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童养媳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灶台里的火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熄了。 玉秀放下手中的绣活,拿起火钳子搅了几下,送进去一根木头,又把草木灰拨过来覆在木头上,让灶眼里既没有明火,又不至于直接熄了,暖暖地发着红光。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上的灰,回到小桌边,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重新绣起来。刚绣几针,手上的动作渐渐就慢下来,眼神也不再专注,耳边又响起娘亲前几日的话。 这一来,就更加不能专心了。 她看了看一下午也没绣成的一朵花,心里叹了口气,干脆将针线收起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日头已经斜得厉害了,晚饭也早早备好热在锅里,爹娘却都未回来。 玉秀的爹名叫李大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远近人家若有子女婚嫁,都要寻他打一副好家具。 这不,前几日县城里一户人家,向他定了一套嫁妆,他今儿一大早便进山寻木头。若是运气不好,找不到好的,两三天不回来也是有的事。索幸他长得人高马大,又正直壮年,就是在山里头遇上了野猪,也能与之周旋一二,是以玉秀并不十分担心他。 令她现在心神不安的,却是她娘亲,夏知荷。 在这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夏知荷的美貌是出了名的,她的绣活也是极精致的,还有她的身段、她的品行、她的处事…总之是无一不好,好得令村里那些汉子们直骂李大柱踩了狗屎,令那些婆娘们嫉妒到心口痛。 可惜人无完人,夏知荷纵有千般好,独她生不出孩子这一点,就又让那些婆娘自觉翻了身,就是心里头酸到发臭,嘴上却还要不屑又自得地呸一声,「就是那枝头上的凤凰,生不出蛋来,照样连母鸡都不如!」 夏知荷对这些心知肚明,她早知道自己不能生,所以嫁来李家没多久,就买了一个小丫头养着。 她心里打算得好,知道李大柱原配留下的儿子未必与她亲,眼下到没什么,只怕日后老了,李大柱过了身,自己要给那便宜儿子赶出去,所以决定教养一个女孩儿出来,从小养大,让她记着自个儿的养恩,再将她配给李仁,便不怕日后儿媳妇与自己不亲近。 可惜三年前李仁落水去世,她的打算就此落空。 玉秀就是夏知荷当初买来的女孩,今年已经十八了,三年前本要拜堂的,却出了那等事,便成了个小寡妇。 按理说,她该一辈子在李家守着,可夏知荷却不愿意。 夏知荷人虽精明能干,对自己人心肠却软。她养了玉秀十几年,就是一只猫一条狗,也早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她早将玉秀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 既是亲生女儿,又怎么忍心她年纪轻轻守一辈子? 眼看三年过去了,她的心思也慢慢活络起来,想着要给玉秀再找一个。 只是她到底舍不得将玉秀嫁出去,怕她因二嫁的身份在婆家受委屈,思来想去,终于给她想出个主意来,让玉秀作为女儿进李家的宗谱,再让她招个上门女婿。有她和李大柱看着,不怕那女婿欺负玉秀,而玉秀又可为她和李大柱养老送终,实在是两全其美。 她这想法,若是在一般人家,定是作不得真的。毕竟童养媳与自家没有血亲关系,招来的女婿更是别家的人,谁舍得百年之后,将家产留给两个不相干的人? 好在李大柱家情况有些特殊,连着好几代都是单传的独苗,上头二老已经去了,又没有别的长辈,如今家里只有他们三人。李大柱向来只管做工赚钱,家里事情都是媳妇说了算,玉秀又知道娘亲是为了她好,事事顺从,所以李家是夏知荷的一言堂。 夏知荷把她的想法与李大柱一说,李大柱自然同意,她又说与玉秀听,玉秀虽然心里为难,可知道娘亲是为她考虑,也同意了。 前几日办好进宗谱之事,夏知荷就放出要招女婿的风声,今日用了朝食,她就去找了说媒的张婆子。 