不要转出去两处,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接着婆媳二人就开始算账,又提起家里种种开销,以及两位老爷的升迁问题。方氏一直沉默静听,不曾再开口。 她不开口,陆老太太渐渐觉得没了兴致,很快就吩咐张氏:「你且回去再好好算算,与你大嫂多商量商量,我乏了。」 方氏与张氏一同告辞,陆静淑和陆静娴也起身出去,各自跟着母亲走了。 「娘,你有心事?」一路上陆静淑都在打量方氏,方氏却没有看她,只一直低头沉思,最后到回了房,陆静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方氏回神抬头,有些迟疑的问:「我今日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静淑没明白,呆呆的应了一声:「啊?」 「你在里间没听到?」方氏叹了口气,「娘好像又惹你祖母不高兴了。」 感情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陆静淑也很想叹气,「女儿听见了几句,似乎是说起母亲的陪嫁铺子,女儿觉得您说的没错啊,您的陪嫁理当您自己打理,二婶那里也够忙的了,怎好再辛苦她?」 方氏这才放心,「就是这话。且陪嫁是咱们自己的,不入公中账目,若让你二婶插手,免不了要多出事端。我只是担忧你祖母不高兴,她今日一再提起家里入不敷出,是不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在女儿面前提起这个,忙收住了,「也许是我多想了。」 陆静淑这会儿倒有些欣慰了,看来方氏并不是完全不通世务,她只是反应稍微慢了些,人又实诚,这才屡屡被人算计。「女儿觉着娘说的都对!」她要给方氏信心才行。 方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想起刘姨娘的事,就叫了李妈妈进来,让她过去看看,又传话出去,叫铺子的掌柜明日来见。 李妈妈很快回禀:「……说是起了一头一脸的疹子,怕见风,老奴也就没有非要进去看。请来的大夫已经给看过了,拿了药膏。」 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脱敏药膏、药效如何,陆静淑默默想道,可千万别消得太快,让她白忙一场啊。 不过孝义给她的杨花花粉没有让她失望,到了晚间陆文义回来的时候,刘姨娘不但脸上的疹子没消,连身上也跟着起了一层,据说那大夫开的药不起效,陆文义亲自安排人另去请大夫了。 「好好的怎会起疹子?可是院子里的杂草花卉没有清干净?」陆文义到了正房,免不了要挑方氏的错,「明知她受不得这个,你怎么也不用心查查?」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陆文义这般不讲道理,方氏也有些不悦了,「院子里常有人打理,怎会有这些东西?何况刘姨娘今日不曾出门,忽然起了疹子,想来不是花草之故。」 陆文义一时无话可答,转而问起那两个丫头,方氏此时心灰,也不多言,就让人叫了两个通房丫头过来给陆文义见过。陆文义看这两个丫头年轻水嫩,一时心动,也不再寻方氏的麻烦,直接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前院书房。 第17章 方氏觉得心冷,也就没有再为此事难过,加上有王妈妈劝导:「老爷还有心思纳了桃儿杏儿,可见那刘姨娘在老爷心上不比从前了。将来甭管是谁生了哥儿,太太抱过来养,自比二少爷养的熟,跟姑娘也更亲呢。」 一想到对女儿有利,方氏顿觉舒心多了,这一晚叫了陆静淑陪她一起睡,第二日还带着她一同见了铺子里的掌柜。 掌柜的交上账簿,回报的情形与张氏所言相差无几,说是自迁都以后,生意越来越清淡,且不单是他们这一家,附近的铺子都是如此。 方氏问了几句,也问不出什么,看着账面上亏损的数字,不免锁眉叹气。 「娘先别烦恼,既然不是咱们独一家,想来就不是经营上的问题。」陆静淑出言安慰,「娘有多久没去过铺子了?」 方氏愣了一下,回道:「铺子在东市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方便过去。」 这是连去都没去过啊!她也真放心。陆静淑只得道:「可是如今的情形,咱们不亲眼过去看看,难道就让铺子这么一直亏下去?是卖是租,或是自己接着经营,总得拿个主意。」 方氏没了主意,左右看了看王妈妈和李妈妈,陆静淑见此情景,就对那掌柜说:「余掌柜且到外面等一等。」等婆子引了掌柜的出去,陆静淑才又说:「娘,账目可以做平,店里的情形却难作假。您一直只听掌柜的说话,却不知实际情形,难保被人蒙蔽。」 「姑娘说的是。」王妈妈觉得二姑娘这段时日懂事了不少,能懂得为太太分忧、不再躲在太太身后,实在是很好的现象,她真怕二姑娘来日跟太太一个样子,嫁到夫家也被人欺负,因此极力支持陆静淑。 李妈妈也有些担忧铺子的情形,不过她另有顾虑:「就怕老太太不许您出门。」 陆静淑一笑:「以前或许不会,眼下么,老太太不会拦着的。」她们婆媳还打着这铺子的主意呢,自然不会拦着方氏去查看铺子的情况。 她拉着王妈妈又劝了方氏几句,方氏终于下定决心:「那好,今日先叫余掌柜回去,娘去与你祖母说一声,咱们明日就去。」 「这还等明日做什么?」陆静淑不同意,「万一余掌柜今日回去有所准备呢?不若今日就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妈妈和王妈妈都说:「姑娘说的是,要去就今日。」 方氏一看她们都这么说,也只能答应,只是到要去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她又有些怯意,「你祖母万一不许……」 「您只要说铺子情形不大好,非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成,祖母一准答应!」陆静淑给方氏鼓了劲,又让王妈妈陪着去,自己留在房里等。 李妈妈把余人打发出去,自己给陆静淑换了杯茶,然后悄悄回道:「青莲昨儿晚上就把那身衣裳洗了,想是察觉了什么。」 陆静淑不以为意:「她察觉了又怎样?她敢说出去么?就算说出去,也攀不到我们头上,那些衣裳原先可都是紫萱的。」早在布置这件事的时候,陆静淑就已经把所有环节推敲过了,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确保每个环节都在掌控之中。 从孝义那里取了杨花花粉,然后把紫萱留下的衣服分给剩下的三个人,再在青莲那份上洒上花粉,李妈妈一早就当面催着青莲换衣裳去见刘姨娘,青莲当时眼前就有这些衣服,自然不会再去另找,于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姑娘真是聪明。」李妈妈诚心赞了一声,「那边疑心谁也疑心不到青莲头上,老奴听说,昨日桃儿杏儿还去刘姨娘院子里打了个转,保不齐,刘姨娘现在正疑心她们呢!」 陆静淑皱眉:「这两个丫头倒乖觉。」想是也没把方氏放在眼里吧。 「姑娘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这两个也是白献殷勤,准得不了好。」李妈妈一径安抚陆静淑。 陆静淑点点头,又谢李妈妈:「此番多亏了妈妈弄来花粉。」这个季节没有杨花,为了不让人起疑,她只能让李妈妈悄悄弄些菊花花粉来,然后自己偷偷掺进去杨花,才洒到那些衣服上的。 两人悄悄说了一会儿话,陆静淑又交代李妈妈好好注意青莲,等下她们出府,要李妈妈一定看紧了青莲,别叫她出什么事端。 这边刚说好了,方氏也带着人回来了,「你祖母果然没有拦着,你二婶也让人安排好了马车,咱们这就走吧。」 母女俩换了衣裳,出二门坐车,带着余掌柜一同去了东市。 路上陆静淑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街上人来人往不见冷清,有些奇怪的说:「谁说长安不繁盛了?这不还是熙熙攘攘么?」 「好歹是几朝旧都,怎会说衰落就衰落?」方氏柔声说道,「只是这几年不少贵人都迁去了东都,眼瞧着还是不如前了。」 再不如前也不至于一点生意都没有吧?谁家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就败了的,陆静淑总觉得那掌柜有些问题。 陆家离着东市不算很远,陆静淑看了会热闹,又跟方氏聊了会天,马车就已经拐进了东市,行到了方氏的铺子门前。 陆静淑和方氏都戴上帷帽,陆静淑先扶着王妈妈的手下了车,又与王妈妈一起扶方氏下来。等方氏站定以后,她才回身打量了一眼铺子,还没看仔细,旁边酒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高挑的男子,身穿鸦青色道袍,长发不曾绾起,只随意束在了脑后,一阵风吹来,整个人飘飘若仙,几乎要随风而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男子漫不经心的侧头看了一眼,清冷的目光对上陆静淑,却似根本没看见她一样,又漠然的收回了目光,只抱紧手里的酒坛子,继续大踏步的走开。 「哎,王爷,还没找钱呢!」酒铺的伙计恰在此时追了出来。 那男子随意的挥了挥袖子,应了一声:「存着吧。」就快步离去了。 王爷?陆静淑很惊讶,不是迁都了么?这长安旧都怎么还有王爷在?而且这人打眼一看,俊雅斯文,也根本不像是个贵气的王爷,倒更像个读书读多了,有些放浪形骸的文人。 第18章 在陆静淑惊奇的时候,那伙计还在摇头叹息:「真是可惜。」 陆静淑不好上前搭话,就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扶着方氏进了铺子。她与方氏分工协作,方氏寻铺子里的大小伙计问话,她则带着丫鬟按账目去检点货品,也没用很久就把这间铺子的情形了解了个清楚。 让陆静淑意外的是,铺子生意如此之差,竟然并不是余掌柜动了手脚,而是确实受到时局的影响。 方氏这间铺子,除了经营各式绸缎,也还做些成衣出卖,主要目标群体,就是有些闲钱的中产阶级。以前因长安是京城,往来客商学子繁多,多有来此买些绸缎或是现成衣裳穿的,因此铺子生意一直不坏。可自从迁都以后,长安往来的客商少了许多,那些学子更是大多都去了东都,铺子里的生意自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了解清楚情况之后,陆静淑又问了伙计们附近其他铺子的情形,另还遣了跟车的小厮们也出去打听,想全面了解一下东市的行情。 在等待的时间,王妈妈从外回转,进了内室给方氏和陆静淑回报:「……是赵王。」 方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他。怪道那样打扮,还是遮不住一身书香清贵气。」对于规规矩矩的方氏来说,今天赵王那身打扮实在有些见不得人。 「赵王?」陆静淑也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好一会儿才有所获,「就是那个未婚妻死后便放浪形骸、醉酒闹事,惹得皇上不喜的赵王?」 方氏忙伸指示意她悄声:「天家的事,咱们不说了。」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方氏便不曾再留,带着陆静淑回了陆家。 母女俩回到陆家的时候,家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李妈妈迎着她们进了正房,把丫鬟们打发下去,低声禀告:「刘姨娘身边的丫鬟跟老爷说,刘姨娘发病之前,桃儿杏儿去过,身上还都带着一股子花香气,老爷听了十分不悦,当即就遣了那边的陈婆子带着人去小院查。」 看来新欢暂时不敌旧爱啊,陆静淑不说话,只偷笑。 「没想到桃儿杏儿两个,竟也不是省心的,陈婆子一去,她们俩就闹起来了,说昨日穿的衣裳是老太太赏的,她们人也是从老太太院里来的,刘姨娘莫非还疑心老太太不成?」李妈妈一面说一面往后面指了指,「桃儿奔去了老太太院里求救,说刘姨娘要治死她们,杏儿捡了根绳子要上吊呢!」 方氏一惊:「可救下来了没有?」 李妈妈失笑:「太太别担忧,杏儿哪会真的上吊,也有人拦着呢!眼下老太太遣了郭妈妈过来弹压,您进门之前,那边的哭声已经低了不少。」 方氏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过去看看吧。」 陆静淑伸手拉住她:「娘过去做什么?那边出了事情,桃儿杏儿可来正院寻人了?」她说着望向李妈妈。 「没有。」李妈妈摇头,「哪边都没来人,奴婢过去瞧了几眼,就回来关好了院门,不许人去瞧热闹。」 陆静淑又看向方氏说道:「您瞧,她们谁也没把咱们看在眼里,咱们做什么去管这闲事?别到了还惹一身腥,让父亲迁怒。」 「可是我回来了却不露面,你祖母也不会高兴。」方氏有些犹豫。 陆静淑就扶起方氏往内室走:「如果不是您不想去,而是您不舒坦呢?出去奔波一趟,铺子里生意又不好,您一时不舒坦也是情理之中。」叫李妈妈一起服侍方氏换了衣裳躺下,「她们爱闹闹去,不关咱们的事,您好好歇一歇。」 安抚完了方氏,陆静淑自己带着人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话,老太太正烦恼着,虽然有些不悦方氏没来,可眼下也没时间计较,只问了几句,就打发陆静淑回去了。 陆静淑回了自己住的厢房,想起陆家这一摊事,也实在觉得有些无力。跟这么一群单细胞宅斗生物较量,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道自己就要这么先摆平陆家,将来等出嫁了,再去摆平姜家,跟婆婆妯娌小妾斗么? 不行,她不能这样陷入宅斗的汪洋大海,跟着她们的节奏走,最后只会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她得想些简单直接的办法,早点把陆家摆平,然后腾出手来做些自己的事业。至于嫁人么,她一个奔三的人,实在吃不下姜楠那颗小嫩草,还是想办法退了亲吧。 再见孝义的时候,陆静淑着重打听了怎样才能合理的退婚。 「退婚?怎么,你不喜欢姜家?」 陆静淑摇头又点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叫我一个奔三的女人嫁一个十来岁的小正太,我接受不了啊!我是找老公呢,还是哄孩子呢?」 孝义寻思了寻思,赞同道:「倒也是。可是要退婚就得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就算你退了姜家,陆家也会再给你找别家,在这里,你要嫁年龄相当的,那也只能找丧偶的了。」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我宁可不婚!」 孝义摊手:「这可不是现代,这事由不得你啊!」 陆静淑郁郁,只能把这事丢在一边,继续苦学医理药理和武功。 刘姨娘和桃杏两人的争端闹剧,最后以陆文义被陆老太太叫去训斥了一顿而告终。刘姨娘脸上身上的疹子养了六七日才好,在此期间,陆文义自然也没闲着,轮番「抚慰」了桃儿和杏儿。 「……就是欺太太好性儿,病都好了几天了,却硬是不来太太这里露面,姨娘也太……」桃儿一面说,一面不屑的往刘姨娘住的方向瞥了一眼。 杏儿蹲坐在脚踏上,轻轻的给方氏揉腿,闻言柔柔的说了桃儿一句:「好了,太太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气的不成。刘姨娘不比别个,总是替老爷生儿育女了,有些话,太太也不好说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方氏却没什么反应,迟钝如她也看出这俩丫头的心思,何况旁人? 「太太,刘姨娘来了。」门外丫头忽然回话,打断了叽叽喳喳的桃儿杏儿,也让方氏回了神。 第19章 她示意让刘姨娘进来,杏儿立时挺直了脊背,给方氏打扇的桃儿也拉了拉裙摆,然后一起看着刘姨娘袅袅娜娜的进来。 刘姨娘今日穿了一件松花色绣芙蓉花立领对襟褙子,里面套了一条杏红马面裙,站着不动的时候十分端庄贤淑,与平时大不一样。 方氏免了她的礼,不免问了几句恢复的如何,桃儿嘴快,在旁接道:「看姨娘脸上这般白净,想来一定是全好了。」脸上那么厚的粉,谁看不出来? 「劳太太担忧,婢妾虽然还未全好,却恐旁人以为婢妾因病生娇,不来给太太问安,是以疹子刚一消,婢妾就来了。」刘姨娘好似没听见桃儿的话,径自答道。 桃儿杏儿听了她这番话,脸上不免都有些不好看,这个刘姨娘怎么好像知道她们刚说了什么似的? 方氏只微微一笑,回道:「既然还没全好,就回去歇着吧。你这病也不好见风。」 刘姨娘却不肯走,直言道:「婢妾还有一事要回禀太太……」说着眼睛往旁边桃儿杏儿身上扫了扫。 方氏也有点嫌这两丫头聒噪,就说:「你们俩也忙活一早上了,都回去歇歇。」桃儿杏儿只得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太太,您近日遣人过去探过三姑娘么?」刘姨娘语气小心翼翼,「婢妾病了这些日子,最担忧的就是三姑娘,她自小体弱,又最喜热闹,如今这样禁足,婢妾真怕她憋出病来……」说到最后眼泪都已涌了出来。 方氏叹了口气,答道:「昨日我还叫人去看过,你放心,秀姐儿还好,虽然瘦了些,精神却不坏。我也没敢把你病了的消息告诉她,怕她担忧。」 刘姨娘连声称是,千恩万谢,最后临走时又说:「婢妾知道太太菩萨心肠,待三姑娘也好,只是三姑娘如今不在眼前,就怕有事太太一时想不到她。三姑娘也十二岁了,这亲事总要太太做主。」 方氏答应会想着陆静秀,叫她放心,让碧草送了她出去。回头等陆静淑来了,就跟她学了这一段,还感叹:「她倒是一片慈母之心。」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就提起三妹妹的亲事了?大姐姐的事都还没定下呢!而且不就是禁足一个月,眼下都只剩半个月了,怎么会耽误了三妹妹的亲事?」陆静淑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她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把这个疑问存在心里。 谁知过了一夜,第二日刚到陆老太太那里,这个疑问竟然就解了! 「后日是宫太太生日,宫家送了请帖来。」陆老太太冲着方氏说,「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就别去了吧,我带着静淑与你二弟妹一起去。」 方氏和陆静淑都是一愣,宫家就是大理寺卿家,是陆文义的顶头上司。估计陆老太太是想着方家出了事,不愿带方氏出门去给人指点,陆静淑想明白了,偷偷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想了一想也明白了,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应道:「是。」 陆老太太把静淑叫到身边,让丫鬟拿出了一个匣子,她自己打开以后指给陆静淑看:「前些日子祖母把旧日存的金簪熔了一些,按时新花样重新打了,你来挑一支。」 陆静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陆静娴和陆静美,推辞道:「还是让大姐姐先选吧。」 陆老太太似乎很高兴,摸了摸她的头,说:「静淑真是懂事。」就叫陆静娴来挑。 陆静娴也推辞了一回,才伸手拣了一支赤金镶宝珠如意花簪,陆静淑跟着挑了一支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花簪,陆静美则选了一支金镶宝玉花篮簪。 等三个姑娘都选过了,陆老太太从里面随意拿了一支金簪,让丫鬟包了给方氏,「这支你带回去给秀姐儿,就说,她这些日子安守本分,祖母赏她的。」 方氏忙起身应了,想起刘姨娘昨日的话,又说:「母亲,秀姐儿近来很乖巧,她也大了,也该跟着出门见识见识,不如后日……」 「难得你心里惦记着她,好吧,后日也带着秀姐儿去。」陆老太太想起儿子连番求情,且陆静秀确实不小了,也就答应了。 旁边听着的张氏却很有些不悦,她明明与老太太商量好了,只带着陆静娴和陆静淑去,现在加上这个爱惹事的陆静秀怎么行?可老太太话已出口,她也不敢驳回,只能添一句:「秀姐儿这孩子出门少,大嫂回去还得好好教教她,别在外面出了丑。」 陆老太太一听也跟着嘱咐,方氏应了告退,陆静淑本想跟着回去,却被陆静娴拉住,她转念一想,就跟着陆静娴去了她房里。 「你是说,刘姨娘已经知道咱们要去宫家做客的事?」陆静娴不可思议的问道。 陆静淑一脸的不确定,她两只手揉搓着衣角,低声回道:「我也不敢肯定。可是昨日她明明脸上还有出疹子留下来的印记,却还是顶着风去给我娘请安了,最后更是提起三妹妹,要我娘有事的时候想着三妹妹。可巧今日我们到了祖母这里,就听说了去宫家的事……」 陆静娴接话说道:「于是大伯母自然就想起了昨日刘姨娘的话,顺势提起了三妹妹……,刘姨娘还真是厉害啊。二妹妹,你说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宫家什么时候来送的帖子啊?」陆静淑一脸纯真无邪的问。 陆静娴没有多想,直接答道:「好像是昨天上午。」 昨天上午就收了帖子,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告诉她们母女,呵呵,陆老太太跟张氏婆媳俩还真是欺人太甚!不行,不把管家之权夺回来,她们实在太被动! 陆静淑心里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直做思考状,道:「既然是昨日就送来了,姨娘听说了也不稀奇。」 「你怎么这么呆?」陆静娴有些恨铁不成钢,「帖子送来是到了我娘手里,我娘直接送到了祖母手里,从头到尾,这事情也没声张,刘姨娘能知道,当然稀奇了!」 陆静淑做委屈状:「是么?可我记得那次刘姨娘也是事先知道了去青山寺的事吧?还有上次二婶去寻我娘说话的事,我也是回去了才听说,三妹妹却在花园里就说给你听了呀!」 陆静娴想起青山寺和花园里的事,顿时如醍醐灌顶:「怪不得,原来她们一直算计咱们呢!」当下也不再跟陆静淑多说,只说自己有事要去见母亲,叫人把陆静淑送出了门,自己就匆匆去寻张氏了。 第20章 张氏听了女儿一番分析,脸色也很不好看,「这个刘翠华,手伸的也太长了!」说完又问了陆静娴几句话,然后感叹,「淑姐儿真是长进了,你呀,也给我学着多长点心眼吧!」 成功挑拨了二房跟刘姨娘的陆静淑却并不觉高兴,她实在对内宅这点弯弯绕绕的心思反感透顶。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当初刚毕业,跟一群实习生一起入了一家大公司受训,那些同期的同事不想着好好学习技能、提高业务本领,只想走捷径,耍各种小心机去讨好上司,可是结果怎么样?能留得了一时,留不了一世,最后在公司坚持下来并走上管理层的,也只有她赵琰一个人而已。 她始终坚信,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实力都是立身之本。 像陆家的这些人,整天不想着齐心协力兴旺自家,只想着彼此谋算,算来算去又能如何?还不就是自家门里这点财产?目光短浅,急功近利! 陆静淑回到正房的时候,方氏已经叫了陆静秀来见,并把后日要去宫家的事说了。陆静秀喜形于色,对方氏也难得多了些恭敬。 「三妹妹,祖母说了,让你好好听母亲教导,二婶也说,不要出去给陆家丢脸。」陆静淑拉住见礼的陆静秀亲亲热热的说道。 陆静秀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她很快就微低了头,说道:「妹妹知道了,会牢记祖母和二婶的教诲的。」 陆静淑就像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一样,拉着她坐下说了会儿话,等陆静秀要告辞的时候,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跟方氏说:「母亲,祖母只说后日让三妹妹一同去,没说现下就许三妹妹解了禁足吧?」现下放陆静秀出来,难保刘姨娘不给她出什么馊主意,到时候在别人家出丑就不好了。 方氏呆了一下,回想一番后点头:「是这么回事,秀姐儿你先回去,好好听妈妈们的话,等后日再与你祖母她们一同出门。」 陆静秀咬牙应了,随着李妈妈回了住处。 第二日去给陆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陆静淑提起明日的穿着,张氏心里一动,向陆老太太进言:「秀姐儿那里,还得母亲叫人去看看,不然她小孩儿家自己做主,万一穿的不得体……」 「哼,我就是个操心的命!」陆老太太有些不悦的看了方氏一眼,「操心完了儿辈,还要操心孙辈!」 方氏不敢出声,张氏忙出言恭维陆老太太:「这不是因为娘见识的多么,我们小辈经历的少,一出门难免有些心怯,可要您给我们撑腰呢!」几句话说过,就把陆老太太又哄的欢喜起来。 陆静淑看出方氏的失落,可她也无意多说。以方氏木讷诚实的性格,这一辈子都讨不来陆老太太的欢心,还不如直接放弃,省了力气。 回去以后,陆静淑为了哄方氏高兴,特意把她的衣裳都找出来,轮番试了一遍给方氏看,问她哪一套好看。 「都好看,我的小静淑长大了,穿什么都这么好看。」方氏终于有了欢容,眼里也多了欣慰满足,「明日是去祝寿,就穿这套吧。」 陆静淑看她指着的是秋香色绣玉簪花罗衫配银红撒花绉纱裙,连连点头说好,又让巧慧捧着放好,然后拉着方氏选了明日要戴的首饰。女人心情不好,看首饰选衣裳是调节心情最好的手段,等到定好陆静淑明日的装束后,方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当晚陆文义过来打了个转就去了后院,方氏也没在意,将陆静淑叫来与她一起睡,又说了些明日的注意事项,母女俩早早睡了。 第二日起来,陆静淑打扮停当,陆静秀也就到了。她今日穿的海棠红缎衫蓝缎马面裙,头上除了那日老太太给的金簪,也只戴了两朵珠花,算是中规中矩,没有出格。 方氏左右看了看两个女孩儿,觉得没有纰漏了,才带着两人去了陆老太太房里。 陆静淑一进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氏。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光鲜,湖蓝妆花通袖衫儿,柳黄双膝襕马面裙,头上也少见的插满珠翠,再衬着白白的脸,竟比平日多了几分贵气。 当然,今日这些人里,打扮的最亮眼的还是陆静娴。大红遍地金罗衫,月白彩绣花鸟纹马面裙,脸上稍作修饰,将原本容貌只有中等的陆静娴硬生生打扮出几分娇艳。 陆老太太今日心情好,也没多废话,叫大家一起用了早饭,吃完饭嘱咐了几个孙女几句,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带着一行人出二门坐车去宫家。 陆家此番一共出了三辆马车,陆老太太带着陆静娴坐了一辆,张氏自己坐了一辆,陆静淑别无选择的和陆静秀坐了一辆。陆家住在城东升平坊,宫家则住在城西崇贤坊,两下并不近,于是路上时间不短,陆静淑本来还愁要不要与陆静秀聊天,谁知人家根本没有要聊的意思,一直偷偷掀着车帘往外看,倒省了大家找话题的麻烦。 陆静淑打了个瞌睡醒来,马车已到宫家侧门旁停住,一行人下车换了小轿到二门,宫家大奶奶已经等在了那里。 「老太太可来了,母亲那里正念着呢,说您没来,总像是少些什么似的。」宫大奶奶看起来约有二十八、九岁,一脸的精明相。 老太太和张氏与她寒暄,三个女孩儿就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听,等到陆老太太介绍的时候,才一起上前行礼,接着随宫大奶奶进了内院花厅。 她们来的还算早,来的客人还少,且多是宫家的亲戚,于是陆老太太理所当然的被请到宫太太旁边就座。宫太太见了三个女孩儿,给了见面礼,又夸奖了几句。 陆静淑难得出门,就想趁此机会多听听外面的事,所以一直很专心的听太太奶奶们说话。女人们的话题听着都脱不了丈夫儿子或者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可细品之下却能了解不少时事。 「……说是都要去新都考评,到时少不得走一趟洛阳,姐姐若真想要那胭脂,到时我去给你带些回来好了。」 唔,原来有些官员今年要去东都接受考评,这是陆静淑在陆家听不到的消息。 对比陆静淑的专心致志,分坐在她两边的陆静娴和陆静秀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为了形象,都少不得耐心沉稳坐着,不敢乱动罢了。 「太太,柳太太和姜太太来了,大奶奶已去迎接。」一个丫鬟进来禀告,房内众人的交谈声停了一停,只听宫太太应道,「知道了。」 陆静淑敏感的察觉到堂姐和庶妹都坐的更直了一些。姜太太,不会是姜楠的妈,她那个名义上的准婆婆吧?昨晚方氏倒是说姜家可能会来人,叫她一定矜持仔细。正在疑惑,陆老太太已经招手叫她们姐妹站过去,陆静淑这下终于确定,来的就是她的「准婆婆」了。 很快宫大奶奶就陪着两个装扮娴雅的妇人走了进来,两人先与主人宫太太见礼恭贺,又与在座诸人见过。 第21章 那姜太太形容秀美,与姜楠的眉眼颇为相像。她在与陆老太太和张氏见过之后,问道:「怎么不见方姐姐?」 「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一直在家静养。」陆老太太答道。 姜太太有些诧异,看了陆老太太身后的陆静淑一眼,微笑道:「静淑也来了。」 好坑!好大的坑!陆老太太实在太坑人了! 陆静淑在姜太太耐人寻味的笑容中,忽然体会到一件事,老太太说方氏在家养病,然后带着自己来参加寿宴,别人一旦听说,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岂不是会嘀咕自己不孝?!太尼玛坑了! 也许是因为姜太太的笑容太过温和,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察觉出什么深意,还有人在打趣:「还是姜太太的眼光好,我们刚还问这谁家的姑娘这么可人疼,一问才知道,已被你们家定下了。」 陆静淑清晰的看见姜太太眼波闪烁了一下,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伸手拉住陆静淑,低声问了几句方氏的病情。陆静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娘病着,她穿的这么鲜亮来参加寿宴,怎么解释的清楚? 「其实是因外祖家的事,母亲心情郁郁,不爱出门……」陆静淑勉强答了一句。 姜太太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好好劝劝你母亲,凡事往好了想,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也比闷着强。」 陆静淑点头答应,正不知该再说什么的时候,边上的柳太太接口:「方家妹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最是贞静的一个人,拉着她还未必肯出来呢,何况叫她自己出来。」 陆静淑有些诧异的看向柳太太,刚才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姜太太身上,此时目光转向柳太太,才发现她生得比姜太太更美,且气质端雅,神色温和,比之姜太太更多了几分可亲。 柳太太见陆静淑看向自己,便冲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母亲在闺中之时便与我相识,只是因我家老爷常年外放,有些年不曾得见了。」 跟她说话,陆静淑没有面对姜太太时的压力,当下就回答说也听母亲提起过,柳太太还说她长得像方氏,让她不要生疏客套,直接称呼她姨母就可。 陆静娴和陆静秀艳羡的看着陆静淑与柳太太聊天,张氏悄悄伸手拉了拉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凑到陆静淑身边去。陆静娴看着站在姜太太和柳太太中间的陆静淑,一时有些胆怯,并不敢动弹。 反倒是察觉了她们动静的陆静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陆静淑身边轻唤:「二姐姐。」 