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点江山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何妃因难产而死,又给皇帝留下了一个小皇子,皇帝悲痛之余,追封何妃为贵妃,极尽哀荣。因何妃是天家妃子,故此她的死也算是国丧,四十九日内举国不能办喜事。又有不少诰命进宫哭灵不提。 而为着这事被耽搁下来的就是霍柔悠和三公主的婚事了。听闻李云昶给平南侯整治得不轻,那是将通房尽数遣散了,日日献殷勤也没被老泰山认可,现在还在挑灯夜战写切结书呢。而三公主的择婿,因为何妃的去世,也暂时压了下来。 而三公主这些日子长吁短叹,皇后忙着料理何妃的丧事,兼之还有雪团子和小皇子楠儿需要照料,也无暇顾及到女儿,左思右想,将她打包,送到东宫来了。 季瑶也临盆在即,坐在院中晒太阳,身边的三公主很是苦恼的模样,也是笑起来:「好端端的,谁惹了嫣然不成?」 「我不想择婿。」她素来是天真无忧的人,此刻愁眉苦脸,「四嫂,我不想择婿。」 三公主一直是很乖,更知道自己身为天家公主应该如何,此刻竟然会说出不想择婿,季瑶对此难免狐疑:「凡事总有个缘故,你这样说不愿意择婿,母后若问你你该如何?」 三公主涨红了脸,忸怩的不肯说话。「我听柔姐儿说,你这些日子老是出城去,你是公主,出城若是遇上了坏人可怎生是好?」 「才不会有坏人呢,我是去校场!」三公主急吼吼的就嚷了出来,说完后脸又红了,「我、我……」 校场?季瑶有点懵,三天两头往校场去,校场一群大老爷们,三公主一个弱质女流往那里去做什么?沉吟了片刻:「你对他们其中的一人有意?」见她小脸胀得更红,季瑶有点醉了,「是……褚乐康么?」 三公主脸色立时白了:「你、你怎么……」 能不知道么,现在京城外的校场只有褚乐康带的兵士在上面操练,而三公主身为皇女,天潢贵胄的身份,难道能接触到普通的兵士?况且……上次褚乐康在围场和李云昶将发狂的猛虎击杀这事,估计让三公主少女心泛滥了。 「你若是喜欢他,也大可以在择婿之时选他。」季瑶很努力的组织自己的语言,她现在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儿不想对此发表太多的意见,只鼓励三公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现在她内心深处好比千万匹羊驼呼啸而过,还有一匹转过头来对自己说:你的前男友变成小姑子的心上人了哦嚯嚯嚯嚯。 季瑶真是心累得可以,转念又想到了裴珏。那可是醋王之王,这跟谪仙一样的太子殿下,实际上是个惯好捻酸吃醋的人啊。想想往日他因为吃醋就翻自己闺房,想想也是好笑至极。 那些事,都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一样。现如今,她已经为裴珏怀有孩子,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世了。 季瑶心中一片温暖,轻轻抚了抚肚子:「嫣然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公主戚戚的点头:「我是天家的公主,只要选他,他只能听从,否则就是抗旨不尊。只是我瞧着嫂子和哥哥的感情,心里很是羡慕,只盼着能像你们一样。若只要我和驸马恪守君臣之礼,还不如不嫁了。」 她的语速愈发的慢了下来,看得出内心十分忐忑。想想褚乐康的为人,那的确是个佳公子,偏偏又是个武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度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能对女孩子造成不小的冲击,况且他举手投足间自有自己的气度,并非别人朝夕之间能够模仿出来的。 看着三公主胀红的脸,季瑶约莫是明白那种心情的。古代人不同于三十一世纪,在三十一世纪,喜欢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但古代却是强调含蓄,女孩子如果自己说出心意,那就是不尊重。这种对于女人生理以及心理上的限制,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但季瑶不是圣人,没有办法将这古代对于女人的剥削和束缚解开来。 「或许……你该问问他。」季瑶沉吟片刻,还是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你问问他,你心中好过一些,也是足够尊重他的。」 三公主瞪大了眼睛:「我问他?我怎能去……」 「那你就不要想这些。」季瑶拔高了声音,「你就堂堂正正去选择你的驸马,你喜欢他,你就选他,不必想他是否会跟你心心相印。况且即便心心相印又如何?你是公主,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驸马每日是要向公主行礼问安的,即便是心心相印,你就能不受这个礼了?」 没想到季瑶会说这话,三公主委屈得很,咬着下唇迟迟不语。她心里是羡慕裴珏和季瑶的,自家四哥看来冷面且冷心冷肺,但对季瑶却是恨不能含在嘴里。那种被人疼爱的滋味,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但是她是公主,帝后宠爱她可以为她凤台择婿,正因为这样,驸马会敬她畏她,只是不会爱她。 两相权衡,三公主还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心悦的男人心中有没有自己,握了握拳:「那样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 季瑶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你对自己瞧上的男人那样没有信心的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若他因此认定你不尊重,你即便是和他成亲,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好。」三公主腾地站起来,「嫂子陪我去吧,我去问他,要他当着面回答我。若他不愿意,我就不再想了。」 马车晃悠悠到了京城外的校场,离得尚远,季瑶就听见其中传来阵阵喊声,气势直冲云霄。离得尚远,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声音感染到了,踢了季瑶一脚。季瑶笑道:「你侄儿又踢我,怕真是个男孩儿呢。」 第2章 「若是个男孩儿,可别像哥哥。」三公主自小及大被裴珏的冷气场波及过很多次,要不是她心宽,早就给裴珏冷死了。季瑶则笑道:「还别像呢,不像你哥哥我可就死定了。」 三公主起先没懂什么意思,后又明白过来,红了脸:「嫂子是个正经人,怎会做这种事?」又低头不语,直到马车进了校场,这才抬头张望着外面。 兵士们正在休息,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吹牛打屁,却见有马车晃悠悠的进来,其中已然爆出笑声来:「将军,公主殿下又来找将军了!」旋即又是一阵哄笑。 褚乐康一身戎装,衬得身形愈发的健硕,横了那人一眼:「又满嘴胡言,惹恼了公主又该如何!」待马车渐渐近了,他只立在马车前行礼:「三公主万安。」 季瑶打起车窗帘,见他这样的打扮,的确十分惹人眼,笑道:「在围场见过褚将军神勇了,不想有幸得见将军练兵。」 不料是季瑶,褚乐康身子僵了僵,旋即释然:「太子妃金安。」他一面问安,一面抬头看了季瑶一眼。自从她和裴珏成亲之后,褚乐康就几乎没有再见过她了,昔日在围场也不过是看了个背影而已。如今的她因为有身孕,小脸圆了些,却饱满健康,眉眼间净是女人家得了夫婿全部真心的幸福神色。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褚乐康忽然笑起来:「太子妃有福。」褚乐康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能跟季瑶走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然而他也十分尊重季家的选择,想到季瑶和自己相处之时多半是局促,而她和裴珏必然一对璧人。 季瑶只是笑,拉着红了脸的三公主下了马车,那些兵士见了季瑶挺着大肚子,赶紧去搬了凳子,又端了水来。季瑶笑道:「褚老夫人可还好?」 「祖母一切都好,多谢太子妃记挂。」褚乐康微笑道,又见三公主脸色胀红,也是狐疑起来,不过没有问出口。三公主的心意,他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愿意去戳破那层窗户纸罢了——就凭他和季瑶曾经议过亲这事,若真的和三公主走得太近,只怕太子肺都得气炸。 「老夫人疼我,待我生产后,再去瞧瞧老夫人。」褚老夫人一向是很疼她的,就冲着这点,怎么着也得去看看。虽然家里有个醋缸,这点是无法避免了,「烦请褚将军,和我妹妹说说话。」说罢,又看了三公主一眼,「有什么,你就去吧。」 三公主胀红了脸:「褚将军,借一步说话。」她一面说,一面往僻静处去了,眼见众兵士大眼瞪小眼,季瑶忙说:「知书,你去陪着三公主,别让人说闲话。」 三公主走在前面,褚乐康则在后面跟着,一直行到了校场的树荫下面,阳光透过树缝洒了下来,三公主这才停下,转身看着褚乐康:「何贵妃的丧期一过,我就要择婿了。」 褚乐康道:「臣先预祝公主得觅良人。」 三公主冷笑道:「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竟说这话来怄我。我今日请嫂子陪我来,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她说完这话,整张脸如同被火烧起来一样,变得通红一片。 褚乐康立在她跟前,微微垂着目光,并不说话。三公主红着脸:「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也明白,所以你也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想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不想因为我的愿望而束缚你,你如果愿意,那我择婿之时就选你,你如果不愿意……」她说到这里,一口贝壳似的银牙咬得生紧:「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就此歇下了这份心,我天家的女儿,不是离了你就不成的。」 让三公主和褚乐康单独去谈,远远的望见他俩说话,季瑶也不去多想,只坐在一旁看着兵士们操练。偶尔有微风拂过,季瑶觉得脑中清明了许多,只摸着肚子,并不说话。 那头的交谈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三公主这才回来,双颊红扑扑的,见季瑶转头看自己,她红了脸:「嫂子……」 「说完了?」也不急着问她如何了,季瑶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若是问完了,咱们就回去吧。」 见她对自己的问话结果并不追问,三公主点了点头。虽说她今日鼓起勇气来问褚乐康,但本质上还是害羞的,对于这样的事,如果自己不愿说,也不远别人问。 姑嫂俩要走,众兵士也都停了手上的事,列队整齐的高呼道:「恭送太子妃,恭送三公主。」那呼声震天,让季瑶止不住的自豪起来,携了三公主的手:「嫣然,随我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随着车身的摇摆,季瑶很快就昏昏欲睡,半倚在知书肩上,三公主则坐在一边,满脸的红晕。车外人声渐渐喧嚣起来,季瑶愈发的犯困,马车晃悠悠的往前行进,冷不丁却停住,季瑶一惊之下,差点滚下去。这一来将她吓得不轻,下意识捂住肚子,好在司琴和弄画二人死死的架住她的双臂,这才免了一场罪过,饶是如此,她双膝仍重重的跪在了马车上,痛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季瑶脸上冷汗都给吓了出来,若是再迟一分,她必然会摔在地上,她如今已然是八月的身子了,这样受了力,孩子必然早产。知书忙扶她坐起,上下看过,这才捂着胸口:「阿弥陀佛,好在你二人伸手得快,不然今日不得出事?」 话音刚落,外面已然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哭号声:「你们、你们——」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大哭,旋即又是男人的声音:「娘子,你没事么?我的孩子,你们、你们赔我孩子!」又有推搡的声音传来。季瑶心有余悸,颤颤的坐在马车之中:「弄画,你去瞧瞧,出了什么岔子。」 第3章 弄画一面应了,一面钻出车,见一个男人正和赶车的护院争执,而地上则卧了一个妇人,那妇人躺在地上,捂着隆起的肚子,不住的呻/吟着,地下也渗出了血水,看来很是痛苦的样子,见有人从马车之中出来,不顾满脸泪水,指着弄画骂道:「贱妇,你还我孩子!」 弄画转身回了马车,知书正给季瑶擦拭脸上的汗水:「太子妃,仿佛是咱们的马车撞到了孕妇。」 外面的喝骂声还在继续,那男人似乎是妇人的丈夫,已然骂道:「有这样的人么?我家娘子大着肚子,他们竟然撞了过来,现下半点愧疚之意悔过之心都没有,随我去见官!」 护院喝道:「住口,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但凡惊扰到了——」还未说完,三公主出言道:「好了。」护院赶忙闭嘴,垂手退到了马车旁边。 对于这个举动,季瑶很是欣赏。护院虽是护主心切,但一旦让人知道是东宫的人,必将这笔债算到裴珏头上,失了民心的太子,来日的日子可不好过。微微掀起车帘,见那男人已然从上来扯住护院,见季瑶露出脸来,虽是被她的气度华贵给惊了惊,但还是立时骂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是没有这样道理,撞到了我娘子,如今见了血,你难道想走?还是想搬出哪个天潢贵胄来压?」 那妇人还在叫唤,围观群众也率先发声了:「咱们京城从没有这样的事,撞伤了人难道能走得了?天子脚下,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应和,「快快去见官!」 季瑶冷眼瞧着围观群众愈发高涨的怒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觉得肚子沉甸甸的痛,咬牙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戏演够了吗?」 妇人神色尴尬片刻,又捂着肚子哭号起来,男人也怒不可遏抡着拳头,围观之人也纷纷指责其季瑶来:「好生混账的粉骷髅,将别人撞成了这样,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乏有几人卷着袖子想要上前来,似乎想要揍季瑶。 那护院立即挺身而出,怒道:「你们谁敢上前来,休怪我不给你们情面。」这可是太子妃和三公主!乖乖,要是让这群人把太子殿下的爱妻和宝贝妹妹伤到了,他不得被太子殿下给生吃了? 他气势太过凌人,让这些所谓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相视一眼之后,纷纷退了回去。季瑶环视一圈这些人,额上冷汗涔涔,不是她阴谋论,而是这群人所谓的义愤填膺来得未免太过及时了,就像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漫天死里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着人群之中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明白这伙人绝对是一群骗子,就想要讹人。念及此,她勉强一笑:「在场的也有不少女人,我只问你们一句,在自己怀有身孕被人撞了,孩子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你们是先保住孩子还是先和对方理论?」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听见了,人群中的妇女们窃窃私语,不住的点头。一个老妇道:「如果是我,我肯定是先保住我的孩子。」 「既然大娘说了这话,在场的妇人们也都是这话,是也不是?」季瑶提高了声音,喘了几声,觉得肚子稍微好了一些,这才环视众人,见没有人异议,也就看着躺在地上还在叫唤的妇人:「那么请问你,你不去医馆看看自己的孩子如何了,反倒是要我去见官?这是什么道理?另外,媳妇没有母性不管孩子,做爹的也全然不顾孩子的死活?你俩这样的性子,做什么爹娘!」 一番话说得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方才还指着季瑶骂的众人也纷纷调转枪口。满意的看着这样的局面,季瑶肚子痛得厉害,毛脑子担心着会不会将孩子给摔出来了,忙低声道:「知书,你去就近请一位大夫来,就说这里出了大岔子。」 知书颔首称是,轻巧的跳下车辕,正要走开,就听又有人嚷道:「她想跑!这些官家都是这样,一旦情势不利,就会去搬救兵!还不拦着!」这话一出来,人群又骚乱起来了。季瑶瞧了瞧那人,暗自记下了音容相貌,喘气道:「这话说得很怪,既然你认定我是官家家眷,哪个官家家眷需要搬救兵?我也懒得做这个恶人了,咱们就见官去吧,正好让官府也查查,是她假孕自己撞上来想讹我,还是我真的有罪。京兆府还是什么地方,我随你走一遭就是了。」 她方才跪在马车上了,双膝痛得要命,但还是脸色都不变一下。对方却慌了,那妇人从地上坐起来:「相公,相公,我没事了,孩子也都没有事,咱们走吧。」她坐在血泊之中说这话,却让人觉得诡异无比。男人转头看她,木讷的点了点头,扶了她站起来:「算你走运,我娘子没事,下次出门可得仔细着!」 季瑶只是笑,转头看了知书一眼,知书何等机灵,笑道:「瞧瞧,装血的袋子都掉出来了,还说不是骗子?」 谁知这对夫妻浑身颤抖,双双看向了那片血泊,见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男人一步上前,指着知书:「贱婢,你敢诈我!」谁知那妇人因为全倚靠在男人身上,现下男人撤了力气,她重心不稳已然摔在了地上,腰间果然滚出了一个羊肠袋,里面还能够看见流动的血液,摔了一地鲜血。 两人脸色立时大变,来不及多想,周围人已然指着两人骂了起来。季瑶笑道:「既然如此,真相大白了,只是咱们京中容不得这样的人,还是将他们绑了,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吧。」 这两人唬得人色全无,不住的磕着头:「夫人,夫人,咱们错了,别见官,别见官,下次不敢了。」 第4章 「还有下次?」季瑶的同情心从来不给不该有的人,况且这两人的这一场闹剧,让她伤了腿,若是司琴弄画再迟一些,只怕孩子都凶多吉少——她没去捅他们两人刀子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们了,「我今日若是饶了,来日指不定是谁呢。」 这话得到了围观群众的附和,可不咋地,若是下次讹到了自己头上,只怕还以为自己背上了人命呢!故此,也不消得季瑶吩咐护院,已然有人借了卖牛的绳索,亲自动手将这两人绑了。 好歹算是闹剧谢幕,季瑶这才松了口气。她也不过是强撑罢了,肚子痛得要命,双膝也痛得厉害,颤颤的喘了几声,慌得三公主赶紧扶住她,一叠声的劝慰。护院也不敢怠慢,将马车赶得飞快,将季瑶送回东宫。待进正院的时候,她一张小脸都痛得变了色,唬得下人都被搅动起来,纷纷给她端药送水来。 一直到裴珏从外面回来,她才勉强止住了痛,只是汗如雨下,躺在床上连动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任由裴珏将自己抱入怀中,他眼中净是深切的担忧:「怎的不派人来告诉我?你这样独自忍了,要我来做什么?」 「好疼呢,你还凶我。」季瑶强笑着撒娇,又因为精力不济而靠在他胸膛上,「以后不让孩子和你玩了……」 三公主给自家嫂子吓得不轻,现在都心有余悸,对于这把狗粮还是目不斜视。温友海立在下面,更是看都不看这些做主子的,拱手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虽说此刻凶险,但好在胎在几月前就稳住了,否则只怕如今已然发动了。只是虽说此次安定下了,但太子妃只怕会早产,故此,接生女官还是请到东宫来为妙。」 只要对季瑶有益处,就是他说要星星裴珏都会尽量办到,当下就应允了。问过了前因后果,他静默几分,取了化瘀膏给季瑶上药,药膏冰凉,季瑶缩了缩:「凉呢。」 裴珏笑道:「我将它渥热了再给你上药。」他说罢,将药膏在手上涂开,借了掌心的温度将药膏温度升一些,这才慢慢的给她揉在双膝上。看着她发青发紫的双膝,裴珏心疼得很,咬牙低声道:「瑶瑶,我不会让你和孩子白白受这委屈的。这笔债,我去找幕后主使讨回来。」 第二日,裴珏下了朝,立时往京兆府去了,将昨日让季瑶胎动不止的两人给提了出来。京兆尹早日里就得罪过裴珏,一大早听说裴珏指名要昨儿个那两人,吓得可不轻——还好他没以为只是简单的民事纠纷就将两人放了,不然得罪了太子妃,来日可没有半点好处的。 亲自将两人提着就往刘家去了,裴珏一路上都怒意横生,一进门则将两人扔到了刘老爷面前,将其吓得够呛。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他勉强拱手道:「敢问太子殿下,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裴珏冷笑:「舅舅问我什么意思?我也想知道刘家什么意思。买通了这两人在半路上堵了外甥媳妇,是安得什么心?」 刘老爷给这番话唬得不轻,看着摔在地上的两人,他并不认识他们,谈何买通?望着裴珏紧紧绷着的面容,正因为上面看不出情绪来,他才觉得可怕,擦了擦额头:「若臣说不知此事,太子殿下可会相信?」 「舅舅当我傻子?」裴珏低了声音,面前的人若不是母妃唯一的亲兄弟,只怕他都冲上去亲手砍了对方了!昨日他回去,瑶瑶白着脸躺在床上,那样的脆弱,让他险些以为他再也见不到瑶瑶了。更不说昨日瑶瑶差点受惊早产,双膝更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京中三步一王公,五步一重臣,所谓民不与官斗,京中的老百姓是吃饱了撑的才去讹官,更不说对方认定季瑶和三公主乘的马车是官家的,既然如此,那么这就十分的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是为了报复,要让季瑶受惊早产。然而季瑶素来是温和性子,虽从不让人骑到自己头上,但也绝非是尖刻性子,故此结仇的人很少,要真说有仇,除了因刘佳桐而来的,还能有谁? 知道外甥的性子,刘老爷只能苦笑:「太子殿下即便如此说,但臣此乃肺腑之言,臣,委实不知道此事,殿下要问,臣也的确一无所知。」话虽如此,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多半是自家夫人爱女心切,想了个馊主意去冲撞季瑶。佛祖啊!季氏可是裴珏的心肝肉啊!更不说她还怀着孩子,这要是闹开了,别说裴珏盛怒在情理之中,就是帝后都能将刘淑妃留下的面子给扒干净! 哭丧着脸,刘老爷只能垂首,一派任由裴珏说的样子。裴珏也不恼,低头看着那被压在地上的汉子:「你说,谁指使你去的?」 那汉子明显刚被揍过,脸上青紫一片,看了裴珏一眼:「是、是刘夫人,她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又让我们认马车,说看到马车来了,上去就是了……」 刘老爷脸色顿白,果然是自家那倒霉婆娘!因裴珏养在皇后膝下,故此根本和刘家不亲,现在更好,自家那倒霉婆娘要拿季瑶开刀,给女儿张目。别说其他的了,裴珏和季家,哪个是他们惹得起的?现在刘老爷真是想抽死那败家娘们儿,见裴珏神色凛然,哭丧着脸说:「臣真的不知道……」 「舅舅果真不知道?」裴珏冷着脸,看不出半点神情,说出的话也是十分冷静,似乎并不想跟刘老爷争论。刘老爷无奈的点了点头,裴珏冷笑道:「好,既然舅舅说不知道,那么我就当舅舅不知道。还请舅舅将尊夫人请出来,孤要当面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他连「舅母」都不叫,明摆着是要和刘夫人划开界限,刘老爷急得不行,几乎要上前拉他:「太子殿下,你舅母也是一时糊涂……」 第5章 裴珏拂袖:「糊涂?做了什么事就该接受什么样的后果,若是舅舅坚持不听,那么说不得只能得罪了。」他话音一落,李云昶笑道:「阿珏,你和他再说下去,只怕天就黑咯。仅仅是买凶冲撞太子妃,险些让太子妃早产这一条,就够让刘家吃挂落的了。」 刘老爷额上汗都出来了,他怎会不知这事的严重性,但到底是自己的发妻,总不能将他推出去受死吧?裴珏今日的来意,就是为了惩治凶手,只怕是善了不了了。 看着他额上汗如浆出,李云昶表示很开心,这么些日子他被平南侯整治得不轻,那切结书的不同版本都写了一个箱子了,平南侯还是死活不松口。无奈之下,他只能转头哄着小舅子,将还小的霍安哄得高兴得很,让他每天去跟老泰山美言几句,好让霍文钟早点松口。这长时间被人整治,自然很想看别人吃瘪了,刘老爷现在这样子,就很符合他的心思。 裴珏冷眼瞧着他,低声道:「还是舅舅想要替尊夫人顶罪?瑶瑶是我妻子,她受了委屈,我若都不能为她做主,我也不配做她夫君。」刘老爷不料他要将自己也给扯进去,寻思一阵,裴珏还是肯叫他舅舅的,为了那败家老娘们儿将脸皮给撕破了未免不值得。故此,他也静默不语了半晌,又叫人去将刘夫人请出来。 她来的时候,见裴珏和李云昶立在那里,而刘老爷面色青灰,再一低头,见地上躺着的男女,脸都吓白了,勉强震定迎上来,笑道:「阿珏怎么来了?」 裴珏并不说话,合眼静默半晌:「抓了,送到京兆府去。」李云昶呵呵笑起来,已然有几人一起动手,将刘夫人五花大绑起来。她只管哭号:「阿珏,阿珏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舅母啊,你怎的这样对你舅母?」又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蠕动到刘老爷跟前:「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怎能让阿珏这样待我?」 刘老爷现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退了一步:「你还有脸问,你干的好事!太子妃你也敢动手?刘家的脸给你丢尽了!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往后也不必回来了!」 这话的意思,岂不就是要将她休弃了?刘夫人呆愣片刻,忽的扑上去:「你敢休了我?我做这些事是为了谁?难道佳桐不是你的女儿吗?你要看着她被别的女人压在头上才满意么?你还有没有心?」她一通叫嚣,刘老爷脸色都不变一下,他当然心疼刘佳桐,但是绝不敢向季瑶下手,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说,更是将裴珏和刘家越推越远,也只有这无知妇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今将她交给裴珏处置,兴许还能得到裴珏的谅解,来日也不至于苛待刘家。见刘老爷沉默,裴珏也不去理他,若他不是自己的亲舅舅,此刻整个刘家他都是要跟他们算账的,绝不是仅仅是拎了这个女人出去。想想瑶瑶受到的罪过,他都要发狂了,只恨不能将刘佳桐母女俩一起千刀万剐了好。 刘夫人无力的动弹了一下,转头道:「阿珏,阿珏……」尚未说完,裴珏冷笑道:「你休要和我强辩,我不介意留个不中用的良娣在东宫里,但若她或者她娘家威胁到了孤的太子妃,孤会亲自除掉她。仗着母妃的情谊,刘家真以为自己能狂上了天不成?」 一番话让刘夫人脸色顿白,裴珏只是望着她死灰一样的脸色,心中满满的快慰。但凡敢伤害瑶瑶的,他要那人的命!刘佳桐那女人,也不能让她好过了,让她这样留在东宫之中,对于瑶瑶而言,未免是个祸害! 裴珏将刘夫人拎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尹哪里敢怠慢,赶紧将她扔进大牢吃牢饭去了。待做完了这些之后,他这才回了东宫。霍柔悠和三公主正陪着季瑶说话。见裴珏回来,两人忙起身要让,季瑶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俩让他做什么?也没有让女孩子让他一个大男人的道理。」 两人沉默不语,裴珏则露出几分笑意来:「成日揶揄我。」又对霍柔悠道,「出去吧,云昶在外面呢。」 霍柔悠脸上顿时弥漫出红晕来,李云昶为她做出的改变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何等孟浪的人,却为了自己愿意改变,这让霍柔悠很是欣慰,也很是感动。听了这样说,她起身要出去,季瑶佯作心酸:「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嫁呢,就连姨妈都不要了。」 霍柔悠大骇:「姨妈我没有……」转头见季瑶笑得厉害,顿时更是脸红:「姨妈这样使坏,我要告诉外祖外祖母去。」 季瑶倚在床上,懒懒的反驳:「我已然出嫁了,你外祖外祖母管不到了。若真想管我,我给你说个妙宗儿。」说着,指向了裴珏,笑道,「我若是你,只告诉你姨父才是正道理。」 红着脸打量裴珏,霍柔悠怯怯一笑:「才不呢,谁不知道我这姨父是个妻奴?但凡是姨妈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得摘了来。」 往日她都是叫裴珏为「表哥」的,今天这声「姨父」真是让裴珏周身舒爽,越看越觉得霍柔悠顺眼,难得笑了。三公主也笑着引了霍柔悠要走:「咱们不在这里讨嫌了。」 裴珏随口道:「你也是要择婿的人了,若是无事,就在房中瞧瞧名册吧,好歹有个了解,别让母后那样费心。」自上次和季瑶谈过之后,他努力放下对皇后的心防,皇后再有不是,也是将他抚养长大,况且母妃的死因虽是蹊跷,但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皇后做的。季瑶说得对,疑罪从无,那好歹是他养母。 三公主浑身抖了抖,看向了季瑶:「知道了。」见季瑶只是笑,又觉得不放心,「嫂子可别告诉哥哥。」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自然让裴珏生疑,待两人一出去,就坐在了季瑶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出了什么事不肯让我知道?」 第6章 「自然不能让你知道。」季瑶玩笑说,「我和嫣然去了京城外面的校场,觉得那些兵士很是不错,寻思着要去招几个回来当面首呢,怎能让你知道?不如这样,你纳妾我就养面首,你纳一个我养十个,如何?」 她前半句话本让裴珏发怒,但后面的话一出来,裴珏脸色顿变,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这样搂了好一会子,他才小心翼翼的吻她:「你到底恼了我,刘佳桐让你如鲠在喉了是么?不然你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气我。瑶瑶,你若不喜欢我了,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加倍对你好,留住你的心。 听他这受了委屈的声音,季瑶也是好笑,卖力的朝他怀中钻了钻,搂住他的腰:「想什么呢,和你玩笑几句怎的就当真了?你太小瞧我了。我难道能只要你对我忠诚而自己去找别的男人?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那日去校场,只因嫣然心里有人了,是……褚乐康。」 只能说季瑶实在了解他,见他脸色顿时跟吃了虫子一样,季瑶笑得直打跌,笑了一会儿,又捂着肚子叫起来:「罢了罢了,我不笑了,一会子坏了孩子才不好。」又靠在他怀里,「你今日是不是去刘家了?」 还没从「情敌变妹夫」这件事中回过神来,又听季瑶这样问,他吻了吻季瑶的发:「是,怎了?」 「昨日的事,我知道是刘家做的。刘佳桐此人,我容不得她了,若是手段激烈了些,你别怪我。」季瑶引他的手捧住自己的小脸,「裴珏,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琴瑟在御,岁月静好。除了生死,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一直是喜欢你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过第二日,季瑶写了折子,请人呈给了皇后,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遇到了讹人的两口子致使动了胎气,以及刘夫人的事情。皇后本来就疼季瑶,将这事向皇帝一说,皇帝也急了——季瑶肚里还有他的小孙孙呢!况且一个臣妻都敢向太子妃下手了,当天家威严为无物么?立时下令,将刘夫人移交给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是专司刑狱的,一旦进去了,不说老底都被起出来,至少受刑是肯定的了。刘佳桐被裴珏一脚踹得还没缓过来呢,本来兴致勃勃的等着季瑶难产,结果没等来季瑶难产,反而等来了母亲被下狱的消息,立时急得不行,好歹带了脑子,知道只要季瑶松口,皇后必然会从轻发落,故此强撑病体日日跪在季瑶的院子里求恕罪。 不过季瑶可没那么圣母,要不是现在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刘佳桐和这事有关,她现在能直接废了丫的,跟她抢男人不算,还想要她早产?这样不会做人,她就好好教教刘家做人的规矩。 故此每每刘佳桐在院子里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求季瑶网开一面放过她母亲,季瑶总是将门窗一关,吩咐了底下别让良娣晕过去了之后,自己就开始睡觉了。而刘佳桐见这样的法子无效,也只能想别的招数。 这日刚起身,已然临近午时了,小厨房送来奶/子粥,季瑶也不愿吃,挺着大肚子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低声道:「今日她可来闹腾了?」 「没呢,只是还不如来闹腾。」知书接了弄画端进来的安胎药,坐在季瑶身边,「弄画来说吧,我也没能亲眼瞧见。」 弄画娓娓说:「今日虽没来闹腾,但太子妃是知道的,她被太子一脚踢伤了肺腑,需要静养。今日她院子里的人来回,说是她昨儿个的药就没动,今日送进去的吃食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我方才去瞧了一眼,见她恹恹的,下人想了什么法子都不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绝食来逼我?」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季瑶正经八百见多了,那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坚持到最后的,慢慢的喝了一碗安胎药,「别让她死了,若是始终不吃,就灌下去。」知书颔首称是,季瑶则搓着双手,「咱们呀,也不是那样好欺辱的人。」 因季瑶胎动不止,皇后认定三公主留在东宫会给季瑶增添负担,忙将她接了回去。三公主被裴珏亲自送回了凤仪宫,刚一下轿就扑进了皇后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母后……」 「别怕别怕,母后不会让你嫂子白被人欺负的。」皇后当然知道她是和季瑶一起被冲撞的,只当她受了惊,她只扭着身子不肯说。皇后无奈,只能看向儿子,见他神色如往常疏离,也是劝道:「好歹是你亲舅母,你就不要出面了,万事有母后和你父皇顶在前面呢。这些日子忙完了政事就回去陪瑶儿吧,我都怕她早产。」 她对于季瑶的关心并不是假的,裴珏心中稍安,自从那日听了季瑶的话,再想上一想,皇后虽然有嫌疑,但是疑罪从无,况且皇后再有万般不是,也是将他抚养长大,一言一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如她亲生。是以裴珏这么些日子已然尽力和皇后好好儿相处了:「多谢母后挂怀瑶瑶,儿臣会向她说明的。」 皇后笑道:「她是个可心的,如何不疼她?」 裴珏负手而立:「她如今愈发的多思起来,昨日还跟儿臣说,怕是无福生下孩子来。又直哭是往日不懂事冲撞了岳母,现下遭了报应。」 「什么报应,咱们家没有这话。」皇后微微虎了脸,牵了女儿引了儿子进殿坐下,「咱们天家是得天庇佑的,她是太子妃,来年的皇后,更应是百毒不侵,怎起了这样不吉利的心思?」 裴珏摇头:「虽是如此,但自从瑶儿怀有身孕之后,一直胎动不止,好容易安了胎,又有这样的事情,儿子这心里……」他说到这里,忽有些说不下去了。皇后当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将季瑶视若心头宝,现下季瑶给人害得这样,他心里能好受才怪!然而那又是他亲舅舅亲舅母,能如何?转念,也觉得刘夫人那女人的确是坏了心眼,女儿都入了东宫了,也不肯自矜身份,偏偏出这样的损招想害季瑶这个太子妃。 第7章 更让皇后不能忍的是,季瑶肚子里还有裴珏第一个孩子呢! 三公主也撇着嘴:「我可不信这事和刘良娣一点关系没有,仗着淑妃母妃的余荫作威作福,他们配么?母后不知道,刘良娣不好好养着,偏偏日日去嫂子院子里跪着,说来也怪,她每次去跪着,嫂子都胎动不止,说不准是冲撞了。」 「冲撞了?」皇后重复了一次,想到自从刘佳桐进门之后,季瑶的确精神劲儿渐渐短了起来,原本她也只当是季瑶因为不满赐婚的举动这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但此刻再回想起来,却像是早有原因,「莫不是真的被冲撞了?」 三公主一句话就将皇后的思维引了过来,裴珏对此很是满意,佯作恍然大悟:「若是如此,未必说不过去。瑶瑶往日未出阁之时,就时常与刘氏发生争执。她的性子母后是知道的,怎会随意和人争执?」 这话很是在理,季瑶的性子虽算不上温婉,但也绝对是个知书识礼的贵女典范,况且她一向自矜身份,又是个明白事理的,怎会随意和人争执?这枚怀疑的种子在皇后心中一经种下,立即就破土而出了:「去,将钦天监监正请来,就说本宫有话问他。」 眼看内侍出去了,皇后这才低声道:「若真是刘氏冲撞了瑶儿,即便她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也不能让她这样在外面瞎晃悠了。」 刘佳桐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铁了心在屋中绝食。季瑶如今怀有身孕,秉着给孩子积福的念头,她是不会允许有人因她而死的,刘佳桐就是冲着这点去的。只要自己坚持绝食,一旦饿昏了,季瑶势必会松口。 她原本就有内伤在身,接连好几顿没吃,也不吃药,到了申时,已然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床上已然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雀儿的声音都听不见,刘佳桐都快要彻底昏过去的时候,又听见外面有人的说话声:「良娣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声音忽的传入耳中,叫她一个激灵,立时睁开眼。知书穿了一身铁锈红广袖刻丝罗衣进来,笑盈盈的行了一个礼:「良娣好睡。」 「太子妃愿意对我娘网开一面了么?」刘佳桐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要起身却差点摔下来,「知书姑娘,你说话啊。」 知书抿着嘴一笑,又让人端了吃食进来,坐在床边给刘佳桐喂饭:「我们家太子妃说了,要让良娣吃饭,我这才能说。」一听这话,刘佳桐心中得意洋洋,季瑶再怎么能耐,不过也扛不住,尚且不如她呢!心中虽对季瑶不齿不屑,但脸上也不敢表现出半点来,将知书带来的几样开胃小菜和一小锅稀粥尽数吃了,这才猴急的问:「知书姑娘,你倒是说。」 知书笑道:「烦请良娣接旨。」她说罢,外面则有黄门内侍进来,手中擎着明黄的绢帛,刘佳桐忙俯下身子,心中却是愈发的膨胀起来——季瑶果然已经向皇后说明了,不然旨意不会这样快就来了。到底自己才是裴珏的嫡亲表妹,季瑶也不敢不顾自己的体面。 她满脑子想入非非,溢于言表,黄门内侍嘴边则扬起冷笑来,直叹这良娣真是蠢到了极点:「皇后有旨,太子妃身怀皇嗣,实属贵中之贵。良娣刘氏命途不顺,数度冲撞太子妃及小殿下,着禁足静养,非圣旨召不得出。钦哉。」 刘佳桐立时懵了,抬头看着那黄门内侍:「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季瑶明明是怕自己死了,这才服软的,何以到了现在,却成了自己被皇后下令禁足?! 黄门内侍冷眼瞧着她,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容:「良娣这话问得奇怪,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奴才没有胆子敢擅传懿旨。还请良娣领旨。」 刘佳桐几乎跃起,抢了懿旨在手,细细的看了一次,见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方才的话,一时似哭似笑:「不可能!不可能!皇后何以这样对我?你们说了什么了?」她方才吃了饭,如今也有了力气,那架势恨不能将黄门内侍扑倒,知书小手一挥,已然有好几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她制住。 黄门内侍笑道:「良娣还不明白?何以良娣进门之后,太子妃身子愈发不好?再者,刘夫人将太子妃害得险些早产,这也不是刘家的意思?若非良娣是先头淑妃娘娘的亲侄女儿,太子的亲表妹,主子娘娘也不给良娣这个体面。怕是直接下旨,请良娣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刘佳桐立时愣了,望着知书含笑的脸:「季瑶就是让你这样来羞辱我的,是么?让我空欢喜一场,她真是好手段,我真是谢谢她了!」若非知书来就哄她吃饭,她也不会以为是季瑶服软了,如今膨胀到了极致,又被人戳了个洞,气全漏光了!她是裴珏的亲表妹啊,何以给这样对待! 知书施施然一笑:「良娣这话我们太子妃可承受不起,太子妃关心良娣呢,不然让良娣饿死不是很好么?」 「我不服!」刘佳桐眼睛都气红了,季瑶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能把自己踩在脚底,自己连跟她过招都没有就这样败了,她怎能服气!「别以为搬动了皇后就能将我如何……」 见她开始撒泼,黄门内侍一甩廛尾,又捂了自己的嘴,好好的一个世家女,弄得和个村野泼妇一样,也是白瞎了当年淑妃的情谊。嘴角微微一扯:「刘良娣,咱家劝一句,若是懿旨良娣都不尊,主子娘娘还有中宫笺表,到时候就是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对。更不说主子娘娘看在先头淑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生母的份上才肯对良娣网开一面,否则依了刘夫人做的事,良娣也够进慎刑司一趟了。」 第8章 刘佳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中宫笺表!除了懿旨,皇后还有这个东西!那是皇后才有的权力,中宫笺表一出,圣旨都不能将其轻易驳回。即便用来杀了她,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对。 见她一张脸立时失去所有血色,知书上前将她扶起来:「良娣何必呢?若是安分守己,今日也不至于……」她说到这里,低眉一笑,刘佳桐立时怒不可遏,挥手想打知书,被后者灵巧的避开来。谁知她伸出的手用力太大,一时收不回来,带着整个身子也歪向一边,撞了一下立在床边那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那珊瑚树晃悠一下,「啪」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一时都愣了,刘佳桐和珊瑚树一起摔在了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就这样躺在珊瑚树的碎片之中,白嫩的小手上划出了几道口子。 那珊瑚树是刘佳桐被裴珏一脚踢飞后,皇后为了宽慰她而赐下的。 私毁御赐之物,说重了,是要夷灭三族的! 季瑶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然是知书回来复命了。彼时她正闲适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吃药,司琴伺候她吃了药,又给她喂了蜜饯,有些急躁:「知书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会的,知书素来是个妥帖的,况且母后派了黄门内侍来,她若是抗旨不尊,自有皇帝收拾她。」懒洋洋的靠在罗汉床上,季瑶自己玩着金刚菩提,将一枚金刚菩提刷得锃亮。因为怕早产,她如今是尽量不出院子,了不得每日消了夜,让裴珏陪着在院子里走几圈。 司琴还待再说,知书已然打了帘子进来:「姑娘,一切都好,方才还想抗旨不尊呢,我寻思着姑娘给刘家害得这样惨,咱们怎能便宜了她?我方才又瞧着她把皇后赐下的那棵珊瑚树立在床边,便逼她动了气,当着皇后派来的人将珊瑚树打碎了,人也受了些皮肉伤。」 「打碎了?」季瑶不免好笑,撇开刘老爷不说,她现在对刘佳桐母女俩真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了她二人才好。但凡那日孩子真的有什么,她绝不会管那是裴珏的亲舅妈亲表妹了,一定会怼死她二人。而现在能让刘佳桐吃瘪,她很是欢喜,靠在软垫上:「那是皇后赐下的,意义非同寻常。又当着皇后派去的人打碎的,咱们少说也要露个脸才行。」又起身,「传了轿辇来,我去瞧瞧咱们这位刘良娣。」 一路到了刘佳桐的院子,院子里死一样的平静,那黄门内侍正立在廊下,脸色铁青,见季瑶来了,忙打千:「太子妃娘娘,怎的出来了?若是惊了小殿下,奴才可就罪该万死。」 「如何了?」季瑶并没有展露出半点自己对于刘佳桐被收拾了的欢喜,反倒很是镇定,「我方才听侍女说,良娣将母后赐的珊瑚树打碎了?」 内侍的脸立时更为难看:「太子妃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季瑶斩钉截铁的截了对方的话头,「公公也知道,良娣和我命数相冲不说,此次又闹出了刘夫人的事。我若说我不恨她,公公也自然觉得我虚伪。她母女俩害我孩儿不轻,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故此这样的事,我理应避嫌,公公自行处置就是,或是报上母后,或是……」 尚未说完,屋中则响起一声怒喝来:「季瑶,你巴不得让我死,是也不是?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天才知道这好处有多大!季瑶是惯看生死的人,连自己都「死」了很多次了,故此哪怕刘佳桐因此而死,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况且她对于刘佳桐是满满的火气,别说以前的旧梁子,光是那日陷害想让她早产的事,季瑶就没打算放过她。 「让她出来吧。」季瑶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内侍眼睛都直了:「太子妃,这怕是不可,刘良娣现在……狂躁得很,免得伤了太子妃和小殿下。」 狂躁,这词用得真好。深深明白眼前这白净的内侍也是个吐槽达人之后,季瑶微微扬起笑容来:「公公放心,她不敢。她知道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是什么分量,但凡伤了我们母子,她那条命也得赔上来。 内侍将信将疑,知书命人搬了椅子来伺候季瑶坐下,又命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立在两侧以防万一。