眼看太阳已经落在山头上,秋日的晚风带来几许凉意,只听的院门吱哑声响,走进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玉秀眼前一亮,立时起身迎了上去,「娘,你回来了。」 夏知荷关了院门进来。只见她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生得一张鹅蛋脸庞,满头鸦羽似的黑发,只斜斜挽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只简单的梅花银簪,却更趁得她面如白玉,又有柳叶眉桃花眼,白雪肤樱桃口,身量并不高挑,却玲珑有致,一张嘴,便是一股子绵软的腔调。 「怎么在这里吹风?快随我进屋里去。」 玉秀任她牵了手,两人一同进了堂屋。 在桌边坐下,玉秀给她娘到了杯热茶,夏知荷接了,握在手里暖着。 「你爹还没回?」 「是。」玉秀点点头。 「那大概就不回了,我们不等他,吃了饭,你今晚到我屋里睡,我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好,娘坐着,我去把饭端出来。」 今日主食是几个玉米野菜饼。将玉米粉和面粉兑水,揉成面团,再分成一个个不大的剂子,擀成面饼状。又有从后院田梗上挖来的野菜,用水焯过,加一点盐去腥调味,剁成菜沫。把菜沫包进面饼里,像做包子一样收口,再用擀面杖又一次擀成薄薄的饼状。灶上生火,大锅里抹了油,将面饼贴在锅边上,直到两面烙得金黄才起锅。这样做出来的面饼,既有面饼的焦香,又有野菜的清爽,看着就有几分诱人。 另有一碟葱花炒蛋,一个素炒香菇白菜,一大碗冬瓜肉末汤。 虽那汤里没多少肉,可到底是荤食,又有一碟炒蛋,这样的伙食,在村里已是数得上的了。 第02章 李家人少,素来有些余粮,就是单靠李大柱的手艺,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何况还有夏知荷精湛的针线手艺,虽是个女人,一年下来也有六七两银子补贴家用,不比寻常男子差。 她又会经营算账,几年前李家就盖了五间瓦房,看得村里人人眼红羡慕。 玉秀的女红厨艺都是夏知荷教出来的,她在针线上天分不错,厨艺更是青出于蓝,简简单单的吃食,却爱花功夫,做得色香味俱全。 从两年前开始,夏知荷就将厨房的活计全部放手,都交由玉秀负责,她自己乐得轻松,一心只在针线上下功夫。 夏知荷和李大柱都不是刻薄的人,从不在吃食上苛刻,李家餐桌上,鱼、肉隔三差五便有,鸡蛋更是日日可见,只把一家子人养得油光水滑,特别是母女两人,都养得肤白细腻,与村里的妇人大不相同。 家里男人不在,母女两个早早洗漱完,亲亲热热挨在一个被窝里。 「娘,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想了许久,玉秀还是将这话问出口,她见夏知荷回来时,有点愁眉不展,知晓今番事情定然不顺。 果然,夏知荷略一沉吟,便道:「我与张婆子说了来意,她立时就给我说了几个人选,我一一听过,细细分析,并不怎么满意,又让她再帮我留意留意,一时便忘了时间。」 说完,她将那几个人的情况说给玉秀听,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这几个人,年纪大些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懒的懒,病的病,更有那吃喝嫖赌俱全的,唯有一个看着好些,只是我听闻,他与村里余寡妇有些首尾,就更不愿意了。」 她看了眼玉秀姣好的面容,叹了口气,「我之前还想得好,不愿你嫁去别人家受苦,可看这些人的情况,还不如让你嫁出去,好坏还两说。只可惜我的好女儿,容貌身段样样好,又孝顺懂事,就是配秀才公也不差,如今竟要给了这些歪瓜裂枣,都是娘自作主张误了你……」 说着,眼眶发红,泪珠儿一串串往下落,竟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玉秀忙爬起来,「娘,您怎么能这样想,您是为了我才做的这些,玉秀岂是好坏不分的人?我从前日日想,夜夜想,就想着光明正大喊您一声娘,您说服我爹,让我进宗谱,我多年的愿望才能成真,就是以后找不到良人,孤身一个,只要能让我守着您和爹,我也就无憾了。」 