「怎么了?」陆静淑回头,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情。 陆静秀扭捏了一下,陆静淑微微皱眉,正要拉着她回去陆老太太那里,宫太太忽然朝着姜太太和柳太太开口:「怎么没见楠哥儿和诚哥儿?」 姜太太笑答:「都来了,在外院呢。」 宫太太当即就叫人去请,说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们了。」 这话一说,陆静娴和陆静秀都紧张了起来,不料宫太太又叫她小女儿和孙女:「……带着这几位小姐去花园里玩吧,你们可替我好好招待着,别怠慢了客人。」 宫家几位小姐答应了,起身邀请陆静淑等人去花园里玩,陆静娴和陆静秀都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客随主便,与众人一同去了花园。 陆静淑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应对那位不太好对付的「未来婆婆」,让她感觉很轻松,所以在面对好客的宫家小姐的时候,态度也十分友好,不一会儿就聊的热乎起来。 陆静娴此番来宫家除了特定目标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与各家小姐交好,因此也能很快挥去失落,与几个小姐聊起日常在家喜欢做什么。 只有陆静秀一直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直到出了花厅,绕到后面的鹅卵石小径上,还在往后张望。 「你在看什么?」陆静娴察觉了她的动作,停下脚步等她,「这可是出来做客,你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也想想陆家和大伯父的脸面!」 陆静秀脸上一白,待要还嘴,陆静娴已经快步向前去追众人,她怕自己落后太多引人注目,只得也追了上去。 宫家小姐带着她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请她们进亭子里坐,陆静淑挨着宫家六姑娘坐下,陆静娴坐在了她旁边,陆静秀进来的晚,就在边上与陆静娴隔了两个人的位子坐了。 「眼下还好,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玩些什么都合适,再过一两个月,天就冷了,那时才叫真无趣呢!」一个性子活泼的小姐说道。 宫六姑娘接口:「其实冬日也有冬日的消遣,烹雪煮茶,踏雪寻梅,一样有趣味。」 那小姐哎呀一声,「我便是没有姐姐你的这份闲情呢,要是雪天,我倒宁愿和丫头们打一回雪仗。」 她语气娇嗔,表情夸张,一句话说过,满亭子里的小姐们都笑了起来。 陆静淑也喜欢这样直白不做作的女孩,于是就笑吟吟的听她跟宫六姑娘说话。就在她听的起劲的时候,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啊哟。」紧接着一道茶水就泼在了她裙角上。 「呀,对不住!」惊呼的是一位李姓小姐,她见茶水泼在了陆静淑裙子上,很是不好意思的走过来道歉,「没烫着你吧?我手一滑,没捏住茶盏……」 陆静淑接过巧慧递给她的帕子,先擦了擦裙角,往李小姐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陆静秀在她身后,也凑过来查看她的情形。而原本坐在她右侧的陆静娴则是从亭子的栏杆边转回来,关切的询问:「没事吧?二妹妹。」 「没事,没烫着,就湿了一点。」陆静淑一脸的不在意。 李小姐看见她红裙子上沾了绿色的茶汤,一块一块的印迹很是难看,还是很愧疚:「我赔你一条裙子吧。」 第22章 「不用不用,不要紧的。」陆静淑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只跟宫六姑娘说要整理一下。 宫六姑娘忙叫人引着她去花园入口处的厢房里整理,还问她要不要给她找条裙子换换。 陆静淑摇头:「干了就好了,是茶水,又不脏。」临走前她转头附在陆静娴耳边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姐姐你看着些三妹妹。」说完就带着巧慧跟着宫家的丫鬟走了。 宫家花园入口处有三间厢房,平时是给看门的婆子值夜休息用的,今日开宴,那里就重新收拾了,留给太太小姐们逛园子的时候更衣休息用。 陆静淑去了以后,在厢房候着的下人听宫六姑娘的丫鬟说了缘故,忙去给陆静淑装了一个汤婆子,让巧慧拿着给她蒸干裙子。陆静淑看着没什么事了,这里也有人服侍,就让那丫鬟先回去,说自己一会儿裙子干了就回亭子里去。 那丫鬟嘱咐了厢房的下人几句,就回去寻宫六姑娘回报了。 「巧慧,你站在后面,可看见李姑娘为何会失手丢了茶盏?」等下人们退出去,陆静淑就低声问巧慧。 今天这样的场合,再毛躁的人也不会手足无措到砸了主人家的茶盏,还泼湿了别人的裙子。更何况那位李姑娘一直很安静老实,也不是毛手毛脚的人。 巧慧想了想,答道:「奴婢一直看着您,并没留意到别的。不过就在这之前,大姑娘忽然起身往栏杆边上去,奴婢就往那边扫了一眼,正看见三姑娘伸了手去扶李姑娘,但当时那碗茶已经洒了出来。说起来,若是大姑娘不起身,那一盏茶可就都要洒到她身上了。」 哦?这么说,她是遭了池鱼之殃了?陆静淑不愿把人往坏里想,奈何她这个庶妹实在不消停,她左思右想不放心,看着裙子也干的差不多了,就说:「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记得帮我多看着些三姑娘,有事要提醒我。」 巧慧应了,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见那几处水渍已经不显眼了,就扶着陆静淑出厢房往后面花园走。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向前走到通往后花园的曲径,还没等左转上去,就从对面快步行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回头看,陆静淑看他来势汹汹,忙扶着巧慧的手往旁边一躲。 「呀,对不住!」少年发现前路上有人,忙收住步子站住,因见是女眷,本要侧头回避,不料一瞥之下却冷笑了一声。 陆静淑有些惊讶,这人态度如此诡异,她不免也抬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少年穿了一身竹青色锦袍,虽尚有稚嫩之色,却俊秀挺拔,正是上次在青山寺见过的柳歆诚。 「柳公子。」既然认出来了,少不得要打声招呼,陆静淑微微点头示意。 柳歆诚唇角微微上翘,问道:「你是陆二姑娘?」 陆静淑点头。 「听说令堂身体不适,」柳歆诚的语气慢悠悠的,眼睛还扫了一下陆静淑的打扮,「从陆二姑娘身上,倒看不出来呢。」 陆静淑心口一堵,又在心里暗骂陆老太太和张氏,她无意与柳歆诚多说,正想应付一句就走,那柳歆诚又似笑非笑的说话了。 「姜兄就在后面,陆二姑娘慢慢等。」说完一挥袍袖,大步出了前面的角门。 陆静淑刚才那口气还堵着,听了柳歆诚后一句话,胸中郁气又多了一股,当下好不难受。「快走!」她拉了巧慧一把,飞快的往曲径里面走,深怕走迟了真的遇见姜楠,到时候这私会的罪名可就洗不掉了。 两人一路快走,直到看见亭子了才慢下脚步,陆静淑深呼吸了几次,将气喘匀,走回去与宫六姑娘说话。她一边应酬着,一边四处扫了一眼,很惊奇的发现陆静娴和陆静秀姐妹俩竟然都不在! 想起柳歆诚刚才那番话,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正想借故出去找找的时候,那姐妹俩又相携从前面曲径上溜达回来了。 陆静淑出了亭子迎上去问陆静娴:「姐姐和三妹妹去哪了?」 陆静娴目光有些躲闪,低声回道:「随便走了走。」又拉着陆静淑往旁边走了两步躲陆静秀,才附到陆静淑耳边说,「你一走,三妹妹就悄悄出了亭子,我记着你的话,忙跟了上去,她见我跟着,倒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陆静淑听了就盯着她的眼睛看,发现她很有些不自在,一直下意识的躲闪,「那就好,多亏姐姐了。」陆静淑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一手拉着一个,回了亭子里。 她们在花园里又玩了一会,宫大奶奶就亲自过来请她们去花厅入席。陆静淑姐妹跟着去了花厅,与众位小姐一起用了宴席,宴后还又看了会儿戏,陆老太太才带着她们告辞回家。 回程的马车上,陆静秀一直闭目养神,陆静淑就始终盯着她看,直到快要到家的时候,才开口问:「三妹妹可看见李姑娘是怎么丢了茶盏的?」 「她应该是不小心吧?」陆静秀飞快的睁眼答道,「我见她坐的滑了一下,还伸手去扶她了呢!」 陆静淑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也闭目不说话了。 很快马车就进了陆家侧门,她们一起簇拥着陆老太太回房,又各自告退回去。陆静秀与陆静淑一起去正房先见了方氏,方氏问了几句就打发陆静秀回去,又叫人服侍陆静淑换了衣裳,才与她细细问起赴宴诸事。 陆静淑不想让方氏添了无谓的担忧,所以一应事端都没说给她听,只说了去宫家赴宴的都有谁,听了什么戏,吃了什么菜,又学了柳太太和姜太太叫方氏出去散心的话。 「难为她还记得。」方氏听说柳太太提起闺中旧事,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其实当年柳家嫂子是与你大舅母交好,柳侍郎原本与你大舅舅是同年,柳家与我们方家又是同乡,所以两家极是亲近,直到后来你大舅舅和柳侍郎都外放,才渐渐没了往来。」 说到这方氏又惆怅起来,柳侍郎比自家哥哥大了好几岁,当日两人同中进士,人人都说哥哥是少年英才,来日必前途无量、远超侪辈,谁料哥哥那一任知县竟做了十年,到现在还不得升迁,而柳侍郎却步步高升,如今都已升到了户部左侍郎。 柳家本是着族,族中子弟在朝为官的不少,柳侍郎如今虽是留守长安,说不得不用多久就会迁往洛阳更进一步,再反观自己家,父亲被免官,哥哥不被牵连都算万幸。方氏长长叹了口气,也难怪二弟妹这么热心问柳家的事。 陆静淑对柳家是真的一无所知,又对今日柳歆诚的态度恼火,就追问道:「听娘这么说,那柳太太岂不应是与大舅母年纪相近?可女儿见那柳歆诚年纪却不大呢!」 第23章 「柳太太比你大舅母还大三岁,今年也有三十八岁了吧。当日柳侍郎外放的时候,他们夫妇只有一子两女,这孩子应是幼子,外放后才有的。」方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羡慕的说道,「他们夫妇情深意笃,柳侍郎爱重柳太太,不置姬妾,当日在京里还曾传为美谈。」 原来如此,柳家门第好,柳歆诚长得也好,家里再有这么个好风评,怪不得陆静娴和陆静秀都拼了命的想往柳家靠。她们俩那会准是去了花园和花厅之间的通道,堵住了退出来的柳歆诚与姜楠,不然柳歆诚不会是那个反应!她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紧,能不能不要连累自己啊!!! 还有,柳太太竟然三十八了!真的看不出来啊,她还以为是跟方氏差不多年纪呢!可是为毛柳太太那么好个人,生的儿子却那么刻薄? 宫家寿宴之后,陆家安生了几天。刘姨娘脸上还有些浅浅的印记,所以一直不肯出来见人,陆静秀也就一直陪着她,没有出来惹事。张氏母女那边也没有动静,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娘你看,其实并不是市面不景气,只是外面行情变了,我们没有跟着变而已。」陆静淑将这些日子收集来的市场调查情况一一讲给方氏听,「原先长安是京城,好奢靡之风,我们卖些好绸缎不难。可现在已经迁都,那奢靡之风也被带去了东都,长安褪去浮华,大家都不充面子了,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自然就少人买了。」 而真正的富贵之家,虽然奢靡之风不改,却不会去他们这样的小铺子里采买。甚至于有些人家现在都已经不肯在长安采买,而是要去往东都,或者干脆到江南采买了。他们这样定位的绸缎铺,自然就没有了市场。 方氏愁眉紧锁:「那该如何是好?铺子里还压着许多绸缎,总不能真的关门……」这铺子是从她娘那传到她手里的,她还想传给陆静淑,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卖掉。 「依我看,不如好好挑一挑,将好些的挑出来,送人也好,给家里人做衣裳也好,买个皆大欢喜。剩下的折价卖了便是。」陆静淑把自己的打算说给方氏听,「我看咱们铺子那一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都是些吃食铺子,无论是卖酒的、做点心的、或是卖蜜饯的,个个生意都不坏,更没有亏本的。」 方氏疑虑重重:「可是做吃食,咱们没有合适的人,还得另寻。现在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却都是知根知底的……」 「再知根知底又如何?铺子一直亏本,咱们也不能白养着人啊?就是他们自己,必定也不会愿意在这样没有起色的铺子里做活。」大家都要糊口,没钱途,谁还会一直坚持? 方氏对这些经营之道全然不懂,心里十分没底,于是也不应陆静淑的话。 陆静淑无奈,只得寻王妈妈问计。 「这些外面的事,奴婢也不大懂。」王妈妈面有难色,「可得叫个懂这些的人来跟太太说,太太才能听呢。」 主仆两人合计了几天人选,也没有寻到合适的,眼瞧着快到中秋,这事也没有定论,陆静淑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这日外面庄子来送土产,管事的来给方氏磕头,还带着一个老婆子。 方氏见了很诧异:「这不是五嫂子么?」 那婆子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了,一身衣裳虽然干干净净,却很有些旧了,她见了方氏很恭敬,回话道:「是,我们住的偏远,不进城也不知道府里的事,还是前段日子才听您庄子上的人说您病了一段时日,到现在才来看,实在是……」 「嫂子快坐,别这么客气。我也没什么大碍,已是都好了的。」方氏打发了管事,单留那婆子说话,还叫人上了茶和点心。 陆静淑在厢房听说来客了,还很惊奇,向来陆家来客人,可没有领到方氏房里的,等听说原委之后,又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才明白过来。 今日来的这婆子也是陆家族人,因丈夫在家排行第五,旁人都叫她陆五婶。他们这一支与陆文义一家颇有些远,本来也是没什么来往的。陆五婶一家务农为生,一直住在京郊乡下,两年前她丈夫生了病,家里倾家荡产也没治好。谁知祸不单行,丧事刚办完不久,就有人去圈他们仅剩的地。 陆五婶的儿子陆祈气不过,跟人争执起来,被打了个奄奄一息。陆五婶绝望之下,忽然想起夫家还有远亲在京里做官,就进城到陆府求助。 陆老太太和陆文义都不愿意管这些远亲,还是方氏心善,她那时还在管家,也有便利条件,就让人请了大夫去给陆祈看病,又给陆五婶拿了些钱,帮他们迁到了自己陪嫁庄子附近居住。第二年还帮他们出佃租,让他们能继续种地糊口。 「当日不过是想着就当日行一善,随手为之罢了,没想到他们母子还心心念念着。」等陆五婶走了,方氏跟陆静淑感叹,「你五伯母说,他们如今境况好了许多,你族兄已娶了妻,岳家是做豆腐的,因做的不赖,还常往东西两市的酒楼里送呢!你族兄也因此有了机缘,进酒楼去学手艺。」 陆静淑听了心里一动:「他去了哪个酒楼?是学什么?」 方氏笑笑:「这我倒没多问。只要有心气,肯好好学,学什么都好。」 陆静淑无力,转头去寻了王妈妈问,王妈妈又打发人去庄子上打听,过了两日才回话:「是在庆丰楼,现下跟着学拌包子馅呢!」 「他去学手艺,可与人立了契约?」陆静淑问道。 王妈妈点头:「自然是立了的。」 陆静淑又问:「是与师父立的,还是与酒楼立的?」 「这奴婢却不知,要不,奴婢再让人去打听打听?」 陆静淑想了想,摇头说道:「不用了,上次五伯母说,过节的时候会叫他来给祖母和父亲母亲磕头,到时再问就是了。」 要是能连师父带徒弟挖过来开包子铺就好了! 李妈妈刚一回府,就发现各处气氛都不对劲。看角门的婆子换了人不说,最稀奇是各处都没有了谈笑声,她从后门到角门,再进了正院,一路路过的地方都安静的不同寻常。 路上遇见两个相熟的婆子,见了她也不如往日一般凑上来谈笑,只跟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一直到进了正院,看门的婆子才悄悄拉着她笑嘻嘻的说:「外面出事了,二太太今日大展神威,撵了好些人出去。」 李妈妈忙问端的,那婆子就把知道的跟她学了,学完才说:「险些忘了,刚才二姑娘说,等您回来见完太太,请您去她那里一趟。」 「我知道了,多谢老姐姐。」李妈妈笑眯眯的道谢,先去见了方氏,将她今日去铺子的情形跟方氏回禀了。 第24章 方氏听说铺子还是没什么生意,心情沮丧,不由问道:「你觉着二姑娘的主意如何?」 李妈妈寻思了寻思,答道:「依奴婢看,试试也不碍什么,好过如今这样生拖着。」 方氏没有应声,挥手让她下去了。 李妈妈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正房,转身又去了陆静淑住的厢房。 「听说了吧?」陆静淑见了她就问道,「二婶动手了,想必刘姨娘现在正恼火着,你一会儿去寻青莲,把二婶打太太陪嫁铺子主意的事告诉她,若是刘姨娘这几日找她,就让她把话传过去。」 李妈妈不太明白:「告诉她这个做什么?她一听说二太太打主意,难保她也起心思。」 「就算不告诉她,难道她就不惦记太太的东西了?」陆静淑反问,「她起了心思才好呢,只要她起了心思,咱们利用好了,就多了个助力。」不说别的,陆文义就只听得进她的话。 想寻助力的不只陆静淑一个,刘姨娘这里也正在盘算,怎么能说服陆文义去和陆老太太闹,自己再去说通那个摆设,把管家权夺回来。 「娘,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的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陆静秀在旁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可是刘姨娘全无反应,她不由恼了,「我在外面给人这般欺负,你不给我出气不说,只叫我等等等,这下好了,等出事情来了吧?」 刘姨娘回过神,见女儿气的砸了茶盏,不由蹙眉斥道:「你闹什么!还嫌动静不够大是不是?非得让全府上下都来看咱们的笑话?」 陆静秀气呼呼的坐了下去,回道:「难道她们现在就不笑?」 「既然知道她们在笑,你又何必给她们锦上添花?你要知道,这个时候你越是恼怒,她们就越是高兴,她们就等着我们暴跳如雷呢,只有这样,她们才会觉得她们做的事有意义。可我们偏不,秀姐儿,你记住,越是处在下风的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越要不动声色,这样对手才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本事和手段,她们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落井下石。」 刘姨娘目光定定的望着陆静秀,继续说道:「你以为娘就不生气么?那张氏如此欺辱你我母女,娘心里怎会不恨?可娴姐儿一个小丫头,不过比你长了一岁,就敢拿着长姐的派头教训你,凭的是什么?就凭了老太太偏心!上次明明是她打了你,老太太却连说都没说她一句,只说是你的错,连你爹爹去求情都不行,你说你不等,又能如何?」 陆静秀梗着的脖子渐渐软了下来,她自小被陆文义和刘姨娘宠坏了,哪肯吃这个亏,可要扳回来,偏偏又不能,不由愤愤的说道:「上次在宫家是她闪得快,不然……」 「噤声!」刘姨娘伸出手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不许再提!」 陆静秀看姨娘表情严肃认真,只得应了:「女儿知道。你别担心,没人疑心的。」 刘姨娘这才松弛下来,安抚道:「行了,你也别做这懊丧样子,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日不过一时之败,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撵出去了,总有新的,只要你手里有钱有权,还怕没人给你办事?娴姐儿的事也一样,来日只要你比她嫁得好,自有将她踩到脚底的一天。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我都听娘的。」陆静秀一听她娘有了主意,立刻凑了过去,「娘有什么主意?」 刘姨娘伸指戳戳她的额头,答道:「你别问这个,你看看娘脸上可全好了?」 陆静秀就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贴在刘姨娘脸上答道:「好啦好啦,娘的脸啊,比先前还光滑细腻呢!我早就说好啦,偏你还觉得不好,也不让爹爹留宿。」 「你懂什么!」孩子还小,欲擒故纵的道理,晚些再教她吧。 刘姨娘打发了女儿回房,自己吩咐小厨房做几道好菜,又叫人去外院打招呼,说老爷回来了,就请他进来,然后自己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了一番。 傍晚陆文义回府,听说刘姨娘有请,兴致盎然的刚进了二门,不想就「偶遇」了杏儿。杏儿一见了他就嘘寒问暖的迎上来,还把曼妙的身段往他身上靠,陆文义不免有些意动,正犹豫的时候,陆静秀迎了出来。 「爹爹怎么还在这?」陆静秀就像没看见杏儿一样,径自上前将陆文义的胳膊抱住,撒娇道,「女儿和波儿都饿了,姨娘偏要等您回来才让吃饭……」 陆文义立时收了色心,打发走了悻悻然的杏儿,与陆静秀一起去了刘姨娘的院子。 陆静淑睡着以后就进了梦中幻境,这段时间她都在研究经商管理和饮食方面的书籍,把孝义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你这是打算不玩宅斗主线,改发家致富支线了?」还把当初陆静淑列的计划拿出来给她看。 「你瞧瞧,当初立的计划多好,可实现程度呢?只有身体调养好这一条实现了吧?」 陆静淑转头看了看自己当初列的计划,提笔就把第二条:「改善父母关系,让方氏生个儿子」给直接划掉了。 「哎?你这是?」 陆静淑点头:「放弃了。第一,陆文义太渣,我看见他就倒胃口,实在懒得在他身上下功夫;第二,方氏年纪确实大了,生孩子的时候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第三,万一生的是女儿呢?退一步讲,就算是生个儿子,要他顶门立户,起码也得二十几年吧?到那时候,我和方氏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孝义眨眨眼,接道:「可是你有金手指啊!」 「呵呵,就算我有金手指吧,方氏顺利的生下了儿子,那个孩子也天纵奇才,早早就能帮上我的忙,可我干嘛要把我的金手指浪费在这上面?我从一开始就被你给误导了,谁说方氏一定要有个儿子才是依靠?那我是什么?只要我有实力,我就是方氏的依靠!我更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到时候自有无数人来做我的帮手!」 孝义听得直拍掌:「说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陆静淑先是哂笑了一声,接着却觉得不对,她微眯眼盯着孝义追问:「你说你没找错人?你不是说,我并不是你找来的,而是被系统随机抽来的吗?」 「呃,」孝义结巴了一下,「这个,」他脑中灵光一闪,飞快答道,「被系统随机抽来的,也不只你一个!」 陆静淑瞪大了眼:「你是说,这个世界里还有穿越党?」 第25章 孝义嘿嘿笑了几声,不答话。 「是谁?」陆静淑跨前一步,伸手去揪孝义的衣领,孝义却身手敏捷的躲开,陆静淑不肯放弃,施展开最近新学的步法,跟在孝义身后捉他。 两刻钟后,陆静淑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孝义却气定神闲的立在桌子外面,「其实你现在根本不用管什么穿越党,他们现在跟你都没有交集……」 「他们?」陆静淑听到了关键字,「到底有多少啊?」 孝义又嘿嘿笑了几声,转移话题:「咱们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生弟弟这事不做了,那下一步‘挑拨二房和刘姨娘的关系,让她们内斗、无暇他顾’呢?」 陆静淑看他死活不说,也没有非要逼他,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个已经成功了一半,我还顺便进行了下一条,夺回陆府的管家之权。」 「这么说来,进行的还很顺利,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陆静淑想了想,答道:「给我配点能让男人不举的药。」 孝义:「……你想干什么?」 「放心,不是给你吃。」 「……」 陆文义一连在刘姨娘房里歇了四天,刘姨娘才慢慢透些话给他,「……秀姐儿越来越懂事了,我也是这两日才听跟着她出门的丫头说,上次在宫家,她受了不少委屈,难得这次回来竟都没跟我抱怨。」 「哦?受委屈?谁给秀姐儿委屈受了?」陆文义将倚在怀里的刘姨娘推开了一点,关切问道。 刘姨娘面带为难,在陆文义连番催问下,才略带难堪的答道:「也是因为我的身份,我这个生母上不了台面,连累了她……」 陆文义忙扶住刘姨娘的肩膀哄:「你说什么呢!谁说你上不了台面?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到底是谁欺负咱们秀姐儿了?」 「也不是欺负,大姑娘应也是好意,怕秀姐儿不知进退,在外面失礼,丢了咱们陆家的脸……」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娴姐儿?她说我们秀姐儿不知进退?这孩子真是给母亲惯坏了,上次她打秀姐儿的事我都没计较,如今又……」 刘姨娘慌忙去掩陆文义的嘴:「老爷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老太太还不又得以为我在背后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她面带委屈,声调娇软,「老爷,您是知道的,翠华哪有那个胆子?再说当初若不是老太太收留,哪有如今的翠华呢?」 陆文义拉下她的手,柔声哄道:「好了好了,瞧你吓的这个样子,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再没比你更懂事更善心的人了。」 刘姨娘脸上微红,低声道:「翠华也没老爷说的这么好。不过在翠华心里,老太太和老爷都是翠华的亲人,虽然老太太现在待我不如从前,那也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执意要跟着老爷,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她也不会这样……」说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 「你别责怪自己,是母亲转不过这个弯,这事怎能怪你?」陆文义揽着刘姨娘安慰,「再说当时是老爷我非要你不可,母亲实怪不到你头上!」 两人诉起旧日情意,一时只顾说些肉麻情话,刘姨娘看着气氛上佳,慢慢又把话题绕回了去宫家赴宴的事,「……这两日我越想越不对劲,旁的也罢了,宫太太做寿,怎么太太竟没去?」 陆文义答道:「啊,这事母亲与我商议了,方家出了那一档子事,这种场合,母亲不想叫人指指点点,就没叫方氏同去。」 「老太太思虑周详,也是一片心为了老爷。可是……」刘姨娘停顿了一下,似乎为难要不要说下去。 陆文义问道:「可是什么?有什么话你连我都不能说?」 刘姨娘起身下地往外间瞟了瞟,又把本就关上的窗闩住了,才回去床上,陆文义看她这一番忙活,不由笑道:「你看你,在自己房里也谨慎成这样!」 「老爷你不知道,不是我疑神疑鬼,唉,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前几天二太太不知怎么忽然开始整顿内院,有几个平日和我们院里来往的稍多一些的下人,都被二太太赶出去了。我担心迟早也会整顿我们这小院,还是谨慎些好。」 陆文义眉头皱了起来:「有这回事?你别担心,再怎么着,你院子里的事也轮不到她插手!」 刘姨娘轻轻叹了口气:「老爷不常进内院,有些事……,唉,算了,我还是不多说了。」 「怎么不说了?刚才那话你也只说了一半,你这是怎么了?往日你有什么话都与我说,现今怎么跟我还藏着掖着了?」 刘姨娘状似为难,犹豫半晌才说:「其实这事本与我无关,我也不该多言。不过事关太太,我却不能不说给老爷听,我听说,二太太要插手太太的陪嫁铺子呢。」 砰地一声,陆文义使劲拍了一下床板:「此话当真?」 「是太太院子里的丫头们气不过说出来的,应是真的。且太太前些日子还叫了铺子掌柜来见,自己也亲自去过一趟东市,不知二太太都跟太太说了什么。」刘姨娘又叹气,「二太太连太太的嫁妆都敢插手,我们这一个小院算什么了?」 陆文义满脸怒容,鼻孔里喘着粗气,连胡须都吹动了,恨恨的说道:「都是方氏无能!」 刘姨娘伸手去抱住他的胳膊,劝道:「也不能怪太太,若不是太太病了许久,也轮不到二太太……」 「都是老太太纵的!」陆文义再拍了一下床板,复又问道,「那你先前说那半截话呢?老太太不让方氏去,有何不妥之处么?」 第26章 听到他把称呼换成了「老太太」,又直接问是否有「不妥之处」,刘姨娘心里舒了口气,这火候终于到了。 「瞧老爷说的,老太太做事怎会有什么不妥?」她轻轻给陆文义顺着背,柔声解释,「我只是觉着,既然对外说是太太病了,那当日为何又要二姑娘和三姑娘跟去赴宴?家里太太病着,女儿们不在家侍疾,却去赴宴,岂不是会让人觉得孩子们……」 是啊!不管家里实情如何,外面人看着,都是方家主母病了,两个女儿却还出门去赴宴,如此不孝,哪里是正经人家的做法! 陆文义想明白了关节,额头登时出了一层冷汗:「我起先怎么没想到?」还有老太太,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刘姨娘看他神情充满疑虑,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就凑近了他说道:「这怎能怪老爷?内宅里的事,就不该是您操心。老太太想也是年纪大了,许多事都听二太太做主,二太太呢,现在又一心想为大姑娘找个好婆家,有姜家比着,二太太的眼界也只有更高的。」 姜家!那天宫家做寿,姜坤父子也是去了的,对了,母亲说,姜太太还特意拉着静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么说来,姜家并没因此而厌了静淑,好险好险。 陆文义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想散散自己身上的汗意,说道:「她眼界高有什么用?这事不用想,一定是她的主意,若当初是太太陪着老太太出门,哪还轮得上她?可是太太不去,淑姐儿再不去,她又跟姜太太搭不上几句话,所以就撺掇着老太太带着淑姐儿去了,准是巴望淑姐儿能带着娴姐儿露脸呢。」 「竟是如此么?还是老爷想的通透,婢妾就想不到这许多!」刘姨娘露出钦慕的神情,整个人顺势倒进了陆文义怀里,手也伸出去帮他拉开衣襟。 陆文义第二日一早起来,先回了正房,他让方氏服侍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坐下来跟她商量:「你这病也都好了,家里的事不好再躲懒,总劳烦二弟妹不好。这样吧,一会儿你跟我一同去见母亲,我把这事回禀给她老人家知晓。」 方氏应了:「是。」 陆文义看她还是一贯温顺,如今面容又比从前红润娇艳,难得有了些好语气:「淑姐儿呢?」 