刘佳桐这才出来,因为方才摔在珊瑚树的碎片上,她脸颊开了几道细微的口子,伤口发红,就那样站在门前,怔怔的瞧着季瑶:「你陷害我到这个地步,你满意了?」 她好恨,季瑶定是在皇后跟前进了谗言,否则皇后怎会让她禁足。什么命数相冲,分明是莫须有的话,定是季瑶借着命数之说,想要整治自己。如今母亲被大理寺查审去了,自己也被禁足,更打碎了皇后钦赐的珊瑚树,如今已然是回天无力了。可是偏偏,季瑶还出现在自己跟前,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她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浑身都透着成熟女性才有的风范。 裴珏定是宠她宠得如珠如宝,否则她很难有这样的模样…… 刘佳桐愈发的恨了,刺激得胸口的伤处愈发的疼,看着季瑶就觉得碍眼极了:「你放我出来,就是为了瞧瞧我的笑话么?」 她话中挑衅之味很重,季瑶挑眉看着她,忽又扯出一个笑容来:「良娣这话就没了意趣,我犯不着瞧你的笑话。」她说到这里,慢条斯理的对几个粗使婆子道,「去,掌嘴。」 这几个粗使婆子都是忠心耿耿,不然也不能跟在季瑶身边,当下上去,冲着刘佳桐那张小脸就是个大嘴巴子。刘佳桐脸上本就有伤,被这样一揍更是痛了,捂着脸厉声道:「你敢打我?」 第9章 「我让她打的。」季瑶低声笑道,「良娣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该打?」 「我即便该打也轮不到一个奴才来打我。」她梗着脖子,就这样和季瑶对视,那气势是分毫不让,「帝后并未将我废为庶人,我还是正三品上的良娣,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打我?」 那婆子也给她震慑住了,退了一步,求救似的看着季瑶,后者微笑着起身,慢吞吞的走到刘佳桐跟前:「这话说得是,是我的不是,竟然忽略了母后虽将你禁足,你却还是东宫之中的良娣,这体面还是要的。」 刘佳桐冷哼一声,心中越发认定季瑶是个欺软怕硬的,否则自己这样硬气,她为何立即就软了下去?当下冷笑道:「太子妃也就是个挑软柿子捏——」 还未说完,季瑶已然抬手抽在她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将刘佳桐打蒙了,指上戴着的长长护甲将刘佳桐脸颊上划出几道口子来。她有孕在身,还这样动气,吓得知书等人忙将她扶住:「太子妃仔细手疼。」 也确实手疼,季瑶这下是卯足了力气,将自己手都打麻了,饶是如此,她的心头之恨都无法消除。在刘佳桐进门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打算不给刘佳桐活路。她相信裴珏对她一心一意,故此只要刘佳桐安分守己,留一个良娣在宫中应景也好,免得皇帝对她愈发的不放心。但谁想到这良娣心大,觊觎着太子妃的位子,想逼她难产。 丫的,她就是难产死了,这太子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刘佳桐来坐!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若是再不将这货给料理了,到时候自己万一真的给气死了可完犊子了。以皇帝的德行一定会塞一个新的太子妃进来,到时候就是住她的屋花她的钱,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娃! 甩了甩已经发红的手,季瑶强忍痛楚,轻笑道:「我这外命妇之首的太子妃来打你,不知可够不够格?」 刘佳桐捂着脸:「季瑶,你这样容不得人,来日做了皇后,又该如何母仪天下!表哥身边会有无数的莺莺燕燕,到时候你拦得住么?我倒要看看你到了那个时候,又能如何?今日我落到这个地步,我认栽,只是若非你生性善妒霸着表哥不放,我也不至于会墙倒众人推。」 对于她的叫嚣,季瑶抿唇一笑,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善妒又如何?她和裴珏这是属于等价交换而来的感情,她不想回三十一世纪去,留在这里一心一意的和裴珏过日子,而裴珏作出的交换则是不会有别的女人。要得到什么什么,首先要看付出什么,以及对方愿不愿意付出和你等同的东西。既然裴珏愿意,那么季瑶就有善妒的资本——裴珏爱她,敬她,他们是平等的地位。 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季瑶轻声笑道:「良娣若是对此有异议,去父皇跟前告我呀。除开良娣,太子妾侍还有良媛、承徽、奉仪、昭训。多得是女人可以进来,可惜不拘如何,我太子妃的地位是稳固了,来年太子登基,我也定是皇后,哪怕日后登基的不是我的儿子,我也是母后皇太后。你就是能翻出浪子害死我,得了陛下隆恩扶正了,你祭拜我还是得执侧室礼。」她越说越开心,纤细的手指指着刘佳桐惨白的脸,笑迷了双眼,「哪怕我死了,在我这原配嫡妻面前,你也就是个妾罢了。你明白的,若是我和孩子有事,裴珏会不会亲手杀了你,嗯?」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让知书三人都掩唇笑起来,刘佳桐一张脸愈发的惨白。她有多倾慕裴珏,就有多恨季瑶,她想把季瑶踩在脚底,她想得到裴珏全部的宠爱,但是她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明白裴珏对季瑶的感情。她认定是因为季瑶在前面挡住了自己,所以只要季瑶死了,那么裴珏一定会看到她的……怀着这样的心思,刘佳桐自然想要将季瑶怼死,但是季瑶一番话却将原委都说了出来——即便季瑶死了,即便自己能够扶正,季瑶也是原配嫡妻,来年裴珏也只会和她一人合葬,而继后虽在同一个地宫之中,却无权和裴珏并肩。 不管作出什么样的努力,她在季瑶跟前,也不过就是个妾!而裴珏,为了季瑶,可以亲手杀了她! 骄傲在一瞬间就被尽数的击空了,刘佳桐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如同被烈火融化的坚冰一样,颓然的坐在地上,没有半点生气。季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诚然她是故意的,她知道刘佳桐的目的,就和当年的季珊一样,她们都想把她彻底的踩在脚底,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确实胜过季瑶。季瑶对于这种行为则是报以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的感情,但却不表示她能容忍别人骑到她头上来了。 摧毁刘佳桐的目标以及希望,让她明白这辈子不管如何努力,她在自己面前也就是一个妾,一个永远也得不到裴珏半点怜惜的妾。 那黄门内侍站在一边,看完了整个经过,简直是惊呆了。太子妃素来是个温温和和的人,几句话就能让刘良娣失去生气,颓败得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简直是让他叹为观止——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这份功力啊! 季瑶沉默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状似魔怔的刘佳桐,她对于这样脑残少女的包容之心,对于脑残少女的同情之心,全都在季珊身上耗干净了。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季瑶抚着自己的肚子。连往日对季珊,她都没有动用过这样的手段,只因刘佳桐的恶意险些伤到她的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会容许有人伤害自己的孩子,季瑶亦然。 「烦劳公公将今日的事回禀给母后,求母后饶刘良娣一命。」季瑶看着失神坐在地上的刘佳桐微笑,「也算是给我和孩子祈福吧。」 第10章 季瑶从没想过要刘佳桐的命,现在亦是如此。不过让她以陷入绝望的形式活下去,看着恨的人比她活得更好,只怕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那黄门内侍回宫就向皇后禀报了刘佳桐的事,打碎皇后所赐的珊瑚树,何等的罪名,让皇后不免更是震怒,恼怒之下,命人将刘佳桐的院子封了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原本风光无限的太子良娣,一时之下沦为了阶下囚,而她的院子,也形同冷宫一样。 刘佳桐如今整个人都恹恹的,对于皇后这个决定,连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静默的接了旨。季瑶特特嘱咐看守的人,命其盯着刘佳桐,别让她死了。 临到了四月,天气初初晴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季瑶觉得小腹痛得厉害,连额上汗水都浸了出来,又觉得臀下湿润一片,知道怕是羊水破了,忙叫道:「知书,知书。」 知书等人就守在外面,正在给孩子纳小衣裳小袜子,听了季瑶这痛呼的声音,慌忙绕过屏风。三人都是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对于这样的事也纯属蒙圈的状态,一时慌了手脚,季瑶忙拉住她们:「去唤了接生女官来,怕是要生了。」 院子里顿时就被搅动起来,因季瑶即将临盆,东宫之中是备了接生女官和太医的。挥退众人,接生女官瞧了瞧她的身子,低声道:「还不是时候,产道才开了两指,太子妃还要忍一会子才是。」 季瑶疼得额上全是冷汗,只是费力的点头。温友海在外面吩咐婢女:「去厨房多熬点参汤,怕太子妃体力跟不上。」知书等人忙颔首称是,正要去,就见裴珏从外面来,忙拦住他:「太子使不得,产房血腥,还是不要进去了。」 裴珏摇头道:「再血腥也顾不得了,我在外面等不了。」说罢,绕过三人径直进去了。屋中正在忙碌,见了他进来,都吓得停了手上的事,裴珏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望着季瑶冷汗涔涔的小脸,心都揪紧了:「瑶瑶……」 「出去……」季瑶痛得浑身直哆嗦,喘着气勉强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裴珏握着她汗津津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不出去,我陪着你,瞧着咱们的孩子出世。」 「你留在这里,我岂不是要分心?」季瑶实在疼得厉害了,说完这话,已然有些发昏,差点要昏迷过去,吓得接生女官忙扑上来按她的人中穴:「太子妃可睡不得,若是睡了过去,小殿下就凶多吉少了。」 眼前金花飞舞,季瑶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不要离开自己的身子,肚子也坠坠的痛,口中低声道:「裴珏,你来,你来掐着我。男人手重些,快,快……」 她脸上汗水密布,裴珏心都揪紧了,颤巍巍的伸手掐她人中。只是他全怕弄疼季瑶,力气很轻,看得接生女官着急得很,却也不敢说太子的不是。季瑶双眼一翻,差点昏过去,接生女官忙给她嘴里灌了一盏子姜汤,勉强让她蓄着力气。掐了掐握着自己手的大手,季瑶又气又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怒道:「你今儿没吃饭吗?」 裴珏见她汗水将鬓发都打湿了,心疼得要命,只恨不得是自己来受这份罪:「瑶瑶,咱们不生了……」 不料太子殿下竟然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温友海和几个接生女官相视一眼,差点没憋住。裴珏额上满是汗水,接生女官着实看不过眼,又不敢说什么。还是为首的女官道:「太子殿下,若这样婆妈下去,太子妃一旦没了力气昏过去,到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看太子这心疼的劲儿,再感念夫妻情深,也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故此为首的女官直接简明扼要——要么就可劲儿掐你媳妇,要么等着给你媳妇儿孩子收尸吧。 这话果然有用,裴珏也顾不得伤了季瑶,拇指死死的按着她的人中,急得额上全是汗水。季瑶费力的喘着气,勉强稳定了神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笑道:「太子妃万万蓄着些力气,如今产道开了,待小殿下头顶露出来就好了。」 季瑶忙点头,死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个泄力让孩子出不来。裴珏坐在床边,阴沉着脸色,只紧紧握着满是汗水的小手。季瑶自己尚且不觉,但那看似柔若无骨的小手此刻却死死的掐着他的手,即便手已然被她掐得青紫一片,裴珏也一语不发。 痛得厉害,季瑶都几乎分辨不清自己所处何方了,满脑子只剩了要将孩子生下来的念头,她早就没了力气,参汤和参片被塞进嘴里不知道多少次了,她也只是无意识的吞咽着。脑中混沌一片,只茫然的望着床帏。隐隐的,听见裴珏的声音,依依唤着「瑶瑶」,她猛地一激灵,转头看着面露焦急之色的裴珏,用力的阖了阖眼。 是了,这小王八蛋都撇开产房不洁这个说法进来陪自己了,她也没有这样睡下去的道理。蓄着力气,季瑶勉强喝了一口参汤,死死的拉着裴珏的手:「你给我记着,我今日是为了谁!」她话至最后,都几乎破音,身子忽的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出来,旋即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接生女官已然笑起来:「生了生了,是个小姐儿。」 季瑶浑身脱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听了这样的话,勉强支起身子:「是个女孩儿?」接生女官忙将孩子用襁褓裹好方才季瑶身边,那孩子才呼吸到空气,哭得分外响亮。季瑶亲一亲她的小脸,心中温软一片。这是她的孩子,她和裴珏的孩子。 只是到底是没有力气了,下一刻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睡过去之前,脑中却浮出一个念头来——可惜是个女儿,她还得再受这样的罪给裴珏生个儿子来继承皇位。 第11章 因生孩子用了大力气,季瑶足足昏睡到了第二日才醒来,醒来后,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小腹,感觉到指下的平坦,她心中着实一慌,这么多日子她早就习惯了怀有身孕的感觉,如今乍一感觉不到孩子了,哪里能不慌?还未等她叫唤,耳边已然传来了裴珏的声音:「瑶瑶醒了?我吩咐人给你煮了些馄饨来,寻思着你也该醒了。」 「宝宝呢?」季瑶慌忙拉住他的衣袖,额上冷汗都下来了,「宝宝在哪里?」 见她这样着急,裴珏轻轻的吻了吻她温热的额头:「孩子正在睡觉呢,昨日你太累了,我就让人将她抱了下去。」又转头命人将孩子抱了来,孩子睡得正香,和昨日刚生下来的样子不同,皱巴巴的皮肤已然白嫩了许多,隐隐也能看出几分玉雪可爱来了。季瑶忙不迭的接了孩子,亲了又亲:「可惜不是个男孩儿,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她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这是在古代,到底还是男尊女卑的社会,若是个男孩儿,来日裴珏登基了,也好立为太子来继承皇位,女孩子虽未必会输于男人,但到底于世俗不合,到时候孩子必然会受到很多非议。 见她抱着孩子陷入了沉思,裴珏也索性抱了她,细细的亲吻她:「瑶瑶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还要给你生个儿子才行。」说着,她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小脸,「你说呢?」 裴珏并没有说话,昨日季瑶生产的样子他是尽数看在眼里的,若说往日对生孩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这件事的认知只是字面上的话,现在却是切实感觉到了。昨日若是凶险半分,季瑶出了事,他要孩子来有什么意义?「不要儿子又如何?咱们再也不生了。」 感觉到他怀抱之中些微颤抖,季瑶抬头看他:「怎么?为什么不生了?」 「你昨日那样凶险,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受一次苦?」裴珏低声道,将她抱得更紧,「咱们只要这个女儿就够了,来日我继位登基,我立她为皇太女就是,也没有非要男儿做皇帝的道理。」 他肯说这话,季瑶也是惊讶,同样都是男尊女卑思维教养出来的人,裴珏却愿意为了自己改变传统的观念,这已然惊世骇俗了。心中暖意纵横,季瑶往他怀中拱了拱,轻笑道:「我才不信你这色中饿鬼忍得住……」 温软满怀,裴珏早就心猿意马了,听她这样说,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来,别扭了:「谁说我要忍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向太医讨药来吃,你不可再吃那起子避子药,女儿家身子弱,不可那样折腾。」 季瑶撅嘴,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你也不嫌只有一个寂寞得慌……」 「你若嫌膝下寂寥,等老五老六长大生了孩子,咱们过继一个来如何?」也明白她喜欢孩子,裴珏忙提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建议,季瑶抬头瞋了他一眼:「什么人呢。」 怀中的孩子也似乎是对老爹提出的这个建设性的建议表示反抗,扯着嗓子就哭了起来,季瑶忙抱着她要安抚,知书从外面进来:「小姐儿怕是饿了,太子妃还是给我,我抱下去给乳母奶过了再送回来。」 「这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就不能奶她了?」季瑶拒绝了知书的这个提议,又推开裴珏,撒娇道,「出去,不让你看。」 裴珏笑道:「我怎的看不得?我是看不得你还是看不得咱们的宝宝?」被她横了一眼,看着她解了衣裳给孩子喂奶,孩子怕也真的饿了,嗅见了母亲身上的奶香,当即大口大口的吃奶。胸前让人害羞的触感,加之裴珏又牢牢的盯着自己,季瑶免不得面红耳赤起来:「还看,仔细我剜了你一对招子。」 「瑶瑶若是舍得,剜了又何妨?」裴珏坐在她跟前,「往后还是让乳母代劳吧,我怕你伤了身子。」 季瑶横了他一眼:「我偏不,我的孩子,没有让她吃别人的奶长大的道理。」见裴珏虎了脸,也梗着脖子不肯理他。怀中的小宝贝吃饱了,合眼就要睡,裴珏目光深沉,伸手:「给我抱一抱。」 虽顾及着男人手重,但这毕竟是宝宝她爹,季瑶也只好将孩子放入他怀中:「你可要轻些,伤了孩子我就掐死你!」 裴珏哀怨的看了她一眼,盯着怀中的孩子,轻轻的颠了两下:「宝宝可别像你娘,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怀抱太硌人,孩子小脸一皱,刚吃的奶全吐了出来,将裴珏一身吐得零零落落的。季瑶忙抢过孩子抱着:「叫你说我坏话,连宝宝都看不过眼了。」又对着脸色实在难看的裴珏道,「喂了奶要等孩子打了嗝才成,不然会吐奶的。」 裴珏给季瑶数落了一番,很是挫败,去换了衣裳,才回来看着重新吃饱了的小宝贝,很是哀怨:「有了她,瑶瑶眼里是没有我这个人了是么?」 虽说古代女儿不比儿子金贵,但因是裴珏第一个孩子,帝后都看得很重,不仅亲自主持了洗三礼,更在当日赐名「灼华」,本还要加封郡主名号,季瑶上书,道是孩子太小,怕受不得这样的隆恩,这才暂且作罢,留待百日之后再行侧缝。 虽有殿中省派人来,但季瑶仍然是从宫外选了不少妥帖的人进东宫来服侍自己。并且她也不吃古代这套,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是要乳母喂养长大,这样才显得尊贵,为着这事,裴珏和她争了个面红耳赤,怕她因奶孩子坏了身子,最后实在架不住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只能妥协了。 出了月,已然是五月近六月的天气了,季瑶昏昏睡着,司琴和弄画一边一个打着扇子,不多时,知书又从外面回来:「咱们家姑娘睡了么?」 第12章 因有灼华小朋友现在是全然不知事的年龄,不拘是醒了还是如何,一不顺心就扯着嗓子哭,故此季瑶的睡眠一向很浅,知书声音虽低,仍让她惊醒:「不是让你回长平侯府了么」 「才回来呢。」知书笑道,又端了一碗浇了蜂蜜的冰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今日我回去,大姑奶奶也回来了,说是霍老太太心疼姑娘,将澄水帛送给姑娘了,我拗不过大姑奶奶,也就将其带了回来,现下拿给小丫头们去浸湿了,一会子就挂上,好歹给太子妃凉快一二。」 季瑶心中动容,理了理颈后汗津津的长发:「霍老太太有心了,还这样记挂着我。说来,你可替我问了,柔姐儿和李云昶那事,能成么?」 知书笑道:「咱们家大姑爷怕也拧不到什么时候了,如今霍家老小都向着李世子呢,三公主又成日嚷着要和柔姑娘一日出嫁,姑爷迟早扛不住。」给季瑶喂了一碗冰碗,「我方才去瞧了瞧来应选的人,倒也都是使得的,只是有一人,今日才来应选,太子妃肯定喜欢,我已然将她领进来了。」 司琴贪凉快,亲自动手挂澄水帛去了,听了这话,转头看知书:「我看你也是热昏了头,今日才来应选,也不说多看一些日子,瞧一瞧是不是真的妥帖,若是有坏心的,仔细太子爷扒了你的皮。」知书一面出去一面指着她:「你若不服,就跟我一起去?」 「我可不去,外面怪热的。」司琴做了个鬼脸,不多时则见知书折了回来,正要笑着啐她,声音又戛然而止:「啊哟哟,原来是你呀。」弄画不明所以,绕过澄水帛去看,也笑起来:「太子妃若是知道了,必然很是欢喜。」 正在看摇篮之中的灼华睡得如何,季瑶听她们三人都改了话,转头笑啐道:「你们做些什么瞒神弄鬼的事糊弄我?」 知书领了一个身量细长的女子进来,那人生得十分白净,一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向着季瑶一福:「谁敢糊弄三姑娘?」 「哎哟,怎的是你?」季瑶大喜过望,舍了灼华去拉对方,「宁姑娘,你我好些日子不曾相见了。」 来人正是攸宁,那日对外宣称姜氏暴毙,攸宁不愿待在长平侯府,也不愿跟着二老爷走,向季瑶求了恩典,说她殉主而死。季瑶感念她帮自己扳倒姜氏的恩情,给了她不少的银钱,将她送出了京城。 攸宁笑得狡黠:「阿弥陀佛,我这殉主的忠仆难道敢随意出现?是诈尸见鬼了还是三姑娘扯谎了?可不敢这样打三姑娘的嘴,如今是太子妃了,来日有大富贵呢。」又被季瑶引了坐下,「我今日来应选,不知太子妃肯不肯留我在东宫当差?」 「你肯来自然是最好。」季瑶还是很高兴的,一来攸宁当年在姜氏身边可谓是如鱼得水,姜氏虽然善妒,但到底没将攸宁如何过,相反还十分信任,说明攸宁有自己的手段。而她如今孩子也生了,准备着手调查刘淑妃的死因,从而彻底解开裴珏对皇后的心结,能有攸宁相助,自然是个裨益;二来,知书三人虽然妥帖,但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家,看顾孩子这事,难免不太顺手,季瑶决定自己母乳喂养孩子后,又将乳母都遣散了,攸宁是照顾过季烽和季珊的,对这样的事自然得心应手。「我虽欢迎你来,但是不知道宁姑娘可有自己的营生?来了东宫,会不会耽搁了?」 攸宁摇头直笑:「哪里有什么耽搁?不怕太子妃笑话,京中那最大的鸿宾楼就是我的营生,我每日坐着收钱就是了,也不消我去照看。我今日来应选,原是为了躲祸。周遭人都说我一个女户,不要个男人怎生是好?我为什么非要个男人,我被她们念得烦了,索性找一个她们找不见我的地方。我就不信他们敢冒着天家威严来东宫闹。」 听了这番话,季瑶看攸宁也忽然感觉高大上起来。大楚男尊女卑思想严重,不仅男人将女人当做附属品,连女人自己也觉得是男人的附属品,而攸宁这样宁愿自己当女户自己过日子的行为自然在很多人眼里不能理解,但让季瑶着实佩服。 「宁姑娘有此见地,实在是不错。」季瑶本来就很欣赏攸宁,现在已经是佩服了,「安排一个院子给宁姐姐,不许怠慢了。」又引了攸宁坐下,「实不相瞒,我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肯来是最好不过了。」 「姑娘遇到了什么岔子?」攸宁知道她素来有主意,鲜少有这样拿不清主意的时候,也就出言问了。季瑶也不瞒着,将刘淑妃的事和盘托出,让攸宁蹙了蹙眉:「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果真要翻出来查?」 也明白这件事的难度,季瑶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但是从来翻出都没有时隔这样长时间的旧账,时间一长,很多事情会出现匪夷所思的走向以及结果。但是如今裴珏虽然勉强压制住了对皇后的猜疑,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再次起怀疑之心,这根刺必将威胁到他。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攸宁也明白这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低声道:「我倒是有个妙宗,兴许可以试试。」 没过上些日子,太医院派人来请季瑶的平安脉,自有孕伊始,季瑶一直是由温友海看顾的。让其给自己号了脉,季瑶笑道:「如何了?」 「太子妃一切都好,月中调理得很好,不会有半点差错。」温友海一面说,一面提笔写了方子,「还是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确保太子妃凤体康健。」 看着他提笔写着什么,季瑶轻轻的托腮:「温大人在太医院当差多少年了?」 第13章 「臣已然在太医院供职二十余年。」温友海目不斜视,很淡定的回答,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但既然问了,那就如实回答,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 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季瑶慢条斯理的戴上了护甲:「那我问上一问,不知温大人当年可有看顾过我母妃?」 温友海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她的「母妃」是谁,待想起后,又道:「臣无福,不曾看顾过淑妃娘娘。」 季瑶盈盈含笑:「温大人是聪明人,既然在太医院当差二十余年了,应该明白宫闱之中的事,看似一滩静水,实际上其中波涛汹涌吧?各宫娘娘之间的争斗,从未停过。」 温友海起身下拜,并不说话。后宫之间的争斗他如何不知道?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皇帝枕榻之间的事,一群女人跟乌眼鸡一样去争和皇帝睡觉的资格。家世、容貌、才艺等等,都是获宠的手段,而一旦变成了宠妃,或者是高位妃嫔,那是家门有幸,福及全家的事。故此很多女人都会争红了眼。而这样的事,除了伺候的宫人们,最清楚的就是太医了。 毕竟太医是唯一能够行走在后宫和前朝的朝臣。 虽然话是如此,但温友海也不知道季瑶问这话的意思在哪里,沉吟了片刻:「太子妃是有事想问?」 「然也。」季瑶很平静的说道,「温大人是聪明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不是无事非要开口的人,只是这事时隔久远,我不得不问问。淑妃娘娘当年难产而死,太子殿下心中一直有一根刺,认为是自己害了亲生母亲,我实在不忍看他这样,这才起了心思,想查一查当年母妃难产而死的原因,是必然还是偶然。」 看着面前的中年人脸都白了几分,季瑶勾起一个冷笑来。温友海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话的分量,自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只要裴珏不出什么岔子,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将皇帝熬死而已。因而自己的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稳固的,温友海也该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将问话的原因开诚布公,只为了给温友海形成一定的压力,要他知道,一旦裴珏登基,势必会查刘淑妃的死因,事关生母之死,到时候可是天子之怒,半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顶着季瑶的目光,温友海额上冷汗频出,季瑶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刘淑妃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都是生产过一次的人了,哪里会那样容易难产?沉吟了片刻,温友海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殿下一片孝心令人动容,不知太子妃可否容臣回去查一查,兴许太医院之中,还有当年淑妃娘娘的脉案。」 「自然。」季瑶微微一笑,「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自然是相信温大人的,这才请温大人协助于我,否则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不是?不拘找没找到,还请温大人来东宫,向我回话。」 温友海忙不迭的称是,收拾了家伙要走。出了东宫,他才惊觉中衣都被冷汗打湿了。这太子妃看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没想到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渗人,实在是让他后怕不已。长叹一声,温友海还是决定和季瑶合作,好歹这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况且咱们这位太子爷,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学一学明孝宗了…… 见他走了,季瑶这才端了凉茶喝了一口,又见攸宁抱着灼华进来,忙接了正在挠小脸的灼华亲了亲,这才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即便是不能,也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是?」攸宁微笑,「常言道一孕傻三年,太子妃莫不是应了这话?」 季瑶指着她,笑骂道:「宁姐姐,你还敢埋汰我?仔细我恼了,给你说个媒。」两人相视一笑后,她又低声道,「我虽要查,只是这事啊,还是要先去探探皇后的口风呢。」 次日,季瑶就抱了灼华往宫里去了。何贵妃的丧期已过,三公主择婿在即,加之又有雪团子和楠儿姐弟俩要照顾,皇后难得有时候歇息,又见季瑶抱了孙女儿来,喜得眉开眼笑,忙亲自去抱了灼华在手:「我的小灼华。」 灼华年龄还小,对于这些根本没有任何的概念,只知道面前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抱着自己,只咧开没牙的嘴,笑得满脸口水来表示自己的开心。皇后笑得眉眼弯弯,亲了亲灼华的小脸:「这孩子如今愈发的玉雪可爱,我瞧着眼睛很是像你。」 「灼华眼睛像儿臣,旁的地方都像太子殿下。」季瑶施施然微笑,知道皇后是真心疼爱灼华的,很是宽心,比起至今都没有被赐名的妞妞和宝哥儿来说,灼华已然是无比的幸运了。 「我瞧着也像了珏儿。」皇后笑道,将灼华来了个举高高,喜得小丫头扑腾着短胖的小手,笑得格外讨喜,「我命礼部想些封号来,福寿、荣寿这样的封号,寓意虽好,只怕太过俗气了。母后就自己拟了一个,就叫和安,意取和睦安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灼灼其华,和睦安定,不难想到皇后对于这孩子的看重和喜爱了。季瑶也是格外欣喜:「听凭母后的意思。」若孩子真能一生和睦安定,她这做娘的也欢喜。 笑了一会子,季瑶到底没有忘今日进宫的缘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实则儿臣今日进宫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是养在母后膝下的,儿臣本也不该提这事,然而太子殿下虽不说,儿臣身为枕边人是明白殿下心中仍然思念淑妃母妃。儿臣以为,母妃是生产过的人,难产而死到底有些难以服众。这才……」 「你想查?」怀中的灼华打了个呵欠,皇后将她交给身边妥帖的宫女,抱到抱厦之中去了,「你是想查么?」 第14章 「是。」季瑶坦然应了,目光灼灼的瞧着皇后。皇后脸上并无半点端倪,相反则是平静到了极点,若她真和刘淑妃的死脱不了干系,应当不会这样的冷静。实则季瑶这一步是险棋,她要查刘淑妃的死,是必须要皇后知道的,一可以试探皇后跟这件事是否真的如她所想一般没有关系,二则,这件事若是不让皇后知道,到时候一旦帝后发现了东宫之中在暗自调查后宫的事,以皇帝的性子必然震怒,他本就不待见季瑶不说,皇后也必然认定裴珏和自己眼中没有她,这样的事都不曾过问她这后宫之主,让她和裴珏离心就不好了。 皇后笑道:「你待珏儿是一片赤诚之心,淑妃已经去了近二十年,你若真要查,大可以查,只是可能并不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儿臣此举,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若是可能,只愿解了太子的困惑。毕竟太子殿下心中,认定是自己害了母妃……」季瑶格外乖顺,对皇后粲然一笑。后者也是微笑:「罢了,你要查就去查吧,若是能让珏儿宽心些,也好。」 季瑶忙颔首称是,又谢过皇后,又有人来说是灼华正在哭,吓得季瑶忙起身要去。皇后叫住她:「怕是饿了吧,宫中有乳母,抱了来喂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去一趟?」 「母后有所不知。」季瑶微微红了脸庞,「灼华都是儿臣亲自哺乳的,乳母虽好,到底不如儿臣自己来的放心。」 「哦?」皇后好笑,「你这妮子想得主意倒是多,可别坏了身子。实在不行,也不如丢开了手,让下面的人自己捣鼓去就是了。」 一面应了,季瑶一面往抱厦去了,灼华正在哭号,她忙解了衣裳给孩子喂奶。这小妮子吃饱了,美美的打了个奶嗝,也就睡去了。望着女儿的小脸,季瑶心中酸软,亲了亲她的小脸,外面传来雪团子软萌的声音:「是不是小侄女哭了?」 忙让人将她引进来,季瑶拉她坐在身边:「花朝怎么来了?」 雪团子踮着脚看着方才摇篮里的灼华:「她好小,弟弟都比她大一些。」 季瑶好笑之下,将她抱在腿上坐定:「你也是这样小长大的。」又见她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忙问:「好端端的,怎么不开心?谁给咱们花朝气受了?」 「没有人给花朝气受。」雪团子萌萌的说,但声音之中多了些哭腔,「花朝想母妃了,母妃是不是不要花朝和弟弟了……」这么多日子以来,见不到母妃,虽然有三姐姐陪她玩,母后也对她很好,但是她想母妃了。 见她眼睛里朦胧着雾气,季瑶心中一酸,何贵妃在临死前将她和楠儿托付给了皇后,这是她在那个时候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养在嫡母膝下,花朝是公主,楠儿年岁又小,不会对年长的哥哥造成威胁,而皇后所能提供最好的保护。这已然是极致了,别的事,何贵妃也做不到。季瑶现在也是做娘的人,也明白不会有一个母亲心甘情愿离开自己的孩子。 雪团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说母妃走了,母妃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花朝淘气,母妃不要花朝了?花朝乖,花朝以后会听话,母妃什么时候回来?」 季瑶难受得很,抱了她说:「花朝知道母妃生了弟弟对么?生了弟弟之后,母妃身子不好,父皇将她挪到行宫里养病去了。等花朝长大了,母妃病就好了,到时候就回来啦。」 「真的?」雪团子脸上挂着泪,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心疼,「那花朝照顾好弟弟,母妃会不会很开心?」 「会的,你是姐姐,母妃当然会很开心呀。」死这个字眼,意义实在是太过沉重,花朝年龄还小,实在不该接触到这些。见她破涕为笑,季瑶也有些哽咽,没了娘的孩子都可怜。勉强拾掇了心情:「咱们去找母后好不好?」 「花朝要去看弟弟。」雪团子跳下了床,挺着小胸脯说,「花朝是姐姐了。」 命人将她送了出去,季瑶也就起身要回去和皇后说话。外面的太阳那样的晃眼,晒得人头脑发昏。还没进正殿,忽又听其中传来说话声音,正是崔婆婆:「主子娘娘,您又是何必呢?太子殿下对主子娘娘的猜忌,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让太子妃殿下去查淑妃娘娘的死因?」 听到这里,季瑶忙退到窗户根下站定,听着其中的交谈,皇后似笑非笑:「我不允又如何,瑶儿还是要去查的,不如大方送他们去查。珏儿那孩子的心思我未必不知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当然明白他。他怀疑我害了淑妃,也并非无理。」 「老奴只是心疼娘娘,太子殿下如此和娘娘离心离德,未免……」崔婆婆说到这里,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对裴珏很是失望,「当年太子殿下出世,二殿下也才……」 「好了。」听了这话,皇后立时打断了崔婆婆,怅然若失,「但凡珩儿在,即便是淑妃的遗愿,我也不会养着珏儿的。当年淑妃没了,我当然也知道怕不是偶然,只是为了一个淑妃,在后宫大行捕风捉影之事,搅得后宫不安宁,我这皇后的脸往哪里搁?如今老了,也没那样顾及脸面了,况且何贵妃……」 「何贵妃的事,怕也不是偶然……」崔婆婆叹道,「只是娘娘真的不敲打太子妃一二么?若太子殿下真的这样猜忌娘娘,来日这疑心病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危及娘娘。」 皇后笑道:「崔妈妈,这点你不必担心了,我的儿子我明白,他不会的。我只怕叫他老子知道了这事,陛下的性子你清楚,杀伐决断,又是个凉薄的,可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第15章 崔婆婆话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埋怨:「娘娘就是惯着太子殿下,换了个人给他这样猜忌,只认定是个白眼狼,早出手料理了,偏偏主子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是我儿子,将这层纱给戳破了,他岂不是怨我?」皇后笑,「他是我儿子,我总是相信他的,让瑶儿去查吧,查出了真相,也好让珏儿对我彻底放心。孩子嘛,闹会子别扭也实属常态,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我瞧着他这么些日子,进宫来请安的时候也热络了许多,怕是明白些事了。」皇后的声音笑盈盈的,一如季瑶第一次听她提到裴珏一般,含着自豪和骄傲。 在皇后心里,裴珏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和她离心离德的白眼狼。所以,明知裴珏对她猜忌,却隐忍不言。要知道在偏离原轨道的历史上,她险些死在这个儿子手中啊!但由此可见,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因为那是她儿子,她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件事,从而对她儿子动了杀心。 她没有生过裴珏,却给了裴珏母亲才有的爱。 动容于皇后的慈母心肠,季瑶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就进去了,和皇后说过几句话,也就从皇宫之中回去。裴珏已然回了东宫,没找到媳妇和闺女,问过下面的说是进宫向皇后请安去了,也不再怀疑,索性倚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公文,见季瑶回来,也就亲自迎了上去。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子,季瑶才将今日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了他,见他沉默,季瑶只在他胸口画圈:「母后待你如此,你若再闹别扭,可是你的不是。咱们一起查谁害了母妃,起先我还是怀疑不是母后,但我现在却敢打包票,害了母妃的人,绝不是母后。」 六月之中天热,皇帝贪凉吃多了凉物,闹起了肚子,现下还卧床不起,政事上的东西也就全部丢开手,交给裴珏了。皇帝到底上了年岁,指不定哪天就驭龙宾天了,况且这一番监国,自然让朝臣心中开始盘算小九九了。 「你如今今非昔比,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你呢,行事该比往日更谨小慎微才是,处理了政事,更不要忘记去侍疾。」一面给他整理朝服,季瑶一面嘱咐道。因皇帝如今不上早朝,朝会都是裴珏全权主持,是以必须谨慎为上,一旦给御史或是有心之人察觉什么,一折子送到皇帝那里去,只怕要出事。刚嘱咐完,就被他搂了腰,恼得直拍他:「做什么?还有舍不得的?」 裴珏笑道:「你这样将我挂在心上,我怎么舍得你?」不等她分辩,就将她抱个满怀,「我昨儿个命人往豫州去了,让他们好好儿盯紧裴璋。」 作为皇帝实际上的长子,裴璋的存在始终不能掉以轻心。以他那结党营私的罪名,削爵圈禁都是绰绰有余了,但皇帝没夺爵也没圈禁,而是将他扔到了豫州去,说是历练,实际上是制衡裴珏而已,让他知道,他头上还有个哥哥呢。 而如今裴珏监国,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帝必然认定是他行事不够周全,不配为储君。到时候裴璋定然也会伺机而动,怎能给这臭小子捡漏? 季瑶瞋了他一眼:「同我说做什么?你难道一点主见也没有?」转身又抱着正在吐泡泡的灼华,「快瞧你那傻爹。」 裴珏好笑道:「你我之间,难道要有什么瞒着对方的事?这些事自然该让你知道。」见他靠近,灼华蹬着小短腿挥着小胖手,直往他怀里靠,吓得裴珏忙抱了她:「可别乱动,摔着了不是惹娘的眼泪么?」 「她这样小,听得懂什么?」季瑶笑道,正巧知书从外面进来,对这样的场景目不斜视,「太子妃,方才长平侯府递话来了,说是老太太没了,要太子妃选个日子回去奔丧。」 老太太死了?季瑶心念一动,旋即长长的舒了口气,老太太一死,这长平侯府是真的清净了。隐隐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瞧着正在裴珏怀里笑得满脸口水的灼华,又回过神来。也有四五年了,现如今,她连孩子都有了,又何必去想那些不快的事?只是老太太这一蹬腿一闭眼,还要累得她和季玥他们这些孙子辈的守孝呢。 「知道了,我会选个日子回去的。」不是季瑶冷血,而是老太太生前做下的那些事儿太过奇葩,季瑶真生不出什么悲切的心思来,匆匆应了一声,吃了饭,将裴珏送走,又奶了灼华,这才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捣鼓小衣裳小裤子。 临到半上午之时,有人来报,说温友海来请平安脉。上次叮嘱温友海做的事现下还没有回应,季瑶早就盼着他来了,拾掇了自己,又让他进来。一进门,温友海先向季瑶打了个千:「太子妃殿下金安。」 「温大人客气了。」季瑶立马让人去给他端一碗茶来,吓得温友海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见身边的人出去,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本陈旧的本子来,双手给季瑶奉上:「实不相瞒,淑妃娘娘虽已去世多年,但好在脉案尚且留着,还请太子妃过目。」 要说什么中医术语,季瑶那真是两眼一抹黑,硬着头皮翻了几页,发现其中有一页竟被撕去了,只留了如犬齿般的撕痕:「温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温友海探着身子瞧了一眼,忙道:「回太子妃,臣也不知何故,找到这本脉案之时,其中的这一页已经被撕去了。只怕是有人知道会有人查淑妃娘娘的死,这才想毁灭证据。」 这样的举动,不是正好暴露了刘淑妃的死因并非意外吗?季瑶细细的看着那撕痕,能看出已经很陈旧,绝不是最近才添的。将脉案合起来,见攸宁端了茶水进来,季瑶笑道:「怎么换了宁姐姐?知书那妮子呢?」 第16章 「躲懒去了。」攸宁笑出两个酒窝,又对温友海福了福,这才将茶端给了他。季瑶一笑,知道换了攸宁来是最好的,知书虽好,但这些事上面,的确是比不过攸宁的。 温友海谢过,接了茶呷了一口,那茶香清冽,勉强让他内心平复了些,道:「昔年看顾淑妃娘娘的,是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当年淑妃娘娘难产而亡,邵太医自认是自己没能照看好淑妃娘娘,辞官了。」 季瑶似听非听,扣着罗汉床上的小几。若真是意外,那也是生死有命,皇帝的重情义只对皇后,刘淑妃应该还达不到让他处置朝臣的地步。所以这个邵树荣此举,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不知温大人还是否和邵太医有联系?」 因为来得急,温友海脸上汗渍渍的,忙摸了手巾擦去汗水:「虽说有些联系,但到底不多。前些年听同僚说,邵太医年事已高,已然去世了。」 「去世了?」季瑶咬了咬牙,好容易找到的人证,现下可算是没了影。翻了几页脉案,上面无非是写着刘淑妃的体质如何,也不知道被撕去的那一页上面写了何事,能让对方如此紧张,非要撕去不可。沉吟片刻,季瑶道,「不知邵太医的家眷如今可在京中?」 「邵太医已然告老还乡,」看季瑶脸色变化莫测,温友海直叹这太子妃年岁虽不大,但却是个难以琢磨的主儿,也不敢有半点隐瞒,「臣记得,邵太医的故乡,是在济州。」 「省得了。」季瑶颔首,又觉得无力得很,「多谢温大人肯告知这一切,请去偏房吃一碗冰碗再行离去吧。」温友海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出去了。待他一走,季瑶也长叹一声,倚在软垫上,攸宁坐在另一侧,倒是气定神闲:「太子妃想查这个邵树荣的家眷?」 「咱们还不知道谁将这一页给撕去了。」季瑶能得到时空局优秀探员的称号,这么多年不是白练的,最基本的应急能力还是具备的,「也不知道是邵树荣为了保命将它撕去了还是有人想要毁尸灭迹……」她说到这里,又翻了几页脉案,正是生产当日所写——「胎位不正,难产,以十三太保方剂治之,助正胎位,保和安胎……」 对于这些实在不明白,季瑶看了一会子就觉得头昏脑涨的,偏巧灼华又尿了,也就舍了脉案去给灼华换尿布。攸宁一面搭手一面说:「这次老太太没了,二老爷怕也要去,我就不陪太子妃去了。如今太子妃在高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多仔细一些,总没有错处。」 长平侯府乃是大楚的百年世家,加之季家出了个太子妃,老太太也有正二品诰命在身,她一朝合眼了,有不少人来吊唁。其中最为显赫的,自然是头七那日回去奔丧的季瑶了。 对于老太太没啥好观感的季瑶心中虽没有悲伤的念头,但这面子工程也要做好了。祖母去世,做孙女的也要守孝一年,是为五服之中第二服「齐衰」,刚一下马车,已然有不少的人迎了上来,被簇拥到了灵堂,长平侯和二老爷分立灵堂两侧,正在哭号,而季烜等人也面带悲戚跟着哭。 