「淑姐儿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来……」方氏刚答了一句,外面丫头就回禀,「老爷,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二少爷来问安了。」 陆文义让叫进来,等几个孩子问过安了,又让他们坐,接着跟方氏说道:「我瞧着淑姐儿这些日子倒养出了点肉,身子骨也不似从前那么单薄,你辛苦了。」 陆静淑恍惚有种自己是围栏里的猪,而方氏就是那饲养员,因为喂猪喂的好,正被老板夸奖的感觉。她简直想暴走,想对陆文义大吼一声:你们家都是这么夸人的么? 好在陆文义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继续的意思,又问了问陆静秀听不听方氏的话以及陆兴波的学业,就带着他们一起去给陆老太太请安。 陆老太太难得看见大房人这么齐整的来请安,十分高兴,留了大伙一同吃早饭。陆文义扮了一早上的孝子,直等到用完早饭了,才打发孩子们先回去,单留了二弟陆文孝和张氏,与陆老太太说话。 「这半年多来,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弟妹操心,实在是辛苦你了。」陆文义笑眯眯的,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和你大嫂都很过意不去,如今你大嫂身子骨也好了,我看是时候把家里这摊重担交还给她。」 张氏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大伯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开口,她还是有些惧怕这个大伯,于是下意识的看向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也有些吃惊,不过她没有直接反驳儿子,只是问方氏:「你身子确实好了?家里这一摊子事,你能忙得过来?」 「谢母亲关心,媳妇已是全好了的。」方氏回道。 陆文义也跟着补充:「母亲别担心,便是日后方氏真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再找二弟妹帮手也不晚。我听说二弟妹近来忙着张罗娴姐儿的婚事,已是分/身乏术,孩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耽搁,家里这点事就还是让方氏管吧。」 陆老太太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大儿媳妇,没有做声。 张氏急得不行,偷偷伸手扯了一下丈夫的袖子,陆文孝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口:「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你就把手里的事跟大嫂交代交代,专心操持娴姐儿的婚事吧。」张氏一时气的昏头,几乎都要跳脚了。 「既如此,今日张氏回去先把账理一理,还有,过几日就是中秋家宴,方氏久不管家事,难免生疏,家宴还是让张氏来张罗,不如等过了节再把大小事务交给方氏。」陆老太太看小儿子表了态,也跟着开口吩咐。 陆文义看母亲明显偏袒张氏,心中虽不悦,到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应道:「母亲说的是。」 张氏更加不情不愿,可到此时也没她说话的余地,只能委委屈屈的应了。 刘姨娘听女儿说,陆文义带着方氏留下来与老太太和二房两夫妻谈事,就知道自己昨夜的进言奏效了,她微笑着捏了捏陆静秀的脸颊,说道:「娘是不会让你白吃亏的,今日可不是就叫张氏还回来了?哼,也不想想,谁才是一家之主,她们母女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 「娘,你知道爹要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静秀追问道。 刘姨娘贴在女儿耳边,简单说了几句,陆静秀听了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不高兴,嘟囔道:「那岂不是便宜了正院的人?」 「傻孩子,太太就是个泥做的罢了,有她在,咱们才多个顶在前面的人呢。」刘姨娘一脸的踌躇满志,「那边不足为虑。秀姐儿,娘问你,那柳家公子到底如何?柳太太对二姑娘当真很不坏么?」 陆静秀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扭捏了半天,才又跟刘姨娘学了一遍当日的情景。 陆静淑回了房,没坐一会儿李妈妈就来寻她,回报新进丫鬟的培训事宜。自上次撵了几个丫头出去之后,正院又选了六个小丫头进来,这几个丫头都是家生子,年纪均在十一二岁上下,方氏让李妈妈好好花力气教导,希望将来能选出两三个来给陆静淑做陪嫁丫头。 「……规矩都已学的差不多了,各人的秉性,老奴也摸熟了,下面会按着她们的秉性再去打磨,姑娘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自从陆静淑做主查内奸并揪出了青莲之后,李妈妈和王妈妈就觉得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有什么事都想先问一问她。加上方氏本人也有意教导女儿家务诸事,把院子里的大事小情都叫人讲给陆静淑听,让她帮着自己处理,于是下人们来寻陆静淑回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妈妈只管放手去调/教,我都听妈妈的。」陆静淑叫人给李妈妈上了一盏茶,打算跟她好好聊聊,「我年小,也没经过事,这丫头们如何调/教,其实是不懂的,只知道老实忠心就好。」 李妈妈笑道:「姑娘能知道这些已是很不坏了,其实这使唤的人啊,不用多么机灵能干,只要老实忠心,听主子的话,就足够了。」 第27章 陆静淑点头:「妈妈说的极是。对了,青莲这两日如何?」 「她很乖巧,让做什么做什么,从不敢多言多动。不过咱们还要留她多久?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奴婢总觉着不踏实。」 陆静淑想了想,叹道:「什么时候刘姨娘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也就可以打发青莲出去了。」 李妈妈瞪大眼:「恐怕不会有那么一天。」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回道:「那也只能先留着她,妈妈事忙,我看以后也不用您亲自盯着她,只叫苹儿或珠儿瞧着她就是了。」 李妈妈摇头道:「不成,奴婢不放心。」 「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青莲家里的情况咱们都摸清了,如今她妹妹也进了咱们院子,她还敢反了天不成?」陆静淑劝道,「这院子里这么多人,不能都指望着您和王妈妈,总得分担下去。不然累坏了你们可怎么好?这些年来,太太和我都托赖妈妈们照顾,我还盼着有朝一日,能让您二位享点清福呢!」 李妈妈份外感动:「瞧姑娘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我们做下人的,都是劳碌命,哪配享什么福?」 「妈妈快别这样说,有我在,必有叫您享福的那天!」陆静淑许下承诺,转而问起李妈妈家里的事,「对了,李管事的病可好些了?」 上次李妈妈出府回家,除了去铺子里看看情形,还回家去探了探她男人李清,李清本来是在外院门房当差,前些日子生了病,一直在家养着。 「劳姑娘垂问,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年纪大了,就算是好了,恐怕也不能再回门房。」李妈妈脸上有些忧色。 这中间的事陆静淑也打听了一些,李清因是方氏带来的陪房,在方氏管家的时候,他在门房里自然也好做,可是这半年多换了张氏掌家,外院的水也渐渐浑了,李清多被排挤,连这次生病也是替别人背黑锅挨罚才导致的。 因此陆静淑就说:「门房回不回都罢了,也不是什么紧要地方,倒是娘的陪嫁铺子那边,还缺个信得过的人盯着,可惜娘不听我的劝,不肯关了绸缎铺子另开。」 李妈妈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太太也是怕另开食肆,万一再不成,蚀了本。不过奴婢瞧着,太太近来也有些松动之意……」 话犹未了,外面传来动静,巧慧进来回禀:「姑娘,太太回来了。」 陆静淑点头,与李妈妈一起出去迎了方氏进正房,她见方氏脸上似有隐忧,陪着的碧草却一脸喜色,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刚才老爷见了老太太,说这些日子家务诸事多累了你二婶,现今我也好了,叫我重新接回来。」方氏闷闷的回了一句。 陆静淑看她这样,就问:「可是祖母没有答应?」 方氏摇头:「你祖母已经答应了,只待中秋过后,就让你二婶把诸事交接给我。」 「那母亲为何烦恼?」权力都争回来了,难道不该高兴,怎么还愁眉苦脸? 方氏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跟陆静淑叹道:「你难道忘了,当日娘管家的时候,有多少烦难之事么?」 陆静淑回想了一下,哦,老太太挑剔,各房刁钻,还有那些势力精明的管事媳妇们,方氏一个也辖制不住,只能疲于奔命,也难怪她对重新掌管家务这事毫无喜悦之意。 「娘,我自然没忘以前的事,可我也记得您病了以后二婶管家之时,咱们连请个大夫都得东求西求的事!我更忘不了,宫家下帖子请客,只有我们母女是到了第二日才知道的事!」陆静淑目光坚定的看着方氏,「娘,有些事,咱们只能迎难而上,不然的话……」只会比现在更惨。 在这个陆府内宅发生大变动的上午,大房这边,是女儿在安抚畏难的母亲,二房那边却是丈夫试图稳住发怒的妻子。 「……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竟然还叫我直接拱手让人!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咱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点,还不是为了几个孩子?」 张氏尖利的嗓音直冲云霄,震得同在一间房内的陆文孝耳朵嗡嗡直响,「你低声些!这是想要全家都知道你不甘心么?这份家业早晚都是大哥的,你何必做这些事吃力不讨好?以后……」 「你说谁吃力不讨好?你说谁吃力不讨好?我是为了谁啊?为了谁啊?」张氏忍不住又尖声质问起来。 郭妈妈刚拐进二房的院门,就听见这一声尖利的质问,不由蹙起了眉头。 翠玉看见是她来了,忙迎上前:「妈妈来了,可是老太太要见二太太?」说着就要去敲门传报。 「不是,你别忙,老太太是叫大姑娘去一趟,我顺道过来跑个腿。」郭妈妈拉住翠玉,说完话就拐去了后罩房,将陆静娴带去了老太太那里。 陆老太太让陆静娴帮她抄本佛经,自己带着郭妈妈去内室更衣,郭妈妈就把刚才在二房所见的景象说了。 「这个张氏!真是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哪有做妻子的这般呵斥丈夫的?老二也是,不知怎么养成这么个软弱的脾气!」陆老太太最见不得儿子被儿媳妇辖制,当场就有些动怒。 郭妈妈不敢劝,只轻轻帮陆老太太拍背顺气。 陆老太太想起刚才大儿子单独留下来说的那番话,怒意更加高涨:「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事就只顾着她自己,全不想想家里人!亏我还想着给她留几分颜面,让她有功夫抹平账目。哼,你去,安排两个人先帮着大太太把家里的几处铺子接过来,账目若有不平的,叫她给我补平了!」 陆静淑这里刚把方氏劝说通了,让她对管家这事有了全新认识,老太太身边的郭妈妈就来传话,说老太太吩咐,让大太太下午先与二太太碰面,将家里的几处铺子接过来,还附送了两个能干的管事媳妇。 张氏措手不及,她脾气还没发完,泪也还没擦干,就得匆忙想办法应对此事。可惜陆老太太给她的时间太少,到下午和各个铺子对账的时候,不免对出了许多差异。陆老太太半点情面也不讲,谁亏空的,谁补。 第28章 刘姨娘听说张氏今日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在房里搂着陆静秀大笑:「瞧瞧,这才叫本事!她最在意什么,咱们就让她没什么!你呀,别一吃了亏就跳脚,没有用。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去太太那里听她教导,跟她学学管家的道理,娘一准给你筹划一个如意郎君!」 她打好了主意,又打发人去买了几盒外洋贩来的上等玫瑰香粉,每日里都好好妆饰了服侍陆文义,她打叠起全身精神全副本事去迎合,陆文义似乎也比往日更有活力,两人一时竟有当日初尝风月之感,谁还顾得上什么桃儿杏儿。 「……其实老爷不必烦恼,方家的事人人尽知,太太托病不出,大家伙也不是不明白。不会有人当真觉着二姑娘不孝的。」刘姨娘柔声劝慰陆文义。 陆文义却叹了口气:「我是怕姜家以此为由,想法退亲。」 刘姨娘想了想,建议道:「秀姐儿说,当日姜太太并没有不悦的模样。不过老爷要是不放心,何不请太太下帖子,邀姜太太来做客,姜太太见了太太的情形,自然也就挑不出了。再者,到了咱们家,有些话也才好说呢。」 「唔,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用什么由头请呢?」 刘姨娘扑哧一笑:「老爷真是的,这还用什么正经由头?赏花也可,尝蟹也成,咱们两家是姻亲,什么由头不成呢?还有,太太既然跟柳太太是闺中旧识,不若顺势把柳太太也请来,柳家根深叶茂,若是在老爷仕途上能帮衬一二,那时自然也不怕姜家退亲了。」 陆文义伸手在刘姨娘脸上捏了一把,调笑道:「还是你机灵!方氏若有你一半机灵,老爷我也就不用操这些心了!」说着话还在她脖子上啃了几口,啃完又觉蠢蠢欲动,再次折腾起来。 第二日一早,陆文义没有在刘姨娘这里用早饭,「我去方氏那里,让她早些下帖子。」他安抚了刘姨娘,自己起身出门去正房。这一路并不远,可是陆文义总觉得腰膝酸软,走着走着还有些气喘,他不得不停下来歇了一回,才顺利进了正院。 莫不是这两日跟刘姨娘太过放纵了?陆文义自我反省,等见了方氏就吩咐:「让厨房做一碗鸽子汤送来。」 方氏应了,又亲自给陆文义端了一盏参茶。 「等过了中秋你就要重新接掌家务,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请一请姻亲故旧。一则让大伙知道你病好了,二则也热闹热闹。你瞧着什么名目好?」陆文义喝了两口茶后,问道。 方氏呆呆想了一会儿,才答:「二弟妹为了准备中秋家宴,在外头采买了不少菊花,不如请大伙来赏菊?」 陆文义想想,说道:「一会儿去问问母亲吧。」说着把参茶饮尽,等陆静淑姐弟到了,就带着他们去了老太太房里。 老太太听了陆文义夫妇的意思,也很赞同:「家里是该热闹热闹了,不过既要以赏菊为名目,还是多去弄几盆珍品来才好……」开始商议细节。 陆静淑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她一直在悄悄观察陆文义的脸色,好像是比平日青白了一些,眼珠也有些浑浊,带着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也不知道那药起效了没有。 在陆静淑暗自打量的时间里,几个长辈已经把请客的事情定了下来,老太太留大家吃了饭,回去的时候,陆文义破天荒的再次进了正房。 陆静淑很惊奇,不过随后她就从丫鬟们口里知道,老爷回来,是为了喝汤的。喝汤的,呵呵,感觉力不从心了么? 陆文义走后,方氏把陆静淑和陆静秀叫了进去,带着她们两人拟宴客的名单,又筹划诸事细节,整整忙了一上午才罢。 吃过午饭,几人各自休息,到下晌陆静淑午睡醒来时,就听说陆五婶和儿子陆祈来给方氏问安了。 陆静淑并没见到陆祈,只见了见陆五婶。听苹儿说,陆祈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看起来健壮稳重。王妈妈带来的消息更详尽一些:「……是跟师父订的契约。他师父姓孟,一直在庆丰楼里帮工,本是庆丰楼先头那个大厨的徒弟,可是原来的大厨死了之后,不知为何,庆丰楼并没叫孟师傅接任,还只叫他做些包子饺子。」 「那这孟师傅也没有提过想自己开间铺子?」 王妈妈笑道:「便是他想,他也没那个本钱!」 「那妈妈跟陆祈透了我的意思了么?」 王妈妈点头说道:「奴婢提了,只说苦于无人帮手,信不过旁人。我看这位祈少爷是个明白的,若真能说动他师父,倒是一桩好事,届时太太想来也没话说了。」 陆静淑倒不觉得方氏很难说服,现在要等的是陆祈那边的消息,若是他不成,也希望他能给介绍个靠得住的人过来,于是就把心安下,慢慢等消息。 两日后就是中秋,陆家人齐聚一堂,于中秋夜好好吃了一顿家宴。这一次家宴,因着各人心情不同,表现也都不一样,陆老太太和陆文义母子盘算着美事,面上都是喜笑颜开。 方氏是逢到佳节格外思亲,想着家里父母不知如何过节,有些黯然神伤。 刘姨娘母女因翻身出了口恶气,看着张氏一家笑的格外欢快。 反观张氏,这几天确实消沉了许多,整个人少言寡语,也不怎么笑,倒很像她刚嫁到陆家时的模样。 上首的陆静娴挨着陆老太太坐着,眼睛却一直狠狠盯着陆静秀,恨不得冲上去打一巴掌,把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都给打掉。 好一幅合家欢乐的奇景。陆静淑默默感叹了一番,目光就不由自主的往窗外去寻那轮圆月,心中还在想:这书中的月亮竟也跟她曾见过的现实世界的月亮一样呢。 中秋一过,张氏就老老实实把家务交到了方氏手里,自己专心给女儿选婿。陆静淑和陆静秀姐妹俩便也整日跟着方氏一起处理家务,比原先忙了许多。 方氏先把宴客名单整理好了,等陆老太太和陆文义都看过确认之后,就把帖子发了出去。 「二太太这些日子实在安生的有些反常,」王妈妈来见陆静淑时,忍不住跟她嘀咕,「她留在厨房的亲信,大半都被挑了错出来,顶上来的又无不与刘姨娘那边亲热,怎么也不见二太太出手,实在是有些奇怪。」 陆静淑笑了笑,回道:「不奇怪,她啊,一定是在等着我们有动作,她好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第29章 王妈妈听了也笑:「那她可就要失望了。」 「二婶可不是轻易就认输的人,我们一直不动,恐怕她就要逼着我们动。我最怕她们挑着宴客的时候斗法,到时候让母亲受牵累。」陆静淑说完自己盘算了半日,抬头看见王妈妈还在,忙笑道,「妈妈且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王妈妈应了一声,临走时又问:「那祈少爷那边……」 「等我与娘谈过了再说。」 陆静淑自己把思路理清了,才去见方氏,她先把陆祈和他师父孟井鱼的事说给了方氏听,「……这位孟师傅早有心离开庆丰楼,奈何没有合适的机缘,他……」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方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女儿,「这铺子早晚都要交到你手上,既然如此,不如让你早点管着好了。」 陆静淑看着方氏满脸的慈爱笑容说不出话,只呆呆望着她。 方氏笑着伸手去摸了摸女儿的脸,接着说道:「我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娘真高兴。」她晶亮的眼睛里都是柔光,一直注视着陆静淑,「别怕,有娘在,便是来日做的不好了,也没什么,到时另租出去也有租金收。」 ……,还没开始做就说不吉利的话,真的好么?陆静淑本该如此吐槽,可是她看着方氏那慈爱的目光,只觉眼眶湿润,心中惭愧。 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要来哄劝方氏,她也有把握能把方氏说服,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方氏竟会以这样简单的理由就答应了她。她的惭愧,只因她并不是真正的陆静淑,她当不起方氏这样至真至纯的母爱。 自从方氏点了头,陆静淑就把精力都放到东市的铺子上了,她自己不便出面,只让李妈妈跟李清夫妇俩去见孟井鱼和陆祈,把一应条件谈清楚。铺子那边,她让人把余掌柜叫了来,向他透露了关停绸缎铺子的意思,让他自己考虑一下去向,还叫他问问其余伙计们的意愿,是去是留,给她个准话。 等到孟井鱼那边谈定了的时候,铺子这边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余掌柜年纪大了,感怀方氏是个好东家,说要是还用得着他,就愿意留下来。其余伙计,两个要走,两个想留。 陆静淑让余掌柜出面,给走了的伙计多发了一月月钱,留下的各发了一匹蓝布。然后又和方氏找了一天去铺子,挑了些好绸缎带回去,余下的都叫余掌柜降价卖出去了。 拿回来的绸缎,除了自己留着用的,还给陆老太太、二房那边和刘姨娘院里都送了一些,连桃儿杏儿都各得了一匹白杭绢。 陆老太太听说方氏要关了绸缎铺子另开食肆,皱了皱眉:「做吃食可不简单,寻着妥当人了么?」 方氏就把陆祈那事儿说了,陆老太太听说是本家,孟井鱼也是有名的酒楼里出来的,也就没有多话,最后只嘱咐了一句:「虽是本家,也不能尽信,你心思简单,还是多叫人去瞧着些。」 方氏谢过了陆老太太,又提起宴客的一些琐事,问陆老太太的意思。 「你做主就是了。」陆老太太对此不太在意,只跟方氏打听柳家的事,「……听说他们家两个女儿都已出嫁,长子也娶了妻,如今单剩这个小儿子,你瞧着,他们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方氏沉默了一下,记着女儿的话,只说:「柳家外放这许多年,媳妇与他们也没来往,实不知如今他们是甚样打算。」 陆老太太也知道这事,于是并没怪她,只说:「等柳太太来了,你想法探探口风。」 方氏张了张嘴,想拒绝又不敢开口,不过到底没应声。 陆老太太等不到她回话,眼睛一斜说她:「怎么?就几句话的事儿,还叫我教你?」 「不,不用,媳妇知道了。」深怕婆婆说出什么难出口的话,方氏只得应承下来。 回去跟陆静淑唉声叹气,「十余年不见,第一回就叫我开口问这个,你已定亲了不要紧,家里可还两个没定论的姑娘呢……」方氏只觉说不出口。 陆静淑笑着安慰她:「娘也别太当回事,不过是随口问问么,就当是关心故人之子又怎么了?像您说的,反正我已订了亲,只要柳太太不疑到我们头上,我们何必心虚?」 如今方家失势,没有娘家支持,方氏在陆家只能任人摆布,陆静淑不得不考虑寻求外援,眼下这个柳太太就是很好的人选,于是又多说了几句:「您只当不知道祖母和二婶的心思便是。柳太太与您是故交,您只拿待故交的态度来招待,旁人再挑不出什么的。」 「我是担心,若太热切,会叫人以为咱们有意巴结……」方氏叹了口气,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方家没落,柳家却蒸蒸日上。 陆静淑劝道:「只要咱们拿捏好分寸,柳太太又肯表示亲近,旁人还会说什么?」其实要依陆静淑的想法,别人爱想什么想什么,关她什么事?自己的日子能过好就成。 经过陆静淑这一番劝解,方氏总算是能以比较正常的心情来招待客人了,到宴客当日,见到柳太太的时候,表现的也比较自然得体。 「文姐姐真是风采不减当年,」方氏带着陆静淑到二门迎接柳太太,「这十多年过去了,姐姐竟还跟离京时一般模样,真是叫人羡慕。」 柳太太拉着方氏的手笑道:「怎么你也笑话我?」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方氏的穿着,见她穿了大红织金妆花通袖袄,蓝缎马面裙,头戴金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两边各插了一对金累丝嵌宝掩鬓,耳上还坠了金镶宝葫芦耳环,整个人称得上是光彩照人,不由笑意微敛,说道,「我看方妹妹才是风采如旧呢。」 方氏没察觉,客套了两句,又让陆静淑给柳太太见礼,然后陪着柳太太先往陆老太太那里去。 陆老太太那里已经到了几个相熟的女眷,正围着陆老太太说笑,二太太在旁侍奉着,眼睛却不时往门外瞟,等瞧见门外有丫鬟进来回禀,她忙先迎了出去:「柳太太来了,咱们老太太可就盼着您呢,问了好几遭了。」 只隔着一道门,里面的人早听见了她的话,有泼辣的如太常寺少卿的太太就开口:「听见没有,二太太可说了,老太太只盼着柳太太来,咱们呀,还是趁早别添乱,早早儿走吧!」 方氏听了这话,脸当时就有些挂不住,忙请柳太太进去,又替张氏解释:「她是高兴糊涂了,大伙别见怪。」 陆静淑当时真想挖个洞遁走,心说这妯娌俩算是对付了。 第30章 「我刚还说呢,咱们这些人里,就是许太太最厉害。」陆老太太把堵在胸口的气强咽下去,开始打圆场,「这可不就说着了?我们二太太一向嘴拙,今日客多了,她一时言语不周,头一个就被许太太给听出来了!一会儿定叫她给大伙赔罪,你们多罚她几杯才好。」 许太太笑了笑,还待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太太就接话:「老太太说的是,论嘴皮子功夫,咱们这些人加在一块,也都不是许太太的对手。上回在宫家……」 陆静淑瞧了一眼,见说话的是长安府府丞的太太,陆文孝在长安府做通判,二房跟府衙的属官自然来往频密,那位太太跟张氏有些私交,因此这时才出面岔开话题,给张氏解围。 柳太太就跟没见到这一幕似的,上前给陆老太太见礼,又入座喝茶,并不插言。 陆老太太等那边话题告一段落,为免尴尬,就让方氏和张氏陪着这些太太们去花厅里坐,又让陆静娴和陆静淑姐妹几个招待随同来做客的小姐们去玩。 「文姐姐别见怪,」去花厅的路上,方氏低声跟柳太太说话,「那位许太太与我们二太太有些……,倒不是冲着您。」 当初鸿胪寺赵家的事,就是许太太给居中牵的线,本来她想着以陆文孝的官职,找赵家已算高攀,却没想到最后赵家肯了,陆家竟然不肯!后来又看张氏对着柳太太那热切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不忿,自然也不会给张氏留颜面。 柳太太微笑道:「我明白。怎么姜太太还没到?」 方氏抬头看了看天,回道:「他们住得远,想也快到了。」说着话把大伙引到了花厅坐下,她这边刚让人上了茶,就有人回报说姜太太到了。 方氏得去迎一迎,却又不放心张氏,临走嘱咐了好几句,张氏颇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大嫂放心,我不会再高兴糊涂了!」推着方氏走了。 方氏接了姜太太,又陪她去给陆老太太问了安,才携手去花厅。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我们也没得到消息,不曾来探病,现今可是都好了?」姜太太态度温和的问道。 方氏回道:「都好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想惊动亲戚们。」 姜太太一副了然的神色,安慰她:「咱们都是官宦人家长大的,这起起落落的事,也见得多了。你别太放在心上,方先生是难得的诤臣,满朝上下都有目共睹,等陛下怒气熄了,早晚还是要召他老人家回来的。」 方氏感激的应道:「承你吉言。不过父亲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这一回想必是灰了心……」她往家里写过几回信,母亲只回了一封,说家里一切都好,父亲专心农事,其余一概不管,看起来似乎已经不以仕途为念。 姜太太又安慰了她几句,两人就已经走到了花厅外面,方氏一抬头,正看见张氏坐在柳太太身边殷勤说话,却丝毫不理会其余客人,而刚刚挑过刺的许太太,则正与几个人围在一处,边说笑边看向张氏。 陆静淑没什么心情招待小姑娘们,她一直担心张氏会在今天捣乱,所以早早就把李妈妈和王妈妈都安排去了厨房,让她们看着准备饭食和茶水等事,有事也能及时通知方氏和自己。 至于刘姨娘,今天宴客的名目是赏花,陆家在各处都摆了不少鲜花,想来她是不敢出来的,所以就只让丫头们看着她的小院,别的未再安排。 其实也无所谓了,该不该丢的人,刚才张氏都丢过了。陆静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她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这些人脑子都装的什么,难道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有多蠢吗? 就像现在一样,陆静秀拉着一位小姐一同暗讽陆静娴,说她皮肤不白,不衬身上的衣裳。而陆静娴也不甘示弱,反讽陆静秀戴的首饰多,脖子都快压断了。 卧槽!你们是姐妹啊,你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啊!这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讥讽,只会让人看笑话,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陆静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看不下去,趁陆静秀没注意的时候,伸手去推陆静娴的手,嘴里说道:「大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陆静娴那只手放在桌上,陆静淑这么一推,她的手跟着一动,正好碰在身边一位小姐的手上,那位小姐手上端着的热茶于是一点也没浪费的,都淋在了桌边的陆静秀身上。 「呀!」陆静秀尖叫一声。 桌边本来围着坐着的好几个人,听见她这一声,都往后退了退,洒了茶水的那位小姐一时没明白过来,讷讷的说:「我,我不小心的……」 陆静淑忙走上前,说道:「没事没事,大家当心,别踩着碎片扎到脚。」又叫人来扫了碎瓷片,然后跟陆静秀说,「妹妹回去换身衣裳吧。」 陆静秀低头抖了一会裙子,抬头看向罪魁祸首时,却发现她身边并没别人,她不甘心的看了陆静娴一眼,发现陆静娴丝毫不心虚,只是一脸讥笑的看着她,不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扭头带着人回去换衣裳了。 呼,终于平静了。陆静淑叫人收拾好了,看着安生下来的小姐们,心里松了口气,心说,陆静秀当日泼了自己一回茶,今天就算还给她的吧。 不过,奇怪的是,陆静秀回去换个衣裳,至多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可她竟然一去不回。陆静淑心里虽然疑惑,但是想到她不回来也好,至少不用再跟陆静娴针锋相对,也就不管了。 一直等到来人叫入席的时候还是没看到她,直到她们一行人去了花厅,见到跟在方氏身后的陆静秀,陆静淑才明白,原来这个小丫头竟然另辟蹊径,跑到这边来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场赏菊宴到最后竟然十分顺利的办完了,厨房那边也没有传过什么消息来,陆静淑还以为张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柳太太身上,所以并没在厨房捣乱。直到把客人都送走了,众人一同到陆老太太那里,她才知道还另有乾坤。 「大嫂,我记得当日不是说,今天宴席上要用鲈鱼么?怎么最后吃的竟是鳜鱼?」张氏刚一坐定就开始发问。 方氏脸上有些不好看,回道:「是,本来早就备下鲈鱼了,谁料开席之前,要做的时候,才发现那鲈鱼竟被不知怎么跑来的猫儿吃了大半……」 陆老太太插话:「猫儿吃了?笑话!那么大的鲈鱼,什么猫儿吃得下?」 方氏低头答道:「听厨房的下人说,就是,就是刘姨娘养的那只大花猫……」 陆静秀一惊,当下就站起来说道:「怎么会?四喜怎么会跑去厨房?太太别是弄错了吧?」 第31章 「住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张氏尖声呵斥,「你这孩子真是知礼,当着老太太就敢质问嫡母,刘姨娘教得好啊!」 陆老太太也瞪了陆静秀一眼,又问方氏:「捉贼拿赃,空口说话,也难怪人家不认。你们可有实据?」 方氏点头:「那猫儿已拿住了。」 陆老太太就叫人去把厨房今日当值的人和捉住的猫都传了来,先问了各人的口供,然后又看了猫。 陆静秀一见了那只炸着毛的猫就倒抽一口气,又见那猫嘴边还有血迹,爪子上更有鱼鳞,当下就呆住了。 谁知那猫还认主,本来被人捉着尚算老实,这会儿看见了陆静秀就开始挣扎,还伸爪子在捉着它的婆子手上抓了两把,登时就在那婆子的手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婆子不敢呼痛,只得把猫按在地上,不叫它动。 「这是你姨娘养的猫吧?」张氏冷着一张脸,先问陆静秀。 陆静秀低头不出声。 张氏想到她今日在柳太太面前那番搔首弄姿,越发想踩她几脚,就对陆老太太说:「娘,我这个二婶看来是不够格,三姑娘不答我的话呢。」 陆老太太斜了陆静秀两眼,也没再问她,只说:「既是这畜生做的孽,还留着它做什么?打死了送回刘姨娘那里,再叫她赔了鱼钱。厨房里那么些人,连只猫和几条鱼都看不住,方氏你怎么管的?」 方氏不敢反驳,只低头认错。 陆静秀看着被按在地上呜呜叫唤的猫儿,心中着急,可是又不敢出声,直忍得眼珠儿都红了。边上的陆静娴看她这样,心里份外高兴,只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罢了,我看你也是精神不济,厨房里事务庞杂,你既管不过来,就还是让你二弟妹帮你管着。但其余诸事,你却务必要上心,再不可出这些差错。」陆老太太最后说道。 陆静淑有些意外,看来张氏这是又把老太太哄好了呀,竟然又把厨房给她管了。也好,厨房那个地方,现在叫她们管,也实在是不好管,张氏的人在里面,刘姨娘的人也在里面,两边斗得你死我活,为了不牵涉精力,不如就给张氏。她们只要管着各处门禁和外面往来事务,也就够了。 方氏也很乐意,当下就答应了。 陆老太太这才让众人散了,临了想起一事,又把方氏留下,问她:「柳太太怎么说?」 「啊?哦,她说,孩子还小,不急着定亲,想等孩子考了功名再说。」方氏愣了一下,才想起陆老太太问的是什么。 陆老太太微微皱眉:「这么小的孩子,哪那么容易就考功名了?别是托辞吧?」 方氏没应声,就算是托辞又如何? 刘姨娘看见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死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子往后晃了下,幸亏有丫头扶住了,她才没倒下。等听说事情原委之后,她白着脸叫人拿银子给来人,然后就扶着丫鬟的手回了房。 偏偏陆静秀回来正撞见人送猫,眼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四喜,现下已惨不忍睹的咽了气,当时就吓呆了。 刘姨娘好起疹子,本身不喜欢猫狗等物,这猫是陆静秀喜欢,央求了许久,刘姨娘才准许养在院子里的,往日也是陆静秀喂着、哄着玩,此刻她乍然见了如此惨景,先是呆了一会儿,很快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姨娘听见声音忙出来查看,好容易把女儿哄回房去,又问明事情经过,把张氏骂了千遍万遍,最后还埋怨方氏:「……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陆静淑回了正院,看见王妈妈和李妈妈都回来了,也寻她们问:「……怎地也没往我那里传个消息?」 「奴婢们回了太太,太太说既然有鳜鱼补上,能不惊动大伙就不惊动了。」李妈妈回道。 方氏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想着她知道情况就行了,反正也没误了宴席。可设好局的张氏必然不肯,还要当着老太太的面把这事问出来,抢了厨房的控制权,还给了刘姨娘一记还击。 陆静淑听完了事情经过,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这样也好。她们越斗火气越大,眼中自然就没旁人了。咱们也可以省省心,就让她们在厨房里斗吧,以后咱们房里的饮食,自己做。」 本以为出了这事,刘姨娘第一时间想的该是如何反击张氏,自己也可以安下心经营铺子,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转眼就把战火烧到了她们头上! 柳太太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回想起今日在陆家的所见所闻,忍不住跟身边的丫鬟彩蝶感叹一句:「我真想不明白,当初方老先生怎么就把方妹妹嫁到了陆家。」 彩蝶常跟着柳太太出门,见识也比一般的丫鬟广,闻言就回道:「太太不是说,当日陆老爷也是青年俊才,早早就中了进士,文章写得不坏,这才得了方老先生的青眼么?」 「是啊,由此可见男人们挑女婿有多不靠谱。相貌出众、会写文章当得什么?要紧的是家风人品!」柳太太接过彩蝶奉给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初见方妹妹时,我看她打扮的光鲜亮丽,还以为陆家也算有良心,待她不坏。哪知道实情竟是如此?」 本来见了方氏容光焕发,她心里还有些犯嘀咕,娘家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从方氏脸上看不出来?她本不是擅于假装的人,所以柳太太免不了猜测她是不把娘家放在心上。 可是到后来一看,妯娌不把这个长嫂当回事也就罢了,连庶女都不听她的话,擅自跑到了花厅里去,当着自己这个客人的面就说堂姐欺负她,还死活不肯走,把方氏的话全当耳旁风! 这也就是自己与方家有旧,不能眼看着方氏尴尬难做,顺势把陆家三姑娘留在了自己身边,否则换了旁人,让方氏这个当家主母的脸往哪搁? 知道了方氏的难处,想着她在陆家必定事事听人摆布,也就无法再苛责她了。 不过陆家那个二太太也实在莫名其妙,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讲脸面的人,好歹她们家是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竟然就这样往上贴,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误了其余女儿们的婚事。 第32章 「太太也别烦恼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歹陆家二小姐已定了一门好亲事,陆太太以后也有靠了。」彩蝶安慰道。 柳太太不听这个还可,一听这话眉头又皱起:「好亲事?若是方家没出事,倒是一门好亲事,如今么……」她长叹一口气,那位姜太太可不像面上那么温和好相与啊。 与此同时,姜太太也在回家的马车上叹气:「……当日我就说这门亲不能结,若是方氏女,哪怕如今方家倒了,我一样不会反悔,必定三媒六聘,好好的把人娶回来。可是陆家,你瞧见没有,那是个什么人家?」 在她边上服侍的却不是丫鬟,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妈,「太太别急,老奴瞧着陆二姑娘更肖母,是个文静懂事的。」 「肖母她也是姓陆!楠哥儿若是娶了她,一辈子也甩不脱陆家这门姻亲!我想起陆二太太那个样子就倒胃口,痴人发梦我也见得多了,就没见过她这么丝毫不加掩饰的!她也不想想,陆文孝就一个六品官儿,她凭什么高攀柳侍郎家的公子?」姜太太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老妈妈看主子确实不高兴了,也不敢开口再劝,只伸手给姜太太轻轻揉腿,任车内陷入寂静。 姜太太沉默了半天,直到快到家了才再开口:「就让她们闹吧,早晚把脸丢大了,我们也才有借口退亲呢。」 陆静淑真想抬脚把陆文义踢出去,给他来几个连环窝心脚,踹他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然后再杀去刘姨娘那里,揪着头发打她几个大耳刮子! 这个贱女人,自己院子没看好,被人把猫带了出去,最后猫被打死了,吓着陆静秀,她不说反思自己,竟然敢把火引到方氏头上! 还有陆文义这个是非不分的渣男。一进门就冲方氏嚷嚷,嫌她无能管不好厨房,以致于又被二房占了便宜;嫌她没在老太太面前求情,使得陆静秀被死猫吓得浑身颤抖发高烧;还嫌陆静淑没有护着妹妹,让她被陆静娴欺负、湿了裙子……。 「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陆文义最后高声丢下这一句,回手把榻上的小几掀翻,然后就在一地狼藉中扬长而去。 方氏被他这一句话击中心底,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委顿在地,她也不管满地的碎瓷片会不会割伤自己,只伏地痛哭。 陆静淑立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她哭,心里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有八个字一直闪现在她心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门外守着的王妈妈和碧草、红梅一起冲了进来,碧草和红梅去扶方氏,王妈妈则走到陆静淑跟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叫:「二姑娘?二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啊,老爷走了。」 陆静淑回过神,看着王妈妈回道:「我没事。」她挣脱了王妈妈的手,上前去帮着把方氏扶起来,又叫碧草去打水来服侍方氏洗脸,让红梅去收拾一地的狼藉,自己揽着方氏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别哭了,娘,不值得。」她低声在方氏耳边说,「他不稀罕您,您也不用稀罕他。有我在,我会好好孝顺您,再也不叫人欺负您。」 方氏就这么一直痛哭,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后来她终于哭累了,才由陆静淑和丫鬟们服侍着洗净了脸,又换了衣裳,躺下休息。 陆静淑一直守着她到掌灯时分,等她醒了,坚持喂她喝了一碗粥,才回房去休息。 在梦中幻境打了个转,陆静淑没等到孝义出现就醒了过来。睁眼时屋子里有微弱的橘黄色的光,那是巧慧留在屋角的小灯,她侧耳倾听片刻,外间有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巧慧已经睡了。 陆静淑悄悄起身穿好衣裳,又在灯芯里洒了点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安神香,自己蒙好口鼻,轻悄悄的出了房门,见巧慧蜷在榻上睡着,就径自摸去了门边,一点点的开了门闩,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门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房的门也关上了。她看了看天色,应是不早了,就一闪身出了门。将门掩好之后,又洒了一些迷香在风里,然后才悄悄溜去东面角门处。 此时门已上锁,也无人看着,陆静淑左右看了看,就把手攀上墙头,然后脚上使力,向上面纵身一跃,人已上了墙头坐着。 翻过这面墙,再向后走不远就是刘姨娘的小院。陆静淑一路轻手轻脚的到了小院墙外,将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人声。她又贴在门缝上往里面望了一回,见刘姨娘所住的屋子里还有灯光,就使劲跃上墙头,在上风口往院子里又洒了一回迷香。 洒完陆静淑就跳了下去,沿墙根溜到了刘姨娘窗下,正听见刘姨娘在说话:「……老爷真的去了前院书房,没去寻那两个狐媚子?」 「姨娘放心吧!姑娘病了,老爷也没那个心思呢!」回话的是刘姨娘身边的丫鬟。 刘姨娘打了个哈欠:「那就好,你去吧,给我留个灯就成。」 丫鬟应了一声,随后端着一盏灯出了里间,在外间榻上睡下了。 陆静淑蹲在窗根下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起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那门竟然没拴住,一下就推开了一条缝。她索性又往里面扬了一把迷香,等迷香散尽了,才推开门进去。 丫鬟睡的很香,脸上红扑扑的,似乎还做着美梦。 陆静淑没有理会她,径自掀开帘子进了刘姨娘的内室。 昏黄的灯光下,陆静淑依然能看见那张拔步床上精美的雕花,这么一张床可真不比方氏那张陪嫁的床差啊。还有那茜纱帐,质地细密,上面还绣着花鸟,不像是府里有的货色。再看看四周摆设,白玉瓶、黑漆嵌螺钿人物屏风、黄花梨木的妆匣……,一样一样,就没有比方氏用的差的。 刘翠华,一个投奔陆家的破落户,凭什么享受这样富家太太的生活?不就是凭借着她有心计有手段,笼络住了陆文义,哄着他违抗陆老太太也要纳她为妾,还一举生了一儿一女么。 其实陆静淑并不反感不甘下贱、力争上游的人,相反她还很钦佩这样的人。可是刘翠华,她却是自愿为妾,然后又不甘心低正房太太一头,死活非得要压过方氏的贪心不足之人。 对这种人,陆静淑打算用点简单粗暴的方法,她把挂在脖子上的面具套在了脸上,又放下长长的头发,将藏在胸前的白袍掏出来披好,然后才取出那一盒长长的金针。 刘姨娘是痛醒的。她分辨不出是哪里痛,好像全身上下都在痛,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正在噩梦里浮沉,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那痛越来越清晰,她很想呻/吟出声,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上也越来越冷,如同身穿单衣处在数九隆冬一般的冷,她想抱紧自己取暖,却手脚都不听使唤。 第33章 难道我这是入了地狱了么?这个念头一起,刘姨娘悚然一惊,倏然睁开了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刘姨娘在心里惊叫,鬼、鬼、鬼,是无常鬼!难道我已经死了吗?这么一惊,似乎身上的疼痛都轻了一些,神智也跟着清醒了一点。 那无常鬼咧着嘴笑的狰狞,声音也喑哑低沉,晃似从地府里传上来的一般:「你醒了。」 「他」说完话把手伸到她眼前,给她看了「他」手上冒着寒光的长针,「醒了好,醒了才能领这针刺酷刑。」 刘姨娘发不出声音,人还处在惊吓不已的状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长长的金针刺入了自己胸口,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刘姨娘只觉眼前发黑,耳中轰鸣不止,一时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此时,另一阵剧痛又从腹部传来,将她已经有些昏聩的神智唤醒过来,让她能够清醒着体味这一浪高过一浪的疼痛。 扮作无常鬼的陆静淑手里拈着金针,冷眼看刘姨娘痛的脸上肌肉抽搐、白眼频翻,等她撑过了这一波,才将金针贴到她脸上,阴恻恻的说道:「刁妇,尔可知尔都犯了哪些罪孽?」 刘姨娘浑身颤抖,觉得身子似乎都已被冷汗浸透,她的视线也十分模糊,眼前的无常鬼幻化出好多虚影,让她心中更加恐惧,欲要求饶,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一犯口舌。」无常鬼慢悠悠阴恻恻的自顾说道。 「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来捏住刘姨娘的下颚,迫使她张开了嘴,然后用右手上的金针使劲刺了一下她的舌头。 刘姨娘痛的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的合上嘴之时,无常鬼已经把金针收了回去,让她直接咬在了自己舌尖上。 「二犯心肠狠毒。」无常鬼边说边把手中的金针缓缓的刺入了刘姨娘腹中。 「三犯忘恩负义。」这一次无常鬼把金针插入了刘姨娘前额。 刘姨娘再次痛的死去活来,口鼻都急促的喘着气,喉咙里想发出声音,却始终只有些「嗬嗬」的气声,她又痛又怕,身子一个激灵,只觉身下一阵湿意,竟然连小便都失禁了。 陆静淑一直坐在床边,并没察觉到刘姨娘已经尿在了被子里,她看时候差不多了,这口气也出了,就打算把这出戏好好唱完,于是又说道:「以尔所犯之罪,本该即刻拘回地府,入阿鼻地狱受油煎剥皮之刑,姑念尔前世曾行善积德,才饶尔这一回,只略施小惩。若敢再犯,不但要尔即刻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祸及子女,永世不得翻身。须记得善恶到头终有报,尔好自为之罢!」 说完用金针将刘姨娘刺昏,又把她身上扎着的针一一拔了出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痕迹留下,才把被子给她盖回去。就这么一掀一盖的功夫,尿臊味传了出来,陆静淑先是皱眉,随后忍不住偷笑,转头撩开纱帐下了床,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刘姨娘的屋子。 等陆静淑回到房里,上了床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快到寅时。她忙了一晚,已是累了,又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十分舒畅,于是很快就沉入梦乡,也不曾去梦中幻境见孝义。 她睡得晚,第二日也醒得晚,巧慧因了那点安神香,也起晚了,一醒过来看时候不早,忙着进来叫陆静淑。主仆二人匆匆忙忙收拾好了,先去方氏房里请安。 方氏正在敷眼睛,她早上起来,两只眼都又红又肿,实在没法出去见人,只得先拿热毛巾敷一敷。陆静淑进来看见,就走过去帮忙,张口劝道:「要不娘今日就在家歇着,我去祖母那里说一声好了。」 「还是不要了,你祖母会不高兴。」方氏哑着嗓子开了口。 陆静淑蹙眉,回头示意房里的下人都出去,自己给方氏敷眼睛,低声说道:「娘就算是去了,难道祖母就会高兴?娘,从今以后,咱们都不要管别人高不高兴了好么?只要咱们自己过的高兴,管别人做什么?」 方氏呆了一呆,有些疑惑的看着陆静淑,说道:「可是,那是你祖母啊。」那是她的婆婆,是她不能违抗的人。 「是啊,她是我的祖母,可是她待我有别人家的祖母慈爱么?她待您,除了挑剔训斥,还有别的么?」陆静淑蹲下身,伏在方氏膝头,柔声解释,「女儿的意思,并不是不认祖母她们,而是要跟她们讲点公平。她们待我们如何,我们便同等待之,娘,您能明白么?」 方氏眼睛盯着陆静淑,目光里全都是疑惑不赞同,她正要开口,王妈妈匆匆自门外进来回禀:「太太,刘姨娘院里来人,说刘姨娘病了,起不来床,要请大夫。」 「怎么忽然间就病了?」陆静淑故意嘀咕了一句。 方氏也有些疑惑,可她正处在心灰意冷之中,因此只挥了挥手,说:「叫人去请吧,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带着去看看。」让这事一搅和,她更加没了心思,于是就应了陆静淑的话,「你去见你祖母吧,就说我不舒坦,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反正昨日陆文义闹了那一场,恐怕满府里已经无人不知,她去了也是让人看笑话。 陆静淑应得爽快,又跟王妈妈说:「等大夫来了,也让他给母亲看看。」 王妈妈会意,没理会方氏说的「不用」,点头答应了。 陆静淑带着人出门去陆老太太那里请安,陆老太太听说方氏不来,也没表现出什么,还早早就放陆静淑回去陪方氏。等陆静淑回了正院,就听说老太太寻了大老爷过去说话。 她心念转了几转,想到那猫是陆老太太让打死的,顿时就明白了,陆老太太这是不高兴儿子闹了那一场。是啊,虽然明面上陆文义闹的是方氏,可做主的是陆老太太,这不是在委婉的表达对陆老太太不满么?陆老太太是看不得儿子不在她的掌控中的。 想明白以后,陆静淑就找来了李妈妈:「这几盒粉你想法卖给桃儿杏儿,就说是刘姨娘正在用的,据说老爷特别喜欢。别从咱们的人手里出去,最好是刘姨娘的人,要不然二房的也成。」 刘姨娘起码要在床上躺几天,她受了刺激,估计一时半会也没心思笼络陆文义,这正是桃儿杏儿的机会。再加上有陆老太太吹风,陆文义后面少不得要多去她们两个那里。 「这两个也是没福气的,前两个月老爷也没少去,竟然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李妈妈不知实情,还以为陆静淑打的主意是要桃儿杏儿跟刘姨娘争宠、生儿子,好让方氏抱来养育,因此忍不住抱怨。 陆静淑一笑:「这事急不得。对了,那个洋货铺子的伙计真的走了?」 李妈妈点头:「是啊,说是跟着船队出海了,三五年也不见得回来。」她想了想,又劝陆静淑,「咱们铺子眼看就要开张了,太太那里也不缺钱,您还是别再弄这些香粉了吧?」 「嗯,我知道。妈妈放心,再说那伙计走了,咱们就算做了香粉,也没人再能送到铺子里卖,我从前也不过是为了做着玩罢了。」陆静淑笑着安抚了李妈妈,让她去做事,自己才开始盘算,加上这几盒粉的量,够不够让陆文义精尽不举。 第34章 上次跟孝义提起配药,最后孝义拿了些催情药给她,说这种药见效快,还不让人起疑。陆静淑拿来以后,一直没想到怎么用,后来看见刘姨娘脸上厚厚的粉,才想起可以掺到香粉里。恰巧李妈妈的儿子认识个洋货铺子的伙计,说起他们那外洋来的香粉供不应求,刘姨娘遣人去买都没买到。 陆静淑就让人买了一盒粉回来,照着做了几盒,让李妈妈的儿子拿给了那伙计。那伙计一见几可乱真,自然不会错过这赚钱的机会,于是最后这几盒粉就送到了刘姨娘手里。 张氏把厨房管辖权抢了回去,就专心在厨房整治刘姨娘安上去的人,加上另一方面还要操心陆静娴的婚事,于是就此没什么空闲再给大房添堵。 而刘姨娘那边呢,请了大夫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说她可能是夜半出汗着了凉,给开了点药。至于手足麻木不能下床,大夫本来建议施针诊治,可一来男女有别,穿着衣服不便认穴,二来么,刘姨娘有了心理阴影,一见着长长的银针就惊叫,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过了几日,陆静淑还听说那边想请道姑进府,被方氏给拦住了。方氏本也不愿多事,但是陆老太太是最憎恶道姑的,所以有陆老太太在,她不同意,刘姨娘那边也说不出什么。 这日李妈妈又来禀告:「……是三姑娘身边银环的姑姑,老奴打听得知,银环的姑姑在后街上小有名气,说是能扶乩请神,这次来是帮刘姨娘驱邪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笑:「知道畏惧还没算坏到头。」看来刘姨娘是认准了当日乃鬼差行刑,没想到人身上,她放了心,开始说正事,「铺子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吧?初六开张,能赶得及么?」 「赶得及。孟师傅和祈少爷今日还要起灶先试一试,说若是第一笼蒸好了,就送来给太太和您尝尝。」李妈妈答道。 陆静淑点头:「那可好,我就等着吃包子了。」 于是到了下午傍晚的时候,陆祈果然亲自来送了一趟包子,「一共四种馅,这一盒是鲜肉香葱的,这一盒是羊肉萝卜的,这一盒是冬菇肉馅,最下面这盒是韭黄鸡蛋馅。师父说,头一回在咱们灶上做,不知道做的成不成,请太太品鉴。」 「好,辛苦你了,坐。」因是本家侄儿,方氏就没有隔着帘子见,而是直接见了他,「难为你师父,头一回热灶,就做了这么些种类。」 陆祈在椅子上搭了边坐了,态度一直恭敬有礼:「侄儿不辛苦。师父说,请太太尝尝,看哪些滋味儿好,咱们开张那天就做哪些,若太太有另外的吩咐,也只管说给侄儿听,回去好告诉师父做。」 方氏看他拘谨,就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一口一个太太,都是一家人,就叫我婶母吧。」 「是,婶母。」陆祈很听话的改了口。 陆静淑一直站在方氏身边,看陆祈确实是一副勤恳可靠的模样,对方氏也毕恭毕敬,心里不由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做的及时。 屋子里几个人聊的正高兴,不妨青莲匆匆进来回禀:「太太,老爷回来了。」 方氏怔了一下,起身往门口去,陆祈也跟着站起来,神情多了些紧张,陆静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就低声说了一句:「别怕,爹爹坐坐就走的。」 说着话母女二人到了门口,陆文义也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他看见陆祈和摆在案上的包子,有些奇怪的问方氏。 方氏就指着陆祈介绍:「这便是东郊五嫂子家的祈哥儿,前日过节还来给老爷请安的,只是老爷不在家。」 陆文义就打量了几眼,对着行礼的陆祈挥挥手,说道:「啊,是祈哥儿啊,都这么大了。坐吧,今日怎么有功夫过来?」 方氏就又把铺子的事情说了,陆文义听说了就要尝那包子,方氏忙洗了手,跟丫鬟们服侍他吃了一个鲜肉香葱的。他吃完频频称赞:「不错,这味儿还真鲜!不愧是庆丰楼出来的。」说完又尝了一个羊肉馅的,许是觉得包子好吃,他心情很不错的从身上解了一个荷包,递给陆祈,「难得来一回,叔叔这也没准备,这个拿回去玩吧。」 陆祈愣了一下,才勉强笑着上前接过,又跟他道谢。 陆文义就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帮衬着你婶子。」然后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陆静淑看陆祈的脸色不太好看,真的很想照着陆文义屁股踢一脚。人家是正经来帮我们开铺子的,又不是打秋风的,你这会儿充什么大瓣蒜啊! 「既然来了,就别忙着走,我叫厨房特意给你预备了饭。」方氏也觉得丈夫表现的太轻浮不拿人当回事,就叫王妈妈进来引陆祈去外院吃饭,怕陆祈不肯,还说,「等我尝了包子,还有话与你说的。」 等陆祈出去了,方氏叫人每样包子留了一个,剩下的分为两份,分别送去了老太太和二房那边,说是铺子里做的,让她们尝尝。 陆静淑跟方氏坐下来吃饭,将包子一分为二,每样都尝了尝,最后方氏说:「我爱吃这香菇的,鲜肉的也不错,那两个都有点味儿重。」 「我跟娘一样。不过这外面的吃食,还是卖给男人们吃的多些,我看爹爹就很喜欢羊肉馅的。」主要是这位孟师傅拌的馅料真的不错,味道鲜香可口。 于是等到吃完饭,她和方氏又见了陆祈,跟他说开张那天,这四种都做一些。陆静淑考虑到孟井鱼会让陆祈送这几种来,一定就是他更擅长这几种,所以照单全收。说完了这个,又跟陆祈问了一些定价的事,陆祈把外面的行情,和他们用料的成本说了,又把自己建议的价格告诉陆静淑。 陆静淑很满意陆祈的面面俱到,但并没有当场就拍板价格,只说开张前再答复他。 等陆祈走了,她就跟方氏商量:「娘,明天我能出一趟门吗?」 「出门?做什么?」方氏很惊诧。 陆静淑答道:「我想自己去东西两市走走,看看别家卖的包子多少钱。」 方氏失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个简单,打发人出去买就是了,找几家去买回来,既能知道价钱,还能看看别家的包子做的如何?」 ……,怎么想出个门就这么难!陆静淑耷拉下脑袋,闷闷回道:「女儿想亲自去看看……」 第35章 「你这孩子,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还有了贪玩的心思?」方氏好笑的把她拉到怀里,「如今不比从前,你已经定了亲,在家里怎样都好,要出门,是断不能自己出去的。」 定亲,又是定亲!陆静淑心里哀叹一声,面上只能顺着方氏的意思答应了下来。 「还有你手上的活计,也该好好做起来了。娘知道你针线上差一些,可嫁衣上盖头上,你少不得也都要动上几针才像回事呢……」 陆静淑听着这些,真的很想直接冲到姜家去退亲,好彻底恢复自由身。 夜里见了孝义,陆静淑一脸哀怨的跟他说:「其实我明明有一个极好的可以拖延婚事的方法。」 「哦?什么法子?」孝义好奇的问道。 陆静淑举起手比了个姿势,说道:「把陆文义咔嚓了,这样我就能守孝三年,甭管谁家都不用嫁了。」 孝义脸一黑:「是啊,陆文义一死,你们母女的日子可就好过了,家里所有家产立刻就变成了陆兴波和陆文孝的,张氏和刘姨娘若是好心,也许还能给你们个容身之处,若是心不好呢,你们母女也就彻底自由了,直接就可以脱离陆家!这个主意真是好。」 「切,谁稀罕陆家那点产业!再说了,难道我不会栽赃一下么?」 孝义闻言反而笑了:「那好啊,为了不嫁人杀了亲爹,然后再栽赃给叔叔一家,顺便气死祖母,等这一家子死光了,再好好收拾刘姨娘,好计谋。我等着看,快啊,杀了他!」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又斜斜伸出手掌,比划着说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记得呢,我是要把这个歪了的世界掰正,」说着话把手掌摆正了,「而不是把它打翻了!」手掌顺势翻了一下。 孝义听了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记得就好。有些时候有些事需要用些手段,我是明白的,我也愿意支持你,但是要记得最起码的底线。」 陆静淑转身坐进椅子里,看着孝义摊开自己的双手,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也不愿意自己干净的手染血。不过这个渣男要是再这么作死下去,我也保不准他哪一天就会精尽人亡。」 「……」孝义每回听见这个,都会禁不住后退两步,然后悄悄捂住裆部,「你都把刘姨娘收拾了,他还能怎么作啊?」 陆静淑懒得说细节,只答:「他作死的本事有七十二变,你是想不到的。嘿嘿,他现在认准了桃儿杏儿那里,我听说还经常三人行,这么作下去,要真出了大事,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孝义囧:「他们三人行,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信下人会说给她听。 陆静淑伸手提起桌上的花瓶,凑近了细看那里面的雾,心不在焉的答:「我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猜到的。」 孝义一看她动花瓶,忙上前去夺了过来,「早跟你说了,不许动我这个瓶子,打碎了可不得了!」 「切,下回我就趁你不在进来,非得砸碎它,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不了!」陆静淑一说完就扭身离去,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第二日方氏果真叫人去买了一堆包子回来,陆静淑比较了各家的品质和价格,又结合了陆祈的意见,把最后定价交代给了王妈妈,让她传话给陆祈。 开张那日,尽管陆静淑磨了方氏许久,她也没能亲自到现场去,直到重阳节陆家人集体出游,她才总算是出了陆家的门。 重阳节和三月三上巳节一样,都是阖家出游的节日,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尤其看重这个节日。再加上如今皇帝迁去了东都,留守的各级官员都觉得头顶上没人盯着,份外轻松,不到节日的时候且还要找了各种名目来寻欢作乐,何况是正经的节日? 有那第一等富贵的人,早早就阖家出城去了骊山的庄子上,打打猎,泡泡温泉,到九月九这一天上山去登高远眺,何等惬意! 再次一等的,骊山上没有产业,也可以早早遣人去曲江池芙蓉园里定下地方,然后一家人去游船赏花,喝杯菊花酒,再做几首咏秋的诗,也不失风雅。 