见她来了,众人忙给她行礼,季瑶一一扶起了,又见二老爷两鬓斑白,神色也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憔悴,和自己目光相接,微微一笑:「太子妃。」 他憔悴不堪,季瑶心中也生出稀薄的同情来,礼仪性的一笑,行了个家礼:「二叔,二哥哥。」吓得两人赶紧躲避,摆手说「使不得」。罗氏拉了女儿,轻声道:「你二叔二哥再不是以前那样了,你放心就是了。前尘往事,咱们也不必多计较,好歹是一家人,不必逼他们太过。」 因季珊的事,二老爷算是彻底知道自己以前不管儿女造成的后果有多大,回去就将季烽给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有二老爷在上面压着,季烽的确渐渐改好了,也不去脂粉堆里打转了,而是利用起分家之时分到的财物做起了生意,日子也红红火火的。他本就聪明,现下娶了商户之女云氏,考了秀才,正要准备考举人了。 到底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季来,既然罗氏都这样说,那么季瑶当然相信叔叔和堂哥改好了,暂时卸下了那层鄙夷。给灵位上了香,又掐了自己的大腿,勉强憋出了眼泪,罗氏和楚氏并吴婉筠忙来劝她止泪,季瑶刚起身,就听一个恍如银铃般的笑声:「这想必就是三妹妹吧?哎哟哟,我都不曾见过,好生标致的人物,怪道太子殿下喜欢得了不得呢。」 灵堂之中原本悲切,这样的一声娇笑实在是格格不入。季瑶循声看去,见那人约莫二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动人颜色,此时一身素衣,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 「二嫂。」并未见过此人,季瑶沉吟片刻,还是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季烽面露尴尬,斥责她说:「当着祖母的灵位,你一副有喜事的样子是个什么意思?」 云氏不以为意:「我第一次见三妹妹,心中欢喜,你拦我做什么?三妹妹这样的人物,祖母自然是喜欢她的,必然能体谅我怜她的心思。」她一面说,一面要挽季瑶的手,「不知太子殿下和三妹妹一道来了么?」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众人纷纷瞪着她,季瑶睨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妩媚多情,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冷笑道:「二嫂是成了亲的人了,这样问妹夫是否来了,未免显得不尊重。太子殿下正监国,怕是无暇来了。」又躲开了云氏的手,问楚氏道:「姑妈和姑父回来了么?」 云氏伸出了手却被季瑶躲开了,僵在那里好不尴尬,又见季瑶完全没有要和自己答话的意思,心中顿时生出鄙夷来。自己是她第一次见的嫂子,也不说热络一些,反倒是无视自己的示好。她这样想着,上下打量着季瑶,见她虽然穿着素衣,但气度也是清贵,发中银饰熠熠生辉,和楚氏说话之时微微转头,露出脖子来,侧颜看来倒是挑不出一点缺陷。 第17章 也是她命好,生在了太太肚子里,假使自己和她调转一下身份,指不定现在自己才是太子妃,她要扑着赶着来巴结自己呢。 对于云氏的脑洞,季瑶根本不去在意,被吴婉筠引着往花园去见姑太太。刚进了花园,吴婉筠才说:「她那轻狂的样子,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说话没个眼力劲。」 「姐姐别说这话了,给二哥听了,怕是心中不豫。」季瑶忙止住了吴婉筠的话。虽然人没个高低贵贱的差别,但有时候这处事方式,的确和出身有一定的关系的。如今日头也渐渐起来了,两人往水榭方向去,还没进去,就见霍柔悠迎了出来:「二舅母,姨妈。」她含了几分笑意,上前来挽了季瑶,「我好生想念姨妈。」 谁知季瑶反制住她的手:「好个柔姑娘,我可没见你这些日子来瞧过我。不知道什么事情绊住了你?若是同我说说你和慎国公府那小子如何了,我这才肯原谅你一回。」 这一番话下来,将霍柔悠闹了个大红脸,脸色绯红的放了季瑶的手,忙去挽着吴婉筠:「二舅母,姨妈欺负人……」 「你姨妈问你是关心你哩。」吴婉筠也乐得很,挽了她进水榭之中。王怀之和姑太太并霍文钟和季玥都在其中,季瑶忙给几人请安,王怀之避而不受,姑太太则扶住她:「好孩子,我当日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有福的。」 「谢姑妈吉言。」季瑶含羞带怯,「今日日头大,也就没有将灼华那小皮猴带来了,免得她一会子闹腾,吵得人心烦。」 「还小皮猴呢。」季玥点着她脑门,「姑妈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疼灼华疼得什么样,等天气凉下来,就要行册礼封为和安郡主了,可没有谁有这样的福气。」 姑太太颔首笑道:「端王府那两个都快三岁了,也还没有动静不是?」 她说话虽轻,但众人都听得明白,季瑶神色立即黯淡了下来。自从裴璋去了豫州,她偶尔也会去端王府和端王妃说说话,妞妞和宝哥儿如今还一模一样,软萌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亲。但除了眉眼,他们和季珊几乎是一模一样。季珊和裴璋做出的事,给了皇帝和整个天家一个大嘴巴,皇帝怎么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好感?端王府之中至今没有别的女人有孕,只怕未来的世子就是宝哥儿了,然而不被皇祖父喜欢的小世子,日子就是难了。 气氛一时静谧非常,姑太太面露狡黠的拉着季瑶的手:「你如今是太子妃,有些话也该同你说了。陛下经历过当年乱象,是个杀伐决断的凉薄之人,我虽在河南道,但你的事我这几日也听你爹说了不少,政事到底不是咱们分内之事,即便在东宫,你也少谈论,说不准陛下有暗卫在其中。如今陛下卧病,疑心会越来越重,你和太子都要当心。」 季瑶忙不迭的应下,皇帝那点臭毛病她当然知道,他是个明君,更是个大男子主义,决不允许女人干政。季瑶也没打算明目张胆的干政,即便真有那心思,那也得等皇帝闭眼了,头上那把刀彻底不见了,她才能欢乐的蹦跶不是么? 又和姑太太说了几句,季瑶飞快的坐在了季玥身边,卖乖道:「大姐姐,咱们柔姐儿的婚事……姐夫可松口了?」 季玥抿唇一笑,偷偷点了点头:「如今可算是同意了,将李家那小子给喜坏了,生怕你姐夫变卦,说下月乞巧节,就要将柔儿抬回去。你姐夫吹胡子瞪眼的不肯答应,说再怎么也得过了中秋,若李云昶再嚷,索性变卦了也不迟。」 不料自家刻板的姐夫竟然变成护女狂魔,季瑶也是好笑:「姐夫肯松口,也是难事,到时候柔姐儿出嫁,我和裴珏怕是去不得,只能提前为她添妆了。」 臣子家中有喜事,理论上天家是不能出席的,尤其是太子,否则有结党营私之嫌。这点季玥也是深深明白的:「也罢,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别因为这事给太子添乱。况老太太没了,咱们还有一年的孝,也别让人看轻了去。」 说了一会子话,又在长平侯府吃了午饭,季瑶难免发困,也就回了自己的闺房。自出嫁之后,她就再没有回来睡过了,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她觉得浑身都放松了起来。命人将外面聒噪的蝉给粘了去,合眼昏昏欲睡。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依依的唤着她「瑶瑶」,虽是很轻,但她听得真切,那是裴珏的声音,温柔而疼惜。连她都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在她心里的分量竟然已经重到了做梦都会梦见的地步。 额上汗津津的,季瑶也难免睡得不够安稳,隐隐有一阵凉风缓缓吹拂,带去了这份热意。她迷迷糊糊的说:「可以再大些……」 「好。」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季瑶一激灵,忙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拿薄被掩住自己,见裴珏执了一柄团扇坐在床边,一身月白色长衫,看来十分清爽:「瑶瑶梦见了什么,都傻笑出声了。」 「才没有。」季瑶脸庞微红,被他刮脸皮,指着嫣红的嘴唇,「还没有呢,就差流口水了。」 「谁流口水了?」季瑶嗔他一声,见他笑盈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在宫中侍疾,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呀。」裴珏展眉,那盈盈含笑的样子和平时的冷若冰霜不可同日而语,「父皇这些日子有些喜怒无常,只怕是卧病太久,心中郁结……母后怜你,令我回来陪你。」他一行说,一行坐在床沿上,「瑶瑶还睡么?若是要睡就陪我一起睡,若是不睡了,就该让我受用一会子。」 第18章 见他往自己身边躺,季瑶往墙边缩了缩,贴在了墙壁上,凉意袭来,这才受用了些:「你身上怪热的,我不和你一起睡。」裴珏长臂一展,将她捞入怀中,低沉的声音撩拨她:「还不和我睡呢,这些日子咱们都是睡在一起,瑶瑶不记得了?」 因为生灼华的缘故,他好些日子没好好碰过季瑶了,出了月也怕她没恢复好,至今不敢和她做那事。现下衣裳本就单薄,季瑶又嫌他热,在他怀里不住的扭动着,活生生将他的火给扭了出来。「瑶瑶,咱们……」他轻声,声音低醇如同醇酒,让人深深的沉醉下去,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季瑶耳根,让她皮肤起栗。 季瑶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要是不知道裴珏何意,这么多日子的夫妻就白当了!「别闹,在季家呢,给老爷太太听到了,这脸往哪里搁?」刚说完,就被他堵了嘴,唇舌交缠,双方都吻得气喘吁吁才分开。裴珏一笑,带了几分邪气:「那不是更刺激么?瑶瑶轻一些叫,别让人听到了。」 季瑶:卧槽你还能再不要脸点不? 究竟没有拗过裴珏,和他半推半就的闹了一次,浑身都软了。知书等人无比尽忠职守的守在外面,又打了水来,全然无视了屋中的淫靡味道。轻柔的给季瑶擦了身子,裴珏俯身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浅啄她的额:「好瑶瑶,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日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了一个饿鬼。」季瑶狠狠杵着他脑门,「一个色中饿鬼!」 「哦?」裴珏眉眼间净是深切的暖意,本就俊朗不凡的面容仿佛发光了,「瑶瑶这样想我,连梦中都见到了我?」 季瑶也不回答,望着外面正毒辣的太阳:「咱们要不回去吧,今日原本就逗留久了,我担心灼华饿了。」 「灼华灼华,有了女儿,我是愈发入不得你的眼了。」裴珏叹了一声,语调酸酸的,「可惜今日那小丫头给嫣然抱进宫去了,还在母后那里和楠儿一起玩呢。母后那里乳母什么的一应俱全,你不必多担心她。」又低头轻轻舔吮她的唇:「现在你眼里只有我了么?」 等到日头歇了,吊唁的也走了七七八八。消了夜,季瑶坐在水榭之中吹风,因如今三伏天,连风中都带着几分炎热。望着点点星辰,水边也传来了蛙鸣,荷香阵阵,倒是有些别样的景致。坐了一会儿,季瑶哼道:「想吃水果……」 「所以要我去拿?」听她声音甜腻,知道是在撒娇,裴珏柔声问,「如今是愈发的得意了,竟敢使唤起我来。」 她柔婉一笑:「不敢使唤你,使唤了也没用,这世上也毕竟只有爹爹和哥哥才会那样疼我。」话刚说完,就被他拧了一把嘴角:「小东西,还敢埋汰我。」凑上去香了一个,起身往外去了,「等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才一出去,就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香气,这味道太过浓郁,裴珏忍不住摸出手巾掩住口鼻,又见有人沿着浮桥往水榭而来。今日人来人往,也不乏有人留在了长平侯府,方便明日的悼念。但这个点,也不少人都知道太子夫妻俩今日在侯府之中,故此走动的人很少,更不说奔着这里就来的人了。 那身影隐约可见是个女子,行动间妩媚风流,净是媚态。裴珏蹙着眉头,看不真切对方的样子,也不准备和对方说话,谁知对方俏生生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裴珏睨了她一眼,因自幼习武,他耳聪目明,那女子容色尚佳,一双眸子仿佛能媚出水来,心中顿时腻烦:「何事?」 「并无什么事,只是……」她声音渐次听不清,「今日得以遇见太子殿下,是妾有缘。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妾……仰慕多时了。」 季瑶并不知外面的变故,只是乖巧的坐在水榭里等裴珏拿了水果回来,只是没等回来裴珏,却听一声重物碎裂的声音,旋即则是落水声,唬得她一惊,慌忙起身出去,见裴珏立在浮桥上,背影决绝,而浮桥的护栏已有一侧拦腰断裂,水中则有人正在扑腾,荡起层层涟漪来。 「裴珏……」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怒意,借着细微的光芒,见他冷着一张脸煞是渗人,额上青筋暴起,直到自己攀上了他的手,那渗人的怒意才渐渐消减下去,轻轻抚着她的脸:「吓到你了?」 摇头,季瑶看向那在水中扑腾的人,那是一个女子,此时长发披散,半数糊在了脸上,仿佛要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一样可怕,还在呼喊:「救我,太子殿下救我……」 裴珏额上青筋再度突了起来,厉声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等到下人将那女子救了起来,季瑶才瞧清那楚楚可怜正瑟瑟发抖的女子是二嫂云氏,立时冷了目光:「二嫂晚上吃多了无处消食,非要当着太子闹这样一出?」 虽说裴珏算不得怜香惜玉之人,但他不会随意做将女子踹进湖里这样没风度的事。要说能让他生出这样暴怒的情绪,必然是对方做了过火的事,才会让他想也不想就让对方踢进湖里。 刚从水里捞起来,云氏还哆哆嗦嗦,裹着干净的衣物,跪坐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分明是太子殿下对我动手动脚,我情急之下只能跳湖,我、我冤枉——」 长平侯府今夜,是注定平静不了了。 换了干爽的衣物,云氏跪在了众人跟前,一一打量着在场诸人。府上的主子几乎全来了,云氏有点心慌,望了季瑶一眼,见她气定神闲的托腮,坐在裴珏身边似乎在思考什么,也是咬了咬牙:「太子妃……」 第19章 她声音不大,季瑶也不听她说完,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按着道理,我是季家已经出嫁的女儿了,娘家的事,实在不该多插手。只是二嫂子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太子殿下强逼于她,这事我就不得不管了。二哥什么意思?」 从听说了这事进门开始,季烽的拳头就一直死死的攒着没有放开过,满腔怒火,只想削死这不知廉耻的女子。裴珏乃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云氏虽说颜色动人,但和季瑶一比高下立判,裴珏只怕还没有那样的饥/渴会对她动手动脚。更何况,堂堂太子,也犯不着要和一个人/妻勾搭成奸。无论怎么想,都是云氏不知廉耻自甘堕落去引诱太子。 深深觉得自己头上帽子都绿得发亮了的季烽被妹妹点了名,咬着牙:「任凭太子和太子妃处置。」他如今满脑子都在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流连脂粉堆里,如今可算是遭了报应,娶了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女子为妻,岂非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原本还估摸着季烽会不会再次精虫上脑,但他这样的回答让季瑶很是满意,也不免高看了季烽几分——迷途知返,还算是有救,总比季珊一条道走到黑觉得谁都对不起她来得好。 云氏娇啼婉转:「夫君,不是的,我、我真的没有……」 因是自己妻子闹出了这样的事,季烽也一直是陪着云氏一起跪在地上的,云氏一面说一面拉他,模样可怜兮兮,被季烽厌烦的甩开:「当着太子和太子妃,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二哥起来吧,这事和哥哥没有关系。」鉴于裴珏一直冷着脸,怕他一开口就要杀人的季瑶全权表态,「倒是我的好二嫂,你想我怎么处置你呢?」 云氏一激灵,抬头之间,眼中含着泪:「三妹妹信我,真的是太子殿下……」还未说完,触及到裴珏的目光,那目光冷得她仿佛骨头都被冻上了,吓得不敢再说,环视一圈,见众人都面含怒意,季瑶更是气定神闲的托着腮看她,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云氏惶恐至极,磕磕巴巴问道:「诸位都不信我?」 云氏乃是商户之女,本就不比世家女的通透,加之自小优渥的生活环境让她心比天高,在见到季瑶的那一刻,心中就认定了季瑶只是命好而已,自然产生了一种向往。头脑发热之下会做出很多没脑子的事,云氏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今裴珏是太子,来日登基了,在后宫之中那就是荣华富贵,连云家也能得到荫蔽。自己到底还占着一个嫂子的名头,除非季瑶想让整个季家都没脸,不然只能认了,季烽就更在不足为虑,他敢跟太子抢女人?至于裴珏,他能是个柳下惠么? 咬咬牙,只要忍过去了,太子也只能认了!云氏下定决定赖上了裴珏,那眼泪就和不要钱一样往下滴:「太子殿下既然敢做,何以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由得我给人冤枉……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她说到这里,忽的跃起,向着柱子就去了,吓得楚氏忙叫道:「快拦着她!如今老太太没了,不知多少人盯着季家的,不能让她这样……」 一群粗使婆子赶紧将云氏拦住,她还不住的挣扎,眼泪淌了满脸,口中叫道:「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让我死了罢了,也好过受这样的侮辱!」 场面有些失控,裴珏一直强忍着没说话,这样的闹剧让他从内心深处升腾起厌恶的情绪来,季瑶施施然握着他的手:「你不要说话,你如今说什么她都能反咬你一口,咱们何必惹一身腥?」 「你信我么?」摩挲着她的小手,裴珏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反倒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嗓音愈发的低哑,「告诉我,嗯?」 任由他摩挲自己的手,季瑶微笑:「怎的不信?你即便要有别的女人,也瞧不上她。我只叹我的日子艰难,往后不知道多少人引诱你呢,皆是说我善妒了。」裴珏展眉一笑:「小东西,你肯不肯为我吃一回醋?」 季瑶只是笑:「不肯。」又勾着他的小手指,坦然的望着正在哭喊着要寻死觅活的云氏,拉扯之间,她刚梳好的发髻又散乱开来,状似疯妇。罗氏如今虽说有了起色,但身子骨到底还是不好,不多时就揉着太阳穴,面露疲色。季瑶忙去扶着她:「娘且去休息吧,瑶儿会好好处置的。」 「你能么?」罗氏有点担忧,云氏的不要脸她算是见识到了,生怕女儿吃了亏,又怕裴珏因此恼了季家,「可不要逞强。」 「怎么不能?这么多日子,引诱太子的还少么?」季瑶狡黠一笑,让人将罗氏扶下去了,转身笑道:「去,拿篾子来掌嘴。大晚上呢,吵吵嚷嚷也不怕人笑话。」 所谓篾子,就是竹子的薄片,她一发令,忙有人去拿了篾子,那是半点情面也不留,照着云氏的嘴就是狠狠的一下,顿时起了红印。云氏也不敢再哭,谁知对方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噼噼啪啪足足打了二三十下,才被季瑶喊停。她脸颊和嘴已然肿了起来,齿缝间涓涓淌血,连动也不敢动,只能伏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 「叫你一声嫂子,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得意了?寻死觅活的能够要挟谁?」季瑶慢条斯理的问道,「都放开她,让她去死,我季家难道少一个媳妇就过不得了?」 这样的闹剧,她是彻底不想再看了。裴珏人中龙凤,又有太子身份加持,有人想要攀龙附凤也不是想不到的事,但云氏却是彻彻底底的膈应到了季瑶。一个已经成亲的人,这样的不知廉耻去勾引妹夫不说,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裴珏强逼于她。但凡季瑶对裴珏少些信任,如今只怕就信了,非要和裴珏闹起来不可。更何况,季烽再有诸多不是,他也是季家的人,勾引自己夫君未果,还要给娘家哥哥戴顶绿帽子,这样一个大嘴巴抽在了季瑶脸上,若不让云氏付出代价来,季瑶未免是白瞎了这么多年混迹在各个时空的经历。 第20章 云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素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武器,大多能够得到男人的同情,让他们心软,但是这招对女人根本没用处。见她只是伏在地上哭,季瑶冷笑道:「你说太子殿下对你动手动脚,我认了,来年我自会赔二哥哥一个嫂子,至于你……」她指着云氏,厉声道,「绑了,明日一早拉去沉塘!季家容不得这样失贞的淫/妇!」 云氏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看着季瑶。惨白着脸色,她死活想不出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她要的荣华富贵,为何只换来了一句沉塘?云氏几乎已经魔怔,上前拉着季烽的衣摆,后者一脚将她蹬开:「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若是有气性,亲手绞死你,也好过让天家看笑话!」 这一脚并不重,但却让云氏伏在地上,好半天没起身,喉中一咕噜,竟然呕出一滩血来,唬得众人色变。长平侯看了一夜的闹剧,额上青筋直跳:「快将人抬下去!」又转头向裴珏行大礼,「老臣死罪,家门不幸……」 「和岳父大人无关。」裴珏方才直接弄死云氏的心都有了,但好歹是忍住了,忙扶起长平侯,「岳父大人不必如此,老太太才没了,还请岳父大人保重身子,节哀顺变。」 季瑶也扶着长平侯:「老爷未免小瞧了我,这太子妃都当了一年多了,这些事儿都处置不好,来日哪里来的精神处置他的三宫六院?」见裴珏横自己一眼,也是笑起来,忽又想起一事,转头吩咐道:「知书,你跟进去,好好瞧瞧,她身上可有什么伤痕,若是不肯给你看,就说是我说的。」 知书忙不迭称是,跟在其后去了。堂中这才算是安生下来,今日原本就忙碌,偏生云氏还闹出这样的事来,众人都是身心俱疲,女眷们难免支持不住,暂且下去打盹。而男人则是陪着裴珏和季瑶,也不肯离去。季烽神色戚戚,全然没有半点活力。 他真的有心改好,也想要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想让伯父看看,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人了,但是这下给云氏闹得可好。有夫之妇引诱起了妹夫,好容易才重归于好的两房,岂不是又要因此而生分?虽说再没有想从长平侯府捞什么东西回去的心思,但季烽也不愿因此将一脉相承的伯父家给越推越远。 季瑶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心中千回百转之后,还是不去说什么。让二房怀着对长房的愧疚之心,以后也不必担心他们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而这件事的结局如何,也是长平侯定的,自己没有权力去决定。更要紧的是,诚如姑太太所说,皇帝如今卧床,病中的人心思自然很重,有没有在侯府之中安插暗卫都是未知之数,虽说裴珏并非主动去寻衅,但太子闹出这样的事来都是有辱天家名声,不知皇帝那头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之后又会不会恼怒。 怀着这样的心思,季瑶也沉默了。不多时,知书折了回来,向季瑶一福,口齿十分清晰,朗声道:「回太子妃的话,我方才去看过了,烽二奶奶胸口有一个脚印,背上也有因撞击而出的印子,现下全都肿了起来,青紫一片。依着那力道,只怕是在浮桥上,是被太子殿下踹了一脚,撞断了浮桥的围栏,这才摔下湖里去的。」 知书口齿清晰的一番话,让季烽立时白了脸色。虽说知道是云氏不知廉耻,但亲耳听到,感觉还是不好。他努力想要挽回大伯一家子,没想到一番努力,竟然会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也不过第二日,季烽就写了休书,亲自将云氏送回了云家,更是当着云家上下的面直言不讳,说云氏犯了七出之「淫」。云家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派了人去打听,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结果——云氏这淫罪,竟然犯到了太子那里去! 云家是正经的商人,也明白天家不可轻易招惹,唬得云老爷当即老当益壮将云氏给暴打了一顿,又硬着心肠逼她落了发,日日关在了云家的小佛堂之中。云氏何等的自命不凡,怎能受得了这些?自然是生不如死的过着,谁知没有几日,又传来消息,说云氏暴毙。 「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可算是不那样焦躁了。」坐在凤仪宫之中,皇后抱着灼华就不肯撒手,对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原本天气凉了,就该给咱们灼华行册礼了,只是你也知道……只怕连嫣然的婚事都要往后推了。」 季瑶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在盛夏之中贪凉吃坏了肚子,本就卧床不起,后来又是几天阴雨绵绵,让其害了风寒热证,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一番病症下来,皇帝竟然摧枯拉朽的颓败下来,仿佛死灰槁木。 这世上也没有爷爷卧病而孙女大行册封礼的事,也没有父亲卧床不起而女儿要嫁人的事,故此季瑶对于这些还是很能理解:「儿臣明白,父皇龙体为重,灼华年龄到底还小,这份福气,来日再受也不迟。」 怀中的裴灼华小朋友也附和一般「咿呀」的叫了一声,皇后这才转悲为喜:「你和你娘一样都是顶顶懂事的人,皇祖母最疼你啦。」又有宫女端了茶进来,「你尝尝,母后新得的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乃是名茶,以汤色黄碧,饮之齿颊留香闻名。季瑶接了茶盏,只是放在了身边的紫檀雕花方几上:「母后恕罪,儿臣身上还有孝呢,不能吃母后的茶了。」 老太太一死,季瑶身为孙女,身上是有一年孝的。皇后笑道:「是我疏忽了,给你换了白水来就是了。」 说了一会子话,皇后也就起身要去看看皇帝。如今裴珏监国,军国大事落在了他身上,季瑶自然也要表示对皇帝的孝心,也就跟随皇后一起往皇帝的寝宫去了。 第21章 这是季瑶头一次去到皇帝的寝宫,未免有人栖于树上行刺,皇帝寝宫外面没有一株植物,光秃秃的了无生气。高高的玉阶纤尘未染,一路蜿蜒上了宫门。抱着正吐泡泡的女儿,季瑶跟在皇后身后,方上到玉阶,就见端王妃一手一个牵着双生子。如今双生子也是要三岁了,生得是一模一样,见皇后和季瑶迎面而来,怯生生的唤道:「皇祖母,四婶……」 端王妃忙给皇后施礼,被皇后拦住:「好孩子,刚带着两个小的来向你父皇请安么?」 「是,父皇病中,难免想念孩子了。」端王妃笑得十分温婉,先送了皇后进去,又上前瞧了瞧正在吐泡泡的灼华,「这孩子倒是可爱,妞妞当年也不过这样大一点。」 许是知道三伯娘称赞自己,灼华立即咧开了笑容,笑得咯咯的。端王妃也笑起来:「好生讨喜的孩子,难怪咱们皇祖父皇祖母这样疼爱。」一面说,她一面伸手要碰一碰灼华的小脸,只是伸出手,又立马收了回去,季瑶眼尖,见她白嫩的双手上似乎有因为灼烫而来的水泡,一时也是怔了:「嫂子的手……」 「不妨事,只是给烫了一下。」端王妃微笑,又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妞妞,宝哥儿,来瞧瞧妹妹。」 双生子踮着脚去看,作为最为年长的皇孙,两个孩子彼此为伴,对于妹妹这样的生物还是很好奇。季瑶放低了身子让两人看,目光又落在了端王妃的双手上。裴璋虽说远在豫州,但皇帝并未夺爵,故此端王妃还是大楚的亲王王妃,不可能被人随意甩脸子,试问娇生惯养的亲王妃,手上怎会出现这样的伤痕?念及此,季瑶低声问妞妞说:「妞妞,母妃的手怎么了?」 孩子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不等端王妃阻止,妞妞脆生生的说:「母妃给皇祖父端药,皇祖父生气了,药翻了,母妃疼。」 她说话还不连贯,但什么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了。季瑶不免心惊,堪堪望向端王妃,后者苦笑:「父皇病久了,难免郁结于心,不妨事的。」 「也没有迁怒媳妇的说法。」因同为天家妇,季瑶自然产生了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悲凉。因裴璋不在,故此端王妃只能替他尽孝,显然的,方才端王妃侍疾,皇帝不知何故打翻了药,滚烫的药汁淋了端王妃一手,这才让她烫了一手的水泡。 端王妃笑道:「我倒也不妨事,只要别吓到孩子们就好了。」她一行说,一行蹲下身子,抚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今日皇祖父不开心而已,可不是不喜欢母妃,也不是不疼你们,明白么?」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看得季瑶心中难受。端王妃为人温婉,也将两个孩子教得很好,但是因为裴璋的缘故,两个孩子不得圣心,如今都快三岁了,还没有名字,反观灼华,可谓是受尽宠爱。 「弟妹还是赶紧带着灼华进去吧,父皇素来是疼她的。」端王妃柔柔一笑,「父皇躺在床上久了,难免心中不豫,还是让孩子去开导一二吧。」 季瑶颔首称是,辞别了端王妃,也就抱着灼华去追皇后了。甫一进门,屋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那味道经久不散,闻起来含着腐朽的气味。季瑶强忍不快,怀中灼华也受不了这个味道,小脸皱起来就开哭,季瑶忙不迭的抱着她安抚。屏风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是老四媳妇带着灼华来了么?」 「是。」顾不得安抚孩子,季瑶忙应了一声,又将灼华紧紧抱着,这才绕过屏风,见皇帝躺在床上,而皇后坐在脚踏上,似乎正在说话,而郁贵嫔立在一旁正熬药的银吊子旁,见季瑶进来,也是施施然一笑:「太子妃。」 季瑶礼貌性笑了笑,又给皇帝请安,皇帝沉沉应了一声:「灼华呢?抱来给朕看看?」他声音呈病态的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耳朵,季瑶无奈,只得抱着灼华行到床边。因为离得近,她几乎都可以闻见皇帝身上散不去的药味,怀中灼华哭得厉害,可怜巴巴的扑腾着,并不想离开母亲的怀抱。 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见皇帝脸色阴了阴,就知道怕要发怒了,忙接了灼华:「陛下且看看吧。」皇帝勉强坐起来,掩唇咳了几声,大掌摩挲着孩子的小脸,因他病久了,那股子味道的确不太好,婴儿的感官敏锐非常,灼华扯开嗓子哭得更厉害了。皇帝神色阴沉:「这孩子怕朕?」 这话问得实在不善,季瑶忙伏在地上:「回父皇,灼华久不见父皇,如今是欢喜呢,偏生年龄还小,也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哭来表示了。」 郁贵嫔立在一旁,盛了药,转头笑得粲然:「太子妃这话才是奇怪,孩子喜欢不应当笑么?怎的反倒是哭起来?莫非和安郡主和旁的孩子不一样?」 季瑶如何不知灼华是讨厌皇帝身上那股子味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才端王妃那双手就能说明一切了——皇帝因为病久了,长时间关在屋中,也不必操劳政事,找不到生活重心的情况下,变得喜怒无常起来,现今若是由得事情发展,别说灼华,就是裴珏都会被皇帝发落。 「灼华自然是和旁的孩子不一样的。」季瑶深吸一口气,笑得妥帖,「灼华深受父皇母后喜爱,和旁的孩子怎能一样?况且哭是婴儿的天性,请父皇怜灼华年龄小,无法口述对父皇的敬爱之心。」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直直的看着灼华,后者哭了一会子,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这味道,抽抽噎噎的住了声,脸上泪都没干呢,就冲着皇帝咧开了一个笑容。皇后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见了灼华的笑,也是松了口气:「陛下瞧,这孩子是个好的。」 第22章 「朕看像老四媳妇多一些。」皇帝叹了一声,似乎有所感触,「若是个男孩儿才是最好,没个儿子的太子,未免让人耻笑。」 「这才第一个孩子呢,陛下就说这些。」瞋了他一眼,皇后似有抱怨,「也不曾想想,咱们的小灼华多可爱。」 皇帝面容呈青灰之色,说话间又咳了几声,让人感觉似乎是灯枯油尽了一样。季瑶匆匆看了他一眼,也就低头做恭顺状。郁贵嫔端了药奉在皇帝跟前:「爷吃药吧。」 「你们一个个的,都来了。」皇帝也不再看灼华,慢条斯理的问道,沙哑的声音满是冷酷,「是盼着朕赶紧死还是来看朕究竟什么时候死?老三媳妇来了,老四媳妇又来了。」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季瑶,「是老四等不及了么?」 这话实在是诛心,季瑶心中大骇:「父皇这话,太子和儿臣万死不敢怀着这样的心思。只愿父皇能够延年益寿,万岁万万岁。」 「要说太子不想当皇帝,这话定然是在哄鬼。」皇帝哑着嗓子,声声冷笑,「老四这么些日子,政事上没有半点纰漏,朕心中很是受用啊。」 虽是称赞,但这话根本不敢贸然接下去。季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皇帝,冷汗几乎要将贴身的小衣给打湿。往日季瑶不曾怕他,只因知道他虽说是个沙文主义猪,但本质上是个明君,就算是迁怒也不会太过火。但现在却不同了,皇帝因卧病之故,心中的郁结无法发泄,喜怒无常之下,会不会迁怒,又会如何迁怒都是未知之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季瑶正惶恐,皇后也不知从何劝起,怀中的灼华可怜兮兮的开始哭了,慌得季瑶几乎要跃起。哄了一阵不见效,皇后忙说:「怕是饿了吧。」又亲自起身,领了季瑶往寝殿后的抱厦去。 待给灼华喂了奶,季瑶这才松了口气,皇后叹道:「你们父皇这些日子在屋中闷坏了,这性子也愈发的捉摸不透起来。好歹还给我几分脸面,不然我都有些怕他了,你也莫要和他计较。」 今日深深地体会到了皇帝的可怕,季瑶心有余悸,外面又有人来传话:「太子妃殿下,主子爷有旨,请太子妃单独进寝殿侍疾。」 因《景泰策》的事,皇帝素来是不待见自己的,这点季瑶比谁都清楚,现下竟然会说出让自己单独去侍疾的话来,回想起方才看到皇帝的那股逼人气势,季瑶背后止不住的发凉。但无奈,皇帝亲口说的话就是圣旨,若是抗旨不尊,那是重罪,季瑶只好将灼华托付给皇后,自己往寝殿去了。 甫一进门,还是闻见那股子药味,难免不舒服,季瑶屏息凝神,一直行到床边,已有内侍搬了杌子来:「太子妃请坐。」季瑶谢过之后,坐在了上面:「请父皇安。」 皇帝背后靠着软垫,神色淡漠,因病久了,他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这点毋庸置疑。对于皇帝,季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在后世的评价之中,眼前这皇帝是属于承前启后型帝王,因先帝昏聩,皇帝上台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让大楚百废俱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明君,正因如此,才有武帝之时的盛世。 然而即便如此,也架不住这位明君现在陷入了喜怒无常的境界啊,更不说他本就不待见自己。 端着药,季瑶跪坐在床前:「父皇请吃。」 「季氏,你很怕么?」皇帝沙哑着嗓子,轻轻的瞥了季瑶一眼,「这药还烫,搁着吧。」季瑶闻言,忙将药碗放在了身边的方几上,皇帝冷笑道:「你是愈发的心大了,是不是?」 季瑶不明所以:「父皇何出此言?」从进门开始,她没有做什么让皇帝找得到由头罚她的事吧?至于皇帝这番话,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云氏的事?」皇帝冷眼看着她,一双眸子如同鹰凖一般,「堂堂太子,和太子妃的娘家嫂子有染,这名声委实是很好听。」 恍然大悟,难怪云氏在云家关入佛堂之后不久就传出了暴毙的消息,若是皇帝的暗卫,想要做到这点并不难。沉吟片刻,季瑶深深下拜:「多谢父皇愿意保全太子。」 「朕不得不保全老四。」皇帝咳了几声,身边的内侍忙去给他抚心口,「朕的这些儿子,老三是个糊涂的,老五老六年纪太小,只怕外戚专权,也唯有老四,兴许还好些,只是朕怎么看,都怕闹出武媚的事来。你是个有手段的,让老四对你死心塌地,连刘家的女儿都比不过你。」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罢了。」对于刘佳桐,季瑶的确存了打压的心思,但却从没有想要她落入现在的地步,有刘佳桐的存在,即便是摆设,但也能堵住悠悠之口,省去不少人非议她善妒的功夫。但是刘佳桐触及了季瑶的底线——但凡要伤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女人会容忍。 皇帝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来:「你爹是个好的,你也是愈发的心大了,女人家就该在后院好好待着,而你却可以左右老四的意思,为了你,老四连子嗣之事都可以不顾,真是朕的好儿子,你也真是朕的好媳妇啊。」 这话季瑶也不知道怎么接,只好低伏做小,皇帝说着说着,反倒是笑起来,笑得不住地咳嗽,季瑶只能道:「还请父皇保重身子,龙体要紧。」 皇帝冷笑道:「老四是个好的,朕也相信朕百年之后,他会是个好皇帝,只是你,一个能左右皇帝的皇后,要他冒世俗之大不违,不纳后宫,你可知道后果?」 第23章 「儿臣知道。」季瑶低声道,「只是太子殿下即便不纳后宫,也并非开先河,明孝宗早已作出表率,一生唯有张皇后一人,来证明并非天家男儿就一定要三妻四妾。纳妾之事,所为不过是为了替皇室血脉开枝散叶。只是父皇经历过当年乱象,应当明白,皇子虽多,若是人心不齐,兄弟阋墙之事自然也会层出不穷。父皇乃是明君,定然不希望当年的事情重演。先帝陛下尚在之时,看着儿子为了皇位争破头,也未必不感到心痛。」 一番话自然说中了皇帝的心事,当年为了皇位,兄弟之间几乎变作了仇人,个个争得不死不休。然而从出生伊始,所被灌输进的念头就是男人就该三妻四妾,皇帝又如何肯改? 见皇帝没有说话,季瑶又继续说:「父皇的心思儿臣明白,只是儿臣以为,与其求多,不如求精。」 「你——」皇帝指着季瑶,虽说他真的不待见这儿媳妇,但是这话也确实很有道理,数量并不能决定质量,一个人才远胜于数个庸才。不过皇帝作为权威已经习惯了,被这样的一番话下来,难免就觉得损了脸面,指着季瑶气得直哆嗦,季瑶忙起身托住他的手:「父皇息怒,儿臣这话虽有僭越之嫌,却真真是肺腑之言。」 皇帝重重的咳起来,季瑶也不顾避嫌,为他抚背,又命人端了水来伺候皇帝喝下,这才退回了杌子前坐下:「父皇息怒,龙体为重。」 「好个季氏,果真是伶牙俐齿。」皇帝当然不会忘记曾经赞赏过季瑶有急智,那时季瑶的一番话,也让皇帝觉得这丫头是个明事理并且有些才华的,然而后来《景泰策》出来,皇帝就不这样想了,只觉得这丫头只怕是要有违朝纲,现在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诚然道理的确如此,但皇帝始终有种想要亲手掐死她的冲动。 季瑶十分坦然,对皇帝乖巧一笑:「多谢父皇夸赞。」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乖乖的样子的确招人疼,皇帝嘴角抽了抽,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朕不敢罚你了?」 「儿臣不敢。」季瑶笑得十分乖,淡定的迎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正要说话外面已有人来说:「主子爷,太子殿下来侍疾了。」 「是来侍疾,还是怕朕为难你?」皇帝重重的咳了几声,又躺下去,外面有人将裴珏领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季瑶坐在杌子上,还转头对他甜甜笑起来,心中勉强松了口气。方才他一到,就听皇后说皇帝单独召见季瑶,自家爹对季瑶的不喜他是知道的,当下风风火火的赶来。 「请父皇安。」裴珏恭顺的行了一礼,又接过黄门内侍手中的药碗,坐在床边给皇帝喂药,他全程没有看季瑶,生怕让皇帝更不喜她。将一盏药喂尽了,又喂了皇帝一颗蜜饯,这才坐在了一旁。 「怕朕要吃了季氏么?」皇帝冷笑连连,对于自家儿子也开始看不顺眼起来,这世上的女人那么多,何必选一个可能会大行武媚之事的女人?趁他还在,指不定还能将这臭小子给扭过来…… 「儿臣不敢,父皇心疼太子妃的心,和儿臣是一样的。」裴珏道,「儿臣只是到了,才听闻太子妃也在的。」 皇帝冷冷的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反倒是躺下了:「你二人都走吧,让你母后进来,朕有话要说。」两人闻言,也就飞快的应下要出去。出门抱了灼华,离了皇宫,季瑶才道:「你仔细一些,父皇如今疑心病渐起,若是因此怀疑到你身上来,落了什么罪名,咱们未免不值。行事更需谨慎,切莫落人口实,如今父皇牢牢盯着你的,千万不要……」 「知道,你不必担心。」裴珏长长的一叹,将她抱入怀中,轻轻的吻了吻她,「瑶瑶,我如今心慌得厉害,总是有些担心你……」 季瑶坦然一笑:「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怀中的灼华也对着父母咧开一个笑容,萌萌的样子让人心都快化了。皇帝不待见她,又不是第一天了,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这幺蛾子可大可小,若是大了……联想到历史上文昭皇后的暴毙,季瑶立时陷入了沉默。 殿中的药味经久不散,皇后坐在床边:「陛下和两个孩子说什么了?这样早就让他们走了。」 「你怎么看待季氏的?」并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皇帝整个人瘫软在了床上,像是方才和季瑶的一番话折损了所有体力,「佳仪,你怎么看她的?」 「瑶儿是个好孩子。」和皇帝的看法截然不同,皇后从看到季瑶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即便后来向她施压,但到底还是很喜欢她的,「陛下不这么以为么?」 「季氏此人,老四太重视她了,为君者杀伐决断,岂能为女子所累?」皇帝说话间,鼻息变得很重,「朕瞧着,老四迟早死在她手上。」 皇后一惊,不料皇帝会说这话,忙笑道:「陛下言过其实了,他们小夫妻俩相亲相爱的模样又不是假装出来的。瑶儿待珏儿顶好,又怎会有这样的说法?陛下委实操心操多了。」 皇帝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素来是疼她的,也是疼老四的,这些朕都是看在眼里,也别溺爱他们了。季氏此人,但凡她想,必会变成武媚,此话绝非危言耸听,老四对她千依百顺,来日岂非是要为了她变为昏君?红颜祸水,狐媚惑主,这些事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了不是?」 对于皇帝的这番话,皇后也是无奈非常:「陛下……」还未说完,被皇帝摆手打断,「朕不能将大楚的河山拱手让给一个女人,佳仪……」 第24章 「陛下的意思是……」饶是夫妻多年,皇后也无法辨明皇帝的意图,只能唤了一声,后者合眼,脸色死灰一般难看,仿佛那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也不过就靠着一点点的气力支撑了,从枕头下拿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来递给皇后,「朕已经拟好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你和景王各执一份,一旦朕大行,你二人任意一个,即宣了圣旨,将季氏赐死,圣旨之中已然写得清楚,若老四不从,就废了他!我大楚,不需要一个儿女情长的皇帝!」 从皇宫之中回来,哄睡了灼华,季瑶面色沉沉,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裴珏柔声道:「瑶瑶,今日父皇为难了你?」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季瑶何以这样的沉默,并且脸色这般难看。 「这是哪里的话?」季瑶柔柔一笑,顺势倚在他怀里,纤长的手指将他手中的折子合起来,「不要看了,陪陪我。」 她鲜少会这样的撒娇,裴珏喉中一紧,将她抱在怀里:「那瑶瑶想我怎么陪你?」一面说,一面浅啄她的脸颊,意思显而易见。季瑶拍了他一把:「别闹,大白日的。」又微微抬起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仔细些,有暗卫盯着你呢。」 她声音很轻,但足够裴珏听见了,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今日果然……」 季瑶掩住他的嘴,只是点头。皇帝能知道云氏勾引裴珏的事,必然就是有暗卫埋伏,不管是因为不放心长平侯还是不放心裴珏,但显然的是,两人都有嫌疑。既然如此,那么只能防范于未然。皇帝如今疑心病渐重,除了这些少说话之外,也没有别的招了。 沉吟片刻,裴珏轻轻的吻着她的脸:「好瑶瑶,委屈了你。」 「我一点不委屈。」季瑶撇嘴轻笑,目光直往他小腹瞄,「委屈了你才是。」见他脸上升腾起两抹尴尬的红晕来,季瑶笑得格外坏心,倚在他怀里,「裴珏,如果父皇留了旨意,让你赐死我,你会如何?」 浑身剧烈一颤,裴珏只觉得心胆俱裂,几乎要绷不住,苍白着脸色:「没有这个如果……」 「都说了只是如果……」季瑶浅笑,话虽如此,但她明白皇帝,这样杀伐决断的帝王,在大限将至的时候,必然会给儿孙留一片清净地,即便季瑶从来没有存过要取而代之的心,但所谓宁杀错不放过,皇帝未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珏正要再说,帘子已然被打起来了,攸宁探着身子正要进来,却见两人依偎在一起,倒是淡定的将帘子放下,退了出去。季瑶脸上一红,忙抽身离开裴珏的怀抱:「别闹,给宁姐姐看了笑话。」 还未从方才的假设之中回神,裴珏现在气息都有些不稳,死死的抱着她:「我会护你周全的,你是我的妻,我若连你都护不得,那我还能如何?」 季瑶只是微笑:「好了,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放开我吧,宁姐姐怕是有事要说。」 