至于像陆家这样的,则多选择去慈云寺这样的佛门清净地,上几柱香求求平安富贵,再去寺内高塔上远望一回城内,然后在寺内转一转,感染一下秋意,再吃个重阳糕应景。 陆静淑跟着长辈们走完了这一趟行程,倒也觉得新鲜有趣。慈云寺内人并不很多,看起来都是要事先定好了的才可以入内,所以丝毫不拥挤吵闹,再和着远远传来的梵唱声和钟声,让人心里份外平静。 「我走累了,要歇一歇,娴姐儿和你妹妹们出去玩吧,难得来一回。」陆老太太进了禅房就要休息,所以很爽快的放了几个孙女出去。 今天她们为了来烧香,都起得早,陆老太太上了年纪,难免困倦,方氏和张氏两个又得留下来服侍她,倒便宜了姐妹几个,能自由的出去玩耍。 慈云寺比上次去过的青山寺大得多,后院还依着山林建了亭台楼阁,姐妹四个出了禅房,就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去了后院闲逛。 陆静娴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不愿意跟陆静淑说话,她又最厌恶陆静秀,于是就只拉着她妹妹陆静美的手在前面走。陆静淑无所谓的跟在后面,沿途只看风景,难得陆静秀今天也十分安静,并没有与她搭话。不过自从刘姨娘「病」倒之后,陆静秀确实老实安分多了。 姐妹几人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陆静淑就觉得有些冷了。知道秋日天凉,她今天特意套了一件玉色披风,可即便如此,在遮云蔽日的林间多走了一会儿,也还是感到凉意入骨。 她抬目往前张望了一下,开口说道:「大姐姐,这林子里没有阳光,走着有些冷,要不咱们去前面亭子里坐坐吧,也能晒晒太阳,暖和暖和。」一边说一边指向前面半坡上的一座小亭。 「我也冷了。」陆静美往前面看了看,跟着说道。 陆静娴就点头:「那好,先去坐坐。」她带头向前右转,往高处的亭子走去。 陆静淑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就发现陆静秀还在原地张望,忍不住蹙眉问她:「三妹妹不来?」 「啊,姐姐们先上去。」陆静秀答了一句,还是立在原地不动。 第36章 陆静淑看有下人跟着她,也懒得多管,就转身再往上走,谁知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面陆静娴已经与人起了争执。 「姑娘别恼,在下真不是有意的,可伤着了没有?」 陆静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往上看时,只见陆静娴正被丫头从地上扶起来,还有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要伸手扶她,她气急败坏,训斥道:「你怎敢如此无礼?生生往人身上撞,还,还……」 陆静淑忙快步跑上去扶住陆静娴,问:「这是怎么了?」 「是这人突然冲出来撞倒了大姐姐!」陆静美在旁指着那人告状。 陆静淑看陆静娴并没大事,这才转眼看向那人。那人还在满脸堆笑的拱手作揖赔罪,陆静淑看他头戴方巾,身穿大红云缎锦袍,腰束碧玉带,脚踏皁皮靴,人也生的清俊端正,倒不像个轻浮人。 「大姐姐没事吧?」她又问了陆静娴一遍,陆静娴给她看了看手掌,擦破了一些皮,陆静淑就跟那撞她的人说,「公子莫急,家姐无事,我们要上去坐坐,您请便吧。」说着就扶着陆静娴往上走。 谁料那人竟还跟在她们后头,「这怎么能行呢?是我撞的,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么美的姑娘,若是破了皮,留下什么痕迹可不好呢!」 陆静淑皱眉,示意巧慧跟婆子去打发他走,自己和陆静美扶着陆静娴进亭子坐下,又打发人去取清水来。 「姑娘,欸,姑娘,我不是坏人,你们放心,我只是关心那位姑娘的伤势,等我亲眼看看真无事了我就走!」 陆静娴手上疼痛,又听他语调轻浮的唠叨,怒火早已忍不住,吩咐跟着的婆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给我赶走!」 两个婆子忙去帮忙,谁料那人怎么也不肯走,她们也不敢真的动手,两下一时就僵持住了。恰在这时,陆静秀也走了上来,她一见这副情景,就笑着走上前,与那人行了一礼,说道:「公子真是有心了,不过眼下家姐要看伤,公子实在不适合留在此处,敢问公子贵姓?家住何处?若是有事,我们再去寻公子可好?」 这语调端的是一个轻柔婉转,扣人心弦。陆静淑听到这里真是想感叹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么会功夫,都能勾搭人。陆静娴也很恼怒,推她的手说:「你还不去看看!」陆静淑无奈,只得起身走过去。 「咦,姑娘也与那三位姑娘是姐妹?倒不太相像呢?你这姑娘倒大方,在下姓陈,敢问姑娘芳名?」 他这么大喇喇的直接问女孩儿姓名,把陆静秀也问得恼了,当下委屈的回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好好的给你解围,你怎么这般欺负人?」说到最后,尾音都有些颤了,似乎真的十分难过。 那人更委屈:「我哪里欺负你了?不是你先问我姓名的么?」 陆静淑听到这简直想笑了,觉得陆静秀真是活该,她走到那二人面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姓陈的,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就拉住身旁的一个婆子,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 那婆子有些犹豫,陆静淑只以眼神示意她,她只得装作去推那公子,口中还说:「公子且回避一下吧。」然后手稍微抬高,一下子就把那公子头上的方巾给打掉了。 婆子装作吓了一跳,俯身捡了方巾,又凑到近前去递还给那人,口里一直说:「啊哟,对不住,对不住……咦,公子,怎么你还穿了耳洞?」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的接过方巾往头上戴,但是他好像不太会戴,折腾了几次倒把头发弄乱了。陆静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笑话,才笑着上前说:「陈姑娘,不如一起进亭子里整理一下吧?」 「姑娘?耳洞?」陆静秀重复了一遍,也忍不住凑近了看那人,然后才明白,「你这人,真是……」说完甩袖进了亭子。 陈姑娘捧着帽子盯着陆静淑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孩的?」她站得远,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耳洞才是啊。 陆静淑一笑:「进来再说吧。」把她让到了亭子里,又叫巧慧帮她拢好头发戴上方巾,然后才说,「你长得这么秀气,哪里是个男子了?」 陈姑娘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惊讶的说:「我还秀气?你们才叫秀气吧?比我秀气的男子不知有多少!」 「那他们也没有姑娘你这么嫩的脸、这么细的手吧?」 陈姑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搓了搓脸颊,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陆静娴听说这是个女孩扮的男子,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总归还是觉得女扮男装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做的事,加上她手上的伤也冲洗干净了,就要起身回去,好涂一些药膏。 陈姑娘跟着又道了一次歉,还问她们住在哪,说要给送些伤药。 陆静娴瞪了她一眼,说道:「不必了,你以后出门多长点眼睛就好了!」说完也不问陆静淑走不走,就拉着陆静美走了。 「我姐姐就是这直脾气,陈姑娘别介意。」陆静淑替陆静娴解释了一句,又说,「不过姑娘以后穿男装出来的时候,千万莫要再这么追着人家姑娘家,当心挨打。」 陈姑娘嗤的一声笑出来:「你这还要我谢谢你们没打我呀?」 陆静淑也笑:「正是如此。好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耽误陈姑娘了。」说着叫陆静秀要走。 陈姑娘见她说话有趣,又不似一般闺阁小姐那般或胆小羞怯或清高骄纵,而且居然那么快就发现自己是女子,就对陆静淑多了几分兴趣,「你们去哪里?我来了半日了,也没见这慈云寺有什么好玩。」一边说,一边跟着陆静淑姐妹拐到了大路上。 「陈公子,可找到你了!」一个灰衣小厮站在大路当中,看见陈姑娘就像看见了救星,忙快步奔了过来,「我家大爷还以为您走丢了呢!」 陈姑娘失笑:「这么大点的地方,我怎么会走丢?」又问,「你家大爷在哪?」 小厮往前面去路一指,恰好就在此时,那边走过来两个带着随从的男子。 第37章 陈姑娘就快步迎上去作了个揖:「王爷,姐夫。」然后咭咭格格说了刚才的事。 陆静淑和陆静秀听得分明,对视一眼之后,都往那边看了过去。 陈姑娘快言快语说完了之后,就同他们一起走过来,说道:「喏,这就是那两位姑娘,她们的姐姐已经回去了。」 听了她这话,站在右边穿玄青色长袍的男子就说道:「真是抱歉,舍妹顽皮,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原宥。」 此时陆静淑已经认出,站在左边一身紫袍的,正是之前在东市见过的赵王。 赵王今日打扮的很正式,他头戴保和冠,所穿紫袍织了龙纹方补,虽是随意的站在一边,却通身贵气,彰显了他龙子龙孙的身份。 陈姑娘的姐夫看起来与赵王年纪相仿,他气度温和,形容儒雅,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陈姑娘先给两边介绍:「这位就是赵王殿下,这是我表姐夫郝罗博,啊呀,忘了问你了,你是哪家的小姐?」一边说一边拉了陆静淑的手。 陆静淑正给赵王和郝罗博见礼,被她一拉,这礼就只行了一半,陆静淑很无奈的站直身子,答道:「家父大理寺右少卿,姓陆。」她不好直呼生父之名,因此只说姓陆。 赵王只微微点了点头,郝罗博又替陈姑娘表达了一下歉意,听陆静淑再三说了无事,才叫陈姑娘走。 「你们去前面等我,我就来!」陈姑娘让他们先走,自己拉着陆静淑的手说悄悄话,「我叫陈皎宁,我爹是曹国公,你姐姐的伤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叫人往曹国公府传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曹国公府?陆静淑对这一家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个陈姑娘倒是大方直爽,她又跟赵王一起出行,能交个朋友也不错。于是就回道:「我叫陆静淑,在家排行第二。陈姑娘不用担心,我姐姐只是小伤。」 陈皎宁笑道:「一看你就是个实心眼,要是旁人,还不得借机上我们家讨个说法呀!」 她这话说的陆静淑莫名其妙,就这么点事,至于上门去找么? 「我在长安要住一段日子,正愁无人陪我玩,可巧就认识了你,改日我们一同出来玩啊!」陈皎宁也不待陆静淑说话,就径自又说了一串。 陆静淑点头笑道:「好啊。」 陈皎宁听她应的痛快,这才高兴的跟她告别走了,从头至尾也没分一点注意力给旁边的陆静秀。 陆静淑也是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身边安静的过分的陆静秀,眼见她还一直望着陈皎宁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一团红霞,目光迷离,如泣如诉,心中不由一动。 那位赵王文雅英俊,又有一种清冷忧郁的气质,难怪会把陆静秀这小小少女的魂给招走了。 「三妹妹!」陆静淑拉了她一把,「咱们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陆静秀这才回神,有些茫然若失的应了一声:「哦,好。」 她们回去以后,陆静娴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陆老太太免不了念了几句,陆静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提起陈皎宁的身份和遇见赵王的事,她不开口,心不在焉的陆静秀自然也不会出声,于是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一家人用过素斋,早早就回了陆府。 「姑娘,三姑娘给刘姨娘求了一串开过光的紫檀手串。」到家以后,王妈妈私下跟陆静淑回禀今日的所见所闻,「还给她自己和二少爷各求了一个平安符。」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上次银环的姑姑没能帮刘姨娘驱得了邪么?」 王妈妈答道:「好像说是驱邪之后,刘姨娘才能起身的,不过那边近来还是恶梦不断,我听说还要请观音。今日三姑娘还替刘姨娘捐了五十两香油钱。」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怕成这样? 「她这是花钱买心安呢!」陆静淑心情大好,又问,「爹爹最近都没在那边留宿吧?」 王妈妈摇头:「没有,自前几天半夜里被刘姨娘惊叫吓着之后,再没留宿过,倒是隔三差五的还去瞧瞧。」 「那桃儿杏儿两个,还是谁都没有动静?」 王妈妈眼带失望:「都没有。这两个这些日子光熬补药吃,也不知道都补哪去了!」 陆静淑笑着安抚她:「这也是命数,急不来的。」又问了些外院往来的事宜,才放王妈妈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方氏有一天傍晚忽然跟陆静淑说:「你不是想去铺子里看看么?」 陆静淑眼睛一亮:「娘让我去了?」 「后日许家五小姐出嫁,你祖母叫我去喝喜酒,你与许家五小姐也相识一场,明日同我一起去送送她,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铺子。」方氏笑道。 陆静淑应了,又问:「二婶不去么?」许家就是太常寺少卿家,上次许太太抢白了她,估计她不愿意见许太太了。 果然听方氏答道:「你二婶事忙,就不去了。」 陆静淑高高兴兴的回房去睡,第二日一早跟方氏去给陆老太太请了安,又吃过早饭,收拾一番之后就与方氏先去了许家。 第38章 这位许五小姐是许太太的亲生女儿,嫁的也是官宦人家,所以许家来的客人不少。方氏与许太太交情一般,她只是代表陆家来露个面,因此草草领过宴席,就带着陆静淑告辞了。 母女二人一路驱车到了东市,在自家铺子门前下了车。此时正是午间,门外排队买包子的人不少,还能听见前面的客人在问:「青菜肉的什么时候出炉?」 「看来生意不坏呀。」陆静淑戴着帷帽,扶着方氏远远看着排队的人,笑道。 方氏看铺子里忙,一时倒不想进店了,拉着陆静淑又上了马车,在车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铺子前不再排长队了,才与陆静淑一同下车进去。 陆祈听说她们来了,满头大汗的迎出来招呼,又请她们进去里间坐下。 「祈大哥别忙了,我和娘就是路过看看。」陆静淑叫住陆祈,让他坐下来说话。 方氏就问了几句经营情况,听说卖得好万分满意,还夸奖了陆祈好几句。陆静淑听着夸得差不多了,又接过话头,问陆祈什么馅的包子卖得好,现在主打哪几种,又问他人手够不够。 「还是肉馅的卖得好,但也有专来买素馅的,所以还是都做着。人手现在看是尽够了,咱们店里就这么大地方,坐不下多少人,多数还是要买了带回去吃的。」陆祈答道。 陆静淑又问:「还有坐下来吃的?那光吃包子不噎得慌么?」 陆祈笑道:「他们有从隔壁沽酒的,也有去前面食肆买了汤水来的。」 「唔,既然这样,你们可以顺便煮几锅粥卖,天渐渐冷了,大伙都想喝口热乎的。」 陆祈点头:「姑娘说的是。可惜咱们厨房地方小,不然咱们自己也可以烧了汤水来卖,什么面汤菜汤,我师父都会烧呢!」 陆静淑听了就笑道:「那就要祈大哥再好好经营铺子,将来咱们才能换了大铺面,好做这些事呢!」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氏就叫着陆静淑要走,陆祈忙出去装了几匣包子给她们带回去。出门的时候,陆静淑看见对面新开了一间书店,就与方氏说想去瞧瞧,方氏想着难得出来,也没拦着她,只叫王妈妈陪着,她自己先上了马车。 陆静淑其实只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她带着人进了书店好好转了一圈,才挑了几本传奇话本,叫人付了钱,又慢悠悠的往外走。 「陆二姑娘!」 陆静淑刚出了书店,迎面就奔过来一个蓝衣男子,倒把她吓的往旁边闪了一闪,身边侍候的人也忙快步赶上来将她与那人隔离开来。 「陆二姑娘,是我呀!陈皎宁!」那人一见引起了误会,忙站住脚解释。 陆静淑定睛一看,这个锦衣贵公子还真是那个陈皎宁,忙与紧张的王妈妈解释:「妈妈别急,这是上次在慈云寺见过的那位陈姑娘,她喜欢穿男装。」 王妈妈将信将疑的把陈皎宁打量了半天,才缓缓点头:「原来如此,竟是个姑娘……」 陈皎宁笑嘻嘻的拨开挡在陆静淑身前的人,径自去拉住陆静淑的手,说道:「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你。你姐姐的伤好了么?」 「都好了,劳你挂心。」陆静淑笑答,「陈姑娘是一个人出来的?」 陈皎宁左右看看,满不在乎的答道:「他们都被我甩脱了。对了,那边那间铺子的点心极好,我正要去买,你和我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等陆静淑答话就把她拖了过去。 陆静淑苦笑:「你慢点慢点。」到底还是被她拖着去买了一回点心才能告辞,「我母亲还在车上等着,今日就不陪陈姑娘了,改日我们再见吧。」 「那好吧,改日我下帖子请你!」陈皎宁把自己买的点心分了陆静淑一半,又把她送到车上,跟方氏打了招呼才走。 「柳兄,你看什么呢?该你了该你了!」 柳歆诚在哄闹声中转过头,慢悠悠的问:「到我了?」看众人齐齐点头,才懒洋洋的起身,提笔写了一首七言绝句,然后不理会那些人摇头晃脑的吟诵赞叹,径自丢了笔,又倚在窗边往外看。 看不出这个陆二姑娘还挺会演戏,连母亲都给哄住了。想起母亲说陆家二姑娘是个好姑娘,甚至惋惜她许了姜家、怕不是良配的话,就有些恼怒。 她有心计也好,表里不一也罢,甚至行为不谨,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来骚扰他,他是不会管的。可是她偏偏在母亲面前演戏,哄得母亲心生怜惜,眼下却又当街就跟男子牵扯不清,实在让人不齿。 柳歆诚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母亲。 这天晚间,柳歆诚回到家的时候,柳太太正在与丈夫柳霄说起家里有人要回临江老家,打算顺便把年礼送回去,「……我还想往陆府里送个信,问问方妹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去。」 柳霄听了点头:「是该问问。前几日我收到飞扬贤弟的信,还叫我们在方便的时候看顾一二。」 柳太太叹了口气:「其实我们能做的也有限,毕竟不是正经亲戚,她又是方家的出嫁女。要是能想法把飞扬调进京来还好,兄妹两个在一处,总有照应。有飞扬在,陆家也就不敢苛待她们母女了。」 「调进京?调哪个京?」柳霄摇头,「如今想回长安城倒不难了,可是回来基本等于赋闲,依飞扬的性子,恐怕宁肯留在定南县里做些实事。」 柳歆诚看父母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全是为别人发愁,不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母亲在忧心什么大事呢?其实这本是别人家的家事,若陆家真的敢苛待陆太太母女,她们自己难道不会写信回去求救么?退一步说,怕鞭长莫及,也可自己来寻母亲帮忙,她们既然没来,那便是不需要了。母亲何必如此烦恼?」 柳太太闻言苦笑:「你是不知道你方家姨母的性子,罢了,明天先遣人过去问问再说。」 第39章 柳歆诚不以为然,不过到底也没说出今日所见的事来,从父母这里出来就去寻表兄说话了。 不过等到第二天,听了从陆家回来下人的回报之后,柳歆诚又有些庆幸自己没多嘴。 「……陆太太十分感激,正要让人送奴婢出来,陆二太太就去了,话里话外打听奴婢是去做什么的。奴婢想着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实话实说了。谁知那位二太太听了就一径看着陆太太怪笑,还拿腔拿调的说些什么‘趁这时机,大嫂可得准备些好东西捎回去,江西不比长安呢’。陆太太尴尬,没有出声,还是陆二姑娘接了一句:‘多谢二婶提点,我们必会学着二婶的做派,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把陆二太太噎的脸色都变了。」 柳太太苦笑:「亏得我们家没有这样一位妯娌。」 柳歆诚也忍不住笑:「我就说母亲不必担忧,你看陆家二姑娘不是挺厉害?何曾吃亏了?」 「你不懂。那孩子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这等口舌之争,她插句嘴,顶多会被大人说一声没大没小,可到正经大事上,她却插不上手。」柳太太挥手让那婆子下去,又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虽是小事,也能看出她们母女在陆家的境况了。」 柳歆诚闻言细想了一会儿,才慢慢体会到柳太太话里的意思。自家去了个婆子见陆太太这样的事,转眼就被那二太太知道了,还直接堵上门来打探,兼冷言冷语讥刺方家,可见那个二太太根本没把长嫂放在眼里。 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跟母亲提起自己对陆静淑的看法了,在那样的环境里求生存,也许本来就需要些非常手段。 「这些太少了,还是叫人再去买些好带的土产吧。」陆静淑看着堆在眼前的布料和方氏亲手做的一堆衣裳鞋袜说道。 方氏摇头:「那些东西你外祖父外祖母又不是没见过,也不实用。我这里准备了一百两整银,到时一并带回去。」 陆静淑一想也是,又问:「娘这里只有一百两?」是不是有点少啊? 「还有些散碎的银子,就拿这么多吧,多了你外祖父也不高兴。必要叫人送回来。」方氏叹道。 陆静淑听了一笑,寻思了一下,突然说道:「对啊!娘,这次就是连年礼一起了吧?难道公中不出么?中秋我看二婶还从公中支了礼送回张家去呢!」 方氏有些犹豫:「可张家中秋也给咱们家送礼了呀。」 几盒月饼也算礼?陆静淑知道方氏没底气提这事,就自己起身跑去寻了陆老太太。一直到用过晚饭,她才回来跟方氏说:「母亲放心吧,祖母叫人预备了,明日一起送到柳家去。」 「你祖母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跟你祖母说的?」方氏不敢置信的问道。 陆静淑笑眯眯的答道:「我实话实话啊。柳家有人要回老家,问我们要不要捎信,我说您想顺便把年礼捎回去,正在房里准备呢,不过我看着尽是些衣裳布匹,好像有些寒酸,祖母就叫了郭妈妈帮着你预备。」 老太太好面子,知道是从柳家那边捎回去,自然不肯就这么让人戳脊梁骨,所以痛痛快快的叫人去准备了。 这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张氏耳朵里,「淑姐儿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开了窍,」她一边摆弄着自己新做的两身衣裳,一边跟心腹丁妈妈说话,「连面皮都厚了起来。」 「也是逼的呗,有个撑不起来的娘,她要是再面团儿似的,日子可不就更没法过了。」丁妈妈接道。 张氏想起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若是娴姐儿也能这般长进就好了。」 丁妈妈忙吹捧:「这不是有您在么?太太万事都能为大姑娘筹划了,哪还用得着大姑娘操心?这是大姑娘的福气,有福之人不用忙。」 「嗤,要你这么说,我岂不就是个无福的人了?」张氏嗤笑道。 丁妈妈忙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又解释:「太太的福且在后头。奴婢听说这黄家家产颇丰,家里住的院子,可有咱们家好几个大呢!」 明日张氏要带着女儿去相看,她就是取中了这家有家财,听闻此言只说:「还要看看孩子成不成,你也知道,我们娴姐儿眼光可不低呢!」 「越太太不是说,这位黄公子生的器宇轩昂,且还文武双全呢么?」 张氏点点头,又说:「这中间人的话也只能听听,越太太是与我交好,可谁知道她与那黄家是不是更好呢?明天去看看再说吧。」 丁妈妈瞧着张氏这百般挑剔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还没完全放下柳家那头,丁妈妈也不多劝,只顺着张氏的话说,哄着她选好了衣裳,就想服侍张氏休息。 「老爷还没回来呢,不用急,我先去看看娴姐儿。」张氏打发了丁妈妈出去,「叫门上的人警醒着点,别老爷回来晚了,叫门他们听不见。」 丁妈妈应了:「奴婢这就去。」她临走之前,又有些犹豫的停了下来,问张氏,「太太,老爷天天这么晚回来,莫不是……」 张氏摆摆手:「你别瞎操心。咱们老爷又不是大老爷,他是正经和同僚有应酬,越太太说了,今儿是府尹大人宴请,他们府衙的同僚个个都去了,想来不会回来的太早。」她以前总嫌陆文孝落了衙就回家,不懂交际应酬,才一直都升不了官,现在看着丈夫终于开窍了,自然不会拦着。 打发走了丁妈妈,张氏就出门去后罩房里看娴姐儿,帮她选了衣裳首饰,安抚着她好好睡了,然后顺便去看了看小女儿和儿子,才起身回房。 「老爷还没回来?」张氏问翠玉。 翠玉答道:「没有,太太还要等么?」 张氏想着明日要出门,就没有等,让翠玉备好醒酒汤等着,自己先睡了。谁料一觉睡到天亮起来,身边还是没人,张氏扬声叫翠玉:「老爷可是一夜未归?」 「太太别急,老爷回来了,因怕吵醒太太,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第40章 张氏这才安心,又问是谁在侍候,听说只是小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小厨房做点好消化的粥,给陆文孝送过去。 她本来想亲自去看看,但是今日要出门去越家,她又要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太问安,又要应对老太太关于今日之事的问话,好容易回了房,还得拾掇自己和女儿,忙活来忙活去,直到要出门也没时间去看丈夫,只得吩咐翠玉替她过去一趟,就带着陆静娴出门了。 越太太跟张氏一向交好,上次宴客的时候,许太太挑刺,就是她帮着打圆场。因此当张氏觉得柳家无望、求到她这里时,她也没推辞,并且很快就有了合适的人选——通政司左参议黄威之子。 张氏母女到了越家的时候,黄太太母子也到了。黄太太人比较娇小,看起来非常年轻,那位相看的正主黄雄飞倒真的是长得器宇轩昂,虽然不够俊秀,但仪表堂堂,很有男子汉气息,张氏还是比较满意的。 黄太太看来对陆静娴也很满意,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直接给了不薄的见面礼。 「如何?」越太太等送走了黄太太母子,又让人带了陆静娴出去玩,才问张氏。 张氏态度矜持:「还成,就是娴姐儿……」小女孩还是爱俏。 越太太屏退了下人,自己与张氏说悄悄话:「她还小呢,不懂这些。我跟你说,有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原来这位黄太太不是原配,他们家哥儿却是正经的原配嫡出,由老太太带大的。黄太太在黄家也不大做得了主,凡事都要听老太太的。他们家老太太的意思呢,将来哥儿娶了媳妇,是要孙媳妇当家的。你可要打好主意。」 还有这事?张氏眼睛一亮,问道:「那么说,这事还要过老太太那一关了?」 「正是……」越太太刚接了一句,外面忽然有下人进来禀告,「太太,陈四小姐来了。」 越太太一听忙站了起来:「快请。」又与张氏说,「是我娘家一个外甥女,你也见见。」 不一会儿丫鬟就自外面迎进来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衣饰华丽,秀挺的眉毛配着大大的眼睛,竟有几分英气,见了越太太就笑道:「姨母,我又不请自来了。」 「什么不请自来?姨母这里,你想来便来。」越太太亲热的拉着少女跟张氏介绍,「这是曹国公府四小姐,这位是姨母的好友陆二太太。」 一听是曹国公府的小姐,张氏立刻满脸堆笑的打招呼,这里正说得热闹,陆静娴也从外面回来了。 「咦,怎么是你?」 陈四小姐闻声回头,看着陆静娴笑道:「原来是你呀,陆大姑娘!你手上都好了么?」 陆静淑跟方氏把要送去临江方家的东西刚整理好,陆老太太那边就来人叫她去,她有些疑惑,跟方氏嘀咕:「二婶回来了,叫我去做什么?」要是说相亲的事,也该跟方氏说啊。 「你去看看吧,要是有什么不好应的话,只别出声,你二婶毕竟是长辈,别跟她顶嘴。」方氏叮嘱道。 陆静淑笑着应了:「我知道了,当着祖母的面,我怎么会跟二婶顶嘴?」说完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起身去了陆老太太那里。 她进门的时候,里面是一片热闹的笑声,张氏正在说话,「……要不说这世代公侯府第出来的,就是不同,说话行事都那么大方得体……」 这是说谁啊?没听说她们今天相亲的人家是哪家公侯府第啊?陆静淑心内疑惑,面上却若无其事的先给陆老太太行礼,然后又问张氏和陆静娴好。 「静淑来了,到祖母这来坐。」陆老太太招手把陆静淑叫到了身边,问她,「你猜,你二婶她们今日在越家遇见了谁?」 陆静淑看看笑容满面的张氏,又看看没什么表情的陆静娴,摇了摇头,说道:「孙女猜不着,是谁啊?」 坐在陆老太太另一边的陆静娴丢了一句:「就是上次慈云寺撞倒我那个假小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等别人出声,张氏先开口呵斥,「那是曹国公府的小姐,千金贵女,可不许胡说!」 陆静淑明白过来:「是陈姑娘?她怎么会在越家?」 张氏笑眯眯的点头:「正是陈四小姐。原来越太太竟与曹国公府有亲,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陈四小姐与越太太叫姨母,听她们的意思,越太太与曹国公夫人是同族的姐妹。」 陆老太太刚才已经听了一遍,当时她没细想,到这会儿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同族姐妹?我怎么恍惚记着,曹国公夫人是姓董的?曹国公府不是与广恩伯府是亲家么?」 张氏对这些公侯之家了解不多,听陆老太太这一问,也糊涂了,「对啊,越太太娘家姓袁,那么……,可今日那陈小姐和越太太是这般说的啊?照理,她们也不会拿这事胡说……」 「静淑,那陈姑娘当真是曹国公府的小姐?」陆老太太又问陆静淑。 陆静淑看着老太太答道:「她是这样说的。」 陆老太太听完思量了一会儿,又问陆静淑:「你早就知道是曹国公家的小姐撞了你大姐姐了?怎么不告诉祖母?」 「陈姑娘当日说,若是大姐姐的伤有碍,就叫我们去曹国公府寻她,可孙女看姐姐的伤并没什么大碍,大姐姐也不喜欢提她,就没说起。」除了不想多事的原因之外,陆静淑在了解了曹国公府的形势,以及他们家与皇室的关系之后,确实也还有些犹疑,自然就不想与家里人提起了。 张氏听了有些不高兴:「你大姐姐不高兴听,怎么你也不告诉二婶?」这么个好机会,就被这丫头给错过了。 陆静淑做无知状:「侄女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老太太挥手止住张氏,「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事,说给你听做什么?」说完张氏,陆老太太又拉着陆静淑问,「那陈小姐跟你很合得来?」 第41章 「还好,她说现在城里没有玩伴,待有空时要来寻孙女玩。」 陆老太太很高兴:「那很好啊,你们也都不小了,也该结交几个闺阁好友,不如哪日请陈小姐来玩?」 陆静淑一脸为难:「可咱们家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陆老太太被她噎的够呛,不过细想想,人家国公府的小姐,确实未见得稀罕到他们家里来玩,于是只得嘱咐几句陆静淑,说若是陈皎宁来找她,叫她务必好好陪着。 陆静淑满心好笑,面上只老实应了,回去学给方氏听,「……连陈姑娘的母亲到底姓什么都没搞明白,就高兴成这样,想尽办法的要巴结……」 「你这话呀,心里想想就是了。」方氏轻轻点了一下陆静淑的额头,「你祖母也是为了家里好。」 陆静淑对陆老太太和张氏的单细胞不以为然,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料没过几天,陈皎宁竟然真的递帖子上门了。 「我本想写帖子约你出去,又怕你家里不放心,所以先来陪着你去打一声招呼。」陈皎宁一见了陆静淑就拉着她的手说悄悄话。 陆静淑想到陆老太太和张氏那番忙活,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先去见我祖母。」陪着陈皎宁去见过陆老太太和方氏、张氏。 陆老太太特意换了新做的衣裳,还叫张氏准备了好些新鲜茶点,不料陈皎宁只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就说要跟陆静淑出去,她只得让人把茶点装了,给她们带着路上吃。 张氏想插嘴叫她们带着陆静娴一起,可陈皎宁行事实在太过干脆利落,一等陆老太太应了,立刻就拉着陆静淑告辞出去,愣是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气的张氏在后面直跺脚。 「呼,终于出来了。」陈皎宁拉着陆静淑上了她的车,坐好以后,先长出了一口气。 陆静淑笑道:「你怎么跟后面有狗追着似的?」 陈皎宁听了大笑,手指着陆静淑说道:「你,你,原来你的文静都是装的,内里竟比我还顽皮,说谁是狗呢?」一边说一边拍着茶几笑。 陆静淑才反应过来,她抿了抿嘴,解释了一句:「我可没那个意思,就是打一比方……」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最后自己也笑起来。 两个人对着笑了一会儿,陈皎宁才擦了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形容的原也没错,说起来我还真不怕狗,但就怕她们这些太太们,说起话来跟校场里跑马似的,只绕圈子,没个定住的时候。我实在应付不来。」 「难道你在家里也这样说句话就跑么?」 陈皎宁的车里没有丫鬟伺候,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她就自己动手,给陆静淑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答道:「我们家人口简单,我祖母过世好几年了,我母亲嘛,不似一般内宅妇人,对我和哥哥向来宽和。我嫂嫂性情温柔,更不用说。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爱在家呆着。」 她主动提起了母亲,陆静淑顺势就问:「听我二婶说,越太太是你姨母,可令堂不是姓董么?」她只打听到曹国公陈希炳如今领着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职衔,在勋贵里面,是比较受到皇帝信重的,但内宅的事情却不大晓得了。 「哦,我现在的母亲不是我生身母亲,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听家里老妈妈说,姨母跟我娘生的像,所以偶尔会去看她。」 原来如此,陆静淑放下茶,伸出手去拍了拍陈皎宁的手背,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陈皎宁一笑:「没什么的,其实我都不记得我娘是什么模样了。继母待我和哥哥也不坏,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她这样豁达倒很难得,陆静淑对这个姑娘好感顿增,于是扯开话题,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咦?我没说么?今天八珍楼试新菜,我订了位子,咱们尝尝去!」 陆静淑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疑惑的问道:「现在?」还没到饭时啊! 陈皎宁也跟着往窗外看,笑答:「咱们先去西市里转转,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去。」说着从身后揪出一个包袱,打开来给陆静淑看,「你瞧,我还给你带了衣裳,只不知道你穿着合不合身。」 居然是男装!陆静淑瞪大眼睛,看看衣服,又看看陈皎宁。 「哎,咱们就穿着这身衣服去逛,实在太显眼,没有趣味儿。」陈皎宁指指自己,又指指陆静淑,笑着说道。 陆静淑闻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桃红色绣缠枝梅云缎小袄,湖蓝马面裙,再看看陈皎宁的大红披风鹅黄裙,就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笑着应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些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陈皎宁十分高兴,扬声叫了她的丫鬟采莲进来,帮她们两个换好男装,又重新梳了头,戴上软翅纱巾,将绣鞋换作靴子,才一起下车。 陈皎宁不愿叫从人跟着,陆家的下人却不放心,巧慧看见陆静淑换了男装下车,已经是惊得三魂七魄没了一半,怎么还肯放任陆静淑跟陈皎宁两人去逛? 最后陈皎宁也只得妥协,叫采莲跟巧慧也换了男装跟着,把其余从人打发去了八珍楼候着,才能跟陆静淑去西市街上逛。 「巧慧姐姐,你别总瞧着自己,没什么的,像我这样,昂首挺胸,不看别人也不看自己,只瞧着主子。跟着主子走,不用理会别人就好了。」 陆静淑听着采莲教巧慧的话,忍不住跟陈皎宁笑道:「看来你身边人都习惯了穿男装。」 「我就喜欢这样出门,她们自然都习惯了。」陈皎宁侧头看着陆静淑,「可惜你生得太过秀丽,虽是穿着男装,还是一般娇美,不须刻意留意都能瞧得出来,下回还是直接穿女装吧。」 陆静淑听了又低头看自己的装束,月白银丝暗纹团花道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旷,腰间虽用绦环束了起来,还是看得出不合身,两个袖子长长垂着,特别像戏服。 第42章 「难道不是因为这衣裳不合身?」陆静淑举举自己的袖子。 陈皎宁看着陆静淑费力的想把手从长袖子里伸出来,笑的腰都弯了,「确实也有些不合身,我还叫她们改小了呢,没料到你比我娇小这么许多,下次一定送你一套合身的。」 陆静淑在巧慧的帮助下总算把手从袖子里解救出来,听了陈皎宁的话只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啊!」 「我说的,回去我就叫人做,你等着吧!」陈皎宁嘻嘻哈哈的拉着陆静淑的手,径自进了一间洋货铺子,「走,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柳歆诚在街口翻身下马,恍惚间,好像看见陆家二姑娘穿了一身男装在前面,他下马就往前面疾走了一段,却再没找见人影,正疑惑间,表兄郝罗博追了过来。 「诚哥儿,看见什么了?跑得这么快?」 柳歆诚回过头,答道:「没什么,眼花,看错了。」 郝罗博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就点头说道:「那咱们走吧,还得去八珍楼安排一番。」 柳歆诚点头:「走吧。」应该不是陆二姑娘,她再任性妄为,应该也不会穿了男装大摇大摆的上街。柳歆诚只当自己眼花,跟着郝罗博去了八珍楼。 陆静淑还不知道已被认识的人瞧见,她正瞠目结舌的看着陈皎宁大肆采购:「这个香粉要五盒,那个胭脂也是五盒,这宝船只剩一个么?可惜,那把那个双层帆船也给我装上吧……」 「呃,你这是要买回去再卖么?」陆静淑忍不住问道。 陈皎宁惊诧的摇头:「当然不是,这是要送人的!虽然这些东都也尽有卖的,可我回一次长安,再要回去的时候,也不好空手。」 「你要回东都了么?」 陈皎宁摆摆手:「回去不着急,我爹气还没消呢,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等母亲和哥哥劝劝爹爹,到腊月里我再回去就行了。」 「……,怎么你是因为惹了令尊生气,才回长安的?」 陈皎宁忙着叫人把东西列好单子,嘱咐他们送到曹国公府去给管家收,才与陆静淑携手出去,答道:「嘿嘿,我也不是有意惹他生气,你不知道,他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涨,啧啧。」 陆静淑听出陈皎宁不太想聊这个,再者这是陈家的家事,她跟陈皎宁还不熟识,也就没有就此多说,只借故扯开话题,与她又一同去了一间书画铺子闲逛。 如今天气还不甚冷,天又晴好,出来街市上闲逛的人也多,她们两个转了一会儿,觉得街上越来越拥挤,两人也有些口渴了,就回头去了八珍楼。 陈皎宁早已在八珍楼定好了雅室,加上还打发了人先过来,所以两人一到,就有备好的茶水喝。陆静淑一路走的口渴,难免多喝了两杯茶,很快就觉内急,她与陈皎宁打了招呼,叫人引路去了厕室。 从厕室出来后,引路的采莲和巧慧陪着她往回走。采莲是个口齿伶俐的丫头,似乎常跟着陈皎宁出来,对这八珍楼也很熟悉,一路上给陆静淑讲了许多八珍楼里发生的趣事。 一路走一路说笑,眼看着再转一个弯就到她们定好的雅室,冷不防转角处的一间雅室门被从内打开,一个锦衣少年从里面走出来,正与陆静淑迎面对上。 「咦,真的是你?」柳歆诚蹙眉打量陆静淑,「你是和谁出来的?」 陆静淑心里暗念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遇见柳歆诚? 这个少年似乎早就对自己颇有成见,眼下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审视和责备,责备?真是奇了,他凭什么?还有这说话语气,他以为他是谁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陆静淑念着柳太太的情分,才勉强跟他打了个招呼:「柳公子,这么巧。」 柳歆诚看她打完招呼就要绕开自己向前走,当下有些不悦的说道:「是很巧,若不是迎面碰上,我还以为这是谁要上台唱戏呢!你穿成这样出门,陆太太知道么?」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么讨厌!陆静淑步伐坚定的绕开他往前走,心想着不跟中学生一般见识,只不答他的话。 谁知她这副无视的态度,倒让柳歆诚更加不高兴了,「你要是再不答话,我现在就打发人去陆家问去!」 巧慧慌的一伸手拉住了陆静淑的胳膊,陆静淑只得停住脚,回头看着柳歆诚问:「柳公子,我自问你我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我今日穿成什么样出门,到底与你何干?」 柳歆诚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反倒冷笑起来:「你现在倒想起问这话了,当日你拉着我母亲叫姨母,博她怜惜的时候,怎么没说‘与你何干’?」 又来了,这个家伙又开嘲讽,说她有意攀附博同情了,陆静淑正要反唇相讥,身后忽然有人叫:「陆姑娘?」她闻声回头,见是陈皎宁与采莲一同走了过来,想是采莲见她跟柳歆诚起了争执,才悄悄回去叫了陈皎宁。 「这是怎么了?」陈皎宁问道。 还没等陆静淑答话,柳歆诚先冷笑回了一句:「无事,是我多事,原来陆姑娘是在此有约。」他与陈皎宁之间还隔着陆静淑,所以并没看清陈皎宁的样子,但看身量,似乎就是那日在东市街上看到和陆静淑纠缠的人,他自觉找到了答案,也不愿再跟陆静淑多说,扭头就走了。 陆静淑看他那一副「我懂了」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可这小子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她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追上去解释,当下就拉着陈皎宁的手回了自己的雅室,先跟她解释。 「其实没什么,那人家里和我家里有些亲戚,他见我穿男装在外面,嫌不合体统。」 陈皎宁瞪大眼:「关他什么事?他是你哥哥啊,还是你未来夫君啊?」 陆静淑失笑,摇头:「都不是。别提他了,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第43章 「啊,我这就叫他们上菜。」陈皎宁也没追问,叫采莲出去吩咐上菜,就谈起了别的话题。 陆静淑把这事放在一边,只与陈皎宁说笑品菜,好好玩了一日,才换回女装,回了陆府。 巧慧最近有些心事重重,她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改变了太多,变得都不像是自家小姐了。 最开始看她敢开口教训三姑娘的时候,巧慧还很高兴,觉得二姑娘总算是拿出了做姐姐的风范,为太太和她自己争口气;后来又看着姑娘越来越硬气,能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分说,还能劝着太太万事想开,巧慧就和王妈妈她们一样欣喜不已,想着姑娘开窍了,长大了,知道维护太太和自己的利益了,真是大好事。 可是越到后来,她就越有些怕二姑娘了。关掉绸缎铺子另开食肆这么大的事,换做以前的二姑娘,那是绝不可能敢做、也绝想不到去做的;还有捉青莲的事,依巧慧想,捉出来就赶出去也就到头了,谁知道二姑娘还能策反了青莲,故意给刘姨娘送一些消息去,把府里搅的天翻地覆呢? 不过以前那些,比起姑娘居然敢穿了男装上街、还和柳公子吵架这件事来说,又都算不得什么了。巧慧真的有些怀疑,这还是他们家文静胆小的二姑娘吗? 「你怎么了?可是有事?」陆静淑察觉到巧慧几次欲言又止,干脆开口问她。 巧慧放下手里的绣活,终于鼓起勇气问:「姑娘,若是柳公子回去告诉了柳太太,可怎么好?」 陆静淑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好怕的?先不说他会不会告诉柳太太,就算是他告诉了,难道柳太太还会来我们家教训我不成?我们两家本不是正经的亲戚,你有急事求着人家,人家还未必肯管咱们呢,何况今日这种小事?」 她会想跟柳太太打好关系,也不是想柳太太同情她们母女,为她们做什么,只是希望柳太太念着旧情,在可能会出现的生死关头上,拉她们母女一把罢了。至于其他的,求人不如求己,陆家的事,终归还是要自己来摆平。 陆静淑看巧慧好像还有些忐忑,就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担心了,那日我和陈姑娘出去是府里都知道的,穿个男装,也不过是新鲜好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柳太太当真问起,也不是不能解释。我又不会嫁到柳家去,也不用在她面前做什么白璧无瑕状。」 「是,奴婢明白了。」巧慧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又忍不住想:这真的是自家二姑娘会说出来的话么? 陆静淑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关注贴身丫鬟的情绪,她要关注包子铺的生意情况,要跟着方氏管家,兼与张氏斗智斗勇,还要盯着刘姨娘有没有「复出」捣乱的迹象,甚至还要关心渣爹陆文义每天晚上睡了谁,实在是忙的不得了。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一阵北风刮过,城里下起了雪,府里匆忙燃起炭盆,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换了冬装。方氏身体弱,一时扛不住这骤冷的天气,雪一停就染了风寒病倒了。 「病的真是时候!眼看着快冬至过年,她一病,光躲懒了!」陆老太太一听说方氏病了,脸立刻放了下来,话也说得不客气。 张氏适时接口:「别的倒好说,娘的寿辰就在眼前,本来和大嫂说好了,这两日就要派帖子了,她这一病……」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她病了,我还过什么生日?请了一众客人来,她在养病,人家是来赴宴呢,还是来探病?」 张氏瞧了陆静淑一眼,没做声。 「祖母,大夫说,这时节天冷,人人易感风寒,母亲病了,倒恐过了旁人。您还有半月就要做寿,母亲说不想误了您的寿辰,自请出府去陪嫁庄子上养病,等病好了就回来操持寿宴、给您拜寿,您看可好?」陆静淑心平气和、语调恭顺,看着陆老太太的目光也非常诚恳。 陆老太太被这目光看的,一时心头闪过一点惭愧,不过很快又被担心掩过了,万一真的让家里人都染了风寒,那自己还怎么做生日?一辈子的媳妇熬成婆,年轻时候那点盼望,不就是能做到今日这样的老封君么?反正方家也回了原籍种地了,她下了决心,就改了温柔声调哄了陆静淑几句。 「……等大夫来看了再说,若是三两日就好了呢,也不必折腾。」 陆静淑心里好笑,这言外之意,要是七八天好不了,就挪出去呗?她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派感激老太太慈爱的神色。 去庄子上养病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庄子上虽然没有府里住得好,但起码没人冷言冷语的来添堵,也没有陆文义来回折腾。当然,另外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刘姨娘这些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已经有些针对桃儿杏儿的小动作,这时候出去庄子上住,正好躲开这一轮风暴,免得沾一身腥。 她从陆老太太那里回去以后,就让人收拾东西,又打发人去庄子里预先准备。王妈妈李妈妈和几个丫鬟都很愤慨,对此事十分不理解,陆静淑留下两个妈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咱们多出银子,把大夫带到庄子上去,只要把娘的病治好了,别的都是末节。」 「可庄子上的屋子不比府里,万一住不惯,连您也病了可怎么好?」两个妈妈还是不放心。 陆静淑一手拉住一个,笑道:「所以才要先去收拾,老太太的意思,等明天大夫来看过了再说,咱们还有时间准备,王妈妈您今日就带着人过去收拾。至于要用的东西,我会跟老太太要,她心里有愧,必定要什么给什么,放心,我保管让娘住的比在府里还舒服!」 等王妈妈走了,又嘱咐李妈妈:「我们去庄子上,府里不能没人,就劳烦妈妈在家看着了。尤其是那边,」她指了指后院,「您只看着她们闹就是,约束好院子里的人,千万别沾上。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到庄子上告知娘和我。」 「老奴明白。」李妈妈跟陆静淑又商量了留守的和带去的人选,然后才出去安排。 陆静淑安排好了这一切,自己进去见方氏。 方氏刚从昏睡中醒来,她头有些痛,喉咙里也烧得慌,精神并不大好,陆静淑亲自喂她喝了些水,并没有提起陆老太太那里说的话,只守着她,看着她再次睡去。 第二日大夫来看,自然不会保证说病两三天就好,于是陆老太太跟陆文义打了招呼,叫人准备马车,送方氏和陆静淑去城外的庄子上。 临走之前还有个小插曲,张氏来回报说要带的东西都装了车,听说陆静淑要跟着去侍疾,连夸了几声「这孩子真孝顺」,然后说:「怎么秀姐儿不去?」 陆老太太本要叫人去寻陆静秀,陆文义却直接拦下了,说陆静秀身子也不太舒服,就不让她去了。 陆静淑暗自冷笑,并不多言,登车陪着方氏去了。陆文义把她们送到了庄子上,自己却并没停留,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方氏一直昏昏沉沉,并没察觉,下人们却都有些消沉。陆静淑也不提这个,只指挥着下人安顿好方氏,又里外看过,见王妈妈已经把屋子收拾的很齐整,很是满意,夸了她好几句。 「幸亏夏日里修整过房子,不然这里哪能让太太和姑娘住?」王妈妈叹了一句。 第44章 这庄子并不大,只是在几处田边建的四合院,正房坐北朝南有三间,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前面还有一排倒座,倒座与后面厢房之间砌了一堵墙,墙中间留门,也算是有个二门。 房子是早就盖好的老房子,只因当初是用砖造的,还比较结实,今年也修整过,所以屋子里很暖和,加上王妈妈提前来收拾了,又熏了香,整体看起来比陆静淑预想的要好一些。 庄子上管事的是王妈妈的儿子王保国和他妻子,另外还有一家子下人住在这,姓吴,也是方氏的陪房,先前从方氏身边打发出来的紫萱就配给了吴家的小儿子。 早先也没想过方氏还会来住,他们就各自分了屋子住了,这次临时说了方氏要来养病,王保国夫妻俩就忙忙把东西搬到了倒座里,吴家的人也跟着都搬了进去,把正房和厢房空了出来。 王妈妈跟陆静淑商量:「老爷也没留几个小厮下来,看来只能还叫保国带着人看紧门户。」 「正该如此,不过他们那些人倒座里住的开么?」 王妈妈回道:「这个姑娘不用担忧,吴家在前面村里有亲眷,已经打发了儿子和媳妇去亲戚家里住了。」 陆静淑点头:「那就好,妈妈看着安排吧。」 「是。」王妈妈应了要走,还没等出门,又回来问,「姑娘不是说要带着大夫来?」怎么没见着人? 陆静淑回道:「大夫说这药要吃两日,两日后再去请他就行。」她自己现在医理药理都学了,这种寻常感冒其实没啥担心的,当初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叫两个老妈妈安心。 王妈妈不知就里,看陆静淑很淡定的模样,也跟着放了心,出去安排琐事了。 陆静淑进去东间看了看,见方氏睡熟了,又有红梅陪着,就转身出来,去了西间。她进去的时候,巧慧正带着巧玲收拾她的东西,将她日常要用的拿出来摆上,又把被褥铺陈上。 「这炕烧的还挺热,倒不用担心晚上睡着了冷了。」巧玲把被子放好,顺手摸了摸炕面,笑着对巧慧说道。 巧慧已经看见陆静淑进来,忙把炕边收拾好了,请陆静淑去坐,「姑娘先坐这,奴婢们这就收拾好了。」 「不用忙,慢慢收拾吧。」陆静淑坐下来说道,「反正到了庄子上也没别的事。」又跟她们说,叫她们晚上跟方氏的丫鬟一起去西厢房住。 巧慧应了,让巧玲先去给陆静淑倒了茶来,两个人又手脚麻利的把残局整理好,才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静淑自己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儿,她一直在琢磨,那药也下了有一段时间了,眼看着陆文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大补,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发作。 刘姨娘最近精神好了,一直想把他笼络回去,可是因为噩梦的折磨,她的容色明显不如以前,自然更不能跟年轻貌美的桃儿杏儿比,所以暂时看起来,她还未能在这场争夺战中夺取优势地位。 陆静淑本来想再给她添点柴,最好能把火烧起来,让陆文义在她屋里出事,不过考虑到这样做太容易落下把柄,就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反正刘姨娘必定比她还心急。 打定主意以后,陆静淑心里一松,不知不觉竟然就睡着了。 「居然躲到庄子上去了,」孝义见了她就啧啧称奇,「不像是你的作风呐。」 陆静淑疲惫的坐到椅子上,发牢骚:「我累得很,正想睡一觉歇歇,你叫我来做什么?」 孝义脸抽了抽,又赶快摆出一副正经脸,问道:「你最近怎么都没有动静?不但没有动静,还把已经取得的成绩就这么拱手送人了,你难道就打算这么得过且过了?」 「什么拱手送人?陆家的管家权?」陆静淑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回道,「谁说我拱手送人了?关键的地方,我都安上了人,现在我们虽然不在府里,可府里若有了什么事,不用过夜我就能知道。」 孝义追问:「那然后呢?」 陆静淑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一个人到底有多少种不同的面目?」 孝义一愣:「啊?」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正常的人都是有很多不同面的。比如我,以前在下属眼里是强势冷硬的上司,在boss面前是能干可靠的下属,在父母心里是倔强不讨喜的女儿,在朋友圈里是慷慨的老好人。我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征,可那都是我的一部分。就像杀人犯可能也是孝顺儿子,社会精英、慈善人士回家却打老婆一样。」 陆静淑举起桌上的一本书,示意孝义看,「打个比方,一个小孩子,他的性格属性只有两个分类,一个是乖巧,一个是淘气,就像一本书的正反两面,不可能同时在一个平面上具备。可像我这种成年人,却并不是这样。我会冷漠麻木、独善其身,也会热血上涌、乐于助人;我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还是常常被烂俗大团圆剧情感动。我想我们都一样,因为有很多不同的面,就成了一个多面体,再伴随着棱角被磨平,最后变成了光滑的球体。」 孝义已经被她转晕了,他觉得眼睛都快成了蚊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人应该是立体的,如同你我。可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人,却大部分都是纸片人,老太太势力眼兼自私自利,陆文义宠妾灭妻有眼无珠,方氏懦弱愚笨,张氏属性基本和老太太一样,刘姨娘好一点,比他们多了几点属性,估计这也是她能成为陆府隐形boss的原因。他们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是片面的,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偏执的。」 陆静淑分析了一番之后,又向孝义抛出一个问题:「他们就像是被定了性的人偶,只按着自己的定性去演绎,不能超出一分一毫。可是问题来了,陆文义这样的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当初是怎么考上进士的?我听说,进士可很难考啊。他又是怎么获得方为民的青睐,进而娶到方氏的呢?」 孝义还没把她的上下文关联上,听到这里只下意识的答道:「背景介绍里说,他年轻时很有才学,文章写的不错,方为民很欣赏,那时陆家老爷子还在,就一力促成了这桩婚事。」 「是啊,年轻时很有才学,难道自从娶了方氏之后,他的才学就都吃光了吗?雄心壮志也都被刘姨娘消磨干净了?」陆静淑屈起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桌面,「你觉得,如果我伸出手,大力的抖搂一下这些纸片人,他们是会散架呢?还是能伸展开来,变成一个立体的,人。」 孝义的表情更加呆滞了:「我又不是作者,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陆静淑轻轻打了响指,笑道:「我也不知道,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第45章 「……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静淑笑眯眯的答道:「我不是说了么?改造纸人啊!」 「姑娘,姑娘?」 轻柔的呼唤传入耳畔,陆静淑悠悠转醒:「唔,怎么了?」 巧慧答道:「太太醒了,问您呢。」 陆静淑扶着巧慧的手坐起来,先让她帮着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喝了口茶漱口,才起身去看方氏。 「我可怜的儿啊,都是娘没用。」方氏正倚着红梅坐着,一见陆静淑进来,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一样,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陆静淑快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安抚道:「娘,你这是做什么?」一边抽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继续说道,「女儿哪里可怜了?女儿现在好得很。」 方氏的眼泪流的更快,「都是娘连累了你……呜呜……」 陆静淑看她哭得不能自己,心里暗自叹息,面上却还挂着笑,哄道:「娘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连累?您病了,女儿侍候您,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您快别哭了,还病着呢,若是哭的狠了,病再重了,可要女儿依靠谁去?」 「就是啊,太太,您看姑娘这么孝顺,您还哭什么呢?」红梅帮着劝,「您再这样哭下去,可不要姑娘心里也难过了?」 陆静淑顺着她的话说道:「娘再哭,女儿也要哭了。」 方氏这才勉强忍住泪,将陆静淑一把拉进怀里抱住,哽咽着说道:「娘真是太没用了……」 「娘,女儿就不爱听您说这话!您怎么会没用?没有您,怎么会有女儿?」陆静淑挣开方氏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正色说道,「娘,这回您也看到了吧?满府里,除了我们母女二人,还曾有谁认真把我们放在心里了?女儿能依靠的只有您,您可不要再说什么自己没用的话了。」 方氏听了就呆呆看着陆静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喃喃自语:「是啊,可要我们靠谁去?」 陆静淑伸出双手扶住方氏的胳膊,认真诚恳的说道:「娘,女儿可以依靠您,等女儿再大一些,能撑起一片天了,您就可以依靠女儿。咱们不必想着靠别人。」 「不靠别人?」方氏呆呆的重复了一遍,看着陆静淑点头,似乎心里也多了些安定,情绪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陆静淑扶着她躺下,又柔声安慰了她几句,等药来了,亲自喂她喝下,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了东间。 到庄子上后,方氏昏睡了两日才渐渐好起来,她的情绪也从最开始的自怨自艾,慢慢回归平静。 她醒着的时候,陆静淑基本都会守在她跟前,跟她说说话,或者拿了绣活给她看,努力扮演一个活泼的女儿,逗着她开心,希望她能尽快振作起来。 方氏一直很配合她,无论她说什么,都面带微笑的听,也会取笑她使绣花针如同棒槌,可是红梅却悄悄告诉陆静淑,说没人在的时候,太太时常盯着房顶发呆。 陆静淑没有再提起第一天说的话,只让王妈妈看着时机,把上次母女二人生病期间,陆老太太和陆文义对她们毫不在意,甚至陆文义连派个人来探视都没有的事告诉了方氏,之前她和下人们不想让方氏为此事伤心,影响身体恢复,所以一直都瞒着她。 方氏知道以后,偷偷哭了一场。