压着她狠狠地亲了一次,裴珏这才放开她,她起身,打了帘子:「宁姐姐是不是有事?」 攸宁立在外间,见她出来,抿唇一笑:「也没有什么,只是去济州的人回来了,叫我知会太子妃一声,说是找不到邵树荣的家人,只怕是搬出了济州。这天下这样大,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才是。」 季瑶沉吟,邵树荣是当年看顾刘淑妃的人,若是刘淑妃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最清楚的,换言之,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人。但凡是如此,邵树荣是聪明人,未必想不到幕后主使可能会斩草除根,举家迁离济州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天下茫茫,又该在哪里去找寻? 见她愁眉不展,攸宁笑道:「三姑娘也不要烦恼,若是那一页脉案真是被邵树荣撕去保命的,那么咱们不需急在一时。等到太子登基了,再知会各个州府,各州下辖自行去查,自然就出来了。更何况,咱们可以先从近的查起。」 「近的?」季瑶狐疑,对上攸宁狡黠的笑意,顿时恍然大悟——何贵妃的死,和刘淑妃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两人都是生产过的人了,但是都是在第二胎要了命,更有甚者,两人难产而死的那一胎都是皇子,说是巧合未免不能服众。 「多谢宁姐姐了,知书她们虽好,到底阅历不够,还是要宁姐姐这样的人来助我才成。」证明了一孕傻三年的季瑶,对于攸宁会回来这件事也是表示感激,被她握了握手:「可不要和我说了,太子在里面呢,一会子恼了我,我还想在东宫之中混一碗饭呢。三姑娘和太子还是加把劲,生一个小壮丁才是。」 季瑶脸上一红:「你这人,说正事呢,怎的拿我开心了。」 「虽是拿你开心,却也是肺腑之言呀。」攸宁眼睛都笑眯了,「咱们小郡主虽好,到底不是男儿身,这世道都认为女子不如男,咱们一己之身,也不敢去挑战,何必去惹人非议?不如……」她说到这里,又摆手不再说了,自己退了出去。 攸宁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季瑶也深以为然。她虽然不认为男子一定比女人强,但是世道如此,季瑶也不可能让灼华去承担世人异样的眼光。不是没有女皇,但武则天只有一个。 当夜哄了灼华睡觉,裴珏也不等季瑶拒绝,就抱了她去沐浴,将她抵在浴池壁上要了她,恼得季瑶直锤他:「色胚子!」 她到底力气小,对裴珏来说也不痛不痒,轻轻接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又吮去她脸上的水滴:「我没让瑶瑶满意么?」季瑶立时红了脸:「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第25章 裴珏眉眼间净是暖意:「怎的赖我?若今日你不与我撒娇,还没有方才的事呢。我那时就想你想得紧……」周身是温热的水,背后又贴上他的肌肤,季瑶脸红得厉害:「裴珏,好裴珏,我不要了,咱们明日再……」还未说完,又被堵了嘴,差点滚进水里去。 再次被吃抹干净的季瑶被他从水里抱起来的时候,浑身酸软无力,擦干了身子,裹上了寝衣,季瑶哼哼唧唧不肯理他,任由他给自己擦干净头发。还没等嗔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主子爷痰涌了上来,怕是不好了,还请太子殿下进宫去吧。」 也不顾正和裴珏置气,季瑶翻身撑起身子,推了裴珏一把:「快进宫去,不必顾虑我了。」 他脸色立时变了,望了季瑶一眼,赶紧更衣往皇宫去了。季瑶也不敢再躺,唤了知书等人进来给自己梳妆。看着知书等人手脚利索,攸宁道:「三姑娘真的要进宫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不待见,只怕委实留有后手,季瑶却也无可奈何,身为太子妃,这样的时候是要立马进宫的,但凡皇帝驾崩,太子妃务必需要帮皇后分忧,故此季瑶不得不进宫去,一旦晚了,那更是由头! 攸宁白着脸色:「我听闻陛下不待见三姑娘,若是进宫去了,还出得来么?」 「我进去是一死,若是不进去,身为儿媳不顾公公死活,身为太子妃不顾圣上龙体安危,我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季瑶咬了咬下唇,深深地怀疑起了历史上的文昭皇后究竟是被武帝弄死的还是被武帝他爹弄死的,只是想归想,但她还没傻,「备车马,我要进宫。」 如今已然是二更了,在古代算是深夜,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季瑶坐在其中,止不住的心慌起来。她当然不想和裴珏分开,但若是皇帝遗旨则是让赐死她,那么她也别无选择。虽然如今和裴珏心心相印,但只要裴珏能够登基,能够将时空的错乱纠正回来,她还是甘之如饴的。 为了时空局的任务,她是要往皇帝的刀口下面走去了,这是怎么样的精神啊!如果宿主死亡,她还有命回三十一世纪的话,她一定要问局长和副局要三倍的工资来弥补自己受到的伤害。 略带惨痛的心情往皇宫之中飞驰,宫门近在眼前,正有侍卫查验牌子,却听见皇宫之中响起沉闷的扣板声。一,二,三,四……季瑶在心中默数,四声之后,声音顿时停止,歇了好一阵,才重新响起来,依旧是四声,只是这一次,却是宫门和城门之上都响起这样的声音,层层扩散开来,笼罩在整个京城的上空,肃穆而悲凉。 云板四声,乃是大丧之音! 季瑶心慌不已,看着守为皇宫的羽林卫们全部伏了下去,也不敢怠慢,忙往皇宫之中去了。皇帝寝宫之前,各宫妃嫔跪了一地,此刻已然哭声大作。顾不得她们,季瑶忙往寝宫之中去了,却见裴珏和三公主立在外面,满脸的肃穆。见她来,裴珏也不顾奴才们都看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瑶瑶……」 「我方才听到云板声了。」季瑶满目悲凉,伸手抱住裴珏,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灼华……」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因为不太懂,傻傻的付出了真心,在任务结束后,她会伤感,但也没有哭,唯有这次,委屈的像个孩子。 虽说天气转凉,但衣裳到底也薄,感觉到胸口湿润一片,裴珏不免心疼:「好端端的,哭什么?」又想到今日她曾问过自己的问题,目光一凛:「瑶瑶,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你别怕。」 「我知道。」季瑶偷偷擦干净泪水,若是皇帝真有遗旨赐死她,她虽不愿,但未免裴珏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她还是选择死。 如是想着,她强笑道:「母后在里面么?」 「母后和景王叔在其中,不知在说什么。」见她露出微笑来,裴珏稍霁,但也明白以她的性子,但凡皇帝真有旨意,她不愿让自己为难,定然会自尽的。念及此,他紧紧握着季瑶的手:「瑶瑶,灼华还那样小……」 季瑶抿唇笑起来:「嫌她小?还是嫌我老得太慢了?」又转头看着三公主,见她满脸泪痕,忍悲强笑:「可怜嫣然,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了。」 三公主眼泪簌簌而下,也说不出话来。不觉门开了,贴身伺候皇帝的那黄门内侍出来,廛尾一拂:「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主子娘娘有旨,请两位进去,娘娘和景王殿下有先帝遗诏密宣。」 该来的总要来,季瑶倒是坦然,施施然望着裴珏一笑:「你要记得我现在的样子,别忘了。」 季瑶这话仿佛是诀别一样,裴珏心中大痛:「你若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也不必记得你的样子,徒徒让我自己伤心。」他说到这里,愈发的难受,声音哽在喉中半晌出不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见他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季瑶当然知道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皇帝真有遗旨,他也势必不会遵从,但自己又怎能让他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各怀心事,两人先后进了屋,屋中灯火摇曳,皇后和景王立在其中,似乎刚说完什么,从这样的角度看去,他们的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鸷,沉沉如同即将暴雨的天气一样,下一刻就是雷霆之势。皇后转头看着两人:「坐吧,叫你们进来,是你们父皇留有遗旨。」 第26章 因皇帝忽然驾崩,皇后深受打击,说话间哽咽之色大作,张了几次口也没能再说出话来。景王低声道:「大行皇帝今日赐本王和皇后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你们知道是什么?」 望着景王,季瑶反倒是十分平静,他看来就是一派忠厚的模样,又因早年为了皇帝在先帝跟前求情,反而被先帝发落,这份恩情,皇帝一直是记在心中的,故此在临了临了的时候,这样信任这个兄弟。「是赐死的旨意吧?」 景王和季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一些她的事,皇帝对她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宁愿让儿子恨自己,也不能让大楚的河山可能败坏在女人手中。然而此刻季瑶的平静却让景王不得不刮目相看——面对自己必死的前路,还能这样平静的人,实属少见。 裴珏心中大骇,下意识将季瑶护在身后:「这样的旨意,侄儿实在不能遵旨。太子妃是侄儿的妻,侄儿此生也只认定她了,绝不可能亲手将她送上断头台!」 景王默默不语,从桌上拿起明黄色的圣旨递与裴珏,后者接过,匆匆阅罢,面色凝重的合了起来。季瑶倒是淡定:「不必了,若是父皇的意思,我死就是了,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我,让你被废掉。」 此事根本不难猜测,既然皇帝定要杀她,那么就不可能不顾虑到裴珏。一旦裴珏抗旨不尊,皇帝必然也想到了后招,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则是为了制衡。皇后对季瑶素来疼爱,未免她不忍,这才又有另一份交付到景王手上。两人但凡有一人,季瑶都必死无疑。 「瑶瑶!」裴珏嗓音都哑了,「我说过了,不会让你有事。咱们还有孩子,灼华还在等着咱们回去……」 想到灼华那圆圆的小包子脸,季瑶心中难受,强笑道:「我虽舍不得灼华,却也无计可施。你只需应承我三件事,其一,我死可以,但我要以你原配嫡妻的身份去死,我不要做个没名分的‘太子妃’,该是我的,我就是死了也要得到;其二,不拘来日你会立谁为后,你必须亲自养育灼华,我信不过别的女人;其三,不要苛待季家。」 裴珏气得浑身发抖:「不必说了,你所提的这三件,我一件都不允!若连你的周全都无法顾及,我——」到头来,罗氏昔年不愿季瑶嫁给他的原因一语成谶,天家会受到多少委屈,是庶民之家根本就不会承受的,若他不是皇子,好歹也不必要损失自己的挚爱来承袭家业。 眼见两人闹得眼眶都红了,皇后强忍伤悲,摆手道:「不必再说了。」又低笑,「珏儿是我养大的,自小及大,母后从没见过你这样。」 裴珏如今又悲又怒,慌不择言道:「母后对儿臣虽有养育之恩,只是今日却要亲自赐死儿的妻子,可曾想过儿臣会如何看待母后?」 「裴珏,你疯了!」饶是知道他情绪起伏过大,但季瑶仍然被他这忤逆的话给震了一震,是了,若是今日她死在这里,裴珏对皇后的恨意必然会达到顶峰,即便皇帝不在了,但说不准会有其他的事使英明神武的楚武帝在历史轨迹之中消失,到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念及此,季瑶唬得厉害了,紧紧拉住他的手:「别说了,和母后没有关系……」 皇后反倒是一笑:「你啊,你是我养大的,你心中想什么,母后怎么会不知道?」话至此处,她却和景王相视一笑,「这圣旨之中写着,‘季氏狐媚惑主,祸乱宫闱,欲覆社稷于掌间’。我和你景王叔合计了一二,反倒是认为,并无一句是瑶儿的罪名。因此,这才传了你二人进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两人心中都生出希望来:「母后的意思……」 「这是先皇遗诏,若真要赐死你,先帝驾崩之时直接宣诏就可,何必藏着掖着?」皇后笑道,「这旨意,我和你景王叔暂且收着,瑶儿若哪日真的想要颠覆大楚的江山社稷了,再将先帝遗旨拿出来,将你赐死就是。」她说到这里,又拍了拍季瑶的手,「你如今是皇后了,可有无数的眼睛将你盯着的,可不要让人看轻了去。」 原本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但不料事情急转直下,让季瑶对皇后和景王感激涕零,几乎要落泪,皇后低声道:「可不要哭,若真有泪,留着哭你父皇吧。瑶儿,你父皇不是坏人,他是大楚的皇帝。」 「儿臣知道。」季瑶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并没有错,为了裴家的昌盛,大楚的百年盛世,他不得不尽力为子孙后人清扫干净来时的路,而季瑶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颠覆了皇帝素来的人生观,自然会想到武媚之事上去。古代到底是男权社会,皇帝不可能承认女人能强过男人,更不容许有个女人可能威胁到天家的传承。 要知道,昔年出了一个武则天,多少李姓王公被大肆残杀,皇帝当然不可能让裴家步这样的后尘。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方才顶撞了皇后,裴珏如今真是脸上滚烫。他只知道皇后素来是对皇帝言听计从的,没想到却肯为了季瑶将皇帝的遗旨给瞒下来,让他对皇后说不出的感激和敬重,直直的拜了下去:「多谢母后,多谢景王叔。」 景王避而不受此礼,皇后则亲自扶起他,低声道:「你的心思母后都知道,往日不说,是怕你父皇知道了要杀你。母后知道你想念你母妃,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要少,不要让天下人笑话。」 「是,儿臣知道。」裴珏满心动容,回想起桩桩件件,皇后待他一直是很好,更有甚者,分明是知道他的恨意,却也从来不说,一片慈母之心让人感念。到底,也只是他的疑心病颇重……「求母后恕罪。」 第27章 「好孩子。」皇后轻轻捧着他的脸,「你都这样大了,当年你刚到凤仪宫的时候,才像一个枕头那样大。往后你是皇帝了,不可再这样意气用事。」 裴珏颔首称是,又携了季瑶出去,外面传来三公主关切的问话声,皇后长叹一声:「多谢九弟了。」 「皇嫂哪里的话。」作为皇帝那辈唯一一个亲王,景王当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现在遵从了皇兄的话赐死季氏的确一了百了,但是指不定给裴珏如何记恨了,到时候穿小鞋不是给自己罪受么?季氏虽说的确有才,但可从没做不着调的事。更何况,当年萨日来使求亲,二公主犯浑让皇帝骑虎难下,当时就要他出一个闺女去和亲。景王也是当爹的,怎能不肉痛?还是季家这丫头出了个主意,说莫日根没见过二公主,这才用一个宫女去替了没脑子的二公主。就凭着这点,景王也不至于非要逼死这丫头啊。「只是皇嫂如此,皇兄……」 「九弟不必担心,这事啊,我还是堵得住的。」皇后叹了一声,裴珏是她儿子,她怎会不想自己儿子好?一旦季瑶没了,裴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她不愿让裴珏背负天下的骂名,更不说她也是十分喜欢季瑶。就连灼华,灼华还那样小,若是没了亲娘,又该如何看待她已经去世的皇爷爷? 因皇帝驾崩,大楚国丧,举国百日不可娶嫁奏乐。裴珏在灵前继位,立太子妃季氏为皇后,改元雍和,尊大行皇帝为「明宗」,迎嫡母宋皇后为太后,并追封生母刘淑妃为温惠皇后。原太子良娣刘氏自请落发,新帝应允,于京郊新建灵台寺以供安置。 经历了一番生死,季瑶看待这些也是愈发的冷静了,每一日除了哭灵、主持宫中事物之外,也就是照料皇后和孩子。又在灵前见裴璋回来,心中腻烦,也避而不见。 只是裴珏来哭灵之时,兄弟俩自然撞见了。裴璋此刻盯着裴珏的目光之中满是恨意:「四弟如今很是得意了。」 「比不得三哥得意。」裴珏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他素来不喜裴璋,恒不说要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了。裴璋嘴角扬起几分冷笑来,满满的讥讽。 这一切,季瑶都是看在眼里的,待哭过灵,浑身也都没了力气,擦了擦眼睛,对裴珏道:「将裴璋扣在京中,别让他回豫州了。」 裴珏闻言,展眉微笑,搂着她亲了亲,才笑道:「谨遵皇后懿旨。」 因国孝之故,大楚举国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皆不许婚嫁奏乐。等到百日之后,全国也陆续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十月,霍柔悠出阁,季瑶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不便出宫去,只是托人带了贺礼。饶是如此,帝后钦赐贺礼,也给李霍两家长了不少的脸面。 反观三公主,虽说贵为先帝嫡女,但因先帝驾崩,必须守孝,连择婿也尚未举行。褚乐康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即便愿意成为三公主的驸马,可不知道褚家二老等不等得了。 至于裴璋,那日在先帝的梓宫跟前差点和裴珏起了争执,裴珏以兄弟情深的由头将其圈在了王府之中哪里也不准去,更是将妞妞和宝哥儿接到了宫中,美其名曰让姊妹之间多些联系,实际上也不过是扣在宫中做人质罢了。 对于裴珏的这个举动,季瑶无可厚非,只吩咐不许苛待了双生子,让其吃穿用度和灼华一般,也就将此事暂且放下了。转头则开始调查刘淑妃和何贵妃的事,两人都是生产过的人,偏偏都在第二胎难产而死,并且这第二胎都是皇子,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让人生疑了。 「这位就是当日看顾何贵妃的阎太医么?」季瑶饮了一口茶,见温友海领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他如出一辙的打扮,出言问道,后者忙行了一礼:「见过皇后。」 「不必多礼。」季瑶笑道,「赐座。」 两人忙谢了坐下,季瑶笑道:「我昔日与何贵妃有些情分在其中,她一朝难产而亡,留了一双儿女,我瞧着也是心中难受。也就想找来阎太医问问,贵妃娘娘难产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必然?」 阎太医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乃是阎氏医术的传承者。因季瑶是由温友海看顾,故此他很少和季瑶打交道,此刻听季瑶说完,感叹这皇后虽说年轻,但这份气度只怕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没有:「贵妃娘娘本就有些胎位不正,加之有些阴虚血热之症,是以常吃寿胎丸以安胎。」 对于这些术语,季瑶表示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勉强能明白一点点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沉吟片刻,又想到了曾经看到温惠皇后的脉案,上面写着用十三太保药方来治疗,也就顺口问道:「怎么不用十三太保来治?」 温友海和阎峰听罢此话,相视一眼,双双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见季瑶不明所以,温友海忙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十三太保虽对安胎催产等有奇效,但若是孕妇阴虚血热,服用十三太保必会血崩。」 血崩?季瑶沉吟,不免想到了当日何贵妃流出的血,涓涓不止,几乎浸湿了臀下的被褥:「贵妃娘娘当日的死因,岂不就是血崩?莫非……」 「当日贵妃娘娘生产,凶险非常,臣一直伴随左右,因胎位不正之故,娘娘几乎脱了力气,加之生产时间太久,会血崩也并非定是药物造成。」阎峰忙说道,「是臣的失职。」 「阎太医不必自责。」季瑶摆手道,心中对于此事却是愈发的焦急起来,何贵妃胎位不正,难产虽是意料之中,但也不至于血崩而亡……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施施然望着阎峰,见他面带自责之色,勉强认定他是不知情的,旋即低声道:「罢了,两位请回吧,本宫自己静一静。」 第28章 两人忙颔首称是,双双去了。季瑶不免深思起来,她是相信何贵妃的死并不是意外的,现在又知道了何贵妃体质阴虚血热,但凡太医院之中有人看过脉案,就能够做手脚,轻易的要了何贵妃的命。十三太保……温惠皇后的脉案上也提到了这个,是巧合,还是必然? 沉吟片刻,摇篮之中传来孩子的嘟囔声,季瑶忙起身去抱灼华。小丫头刚睡醒,也不哭不闹,反倒是自己啃着自己的小手,被母亲抱了起来,笑得咯咯的。见了她的笑脸,季瑶顿时欢喜了:「知书,你去将些米糊糊来,这小丫头笑得讨喜。」 知书转身就去,季瑶忽而想到一事:「宁姐姐,你替我查查当日伺候在何贵妃那里的宫女,我一会子叫殿中省将名册拿来。」 攸宁颔首称是:「这原本也不难,我去问问就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是……」 「若是贴身伺候在何贵妃身边的,未必不知道何贵妃的体质如何。」季瑶默默的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人,「只要知道何贵妃的体质,能做手脚的机会就多了。」 攸宁颔首称是,径直出去了,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又回来,笑得格外的促狭:「可惜皇后此次没能料事如神,方才我去问了,昔日伺候在麟趾宫的人说,贵妃那日生产的时候,除了如今的太后娘娘,各宫妃嫔都有派人去打探消息,是以人多手杂,究竟是谁做了手脚,在何处做的手脚,都是未知之数。」 这事的确是不好做……季瑶目光沉沉,忽然就陷入了僵局,除非能够将那做手脚的人给找出来,否则这就好比是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无处查起。 今日到底是累了,季瑶抄了一会子经书,到底来了睡意,也就转身去睡。迷迷糊糊之间,又觉得床板一沉,仿佛要落入水中一样,唬得她急忙掀开眼,见裴珏躺在身侧,正半撑着头看她:「你要吓死我么?我还以为床塌了。」 「我有那样重?」裴珏挑眉笑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这些日子的确长胖了些。」 「政事再忙也不要疏于锻炼。」季瑶一面笑一面拍他的肚子,饶是掌下还是坚实的腹肌,她仍揶揄笑道:「指不定来日就是你生孩子了。」 裴珏抿唇笑道:「你这妮子,竟敢埋汰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若是不累,就陪陪我……」一面说,一面去解她的衣裳。季瑶忙要阻止,奈何这人竟然露出了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她母爱泛滥,只能妥协。 陪了他一次,季瑶累得小指头都懒得动,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轻轻问:「这些日子可还忙?」 「尚好。」许是满足了,他声音听来十分低沉,隐隐有几分薄荷清凉的气息从口中缓缓送出,「咱们将裴璋扣在京中,果然是对的。」 季瑶不明所以,强打起精神睁眼:「怎了?」 「无事。」裴珏并不回答,合上她的眼,「瑶瑶睡吧,我陪着你。」 所谓女人第六感是非常准确的,敏感的察觉到裴珏有事瞒着自己,季瑶低声道:「不说?」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无碍的。」裴珏浅啄她的额头,声音之中也带了几分疲倦。她一恼,从他怀里滚了出来:「不说就不让抱了。」 女孩子浑身软软的,抱着格外的舒服,乍一没了温香软玉,裴珏咬牙道:「回来!」季瑶则很有气节的一甩头:「不说就不让抱。」话音也不过刚落下,裴珏已然欺了上来,大手一用力,就环住她的腰将其带入了自己怀里:「你这丫头,仗着我疼你,就要狂上天了。」 季瑶分外委屈,小拳头锤他:「你说是不说?不说我今夜就让人将凤仪宫的大门给关了,你爱上哪里睡上哪里睡。」 「你只管让人关,」裴珏根本不吃这一套,咬牙说,「我就是翻墙也能进来。」 季瑶蔫了,她也根本无法想象大楚的皇帝大晚上的做贼翻墙,画面太美简直没眼看。见她乖顺下来,裴珏这才抚着她的发顶:「原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豫州那里出了些岔子……你也知道,父皇白日还好好儿的,晚上忽然就涌出痰来,不多时就驾崩了。豫州那边闹着是我觊觎皇位,这才下狠手害死了父皇。 「觊觎皇位?」这话真是好笑至极,季瑶冷笑连连,「你那时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也有觊觎的说法?莫非父皇驾崩不传位给太子,还能传位给那结党营私的人?」 裴珏原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是裴璋的人虚张声势罢了。现如今,豫州那头打着‘忠君’的旗号起兵,要攻进京城杀了我这弑父弑君的不忠不孝之徒,更要拉拢各处王公,除掉我这丢了天家脸的昏君。」他轻笑着,伸手抚着季瑶的发,「呵,这天家的脸早就给裴璋那混账东西丢尽了,还用我来丢么?」 古代这争权夺势,多么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对方这由头简直醉人。季瑶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朝裴珏怀中钻了钻:「那你想如何?」 「王怀之和褚乐康现下都在京中,那群乌合之众能翻出什么浪子来?」裴珏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眼底也隐隐闪烁着暴虐的光辉,「裴璋既然敢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那么朕也该好好的赏赐一番朕的好哥哥了。」 虽说是新君,但裴珏当上太子之后的政治建树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是以豫州那处打着这样的旗号,更有郁家的新科状元在其中摇鼓呐喊,立时就激起千层浪来。众人的矛头纷纷指向了被圈禁在王府之中的裴璋,更有不少朝臣上书,请裴珏处罚裴璋以儆效尤。 第29章 裴珏倒是淡定,命在京中驻守的褚乐康前往豫州平叛,裴璋虽有不少老臣支持,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岂是褚家军的对手?饶是负隅顽抗,也不过一月就被褚乐康率部众给歼灭了。对于这份功绩,在褚乐康班师回朝之后,进从三品云麾将军。 本还担心着裴珏会不会小心眼发作之下给褚乐康穿小鞋,但有了这样的举动,季瑶也明白他是要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妹夫了。而尘埃落定之后,裴璋作为乱贼之首,被裴珏废了爵位,扔到了专司刑狱的大理寺之中,吩咐过要重刑以待之。郁家上下斩首抄家流放,郁贵太嫔的倚仗彻底断了线,在宫中几乎和一个透明人一样。 未免众人非议,季瑶特特嘱咐过人,不要苛待了郁贵太嫔,以免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好歹这人还占着庶母的名头,总比这样下来的好。 这日带着灼华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如今精神的确短了不少,见灼华才露出几分笑容来,接了她笑道:「咱们灼华也有些压手了。」见她笑眯了眼,又轻轻的掰开她的小嘴巴,「哟,小丫头都长了牙齿。」 「是呢,如今咱们灼华都能吃煨得烂烂的肉糜粥了。」对于灼华的成长,季瑶很是受用,没有什么比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让人更舒服了。灼华「咿呀」一声叫出来,口水又流了出来,笑得太后赶紧给她擦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长这样大连病也没有生过,依着我说,还是早些给孩子册封为好,皇祖母的小和安……」 她能得太后的欢心,必然是最好的结果,算来灼华的确有福,能得到这样多长辈的喜欢和青睐,更是天家的皇女,来年必然是有数不尽的福气。季瑶如斯想着,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的教养灼华,不要让她变成像二公主那样的傻缺姑娘。 抱着灼华坐在怀中,太后这才看向了季瑶,低声道:「瑶儿,我听说陛下将老三下狱,并要处以极刑?」 「是。」季瑶颔首,灼灼的看着太后,「陛下说端王罪大恶极,又细数当年结党营私之罪,先帝宽宏不曾计较,谁知他一意孤行,一再犯下重罪。」 太后摩挲着怀中的小灼华,低声道:「陛下和老三分庭抗礼多年,难解心头之恨我未必不知道,只是手段太过激烈,也未必得当。瑶儿是皇后,还是要多多劝诫他为好。」 对于这点,季瑶当然明白,历史上的楚武帝裴珏虽说是个千古一帝,但是暴虐成性,后世对他的评价功过参半,只因其暴虐本性,因为某些错误,杀了许多有才之士,如若不然,大楚将会更为盛大。而现在,裴珏的性子算不上暴虐,但隐隐有些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了。 「为君者,仁义治天下,手段太过激烈固然能形成威慑,只是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太后喃喃自语一般,「为君者杀伐决断,只是仁心不可忘,更何况是对待兄弟?」 季瑶忙称是,下定决心要劝裴珏不要手段激烈了。又和太后说笑一阵,太后精神短,也就睡下了,季瑶抱了灼华要走,这小丫头披着火红的兜头小斗篷,就像一个红色肉丸子一样,咿咿呀呀的指着御花园的方向,似乎对如今的雪景很是喜欢,季瑶索性由了她,抱着她往御花园去了。 才下凤辇,御花园之中满地素白,梅花傲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灼华伸出小爪子去抓枝间的新雪,吓得季瑶忙握了她的手:「成日想玩这些,害了病仔细你父皇凶你。」 灼华年岁还小,哪里明白这些,笑得和吃了糖一样,也不顾一嘴的口水,亲在季瑶脸颊上,继续笑得咯咯的。攸宁笑道:「小公主这样可爱,皇后也该放心了。」 季瑶心中欢喜,不免笑得更美。行了几步,雪水几乎要沾湿鞋袜,正要回去了,攸宁忽又拉住她:「等等,我听着什么声音了。」一面说,一面看向了御花园之中的假山,「似乎是有人在其中。」 对于这些声音的敏感度,季瑶着实不如别人,也不疑有他,将灼华交给身边的知书,蹑手蹑脚的往假山走去,行得近了,果然在东风呼啸之中听见了一声娇滴滴的斥骂:「哭什么哭?还真以为你们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可怜你们爹已然给主子爷迁怒准备杀了,连爵位都给夺了,指不定你们又要给怎么惩罚呢,还有脸哭?今日肯带你们出来已然是不错了!」 季瑶心中一惊,探头去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背对着自己,而面前站着两个小小的,不过三岁的孩子,虽说满脸泪痕,但两人都没有哭出声来,如今已然是临近腊月了,两人的衣衫还有些单薄,连斗篷都尚且没有穿上,冻得小脸红红的。 那宫女继续冷笑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这可怜见的被拨来伺候你们两个讨债鬼,我还没有哭!别人伺候一个好主子,全家都能得了荫蔽,我来伺候你们,指不定要给你俩怎么祸害。」 那两个孩子正是双生子,宝哥儿性子本就比妞妞天真一些,伸手颤巍巍的:「我要母妃……」 「还母妃呢。」那宫女哪里等他说完,冷笑连连,伸手「啪」的一声将宝哥儿的手打得发红,吓得妞妞赶紧抱住弟弟,脸上泪水更多了,「忘了你们母妃吧,你真以为那是你母妃?你娘早就死了,还是你们那好母妃怜你们年幼丧母,又碍着先头主子爷的话不得不养着你们。你那死鬼娘听说是如今主子娘娘的姐姐,一家子怎会生出天上地下的悬殊?你们俩也跟你们那死鬼娘一样,烂心窝肠子的下流种——」 季瑶听得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这两个孩子还这样小,这混账东西竟然敢在他们跟前这样大放厥词,甚至敢对他们俩动手。即便裴璋有罪,但也不至于迁怒两个才三岁的孩子!分明是吩咐过不得苛待两个孩子,是她疏忽了,这宫里跟红顶白,她看得见的时候当然听她的,看不见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她额上青筋直颤:「给本宫把这敢欺负到主子头上的狗奴才拖到慎刑司去!」 第30章 那宫女不料身后有人,转头见是季瑶,吓得浑身软在了地上:「主子娘娘——」 「你很好。」季瑶冷笑道,「我们季家的人都是烂心窝肠子的下流种子,连我们季家女人生的孩子也都是这般,怎敢让你纡尊降贵来伺候?他们年幼不知事,你这做奴才的就敢欺到他们头上?」 季珊再有诸多不是,也和两个孩子没有关系,是她疏忽了两个孩子,这才让他们给平白无故的作践。攸宁已然笑起来:「还不将她拉下去,两个小主子受了什么委屈,就让她十倍还回来,难道天家的人是能够给奴才磋磨的?」 那宫女吓得厉害,跪地死死的磕头:「主子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是气不过,奴婢再也不敢了……」 季瑶看得腻烦:「你气不过,你是气不过本宫还是气不过陛下?你既然知道那起子秘辛,他们的父亲是陛下的哥哥,他们的生母是本宫的姐姐,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放过你?拉下去,宁姑娘的话都听清楚了,就按着这话处置。」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其按在地上,硬生生从雪地上拖走了,留下一条明显的拖拽痕迹。 待料理了这宫女,季瑶忙蹲下,看着正抱着对方哭的两个孩子:「来,跟四婶回去吧,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看了她一眼,小脸上全是惊恐,还是死死抱着不撒手。季瑶无可奈何,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两个孩子身上:「是四婶不好,忽略了你们,跟四婶回去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妞妞哭丧着脸,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颤巍巍的伸出小手:「四婶……」 「乖孩子。」牵着两个孩子,又觉得他们的小手都凉凉的,一时更是自责起来。引了两个孩子上了凤辇,回了凤仪宫,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洗澡,又喂了他们吃了滚滚的吃食,这才让他们睡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只怕两个孩子从裴璋获罪以来就没少被人欺负,圆圆的小包子脸变得消瘦,季瑶看得心疼,不觉知书进来:「宁姐姐去慎刑司了,说要亲自审问那宫女,到底还有谁欺负过两个孩子。」 「宁姐姐办事我是放心的。」季瑶叹了一声,「虽说他们的娘是自己作死,但总是我导致了她的直接死因。又因为我的疏忽,这才让他们被人欺负,我这心里到底有些难受。」如今是为人母的人了,最见不得孩子受了罪,「估计裴璋的事短时间还不能有了结,这两个孩子就暂时养在凤仪宫,好歹不要让人作践了去。」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如今想想,我入主凤仪宫以来,对他们太过温和了,也该好好儿的立立威了。这起子人,仗着是宫中的老人,阳奉阴违,若我今日没有看到,指不定妞妞和宝哥儿还要受多久的欺负。这些人,以为自己有些脸面,莫非还以为能压在主子头上来不成?」 两个孩子在凤仪宫睡得香甜,午时过后,妞妞比宝哥儿先醒来,大眼睛迷蒙的看着凤仪宫横梁上的龙凤纹路,似乎很是不习惯。见她醒来,季瑶坐在床边:「妞妞还睡么?」 她怯生生的摇了摇头,季瑶取了衣裳给她穿衣,又给她扎上丫髻,笑道:「妞妞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告诉四婶,四婶让他们给你做。」 妞妞小脸皱皱的,还是说道:「想吃肉馅小饺子。」 吩咐了人下去给她做,季瑶将她抱在怀里,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又有殿中省尚衣局的人来给妞妞量体裁衣。季瑶说:「且去偏殿等一会子吧,等到宝哥儿醒了,两个孩子一起量了也不迟。」又抚着妞妞的小脑袋,「以后你们就留在凤仪宫,和四婶还有妹妹在一起,四婶保证,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妞妞将小手放在手炉上,似听非听的点着小脑袋。见她沉默不语,季瑶不觉好笑:「小丫头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有什么心事不成?说出来给四婶听听。」 妞妞抬头看了她一眼,脆生生的说:「母妃不是母妃,四婶是妞妞的姨妈,母妃去哪里了?」 她的话虽然凌乱,但意思很清楚,季瑶不免静默下来,知道那宫女的话让妞妞吃心了,摸着她的小脑袋:「妞妞,你母妃就是你母妃。」 「母妃不是母妃。」她摇着脑袋,「母妃死了……」 没娘的孩子都可怜,这点季瑶深有体会,这两个孩子和裴珏当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这样小就知道了生母已死的事情,来日又会不会如同错乱的时空之中的裴珏一样,认为是端王妃害死了季珊,从而做出弑母的事情来? 「妞妞。」沉吟了片刻,季瑶决定以她能听懂的方式告诉她当年的事,「我的姐姐,也就是你娘,她做错了事,让咱们家的脸面没有了,所以她应该受到惩罚。因为这样,她才死掉的。」 「娘……为什么非要死?」妞妞到底太小,并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不要妞妞和弟弟了?」 「因为如果娘活着的话,妞妞和宝哥儿都会被人笑话的。」季瑶愈说愈心酸,对上妞妞纯真的双眼,「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的,不仅是妞妞和宝哥儿,连父王、母妃、皇爷爷和皇祖母都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咱们裴家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 妞妞不说话了,以她的年龄,明白这些还有些困难。季瑶勉强笑道:「娘虽然死了,但妞妞和宝哥儿还有母妃啊,母妃对你们不好么?」 「好,母妃疼妞妞和弟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来,「妞妞喜欢母妃……」 第31章 「既然妞妞喜欢母妃,那么又怎么能说母妃不是母妃呢?」听她这样说,季瑶勉强能感到一阵欣慰,「妞妞,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母妃更疼你们,所以以后可不要再说母妃不是母妃的话了,母妃会伤心的。」 妞妞「嗯」了一声,又有肉馅小饺子给端了上来,宝哥儿也没有睡上许久就醒了来,姐弟俩分食了一碗饺子,又被季瑶强制性的喂了小半碗粳米饭。正吃着,裴珏又从外面来,见双生子在此,蹙了蹙眉:「他们怎的在这里?」 「还说他们怎的在这里?」季瑶啐了他一口,两个孩子都给他唬住,怯怯的叫了一声「四叔」,季瑶又说,「你这人,看完了折子就来我这里吓唬孩子?去抱灼华过来,这丫头还没吃饭呢。」 裴珏闻言,去抱了正在吐泡泡的灼华,灼华一见他,立马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坐在他怀里,张着小嘴要吃肉糜粥。命人将双生子领到偏殿去午睡,季瑶一行给灼华喂饭,一行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说了出来。裴珏听罢蹙眉:「这些奴才敢这样行事?」 「怎的不敢?仗着咱们是刚当家的,欺负咱们脸生呢。」季瑶吹凉了肉糜粥,这才喂给灼华,「裴璋再有诸多不是,这两个孩子也是你的侄儿侄女,又是我的外甥外甥女,往日咱们眼错没有瞧见的时候,下面的指不定又说了什么疯话呢。」顿了顿,「另者,裴璋如今在大理寺究竟是如何了?」 「我吩咐过,极刑以待。」裴珏道,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瑶瑶不忍他受刑?」 「我不是不忍他受刑,我是不忍你的名声毁于一旦。」季瑶笑道,「你想做千古一帝,我也想做贤后,只是你这样行事,你以为后世会如何评价你?咱们大楚之中,犯了罪无非是斩首、绞刑、罪大恶极者不过凌迟,再往上则是夷灭三族、诛九族。裴璋此人,灭三族诛九族是不必了,否则咱俩也在其中,了不得凌迟处死。只是你这样让他受刑却不让他死,天下人如何看你?他再有诸多不是,也是你哥哥,他身上流着天家的血,让他受极刑,的确是泄愤之举,但天家的脸面未免不保,你也会落得暴虐的名声。还是你真的想做暴君?」 听她娇俏的话语,裴珏脸色一凛:「小丫头又拿我开心。」见她笑得脸儿发红,他不免咽了口吐沫:「瑶瑶……」 「我不和你玩。」季瑶立马摆手,「这凤仪宫里三个孩子呢,给孩子们听了去,这脸也不必再要了。」 然而某人的没皮没脸程度早已超过她预期,将吃饱了正昏昏欲睡的灼华往攸宁怀中一放:「将三个小的带到懿宁宫去寻太后。」说罢,将门一关。攸宁立在外面,对新皇的举动表示好笑,屋中旋即响起那羞人的声音,知书等人虽说司空见惯,但还是红了脸,抱了三个小的往懿宁宫去了。 当月,裴珏下旨,封皇后所出皇长女为和安公主,赐沐邑三千,远超公主之例。又将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庶人裴璋赐鸩酒,并赐庶人裴璋长女名为「持盈」,封和宜郡主,赐沐邑三百五十户,裴璋长子赐名为裴鸿,承其父爵位。 裴璋犯下的是谋逆之罪,裴珏能如此厚待其子女,更是以公主之例赐下和宜郡主的汤沐邑,并不以其父之罪而迁怒,此举自然得了天下赞同,一时之间,举国山呼万岁,赞今上圣明仁厚。 而那日欺辱双生子的宫女被扔到慎刑司之后,得出了不少内情来。往日被派去照料双生子的宫人们,泰半都欺辱过两个孩子,这一番话得出来,帝后震怒,命人将这些人纷纷绑了,择了一个日子,命宫中的各处领事纷纷聚在凤仪宫之前。 牵着妞妞和宝哥儿,季瑶缓缓从寝殿之中出来,宝哥儿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小脸也渐渐圆润了起来,很是不解的抬头:「四婶,咱们去哪里?」 「四婶今日教你们一件事。」季瑶轻轻说,领着两人来到凤仪宫之前,立在玉阶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一群人,以及其之前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十余人,「你们今日要记好四婶教你们的,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了。」 那为首的内侍快步上来,行了一礼,笑得十分得体:「主子娘娘,敢问应该如何?」 「扒了外衫,只留中衣,扔在雪地之中。」季瑶冷冷的说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对她阳奉阴违,已然是触动了她的底线,更何况竟然欺负到两个才三岁的孩子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眼看那十余人被扒了衣裳扔在雪里冻得直哆嗦,她嘴角浮出快意的笑容来:「我才入主中宫,你们欺我脸生又年轻,这才敢对我阳奉阴违。」 那几人哪里料到会给季瑶知道,都以为裴璋失势,帝后势必对其子女厌弃有加,只要别让两个小东西死了,帝后是必然不会怪罪自己的。谁知道这样的事一出来,帝后全都火了,这样大喇喇的要罚自己,岂不是以儆效尤?一时之间,众人在雪地之中冷得打颤,卯足了劲儿磕头,像是蠕虫一样蠕动:「主子娘娘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有些声音被风声湮没,季瑶也懒得去理,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低声笑道:「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又一摆首,自有人拿了篾子上前,噼里啪啦的打向这些人的脸:「本宫都知道,你们素日之中克扣两个小主子的吃食和穿衣用度,更有些不长眼的竟然敢对两个孩子动手,往日如何动手的,今日就怎么还回来!」 眼见打得脸颊红肿,几乎就要涓涓流血,未免两个孩子见了血留下阴影,季瑶忙叫停,不少人竟然咳出了几粒牙来。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怯生生的躲在季瑶身后,半探出身子,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又唤了人去打板子,季瑶这才蹲下身子:「妞妞和宝哥儿明白四婶今天要教你们的东西了么?」 第32章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两人摇头:「不知道。」 季瑶展眉一笑,抚着他们的小脑袋:「你们要知道,你们是天家的亲王和郡主,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这是自然而然的。咱们家的人,在整个大楚,都没有人可以作践我们,谁敢欺负咱们家的人,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你们要记着,你们的叔叔是当今天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为首的内侍立在季瑶身边:「主子娘娘,敢问如何处理这些人?」 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重责五十大板,而后将其送回殿中省去,让殿中省六位尚宫好好的料理一番,这才来跟我回话!」 也不过就是当日,这些人给痛打了几十大板之后,就被送回了殿中省,这些人各司其职,竟然将殿中省六个局给尽数牵连了进去。殿中省原本就是为了给天家服务而存在的机构,此次可能开罪天家,唬得六个尚宫纷纷去向季瑶请罪。 「一时不查?」对于六人集体给出的理由,季瑶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此刻抱着灼华,妞妞和宝哥儿在一旁玩七巧板,三个小的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很是不解,「若是没有被本宫撞破,亦或者是本宫并没有因此而发作那些人,那就不是一时不查,而是理所当然了,是不是?」 六人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异口同声的表示并非如此,季瑶微笑道:「殿中省的事,本宫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早在本宫入主晋王府的时候,就知道殿中省派去之人是什么样的了,这办事的确是让人放心的。」她说得慢条斯理,六人松了口气,还没等其这口气叹出来,她又道,「只是这架子么,倒像是他们才是主子似的。敢问六位,殿中省的人都是这样拎不清么?」 纷纷在心中骂过底下的人不知轻重缓急,六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实则殿中省伺候天家那样多年,其中不乏有些人仗着曾经是哪个皇子或公主的奶娘,就在府上刁钻跋扈欺压小丫头们的。关于这点,这些做尚宫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对于这些,只要她们有好处,也不必去多管,谁愿意给自己惹一身腥呢? 看六人脸色十分精彩,季瑶心中也有底了,笑道:「好了,殿中省阳奉阴违,风气委实让本宫寒心。今日是和宜郡主和端王,指不定明日就是陛下和太后了。传本宫懿旨,殿中省从今往后自查本身,如发现有贪腐以及阳奉阴违却无人上报,此人何罪,其上级株连,此乃管教不力之罪;如下级状告上级,情况属实,此人职位由告状者担任,如是诬告,则重罚告发者僭越之罪。」 六个尚宫闻言大惊失色,皇后这话是要形成威慑力度,每一个人,都有下属和上峰共同监视着,如果敢贪腐或对主子阳奉阴违,下级则有权告发,更不说一旦罪名属实,自己的官位就变成告发者的了!而上峰即便有心网开一面,但若是下属告发,上峰也会被连坐,又怎敢包庇别人?! 六人相视一眼,一股子寒意从心中升了起来——皇后的确年岁不大,但却是这样的擅长权谋和制衡之道,若是男儿,凭着这份能耐,定然建树颇高! 眼见六人色变,季瑶很是欢喜,转头看着攸宁,后者会意,命人下去拟旨了。 而这样的懿旨一发,殿中省之中的蛮横嚣张气焰立马就被遏制了,懿旨下达之时,不少人被告发,经过查证皆是属实,被季瑶一一发落了。殿中省上下如何还敢再犯?个个伺候之时尽心竭力,临到腊月,也出现了有人诬告以谋权的情况,被查出后,以僭越诬告之罪被扔进了慎刑司。 这样的事,裴珏都是看在眼里的,见殿中省之中卓有成效,旋即则将此举措在朝中推行开来,连封笔仪前夕,都有巨贪大恶被揪了出来,关在刑部大牢之中。 立在裴珏身边看着呈上来的折子,其中不乏有状告当朝大员贪腐之罪的折子,也不免抿了唇笑起来,用力的戳了戳裴珏的脑门:「我整治下面的手段,你倒是学得快,不知道可问过我了?不告自取方为偷,主子爷这样,可是让天家没脸。」 裴珏一面笑一面搂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好瑶瑶,咱们夫妻一体,难道还分什么你我?你明着虽是整治殿中省之人,实则自然是给我提供一个法子整治朝中的巨贪大恶。如若不然,你那日也不必让攸宁在我跟前说漏了嘴不是?」 攸宁素来是个妥帖的,这么些日子,裴珏深以为然,故此这样妥帖的人,又怎会在他跟前说漏了嘴?必然是季瑶授意的。见她唇边挂上笑容,裴珏馋得要命,托着她的下巴就要亲上去,被他推了一把:「可不要闹,好好看你的折子就是。旁的时候由得你闹,我也懒怠和你分辩,现下可不行。军国大事为重,我可不想得个妖后的名头。」 「谁敢这样说你,朕诛他九族!」裴珏立时火了,他的瑶瑶,他都舍不得凶她半点,其他人怎能说她不好? 他是从来不会对她自称「朕」的,在她跟前,裴珏不是皇帝,只是她的丈夫,灼华的父亲,不是以君的身份,他们的身份是平等的。对于这一点,季瑶感念于心,对于裴珏的心意十分的看重,转头面对面坐在他怀里,轻轻在他唇上点了点,见他还要继续,忙掩住他的唇:「好了,怎的不知餍足起来?晚上我再陪你。」 「好。」裴珏一口应了,「今日要行封笔仪,进了腊月,你要操劳宫中的事,难免也累了,我陪你出宫去走走吧?」 「去哪里走?」季瑶笑盈盈的搂了他的脖子,「我身上还戴着孝呢,况且你出宫也不安全。」 第33章 「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她的小脸近在咫尺,呼吸间还能闻见她的些许馨香味,裴珏有些心猿意马,揽了她的腰贴近自己,「你想去哪里走走?就咱们两个,不带灼华去。」 「仔细那小丫头长大了闹你。」季瑶倚在他怀里,「我倒是不想出去,裴璋那事才过去不久,指不定有余党,若是伤了你,你岂不是要我哭死?咱们就去瞧瞧柔姐儿吧,她出嫁之后,我还未曾见过她呢。」 次日,问过三公主是否要同去,她只说自己要守孝,也就不便一起去了。知道先帝这个父亲在她心中意义非凡,裴珏也不勉强她,又问她是否想吃什么糕点,得了答复,夫妻俩这才乘了马车往宫外去了。因保证其安全,故此有一队羽林卫打扮成护院护送。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京中格外的热闹,几乎全城倾城出动采办年货。沿途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之中很大,季瑶整个人躺在裴珏怀里,背后紧紧贴着他紧致的腹肌:「我想吃糖葫芦……」 「想吃就吃吧。」将她往怀中拉了拉,吩咐伺候的人去买,裴珏笑盈盈的,「我说不带灼华那小丫头一块吧。」 听他这话,季瑶转头横了他一眼:「你真是亲爹。」灼华年龄虽小,但是可机灵了,每次父皇和母后白天要做她不懂的事情时,就会把她和堂哥堂姐扔到皇奶奶那里去。虽然每次裴珏和季瑶都会亲自去接他们,然而每次这个时候,我们的裴灼华小朋友就会用雾蒙蒙的眼神控诉爹娘将她扔在皇奶奶那里,小模样似乎要哭了一般。 指不定这次回去,灼华又要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了。 拿了糖葫芦美滋滋的吃着,季瑶大方的分了裴珏一个,继续躺在他怀里吃东西,裴珏自然是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觉得她可爱至极。季瑶吃得正欢,马车却忽然停住,她刚咬了一颗,那裹了糖衣的山楂差点滚下喉咙眼,吓得她忙吐了山楂。那样大的山楂若是卡在喉咙眼里,只怕命都得没了,是以裴珏也格外重视,夺了季瑶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搁在一边,一面将她抱在怀里,一面道:「出了什么岔子?」 外面的羽林卫都统道:「回爷的话,有人拦车。」 上次有人拦车,季瑶差点早产,这件事历历在目,季瑶对此嗤之以鼻,微微掀起车帘向外张望,见外面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人,伏在马车之前,模样并不像是讹人的:「大人,这位大人,求大人为小民伸冤。」 裴珏眉头微微蹙起,一时并未答话,羽林卫都统道:「老人家,要伸冤还是去京兆府或者是大理寺,这样拦路喊冤,未免是投错了门路。」 那中年人膝行几步:「求大人,替我将状纸呈给当今陛下,小民有状告之人。」 此时临近年关,街上本就人来人往,被这样堵了马车,通行自然成了问题。其中已然有人高声叫起来:「又是这老疯子!这半月在京中,见了达官贵人的车就拦,吵着要见当今圣上。呸!老匹夫,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更有人叫道:「原本人就多,这些日子只要这老疯子出现,路都给全拦了,你让是不让?难道要这样堵在这里迟迟不动么?」 原本好好儿的,有拦路告状之人就够匪夷所思了,更不说听别人话中之意,这中年人拦路之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季瑶转头看向裴珏:「什么事非要告御状?」 「不知。」裴珏也是满腹狐疑,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人,见那中年人眼泪纵横的样子,也不像是唬人的,一时更是沉默了。中年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围观群众的声音,哭叫道:「求大人替我将状纸呈给当今陛下,小民有要事要向陛下禀报,求大人为小民做主。」他一面说,一面冲着马车磕起头来。那声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也这样的刺耳。 「老匹夫,你有完没完!」他磕头磕了几次,又被愤愤的百姓冲上来推倒了,「你每日这样的胡闹,害得我们连走路都没法好好走,还不赶紧滚开,挡路做什么?」 眼见要发生推搡事件,裴珏眉头一蹙,道:「去收了他的状纸。」 羽林卫都统低声道:「陛下……」 「无碍,既然并非第一次了,权且信他确实有难言之隐。」裴珏同样低声回答,「明君应当广开言路,更不说此人似乎是有冤情要诉。」 羽林卫都统正要去,季瑶又嘱咐道:「你拿了之后,暂且保管,容我唤了太医院正来查看,确认上面没有淬什么东西之后再给陛下。」又对裴珏一笑,「咱们多几个心眼也好。」 喝止住推搡之人,羽林卫都统扶了中年人起身,又收了他的状纸:「你只管等候消息就是,你家住何处,若是陛下有意为你平反,该去哪里寻你?」 「多谢大人……」中年人方才给重重的推倒在地,脸上还有一块淤青,「状纸上写有小民的住处,烦请大人呈给陛下……」说至此,他又急切的看着马车,「敢问大人官居几品,可能面见圣上?」 季瑶不免好笑,说这人小心谨慎,连自己的地址都不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出来,偏偏连求助的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贸然求助,实在是好笑。羽林卫都统身为皇帝的亲卫将领,应变能力当然出众,不动声色就将这锅甩给李云昶了:「我家爷是慎国公世子。」 谁知那中年人大喜过望,轻声道:「哦,是当今陛下的伴读……」他说到这里,又不再说话,向马车深深一揖,「多谢大人了。」忙分开人群,去了。 第34章 不少人低声斥骂这人,羽林卫都统则将此事尽数告知了裴珏和季瑶。季瑶不免生疑——一个寻常的告状之人,怎会知道裴珏的伴读是李云昶?如此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奈何想不出什么头绪,季瑶也不敢贸然去碰那状纸,以免上面淬了毒,让自己深受其害。「去太医院请院正往慎国公府去,就说本宫有要事想请教他。」 帝后亲至臣子家中,原本就是纡尊降贵的做法,慎国公府上下尽数戒严了,连府上的下人都不许随意走动,端茶递水这样的事更是由主子们来完成的。慎国公迎了裴珏和季瑶到花园之中,又唤了人来陪。 因如今已然行了封笔仪,故此李云昶自然也是在家休养,听说裴珏来了,忙迎了出来。向两人施了礼,他才笑道:「阿珏好生不厚道,要来府上也不肯事先告知我一声儿,难道这些日子你想着要罚贪腐之臣,还要纡尊降贵来查我?」 「查你才没意趣,你那些瞒神弄鬼的事,有几件朕不知道的?譬如你往日那些通房?」裴珏低声道,呷了一口茶,又盈盈望向他,「柔姐儿呢?」 听他提到霍柔悠,李云昶孟浪的神色顿时敛了下去,笑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阿珏还记着做什么?如今我可如你一样,只有嫡妻一个。那起子庶子庶女,愈想愈没有意趣,还不如和柔儿多生几个要紧。」 「哎呀,你这人嘴上又没有把门的了。」身后传来霍柔悠臊了的声音,她一身铁锈红斗篷,梳了个元宝髻,小脸臊得绯红,「谁要跟你多生几个……」 身边的李芷萱也附和道:「就是,嫂子才不会跟你多生几个呢。」又上前给帝后见礼,和霍柔悠一边一个将季瑶簇拥住,后者也是笑起来:「你都叫柔姐儿嫂子了,难道她还能跟别人多生几个孩子?」见李芷萱也臊起来,季瑶笑道:「柔姐儿与我说,这孟浪鬼这些日子有没有欺辱你,告诉我,让我给你做主。」 霍柔悠小脸一红:「姨妈又拿我取笑,他哪里敢欺负我……」 李云昶也接话道:「嫂夫人也太信不过我,我怎舍得欺负柔儿?」这可是他向霍文钟表决心表了快一年才娶到的宝贝,别说欺负霍柔悠,他恨不能将霍柔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就让他一人瞧见…… 「你叫谁嫂夫人呢?」季瑶狡黠一笑,「你媳妇叫我姨妈,你叫我嫂夫人,平白无故,我就被你带矮了一辈下去,难道我是好欺辱的?今日不将这家礼给做全乎了,来日只许你行国礼,正儿八经的叫我皇后娘娘才使得。」 见她诚心整治李云昶,裴珏默默不语,望了李云昶一眼,挂上淡淡的嘲笑。和裴珏亲如手足,李云昶若还不知这样的神色什么意思,那可就白瞎一起长大的情谊了。躬身向季瑶和裴珏行了一礼:「是,姨妈说的是,敢问姨妈和姨爹要吃什么茶点,外甥女婿也好吩咐下去,别怠慢了姨妈姨爹。」 在家里见惯了自家哥哥当霸王,如今见他吃瘪,李芷萱笑得直拍手:「该!叫你跟我耍霸王!」又被季瑶拉住问了几句,说是和哪家的小子订了亲,如今正待嫁,季瑶让人记下她出嫁的时候,方便到时候给她添妆,也算是给她做脸。 众人正在笑,那头又有人来说太医院正来了,忙让人将其请进来,季瑶示意羽林卫都统将今日从中年人手上接到的状纸给他:「这是今日我和陛下在路上遇上的一人呈上来的状纸,说是要呈给陛下的,只是又怕上面淬了毒,故此也不敢贸然打开,还请院正看上一看,确认是否淬过毒。」 太医院正接在手中,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展开来对着太阳查看,这才将其还给了羽林卫都统:「回皇后的话,这状纸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也没有淬过毒的痕迹,想来那人并非心存歹意想要行刺。」 季瑶这才放下心来,谢过太医院正,转头轻轻的看着裴珏:「这样你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吧。我倒是好奇,什么人定要拦住官僚的马车,求将状纸呈给皇帝。」 「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拦车?」李云昶笑道,「若是无缘见到圣面的人呢?」 季瑶颔首:「是呢,要不是我们自称是慎国公世子,只怕别人还不愿意给呢。」 无端就被推出来背锅,李云昶脸色有点发青,叹道:「我这辈子和阿珏交好,就注定了总是我替他背锅。」转头见裴珏展开状纸细细读罢,脸色很是不好,忙问:「出了什么岔子?」 「这人是从河北道幽州来的,为状告当朝郁贵太嫔。」裴珏悠悠的舒了口气,因裴璋之事,郁贵太嫔虽没有被牵连废为庶人,但在宫中也不过是透明人了,小女儿脑子不清醒,儿子又犯了大罪,如今连大公主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说她了。 对郁贵太嫔素来没有什么好感,季瑶沉吟片刻,接了裴珏手中的状纸,细细看了一遍,讶异万分:「郁家敢这样行事?!」 状纸之中详细说了状告之事,那中年人名邵梵音,状告当朝郁贵太嫔。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其家人被烧死在家中,正是郁家人所指使。他好容易在火场之中救出父亲,这么些日子一直为父亲治疗烧伤,然而杯水车薪,父亲去世后,得了父亲的遗命,前来京中告状。偏巧又有裴珏推行惩治巨贪大恶的法子,他认为有门,这才写了状子,求达官显贵能为自己呈上去。 「口说无凭,并无证据,即便他说是郁家所做,咱们也不能给郁家定罪,更何况郁家除了郁贵太嫔,阖家大小已然尽数下狱。」季瑶沉吟片刻,得了一个最为中肯的结论,「更何况……」 第35章 「更何况,区区一介草民,郁贵太嫔有什么缘由去和他们过不去?」裴珏也拧着眉头,他原本就是个冷面郎君,皱着眉头的样子让霍柔悠和李芷萱如芒在背,蔫在那里不敢说话,「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正是朕加封为太子之后不久。」 季瑶细细的看着那状纸,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自成风骨,颇有些飞白书的意味,并且上面的用词无一不是说明了邵梵音是读过书的。古代能够将孩子送去读书,并且能够负担起束修的人家并不多,故此,只怕这人是来自大户人家,至少绝对不是普通的小人物。而他敢拦路告状,有几分胆色,但郁贵太嫔是先帝嫔妃,即便因为裴璋的缘故不得不当个透明人,但这依旧是僭越,很多官员自然会不予受理。 将状纸合起来,她转头低声道:「裴珏,虽说是匪夷所思,但我想,他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没有缘由去诬告郁家,更不说郁家如今已然是荡然无存,也不过还剩了个郁贵太嫔罢了。咱们大楚是有僭越之罪的,更不说是状告先帝妃嫔,更是大不敬。不妨查一查,若他真是诬告,也好定他的罪名。」 李云昶也附和道:「若真是这样的灭门惨案,别说幽州了,就算是河北道治所魏州都应该有记载。只需问上一问,是否真有其事后再查也不迟。」他又露出几分坏笑来,「况且是陛下您亲自接的状纸,要是弃之不顾,也不怕那邵梵音耻笑么?」 裴珏抬头,阴恻恻一笑:「错了,接状纸的是慎国公世子,和朕没有关系。你忘了么,外甥女婿?」 李云昶:…… 知道裴珏虽然冷心冷肺,但是真心将李云昶当做兄弟的,否则也不会跟他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季瑶也沉心看着手上的状纸,心中有些发慌,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并且这邵梵音实在奇怪,一听慎国公世子,就知道是裴珏的伴读,更是怪异至极。 寻常小老百姓连官位都搞不清楚,谁又会知道皇帝幼时的伴读是谁?更何况,这样的灭门之案,他不找治所,不找州府,反倒是直接进了京城找皇帝,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沉吟了片刻,季瑶不动声色的将状纸收好,又喃喃自语道:「邵梵音此人……」话至此处,她忽又瞪大了双眼,唬得裴珏立马站起身:「瑶瑶,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她摇头,「邵梵音、邵梵音……」这人不是姓邵么?和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是一个姓氏。况且前些日子在济州找不到邵家人,说不准是邵家举家迁往了幽州。若真是如此,那么邵梵音知道李云昶是裴珏的伴读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了——邵家曾经在朝为官,对于这些的敏感度自然远胜于平头小老百姓! 若邵梵音真的是邵家的人,那么当年温惠皇后的死因就可以再次查起来,那一页被撕掉的脉案,上面有什么记载,邵树荣临死前说不准告知过他的家人,即便没有脉案,只要有这话,也是证词之一,能够帮助季瑶找到当年温惠皇后驾崩的真相…… 这样想着,季瑶一颗心都热了起来。虽然她早已决定就算是完成任务都不回去时空局,她要留在大楚和裴珏长相厮守,等寿终正寝之后再回去跟局长和副局交涉。但季瑶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确保武帝能够登基,并且让他成为如历史上记载的千古一帝。 只有查清了温惠皇后的死因,裴珏对于太后的心结才会彻底的解开。这是季瑶的任务,更是她内心深处所希望看到的,太后待裴珏的慈母之心,绝对没有半点掺假,甚至为了裴珏的安危,对他的敌意和仇视视而不见,替他在先帝跟前瞒着,只怕杀伐决断的先帝知道裴珏的恨意后要杀他。感念于她的一片苦心,季瑶也要查出当年的真相,这样才能让裴珏真心实意悔过往日对太后的敌视,让母子之间重归于好。 握了握拳,她满心欢喜,指着状纸下面的落款,转头道:「事不宜迟,立马去这家天龙客栈找到邵梵音,我有话要问他。」 从未见过季瑶这样欢喜的神色,裴珏有些懵,旋即一阵酸意涌上心头——瑶瑶这样欢喜,居然不是为了他,居然是为了一个中年男人!这酸意烧得年轻的皇帝陛下心头酸涩不堪,话语间也就冷硬起来:「找他做什么?你要找他,就这样欢喜?」 对于他的无名怒火,季瑶起先不明所以,见他板着脸,脸上净是闹脾气的小媳妇样,顿时明白过来,行到他身边,低声笑道:「陛下闹什么性子呢。」又拉着他起身,「走,陪我去赏梅花,好容易闲下来。我知道他们家的白须朱砂是最好看不过了。」 白须朱砂是梅花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红梅白蕊,格外有一种美。 听她这样说,裴珏心中稍霁,但仍然小媳妇样,任凭季瑶拉了自己往园子里去了。李芷萱起身要跟去:「季姐姐,我也要去!」还没说完,就被李云昶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怎的半点眼力见也没有?别人的闺房之乐,你要去,你去做什么?」 李芷萱窝火的横了哥哥一眼,转头道:「嫂子,他欺我!」 「萱儿也是要出嫁的人了,你这样打她怎么使得?」霍柔悠轻轻笑起来,旋即坐在了凳子上,「咱们等一会子吧,他们自然会回来的。」 李云昶给说了一顿,还是眉开眼笑:「好,咱们在这里等着。」又转头吩咐人去天龙客栈找邵梵音,「阿珏这人啊,看着冷心冷肺,实则有时候,和小孩儿一样难哄。」 两人从花厅之中出来,裴珏任由她走在前面拉着自己,一路上静默不说一语。才要出中庭,又见一个小丫鬟迎面而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见了两人过来,吓得忙退在路旁,行了跪礼:「皇帝陛下金安,皇后娘娘金安。」 第36章 季瑶笑道:「你不必如此,当我们是你家的客人就是了,这样我们反倒是局促起来。」又指着里面,「将茶送进去吧,你们家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娘在其中呢。」 那小丫头「诶」了一声,鼓起勇气抬头瞄了一眼两人。不曾想季瑶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那小丫头立时红了脸:「皇后娘娘恕罪,婢子、婢子……」 「我瞧着你面善。」季瑶笑道,「抬头再给我瞧瞧。」那小丫头局促不安,还是抬起头来。皮肤雪白通透,柳眉之下一双眼睛顾盼神飞,高挺的小鼻子,小嘴丰润欲滴,活活一个美人胚子,只因年岁小,还未长开,等到再大一些,只怕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 季瑶细细端详她一番,拉着她对裴珏道:「你瞧她是不是有些像我?」 裴珏本憋气呢,粗略一眼,也怔了一怔,喃喃道:「是有些像……」这小丫头饶是没有季瑶的贵气逼人,然而这明艳的容色却着实有三四分的相似,五官比起季瑶虽少了几分精致,但若是离远一些看,轮廓却像得很。 小丫头胀红了脸,局促不堪,见她愈发的局促起来,季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张,叫五儿。」小丫头说道,依旧难改局促。季瑶颔首:「知道了,你且去吧。」 张五儿应下也就提着食盒进去了,季瑶拉了裴珏往园子里去,园子里红梅开得正好,立在梅树下,季瑶笑道:「你今日这样的酸,险些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转头见他一脸小媳妇受了气的样子,又将自己的想法娓娓说出,「你且想,若他真是邵家的人,母妃的死,岂不就能继续追查了?那一页被撕去的脉案,若是邵家的人,只怕是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母妃的死因么?」 温惠皇后的死因,这是裴珏心中的一根刺,作为儿子,他从没有在母妃跟前尽过孝,且母妃是为了将自己生下来才去世的。对于生母的思念,让裴珏有时十分的疯狂,譬如认定是太后害死母妃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压下那股子杀意。现下季瑶深深地明白自己的想法,想要为母妃讨回公道,这一点让裴珏心中无比动容,愈发的觉得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季瑶为妻。 沉吟片刻,裴珏低沉了声音:「你今日问那侍女做什么?」 「原也没有什么,一会子容我问问慎国公夫人,若她是个安分守己的,我就将她带走也未尝不可。」季瑶含笑,「她模样和我那样相似,我见了亲切,忍不住想要为她打算了。」 两人在梅树下站了一会子,季瑶又让人拿了东西来收了些梅花上的雪,想要附庸风雅。解了心结之后,欢天喜地的回了花厅,却见李云昶蹙着眉头,不豫的气场扩散开来。霍柔悠原本正在劝他什么,见两人回来,也只好转头:「姨妈,四表哥,咱们没有在天龙客栈找到邵梵音。」 「没有找到?」季瑶有些诧异,「怎会没有找到?」 李云昶黑着脸摇头:「不知,寻着状纸上留下的地址去,却没有找寻到。不知是换了住处还是如何。」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裴珏,「如今临近年关,京中人来人往,几乎阖京都出动了,咱们又该上哪里去寻这个人?」 沉吟片刻,季瑶也不免觉得伤神起来,邵梵音此人看得出是个十分谨慎的,但若是状纸之中所言属实,那么他又何必远远的躲开?这可是灭族之仇,怎会有人这样行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那么又该是什么缘故让他不在天龙客栈了? 「客栈里面有没有出什么事?」裴珏蹙眉问道,「譬如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 李云昶面露惊诧之色,跟见了鬼似的看着自家好友:「阿珏,这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要是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你这脸往哪儿搁?已然派人问过店家了,说是邵梵音自己退了房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要拦着官僚的马车告状,别人受了状纸,他转头就跑了,莫不是诈咱们?」 诈咱们?季瑶缓缓摇头,并没有说话,就凭邵梵音对官位的了解,以及这一手字和叙事能力,不像是有诈。换言之,若是他拔腿就跑,那么就是说明他必然是觉得不够安全了,这才离开的。现下京中各处都是人满为患,采办年货之人那样多,想要找出一个人,可谓是难于登天。 「外甥女婿。」季瑶很自然的看向了李云昶,后者苦哈哈一笑,行了个礼:「姨妈有什么事吩咐?」 「你去查一查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邵梵音觉得不安全了。」季瑶总觉得邵梵音的突然离开并非是他刻意所为,应当是事出有因,但这因是什么,暂且还没有定论,「如今已然是腊月二十六了,除夕之前,务必要给我回话,不然……」她说到这里,狡黠一笑,「我在宫中也很是无趣,嫣然守孝也不能出来,难免想念柔姐儿了。若你办不好,我就将柔姐儿接进宫去,过个一年半载再给你送回来。」 「可别!可别啊!」李云昶顿时急了眼,「嫂夫人可别学阿珏的,他素来是个神憎鬼厌的性子,」被裴珏横了一眼,他也不改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我和柔儿新婚燕尔,怎能将我们拆散?我去查,我马上就去查,嫂夫人可不要夺人所爱。」 在慎国公府耗了大半日,问过慎国公夫人张五儿此人,确认这丫头是个拎得清的,季瑶这才带了她回宫。往懿宁宫去接灼华,小丫头正可怜巴巴的吃着米糊糊,见爹妈来了,可来劲了,短胖的四肢不住的扑腾着,扑进季瑶怀里就放声大哭。攸宁叹道:「今日咱们和安公主一直哭呢,见不到娘又找不见爹,谁哄都不管用。」 第37章 季瑶立时心疼了,抱着灼华道:「好姑娘,咱们不哭了,往后母后去哪里都带上你好不好?再也不理这昧良心的爹了。」 裴珏给她拐着弯损了一顿也不恼,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温和一笑:「今日出宫去了么?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儿子知道。」裴珏颔首,坐在太后身边。哄好了灼华,季瑶才命人将张五儿引进来,「哟,这孩子,模样倒是有些像你。」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五儿,「怕是还小吧?」 「婢子十二了。」张五儿第一次见太后,有些发抖,还是勉强稳住了。太后笑道:「十二岁了?是个好的,过来让哀家瞧瞧。」待张五儿走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瑶儿十二岁的时候,也是这样让人喜欢。」 「儿臣也是瞧着她面善才将她带进来的。」季瑶笑道,「想着带她来回母后的话,既然母后赞她,不如将她放在懿宁宫伺候,也算是儿臣的孝心。」又转头笑问张五儿,「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愿意跟着太后娘娘?」 张五儿低声道:「听凭皇后娘娘吩咐……」她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裴珏,脸儿倏地红了,低头默默道:「还请太后娘娘不弃,留婢子在懿宁宫……」 她的举动,太后是看在眼里的,顿时笑道:「是个好孩子,不怪皇后这样抬举你。」 当然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全是皇后的恩典,张五儿是个拎得清的人,自己和皇后模样相似,万一哪日陛下吃多了酒,一个眼错将自己和皇后看岔了……她不是对裴珏没有倾慕之心,这样好的皮相,又是天下之主,没有小姑娘不动心的,但若是仗着自己和皇后相似而去爬龙床,岂不是让皇后吃心?到时候别说自己,只怕老子娘都摘不出去,还不如离远些呢……伺候得好,来日太后娘娘开恩,说不准还能给自己指一门好亲事。 她默默不语,太后也笑起来,明白这小丫头是个有成算的,只要拎得清自己的位置,那么就是个可塑的。「既然这样,你就留在懿宁宫吧,哀家是相信皇后的眼光的。你叫什么?」张五儿如实回答,太后道,「五儿……这名字不好,你既然是腊月被皇后带进宫来的,踏雪而来,就叫踏雪吧。」 踏雪谢了太后赐名,又被崔婆婆带着教授礼数了。季瑶则抱了孩子回凤仪宫,一路上将此事告知了攸宁,攸宁笑道:「原来是为了找不到人而烦心,只消得他是真心实意告状,那么就十分容易了。除夕之夜,必然能够将他找出来!」 踏雪被崔婆婆带在身边教导,不过两日就能像模像样的伺候太后了,太后对她赞赏有加,赏了一副头面给她。季瑶也比着太后的例子赏了她一些珠宝,嘱咐她好生伺候太后,来日自有大富贵。 那日去给太后请安,是踏雪奉了茶出来。因为被崔婆婆调/教了两日,她的气度倒也变了不少,有些大家子的风范了。季瑶也不免高看了她几分,和她说了几句话,又将她支了下去。太后笑道:「我原本怕她不是个安分的,这才将她留在懿宁宫,这几日看下来,是我老太婆杞人忧天了。」 「儿臣在将她领进宫来之时,就已经问过慎国公夫人了,她是慎国公府的家生子儿,行事素来是十分妥帖的,不然也不敢让她在有贵客之时端茶送水。」季瑶笑道,她那日在问踏雪之时,就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到太后这里来了,踏雪如今年岁还小,若是让太后调/教几年,气度必然变化甚大,到时候以天家的名义给她指婚,少说也能在一个富庶之家做个当家主母,有这样的体面,难道不比家生子儿来得好? 正说着,踏雪从外面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已然找到了,太后要的自暖杯。」 太后颔首:「给皇后吧,这原本就是要给她的。」 踏雪称是,将手中锦盒交给了知书。季瑶笑道:「好好儿在懿宁宫伺候太后才是,知书她们有什么好的,我都会差人送一份来给你。」 微微红了脸庞,踏雪乖顺的行了个礼:「多谢主子娘娘。」 从懿宁宫回去,就有殿中省的尚宫来回话,说将宫中过年要用的已经分派到各处去了。季瑶「嗯」了一声:「一会子拿两个赤金蝠纹项圈、两副九连环送去给和宜郡主和端王,再并一盒攒心盒子,他们爱吃。」 因上次的事,殿中省可算是知道了季瑶的手段,哪里敢不听从?慌忙应下来,不多时就命人送了过去。季瑶处理完这些,抱着灼华逗乐,外面又说慎国公世子奉圣旨来了。跟李云昶熟稔非常,季瑶也起身出去,见李云昶朝服都没有脱,当即笑道:「你也不肯回去换个衣裳,若是柔姐儿以为我将你扣下了,岂不要怨我?」 「正是如此,嫂夫人还是赶紧听我说话,我好回去见柔儿了。」他挂上孟浪的笑容,话里话外全是霍柔悠,这顾家的好男人,可没有当年那混世魔王的调调了,「这几日我去查邵梵音从天龙客栈离开那日发生的事,那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因为临到年关,东家派人去收账了。」 京中的客栈钱庄首饰铺等一系列买卖,虽说不乏有百姓的产业,但更多是达官显贵们的家当,是以到了年关,去收账十分正常。握了怀中灼华扯自己衣襟的小手,季瑶问道:「除了这件事,再也没有旁的了?」 「自然没有,临到年关,人来人往,若是有什么凶案,早已闹得沸反盈天,还需要姨妈让我去查?」他「嫂夫人」「姨妈」混着叫,委实好笑,「但天龙客栈的东家,却是姚书杰。那日去收账,据小二说,账目似乎有不对的地方,掌柜的和收账之人争执了起来,言辞间提到了东家的名讳,只怕是让邵梵音听去了。」 第38章 「姚书杰?」季瑶重复一次,也不难理解为何邵梵音要跑了。郁家一脉可谓是湮没了,郁贵太嫔也不过是宫中的透明人,但她还有个大女儿呢,也就是大公主。饶是大公主素来低调,行事不似裴璋般不留余地,也不像二公主智商全程不在线,是个温厚之人,但因为弟弟那事,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虽说如此,但她的存在是为裴珏立仁君牌坊的,故此并没有将她完全架空。而姚书杰,正是大公主的驸马。 试问状告别人丈母娘,自己却投到了别人的客栈去住,一旦闹起来,姚书杰会不会将邵梵音灭口都是未知之数,这种疏不间亲的事,邵梵音何必拿自己的命去赌,当然得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才脚底抹油,溜了。 见季瑶不说话,李云昶咳了一声:「如今的问题在于,人海茫茫,咱们应该去哪里找他。」见季瑶抬眼,他又笑道:「阿珏已然命人去幽州和魏州查过了,的确是有邵家被灭门之事,说是一把火将阖家上下给烧尽了,这才要彻底重视起来。即便要重审,一无告状者,二无证人,难道能够径直扣了先帝嫔妃,如此行事,只怕难堵悠悠之口。」 这话有理,即便再不待见郁贵太嫔,然而先帝陛下在时并未废她,她就还是庶母,没有证据向庶母下手,可不知道会被怎么议论呢。沉吟片刻,季瑶低声道:「攸宁。」 「诶。」攸宁应了一声,「皇后有何吩咐?」 「如今临近过年,除夕之夜,阖京上下开门的店铺当是少之又少,是以若是邵梵音仍然留在京中,那么当夜他很可能是会留滞在街上。」季瑶说着,脑中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你这几日让鸿宾楼的人多留意着,看看是否找得到邵梵音。」 攸宁应了:「若是那人觉得不安全,那势必会找一个庇护之所。」一面说,她一面斜眼看向了李云昶,「既然是假托世子的名头,那么……」 骤然又被点名,李云昶哭笑不得:「难道这事又得扔我头上来?嫂夫人太不厚道了些。」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谁让你是我的外甥女婿,陛下的近臣呢?」季瑶不动声色就坑了他,看他哭丧着脸,「还请外甥女婿多担待些吧,无论如何,将邵梵音尽快找到才是正理。」 李云昶狡黠一笑,脸上满是狡猾的神色:「将他找到,那倒是容易。只是不拘如何,嫂夫人不要怪我才是,我还想和柔儿过个清净年。」 这话季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日下午,就听说这臭小子去鼓动裴珏发了海捕文书,阖京上下通缉邵梵音,这举动让季瑶眼睛都快落出来了。腊月二十九,各府诰命例行公事进宫来朝拜太后皇后之时,也隐隐提到此事越演越烈,更有衙役在人群聚集之地敲锣打鼓,让邵梵音早些出来自首,城门也设立了检查,免得邵梵音出了京城去。 然而这邵梵音也的确是个有些本事的,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躲着好几天不见踪影。直到除夕当夜,季瑶抱着灼华陪太后守岁,怀中的小丫头连打几个呵欠,瘪着小嘴可怜巴巴的歪着,眼睛都快合上了。太后如今精神劲也短,让季瑶抱了孩子回去。 刚将灼华安顿好,攸宁已然打了帘子进来:「皇后,宫外递了消息进来,说抓到邵梵音了。如今请到慎国公府去了。」 「抓到了?」季瑶喜出望外,攸宁颔首:「可不呢,李世子这法子虽说极端了些,但却是格外的管用。那海捕文书一下,邵梵音只能日日躲在客栈里面不出来,但如今除夕,各处店铺都打烊了,也没有人赖在客栈不回去的啊。掌柜的觉得不对,就报了上去,这不就抓到了他?」 季瑶抿唇笑起来,如今邵梵音和李云昶梁子可算是结下了。找到了总比找不到强上许多,况且季瑶着实是想要问上一问,邵梵音究竟是不是邵树荣的家人。 正月初一,例行公事的,皇帝都要写上很多福字,命黄门内侍送到各个王公大臣府上,此为送福。裴珏登基不久,也不愿意给朝臣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是以从昨夜就开始写。季瑶都睡了一觉,见他还没回来,也就去了御书房,陪他写了半宿。 今日晨,命黄门内侍去送福,裴珏和季瑶则往宫外去了。甫一到了慎国公府,慎国公已然迎了出来,请了两人进了花厅,这才退了出去。李云昶有爹压着还好,没爹在立马就吊儿郎当起来,靠在蝠纹交椅上翘着二郎腿:「如何?我为阿珏和嫂夫人没少受累,昨儿个找到那厮之时,还被他浑骂了一番,说我是什么出尔反尔的小人,卑鄙无耻下流之徒。我冤啊我,这名声怎么着也该你二人背着,和我什么相干?」 霍柔悠忙去掩他的嘴:「你这人,可少说两句,换了个人,早将你嘴皮子给剜了。」 他哈哈大笑,命人将邵梵音领了出来。这几日担惊受怕,他神色憔悴了一些,身上的衣衫是换过的,虽算不得绫罗绸缎,但比前几日看得光鲜亮丽了许多。进门后,邵梵音负手而立,以鼻孔瞅着李云昶,神情大是不屑。李云昶拊掌笑道:「今日当着你的面,我也要剖白一番。那日受了你状纸的是这两人,不是我,故此我没有应承过你什么,当然不是出尔反尔。况且我昨日将你请来,不是好吃好喝的给你供着?你现下拿鼻孔看我,我才是冤。」 邵梵音闻言看向了季瑶和裴珏,见他二人模样生得十分惹眼,衣饰端庄,行止间自有一番贵气,这样并肩而坐,俨然是一对璧人。邵梵音不识得他们,仍是行了一礼。 眼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昔年母妃难产而死的知情人,想到这点,裴珏整颗心都热了起来,面上虽然没有显露出半点来,但目光灼灼的看着邵梵音:「你有什么冤情,就详细说来吧。你该知道,郁家已然是家破人亡,或死或流放,除了宫中的郁贵太嫔之外,郁家可说已然是无人了。然而状告先帝嫔妃,若是诬告,你可知道什么罪名?」 第39章 听他说话掷地有声,自带威严,邵梵音约莫能够猜出是谁了,行了个大礼:「小民不敢诬告,只因小民有确凿证据。那日小民从外为人诊病,已然是酉时时分,奈何回去之时,竟然见到了家中有不识得的人走出来,虽是离得远,但门前已然乌黑一片,更是血腥味冲天。小民唬得厉害了,无奈之下只能躲入了水井之中,抬头张望之时,见其中一人身形似乎在何处见过。也不等小民细想,就亲眼看见这些人放火,将小民的家……」 话至此处,他声音几欲哽咽,眼泪簌簌而下,用袖子擦去:「小民又听这些人说,‘要怪就去怪当年行事不做得干净些,留人以把柄,如今不怪宫中的主子心狠手辣。’小民当时也不敢出来,好在这起子人不多时就走了,小民这才敢从水井之中爬出,冲进火场救人,奈何火势太大,只能救出老父亲……」他说到这里,露出自己的左臂来,上面留有明显的烧伤痕迹,「父亲给这些歹人砍了一刀,所幸并未死去,只是被烟一呛,也留下了许多烧伤。这些日子,小民四处奔波为父亲寻找治疗的药材,奈何杯水车薪,不多日子就溘然长逝了。父亲说,为首的那人,是当年将小民阖家送到幽州安家的人,他们进了门,竟然开始杀人。这人小民是识得的,是郁府的官家郁安。」 季瑶静默的听着,看他哭得满脸是泪,明白目睹被灭门这样的事,没有人不伤心的。「你进京来告状,而不是找州府找治所,是你父亲的意思么?」她起身,死死的看着邵梵音,「先帝在时你不敢来告,只因没有确切的把握先帝会发落郁贵太嫔。若是她不死,你也算不得报仇雪恨。你如今敢来告御状,是因为手上握有绝对的证据能让郁贵太嫔永世不得翻身。」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迈了一步,「你方才说替人看病,你的父亲,是不是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 季瑶声音不大,但这话出来,邵梵音脸色立时白如金纸,没有半点血色,就那样怔怔的瞧着季瑶:「你……」 「我要实话。」她半点不退让,目光灼灼的盯着邵梵音,「是或者不是,马上告诉我。」 邵梵音额上冷汗都渗了出来,咬着牙道:「邵树荣是小民的祖父,当年的确官拜五品太医院正。」 听到他承认是邵家的人,季瑶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忽然落在了地上:「说说吧,郁家为何非要和你们过不去,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陛下一定会去发落先帝的嫔妃,得个不孝的罪名?」 邵梵音脸色如同死灰槁木一样,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对于季瑶张口便说出祖父的名讳,他是有些后怕的,那是他的撒手锏,若是皇帝不肯为他伸冤,他才会使用这个手段,但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对他的来历似乎了如指掌。没有什么比自己手段被全部看破来得更让人害怕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裴珏心中也十分的急切,看邵梵音的样子,他几乎可以断定,邵家是知道当年母妃难产的真相的,然而这人却一副天人交战的样子,着实让他百爪挠心,「这几日为了找你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朕无暇在这里和你干耗着。」 听他自称「朕」,邵梵音一激灵,已然跪下了:「陛下,求陛下为小民做主。」 「做主的前提,是你知道的都得说出来。」裴珏声音低沉而冷淡,仿佛一把宝剑龙吟阵阵,「邵树荣以对温惠母后看顾不力为由辞去官位,郁家又有甚么缘故在邵树荣离开朝堂近二十年后,对邵家痛下杀手。你什么都不说,是糊弄朕还是意欲诬告先帝嫔妃?」 邵树荣重重的叩了下去:「小民一家十三口,包括即将出嫁的长女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给郁家杀了,并被那把大火烧得尸骨无存,还求陛下为小民做主。」他说到这里,抬头,脸上泪水纵横蔓延,「昔年祖父犯下的事,小民愿一力承担,求陛下为小民枉死的家人伸冤。」 众人面色沉沉,看着邵梵音出去又回来,手中拿着他上次拦路之时穿着的破旧衣裳,当着几人的面将衣裳撕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将那包裹抖开,其中是几封信和一张发黄的纸。他膝行到裴珏跟前:「陛下请过目。」 撕了信封,裴珏细看起其中的信件来,顿时双目圆睁:「郁成章,他怎敢!」郁成章乃是郁贵太嫔的幼弟,也就是那年的新科状元,不过三十余岁,可谓是奇才。见他怒成这样,众人噤若寒蝉,季瑶则去了那页发黄的纸出来,细细看罢,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我所想一般……」 那页纸正是缺失的脉案,上面赫然写着——「淑妃乃阴虚血热之症」。之前的脉案上注明过邵太医是以十三太保来为温惠皇后正胎位,而阴虚血热者决不能服用十三太保方剂,否则必会血崩而亡。 将手中的脉案交给裴珏,季瑶又接了他手中的信,一一看罢,冷笑道:「郁家果然是心大了。」书信虽不多,但几乎都是郁成章写给邵树荣的,让邵树荣和郁家联手,将当年怀有裴珏的刘淑妃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了。最后一封,字迹娟秀了很多,是郁贵太嫔亲自给邵树荣写的。 裴珏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母妃、母妃竟然是给郁贵太嫔这毒妇给残害致死!这才导致他连母妃的模样也没有见过!更因为这样,害他和母后离心离德,若非瑶瑶苦劝,他如今只怕早已酿成大祸! 「你说,知道的都说出来!」裴珏从未在人前这样失态过,他双目含泪,似乎下一刻就要痛哭出来,「快说!」 邵梵音叩首,道:「祖父在时曾经说过,温惠皇后性子张扬明媚,是以虽然先帝陛下喜欢,但各宫娘娘对她有诸多不满。后来温惠皇后所出大皇子早夭,却又怀上了身子,先帝陛下亲自指了祖父去看顾温惠皇后的胎。后来当年的郁贵妃派人找到祖父,要祖父和她联手,祖父起先不从,郁家又数次示好,祖父不为所动,郁家则派人拿了小民的弱弟相要挟,祖父无奈只能听从。只是到底,祖父还有些惧怕,并未在安胎药之中加入大量十三太保方剂,否则……」 第40章 否则,如今裴珏都不会存在了。十三太保方剂虽有安胎之效,但阴虚血热者服用,则变成了打胎,份量再精确一些,直接能使产妇血崩。 裴珏浑身都笼罩着盛怒,挥手命邵梵音继续说下去:「而在陛下出生当日,温惠皇后本就是早产,偏生那日,当年的郁贵妃派人问祖父,为何温惠皇后的胎还是好好的,祖父顾念小民的弱弟,无奈之下,只能……事后祖父匆匆辞官,将书信和脉案上的记载带走,留给后人,只盼着有一日能够用来保命。而郁家为保干净,将邵家从济州给迁到了幽州。」 难怪在济州找不到邵家人,季瑶暗自思忖,见裴珏失了魂魄一般,也明白他受到的打击很大,握住他的手,又觉得他指尖冰凉,就将他双手捧在手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命人将邵梵音领了下去,李云昶才叹道:「如今来看,已然很清楚了。当年温惠皇后很得先帝陛下宠爱,郁贵妃生了庶人裴璋,未免温惠皇后生了皇子威胁到裴璋,这才买通了太医,要暗自除掉温惠皇后腹中的胎儿。只是邵树荣一念之仁,让阿珏平安生了下来,只是温惠皇后却……」 「混账东西!」裴珏陡然怒喝道,手中茶盏「啪」的摔在地上,立时粉碎,「狼狈为奸的畜生,这样就夺去了一条鲜活的人命——」 「裴珏!」季瑶忙起身拉住他,「不要这样……」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不由分说,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后者无可奈何,挥手让李云昶和霍柔悠出去,这才低声道:「此事也明白了,当年大皇子二皇子接连早夭,裴璋是实际上的皇长子,郁贵太嫔怎么可能让人生了皇子来威胁裴璋的地位?若母妃当年不将你托付给母后,只怕你不能长大了。」 「我知道。」裴珏声音之中含着几分哭腔,「是我错怪了母后……」 「不要紧,咱们还可以补救。」即便那根刺消除了,但是伤痕却仍然在涓涓流血,又怎会不恨呢? 当夜,裴珏和季瑶去了太庙,在太庙之中待了一夜。第二日,裴珏跪在懿宁宫之前向太后赔不是。唬得太后赶紧来扶他:「你是母后的儿子,你什么心思母后难道不知么?母后又怎会和你置气?往日有什么不是的地方都过去了,你是皇帝,咱们大楚的帝王,可没有下一次了。你可以跪天跪地跪列祖列宗,但绝不能跪一个活生生的人,否则,天下要耻笑你了。」 裴珏颔首称是,转头则将郁贵太嫔这些罪行公之于众,命刑部和大理寺并宫中慎刑司查证,并令李云昶往幽州去彻查。对此李云昶是捶胸顿足直呼上了贼船,软磨硬泡逼裴珏松口带霍柔悠去。 这几日查郁贵太嫔的事,季瑶也没有睡好,也一直都昏沉沉的,早上喂了灼华一碗米糊糊,又有人说端王太妃来了。也不知道此刻端王太妃来这里是要做什么,饶是如此作想,但季瑶仍让进来,宝哥儿蹦蹦跳跳的扑了进来:「四婶。」 见他笑得格外喜庆,季瑶也是乐了,将他抱在怀里:「咱们宝哥儿压手了。」又将端王太妃让进来:「嫂子今日怎么来了?」 「我本早就该来了,我和两个孩子有今日,也净是你为我们斡旋才有的。」端王太妃笑道,「只是我前些日子害了病,也不好过了病气给你。」 「嫂子客气了,到底是妯娌一场,况且我是十分喜欢嫂子的。」季瑶笑眯眯的,身边的灼华见有人占了母后的怀抱,小脸一瘪就要开哭,季瑶忙去笑道:「你这孩子离了一会子都不成,可不能惯着你了,来日仔细哭的时候多呢。」