陆静淑听了红梅的回报,也没说什么,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现在只能看方氏自己。她也无法再说的深了,怕方氏承受不住。反正现在的现实已经足以表明,整个陆家就是没人在意方氏,而陆静淑若是没有许给姜家,估计也是没人在意的。 她们母女在陆家地位最直观的一个反应,就是她们到了庄子上三天,陆府竟然没有遣过半个人来问候。无论是问方氏的病,还是问她们缺不缺东西,都只有李妈妈遣来的人。这一点陆静淑没有瞒着方氏,她就是想要把方氏所有的侥幸心理清除掉,让她清楚的看到形势,然后直面这惨淡的人生。 不过方氏知道了并没什么大反应,只又这么发呆了几日,直到感冒都好了,她也还是闷在屋子里,不肯出去走动。她没有提回陆府,陆静淑也不出声,只叫王妈妈的孙女小荣来说些村里的新鲜事听。 「……眉儿姐姐哭的可伤心,家里人都收拾东西要走,可却没一个人理她,她也见不着李财主,就来求我、求奴婢的娘给传信,可是李财主根本没回来,只打发了管家回来卖地卖宅子,那管家又听了眉儿姐姐后妈的话,怎么肯理会眉儿姐姐呢?」 嗯,又是一个被后妈虐待的灰姑娘,陆静淑看方氏神情有些恍惚,怕她刺激大了,就没有让小荣继续说下去,开口接道:「是啊,真是可怜。对了,你昨日说的赵婶子梦见佛祖显灵,她的病就好了,那后来呢?」 小荣很机灵,看陆静淑对李眉儿的事不感兴趣,就又继续说昨天那个神佛显灵的故事。 方氏却并没有被她们的新话题吸引到,她还在思量那个可怜的李眉儿,心想若是有一日我一病不起了,我的淑姐儿,会不会也像这李眉儿一样,被生父所弃?又想起陆文义不肯让陆静秀跟来,却不管陆静淑,想着想着,就觉心底涌上一阵寒意,不由打了个寒噤。 「太太冷么?」红梅察觉到方氏哆嗦了一下,忙把披风拿过来帮她披上。 方氏回过神,看向身前娇嫩纤细的女儿,不由默默叹了口气,等小荣说完故事,开口问道:「你说那李财主要卖地?他要卖多少?都是哪里的地?」 这些小荣却不知晓,方氏就让人叫了王妈妈的儿媳妇进来问。 「……李家的地就在咱们这片地西面,与咱们这片连着的有三十亩良田,要价二十五两一亩,往西北方向还有一片,也有三十余亩。」 方氏听了皱眉:「这么贵?可有人要买?」 王嫂子笑着摇头:「如今都兴往东都去买地,长安城外的地价已不如前,二十五两实是太高,李财主张罗着要卖已有两月,只是问的人多,要买的却没有。」 方氏心里算了一笔账,要买下这三十亩,怎么也要几百两。她这些年手里虽存了些私房,可之前铺子关停重开,已经花去了一些,又捎回娘家一百两,余下的还想留一些现银给陆静淑陪嫁,另外再给陆静淑打些好首饰,已是不太够用,不觉叹了口气。 第46章 「娘想买地?」陆静淑有些惊讶。 方氏摇头:「只是问问,咱们哪有这么多银子。」 陆静淑难得看见她有这心思,就鼓动她:「银子的事另说,娘要是有兴趣,不如咱们出去看看地如何?」能哄着她出去走走也好。 方氏先拒绝:「外面天怪冷的,咱们又没钱买……」说到一半,看见女儿期盼的脸,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要不淑姐儿替娘去看看?」这可怜的孩子,跟着她挪到庄子上,这些日子就在这乏善可陈的四方院子里困着,真是难为她了。 陆静淑又劝了几句,方氏就是不肯出门,最后只好说:「那我先替您去看看。」 方氏笑着点头,让王嫂子带小荣陪着陆静淑出去走走。陆静淑也确实觉得憋闷了,回房去换了厚衣裳,外面又套上一件黛蓝云纹披风,回来李氏看着又叫人给她戴上风帽,嘱咐:「冷了就回来。」 「女儿知道了,娘放心。」陆静淑笑着应了,叫巧玲跟着,与王嫂子母女一同出门。 到庄子上以后,天渐渐回暖,早先下的雪都化了,又接连晴了几天,外面倒是并不很冷,路上也好走的很。 一出了庄子大门,小荣就恢复活泼本性,开始蹦蹦跳跳的跟陆静淑介绍:「姑娘你瞧,那就是眉儿姐姐的家,他们家的房子可大呢,有三四个咱们这样的院子。」 陆静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看见前面有一重重黑脊青瓦的房屋,就问:「那这宅子卖出去了么?」 「没有。」王嫂子答道,「这村子虽说是天子脚下,京城近郊,可是说到底也只是个村子,真正有钱的,谁肯到这来买宅子?奴婢看呀,这房子是卖不出去了。」 陆静淑笑道:「若是连着地一起卖,倒也不难。」权当是庄子了,真正富贵的人,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王嫂子自然不会反驳她,只说:「姑娘说的是。」引着她往西走。 小荣看她们说完话了,又叽叽喳喳的继续讲解:「姑娘你看,那边是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呀,开的花儿可好看了,还能结桃子,我们常常看好了时候去摘桃子吃。还有那边,那里面有个小河,河里有鱼还有虾,夏天下河去摸鱼,可好玩了呢!」 她讲的热热闹闹,陆静淑听了都有些神往,可惜现在是冬天,那一面除了光秃秃的桃树,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一路说一路走,主仆几人很快就到了自家地的边界,王嫂子就指着前面说:「姑娘,那就是李家的地,从这片荒隔一直到那边的树林,都是李家的。他这地与咱们的地相接,那边靠着大路,实在是很好的。田也肥,每年出产都不低。」 陆静淑极目望去,只看见一片平整的黄土地,四处有萧瑟的风呼啸而过,整片地里就她们几个人,恍惚中有种身处荒野的感觉。 「好是好,可也太贵了。」陆静淑慢慢回过神,答了一句,又往大路的方向走,问王嫂子,「这路是通往城里的么?」 王嫂子答道:「正是……」她还待再说,就听见大路上传来马蹄声,众人都有些好奇,一起往路上看去。 「驾!」一个红衣骑士纵马奔驰而过,只留下一地灰尘和一声叱喝。 陆静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寻思间,又有几匹马从后面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都穿戴着锦帽貂裘,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应是去后面山上打猎的。」王嫂子扶着陆静淑往后让了让,离大路又远了一些。 陆静淑也看见后面的骑士马上挂着猎物,就问道:「这附近还有谁家的庄子么?」要不这时候他们怎么还往外面走。 没等王嫂子答话,最先过去的红衣骑士去而复返,还远远就冲着她们挥舞马鞭,高声问道:「那边可是陆姑娘?」 是陈皎宁。陆静淑终于听了出来,她让王嫂子应声,等陈皎宁骑马奔到近前,就笑着对她说道:「竟然是陈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皎宁头戴风帽,身穿大红缎面貂皮大氅,马上挂着箭筒,身后还背着弓,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儿家。 「是呀,你怎么在这?」陈皎宁跳下马,几步奔到陆静淑跟前问道。 陆静淑回道:「我母亲病了,我陪着她来养病。」 陈皎宁很诧异:「到这里来养病?」她四下环顾,实在不明白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养病的地方。 「嗯,我母亲的陪嫁庄子就在前面。」陆静淑回身往后指了指,又问她,「陈姑娘是出来打猎?」 陈皎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到这里养病,不过她也没追问,只答道:「嗯,我跟着王爷和表姐夫出来打猎,对了,上次我们在八珍楼遇见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柳歆诚?他也来了。」 陆静淑惊讶的瞪大眼,陈皎宁刚要继续说,马蹄声又响起,柳歆诚也追了回来。 「你怎么跑着跑着倒回来了?」柳歆诚纵马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只远远问话。 陈皎宁笑眯眯的往他那边走了两步,然后指指陆静淑说道:「我瞧见陆姑娘,回来跟她打个招呼。我说,柳二少爷,你是不是该与我们陆姑娘道个歉啊?」 柳歆诚也不看陆静淑,冷着脸反问:「道什么歉?」 「咦,你上次难道不是以为我是男子么?」陈皎宁掐腰质问,「你是不是心里以为陆姑娘那什么了?」 第47章 柳歆诚瞥了她一眼:「那什么是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与你何干?」 陈皎宁听他死不承认,当时就急了,上来就要拉他下马:「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柳歆诚一拨马躲开了她,「表哥叫我回来看看你,他与王爷先去庄子上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哼!你走你的!」陈皎宁看不惯柳歆诚骄傲的样子,也不理他了,「你跟表姐夫说,我先去探陆太太。」 柳歆诚听到这里,才终于侧头看一眼陆静淑,旋即又收回目光,问陈皎宁:「陆太太怎么了?」 陈皎宁已经回身走向陆静淑,只丢下两个字:「病了。」就过去拉着陆静淑,叫从人牵马跟她走,往庄子上去。 柳歆诚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陈皎宁不解,「我能找到郝家的庄子。」 柳歆诚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的答道:「探病。」 「……」陈皎宁无语了,只能看向陆静淑。 陆静淑一直听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并没有插嘴,到此时却不得不接话:「来者是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敝处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又跟陈皎宁说:「其实家母的病已好多了,但乡居苦闷,你们能来看她,她一定高兴。」 「嘿嘿,能陪着解解闷也是好的。」陈皎宁挽着陆静淑的胳膊,亲亲热热的跟她说话,「其实前日我还打发人往你们府里去送了东西,下人回来说没见着你,我也没在意,却没想到你并不在府里。」 陆静淑挑眉,昨天李妈妈还打发人过来了,却并没提起这事,就问陈皎宁:「是么?送了什么东西呀?」 「我前些日子去了骊山,下人们在山上养了一窝兔子,我看着有趣,给你带回来两只。」 知道不是贵重东西,陆静淑就放心了,「那可多谢你了。」两人聊得兴起,似乎根本忘记后面还跟了个柳歆诚,柳歆诚也不在意,一路上只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 等到能看见庄子的门了,陆静淑才交代小荣:「你先回去回禀太太,就说曹国公府陈姑娘和柳公子来探病。」 小荣应了,飞奔回去报信。陆静淑则陪着陈皎宁慢慢走,等到了门前,柳歆诚也下了马,她吩咐王保国照顾好马,就引着二人进院,又过二门,进了正房。 柳歆诚一路走来,见这庄子外观破旧,院里除了两颗光秃秃的树,再没别的装饰,正房虽然看起来好些,可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居住的地方,不由皱起眉头。 门帘掀开,方氏已经带着人等在厅里,看见他们进来,就笑道:「真是稀客,快别多礼,都坐吧。」 陈皎宁和柳歆诚都问了方氏好,方氏答了好,又问他们怎会到这里,陈皎宁把刚才的情形讲了,又提及他们今日打猎的趣事,引得方氏笑起来。 方氏又问柳歆诚家里可好,柳歆诚对着方氏倒很有晚辈的恭敬样,站起身认认真真答了。 「快坐快坐,别拘束。」方氏见柳歆诚生的好看,谈吐也文雅恭敬,心里很是喜欢,又让他喝热茶,「外面天冷,多喝点热的暖暖。对了,怎么你们家和陈姑娘家里还有亲?」她可没听说过。 柳歆诚看了一眼陈皎宁,有点悻悻的想,谁会跟这样的人家有亲?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太太应该知道,侄儿姑母是嫁去了郝家,陈姑娘的嫂嫂与郝家表嫂是表姐妹。」他们两家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陈皎宁跟着说道:「先头我只知道表姐夫住在他舅舅家里,也不知道就是柳家,还是前日在八珍楼遇见了才知道的。」 陆静淑已经听得有点糊涂了,这都什么亲戚关系啊? 方氏却是认识柳歆诚的姑母的,听了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呢。」又招呼他们吃点心。 又坐了一会儿,柳歆诚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要告辞。 陈皎宁看方氏确实没什么事,精神也还不错,就想邀请陆静淑一起去,还跟方氏保证:「等吃完饭,必定好好的把陆姑娘送回来。」 方氏觉着那是郝家的庄子,又有赵王在,实在不太方便,就不想让陆静淑去,可又不好直接拒绝,一时就有些迟疑。 「要不,陈姑娘就留下来吧,我一会儿回去叫人送些野味回来,太太也尝尝。」柳歆诚开口打破僵局。 陈皎宁一寻思,拍手应道:「好啊!」应完了才想起来问方氏,「可以吗,太太?」 方氏失笑:「当然可以,留下吧,我叫厨房做几道好菜。」 陈皎宁很高兴,与陆静淑一起送了柳歆诚出去,还跟他指定要了些工具。 「等会你尝尝我的手艺,我烤的肉,不是自夸,那可是比厨子烤的还美味。」陈皎宁笑嘻嘻的跟陆静淑说。 陆静淑笑道:「那好啊,等会可得好好尝尝。」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 第48章 方氏怕自己在,陈皎宁拘束,就回了东间,让陆静淑带着陈皎宁去她住的西间里说话。陆静淑也觉着陈皎宁出去打猎大半天,这会儿也累了,就拉着陈皎宁进去里间炕上歇着。 「上次咱们在八珍楼见面之后,第二天我就去了骊山。我们家在那边有个庄子,我爹爹还在那里养了几匹好马,下人来报说有匹马下崽,我听了好奇,就跑去看了。」陈皎宁脱了大氅和靴子,盘腿坐在炕上,手捧茶盅,跟陆静淑说起闲话。 陆静淑很好奇:「你看见马生产的过程了?」 陈皎宁摇头:「他们不给我看!怎么说也没用。不过我看见刚出生的小马驹了,哎唷,简直太奇妙了,一生下来居然什么都长得齐全,我喜欢的,都不舍得眨眼睛!」 ……,长得不齐全那是畸形吧?陆静淑忍不住吐槽:「你这话真新鲜,人生下来也都是什么都齐全呢!」 陈皎宁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哎呀,我这不是第一次见么!」叽里呱啦,又说了好半天小马驹,才把话题转到陆静淑身上,「怎么跑这里养病来了?请医问药都不大方便呢!」 「家里人多嘴杂,我们家的姨娘又能折腾。」陆静淑也没瞒她,「住在家里,只怕病好的更慢。」 陈皎宁听了眉毛都要立起来:「姨娘还敢折腾?谁给她们的胆子?我们家那些姨娘,谁敢多一句嘴,我一瞪眼,立刻就憋回去了!」 陆静淑苦笑,小妾的腰杆子,除了男人还能有谁?不过这位陈姑娘也太厉害了些,居然连家里庶母都怕她,陆静淑就想取取经了,「她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因为我不留情面呗。我最厌烦她们那妖妖娆娆,话也不好好说的样子!对了,就是上次你们家三姑娘那个样子,她肯定不是你亲妹妹吧?」 陆静淑惊异于她的肯定,回道:「她是我异母妹妹,是姨娘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皎宁一脸得意:「我这火眼金睛,一瞧就知道!她那行事作风,跟你可不像姐妹,跟你姐姐也不像!」 「她在姨娘身边长大,我爹又宠着她们,我娘插不上手……」陆静淑解释了一句。 陈皎宁拉住她的手,插嘴道:「我明白,以前我母亲也在姨娘身上吃了不少亏,后来还是我看不过去,豁出去闹了一通,把事情闹开了,我爹顾忌面子,将那作死的姨娘撵了出去,家里这才消停了。」 瞧,这才是正常男人的做法,小妾再好也是小妾,一旦涉及到原则问题,就该快刀斩乱麻,不过这事怎么论,似乎都不该是陈皎宁出头啊。陆静淑心思转了个弯儿,开口说道:「原来你与陈夫人感情这么好,这么说来,世上也不全是恶后母。」把李眉儿的故事与陈皎宁说了。 「这样的事我也听过,说到底是那当爹的不是东西!」陈皎宁气哼哼的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会有这样的事?早先我母亲刚进门的时候,从我祖母到父亲,都一心是要看着我母亲如何行事的,她又不是个傻的,只有她待我和哥哥好,祖母和父亲才可能待她好,她哪敢对我们做什么?」 怪不得陈皎宁现在是这样的性格,这纯粹是继母不敢管,被她祖母跟爹爹给纵的呀!陆静淑刚得出这个结论,却猛然间又想起以前看过的所谓捧杀桥段,于是点头笑道:「这才是正经大户人家该做的事。对了,你除了哥哥,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也有庶出弟妹么?」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陈皎宁继母有没有生养,不过不好直接问,这才迂回着来。 「有两个妹妹,一个是继母生的,还有一个是姨娘生的,还有两个弟弟,都是继母生的。不过他们都小,我不耐烦跟他们玩。」 这位陈夫人挺厉害的么,根据陈皎宁刚才说的,进门有婆婆和丈夫防着,家里又有厉害的妾室,还能生下三个儿女来,真不是简单人物。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陆静淑也不再探听,只笑道:「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呆着,姐妹们都少在一起玩,不过与你不同的是,我们家是姐妹们不爱和我玩。」 「为何?」陈皎宁瞪大眼,「你这么有趣,她们为何不与你玩?啊,你那个大姐姐,脾气确实有点大,那个妹妹……,哈,也好,咱们两个正可以一起玩呢!」她自己说着说着就自己找到了答案,也不问陆静淑了。 有陈皎宁这样的人在,永远不用担心冷场,也不需要陆静淑找话题,她自己就能说得热热闹闹,「……真看不出柳歆诚那么个文弱弱的小子,居然还拉得开弓,射得着雉鸡,啧啧,比赵王强得多啦!」 「哦?不会吧,赵王还不如柳歆诚?」虽然赵王看起来是斯文款,可他好歹是成年男子,看身材可比柳歆诚壮,居然打猎还不如一个小少年? 陈皎宁点头:「他连弓都没带,只拢袖坐在马上看热闹!」 ……兴许人家是不想跟你们小孩子一般玩闹呢?陆静淑心里吐槽了一句,又好奇起来:「那他去做什么?你们是怎么约到一起的?」不细想还没发现,这几个人的组合实在有些怪异啊。 「唔,其实是表姐夫想拉着赵王出来散心,从前他给赵王做过伴读,两人是从小的交情,这回他回长安来,大半也是为了探望赵王。对了,赵王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你听说过吧?表姐夫今年春闱没中,说要回来请他舅舅盯着他读书,然后就跑回来探赵王的病了。」 这姑娘的叙事节奏有点怪,逻辑也似乎有点乱,不过自己前后关联一想,也能听明白,陆静淑就不插嘴了。 陈皎宁说到这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才又继续:「我又说远了,说回来,昨日我收到哥哥的信,问我几时启程回东都,若可以的话,叫我与表姐夫一路同行,这样他们也放心。我想着表姐夫肯定不想早早回去,于是就去找他问,听他说要约赵王出来散心,我自然就跟着了。」 「那你也能拉弓射箭么?」虽然看见她带着弓箭了,陆静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一个公府小姐居然还会这个。 陈皎宁自得的回道:「当然!我五岁就学骑马射箭,我爹常说,可惜我不是男儿!」 陆静淑恭维了她几句,心念一转,就开玩笑似的要陈皎宁教她,陈皎宁也兴致勃勃,当下就跟陆静淑一起穿鞋下地,又穿好外袍,叫人取了她的弓箭来,到院子里教陆静淑拉弓射箭。 「哎呀,我这个弓你估计拉不开,下回我把我小时候用过的弓送你,咱们再练吧,我先射几箭给你瞧瞧!」陈皎宁到了院子里才想起来她的弓不适合陆静淑这样的闺阁小姐用,于是只要求演示一下她的技艺。 陆静淑囧,这种被鄙视的感觉……,然后眼睁睁看着陈皎宁一箭就射中了十余米外二门上的门环中间,不由拍掌喝彩:「好厉害!现在我信你是从小就学了。」 陈皎宁扬着下巴洋洋得意:「这算什么,再远一些我也能射中!」又连发了两箭,赢得一片喝彩声后,才收了弓箭,与陆静淑回房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有郝家的下人上门来送野味和工具。郝罗博使人送来了两只雉鸡,两只剥好的野兔,还有一大块野猪肉,一尾鲜鱼,一坛汾酒。至于工具么,自然就是烤肉用的炉子了。 陆静淑先前听陈皎宁说要烤肉,还以为是现代用的铁丝网那种,再不济也是铁板呢,料不到陈皎宁是要把整只野兔架在炉子上烤。不过她也没多嘴,叫人来引了炉子,就兴致勃勃的跟陈皎宁一起在堂屋里烤起兔肉来。 第49章 陈皎宁对吃野味很有一套,叫厨娘拿一只雉鸡做汤,剩下的一只剔肉包馄饨,野猪肉红烧,鱼则清蒸或是糖醋随意。 陆静淑想着这些全是荤菜,恐太油腻,又让厨房做了醋溜白菜和砂锅豆腐。她们一共三个主子,就算是加上下人,这些菜也尽够了,于是别的就没再做。 等她安排好了回来时,陈皎宁那边烤的兔肉已经散发出了香气,连方氏都给吸引出来,坐在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听陈皎宁讲她怎么追赶野猪。 沉闷了好几日的屋子,终于响起了欢快的笑语声,陆静淑看着神采奕奕、滔滔不绝的陈皎宁,心里禁不住感叹:这才是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真是比家里那几个姐妹可爱的多。 方氏则是看看陈皎宁,又看看自己的女儿,一个张扬肆意,一个沉静内敛,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如此的截然不同,让她颇有些心酸。 冬日里天黑的快,没多会儿屋子里就掌起了灯,眼看陈皎宁的兔肉烤的差不多了,外面厨房也来传话,说可以开饭了。陆静淑就跟方氏一起张罗着让下人摆好饭桌,菜一道道上来,碗筷跟着放好,主客三人入席,陆静淑叫人倒了一壶酒来,亲自给方氏和陈皎宁都倒上了。 「娘也喝一杯吧,左右无事,算是陪客人了。」她笑道。 陈皎宁不依:「你也倒一杯,怎能让太太陪我喝?该当是我们陪太太才对!」 陆静淑前世是能喝点白酒的,但这一世的陆静淑显然还没喝过,她就抬眼看方氏的意思,方氏略一犹豫,说道:「倒一杯吧,能喝就喝一点,不能喝就算了。」 于是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母女二人举杯欢迎陈皎宁来做客,一同喝了一小口。 汾酒入口绵柔,回味甘甜,陆静淑喝了一口很觉惬意,又尝了陈皎宁烤的外焦里嫩的兔肉,只觉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轻松快活。 当晚陈皎宁理所当然留宿在了陆静淑房里。在学校寄宿过的陆静淑对这事没啥特别感觉,但陈皎宁显然觉得很新奇,一直兴奋的叽叽喳喳。 「我睡相可能不大好,嘿嘿,要是碰着你了,你就把我推回来好了。」 陆静淑囧,这炕并不小,她们俩中间还隔着段距离呢好么? 好容易都躺下了,丫鬟端着灯出去,陆静淑觉得酒意上涌,有点昏昏欲睡,可陈皎宁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一直在说明天的计划。 「表姐夫的庄子后头山上有座小庙,听表姐夫说,那里的和尚挺像世外高人,说话很有趣儿,明天他估计要陪着赵王去庙里,咱们也去吧!」 陆静淑:「……」她们去干嘛?也找和尚聊天? 「表姐夫还说,那和尚十分会吃,收了个徒弟,做的素菜一绝,以前他常去蹭饭!」 哦,有好吃的,那倒可以去瞧瞧热闹,陆静淑答应了:「只要娘让我去。」 陈皎宁一骨碌爬起来,保证道:「放心,我一定说服方姨母。」一顿饭吃过,她就把称呼改成了方姨母了。 说定此事,陈皎宁心满意足,很快就睡去。两人都喝了点酒,这一觉就都睡的很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陈皎宁想着今日的计划,颇有些迫不及待,一吃完早饭就跟方氏商量,将那小庙夸了又夸,说是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去拜一拜,能除病祛邪,极是灵验的。 方氏正感伤女儿小小年纪就被逼的这般沉静,不如陈皎宁天真活泼,倒也愿意女儿多跟陈皎宁玩,也好感染一些少女的活力,再说她本也笃信佛教,就很爽快的答应了。还让王嫂子等人跟着去,打算布施一些香油钱。 一听她答应了,陈皎宁忙拉着陆静淑去换衣裳。方氏听丫鬟说今日外面比较冷,也跟过来要陆静淑多穿一件斗篷,陆静淑从善如流,让丫鬟找出青莲绒灰鼠斗篷来穿上,方氏这才满意,又让带好手炉,才放她们出门。 陆静淑不会骑马,陈皎宁就与她一起坐了马车。从方氏的庄子去那地王庙并不远,只是路上不太好走,她们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那庙外观甚是破败,山门也仅能容一驾马车通过,下车的时候来迎的小沙弥身上僧袍还打着补丁,与陆静淑之前去过的两家寺院,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她打量的功夫,郝家的小厮也迎了过来,正与陈皎宁说起郝罗博和赵王一行人的下落。 「……正与道真大师喝茶说禅。」 陈皎宁点头示意知道了,回头跟陆静淑说:「咱们先去上柱香吧。」 「好。」有方氏的交代,无论如何她们也得先去拜一拜菩萨。 于是一行人跟着小沙弥去正殿先拜了菩萨。陆静淑拜过菩萨起身,看这正殿一如外面一般破旧,门窗廊柱上的漆都有些斑驳不堪,只有菩萨金身还算闪亮,还真有些犹豫那香油钱要不要给。 不过王嫂子得了方氏的吩咐,早已把香油钱给了知客僧,陆静淑看见也没多说,与陈皎宁一同出了正殿。 「他们说禅必定无趣的紧,不如咱们往后面走走吧,你冷不冷?」陈皎宁问。 陆静淑穿的多,倒没觉着冷,就点头:「去走走吧。」叫王嫂子带两个人先去落脚休息的禅室等着,自己只带了巧玲,与陈皎宁一起往大殿后面游览。 其实大冬天的,这山野小庙并没什么风景可赏,只是陆静淑自穿越以后,一直都被关在宅子里,偶尔出来也是一大堆人跟着,做什么都不得自由,这会儿与陈皎宁两个在庙里闲逛,便觉得有几分野趣。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将庙里几乎逛了个遍,正觉有些累了,想回去的时候,碰见了柳歆诚。 第50章 「怎么你自己在这?没与他们一道听禅?」陈皎宁问道。 柳歆诚答道:「王爷与道真大师在下棋,表哥就拉着我出来了,他一出来就去了厨房……」 陈皎宁嘻嘻笑:「表姐夫就是好这口腹之欲。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陆静淑:「……」你自己也是吃货好么? 陈皎宁看这两人都不赏脸,刚想说不去了,又见柳歆诚站在那不走,眼睛似乎偷瞄了几回陆静淑,猜想这小子估计还是心里有愧,想跟陆姑娘道歉,碍于自己在这,面子上下不来,于是开口说道:「那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瞧一眼就回来!」说完也不等陆静淑开口,一溜烟就走了。 「……」陆静淑跟柳歆诚大眼瞪小眼,略觉尴尬。 柳歆诚也愣了一下,略微犹豫之后,向前走了两步,示意陆静淑一起往回走:「天怪冷的,还是回去等吧。」 陆静淑落后一步跟着,她实在跟这少年没啥共同语言,所以也没试图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安静气氛,最后还是柳歆诚先开了口。 「你们什么时候到庄子上的?」 陆静淑答:「有十余天吧。」 柳歆诚又问:「让你们挪到这里,是谁的主意?」 「我的主意。」陆静淑答道,「家里不适合养病。」 柳歆诚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侧头望着陆静淑,等她继续解释。 陆静淑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太多家里的事,只说:「多谢柳公子关心,其实我和娘都很好,这事你也不要与柳太太说了吧,免得她担心。」 柳歆诚很意外,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见她一张白如玉的小脸裹在风帽里,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偏偏眼神坚定,气势沉稳。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总是这么矛盾。 他只看着人不说话,陆静淑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不免觉得两人天生相克,总是话不投机,于是也不想再多说,提步又往前走。 柳歆诚回过神,跟上她问道:「你们平日不与定南方世叔通信么?我听爹爹说,现下京里有缺,方世叔若是有意回来,倒是不难的。」 通信自然是有的,只是方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陆静淑叹气:「家母总怕耽搁了舅舅的前程,并不肯多言。」 「那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任人欺凌?」柳歆诚忍不住了,自己不能改善地位,又不向外求援,这样逆来顺受的人,他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说的话依旧不好听,不过陆静淑听出了好意,回道:「我会想办法的,多谢你了。」这一次谢的倒是真心实意。 柳歆诚皱眉:「你想什么办法?」 陆静淑心里苦笑,这少年怎么这么寻根究底啊?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好,前面禅室门打开,赵王与一个胖胖的灰衣僧人一同走了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与赵王行礼问好,柳歆诚跟着转身问好,又说起郝罗博和陈皎宁,就把这个话题冲了过去。 「听说令堂有恙,如今可好些了?」寒暄过后,赵王问起方氏的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才有的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让陆静淑莫名就多了些好感。 「已经好了,只是偶感风寒,多谢王爷关心。」 赵王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他神情里总带着些忧郁,眼眸里也黑沉沉的,似是凝结着浓重的情绪,此刻虽露出微笑,那笑意却很浅,似乎只在唇角昙花一现,连面颊都没波及,更不用说眼底了。于是这个笑容也就感染了那份忧郁,加重了他身上的疏离感。 道真和尚看场面冷了,就开口邀请:「外面天冷,诸位施主还是进去坐吧。」 众人客随主便,随着他一同回去禅室,等小沙弥奉上茶来,就都端坐喝茶,谁也不出声。 陆静淑此时真是份外想念陈皎宁,有她在多好啊,永远不用愁冷场! 作为主人的道真和尚不好这样看着,正想寻个话题来说,外面小沙弥突然进来回报:「陆姑娘,贵府来人寻您,说有急事。」 陆静淑忙站起来随小沙弥出去,外面等着的小荣看见她,快步跑过来回道:「姑娘,府里出事了,老太太遣人来接您和太太回去!」 一直到进了陆府、见了李妈妈,陆静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简单点说,就是陆文义在跟刘姨娘happy的时候昏倒了,昏倒不可怕(太嗨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要昏倒的),可怕的是他在昏倒之后还遗精不止,到后来甚至面如金纸、呼吸急促,刘姨娘吓的也几乎昏倒,连夜要人去请大夫。 