又让人布置了攒心盒子出来给宝哥儿和妞妞吃。 见母后连自己哭都不管了,灼华急得咿呀呀直叫唤,季瑶也只握了握她的小手,并不抱她。灼华圆圆的小包子脸鼓了起来,小手攒成拳头,像是蓄了大力气,憋得小脸通红了也不没有出声。端王太妃忙道:「这孩子莫不是置气了?」 「就让陛下给惯得,一闹腾就抱。」话虽如此,季瑶也琢磨着孩子到底还小,也不要以大人的眼光去看待了。谁知这小丫头憋得小脸通红,伸出手颤巍巍的:「母、后……」 声音尚且稚嫩,也有些不清楚,但却能听见是「母后」二字的,季瑶喜出望外,忙将宝哥儿放下去抱了灼华:「好姑娘,是不是叫了母后?」 灼华得了她抱,哪里还管方才是不是叫了什么,笑得咿咿呀呀的。季瑶笑道:「九个月了,第一次叫人。」端王太妃也笑道:「可不是这样欢喜么,这两个小的的当年第一回叫我,也让我欢喜坏了。」又抱了妞妞,「实则我来,也是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母妃被陛下下旨彻查,以我对她的了解,怕是确有其事。只是我做人媳妇的,又能说什么?若母妃真的和温惠皇后的死有关,只怕陛下愈发不待见两个孩子了。眼看两个孩子也快四岁,也该开蒙了,我这心里……」 「嫂子放心,有我呢。」季瑶笑道,「我也是喜欢妞妞和宝哥儿的,他俩如今这样子,必然是胜过我那好姐姐和庶人裴璋的。」 端王太妃叹道:「非是我要说三道四,只是母妃和……这母子之间行事未免有失偏颇,我和大姐姐如今这青黄不接的吊着,又怎生是好?」 大公主和端王太妃的确是拿了一手烂到了极点的牌,郁贵太嫔和裴璋这对母子太不着调,害得她们十分的被动。况且裴珏因为知道了生母的死因,对郁贵太嫔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何会容忍她?只怕到时候被迁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第41章 暗自下定决心会为这两人周旋一二,攸宁又打了帘子从外面来,见端王太妃也在,忙止住了自己想说的话:「皇后,我回来了。」 早派了攸宁去看看慎刑司那头审的如何,季瑶也知道她碍着端王太妃在,有些话不能明说,也就笑道:「嫂子,我先去换一件衣裳,一会子再来与嫂子作伴。」 又对攸宁招手,「宁姐姐来伺候我更衣吧。」 攸宁从善如流,和季瑶一起进了寝殿,这才道:「皇后拿个主意才是,方才用了刑,郁贵太嫔的侍女受不住全招了。这事若不知会太后只怕是不敬,若是知会了,又怕老太后受不住。」 昔年跟在姜氏身边,攸宁的办事能力和应变能力可谓是出类拔萃,很难遇到像现在这样没有办法的时候。她神色颇为为难,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烦恼之色显而易见。 「是什么事,让你都拿不出主意了。」季瑶很是不解,出言问道,「这样为难?」 「是。」攸宁也不否认,颔首应下了,一面给季瑶换衣裳,一面说,「郁贵太嫔对温惠皇后下手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故此慎刑司得了陛下的话,要狠狠的用刑,今日方才才用了刑,郁贵太嫔的贴身侍女受不住的情况下,又招了一些事,何贵妃的死,还有太后的孩子。」 何贵妃?!一听到这三个字,季瑶旋即想到了雪团子可怜巴巴的神色,又静默下来。而且,太后的孩子?三公主么?季瑶狐疑的神色映入攸宁眼中,知道她是想到了三公主,摇头:「不,不是三公主,是太后的亲儿子,陛下的二哥。」 二皇子裴珩乃是太后亲出,因为是嫡长子,故此在出生之时得到了帝父十成十的看重,若不是这孩子早夭,只怕是要立为太子,如今继承大统的。若非当年裴珩殇了,太后也不会为了平复丧子之痛答应温惠皇后抚养裴珏。 而现在攸宁提到裴珩,神色更是这样的严峻,让季瑶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怕人的念头来:「难道……」 攸宁颔首:「正是皇后想的那样,二皇子的死,也是郁贵太嫔做的!」 听罢这话,季瑶的心几乎狠狠的堕了下去,仿佛是陷入了一团冰水之中,冷得彻骨。因为裴珩是嫡长子,当然是个惹眼的存在,但没有想到,年仅三岁就夭折的二皇子,竟然不是死于高烧,而是死在了郁贵太嫔的授意之下。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这女人真狠,她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会儿子了?那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就被她这样夺去了。」 「正是如此。」攸宁摇头,言辞间大有鄙夷之色,「一个做了娘的人,照理来说心思应当是软的,怎的能够对那样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二皇子昔年夭折,太后娘娘伤心欲绝,温惠皇后亦是早死,让陛下和太后心中有所芥蒂,净是这毒妇做的孽。」 季瑶摇了摇头:「谁说做了娘的人,对别人的孩子就一定感同身受心慈手软?忘记姜氏了么?」 听她提到姜氏,攸宁不说话了,姜氏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年罗氏生宿主伤了身子,被挪到京郊的庄子养病,季瑶实际上是姜氏养大的。虽说吃穿用度上面,姜氏从来没有苛待过季瑶,但是暗地里给季瑶灌输的念头却是极端并且十分可怕。正因为宿主的极端险些气死罗氏,才造成了季瑶进入宿主身体之初陷入那样被动的局面之中。 念及此,攸宁笑了笑:「最毒妇人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话。」 季瑶默默不语,攸宁低声道:「皇后还是拿个主意吧,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后娘娘,不说的话,太后总有一日会知道,到时候说不准还要怪罪下来;但若是说了,太后怎的受得住啊。」 攸宁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先帝突然驾崩,太后受得打击不可谓不大,现在又来一个消息,说是她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这叫一个女人如何承受得住?但若是现在不说,一旦闹开了,太后势必还是会知道,到时候问起来,季瑶又该如何去解释? 沉默了一会子,季瑶低声道:「我去说就是了,你们不必管。那是太后的儿子,身为母亲,若是连儿子怎么糊里糊涂没有的都不知道,试问她会如何作想?」 攸宁颔首称是,也不再和季瑶辩驳。出去和端王太妃说了一会子话,季瑶也就往懿宁宫去了。见她眼底乌青,太后关切道:「好孩子,自己没有睡好,怎的又来给我请安了,先看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儿臣不累。」季瑶很是洒脱,接过踏雪奉来的茶,「你这些日子在太后身边,伺候得可还得力?」 踏雪微笑低头:「承蒙太后不弃,婢子自然尽心竭力,只求能让太后娘娘满意。」 「这孩子是个很好的,又聪明又乖巧。」太后对踏雪赞不绝口,「我夜里有时睡不安稳,还是这孩子来陪我,让我很是受用。」 季瑶笑道:「如此,儿臣这才放心呢。」又对踏雪挥了挥手,后者何等聪慧,已然明白过来,自行下去了。一时之间,屋中也不过剩了太后、季瑶和崔婆婆,没有外人在了,季瑶才娓娓道:「母后,儿臣今日来,是想同母后说些事的,事关何贵妃和二哥哥……」 原本言笑晏晏,听到「二哥哥」这个称呼,太后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怔忡,还是笑着示意季瑶说下去。季瑶深吸一口气:「二哥哥当年三岁夭折,听说因为风寒热症,高烧不治而死。只是今日,慎刑司对郁贵太嫔的贴身侍女用了刑,她招认,当年二哥哥的死,也是她主子做的孽……」 第42章 屋中半晌没有声音,仿佛陷入了无声的世界一样,太后怔在那里,似乎没有听见季瑶的话一样。季瑶同样沉默着,如今她有灼华,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听到孩子是被人害死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心态,只是即便如此,太后如今的痛苦,她也不能感受到十分之一。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廊下又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太后仿佛才回神,低声道,声音恹恹没有生气:「崔妈妈,你出去瞧瞧,是不是廊下的冰柱化了。」 崔婆婆双目含泪,应了一声,甫一打开门,门前却投下一片娇俏斑驳的影子来:「三公主……」转头,三公主立在门前,似乎是因为立得太久,浑身被冻了起来一般,奈何泪流满面:「嫂子说得是真的?我哥哥真是郁贵太嫔害死的?」 季瑶咬着下唇,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今还在审,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到这里,季瑶沉吟片刻,还是将何贵妃的事提了出来,「何贵妃和温惠母后一样,都是阴虚血热的体质,素来是吃寿胎丸来安胎的。当日何贵妃生产,麟趾宫可谓是兵荒马乱,母后虽坐镇,但因为是父皇的幼子,是以各宫娘娘都很关注,纷纷派了人去打探消息。趁这样人多手杂的时候,也是郁贵太嫔使人将十三太保倒入了何贵妃服用的参汤之中,这才让贵妃血崩而亡……」 「她凭什么?」三公主摇头哭道,「我们天家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恶毒妇人,才会让人觉得皇宫里净是吃人的狼!为了她的宝贝疙瘩裴璋,她要害死二哥哥,她又凭什么害死何贵妃?花朝和楠儿还那样小。」她说到这里,也是哽咽万分,上前和太后抱在一起:「母后……」 「是我太纵容她了,她这才以为没有人能够制衡得了她,皇后之下,贵妃最大,她竟然将手伸到了整个后宫之中去!」太后好半晌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憔悴疏离,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她如今怎么样了?」 「还关在寝宫之中,只因是父皇的妃嫔,陛下贸然处置,难堵悠悠之口。」 太后挥手打断了季瑶的话:「你们动不了她,哀家可以!哀家是皇后,难道动不了一个妃妾?传哀家懿旨,对郁氏用刑,直到她招了所有事为止。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还做了多少哀家不知道的好事!」 印象中的太后,都是个温和雍容慈爱的妇人,那种温和慈爱,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只因她被先帝所敬重,并且先帝许她权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凌驾她之上。但是现在,因为丧子之痛,太后的温和不再留给郁贵太嫔一分一毫。 看着黄门内侍出去传懿旨,太后到底哭了出来:「这宫里的女人,本就没有几个干净的,只是能做到像郁氏这样狠绝,这宫里却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对于这话,季瑶也只是在心中默念着。她在往日执行任务的时候,当然也在后宫之中待过,女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是围绕着男人展开的。儿子、夫君,似乎争到了男人,也就争到了权力。 而墙倒众人推的亘古真理,在郁贵太嫔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随着太后亲下懿旨对郁贵太嫔用刑之后,先帝的各宫妃嫔也都开启了宫斗模式,纷纷透露出了郁氏往日的一些事来,桩桩件件直指其阴险恶毒,几乎震惊了京中整个贵妇圈。谁也没有想到郁贵太嫔竟然能够狠绝到这样的地步。 加之李云昶在正月快过完的时候回来,详细的向裴珏回复了邵家被灭门一案,的的确确是由郁贵太嫔指使,郁家完成的。只因郁贵太嫔那时察觉了季瑶在调查温惠皇后之死,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人灭口。而害死何贵妃的缘由更是简单了,一来是何贵妃一旦有个皇子,只怕裴璋更入不了先帝的眼了,第二,她怎么可能让何贵妃挡了她的路? 看过了证词,季瑶从没有这样愤怒过,就为了这脑补出来的理由,郁氏又害死了一条人命。温惠皇后、二皇子、何贵妃、邵家上上下下一十三口,这样庞大的人群,不知先帝在时,想到自己曾经的宠妃是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女人,会不会膈应得将隔夜饭吐出来。 坐实罪名的那一日,太后去了太庙之中,絮絮不止的对着先帝的牌位,将郁氏的罪状说了出去:「陛下,淑妃、珩儿、何妃,还有邵家的人,这样穷凶极恶的女人,我容不得她了。只是她是陛下的妃嫔,珏儿和瑶儿料理不了,就由我来处置吧。」她说到这里,忽又笑了,「至于陛下要我宣读的那遗旨……他们俩一对璧人,咱们这些做老人的何必非将别人拆散了?等到咱们相见的时候,陛下再来怪我吧。」 季瑶全程陪着太后,也不便进去,只问踏雪太后这些日子可还好。踏雪回道:「这些日睡得不甚安稳,夜间还会唤一人的名字,虽然听不真切,但似乎是先帝陛下的名讳。」 太后和先帝夫妻情深,季瑶也深以为然。况且经此大变,自然更为怀念故人。「你好好伺候太后,不要轻慢了。」吩咐完,见太后出来了,季瑶忙迎上去问道:「母后,不知郁氏此人,如何处置……」 「我已然告诉你父皇了。」太后施施然一笑,「他素来是个小心眼,必然比我还容不得她。传哀家的懿旨,郁氏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为了一己私欲祸乱宫闱,更对庶民之家进行无道屠杀,实为天家所不能容。着废去封号,玉牒上除名,以大楚律例处置。」 太后懿旨既然下了,裴珏从善如流,命刑部按照太后的意思去处理。刑部尚书领命,数罪并罚,理应凌迟。 第43章 对于这样的结果,季瑶对郁贵太嫔是半点同情都没有,为了一己私欲,将别人的性命用来当踏脚石,更是十数条人命,仅凭这一点,就理应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上一辈的遗留问题到现在为止已然全部解决了,裴珏和太后的关系也变得十分融洽,俨然是嫡亲的母子。加之灼华时常蹦出些单词来,让季瑶很是欣喜。故此出了正月,季瑶的心情都是十分好的。 这日天刚蒙蒙亮,凤仪宫之中已然掌了灯,贴身伺候裴珏的黄门内侍领着小太监们鱼贯而入,裴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些。对方领命,轻手轻脚的给裴珏换上织金礼服。他一面更衣,一面瞧着熟睡的季瑶,这个年可谓是最不太平的年了,邵梵音的状告以及郁氏的罪状,桩桩件件,几乎都要皇后去亲自操办。虽说日日在一起,但他还是能发觉瑶瑶清减了一些。 屏退伺候的人,他坐在床边,轻轻在季瑶额间烙下一枚吻,不料她却醒了来,小猫一样慵懒的蹭了蹭自己的脸庞:「要走了么?」 「嗯。」裴珏声音低醇若酒,让她禁不住想沉醉下去,「再睡一会子吧,你昨儿个也累了。」 季瑶哼了哼:「可不知道是谁耍无赖让我累着的。」又勉强撑起身子,见他已然换上了衣裳,起身取了冕旒来给他戴上,「你身子放低一点,我够不着。」 含笑,裴珏眼里满是眷念:「若是能将你一起带走,我才是喜欢。」 「我可没那心思垂帘听政,还不如在家里带孩子呢。」季瑶一笑,「不如……咱们再生个儿子吧?」 旒珠后的神色顿时敛了下来:「咱们有灼华就够了,你生产之日那样凶险,我怎的忍心你再受生育之苦?此事休得再提。」 季瑶悻悻的应了一声,每次看着妞妞和宝哥儿俩互相为伴,她就羡慕得要命,灼华是皇女,若还是独生的,只怕来日真的会养成骄娇二气,况且她也想有个像裴珏的儿子啊…… 瘪了瘪嘴,她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法子,裴珏为了不伤到她的身子,选择了自己吃药,从而避免她受孕。这药什么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已?这大楚的医疗技术,还没先进到可以彻底阻止受孕不是? 送走了裴珏,她美美的睡了回笼觉,直到巳时才醒来,梳好了妆,司琴领着小宫女们进来布菜,见了季瑶就笑道:「姑娘,姑娘不知道,现在咱们凤仪宫外面可热闹了。」 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季瑶只当她玩心又起:「什么事让你这样欢喜了,说来我听听。」 「大公主跪在外面呢。」司琴笑得如同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求陛下和姑娘饶了她母妃。虽是一句话没有说,但那模样……从今日陛下去上朝之后就来了,一直跪到了现在。」 离裴珏去上朝,已然有两个时辰了,整整四个小时!季瑶不免惊诧:「她这孝心倒也天可怜见,有这样的女儿如何不好,偏偏就认为裴璋是个宝贝疙瘩。」顿了顿,问道,「你这丫头,瞧见了也不叫她起来?」 司琴顿时委屈了:「姑娘又冤枉我,我怎的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叫了她不肯听,非要跪在地上,怎的还赖我?」 大公主素来是个温厚之人,虽和裴璋与二公主一母同胞,但却温和并且理智了很多,今日竟然会做出长跪不起的事来,从好的说,这是对母亲的孝心,但从不好的地方说,这可就是拿着自己长姐的身份来要挟帝后了。 「叫她进来吧,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和我没有什么间隙,我也没有道理欺她。」季瑶吩咐过人,坐在桌前吃饭。不多时司琴就折了回来,将大公主领了进来,许久未曾相见,大公主神色有些憔悴,人也清减了不少,一双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一身华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累赘,仿佛都要支撑不住了:「皇后金安。」 她要行礼,被季瑶拦住:「姐姐客气了,我今日睡迷了,并不知道姐姐在外面,快请坐吧,若不嫌弃,和我一道吃了。」大公主这才肯坐下,但迟迟不动,那样的局促。季瑶笑道:「姐姐今日的来意,是为了郁氏?」 「是。」大公主忽的哽咽起来,「我知道母妃罪无可恕,只是凌迟,未免太、太……」 望着大公主含泪的模样,季瑶道:「姐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郁氏所作所为,单单害死温惠皇后一条,就够她凌迟了。更不说她将邵家灭族,手上更折损了何贵妃和二哥哥。谋害皇嗣的罪名,姐姐是知道的。」 谋害皇子,罪当夷灭三族。而谋害皇后,罪同弑君,当诛九族。 大公主咬唇含泪:「我知道,只是我到底是为人子女,实在不忍看到母亲受这般苦楚。」 「大姐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姐姐为人女更为人母,就应该明白,」季瑶也不再含糊,径直说开了,「这样待郁氏,不是为了陛下和太后,而是为了天下臣民。陛下的生母死在了她手上,太后的亲儿子也是死在了她手上,花朝和楠儿年幼丧母更是她做的孽,更不说她为掩盖当年真相将邵家灭族。这样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若是都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还要大楚的律例做什么?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天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总不能因为郁氏生了两位皇女一位皇子就能对她免了这刑罚吧?」 这些道理大公主如何不懂,只是为人子女,又怎能看着母亲被处以极刑而心安理得?她哆嗦着,并不能说出什么来。季瑶笑道:「姐姐回去吧,今日的事,我不会让人传出去的。姐姐是皇女,陛下的姐姐,又何必在这样的时候趟浑水?徒徒招致陛下和太后的不满。姐姐放心就是了,您还是大楚的长公主。」又让人比着宝哥儿和妞妞的例子拿了些小玩意,送给大公主的儿女。 第44章 将她送了出去,司琴才道:「大公主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了,就郁氏那些事,还想要求宽恕不成?」 「为人子女者,谁愿意母亲受凌迟之刑?大公主是个好的,只是可惜,投在了郁氏肚子里。」季瑶如此评价,正因为她执行任务之时见过了那样多的人和事,才觉得大公主其实也是个难得的——不是任何人在母亲被墙倒众人推的时候都敢站出来维护,虽然只是很微弱的维护,但也能看出她对母亲的孝心,「今日之事别说出去,别让裴珏对这姐姐心生不满。好歹郁氏虽罪大恶极,和她却没有干系。」 从皇宫之中出去,大公主仿佛是淋了大雨出来一般,浑身都湿透了,没有半点生机可言。回到公主府,她换了件衣裳,才抱着年幼的儿子,将季瑶送的赤金蝠纹项圈套在了儿子脖子上:「远哥儿,你姐姐呢?」 「姐姐去找爹爹了。」远哥儿年龄还小,咬着小手回答,「姐姐说以后就不回来住了,要跟祖母住在一起。」 「这样啊……」大公主神情黯淡了许多,「没关系,咱们远哥儿要是想姐姐和爹爹了,就去瞧瞧他们。」 「远哥儿不想姐姐,想爹爹。」他萌萌的说话,让人喜欢,「爹爹好久没来看远哥儿了。」 孩子说话总是无心的,但大公主听到就格外的难受:「那远哥儿就去瞧瞧爹爹吧?」 「好。」远哥儿滑下她的膝盖,就要往外去,大公主怔怔的坐在那里,似乎是脱了力气。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外面又有人来说,郁氏已然开始行刑了,大公主心力交瘁,默默流泪到了一更,这才昏沉沉的睡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格子一声响动,唬得她立时翻身坐起,见一人立在屋中,忙要叫唤,被对方制止:「阿婧,是我。」 听得是驸马姚书杰的声音,大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好端端的,你不从正门进来,翻窗子做什么?」又下床点了灯,话语之中已然酸了起来,「你怎的过来了?不是听说太太给你安排了好些侍妾?」 姚书杰双手拧着她的小脸:「你何苦说这话来刺我?你当我愿意?现下那些人还被我奶娘锁在院子里呢。」 「我往日在宫里,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红顶白,没成想嫁了人,倒是明白了。」大公主幽幽一叹,坐在桌前,「从弟弟被下狱开始,太太就愈发的不待见我,虽碍着我是天家帝姬,从不敢在我跟前表露出来,奈何背地里做的事,我难道不知道?如今母妃的罪状明了,我更是举步维艰。我也懒得分辩了,我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太太如何给你安排的?」 「你信我,我就是有纳妾的心思,也得你点头同意了不是?」姚书杰急得抓耳挠腮,忙给自己剖白,「岚姐儿还小,不是刻意说那些话来剜你的心,我会好好管教她的。」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来,「你是娇养着长大的,这几日受了气,我也不便说我娘的不是。我想着你爱吃枣泥糕,今日磨着我奶娘教我做了,现下拿来。」将油纸包打开,又傻了眼,「压碎了……」 大公主好笑:「你这人,别是跟别的女人也这样说的。」又拈了一些子放入嘴中,「甜了些,不过倒也使得。」 见她露出笑容,姚书杰这才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又说,「如今宫中大变,我知道你心思重,还是放宽了心好。我今儿当差回来,听说远哥儿来看我,赶紧将他带到我院子里去了,要是给我娘截了胡,怕又要给孩子说些三不着两的话。咱们、咱们这样也不是法子啊,你我是夫妻,现在给整得和那款曲暗通的一样。偏偏我娘看得紧,不然我早就过来,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当贼翻墙……」 大公主摇头:「我即便有千万分的委屈,如今又能找谁去说?陛下和太后对我母亲恨之入骨,势必不会帮我,皇后自然也不会。如今我也不过是有个皇女的虚名,实则……」 郁氏开始行刑后,足足割满了三千刀方才死去,郁氏一死,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原本太后的意思是要将其用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季瑶亲自去劝,这才将太后劝住,仍旧给郁氏点了一个穴,葬在了山清水秀的地方。 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人都死了,更何况是身受极刑而死,也没有必要再扔到乱葬岗去,也算是给大公主卖个好,全了她的孝心。如今真相大白,既是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也是给她的任务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没有任何缘由会让裴珏从帝位上摔下来,他本就是个勤政爱民之人,必将如历史之中所言,开创大楚最为鼎盛的时代。 而随着事情告一段落,裴珏下旨,由国库出资,举国创办官学,以供适龄儿童念书,并且在中书省门下省之中设立尚仪,官拜四品,为女性担任,负责起草文书。此举一出,举国哗然。大楚之中,女性地位不如男性,裴珏肯设立女官,本就是十分不易。不少老臣联名上书,反对此举,被裴珏一一驳回。女人能够当官,这是很多小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加之朝廷十分鼓励,并且从上而下宣传,故此不少人也克服了自己的观念,将女孩儿送到了官学之中接受教育。 明白他经受了不小的质疑,季瑶自然也出面,大方的承认了当年轰动阖京的《景泰策》是自己所写,并又写出一篇《笑儿郎》,讥讽世间男人对女人的偏见;何贵妃的老父亲清溪客何沐风也写出一篇讽刺朝臣们毫无远见的文章来。被一顿呛白之后,不少老臣以辞官相威胁,谁知裴珏根本不吃这套,一一允了。眼见陛下油盐不进,并且是铁了心要启用女人为官,那闹腾的心也渐渐歇了下来,毕竟和皇帝对着干,这下场可就不好说喽。 第45章 这事闹了近三个月,赶在四月灼华的生辰前夕,才算把这群沙文主义猪给彻底降服了。到了灼华满周岁那日,给她穿上红色的衣裳,又扎了丫髻,坠了两个金坠儿,季瑶这才抱了她往重华殿去了。因是裴珏第一个孩子,是以天家中人都很重视,这次的抓周礼,几乎人人都到了。 偌大的桌子上面放着不少东西,呈一个圆圈状将灼华围在其中。灼华哪里懂什么,只知道一群人将自己围着,也不懂在干嘛,只管自己坐着,小爪子捧着套在脖子上的金项圈卖力的啃着,一面啃还粲然一笑,露出米粒一样细小的牙齿来。 太后笑得直不起腰:「这孩子,什么时候还吃着呢,这样贪吃,来日只怕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子用吃食给骗走了。」 季瑶笑着对灼华扬了扬手:「好孩子,来瞧瞧,到底喜欢什么。」 灼华四下张望一二,咧开嘴笑,向着季瑶爬了过去,后者无奈:「早知道我可不在这里,这孩子见了我就来了。」正说着,灼华却又停住了,一屁股坐下,顺手拿了放在身边的一枚玉佩送到嘴里,那玉佩通身碧绿,是成色上好的翡翠。 身边女官笑道:「和安公主拿了玉佩,来日必将温良如玉。」尚未说完,灼华顺势躺下,又拽了湖笔在手,想也不想,张口咬住笔尖,又觉得味道不好,不等女官再说出什么美好的寓意来,就将湖笔和玉佩同时扔下,飞快的朝着裴珏爬去了。 见女儿爬得这样快,裴珏忙接了她:「别摔着了。」谁知她拧住了裴珏的袖子,张口咬了咬,咿咿呀呀的笑起来,一会子摸摸他指上的扳指,一会子又拉了拉他的鼻烟壶。 「抓周将陛下给抓住了。」众人乐得厉害,纷纷说出恭祝的话来,灼华也不懂,硬要将老爹拇指上套着的扳指给抹下来,奈何好几次都不能实现,沉默的看着扳指,不顾还戴在爹手上,张嘴就咬。 「你这孩子,咬疼了父皇怎么办?」季瑶轻轻点着她的小脑门,见她一脸无辜,又笑,「将父皇抓好了,好东西都在父皇身上。」 孩子又笑起来,转头又抹了几次,奈何还是取不下来,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裴珏,张口「啊啊」几次,软萌萌的叫道:「父杭。」 虽不太清晰,但却不是孩子胡乱发出的声音,裴珏大喜过望,将她举起来:「灼华再叫一声。」只是孩子哪里明白,笑得格外讨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季瑶忙夺了女儿在怀:「你也是欢喜疯了,如今怎的懂事?等来日长大了,日日磨着叫‘父皇’,指不定会烦了她呢。」 众人一时欢喜,因是灼华生辰,是以罗氏和楚氏并吴婉筠也来了,只是三人身上戴着孝,不过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回去了。季瑶无奈,亲自送母亲和嫂子们出去,罗氏引了她的手:「如今前尘往事,什么都清楚了,皇后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饶是陛下如今开办了官学,也允许女人做官了,只是若真要改了祖宗家法,让女人做皇帝,只怕弹压不住大臣们啊。」 关于这一点,季瑶当然知道。裴珏自从登基以来,鲜少有空闲时间,这些季瑶都是看在眼里的,而女儿家在体力上远不及男子,若要这样的忙碌,身子只怕也受不住。况且即便裴珏愿意立灼华为皇太女,但其间会受到的非议,远不是如今许了女人做官所能比拟的。 可惜这小王八蛋死活不松口,季瑶也只能从苗头上来解决这件事了。 送走了罗氏三人,回到重华殿,灼华打起了瞌睡,已然被抱了下去。众人正在说话,觥筹交错,笑语声声。季瑶打量了一圈殿中,转头问道:「怎的今日不见大公主?」 弄画离得最近,张望了一下:「委实没有来,只怕是什么缘故绊住了吧。容我去打听一下。」季瑶不动声色的点头,见老五老六这两个小的卯足了劲儿灌自家哥哥,季瑶上前笑道:「你俩泼皮小子,将你们皇兄灌醉了,难道要我抬他回去不成?」 老五笑道:「皇嫂,今日欢喜,这才让皇兄多吃两杯酒。」又不住的给老六使眼色。 见他诡辩,季瑶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打量着我好糊弄呢?你俩才多大年岁,能吃酒么?以茶代酒想灌醉你们皇兄?」 五皇子也不过八/九岁的年龄,六皇子就更小了,两人正好进入了调皮的年龄,这才要拿裴珏开涮——总归今日皇兄心情大好,说什么都不会怪罪的。 被季瑶喝止住了,老五自认倒霉,老六就更萌萌哒了:「我也想吃酒,只是母妃不让。」季瑶好笑不止,命人抬了不醉人的梨花白来:「只许吃三盅,多了嫂子可要罚你。」 老六欢天喜地去吃酒了,她这才看向了老五,笑问:「你这泼皮,也要吃酒?」 老五做了个鬼脸:「皇嫂不要生气嘛,今儿是灼华的生日,臣弟这才想开心开心呀。」又压低声音笑问道,「臣弟方才见母后身边有个小丫鬟,伺候极是得力,远远看去,仿佛皇嫂立在身边似的。莫不是皇嫂想举荐给皇兄的?」 「成日浑说,想举荐能让她在母后身边伺候?」季瑶哭笑不得的戳他脑门,「才多大的人,成日想些不着调的。」 老五委屈道:「怎的赖我?那丫头真长得和皇嫂像极了,怨不得臣弟多想。」 季瑶撇嘴笑起来,转头见踏雪的确尽心竭力的伺候在太后身边,以她看人的眼光而言,素来是不会有错的,踏雪的确是个拎得清并且能摆正自己位置的人。但是老五这话……思忖片刻,季瑶忽的回忆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来——踏雪姓张,而在正史上,楚武帝内宠不多,但其中最得圣心的女子,就是张贵妃。 第46章 当日季瑶在进行传送前曾经看过正史的资料,也曾感叹过张贵妃的际遇。她本是国公府婢女出身,后来不知怎的就被武帝看上了,后来一路高歌猛进,变成了后妃之首,离后宫之主也只差一步。现下想想,踏雪除了还没被裴珏办了这点,真是条条都吻合了。 暗叹自己真是被宠昏了头,竟然会将情敌给带到身边来了,季瑶心中很不是滋味、只是转念,她忽又想到另一件事来,若踏雪真是历史上的张贵妃,她和文昭皇后这样相似,武帝若真的厌恨原配到了杀她的地步,又何必去专宠一个和原配如此相似的女人? 她忽的一笑,看来自己发现了一个被湮没在历史之中的了不起的秘密,抬头见裴珏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也报以一笑,无声说道:「再瞧就剜了你一对招子。」又很恶意的补上一句,「大、外、甥。」 眼见裴珏脸立时黑了,季瑶很是得意,转头见弄画回来,忙问道:「打探清楚了?」 「清楚了,」弄画颔首,「大公主说是病了,如今卧床不起呢。」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儿:「不过我问过前些日子去公主府下帖子的内侍,他说大公主虽面上不露出来,但他隐隐觉得,大公主怕是受了姚家给的委屈,只是如今不被陛下和太后待见,连说也不敢说。」 「姚家那样大的胆子?」季瑶有些诧异,她曾经听说姚书杰和大公主感情笃深,既是感情笃深的夫妻,姚书杰怎的忍心给大公主脸色看? 弄画摇头:「我瞧着不是这样简单的,大驸马应该不敢也不会,只怕是姚家那位太太……只是咱们在宫里,年岁也不对,也不该知道老一辈人的事了,今日也有不少诰命夫人,姑娘不如选一个信得过的问上一问?」 季瑶颔首称是,转头见慎国公夫人在场,也就上前:「李家婶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慎国公夫人也唬得一跳,忙跟着季瑶到了僻静处,听完了问话,她约莫知道是为了大公主,叹道:「我跟姚家那太太,早些日子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早年里别看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实际上却是个有名的烈货,看着倒是娇滴滴的美人,只是内里这性子强势得紧,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后来嫁人了,还听到一些子闲话,说是夫家都给她辖制住了。」又佯作不解,「皇后娘娘问这话……」 「随意问问罢了。」季瑶一笑,既然是强势的性格,会给大公主下马威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了,只因大公主如今失势,也明知自己不受裴珏和太后待见,真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我只是想着,大姐姐今日没有来,前些日子瞧着还是好好的,怎的忽然就卧病不起了。」 待众人都散了,季瑶这才向裴珏撒娇,说想要出宫去走走。裴珏不知她心中的打算,只笑道:「既是如此,我明日陪你去走走。」 「你果真要出去?」季瑶笑道,「我寻思着今日大姐姐没有来,这才想将灼华抱去给她瞧瞧,好歹是大姑妈呢。」见他面色沉沉,季瑶又说,「我今日着人去打听了,说是大姐如今卧病不起,前些日子有内侍去下帖子,又说姐姐眉宇间有不豫之色,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是再有不满,也不能由着别人欺负她不是?那可是咱们天家的脸啊。」 公主府。天边刚露出些鱼肚白来,些许晨光已然透过窗帷传进来,大公主靠在床上,神色支离憔悴,仿佛病空了的人一样,木然的看着窗户,良久不发一语。 门被人推开,贴身的侍女玲珑端着药进来:「公主,吃药吧。」 大公主勉力坐起身子:「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玲珑强笑,「那府里太太素来强势,公主放宽心思才是,她纵使如今有些怨言,听了公主身子不安,不还是来得飞快么?公主到底是天家帝姬,谁敢轻慢了去?」 「还不知道是来看我身子大安了,还是来看我什么时候咽气。」长叹一声,大公主浑身无力,「昨儿个驸马半夜了才回去,可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玲珑满腹怨言,但也不敢明说,即便是想说,现在又能跟谁说去呢?先帝陛下已经去了,又有那样的母妃和弟弟,公主好好一个人,活生生是被他二人给带累了。如今公主除了有个帝姬的名头之外,不得嫡母和皇帝弟弟的看重,偏生姚家的太太又是个强势的人,不就只剩了受气的份了么?再有大姑娘,活活就是个白眼狼,还不如远少爷这小孩子呢。 饶是如此,玲珑也劝道:「大夫都说了,公主是郁结于心,还是看开一些好。即便大姑娘混账了些,但驸马和远少爷待公主的心却是真真的。」 大公主倏地一笑:「是了,我还有驸马和远哥儿呢。」端了药来吃尽,又和利蜜水,这才躺了下去:「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啊,我活了半辈子,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往日若是受了气,我还敢进宫向父皇告状,现下即便我受了委屈,又能去与谁说呢?陛下和太后不待见我,皇后对我也是面子上的敬重……」 玲珑也是满心苦楚,哽咽道:「公主的人生,活活是被三殿下和郁贵太嫔给毁了!」见她面露苦笑,玲珑道:「难道不是么?公主清清白白一个人,从没有做什么让陛下和太后心存不满的事,何苦今日落得这样的结局?三殿下是个糊涂的,巴巴的非要谋逆,郁贵太嫔更是将手伸到温惠皇后和二殿下那里。陛下和太后怎会放过她?」 她哭诉着,外面又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公主,那府里来了人,说昨儿个驸马一回去,那府里的太太就将驸马和好几个侍妾都锁在屋子里了,现下还不知道出来没有。」 第47章 听完后,大公主冷笑:「你瞧,她眼里我还是什么天家帝姬,这样骑在我头上来了。我们大楚的驸马,没有公主点头也敢纳妾?打量着我是被娘家厌弃的人了,连告状也没有地方告,若我没有这公主府,若我需要如百姓家中的媳妇一样伺候她,只怕连棍棒都落到我头上来了!」她说到此处,又剧烈的咳嗽,吓得玲珑赶紧给她抚背:「公主莫说气话,好歹驸马待公主的心是真的。」 「他心再真,也不敢拂逆太太。」大公主认命似的摇了摇头,「这是命,若是让他为了我背上不孝的骂名,我又是何苦?那府里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他真敢拂逆,太太定会将此事闹开的。我已经是在挣命了,也不必让他为了我玉石俱焚。」 玲珑也只能哭,自家公主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现在但凡有一点办法,公主也不会这样无助。可怜她只是个奴婢,也不能做什么。大公主咬着牙,厉声道:「玲珑,派人去知会太太一声儿,叫她过来跟我回话,什么缘故不让我们夫妻相见,又是什么缘故,要将我儿女尽数扣在那府里。」 玲珑忙命人去了,又回来伺候大公主,约莫到了巳时,廊下又传来脚步声,恼得玲珑啐道:「你们怎么回事?不是吩咐过不许来打扰公主歇息么?」 外面传来黄门内侍尖细的嗓音:「长公主殿下金安,主子爷和主子娘娘知道长公主身子不好,已然亲自前来探望公主殿下,再过一会子就来,还请公主拾掇一二,恭候圣驾。」 玲珑怔了怔,转头就扑在床前:「公主,公主听见了么?陛下和皇后来看公主了,陛下和皇后眼里还是有公主的,只消得陛下来过,我看那府里谁还敢说咱们是没脸的,谁还敢作践公主。」 大公主也有几分发怔,勉强撑起身子,收拾了一番病容,刚收拾完,外面也有人通禀。季瑶抱着灼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大公主恹恹的模样,关切道:「姐姐怎么成了这样?」 怀中的灼华抱着她脖子,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后者无奈一笑:「病来如山倒……」又见屏风外隐隐有人坐下了,也不敢问,「多谢陛下和皇后肯来看我,我这心里……」现如今她的处境,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了,帝后不管是基于什么目的来的,无疑是雪中送炭,让她说不出的感激。 「什么谢不谢的,姊妹之间哪有这些话。」季瑶笑道,心中愈发的庆幸今日磨着裴珏来了公主府,她虽知道大公主病了,但也不料病成了这样消瘦的模样,想来慎国公夫人所言非虚,姚家那太太真该好好敲打一二了,「陛下是男人,就不好进来了,姐姐有什么话就跟我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跟我说。」 大公主点头应了,还没开口,眼泪反倒是下来了:「多谢记挂了……」 「姐姐是个忠厚人,又是陛下的长姐,咱们心里都知道。」季瑶笑道,「今日出来的时候,太后也说让姐姐好生养着呢,说别人做的事,和姐姐不相干。」 虽不知是季瑶安慰自己还是如何,总归裴珏没有反驳,大公主索性也当真了。外面有人高声叫着「公主殿下」,临到了门前见了帝后的仪仗,又戛然而止:「求陛下和皇后恕罪。」 「进来吧,去回你家公主的话。」裴珏坐在屏风外面,屋中弥漫的中药味虽算不得浓烈,但闻得出有些时候了。要说不迁怒大公主是不能够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去瞧大公主的脸,他生怕见了大公主,那点子顾虑她是自己姐姐的理智会全面崩盘,郁氏夺去了他母亲啊!若非为了季瑶,他才不会来呢! 那侍女忙进了屏风,口齿十分清晰:「回公主的话,方才已然命人去了。那府里太太说自己身子不爽,今日就不来给公主请安了,等身子稍微好些了,再来瞧瞧公主,免得给公主过了病气。」 玲珑气得不行,啐了一口:「呸!什么身子不爽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分明是轻慢我们家公主,公主病成这样,怎的不见她将大姑娘和远少爷叫回来侍疾?你回去告诉她,打量着天家帝姬好欺辱,她是错了主意!」 见玲珑盛怒,季瑶将怀中的灼华交给攸宁抱出去,问道:「怎么?我昨儿个在宫里没瞧见姐姐,便问了一句,说是姐姐有些不豫,这才卧病不起,她真敢轻慢姐姐?」 大公主长叹一声,并没有说话,玲珑反倒是忍不住了,跪下向季瑶和坐在外面的裴珏磕了个头:「陛下,皇后娘娘,自从庶人裴璋获罪后,那府里的太太对咱们公主就愈发的不待见了,虽然不敢表露出来,但话里话外已然是不妥了。后来郁氏获罪,她眼里就再没有公主这个人。先是将公主生的大姑娘调唆得跟公主离心离德,而后又不许驸马爷过来瞧公主,更是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给驸马爷纳妾。现下大姑娘、远少爷都被养在那府里,驸马爷昨儿个好容易过来了,半夜回去又被太太将其和好几个侍妾锁在屋里。陛下和娘娘适才也是听了,公主气不过,叫太太过来,当面问问何以不让儿女和丈夫与她接触,太太就是这样置之不理的。」玲珑越说越气,又磕了几个响头,「若真要这样下去,还不如陛下一道圣旨将公主赐死了干净,也好过要看臣子的脸色受这样的零碎折磨。」 看着大公主默默垂泪,知道玲珑说的话定是真的,季瑶心中有气,外面裴珏更是砸了茶盏:「她敢这样待你?!」别说大公主是他姐姐,就是天家寻常的人,他就是再迁怒,那也是他们家的事,而大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他可以给大公主脸色,甚至作践大公主,但自家姐姐被臣子欺负了,裴珏当然生气。 长叹一声,大公主幽幽道:「此一时彼一时。」又施施然望着外面,恍惚间听着有急切的脚步声,风风火火的:「阿婧,你是不是不舒服?」抱着远哥儿冲进来的姚书杰才一进门,就和刚砸了茶盏的裴珏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吓得他赶紧行礼:「见过陛下。」 第48章 裴珏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却委实没忍住,嘴角弯出笑意来。姚书杰本也是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主儿,此时因为跑动而衣衫凌乱,也有几绺青丝不受管束的垂了下来,明显因为一夜没睡而呈现菜色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整个人狼狈而又滑稽。也顾不得裴珏,他赶紧抱着远哥儿绕进屏风:「阿婧,你好些了么?」 季瑶起身让他,他怀中的远哥儿倒是扑在床边:「娘。」大公主喜极而泣,细细端详着丈夫:「你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儿,挨了我娘一着。」他一笑,「不打紧的,一点儿不疼。我娘见我不服她,气狠了才打我,不碍事。好歹我将远哥儿抱回来了,我平日当差,也管不住他,再给我娘教导几日,我怕和咱们女儿一样脑子发懵了。」 见他夫妻情深,季瑶不动声色出门去了,拉着裴珏的手:「你如今可瞧着了,我叫你来没有错吧?咱们若不给姐姐张目,只怕姐姐被作践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裴珏轻轻的「嗯」了一声,她面露得意之色,那模样诱人得很。裴珏小腹一热,忙坐下掩饰自己的生理反应:「这老太婆未免将自己放得太高了,天家的帝姬也敢随意欺负?」 姚书杰和大公主还在说着什么,却又见有人来通报了:「那府里的太太和大姑娘过来了,说要和公主谈一谈呢。」 裴珏和季瑶相视一眼:「她还敢过来谈一谈?也好,让她进来,朕和皇后也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姚夫人在闺阁之中就是出了名的强势性子,嫁了人之后,姚老太爷对其又爱又惧,无形之中助长了她的强势。这不,方才儿子忤逆了她,她气不过给了儿子一下,现在左思右想觉得不得劲,带了孙女过来,要和大公主好好谈一谈了。 甫一进公主府,她就发现今日的气氛非比寻常,平日中都有下人四处走动,只是今日偌大的庭院之中却空无一人。姚夫人正了正身子,一路到了公主的卧房之中,见房门紧闭,对立在外面的内侍道:「烦劳公公进去,向公主说明是我来了。」 内侍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识得您是谁,敢问如何称呼?」 「你作死么?在公主府当差,竟然连我祖母也不认识?我娘素日里怎么管教你们的?」大姑娘柳眉倒竖,登时怒了,「还不进去通报。」 内侍斜眼看着大姑娘,廛尾一甩:「原来是姚家太太,失敬。」话虽如此,但他并不动,「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即便您是婆母,也该先给公主殿下请安才是,没有这样大喇喇让人通报的道理。」 姚夫人脸上顿时挂不住,大姑娘嚷道:「谁吩咐你们这样说话的?我娘?还是我爹?」她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不住了,高声对着里面说道:「娘这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到了现在还端着公主的款?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在府上弄这样多的花花肠子做什么?」 内侍一笑,根本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大姑娘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要知道长公主殿下可是您的生母。」 大姑娘冷眼瞧着内侍:「我们母女之间的事不需你一个奴才置喙,我这长公主之女,早就连寻常的贵女都不如了,有个获罪的外家,谋逆的舅舅,还有个敢害死皇后和皇子的外祖母。皆是我娘赐给我的,让我这心里……」 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姚夫人横了她一眼:「在你娘的公主府里,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了?」