常来的大夫到了一看,扭头就走,说他治不了,老太太拦住死求活求,他才另荐了一个善治此症的老大夫。老太太忙命人去请,老大夫来了以后倒是说能治,也给开了药,只是性命虽无碍了,功能上却损伤了,以后恐怕在房事上有些难处,子嗣上就更不用提。陆老太太气得要命,先把刘姨娘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李妈妈说这些的时候,还想要避着陆静淑,可等到了陆老太太房里,反而没人避讳了。 第51章 「这个贱人!我早就说不能留她!」陆老太太恨得目眦欲裂,又是捶胸顿足,又是老泪纵横,整个人几乎瘫倒在榻上。 张氏在旁使劲扶着陆老太太的右臂,嘴里劝道:「娘保重,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大伯那里还要你看顾呢!您要是有个什么,家里谁能主事啊?」 方氏也忙倒了杯茶送到陆老太太跟前,「母亲保重,先喝杯茶吧。」 陆老太太推开她的手,「我不喝!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守着老大!还有刘翠华那个贱人,不许叫人来给她看伤,也不许给她吃饭,就把她关在柴房里!这个贱人!」 方氏只得带着陆静淑告退,回去的路上陆静淑一直偷看方氏的脸色,发现她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颤抖,却一直挺直脊背,手也紧紧抓着自己,似乎并没被这个消息击倒。 回到正房以后,陆文义却并不在这里,据李妈妈说,当日请了第二个大夫来看过,说不让挪动,就留在刘姨娘房里养着了。 方氏又与陆静淑一起去看了一回陆文义,他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两颊凹陷,气息微弱,几乎看不出生气,再没有了当初在方氏房里那骄横的模样。陆静淑趁着方氏出去问下人话的功夫,偷偷给陆文义号了一回脉,打算过后去问问孝义。 母女二人看过陆文义,正要先回正房,陆静秀忽然从厢房里冲了出来,她一路摆脱婆子,跑到方氏跟前跪下哭道:「太太救命!求您救救姨娘吧,姨娘虽有错,也罪不至死,求您开恩,饶了她这一回吧!」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陆静淑示意婆子们去把陆静秀搀起来,「姨娘有什么错,要怎么罚,哪是我们做小辈的能管的?祖母早已发了话,母亲难道还能违抗祖母不成?再说爹爹还病着呢,你若有孝心,就该好好呆在房里为他老人家祈福,这般冲出来吵闹像什么样子?」 又骂院子里服侍的人,「不知道劝着么?爹爹病成这样,你们还是这般轻忽,若是爹爹有什么,我看你们还想不想活?」 方氏看了一眼院子角落窃窃私语,不拿陆静淑的话当回事的下人,颇觉疲惫,开口吩咐李妈妈:「将这院里服侍的人都先关到东北角的院子里,若有多嘴多舌胡说的,先打二十板子,饿饭三天,若再犯,打死不论!」又叫人去把陆兴波带来,连同陆静秀一起带到了正房。 「碧草带几个人,先去服侍老爷。秀姐儿暂且住在西厢,红梅你带两个人过去侍候。」方氏安排好了,让陆静淑先回房休息,自己带着陆兴波去见老太太。 陆静淑有些惊异方氏的雷厉风行,不过她能这样毕竟是好事,就听话的回房,找了李妈妈问详细经过。 李妈妈不想跟她说的太细,陆文义这「病」毕竟不光彩,也不是未嫁的女儿家该听的事。 「妈妈不告诉我,我出去随便找个墙角一站,也能听个全乎,兴许比您说的还离谱呢!」陆静淑回来的时候,一路进来看见窃窃私语的下人都不是一两拨了。 李妈妈无奈,只能遮遮掩掩的给陆静淑又讲了一些。 原来自从她们母女去了庄子上之后,果然刘姨娘跟那两个通房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刘姨娘仗着有多年情分,那两个靠着年轻漂亮,一时倒是不分上下。可刘姨娘哪肯这样不分上下啊,她都熬了多少年了,自然想像以前那样独霸陆文义,于是就动起了歪脑筋。 在昨天晚上出事之前,陆文义已经在刘姨娘房里接连住了四天,期间还往衙门里告了两天假。昨晚出事以后,第一个大夫来之前,刘姨娘还想瞒着陆老太太,奈何第一个大夫来了一看就要走,刘姨娘这才吓着了,忙把陆老太太请了来。 陆老太太一见这场面几乎气晕过去,在等老大夫来之前,先叫人打了伏在陆文义身上痛哭失声的刘姨娘二十个嘴巴。打的时候张氏也闻讯赶到,听说经过,就说陆文义正值壮年,怎会这么容易就出事,定是刘姨娘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正好这时老大夫请来了,给陆文义看过开了药,将诊断结果告诉陆老太太,又说陆文义似乎服过药物。陆老太太当即命查,这一查就查出了一瓶药,陆老太太怒不可遏,当时打死刘姨娘的心都有了,还是张氏拦着,陆静秀、陆兴波姐弟俩哭求,才只打了二十板子。 打完以后,老太太也不叫人管,只让把刘姨娘丢进小院的柴房里,再叫人在外面看着,就不管了。 陆静淑听说刘姨娘还弄了药,总算明白为什么陆文义现在的情况那么严重了,这可真是不作不死。她们这边刚把这些事说清楚,方氏就回来了,还打发人叫李妈妈,陆静淑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我把你二弟交给了老太太。」方氏将陆静淑叫到身边坐下,「还跟老太太求了郭妈妈来帮忙,将那边院子的人审一审,该撵出去的就撵出去吧。」 陆静淑点头:「娘做得对。」 方氏又跟李妈妈交代:「你陪着郭妈妈去审那些人,好好问清楚,那药是哪来的,谁经的手,都要问的清清楚楚。」等都安排完了,下人们各领了差事去办,方氏揽着陆静淑安慰:「别怕,有娘在。」 陆静淑几乎感动的泪流满面,终于,终于听见方氏说这句话了啊!果然人总是得逼到绝境才能奋起! 「嗯,只要有娘在,女儿就什么都不怕。」陆静淑靠着方氏,一脸依赖的看向她,希望她能为了自己,慢慢强大起来。 母女俩正说着知心话,落后收拾东西的王妈妈也回来了。方氏让她先去桃儿杏儿那里转转,也查一查她们有没有违禁药物,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们,让她们安分守己的在院子里呆着,谁知王妈妈一去,也搜出了一瓶药,这下可好,刘姨娘有伴了。 方氏又去回了陆老太太,陆老太太有气无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看着办。」 「娘,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张氏忽然开口,「我看桃儿杏儿一向老实,哪有这个胆子?这药……,保不准是哪里来的呢?」 方氏蹙眉:「桃儿的丫头已经认了,是奉了桃儿的命去买的药。」 张氏不以为然:「大嫂没问问那药多少银子?从哪买的?凭她一个小丫头就能买到了?」 陆老太太也狐疑起来:「你说的也是,方氏事多,还要侍候老大,不如这事你去查吧。」 陆静淑听说以后,简直目瞪口呆,谁听说过大伯子房里出事,要弟媳妇去查的?陆老太太脑子里是有多大的洞啊?还有这个张氏,她也好意思伸手? 王妈妈也气不过:「二太太自己房里的事还管不好呢,就想着管我们的闲事?就显着她能干,还不是想趁机揽权?话里话外就说我们太太管不得事,就她能管得?」 「二房有什么事?」二房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王妈妈这话有些奇怪啊。 第52章 王妈妈犹豫半晌,才在陆静淑追问下说道:「奴婢回府的时候,经过角门,听见有个小厮想往里传话找二老爷,说外面有个什么姨奶奶病了……」 姨奶奶?哈,不会吧,怕老婆的二叔还敢养外室?陆静淑细问王妈妈可看见那个小厮的模样,当时看门的又是谁,王妈妈记性甚好,不仅记得看门的,还知道那小厮是府里家生子,就是二老爷身边长随的兄弟。 陆静淑就让王妈妈再想法去探查一下情况,还让她安排人盯着二叔的行踪。因为陆文义出了事,陆文孝今日也告假,没有去衙门,一直在家里守着。但既然有人来寻,保不准他会出去,还是盯着的好。 此番方氏不肯让步,没让张氏插手桃儿杏儿的事,张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陆静淑又想趁此机会让方氏在内宅树立绝对权威,本来就要把张氏按扁,现在听说了这事,自然想要好好利用。 不过在事情没有眉目之前,她还是没有告诉方氏,只陪着她一道去伺候陆文义吃药。陆文义一直昏迷,牙关紧咬,药很难喂下去,陆静淑趁人不注意,伸指去按了几下下关穴,终于让陆文义张开了嘴,将药灌了下去。 喂完药,母女二人才回房吃午饭,两人都有些疲惫,吃饭的时候都一言不发,等到吃完饭,李妈妈和郭妈妈又来回报了。 「……据银锁供认,那药系刘姨娘遣外院管事陈全去桂宝堂买来的,一共买了两瓶,花了一百两银子。」郭妈妈先回话。 方氏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陈全呢?可拿住了?」 郭妈妈摇头:「陈全不在府里,去他家寻了,也没寻着人,想是听见消息躲起来了,只把他老娘和婆娘孩子拿住了。买药的事,本来只有刘姨娘、银锁和陈全知道。」现在只怕已经阖府尽知了。 方氏又问了几句细节,就带着她们俩去见陆老太太。陆老太太听说陈全跑了,立刻就让陆文孝通知府衙以逃奴的罪名捉拿他,又让叫人牙子来,要把他老娘和婆娘孩子都卖了,顺便再把刘姨娘院里那些人一起都卖掉。 「娘息怒,这事儿慢慢办也不急,您别急坏了身子。」张氏在旁搀着陆老太太,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劝。 方氏还在生气张氏居然想插手管她房里的通房,只当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跟陆老太太回道:「母亲,如今老爷病倒了,府里人心浮动,媳妇回来的时候,见到各处下人都不安心任事,只聚在一堆窃窃私语,若任由他们这样下去,难保他们在府里说不够,还要出去传话,到时老爷的颜面何在?」 陆老太太一听也急了:「那你还呆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叫人敲打?你们就没一个叫我省心的!」说着连张氏也推开了。 「那媳妇这就去了。」方氏也不多说,直接告退而去。 张氏担心方氏动她的人,本想跟去,偏陆老太太又叫她服侍,离不开,只能叫丁妈妈跟去瞧瞧。 方氏回去就带着郭妈妈和李妈妈,亲自到府内各处巡视,凡遇见有聚在一起议论的,都直接绑了,一路行到二门,已经绑了七个婆子两个丫鬟。 二门外的事陆老太太已经交代给了陆文孝,方氏就没多管,她带着这些人回到正院,又叫把府内所有的管事媳妇叫来,当着她们的面,先把那九个人打了板子。 「今日念在你们是初犯,只打二十便罢。至于差事,似这等主子病了,就满府里胡说八道、不好好做事的,一律不用!以后再有碎嘴嚼舌的,先打四十板子再发卖,什么情面也不必讲。」 方氏说话还是一如往常一般温软,可伴着那九个人的呻/吟和求饶声,众管事们不由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面上神情也都跟着恭敬了一些。 「按理说,下面的人犯了错,都是管事的没管好,不过府里今日忙乱,想来你们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这次便罢了,下回若是还这般不经心,也别怪我不讲情分。都回去好好约束着些,再叫我看见哪里不成章法,你们也别等我说话,自己请辞吧。你们须得记得,老实听话的下人,所在都有,卖了你们,府里还能买新的好的来。」 可卖出去的,会被卖到什么地方,那就难说得很了。 管事媳妇们心头一凛,忙都应承了表忠心。 方氏又安排了人顶缺,等该说的都说了,就扶着李妈妈的手起身,吩咐众人散了,自己进去内室。 李妈妈本还暗暗为太太喝彩,觉得太太终于有了当家主母的威风,真是可喜可贺,谁知太太的手伸过来,居然满是冷汗,还带着些微的颤抖。李妈妈心里担心,忙搀着太太进去,又让青莲端热茶来。 陆静淑也迎上来扶住了方氏,感觉到她微微颤抖,问道:「娘可是冷了?到暖阁里歇歇吧。」扶着方氏进去坐下,又接过青莲端来的茶亲手奉上。 「我刚才没说错话吧?」等青莲出去了,方氏就低声问陆静淑。 陆静淑囧,忙做钦佩状答道:「没有!娘说的可好了,女儿以后也要像娘一样厉害!」 方氏这才露出一点儿笑容,叹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要是再任由她们乱下去,府里可成什么样了?」 陆静淑赶忙说她做得对,好好赞扬了一番,终于让方氏镇定了下来。母女二人在暖阁休息了一会儿,正说着要再去看看陆文义,外面丫鬟进来回报,说二太太来了。 陆静淑跟方氏一起皱眉,都觉得她来准没好事,果不其然,张氏一进来就冷嘲热讽:「大嫂真是雷霆手段,这么多年竟是我看走眼了,许婆子那般府里的老人,都叫大嫂打了板子赶出去,我可真是佩服!」 许婆子是厨房里管采买的,因在角门处说闲话,被方氏拿住了,刚才已经打了板子赶出去。陆静淑一听张氏来兴师问罪,就知道这必是她的人,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方氏拉住了。 「弟妹说哪里话,再是老人,也不能不守规矩,她私下议论主子,给我听到了,难道不管?」 张氏冷笑:「大嫂是当家主母,怎能不管呢?这府里哪样事不要大嫂管呢?不过大嫂若是早拿出这般手段,那刘姨娘也不至于如此大胆……」 「弟妹既知我才是当家主母,还说这些做什么?母亲那里如何了?弟妹不是说要服侍母亲么?」 张氏想不到方氏居然这般硬气的打断她的话,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一时就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方氏也不等她答话,直接说:「我还要去看看老爷,弟妹自便吧。」牵着陆静淑就出了正房,去看陆文义了。 第53章 从头到尾旁观的陆静淑简直想给方氏点一百个赞!!! 如果方氏在发威的同时,手能不抖,那她一定给点一万个赞!!! 不过方氏的颤抖也只有陆静淑和心腹李妈妈等人才知道,并不妨碍她今日在府里树立的权威,经过这一番阵仗,府里下人都老实安分了许多,看着总算是没那么乱套了。 晚饭前大夫又来了一趟,给陆文义把了脉,话依旧是前面那些话,按时吃药,好好静养。 等送走了大夫,陆文孝也把陈全抓了回来,陆老太太问了话,就让拉出去打个半死,关了起来,打算明天叫了人牙子来,跟他家人一起卖掉。陆老太太犹不解恨,又叫郭妈妈带人再去收拾刘姨娘。方氏怕闹出人命,叫李妈妈跟着去看着,相机行事。 方氏又请陆文孝严管外院,不许下人随便出去传话,陆文孝应了,张氏在旁冷笑:「大嫂这般能干,哪还用我们操心?」 「你闭嘴!」陆文孝难得开口叱喝张氏,「如今大哥病倒,母亲年纪又大了,身子也不好,你只管好好侍候母亲,多什么话?」又请方氏别与张氏一般见识。 张氏大怒,可当着陆老太太毕竟不敢多说,只得忍下这口气,打算等回房再与陆文孝算账。谁料一出了陆老太太屋子,陆文孝就说前院还有事,让她自己回房,这一去竟然一晚上都没回后院。 晚间入梦,陆静淑把陆府的事跟孝义简略一说,又把陆文义的病情和大夫的药方告诉了他,「你看这方子合适么?我看着他情形不太好,可别真闹出了人命。」 「你现在不想守孝了?」 陆静淑翻了个白眼:「我是想啊,他要真死了,我转头就能收拾了那几个妾室,还有法子让二房闹翻,顺势让老太太分家,到时我们过安静的小日子去,你爱找谁拯救世界就找谁去!」 孝义败下阵来:「我不就开个玩笑么?」他回头翻了一回医书,给配了一副药丸,「配着那方子先吃一天试试。」 陆静淑接了药就要走,孝义拦住她问:「你说的抖搂纸人,就是这么个抖搂法?力气也太大了吧?」 「我哪知道刘姨娘会作死的也弄了药来啊?」对于一个受女人摆布,忘乎所以的人,最根本的戒断方法,非x无能莫属,陆静淑本来的打算就是想给陆文义下点药,让他掏空身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等他不迷恋女色、肯用脑思考的时候,应该就能看清楚陆家这一摊事了。 从设定上来说,一个年轻时就中了进士,并娶了方家女儿为妻,现在能爬到大理寺少卿位子的人,不应该是一个蠢人。原作者用刘姨娘和安逸的生活迷住了他,陆静淑就只能把他放到一个绝境里(男人雄风不再),逼着他重拾年轻时的志向,寻回自己的智商,不再为了个小妾就把家里折腾的不像样。 只要他明白孰轻孰重,有野心,想往更高的地方爬,陆静淑自然能找到机会将道理灌输给他,让他听自己的话,从而掌握陆家的话语权。 谁知道刘姨娘不甘心失宠,竟然另用了药,两下一叠加,差点就把陆文义弄死。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回就算痊愈了,也就跟个不缺零件的太监一样,心思必定不会在女人身上了。」陆静淑最后总结,「士大夫讲究修身齐家,他正可以好好修一修。」从另一个角度说,后宅的女人会争斗,争的不过是男人,她从根本上终结了这个男人,女人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孝义又有点寒意附体,终于不再拦着陆静淑,让她走了。 第二日早上去给陆文义喂药的时候,陆静淑趁着喂完药,旁人都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药丸塞进陆文义嘴里,又给他喂了些水,把药丸送了进去。 早饭后大夫又来看,说陆文义情形好了一些,余外就还是让好好照顾。送走了大夫,方氏去跟陆老太太回报,陆老太太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还要挣扎着去看陆文义,众人苦拦不住,只好搀着她去了一回。 「大夫说没说什么时候能挪动?」陆老太太很嫌弃的看了一遍刘姨娘的屋子,「这地方就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方氏回道:「大夫说再等两日。」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好好照看着老大,要精心仔细!」一面起身往外走,还不忘让方氏记得叫人牙子来,要把那些刁奴卖的远远的。 方氏应了,将陆老太太送回去以后,就命人去叫人牙子来,再将侍候陆静秀和陆兴波的人提到正院里来,让他们跪在院子里听李妈妈训导。 不外是说查知她们平日还算谨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这次就饶了她们,还放她们回去侍候主子,以观后效。 这些人被关了一个昼夜,没有饭吃不说,还亲眼见到银锁等人挨打受罚,知道她们都要被卖出去,早已吓破了胆,此刻都噤若寒蝉,李妈妈说什么就应什么。 「娘还要留着他们?」陆静淑不太赞同,趁此机会,实在应该都撵出去,家里的乌烟瘴气也能少些。 方氏点头:「都撵出去了,一时哪有人手补上来?你爹爹还病着,咱们这里没有闲人能看着秀姐儿。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哥儿那里还是让他乳母和丫鬟过去侍候吧。」 这倒也是实情,此事慢慢来也行,「那刘姨娘那边……」陆静淑看了看方氏的脸色,见她并没什么明显情绪波动,才继续说道,「还真的就这样放着不管么?天冷了,她又挨了打,真闹出人命来……」 她不是圣母,也觉得刘姨娘是自己作死,可刘姨娘真就这么死了,她却有些担心陆文义醒来后的反应。目前来看,刘姨娘能活着,对她的计划来说,更有作用。 方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她死不了,昨儿李妈妈去看了,再饿一天也饿不死。」 陆静淑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安慰道:「娘放心,等爹醒过来,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了。」 「是么?」方氏垂下眼,轻轻拍了拍陆静淑的背,「但愿吧。」 张氏听说方氏那边已经把刘姨娘的人都卖了,就让丁妈妈去看紧了厨房,「千万别让大太太抓到什么把柄,采买的事你让刘婆子抓紧了,别给新人插手。」 「奴婢明白。」 第54章 等丁妈妈走了,张氏又叫翠玉:「还没找到老爷?」 翠玉小心答道:「张顺儿说,老爷一早起来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一早出去做什么?张氏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吩咐道:「让人好好盯着前院,老爷一回来,即刻来回报。」说完又带着人去陆老太太房里,想哄着老太太松口,将家务交给她管,让方氏专心侍候大老爷。 谁知她一去,陆老太太就喊头疼心口疼,光折腾着她侍候,别的话都没机会出口,到晚间,更是难受的要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她更没法提这事了。 好在陆文孝也总算是回来了,与她一起侍候着老太太歇下,回房的时候,张氏免不了询问他的行踪。 「我还能去哪?昨天没去衙门,今天少不了过去应个卯!」 张氏又嫌丈夫昨日不帮自己说话,陆文孝只不应声,她唠叨半天,半句回音也并没有,气的发了一通脾气,陆文孝不耐烦理她,起身又去了前院歇息。 恨的张氏连砸了两个杯子,最后还是陆静娴过来劝她,才让她暂时消了气。她本以为陆文孝习惯了听她的话,用不了两日就会回转过来跟她求和,到时她再好好修理他便是,谁料其后两日陆文孝除了去看老太太,竟然再不曾进内院,更不曾回房休息! 张氏坐不住了,打发人出去打听陆文孝的行踪,外面的人口风却严,白日就说陆文孝去衙门了,晚上就说陆文孝在书房歇下了。她发了狠,叫人把陆文孝的长随张顺儿提溜了进来,严词喝问,张顺儿连连磕头求饶,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老爷并没去旁的地方,只是这几日心烦,请太太担待。 张氏见问不出什么,又觉得丈夫一向听话,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何况现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病着,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来,就放了张顺儿回去。 哪知第二天一早,丁妈妈进院就吞吞吐吐的跟她回报:「太太,张顺儿那里,真的没说出什么来?」 「怎么?可是你听到了什么?」张氏一下子警惕起来。 丁妈妈就低声回禀:「奴婢也没听见确实的事儿。只是昨儿回去听说,张顺儿的兄弟张喜儿得了咱们老爷的眼缘,常出去替老爷办事,总不在家,偶尔回来却都不少往家里拿东西,还常买了糖给院子里的小子们吃。」 二老爷身边的人都是张氏安排的,只有张顺儿是因从小跟着陆文孝,算是他的人。张氏看张顺儿老实听话,就没有动过,可却从没听说他兄弟也来伺候陆文孝了。 「他出去办的什么事?」 丁妈妈回道:「这个没人知道。不过大老爷出事的那日,有人看见张喜儿到角门那里传话,说要找二老爷。奴婢去寻那日看角门的人问了,那婆子奸猾,只说不知,又说大太太有严令,不得私下传话,将奴婢挡了回来。」 张氏冷笑,叫翠玉进来,让她带着人去把那个婆子叫到她房里。 翠玉去了有一会儿才把那婆子带到了张氏房里,张氏板起脸来连吓带蒙,终于让那婆子说了实话。 「好你个陆文孝!竟敢背着我做下这等事来!丁妈妈,去把张顺儿给我带进来,再叫人去他家搜检,若遇上张喜儿,一并带回来!」 丁妈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遣人来回报:「太太,丁妈妈回话说,张顺儿跟着老爷出门了,她现在往张家去。」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丁妈妈亲自押着张喜儿进来,「奴婢去的巧,张喜儿碰巧刚回家。」 张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喜儿,呵斥道:「掌嘴!看什么?自己动手!」 张喜儿不敢吱声,先噼噼啪啪的自扇了十来个嘴巴,他听说过张氏的脾气,也不敢留力,很快就把两颊打的高高肿起。 「好了。」张氏叫了停,也不问张喜儿的话,只叫把那看门的婆子拉了出来,问她,「那日可是这个小子来寻二老爷?」 那婆子在外面就已经听见打嘴巴的声音,现在看见张喜儿的惨样,心下害怕,忙不迭的答道:「回二太太的话,就是他!」 张喜儿此刻终于确定是东窗事发了,他心里极速转着念头,心想到了此刻,就算他和盘托出,在二太太这里也是个罪人了,可若是他抵死不认,二老爷那里好歹还会记他一功。他打定了主意,就只低头跪着,不吭声。 「是他就好办了。张喜儿,你倒是跟我说说,是哪个姨奶奶病了,要你来报信找二老爷?」张氏等了半晌,见张喜儿只低头不答话,怒火又一次涌了上来,随手抄起桌上的手炉就砸了过去。 张喜儿下意识一躲,手炉擦着他的额头而过,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张喜儿吓的一口气吸进去不敢吐出来,心想这手炉要是直接砸在头上,这条命就得去了一半,心底对张氏又多了几分惧怕。 「不说?好啊,丁妈妈,张喜儿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带进来,叫她给我把那炭捡起来。」 张喜儿又抽了一口气,侧头看看身边散碎在地的炭火,耳听得丁妈妈应声要出去,忙扑倒在地连连叩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小的妹妹还小,伺候不得太太,还是小的来捡吧!」说着话就用手去拾那烧红的炭。 张氏哼了一声:「你也不用忙,你妹妹就在外面,这就进来帮你了!」 眼看着妹妹被丁妈妈拎了进来,一张小脸吓的苍白,眼里还噙着泪水,张喜儿终于撑不住了,「太太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了!」 张氏这才让把看门的婆子和张喜儿的妹妹带出去,等听完张喜儿的回报,就叫人套车,自己带了几个健壮婆子,让张喜儿带路直接去了城南。 陆静淑听说张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与李妈妈说道:「真想不到二婶那么个要强的人,也会有被人这样蒙在鼓里的一天。」 「是啊,这刘姨娘也真是太有手段了,老奴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若不是陈全临了招了这事出来,谁能想到刘姨娘还有这一步棋?」 那日人牙子一来,陈全听说要把他全家分开发卖,当下连磕了十多个头求饶,无果后,才偷偷与李妈妈说,还有隐情要上报。 第55章 其时陆静淑已经听王妈妈回报过,说二老爷昨日下午去了城南一处宅子,那宅子里住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媳妇,还有几个下人。她正派人去查那小媳妇的来历,李妈妈就来寻方氏,说陈全还瞒了事没报。 当时方氏不在房里,陆静淑先问是何事,李妈妈寻思了一番,还是告诉了她。说刘姨娘指使陈全居中牵线,给二老爷找了个外室,就安置在城南。 「这样的人,若不能一击得手,让她再无翻身余地,是必定要留后患的。二婶就是例子,你看这些日子她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又有什么用?刘姨娘釜底抽薪,早给她准备好了这致命一击呢!」 李妈妈跟着感叹了两句,问陆静淑:「这事当真不报给太太知晓?也不告诉老太太?」 陆静淑答道:「二婶今日大张旗鼓的出门,已经不用咱们去报给老太太和母亲知道了,左右这是二房的事,母亲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二婶又攀扯我们。那陈全的去处,你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牙婆应承了,正好有个要去岭南的商人买入,将他们一家卖去倒合适。说是今日已经启程去东都,不日将坐船南下。」 陆静淑谢了李妈妈,请她回去休息,自己将整件事盘算了一番后,去正房见方氏。 陆文义已经挪回了正房,他依旧昏睡不醒,但脉息好了一些。方氏将陆文义搬回来以后,又把整日哭闹的陆静秀送回了刘姨娘的小院,至于刘姨娘的屋子则干脆锁了起来,反正陆老太太不让放她出柴房。 方氏没让人给刘姨娘看伤——陆老太太还是不许,只让人每顿饭给她送一碗粥喝。桃儿杏儿两个也与刘姨娘一般待遇,不过她们两个比刘姨娘好得多,起码没挨板子。方氏想先留着她们俩,等陆文义醒了以后再处置。 「娘,二婶刚才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出门了。」陆静淑见了方氏,先提起了张氏出门的事。 方氏皱眉:「出门去哪?」 陆静淑摇头:「二婶没说,不过李妈妈说,二婶今日叫了一个看角门的婆子去问话,还把二叔身边张顺儿的家人都抓了进来。」 方氏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妯娌想干什么,她也懒得管,只说:「随她去吧。」她这里看着陆文义睡的安稳,就与陆静淑一起去探了一番陆老太太。 因着陆文义有所好转,陆老太太的精神好了许多,见到方氏也难得有了好脸色,「坐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又叫陆静淑坐到她身边去,「我们静淑真是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 「这都是媳妇该做的,静淑也是本份。」 陆老太太叹气:「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本份是多么难得。」叫丫鬟给陆静淑拿点心吃,又问方氏,「听说你弟妹出门去了,她可跟你说了去做什么?」 方氏一愣,摇头道:「没有,怎么弟妹也没与母亲提起?」 「我这一病,她也不把我当回事了。哼,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沉不住气,你二叔不过有两日不回内院歇息,她就撑不住要去找了。」 涉及二房私事,方氏不好开口,就没有接话。 陆老太太满腹牢骚,偏偏这个大儿媳妇不肯接话,一时觉得无趣,就打发方氏回去,「回去看着老大,让静淑陪我一会儿就行了。」打发走了方氏,又让人去把陆静娴和陆静美姐妹俩叫来,陪着她说话。 陆静娴姐妹已经听说母亲发了脾气,带人出门去了,都有些担心,对着陆老太太也没了平日的机灵劲,陆静淑更是不大说话,陆老太太颇觉扫兴,正要叫她们回去,郭妈妈忽然急匆匆进来。 「怎么了?」 郭妈妈看了一眼三个姑娘,没出声。 陆老太太让姐妹三个进去里间坐,郭妈妈这才上前低声回禀:「老太太,二老爷身边的张顺儿求见,说是二太太与二老爷,在外面,动上手了……」 「什么?」陆老太太一惊之下,大声问了出来,「在哪动手的?」 郭妈妈忙叫人把张顺儿引了进来,陆老太太一见张顺儿鼻青脸肿的,还留着鼻血,衣服也撕破了,不由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顺儿跪着答道:「回老太太,老爷今早出门,去衙门应了卯,就往城南去瞧一位苦主,不料二太太忽然赶来,非说那苦主是老爷养的外室,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打砸,老爷拦着二太太,二太太却不管不顾,连老爷也……」 陆老太太气的几乎倒仰:「这个张氏!郭妈妈,你带着人去,把她给我带回来,她若是不听,只管打晕了绑回来!」 陆静娴等人在里间听得分明,忙出去求情,陆老太太不理会,只让丫鬟拉着她们回去,就打发郭妈妈带着人跟张顺儿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平天下》卷一 作者:乐青 02、《闺秀平天下》卷二 作者:乐青 03、《闺秀平天下》卷三 作者:乐青 04、《闺秀平天下》卷四 作者:乐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