又强压火气,露出慈眉善目的样子,取出一把金瓜子:「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方才咱家就说了,姚家太太不给公主殿下请安,咱家是不能让太太进去的。」内侍笑道,也不去接金瓜子,「这是天家的祖宗家法,太太想不守?」 大公主是个温和人,这些规矩也很少让姚夫人做全了,她心中有火,沉声道:「公公别给脸不要脸。」如今大公主也就剩个帝姬名头了,还端着要吓唬谁? 「这面子是主子给的,不是姚夫人一个臣子之妻给的。」内侍盈盈含笑,「既然姚夫人不愿意给公主请安,那么就请带着大姑娘回去吧。」他说到这里,再次甩动廛尾,将两人隔开了不少,「往后驸马爷和远少爷就住在公主府,过一会子,自有人会到那府里将驸马爷的细软给收拾了。」 「公公跟我说规矩?」姚夫人彻底怒了,「驸马住在公主府里,这是哪一国的规矩?还不让我进去!」就这样想跟她抢儿子?裴婧是痴人说梦! 内侍冷笑道:「规矩这东西是主子定的,长公主是主子爷的姐姐,难道定不得?姚家太太有不满,尽管一折子告到主子娘娘那里去。」 伺候在各王府或公主府的太监大多称呼帝后为「陛下」和「皇后娘娘」,而宫中的方才以「主子」称呼,只是姚夫人如今气得要命,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好个伶牙俐齿的阉人!如今我是愈发的没脸了,裴婧身边的太监都敢给我使脸色,她还以为她是往日的公主殿下么?」 内侍笑道:「姚夫人记好了,长公主永远都是长公主,只是您是不是长公主的婆母,那可是未知了。」 大姑娘娇生惯养长大的,此刻早就暴跳如雷,扬手就要抽他耳巴子,被内侍一把擒住:「姑娘家不尊重,也不怕来日误了婚事?」 屋中轻飘飘的传来裴珏的声音:「扰了长公主歇息,掌嘴。」内侍颔首称是,姚夫人却敏感的发现这并非是她儿子的声音,气得瞪圆了眼睛:「这屋里有别的男人!好个裴婧,竟然敢养野汉子!」指着内侍,劈头喝道,「这就是你不让我进去的缘由么?怕我撞破她和野男人在一起?」 第49章 这话十分的粗俗,内侍都给气笑了:「姚夫人,咱家提醒你一句,话可不是能乱说的……」尚未说完,大姑娘厉声打断:「她敢做咱们为什么不敢说?我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娘!」 她还想嚷嚷,门却开了,玲珑粉面含怒的立在门前:「大姑娘,公主是你娘,站在屋子前面说你娘的不是,儿不嫌母丑,大姑娘良心被狗吃了么?」 大姑娘梗着脖子指着玲珑:「狗奴才,你敢骂我?」 后者冷笑道:「我就骂了又如何?」又冷冷的看着姚夫人,讽刺说,「太太不是身子不好不能来见我们家公主么?怎的驸马一过来,太太身子就好了?」里面轻飘飘的传来一人的声音:「不必逞口舌之勇,请进来吧。」祖孙俩刚进了屋,背后的门「啪」的关上,已有人一脚踢在两人膝弯,两人始料未及,立扑,旋即有粗使婆子上前,照这两人的脸噼里啪啦就是十几个大耳光,打得两人双颊肿起一指有余。 不说姚夫人,大姑娘从出生就是以郡主之例相待,何曾受过这份委屈?包着眼泪花抬头就要骂人,却见坐在主位上的男女皆是气度出尘又生得仿若仙人一般,虽是穿得常服,但男人衣服上绣着唯有皇帝及亲王才能用的团龙密纹,而其身边的女子发间珠翠不多,却明艳逼人,两人就这样看着她和姚夫人。 「四舅舅,四舅母……」大姑娘彻底蔫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以为失了圣心的母亲,竟然还能让四舅和舅母来看她。那方才在门口,那内侍就是为了激怒她,看她能说出什么混账的话来?姚夫人不识得裴珏和季瑶,但听大姑娘张口叫出的称呼,立时白了脸色,裴璋和郁氏犯了那样的罪,大公主早就应该失宠了,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投诉无门,何以帝后会亲自来看她? 季瑶缓缓的喝一口茶:「当不起大姑娘一声舅母,既然大姑娘连母亲都不认了,什么缘故现在来认本宫和陛下?」转头看向裴珏,「陛下以为呢?」 裴珏冷眼看着这祖孙二人,无端生出想要将她们咬死的心来。他自小没有生母在身边,渴望着能得到生母的疼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对自己的母亲弃如敝履的。这老货更是可恶,仗着自己是婆母,就敢欺负起天家的公主来,若无她调唆,一个被母亲养大的孩子怎会和母亲离心?试问若是如今登基的是裴璋,她还敢不敢在大公主面前摆婆母的谱?只怕早就哭着喊着恨不能端茶送水来伺候大公主了。 还世家贵女呢!整个就一地头蛇! 大姑娘早就忘记了自己对大公主的那些恶,忙道:「我、我不是……我还是敬重我娘的。」因脸颊肿了起来,她说话有些不利索,求救似的看着被姚书杰扶出来的大公主,「娘、娘救我……」 大公主并没有回应她,只露出心力交瘁的神情。方才她的言辞尽数传了进来,让大公主和姚书杰都对她很失望。眼看父母都不搭理自己,大姑娘立时绝望了,哭得梨花带雨,却仍然没有得到母亲的半点回应。姚夫人就更怕得厉害了,大姑娘是大公主亲生的,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自己对大公主确实有不满,行止间也确实有不尊重的地方,方才更是直呼大公主名讳,全被帝后听去了。 她只算到大公主因为郁氏和裴璋失了圣心,却没有算到只要大公主还姓裴,宫中就不可能会对她不管不顾。她哆嗦得厉害,裴珏对此视而不见:「来人,去姚家看看,姚夫人是不是真的在长公主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给驸马纳妾了。」 立即有人往姚家去了,不多时就折了回来:「回主子爷,驸马爷的院子里的确有一群莺莺燕燕,依大公主的侍女所说,怕是大公主未表态的情况下给纳进来的。」 「姚夫人,你真是能耐啊。」裴珏冷冷一笑,低头看着姚夫人,眼中暴虐若隐若现,「朕告诉你,别说罪人裴璋和郁氏做的事和长姐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朕的姐姐,也轮不到你来作践!若朕要等到秋后算账,你以为姚家摘得出去么?」 姚夫人立时浑身颤抖,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强势也荡然无存:「臣妇知错了,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宽恕。」又想到昔日裴珏将裴璋处以极刑之事,害怕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刑罚,转头看向大公主:「公主倒是说句话啊。」 「孤身子不适,等身子好一些了再替太太求皇帝弟弟宽恕,免得过了病气给太太。」大公主柔柔的说道,和姚夫人方才回大公主的话一模一样,让姚夫人心都凉了半截,大公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太太,孤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红顶白,是太太教会孤的,这份恩情,孤没齿难忘。我这几日见不到夫君见不到儿女,全拜太太所赐。自小及大,太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待我的人,孤必然会将此事记到带进棺材的那一日。」 她说着,眼中到底多了些泪光。季瑶起身去扶她:「姐姐不要哭,是我与陛下的不是,这些日子忙着和那些老臣周旋,全然忽略了姐姐。」外面又传来内侍的声音:「主子爷,主子娘娘,太医院正来了,要给大公主诊治。」 忙让人将太医院正叫进来,姚书杰顾不得母亲和女儿,将大公主扶了进去。季瑶挥手道:「将姚夫人和大姑娘关到偏房里去,等太医开了药再送回来。」 内侍含笑称是,命几个粗使婆子将两人架了出去。往日之中,不管自己犯了什么事,只要撒娇,娘都会原谅自己,但今日娘却不理自己了……这一点让大姑娘陷入了惶恐之中,被木然拽进了偏房,惨白着脸色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姚夫人比她更为难,她格外的会审时度势,这强势也是对人的,她认定大公主失势,并且有这样的弟弟和母亲,必然是会牵连姚家的,这才想要挤兑大公主。但谁想到,裴珏和季瑶竟然亲自来了,还不能说明对大公主的看重? 第50章 更要命的是被他们撞破了自己出言不逊的场面,这可如何是好? 额上冷汗涔涔,姚夫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守着自己和孙女儿的内侍身上,也不敢再咄咄逼人,放轻了声音:「这位公公,不知道公公是……」 「咱家是伺候在主子爷身边的督太监。」内侍倒是十分淡定,坦然告诉了她。督太监乃是内侍之中的总管,相当于正二品朝臣。姚夫人明白这个,忙笑道:「今日我实在不知陛下和皇后驾临,御前失仪,还请公公……」 还没等她说完,内侍笑得分外妥帖:「不敢,咱家不过一个伶牙俐齿的阉人而已,怎当得起姚夫人一声‘请’?」方才咒骂的话被他还了回来,姚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内侍一甩廛尾:「况且咱家怎的左右得了主子爷的意思?」 姚夫人如今彻底陷入了为难之中,心如同在油锅里跑一样。太监倒是淡定,不多时,外面来传唤,他才一笑:「姚夫人,大姑娘,请吧。」 回到大公主的卧房前,姚夫人惴惴不安,进了门,裴珏和季瑶依旧坐在主位,正闲适的吃茶。见祖孙俩进来,季瑶示意人般两个杌子来:「坐下吧,好歹是正经亲戚,不为了别人,也要为了大姐姐不是?」她说罢,又转头对裴珏盈盈一笑,「祖宗家法可是说了,女人的事我来管,陛下没有忘记吧?」 「怎会忘记?」她笑起来,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勾得裴珏良久不想移开目光,「你若要管,你就管吧,我也索性躲个懒。」 见她还是对自己祖孙俩礼遇有加,姚夫人忽的松了口气,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女人做官这事,不少人都说是皇后的意思。现下见了皇后,这气度和涵量,的确是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况且如今陛下都没有立任何一位妃嫔,整个后宫唯独皇后一人,不难看出陛下对她的感情……姚夫人心思活泛,明白要想得到豁免就要稳住皇后,开口道:「多谢皇后……」 「客气了。」季瑶要是不知道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也就白混了,「姚夫人稍安勿躁,我是个年轻的,做事难免有失偏颇,还是要思虑一二才好。」说到这里,她安逸闲适的坐在裴珏身边,仿佛没有这事一样。 屋中分外安静,但因为姚夫人和大姑娘心中有事,都觉得度日如年,也不敢说话。不过半个时辰,两人额上汗如雨下,坐直的身子也禁不住打颤。两人兀自不觉,但旁人可就看得分明了。裴珏转头看了一眼,后者对他狡黠一笑,眼中满是「还不夸我」的意思。 「姚夫人,你知罪了么?」见时候差不多,季瑶轻描淡写的问道,「大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天家的帝姬,不是你能欺辱的。」 姚夫人如今心里都快崩溃了,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臣妇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今日本宫若是宽恕了你,来日咱们家公主出阁,别人就会打量着,总归姚家的都被宽恕了,想来欺负公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季瑶笑道,「姚夫人对长公主不敬,废去正三品诰命,禁足半年,非诏不得踏入公主府一步,更罚你,向姐姐当面赔礼道歉。至于大姑娘,姐姐还是自行处置吧。」 姚夫人端着婆母的架子耀武扬威也有些日子了,现下被夺了封诰不说,还要向大公主赔不是,她老脸上怎么过得去?但被帝后盯着,也不敢说什么,硬着头皮向大公主行了一个礼:「臣妇错了,还请大公主宽恕些。」低头一张老脸已然臊得通红。 「太太也不用勉强不是?」看着她在自己跟前卑躬屈膝,大公主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想想这几月受到的委屈,她一颗心也渐渐冷硬起来。她本是个温和性子,但温和却让婆母和女儿骑到自己头上来了……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儿,她硬着心肠道:「你今日的话,我句句听得分明,既是我连累了你,咱们以后就不亲近,我只当没有生过你。为了你祖母,你可以不要母亲,很好,很好,你就住到那府里去吧,我没有传召你,你不要来公主府,免得我这里脏了大姑娘的脚。」 「娘——」没有想到母亲竟然说出这话来,大姑娘立时要想扑上去,被几个粗使婆子拉住,看着大公主转进屏风后,她的眼泪簌簌而下。是她错了,若不是她听了祖母的话,认定是娘要牵累她,也不会让娘伤心,导致现在不要她了。她无声的哭着,扭头见裴珏和季瑶还在,顿时燃起希望来:「舅舅,舅母,我不是有意的……」 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的下摆,裴珏眉宇间略过腻烦,抬脚踢开她的手:「滚开!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知道他若是用了力,只怕大姑娘一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季瑶忙去拦住他:「和孩子置什么气?」又笑盈盈的看着大姑娘,「你听好了,你娘说了只当没有生过你,也不要再叫舅舅舅母,等你娘愿意认你了,你再叫不迟。」 将祖孙俩赶了出去,季瑶坐在床边,见大公主神色十分憔悴,像是没有半点力气一样,灼华去抱厦睡了一觉,现下精神抖擞的回来,腻在季瑶怀里,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复又笑起来:「姑、姑……」 她声音又软又糯,听得大公主浑身一颤,勉强露出笑容来:「好孩子……」 「咱们灼华喜欢姑姑是不是?」季瑶笑着举她起来,得了孩子天真的笑容,心中大喜。抬头却见裴珏立在屏风转角处,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众人。 「多谢陛下和皇后今日肯为我张目。」大公主叹了一声,明白不拘如何,姚夫人往后是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了。季瑶只是笑,逗弄着灼华,裴珏则咳了一声:「身子养好了就进宫来走动吧,母后昨儿个也问起你。」 第51章 大公主一怔,又涌上泪意来:「是,多谢陛下。」 「姐姐好好养病,这样哭可就不好了。」季瑶笑道,也明白今日自己和裴珏的到来,是为大公主出了一口气,也维护了天家的尊严,「姐夫好好照顾姐姐才是。」她说到这里,又一笑,「往后有什么事,就进宫来同我说,陛下就那个脾气,看着冷淡,实则是再好不过的了。」 得了大公主答应,季瑶也才满意,一路回了皇宫,寻了个由头将裴珏撵回御书房了,季瑶这才让人将太医院正叫了回来。太医院正一日之中被叫去了两次,满心郁卒,还是不动声色了问了安:「敢问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是不是问你讨了避子药?」季瑶也不含糊,单刀直入,见其额上顿时渗出汗来,明白自己说中了,「这药就给陛下停了吧,换成有助于诞育子嗣的药。」 「娘娘……」太医院正头都大了,当年裴珏还是太子的时候让他开药,起先还以为是太子对太子妃心存不满或者是对季家有所芥蒂,后来回过味来,才发现若真是对太子妃心存不满,给太子妃下药不是一了百了么?又听温友海说起灼华出生时的险况,也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现如今又有女人做官的事出来,毫无疑问的,是陛下不愿皇后再涉险,这来日啊,说不准要让和安公主当皇太女呢! 太医院正当然不愿意女人当皇帝,但裴珏都说了要他开药,他也不敢拒绝,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大人很为难?」季瑶笑得无害,却让其冷汗涔涔,皇后年轻,可行事手段不年轻,这点太医院正明白得真真儿的。 陛下啊,您和皇后娘娘就不能统一了口径再来找臣开药么? 季瑶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低笑道:「你不必担心,陛下若是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又拿了纸笔,将这话一挥而就,并盖上了凤印,「你拿好,若是来日我有了身孕,陛下怪罪下来,你就拿这个给陛下看,我保你无事。」 给皇后改药,只怕给陛下秋后算账,不给皇后改药,现在就得倒霉。太医院正悻悻的收好了这承诺,又起身再拜:「如此,臣祝皇后娘娘早诞麟儿。」 这话季瑶很是受用,灼华一个孩子孤零零的长大未免太过孤单,至少也得两个,最好是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这样长大,方才全了季瑶的心思。 被全然瞒在鼓里的裴珏根本不知道季瑶干的好事,直到七月流火,温友海进宫来给季瑶请平安脉,向他道贺:「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已然有一月身子了。」 彼时裴珏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的看着季瑶不知应该说甚才好。他分明是吃了避子药,何以季瑶还会怀孕?他是绝对不相信瑶瑶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但这孩子…… 屏退了温友海,季瑶大方的承认了:「我让太医院正换了你的药。」 「你这是做什么?」裴珏现下觉得挫败不已,竟然能让她得逞了去,幽怨的看着她,「咱们有灼华就够了,你那时那样凶险,我怎能让你再为我受一次孕育之苦?」 「我心甘情愿也不成?」季瑶反问道,紧紧捂着小腹,为了这个孩子她做了不小的努力,如今好容易怀上,她甘之如饴,「你莫不是真的要让灼华变成皇太女继承皇位?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也懒得说什么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我只问你,为了要女子做官,咱们费了多少口舌和精力才弹压住这群老臣的?更不说要让女子做皇帝,你忘了父皇为何想要赐死我?男人们见不得女人当皇帝,这是事实,你何必辩驳?我不愿我的女儿受到不该有的非议。我宁愿她像我一样,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和美美的活一辈子。」 裴珏额上青筋突起,他从来都是由着季瑶,但只有这一次,他不愿意按照季瑶的意思让事情发展下去。灼华出生那日的事还历历在目,若是为了这个孩子,让瑶瑶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不敢再想下去,逼着自己冷声道:「不要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在死前为灼华肃清道路,绝不会让她受到丝毫非议。我不要什么儿子,更不愿让你为了一个孩子去涉险。」他说到这里,「知书,去将温友海叫回来。」 季瑶忙拦住他:「你叫温友海回来干什么?」 「开方子。」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季瑶,生怕自己架不住她的小模样而心软,「落了这个孩子,我不要他。」 「你真不要?」没想到他为了阻止自己竟然说这话,季瑶气得柳眉倒竖,指着他厉声道,「裴珏,你有能耐再说一次!」 裴珏也在气头上,劈头道:「是,我不要他,即便生下来了我也不要!」他怒气横生,道,「知书,朕说话你听不见么?去将温友海叫回来!」 帝后之间自从成婚以来从没有爆发过这样大的争吵,看得知书三人也是后怕不已,被他一呵斥,知书无奈只能出去,又不放心的看了季瑶一眼。季瑶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疼,眼前都有些发黑了,饶是如此,她仍强撑着站起来:「你瞧我做什么?总归现下我说话也不管用了,陛下才是你主子呢!司琴,拿我的纸笔来。」 司琴早就缩在一边装鹌鹑了,听了这话,无奈去拿了纸笔来:「皇后娘娘……」 裴珏强压着火气,放柔了声音:「你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也好。」季瑶粲然一笑,「你写出来的比我写出来的多了许多信服力。你听好了,我说一句,你写一句。」裴珏提笔,她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52章 原以为她要闹气,裴珏知道她恼,也想让她闹一闹出出气,谁知一开口,他的怒意都快喷出来了——她竟然让自己写和离书!不等季瑶说完,将笔狠狠掷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要气死我么!」 司琴和弄画恨不能变作壁花,这两口子火气十足,她们哪里敢说什么?季瑶大大方方的坐下,冷笑道:「还指不定是谁气死谁呢。趁早写了和离书,你我一拍两散,我带了灼华和肚子里的小的去找个老鳏夫改嫁了,我不信以我容貌家世,还没有男人要我。」 裴珏额上青筋暴起,双拳也捏得咯咯作响,腾地站起来。他本就比季瑶高得多,这一站起来,让季瑶浑身都罩上了黑影:「谁敢要你,朕诛他九族!」真是自己将她疼得昏了头,好话赖话都听不出了。若非为了她身子着想,自己又何必放着孩子不要? 那厢知书飞快的出去,不多时却又折了回来:「阿弥陀佛,宁姐姐来救救命吧。」攸宁本在歇息,被知书拉了过来,甫一进门,就见两人气得直发抖,忙佯作不解的笑道:「这是怎么了?太医方才才来,难道两口子为了抢药丸吃打起来了?」又对季瑶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跟孩子一样?」 「我倒是想再当一次娘,可惜有个小心眼的不让!」季瑶来了脾气,攸宁忙劝:「陛下是为了你身子,也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败坏了夫妻情谊可怎生是好?」 要裴珏写和离书也不过是在气头上,真让她不在乎裴珏也是不可能,态度也软了下来,并不还嘴,静默的听着。裴珏余怒未消,加之连攸宁都知道自己是为了她身子,她却品味不出,还逼自己写和离书,让裴珏恨得牙痒痒,转身拔脚就走。见他去了,攸宁忙使了个眼色,让知书去追。季瑶眼巴巴的看着他夺门而出,愈发的委屈了,赌气说:「往后别进这个门,也别说话,难道我离了你还活不成了?」 攸宁拦她也没有拦住,叹道:「真是怀了身子气性大,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小的。还是要让和安也不见父皇了?」 「他什么意思?说生下来他也不要,难道就灼华是他亲生的,肚里这个是私通来的么?」季瑶恼得很,一口气将呈上来的藕粉桂花酥给吃了个干净,自觉平复了心情,这才恨恨道,「拔脚就走,威胁谁呢?」 「若现在在他寝宫里,只怕你早就走了。」攸宁笑道,「他再有不好,这么多年疼你的心有半点掺假么?即便他不好,看在肚里的这个和灼华的份上,你也不要这样生气啊。什么没经历过,还要为了个孩子吵得面红耳赤,传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方才在气头上,现下冷静下来,季瑶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深深悔恨了一番自己居然学会小女人的分手威胁了。看出她的悔恨,攸宁笑道:「想个法子哄一哄吧,他现下就是纳一个贵妃,你都得醋,还好意思闹着和离呢。」 从凤仪宫出去,裴珏是气得不行,去御苑练习了骑射,出了一身的汗,勉强平静下来,换了件衣裳,不由自主的往懿宁宫去了。太后今日兴致不错,正在教踏雪下棋,见儿子面带不豫,问了一句。裴珏也不瞒着,将事情和盘告知。 「原是为了这个。」自家儿子为了瑶儿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听到他说不要儿子这件事,太后心中虽不大赞同,但也懒得管,劝道,「陛下也跟个孩子似的了,女人家第一胎格外凶险这事不假,但只要生产过一次,往后就容易多了。故此你的担心也是不必要。」见他容色沉沉,太后道:「踏雪,将我新得的太平猴魁给陛下泡上,败败火。」 踏雪一面应了,一面去奉茶。裴珏接茶之时,望了一眼她,那张和季瑶相似的面容一下就勾起他的思绪了——自己拔脚就走,瑶瑶会不会气哭了?女儿家哭多了,也是损害身子的事……他牢牢盯着踏雪的脸陷入了沉思,让后者脸上酡红一片,忙退回太后身边,心跳得厉害。 太后笑道:「陛下又不是真的要跟皇后置气,为了这些事,闹成这样未免不值。况且你也该明白,怀了身子的女人气性最大,你偏生还要说出生下来都不要这样的混账话。」她一面笑,一面摇头,「若是你父皇说这样的话,只怕我也要舍了命跟他闹一场。这女人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因温惠母后和先帝何贵妃都是第二胎之时……」说到生母,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儿子很怕,这才慌不择言。」 「你母后和何贵妃乃是奸人作祟,如何能和瑶瑶如今相提并论?」太后施施然微笑,「况且珏儿,你如今虽是皇帝,但就前些日子那让女人做官的事,还没有看出来么?男人容不得女人当权,就算是尚仪之位,虽有女子担任,但在朝中被排挤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祖宗家法,即便要改,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改正过来的。更何况,母后不知你是不是只要瑶儿一人,但历代先帝都是三宫六院,瑶儿没个儿子,你又不肯纳妃,你真的愿意让她背负狐媚惑主的骂名么?」 裴珏心念一动,也知道自己接连的改革让顽固的老臣不愿接受,因女人做官的事,季瑶站出来和老臣们怼,已然招了不少骂名了,而自己对其他女人无意,一旦再说开了,只怕季瑶将会被更多人谩骂。 见他不说话了,太后明白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转头看着踏雪:「你说说你的意思吧?让哀家听听,这些日子叫你读书认字的好处。」 踏雪双颊红晕未退,也不敢去看裴珏,应了之后就说:「陛下疼惜皇后的心天可怜见,只是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作为女子,陛下肯为女人正名让婢子感念于心,只是先有女子做官在前,若是皇后不能诞下皇子继承大统,别说陛下会被后世评价离经叛道,怕连和安公主都会受到诸多非议。昔年武媚为了掌权,是以极端手段弹压住朝臣,也有不少记载说其众叛亲离。陛下一片爱女之心,想来不愿意和安公主受到这些……」感觉到裴珏看自己,她脸上愈发的红了,低头默默不语。 第53章 「如何,听得进去么?」旁的不说,这懂得避嫌,踏雪就是个好的,「踏雪,你很好,不枉哀家和崔婆婆的悉心教导。」 「听得进去。」裴珏一笑,「踏雪所言不无道理。」又细细的端详她,「倒有些瑶瑶的风骨。」 踏雪脸上更红,太后笑道:「听得进去就回去吧,别让瑶儿伤心才是。况且哪有人不愿意要自己孩子的?你这话委实过分了,回去跟瑶儿赔个不是,她不是个拧性子。」又转头看向踏雪,「你就不要臊这个孩子了,你不知为了长得和瑶儿相似这点,她有多烦恼,只怕让你们两口子心中起了芥蒂。」 裴珏应下,本想去凤仪宫,又自觉丢脸,加之担心季瑶余怒未消,还是先回了寝宫。才进门,就见督太监迎了出来:「主子爷,方才主子娘娘命人送了冬瓜猪骨汤来,说如今燥了些,请主子爷赏脸吃了败败火。」 裴珏喜不自胜,吃了一碗冬瓜猪骨汤,这味道他是熟悉得很,知道是季瑶亲自做的,愈发的后悔今日竟然对她发了脾气,忙道:「库里还有一斛东珠,给皇后送过去,算是答谢这碗汤了。」 督太监颔首称是,心中直叹帝后真是愈发的恩爱了,转头领了东西,就往凤仪宫去了。 心烦了一日,晚上草草吃了几口,季瑶也就睡了,昏沉沉的,又梦见了今日裴珏转头就走的时候,急得不行,脱口道:「你不要走,你别不理我。」他却不留,走得毅然决然,见苦留不住,她皱起眉,又悔恨又委屈:「我带灼华改嫁去,我只告诉她父皇死了。」 正说着,脸颊却传来些微的疼痛:「傻丫头,说什么梦话?你还敢带着我的女儿嫁给谁?还咒我死了?我就是死了,你也得老老实实给我当这个太后。」 被活生生捏醒了,屋中虽黑,但床前坐着的人,季瑶认得出是裴珏,委屈得要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他笑:「你今日若肯服个软留我,我绝不走。」 季瑶脸上一红:「呸,谁留你了?」话虽如此,但手上并不放开,「我分明让人锁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我让开门,谁敢说不?」裴珏抱着她躺下,柔声说,「今日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凶你。那汤我吃了,晓得是你亲手做的,身子重就不要做这些粗活了,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我去了母后那里,听母后说了一些,今日若非我失言在先,你也不会那样气恼。你不知,踏雪那小丫头,被母后调/教了些日子,那谈吐倒有些你的风骨。」 听他说到踏雪,季瑶立马不舒服了,那可是正史上武帝最宠爱的张贵妃,她这个「早死」的原配还没死呢!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音,裴珏有些诧异:「怎么又不欢喜了?」 「看上踏雪了?今日拔脚就走,倒是去了母后那里找个比我温和些的?」季瑶咬牙切齿的回答,「踏雪是个伶俐的,柔声劝慰你两句,你就转了主意来向我赔不是了?」 半晌静默不语,季瑶愈发的酸了,背过身不去理他。谁知裴珏畅快的笑出来,那声音全然是扬眉吐气,季瑶气得心里发慌,手脚并用推他:「你给我下去。」他纹丝不动,长臂一展将她搂在怀里,附在她耳边笑道:「踏雪那样小,你连她的醋都吃?」 「那样小?」季瑶冷笑,「你难道忘了,你对我图谋不轨的时候,我也不过十二三岁么,大外甥!」又使气说:「不许抱我。」 裴珏这辈子深以为恨的就是当年叫季瑶「姨妈」的那段日子,堵着她的嘴,重重的咬了一口,痛得她沉闷的叫出来,裴珏洋洋得意:「我偏抱了,你待如何?」得了她哼了哼,裴珏笑起来:「瑶瑶,别与我置气,我的心你都明白的,我不是轻易许诺之人,既然说了只要你一人,那又怎会违背你我的诺言?」 当然知道裴珏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但季瑶就是止不住酸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他揶揄笑道:「况且我能看到你为我吃醋,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 季瑶哼了哼,躲开他的手,捂住自己平坦的小腹道:「我问你,这个孩子你给个准信儿,我不愿这样耗着。我只同你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随你的性子就好。」裴珏到底软了,「今日是我思虑不周说了混账话惹你生气,我原是为你身子着想,却忘了顾虑你的感受。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不拘是男是女,咱们都不要了。你若应我,我这才改主意。」 「好。」季瑶一口答应下来,打定主意未来的日子里要求神拜佛,祈求这是个男孩了。 皇后再次有孕,于国本而言是极好不过的事了。是以消息传开,不少命妇进宫朝拜,个别命妇,自然就动了些脑筋——皇后有孕不能伺候陛下,那么自家的女儿是不是就算是有机会了?故而在命妇之中,飞快的开始了一场「夫人外交」,捣鼓着要给裴珏女孩儿了。 最终,由左都御史上书,请裴珏选秀,广纳后宫,为天家绵延子孙后代。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季瑶也只当做笑话听了,转头拿了小剪子剪去盆栽多余的枝叶:「那日里命妇朝拜,也有些人带着自家女儿也进来了,美其名曰来道贺,实际上不就是想要我看看其中有没有我瞧得上的,若我瞧得上,也好为陛下选进来。」 她不咸不淡的语气,知书三人相视一眼,齐齐选择了不去接话。上次要和离那事闹得还不够?孕妇脾气本就大,要是自家姑娘这醋劲上来了……缩了缩脖子,三人都没有说话。只一眼,季瑶就看出了三人心中所想,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你们三人以为我是醋罐子么?」三人摇头如拨浪鼓,她笑道,「你们三人那心思,我能不知道?伺候了我一回,我也不能薄待了你们,我早已让人替我留意着,要给你们三个选门好亲事。」 第54章 知书三人是自己的陪嫁侍女,虽说不能嫁入豪门世家,但正好也免了一番是非,要知道人多是非多的道理。而就凭得了皇后青眼这件事,她们不管嫁给谁,都会得到夫婿的爱重。 司琴撅嘴道:「巴望着将我们嫁出去呢,我可不愿意离了姑娘。」 「不愿离了我,难道想嫁给一个太监做菜户?」见她红了脸,季瑶笑起来:「你即便愿意,我也不肯让你受了这委屈。你若是成心不想嫁倒也可以,就怕是口是心非。」 司琴胀红了脸,不肯再说下去。季瑶笑得厉害,又问道:「这劝诫皇帝纳妃的事,陛下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应?」弄画含笑摇头,「我听督太监的徒弟小林子说,陛下气得不成样子,在朝堂上就喝问左都御史是何居心,是不是成心要皇后动了胎气。吓得左都御史伏地不起,直求恕罪呢。」 季瑶点头,裴珏的反应倒是差强人意,这历史上暴虐的楚武帝,好歹也没往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脑袋的方向发展:「前阵子女人做官的事,让这些老古董们不待见我,现在只怕又得归罪到我头上了,我可是冤得厉害呢。」 当日,又有不少老臣「死谏」裴珏,搬出了祖宗基业来,虽未言明,但意思已然很明确了,自古女人善妒乃七出之罪,若是皇后因纳妃之事而动了胎气,岂不就是小心眼?这话传到季瑶耳中,她倒也没有生气,将这些老臣的名字一一记了下来,选了个日子将这些人的老婆都召进宫中,美其名曰设宴款待元老家眷,实则将她们请进宫来,一番洗脑活动。 世俗总是对女人要求过多,为了贤良的名声,也只能将夫君推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但不能说明这些人心中没有怨气了。季瑶要做的,就是把她们贤良面具下的怨气给勾出来。而家眷被齐齐召进宫还久无音讯的情况下,这些老臣有些坐立难安了,怀疑着是不是皇后要报仇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才等到妻子从宫中回来。 被皇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命妇们回了家,对女人怀孕而男人纳妾这事感同身受,正因这样,这些上书的老臣们个个被枕边风炮轰。偏偏又不能说什么,皇后没有威胁没有胁迫,就是召见自家夫人进宫去,能说什么?这软刀子捅人生疼,还找不到名正言顺还击的理由。 眼看着劝诫的折子愈发少了,季瑶很是高兴,她从来不认为威胁是好方法,那样难免让人产生怨言,但她可只是和人谈心,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些命妇能理解她的处境,能够感同身受,这样就是最好的不是?这些老臣总不能说什么吧?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劝诫的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等到皇后生了孩子之后再说这事吧。 因要上朝,裴珏素来是起得极早,还没等他收拾好,就听见季瑶沉闷的呻/吟声,吓得他忙去抱住她,见她臀下浸湿了一片,明白临盆在即,忙命督太监去告知,今日罢朝。 督太监转身要去,被季瑶叫住:「去什么去?陛下小孩子心性犯了,你也由着他?」费力的喘了几声,「你糊涂了,为了我不上朝,不知多少人要说你昏君呢。我可不想你背上昏君的名头,听话,你去上朝,我不打紧的。」 裴珏坚决摇头,上一次季瑶生产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凶险,他此次若不能守在她身边,怎对得起两人的情谊?「你不听我的话了?」随着阵痛愈发的明显,季瑶说话也愈发的费力起来,紧紧的握住裴珏的手:「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的。你去上朝,别让我在这里累死累活给你生孩子,外面的人还要骂我狐媚惑主……」说到这里,她到底是是没了力气,声音都咽了回去。 接生女官忙上来拉住季瑶的手,狠命在她人中一掐:「陛下还是先去上朝吧,皇后不能再说话了,只怕一会子失了力气……」 见她坚持,裴珏无可奈何,只得更衣往朝堂去了。季瑶勉强呼吸着,比起生灼华的时候,这次简直轻松了不是一点半点,季瑶平稳的呼吸,接生女官和温友海守在床边:「娘娘是生产过的人了,也不要着急,都是明白的。」 嘴里被塞进苦涩的药片来,季瑶喘了几声,很是费力的点头,拉长了呼吸,让参片被唾液化了送下去。 什么叫做心不在焉,裴珏今日完美的诠释了这个词。下面是吏部尚书高谈阔论着此次恩科的壮举,裴珏似听非听,整颗心都挂在凤仪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哪里去管吏部尚书说了什么。等到开始传胪,众臣才发现,今儿陛下是不是不太走心啊? 参加殿试之人不过三百人,按着道理,一甲三人,二甲了不起也就十几人,三甲更是在前五十人之内,这都念了七八十个名字了,陛下还不让停!几个众臣面面相觑,同时抬头看向了坐在龙椅上的裴珏。 他生得如同美玉雕琢般,气度出尘清华,仿佛仙人临尘,就连这些老臣都不得不说陛下是时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就是这样人中龙凤的美男子陛下,此刻左手撑着下巴,双眼怔怔的瞧着御案上的折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隆恩。」张阁老无奈,仗着自己是首辅有些脸面,抬手示意传胪的督太监别念了,出言唤了一声,「将前八十七名都封为进士。」 裴珏如梦初醒,猛然意识到今日是在传胪,忙道:「停了吧。」督太监含笑称是,忙垂手退到一边。他沉吟:「念到谁了?」 张阁老坦然微笑,仿佛根本没有皇帝出神的事一样:「回陛下,是第八十七名孙承志。」 第55章 「承志?」裴珏方才正在想季瑶的安危,以及孩子的名字,听了这话,脱口道,「这名字不好,意境虽有,奈何俗不可耐。」 传胪之事,是考生们都要到的,往日是皇帝设宴款待,如今虽免了设宴之事,但天子门生面见皇帝,这是必须的。孙承志知道自己是八十七名,铁定没戏,但没想到皇帝竟然让自己也进了三甲,此时正在心中叩谢龙恩,岂料皇帝说了这话,吓得就跪在金銮殿外面了。 张阁老和几个众臣再次相视一眼,确认了陛下今日多半是没睡醒后,又说了些话缓和气氛。裴珏挂心着季瑶,一颗心全然不在传胪上,也不好明说,匆匆结束了传胪。小林子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打了个千:「主子爷,奴才刚从凤仪宫回来主子娘娘生了,是个小公主。」 「皇后呢?」裴珏不关心是儿子还是女儿,只关心季瑶的安危。小林子怔了怔:「奴才该死,只得了这个消息就来了,忘记问主子娘娘是否平安。」 然后他就清楚的看见了他那立在裴珏身边的师父对他翻了个白眼,心中惶恐,正要再次请罪。裴珏却不再看他,小林子心凉了半截,蹑手蹑脚的跟在师父后面。督太监剜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这死小子,素日里跟在身边,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么?半点看不出来在主子爷心中最重的不是孩子,而是主子娘娘么? 裴珏满心焦灼,他固然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那样才能让季瑶彻底消停下来,免得这丫头下一回还有什么幺蛾子来逼着他再生一个,但比起儿子,他更关心季瑶是否平安,只要季瑶平安,女儿也不打紧,他会好好教养灼华,让灼华能够担负起皇太女的职责来…… 刚到凤仪宫,就见灼华跟个肉丸子一样一摇一摆的出来,见了他,笑得小圆脸上两个酒窝:「父皇。」一面叫一面颤巍巍的跑了来。生怕她跌倒,裴珏忙接了她:「灼华,母后呢?」 「母后睡了,宁姑姑不让灼华进去。」她萌萌的说,「母后睡得沉,灼华哭了她都不应。」 孩子的话那样天真,却在裴珏听来觉得背脊一阵发凉,正要进去,攸宁正从里面出来,赶紧拦住他:「可不要进去,产房血腥不说,更不能让皇后见了风,方才太后娘娘也不过张望了一眼就走,陛下可不要进去。」 「她还好么?灼华说怎么叫都不醒,难道……」裴珏哪里肯依,但攸宁态度分外坚决,他都快扒门缝了。 「和安公主净浑说。」攸宁无奈摇头,「生孩子那样累,如今还能醒着么?自然是睡去了。待一会子怕就能醒,陛下不要担心。」 裴珏心中稍安,这才有空关心起新生的女儿:「朕的小女儿呢?」 攸宁并没有回答,纳罕的看了他一会子,忽又笑起来,一面指着小林子一面将他引到偏殿:「陛下定是听了这混小子的话,方才叫都叫不住,非要赶来通禀。」她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方才小林子一走,里面接生女官就叫起来了,说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好容易生了下来,是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裴珏喃喃道,忽又大喜,将怀中的灼华来了个举高高,「好好好,龙凤双生,此乃天大的祥瑞。传旨下去,阖宫上下赏一年俸禄。」又抱了灼华往偏殿去。屏风后面,两个并排的摇篮里,躺着两个小小巧巧的婴儿,因才出生不久,小脸还红彤彤皱巴巴的,睡得格外香甜。只是因为双生,两人都比灼华出生之时小了一些,但能够看出很是健康。 裴珏再为人父,心中一片温暖,轻笑道:「灼华好坏,见了父皇也不肯告诉父皇,你新添了弟弟和妹妹。」 灼华挠挠小脸,歪着头说:「父皇又没有问,怎么是灼华坏?」 两个孩子被分别赐名裴泽和琅华,满月即封为宁王与和静公主。 五月,双生子百日当天,裴珏下旨,其在位期间,阖宫妃嫔改作女官,不设后宫。此举一出,无疑引起轩然大波,御史们要谏,皆被督太监告知陛下身有不适,已然歇下了。 而京郊的运河之上,刚哄睡了裴泽和琅华,季瑶也有些乏了,和裴珏并肩坐在船舷的长椅上,歪在他肩头,听着船外的阵阵流水,昏昏欲睡。今日是百日宴,偏生裴珏突发奇想,改了要在宫中庆祝的惯例,带着三个孩子泛舟运河之上。 亲吻她的额头,裴珏笑道:「瑶瑶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向我表露心迹之时说的话?」见她强打了精神抬头,他笑意更浓,「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季瑶笑道:「又胡说,分明是你先向我表露心迹的,你还想赖?」微微打了个呵欠,「还没让你给我再说一次呢。」 「我心悦你。」他笑得低沉,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我长这样大,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旁人,我不想以后的日子没有你。」 饶是老夫老妻了,季瑶仍被他臊得面脸通红,睡意荡然无存,小手蹭着自己的脸:「又来臊我。」被他捉了手放在唇边:「该瑶瑶说了,那日你虽说得含糊,我听了却如同雪中送炭,盛夏饮冰一般舒爽。」 季瑶当然是记得的,那时她早已看出了裴珏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良久不曾戳破,又借了刘佳桐一事来闹,故意说要和裴珏疏远。那时裴珏哀怨的小眼神,她现在都记得。想到这里,她浑身滚烫,臊得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说,你我如今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说那些话。」 「好瑶瑶,赏我一句听听。」裴珏柔声劝道,见她脸色愈发红了,索性将她往套中引:「所以,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为,你我相交是问心无愧……」 第56章 季瑶臊得厉害,抬手捂住他的嘴,到底是妥协了,顺从的接下去:「你同他们不一样。倘若我真的对你问心无愧,又怎会要和你疏远?」 裴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上去,难解难分了好一阵,两人面红耳赤的相拥在一起。只是转头就尴尬了——灼华拿着小点心,一脸无辜的站在弟弟妹妹摇篮前看着他俩:「母后,什么叫做问心无愧?」 季瑶尴尬得恨不能转头跳进河里:「灼华,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才父皇抱着母后,说‘只有我是外人’的时候。」她踮脚看着裴泽和琅华,「父皇和母后又亲亲了,我也要亲弟弟妹妹。」 季瑶害羞到了极点,推了裴珏一把:「都是你闹得,给孩子瞧去了。」见灼华蹑手蹑脚的要爬摇篮,忙要起身去抱她。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她一个重心不稳,撞得摇篮一歪,泽儿睡得正香,被人撞了,当下扯着嗓子开始哭,琅华给这哭声吵醒,也瘪着嘴跟着哭,灼华则摔了下来,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揉着自己摔疼的地方,眼泪花止都止不住:「灼华把弟弟妹妹弄哭了……」 撞了一下,哭了三个。季瑶手忙脚乱,不知先哄哪一个,下意识将灼华塞到了裴珏怀里,自己去哄两个小的。裴珏笑道:「皇后娘娘眼里,小的是愈发没脸了。」 「还想摆你那皇帝的谱儿?」季瑶不动声色讽了一句,「搁我这里,你就是个和我地位平等的男人,这件事,你还有一辈子来感受呢。」 他笑得风轻云淡:「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番外一:大楚篇】 我出嫁的那一天,鸿雁长飞,黄道吉日。 我的驸马,大楚的云麾将军褚乐康,是我自己求来的。父皇驾崩之后,我的婚事也一拖再拖,一直到了我十八岁那年,我守完了孝,这才要出阁了。 那一日,我叩拜过母后,嫂子领了我去一旁,特特嘱咐我:「嫣然,往后也就不是孩子了,要好好和褚将军过日子才是。褚家子息艰难,若是可以,还是早些给褚将军生个孩子吧,褚家到这辈还是一脉单传呢。」 羞红了脸,我说:「嫂子好生没有正经,还没有礼成呢,就同我说这些。」 她也笑了起来,神色自然而松惬,皇兄立在她身边,俊逸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我和皇兄是一处长大的,他的心事,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吃醋。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我从不说。我的驸马褚乐康,曾经和嫂子议过亲的。甚至于,连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倾慕着皇嫂,倾慕着大楚的皇后。我对自己很没有信心,我得到了褚乐康的人,可是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得到他的心。 嫁给他之后,我就更不确定了。 褚家世代忠良,对于天家的人,都是表示极高的忠诚。他不是每日都在公主府睡,约莫是三四日过来一趟,陪我说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偶尔发表一下他的看法,神色不冷也不热,只是在我觉得渴了的时候,他总能发现,给我倒一杯水,而后继续听我长篇大论,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热络。 现在想想,好像自己当时问他愿不愿意做驸马的时候,他回答得很是迟疑,怎么想都觉得是我在逼他。 我问雅南:「我是不是很惹人厌?」 雅南被我问蒙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公主怎么会惹人厌?公主性子纯真,又没有身为皇女的骄娇二气,谁不疼公主。」 我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那你说将军疼我么?」我叫他「将军」,他唤我「公主」,有时夜中发梦,才能隐隐的听到他的声音,温柔的唤我「嫣然」。 雅南不说话了,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因为驸马的态度她也不好说,尊敬有加,亲昵不足。 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即便是到了床上……婚前教养姑姑说,男人到了床上就变成了虎狼,永远不知道餍足。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武将。然而我怀疑我是不是嫁了一个假的武将,他从来没有勉强过我,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疲态,他定然会马上终止,而后温柔的替我擦拭身子。他是个儒将,但到底有武将的特点,不太擅长说话,也从来没有哄过我,唯一的温存,就是留宿公主府的时候,不拘是什么姿势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我总是在他怀里。 某一日欢好之后,我问他:「我是不是魅力不够?」 他没懂:「什么?」 我臊红了脸,也不肯再说下去。皇兄还是晋王的时候,我去找他,曾经听到了兄嫂大白日在干那事。皇兄是个平日冷言冷语的人,谁想得到那样的急色荒唐?而面前这个男人么……文武双全,又是个有谋略的,只是在和我相处之时,却是出人意料的闷。 如果不是我魅力不够留不住他,他大概也会像皇兄恨不能死在嫂子身上那样粘我吧? 看着我羞红的脸,他忽然笑了,抚着我的发顶:「公主安置吧,臣会陪着公主的。」 成亲两年后,皇兄派他往粤州去了,他总会让人给我捎些小玩意儿回来,皇嫂见了还笑话我,说他将我当做女儿养呢,我脸红,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将我当成女儿养,我大概会很开心的。 他走后一月,我有了身孕,两个月。褚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喜欢得了不得,恨不能一日三餐都来看我,母后赐了不少补品给我养身子,皇嫂说,等到我生了孩子,皇兄会给我一个大礼。 第57章 皇兄能给我什么大礼?无非就是给孩子赐爵什么的,其实不给也不打紧的,就凭我远超过长公主份例的汤沐邑,难道还养不活我的孩子?我每天都摸着肚子,想远在粤州的褚乐康,不知道他有没有像我想他这样想念我。 我写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信说不知道。我又问他,我现在怀孕了,要不要为他纳侍妾,谁知道这人给我捎了一张空白的薛涛笺,俨然是不想理我也不想跟我讨论这件事。气得我撕了薛涛笺,转头就在老太太跟前参了他一本。 在身孕四个月的时候,我不小心跌倒了,急得皇兄派了四个太医来看顾我的胎,我偷听了谈话,说是很危险,若不好好将息,行动间都可能会滑胎。听说皇兄压着火气,喷了连太医院正在内的四个太医一脸龙涎。 保胎的日子里,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某一日隐隐的,我似乎听见有人柔声叫「嫣然」,睁开眼,见驸马坐在床前,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样看着我,神色怔忡。我也不说话,和他对视着。他起身强笑:「公主吃药吧。」 我顺从的坐起来吃药,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和布满眼中的血丝,知道他是连夜从粤州赶回来的。他给我喂完了药,又喂我吃了蜜饯。我说:「将军去歇息一下吧。」他点头,并没有动,我又说:「如果……孩子保不住,我们就和离吧。」 他浑身颤了颤,复点头:「好。」 如果孩子保不住……连褚家骨血都保不住的女人,有什么面目做褚家的媳妇呢?他没有留我,可能早就疲于应付我了吧?我和皇嫂不一样,她是个才女,学富五车,笔下生花能够与男子比肩。我比不上她,顶着帝姬的名头,我到底就是个小女人,自小读过的女四书女论语都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给我掖好被子,他还是不走,只坐在我床边,并不说话,握着我的手。他是上过沙场的人,大掌粗粝,长年执剑磨出薄茧硌得我生疼。我自小及大,父皇和母后的相处之道我是看在眼里的,大了些,又有皇兄和皇嫂,还有李云昶那厮和柔姐儿。皇兄对皇嫂的感情,他从不在皇嫂跟前自称「朕」,仅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他对皇嫂用情至深;至于李云昶,为了柔姐儿将自己的侍妾全部遣散了,自然也能看出他的心真。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好,但是这份好,是基于忠,还是基于情,我却分辨不出。更何况,孩子若没有了,我对他,也回不到往日,只会剩下愧意。 而后的日子,他每日都过来,新婚的时候都没这样殷勤,每日抱了我出去晒太阳,他就坐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大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事无巨细必躬亲。有一日坐在阳光下,我问他:「将军往日,和皇嫂议过亲?」 他或许明白往日我只是隐忍不言而已。也不否认:「是,臣和皇后娘娘曾经议亲。只是皇后娘娘钟情于陛下,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点头,侧躺在软榻上,就这样瞧着他:「将军那时喜欢皇嫂么?」 他迟疑片刻,沉默着点头。也对,皇嫂什么都好,长得好脾气好,又能很好的把握事情发展的度,我第一次见到皇嫂,也很喜欢她,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心里有点酸酸的,还是强笑:「那现在还喜欢么?」 他这次没有迟疑了,摇头:「不喜欢了。」 「你是不敢喜欢吧?」我忍悲含笑,「皇兄那小心眼,仔细给你穿小鞋。」迎着阳光,我忽然觉得彻骨的寒意,「将军,是我逼你了,对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答应我,只不过因为我是皇女而已……」 他不说话,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又给我端了安胎饮来喂我吃了。我看着他,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将军喜欢过我么?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不要紧。」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起风了,臣带公主回去。」他动作很轻,抱着我进了屋。我满腹委屈,长这样大我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狠狠的锤了他一下,他纹丝不动,抱我到床上,拭去我的泪:「泪多伤身,公主不要哭了。」 我眼泪越擦越多:「褚乐康,我明天就让皇兄下旨,我要休了你!」 这也不过是气话,他却连哄我也不曾就一口答应下来:「好。」我气结,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他也没有收回手,另一只手反倒是抚着我的脑袋:「别哭了,公主晚上想吃什么?臣吩咐下去。」 「我不吃!」吐出嘴里叼着的手,我叫道,「饿死我拉倒,除非你去做。」 他神色很是古怪,又说:「那就照旧吧。」 我只爱吃野鸡锅子和鲫鱼豆腐汤,等到晚膳端上来的时候,一股子浓郁的焦糊味也传来过来,雅南苦哈哈的对我说:「公主还是将就着用些吧。」 我反问:「你现在都敢这样的怠慢我了?」 她道:「公主,驸马是武将,怎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不过驸马爷坚持要自己做,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呀。」 那不过是一句气话,他竟然当真了……我诧异万分,看着雅南盛了一碗汤出来,还低声说:「我方才瞧着驸马爷手上有一个齿痕呢,那深得都见了皮肉,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咬得。」 我说:「是我这不开眼的小贼咬得。」 雅南:…… 那汤我到底没有吃几口,就让人端了下去,窝在床上,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忽又有人坐在床边,我知道是谁,他是练家子,走路向来没有声音。坐在床边,他似乎在掰扯什么东西,我架不住好奇心,转头去看,见他将一块糕点掰开,见我转头,递了一块到我嘴边:「公主今日怕是没有吃饱。」 第58章 我也不拒绝,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吃了好几个,觉得饱了:「将军什么时候回粤州去?」 「不急。」他说,「等公主养好了身子,臣再去不迟。」 「或许等我彻底好了,你就不再是我驸马了。」我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酸楚一片,「是我错了,我当日,不该逼你。」 他再次沉默,我心中发苦,背过身去睡了。良久,我呼吸渐深,他似乎以为我睡着了,轻轻抚摸我的发,声音低沉:「嫣然,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欢喜一点?」 在床上度过了近两个月,安胎药吃了无数,总算得了太医的松口,说可以走动了,但也不宜劳累。我知道皇兄将他召进宫,怕是敲打了一番。他没有再去粤州了,而是留在京中,偶尔带我去京郊赏赏美景,日子倒是惬意。 后来,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儿,只是有些胎里积弱,身子不大好。我问老太太:「老祖宗,我和皇嫂,究竟哪个比较好呢?」 「各有各的好处。」老太太微笑,「康儿不是个没有心思的,在皇后娘娘跟前,他自如一些,只是在公主跟前……」 「我拘了他?」对于这样的话,我很是惊讶,我自以为我不是个盛气凌人到要别人怕我的人,没有想到,驰骋沙场的云麾将军,会被我一个女人给拘束了。老太太只是笑:「公主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其实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驸马待我依旧如往日一般,但凡是我的事,事必躬亲。孩子百日那天,我问他:「唐朝有首六言绝句,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 「臣是粗人,怕是没有听过的。」他这样回答我,其实他不是粗人,他读过的书,比某些学子都多,我回答:「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浑身都绷紧了,旋即看着我:「臣与公主是夫妻。」我点头,他转头望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忽又一笑,「咱们还有一辈子。」 我笑道:「其实我并不喜欢这诗。我喜欢诗经中的一句话,宜言饮酒,与子携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依旧叫我「公主」,我依旧叫他「将军」,谁也没有再提过那日关于喜欢的话题。和往日一般,也唯有我夜中装睡,他以为我睡熟了,才会唤我「嫣然」。 【番外二:未来篇】 三十一世纪,时空局,传送室。蛋状的机器发出了几声警报,旋即响起了系统的模拟全人声:「047号探员,完成任务,即将苏醒。」 坐在悬空扶椅上等候的技术员飞快的起身,从仪器的窗口打量其中的人。一个短发女子躺在其中,正安详的睡着,一张巴掌脸上满是恬淡,她肌肤通透雪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起身的意思,技术员咳了一声,屈指瞧了瞧仪器的窗口:「季姐,咱还是起来吧,难道要在仪器里面过夜啊?」 季瑶年龄不大,但却是混迹各个时空的老油条了,这资历远超过大多数人,是以时空局大多数人都叫她「季姐」。敲了敲窗口,短发美人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双眼迷离的看着仪器里面的雪白布置。 刚从宿主的身体之中脱离,她都有些昏沉,听了技术员的话,勉强回忆了起了自己身处何方,从里面打开仪器的门,她起身,技术员小哥立马一脸谄媚的去搀她:「季姐就是季姐,不愧是我们时空局的女神。其实刚才我就想说,这次真是局长和副局坑你来着。」 坑她?想了一阵,季瑶确定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时空局的规矩是,宿主身份都是公开的,以便探员在准备过程中可以把宿主的资料详细的过一次。然而这次,季瑶开了先河——不知道宿主是谁,所以也无从准备,直接就被送去任务时空,进入宿主体内了。而更开了先河的是,从来没有谁的宿主在正史上是暴毙的!鬼才知道宿主暴毙后,探员是会跟着一起死还是回到三十一世纪。 拍了拍跟在身边表忠心的技术员:「局长呢?」作为时空局的老油条,季瑶这近十年几乎从没有休假,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年,而这次下定决心要去放松,请了假订了去月球的机票,然后……都坐上班机了,被紧急叫了下来执行这个任务。 早就决定只要自己回来就一定怼两个局长的季瑶,要开始履行自己的誓言了。 技术员小哥一脸呆萌:「局长啊?季姐你刚走,局长就买了去火星的机票走了。」见她语塞,又补充道,「副局在局长走之前就去金星了。现在咱们时空局里,最大的就是任务组长。」 任务组长,季瑶干笑两声,她就是任务组长,难道这口恶气要出在自己身上么?看来局长和副局也知道自己把她坑得惨,这才在她回来之前溜了,不过,在两人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就算是想要出气,也没有对象,也只能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那就算了,我回去休息了,你好好工作。」 本来打定主意要劝季瑶不要和领导起矛盾的技术员见她息事宁人,心中对于她的崇拜又上了一个档次:「好,好,季姐好好回去休息。」 从时空局出来,季瑶就回了家。按照三十一世纪的时间来算,她离开也不过就是几个小时,但家里的布置看在眼里,仿如隔世。屋中空荡荡的,一声叹息之后,仿佛都能听见回音。坐在沐浴泡里,水将她整个包覆,但却可以呼吸。 裴珏到底没有熬过六十岁的坎儿,临死前留下了遗旨,命新帝凡有不能决断者,该请太后定夺。季瑶知道他对自己一向是十分放心,但从他合眼的那一刻起,季瑶觉得自己老了,往日争强好胜的心,也全被他带走了,一分也没有剩。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说,「瑶瑶,下辈子,等我来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季瑶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三十一世纪长大的,她当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即便是真的有下辈子,他们真的可能遇到吗?裴珏的时间已经终止了,而她并没有,她还活在另一个时空里。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串气泡浮出沐浴泡,季瑶忽然觉得自己累了,累到,再也不想去过问时空局的任何事情。 她大概是中招了。 任何职业都有职业病,而时空局探员的病,就是回忆杀。很多探员在执行任务回来之后,都会因为无法割舍不了在任务时空的回忆而陷入茫然之中。那种想见但却再也见不到的痛苦,会迅速消磨人的意志。对此,时空局专门配有记忆清除器,在探员同意的情况下,消除任务的回忆。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可是裴珏,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忘记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三日后,季瑶休整完毕,去上班了。刚进办公室,那群被她亲手带出来的小崽子们就殷勤的凑上来,恨不能给她端茶送水捏腰捶腿。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亘古真理,季瑶打量了他们一眼,挥手:「好了,你们也别这样,我看了瘆得慌。」 三天前,在她坐上了去月球的班机,结果局长一个电话打到了机场,让机场立即拦截她的班机,请她下机。原因就是宿主的问题,局长和副局犯了难。本来以为,这群小崽子们是因为担心不知道宿主身份而把控不了局面,结果昨天季瑶才知道,局里上上下下,除了她不知道宿主是文昭皇后之外,其余人都知道。 难怪这群小崽子当时哭爹喊娘,说上有七八十岁的阿公阿婆要孝敬,下有还没断奶的汪主子喵主子要照顾,死活不去执行这次任务。没办法,只能她这位任务组长亲自出马了。 本来还想安慰一下季姐受到伤害的心灵,被这样一说,都安分了。季瑶从随身的四维口袋里摸了一个文件夹出来,往局长办公室去了。玻璃门自动打开,局长正在里面喝咖啡,见是季瑶,有点尴尬,还是笑道:「季瑶啊,任务报告书我看了,你完成得相当好嘛。不仅确保了武帝登基,用自己的存在扼杀了他性格中的暴虐,更为大楚的女性创造了一个开化的盛世,给平行时空的发展又提供了助力。很好,很好。」 季瑶皮笑肉不笑的弯了一下嘴角,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局长的办公桌前:「我今天不是来和局长讨论这件事的,而是……我要辞职。」 「你要辞职?」局长胖胖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是不是对局里有什么不满?不满需要沟通啊,这次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单纯认为季瑶是闹情绪了,局长赶紧安慰她,「你是咱们时空局不可多得的优秀探员,我们当然希望把你留下来,这次的事,局里会做出相应补偿的。」 季瑶坐在悬空的椅子上,说:「补偿是我该得的,谁让你们上上下下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过这辞职也是我想好了的,不是闹情绪。」裴珏去世的这三年中,她深切的意识到了他对自己的重要性,不再是作为任务当事人,而是她的丈夫,她相伴一生的人,那种刻入骨髓的思念,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减分毫。 怀着这样的感情,季瑶自认为自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很好的完成时空局的工作,她可以换个工作,在闲暇的时间里,怀念裴珏,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而不是继续穿梭在各个时空,游走在各个当事人中间,虚以委蛇。 局长有点蒙圈了:「你不是闹情绪?」她点头,局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睿智的光芒来,「季瑶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招了?」 「是。」半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季瑶很淡定的承认了,「我不想用记忆消除器,我不想忘记他。」留着这回忆,即便痛苦,但还可以苦中作乐,总好过自己的记忆,缺了一块。 局长再次蒙圈了,挥手说:「行了你先出去,我还要想想,让我想想。」又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把辞职信递给季瑶,「我那儿还有个会,你回去上班啊,咱局里要来新的副局了。」 这岔开话题的技术真是太拙劣了。季瑶心中吐槽,说:「局长,您就别想再奴役我了,我真不打算干了。这信您就收好,我会按照星际劳动法办好交接再走的。」 看着局长郁闷的表情,季瑶整个人开心得飞起,不会再有别的任务来介入她的生活,那样,她至少能活在回忆里,那时候,裴珏还陪着她。从办公室出来,就见自己带出来的小崽子们埋伏在两边,见她出来,脚底抹油,不乏有低声的交谈:「夭寿啦,季姐要辞职啦!这是在任务时空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啊!」 打击倒算不上,只是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来了。 她沉默下来,苦笑着往前走,冷不丁的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思绪被打断,季瑶有些着恼,转头,对方神色有些冷冽:「抱歉……」 她懵了,面前的男人一身干练的西装,头发短而清爽,容颜十分的白皙,仿佛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似的,反倒是有几分病弱之色。目如朗星般璀璨,鼻梁高挺。 裴珏!是裴珏! 虽然变了装束,但她清楚的知道,这就是裴珏。他脸上的冷冽神情,就如同他们在平南侯府初见之时…… 都那样多年过去了。 对方也在细细的打量她,那个「歉」字说了一半,剩下的被扼断在了嘴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见她狐疑,他忽的勾起一个笑容来,「感觉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我们见过么,嗯?」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时隔多年,再次被「嗯」字杀攻击,季瑶还是止不住的心儿一荡,摇头,复又点头:「可能在梦里见过吧,你也……很熟悉。」 被这话逗笑了,对方笑了一会儿,深深的看着她:「呐,你信不信一见钟情?」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划过耳膜,让季瑶很是舒服,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我信啊,一见钟情的人,可能上辈子就是恋人。」 他笑起来,和裴珏一样的弧度:「这话有些意趣。」顿了顿,「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个联系方式么?」 几乎同时,她也说:「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季瑶脸上滚烫,飞快的交换了名片,他看了一眼名片,喃喃道:「季瑶……连名字都熟悉得很。」 她也低头去看名片,上面赫然写着:「时空局副局长,裴珏。」 后来,季瑶还是从时空局辞职了;后来,季瑶到了教育行业。再后来,她又一次成为了裴珏的新娘。 【番外三】 自小及大,我都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只有我可以在父皇的膝上坐着,拿着父皇批阅折子的朱笔写写画画,母妃总是无可奈何的说我:「你又淘气了。」父皇却护着我:「无碍,瑶瑶还小呢。」 我名念瑶,裴念瑶,父皇总是叫我「瑶瑶」。 母妃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贵妃,宫里没有皇后,数母妃地位最为尊崇。后来我也问过母妃:「为什么父皇不立母妃为后呢?分明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母妃回答我说:「后位这个东西,愿意给是父皇的隆恩,不愿意给也是父皇的隆恩,母妃不强求这些。」 母妃就是这样恬淡若水的女子,温柔本分,从不去争去抢,所以父皇很喜欢她。记得儿时,父皇曾经带我和母妃去泛舟,那时候母妃伏在父皇的膝头,长发披散,任父皇抚着她的发,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宁静美好。这样的画面映在年幼的我的心里,也印在我的脑中,一辈子都没有散过。 父皇总跟母妃说:「你瞧,女儿多像你。」 这句话,才是我和姐妹们都不一样的理由。其实我并不十分像母妃,父皇说我眉宇间有一股子傲气,而母妃的眉眼,只有温婉和淡雅。 五岁那年,皇爷爷驾崩了,三伯和父皇为了皇位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靠着平南侯府、安定侯府和慎国公府的支持,父皇顺利登基,所谓成王败寇,三伯自然变成了阶下囚。因为这个缘故,和三伯沾亲带故的家族,都被父皇发落了。 比如新的三伯娘家里。 其实我不喜欢新的三伯娘,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娘家。我印象中的三伯娘,是我母妃一样温婉的人,可是后来,三伯娘不见了,新的三伯娘来了。我问奶娘:「三伯娘哪里去了?」 奶娘说:「端王妃老了。」 我并不相信:「三伯娘年轻着呢,怎么会老?」 那时我不知道,「老了」,其实就是死了。三伯娘不见了,新的三伯娘来代替了她。她姓季,单名一个珊字,是长平侯府的嫡女。三伯必然是没救了,作为他的姻亲,估摸着长平侯府也要跟着倒霉。 那一日,我躲在御书房里,看着督太监进来:「主子爷,季家的爷们跪在禁宫广场前呢,求主子爷看在先头王妃娘娘的份上,见他们一见,也好听听他们怎么说。」 我躲在屏风后面,小小的身子探了半个出来,看着父皇颀长的身影坐在御案前,不知为何,他的背影来看十分寥落,就像是孤狼一样,透着令人胆寒的孤寂:「如今的长平侯,倒是愈发的不知廉耻起来。」 我年岁虽小,但也知道,父皇在还是晋王的时候,娶过一个王妃,她也姓季,也是长平侯府的嫡女。只是这位王妃,是前头一个长平侯的女儿,她命薄,在和父皇成婚三年后,暴毙而亡。 督太监含着合适的笑容:「那爷见是不见?」 「不见!命羽林卫将这些龌蹉之人的腿给尽数打折!」父皇声音透着寒意,「他们做的腌臜事,真以为朕是傻子,全被他们蒙在鼓里?」 父皇生气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皇生气,被唬了一跳,缩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声,不知不觉倒是睡着了。直到有人将我抱起来,我又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是父皇,怯怯的唤了他一声。 父皇笑着说:「就知道你藏在这里,父皇已经派人告诉你母妃了,说你今日睡在这里。」 「我不跟父皇一起睡。」我勉强找回一点点的精神,我知道父皇是要召幸妃嫔的,「我不想和父皇还有别的母妃一起睡觉。」 父皇大掌抚过我的小脑袋:「傻丫头,就咱们父女两个人,瑶瑶要不要留在这里陪父皇?」 我其实是喜欢和父皇母妃一起睡觉的,点头,又实在困得厉害了。直到半夜醒来,还有星星点点的烛光,父皇立在一幅画面前,我很困,看不真切,只知道画上的女子面熟得很,是母妃。我说:「父皇想母妃了?」 父皇怔了怔:「没有,瑶瑶快睡吧。」 我依言睡了,后来才知道,新的三伯娘那事闹得很大,有些学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纷纷说父皇半点旧情不念。说父皇的原配是季家的女儿,他却半点情面都不给季家。我问母妃:「为什么要父皇给季家留脸面?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母妃含笑回答:「是呀,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做错了事当然应该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那一天,两位皇祖母和三姑姑说了什么,她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懂。会发生父皇被人指责无情的事,原因只有一个——父皇登基已然有三月了,但是还没有追封原配王妃为后。 我猜是季家的人故意做文章,想要中伤父皇,所谓民心背向的道理,他们想要挟父皇。 随后,两位皇祖母和三姑姑堵了父皇的门,逼着父皇下旨,追封原配王妃季氏为皇后。父皇很不甘心,但是碍于形势和祖母们的要求,无奈下了圣旨,追封季氏为「文昭皇后」。 追封大典的那一日,父皇没有来看母妃和我。我想问父皇去了哪里,母妃抱着我,安慰我说:「念瑶,不要去问,谁都有自己不愿意示人的伤口。」 「父皇有伤口?」我不解,父皇强壮健康,哪里有伤口,「母妃为什么不给父皇包扎?」 母妃摇头,苦笑:「念瑶,母妃告诉你一个道理。世上最痛的伤,从外面是看不到的。父皇的伤口,不仅被揭开了,还被撒了一把盐。」 我不懂,父皇是皇帝,谁敢去揭他的伤口? 当日,父皇犯了老病——父皇是有心悸吐血的毛病的,说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坐下了这个病根儿。这病来势汹汹,连云昶叔叔都进宫来侍疾了。 我问云昶叔叔:「是不是因为皇祖母逼父皇了,所以父皇不开心了,这才吐血的?父皇他,很不喜欢文昭母后吗?不然也不会这样的难受了。」 云昶叔叔摸着我的头:「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明白。不过,你父皇真的很难受。」 好吧,我的确不懂,可是在说着我不懂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愿意教会我懂。 母妃对他是很尊敬的,在我不知道的过去,听说母妃原本是云昶叔叔家的侍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晋王府里,被那时还是晋王的父皇看上了。 看着父皇惨白如纸的脸色,云昶叔叔面色不好:「一直都这样么?」 「是,从那日之后,一直都这样。」母妃很平静,非常平静,「这仿佛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好歹也见过一次了,我倒也知道怎么照顾。」 我拉着母妃的衣袖:「父皇以前有过这样的时候?」 云昶叔叔蹲下身子,大掌抚着我的小脑袋:「是呀,是不是觉得你父皇不是你心中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抗住的人了?」顿了顿,他故意说给父皇听,「阿珏就是这样没用啊。」 也只有云昶叔叔再敢这样出言不逊,但是我知道,父皇从来不会怪罪他。不过父皇不会,不代表我不会:「也没见云昶叔叔比父皇有用呀。」 云昶叔叔给我堵得哑口无言,母妃忙为我打圆场:「李大人,孩子不知事,得罪了。」 他却笑着拍我脑袋:「你这小丫头,勿怪阿珏这样疼你,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伶牙俐齿,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母妃,「踏雪,就凭这个孩子,你这辈子荣华已极。」 母妃说:「我不想要荣华已极,可是也只能得到荣华已极。我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得不到,也就不去强求了。」 我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转头去看父皇,见他合眼躺着,那样的脆弱。我坐在父皇床边,不过一会儿,就止不住的犯起困来。又觉得一只粗粝的大手捏我的小脸,抬眼见父皇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捏着我的脸。我当然知道自己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捏起来很舒服,但是也架不住这样的捏啊,滑下了床边,我躲在母妃身后:「不喜欢父皇了。」 父皇忽的扯出一个笑容来:「云昶几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云昶叔叔坐在床边,「这丫头,不怪你疼她。连我都喜欢得很,想拐回去给我儿子当媳妇。」 「你家那贼小子?」父皇笑了,「罢了吧,朕还怕女儿受欺负。」 云昶叔叔好笑:「就这丫头还怕被人欺负?你没看到刚才刺我那样,活像了……」他说到这里,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剩下的话咽了进去。母妃忙拉着我:「念瑶,咱们回去吧,让父皇好好休息。」 我说:「那云昶叔叔也要走,他最能闹腾了。有他在,父皇肯定休息不好。」 母妃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云昶叔叔不叫闹腾,叫……」 「叫放荡不羁。」我开蒙了,对于最基本的成语也明白一些,脱口而出,见云昶叔叔阴恻恻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脚底抹油,跑了出去。 刚出门,我就听到云昶叔叔的声音传出来:「阿珏,十年了,放下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屏气凝神,站在外面,听到父皇冰冷的声音:「十年了,朕骗了自己近十年,朕骗自己那日不过是场梦。他们还敢来求情,朕就会想到,长平侯府,本来就是他们夺来的,他们还夺走了朕的瑰宝,十年了,每每想起,于朕而言都是锥心之痛。」 父皇的瑰宝?父皇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瑰宝没有?何以这样记恨别人夺走了他的「瑰宝」,甚至都达到了「锥心之痛」这样的痛苦? 「我知道,瑶瑶这个名字……」 我本来还想再听下去的,结果母妃出来,将我提溜走了。我难受得要命:「父皇什么瑰宝被人偷走了?给父皇找回来,父皇会不会开心一点?」 母妃面露惆怅:「找不回来了,已经彻底丢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咱们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代替那件瑰宝。」小小的心里就觉得这样一来,父皇就会好起来了,「宝贝虽然贵重,但也不就是个摆设么?父皇要是喜欢,瑶瑶的都可以给父皇。」 母妃脸上的怔忡之色更为明显了,蹲下身子,抚着我的小脑袋:「傻孩子,你父皇的瑰宝,不只是摆设。而其他的才是摆设,比如母妃,比如这六宫的妃嫔。」 母妃怎么是摆设呢?母妃又不是物件?我不懂,想问个明白,但母妃却不让我问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隐隐有什么的种子种下了,但是迟迟不能发芽。 后来,父皇病愈之后,赐死了三伯,新的三伯娘被下令处以极刑,更是将季家满门抄斩,长平侯府一脉,自此湮灭。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皇的手段,小小的心里有点惧怕。但后来,父皇带我去围场,手把手教我骑马,我忽然又觉得,其实父皇一点都不可怕。 关于文昭母后,父皇再也没有提到过了。不过我知道,父皇肯定是厌弃文昭母后的,不然不会将季家赶尽杀绝。虽然现在的长平侯不是文昭母后的父亲了,但也是她的亲二叔啊,如果父皇真的喜欢她,所谓爱屋及乌的道理,又怎么会将季家满门抄斩呢? 只是偶尔,父皇会去太庙,我有时也会磨着父皇带我一起去。自小及大,父皇从来没有拒绝我。太庙之中,供奉着大楚历代先帝先皇后的牌位,父皇总会立在这些牌位之前良久,半晌后才会叹出一口气来。 我不懂,问父皇说:「父皇想皇爷爷了么?」 父皇没有回答我,目光轻轻的掠过文昭母后的牌位,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大概他真的讨厌文昭母后吧,不然不会那样对季家,也不会在登基那样久还不追封文昭母后。 我听到了一个传闻,告诉了母妃:「听说文昭母后是被父皇杀了的。」 母妃忙来捂我的嘴:「念瑶,没有依据的事,不要胡说。你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父皇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传言都能传到我耳朵里,真的空穴来风么?父皇这么讨厌文昭母后,也不一定不会杀她…… 后来长大了一些,姐妹们都去了学里念学,只有我,父皇坚持他来教我。为此,母妃和他争了几句:「陛下国事缠身,怎还能拨出时间来教念瑶?」 父皇说:「无碍,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父皇看着我,眼神悲凉而痛苦,我有点害怕,早年心中种下的种子似乎破土而出了——父皇他,看着的并不是我。 父皇一直都很忙碌,教我的时间也不多,但总是格外的尽心,是以我的功课比姐妹们都要好上许多。父皇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我识字之后,才发现父皇的书房之中有两本佛经,一本是《楞严经》一本是《妙法莲华经》。两本经书的纸张都泛黄了,只怕有一定的年头了。 后来,有一天,我听说父皇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只因太傅劝谏父皇立后,父皇是个尊师重教的人,对于太傅也是尊重有加,从来没有这样的光景。 知道我的疑惑,母妃不让我去问父皇,也不让我在父皇跟前提起。她只说:「你父皇想立后的时候自然会立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勉强父皇。」 我答应了,因为我还记得父皇怎么处理季家的。估计这皇帝的老泰山,也不太好当吧。不过我还是问母妃:「那母妃想当皇后么?」 母妃施施然一笑:「皇后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小时候我不懂,大了我还是不懂。父皇对母妃的爱重我是看在眼里的,别说红过脸,就算是重话也从来没有跟母妃说过一句。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到母妃这里来。就是这样的父皇,也不肯立母妃为后。是因为母妃的出身问题么?不过是国公府的婢女,怎么能够当皇后呢? 十二岁那年,两位皇祖母请了相国寺的大和尚来宫中讲经,一连半月,懿宁宫和懿安宫两座宫殿都传来诵经的声音。我对佛经并无太大的喜爱,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父皇书桌上的两本经书,那一日趁父皇不在,我偷偷翻开过。上面的字迹娟秀,虽是用瘦金书写成,极有风骨,但看得出,这佛经是一个女子写的,男人的字是没有这样秀气的。 翻到一页,我忽然发现星星点点的皱痕,一点一点的,就像是有水滴洒上去了一样。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眼泪,打定主意要去嘲笑父皇——这世上还有人看佛经能把自己看哭的? 抱着取笑父皇的心态,我将两本佛经给带了回去,也想自己重新抄一份给父皇,也算是我孝敬父皇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这两本经书对于父皇而言那样重要。当天,父皇找疯了,又因为到了教我的时间,来找了我。我正在抄佛经,不得不说,为父皇抄写佛经的这个女孩子字写得真好,连我都手痒想要模仿。只是我在临摹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团墨上去,我悔得厉害,想去跟父皇请罪,转头则见父皇站在我身后,脸色仿佛万年不化的玄冰一样。 我挨打了,那是父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让我懵了,连哭都忘了哭,捂着脸很是不解。父皇气红了眼睛,捧着被我溅上了墨团的佛经,双手都在颤抖:「你是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这东西你也敢随便带走?!」 我不懂,一向疼我的父皇,怎会为了两本陈旧的佛经打我。满心委屈,却也不敢和气红了眼的父皇争辩,直到母妃听了动静前来,见父皇手中的佛经,已然明白了一切,吓得脸色都变了:「念瑶,你是愈发的不懂规矩了,还不给父皇赔罪?」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母妃素来都是温婉而沉着的,竟然也会因为这件事吓白了脸。我愈发的不知错所,但也明白是我的错,给父皇赔礼道歉。可是父皇没有理我,带着两本经书回了御书房,背影十分寥落,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我脸上肿得老高,母妃一面给我上药,一面说:「那是你父皇的宝贝,你本就不该将它带出来,更不说还弄脏了。」 心中那颗发芽的种子越长越高,我问母妃:「重要的是佛经,还是抄写佛经的人?」 母妃怔了,旋即一笑:「都重要。」她的笑容就像父皇的背影一样,寥落而凄凉。 我从那日才知道,父皇原来,心中是有一个女子的。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我想父皇应该很想她,很爱她。我开始害怕父皇了,我也知道父皇登基以来的名声,是个明君却暴戾非常。 但父皇却是依旧疼爱我,为我凤台择婿,赐我和亲王比肩的汤沐邑。这是只有极度受宠的公主才有的殊荣,我和我的驸马和睦恩爱,他爱我,我敬他。我刻意不去回想当年的事,这样我就不会再害怕我的父皇了,疼我如珠如宝的父皇。 后来,宋皇祖母病重,我进宫侍疾,奈何自己累得病倒了。接连几日昏昏沉沉的睡着,隐隐听见母妃的声音:「陛下不要担心了,念瑶不会有事的。」 母妃和父皇都来看我了么?我心中一片温软,只是却愧疚起来,分明要我去侍疾,偏生我还要在这里躺着,让父皇母妃来看我。 「踏雪,你还记不记得?」父皇的声音低沉,「那年她也是这样躺着,再也没有醒来了。」 母妃说:「记得,陛下是眼睁睁看着她没有的,后来,陛下就吐了血,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父皇自嘲说:「当年是她,现在是朕的女儿,朕果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当年的事,怎能怨陛下?是奸人作祟。」母妃的声音也惆怅起来,「陛下,听妾身一句,忘了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又昏昏的睡着了,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妃接下来说了什么。后来醒来,我明白,父皇深爱的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同情父皇,很同情。 宋皇祖母到底没有挺住,国丧。在皇祖母灵前,我问父皇:「佛说,世上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父皇以为呢?」 父皇没有说话,静默了不知道多久:「两种都是深入骨髓的痛,得到却不能保护,不如得不到,或许别人能给她更好的幸福。」父皇又问我:「瑶瑶,你幸福么?」 「瑶瑶很幸福。」我是幸福的,比起父皇失去了那个女子,比起母妃一辈子相伴却得不到父皇的心,我很幸福。 父皇笑了:「幸福就好。」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本就是世人都要经历的东西。而父皇,再励精图治二十年后,还是倒下了,摧枯拉朽。太子哥哥监国,我和母妃是一直守在父皇床前的,父皇已经有些糊涂了,他认不得太子哥哥,认不得母妃,只认得我,他拉着我的手,叫我「瑶瑶」,神色仿佛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没有见过父皇这样的神情,在我眼里,父皇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冰冷的面孔,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心中又隐隐的觉得,父皇不是在叫我,他是在叫谁,我不知道。 当夜,父皇神智清明了一些,跟太子哥哥说:「待朕死后,将朕和文昭皇后合葬吧。朕这一生,负她良多。」又拉着我,神色忽的迷离起来,「瑶瑶,我对你不起……」 父皇驾崩后,母妃苍老了很多,精神劲儿也短了很多。我心中的种子,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将怀疑吐露:「父皇临死前,只记得瑶瑶,只记得我?」 母妃沉默了很久,缓缓摇头:「念瑶,这是你不知道的,母妃告诉你。文昭皇后,单名一个瑶字。」说到这里,母妃轻轻抚着我的脸,笑出了泪,「你真的很像她。」 原来父皇心中的女子是文昭母后,裴念瑶,裴珏想念季瑶。 我在父皇的遗物之中找到了一幅画,画上一个女子,含笑而立,仿佛是不过是碧玉年华,她的轮廓看来跟母妃像极了,只是眉眼间的傲气,和我如出一辙。 我问母妃:「明知道是因为像文昭母后才得到父皇宠爱的,母妃也不会后悔?」 母妃说:「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是啊,自己选的路……文昭母后十八而殁,父皇折磨了自己一辈子,母妃甘愿做她的替身,未必不是折磨了自己一辈子。 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父皇深爱着文昭母后,还会对季家下如此重的手。因为父皇所深爱的妻子,正是死在了她自小亲近的二叔一家手上,死在了她自小亲近的堂姐季珊手上。而文昭母后的爹娘和嫡亲兄姐,更是因为其二叔一家的诬告,才让皇爷爷给枉杀了。 云昶叔叔说:「他骗了自己,可是在追封大典的那一日,他也骗不了自己了。只能接受了那个事实,季瑶已经死去十年的事实。就像她死的那一日,心悸吐血。」 我忽然又想起父皇曾经问我的话:「瑶瑶,你幸福么?」 佛说,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父皇失去了他的瑰宝,再也找不回来了;母妃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的心意,诚如她自己所言,不过是摆设而已。 或许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她坐在窗下抄写佛经,他就这样看着她,廊下清风吹拂,拂动起两人的发丝,纠缠着分离不开。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点江山》卷一 作者:逍遥 02、《妻点江山》卷二 作者:逍遥 03、《妻点江山》卷三 作者:逍遥 04、《妻点江山》卷四 作者:逍遥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