玉秀给她娘擦了泪,自己的眼眶倒也红了。又说:「您别着急,还早着呢,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我们就慢慢找,村里找不到,我们就托张婆在村外找找,总有好的。您别想太多,身体要紧,仔细哭坏了眼睛,我爹回来要心疼了。」 听了她的话,夏知荷的眼泪慢慢歇了,哭了这一场,今日一整日的郁气也散去不少,她抹着眼角,道:「知道你懂事,我便更不甘心,那些人哪一个配得上你。秀儿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个好的,人要老实,会不会赚钱不要紧,反正家里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最要紧的,要会疼你。」 「嗯,」见她不哭了,玉秀又窝进她怀里,轻声说道:「我知道娘最疼我,我这辈子,得了娘和爹两个疼爱我的人,别的人对我好还是坏,就都不重要了。」 夏知荷将她搂得更紧,脸颊在她耳角轻轻蹭着,「我的秀儿这样好,全天下的人来疼都不够,怎么会只有爹娘两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偎在一块,不一会儿便都睡了。 第二日一早,鸡鸣三声,玉秀便醒了。 她透过窗纸往外看,外面仍是灰沉沉的,天色还早,夏知荷仍在睡。 她又转头,盯着床顶的帐子出神。 昨晚和娘聊过之后,她也算想清楚了,无论如何,娘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她只希望往后那人能和她一起孝敬爹娘,再也不让娘为她担忧为难,别的不敢多求。 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轻轻爬起来,小心绕过夏知荷下了床,拿起床边的衣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房,去灶房烧水。 水刚烧热,夏知荷便出来了,她倚在门边,掩口打了个哈欠,眼里便蒙上一层水雾,声音更是绵软几分,「天越发冷了,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玉秀笑了笑,灶里橘黄色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醒了就睡不着了,娘怎么也起这么早?」 「年纪大喽,睡得浅。」 见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一本正经感叹老了,玉秀不由掩嘴偷笑。 夏知荷虽不知她在笑什么,却也软软地瞪她一眼,赶她去洗漱。 玉秀端着热水回了自己房里。 李家用一人高的石墙围了挺大一个院子,院子里五间瓦房,正房三间,东厢两间。 正房居中的是堂屋,家里人吃饭、招待客人的地方,东次间是李大柱夫妻卧房,边上又往外搭了半间,充做灶房,西次间为李大柱的工房,他平日就在里面做活。 东厢两间屋子,一间玉秀住着,另一间原是李仁的屋子,如今空着。 院子西边搭着两间草棚,一间里面养着十来只鸡,每日下五六个蛋,供家里吃用;另一间充作柴房,放着木柴、禾草、农具和李大柱运回来的一些木头。 后院有半亩菜地,平日里由母女两人打理,种着白菜、冬瓜、茄子等,俗话说「瓜菜半年粮」,这半亩菜地,也为家中省了不少花销。 玉秀洗了脸和手,对着镜子梳好发髻,用一只木簪固定,又在脸上抹了润肤膏,便算梳洗完毕了。 她的梳妆盒里,倒有几样银首饰,也有胭脂水粉,都是夏知荷给她置办的,从前她也会用,毕竟身为女子,哪有不爱俏的。如今却不合适了,依她寡妇的身份,稍微打扮一下,就要招人闲话。 今天李大柱不在家,朝食便简单准备了。将昨日剩下的玉米饼热一热,还有昨晚剩下的葱花炒蛋,另外又做了一碗丝瓜汤。 用了饭,母女两个坐在一处做针线,一边随意说着话。 第03章 院子外突然有人来敲门,只听来人高声道:「知荷妹子在家吗?」 来的是隔壁李松家的婆娘,玉秀要叫她一声琴婶子。 村里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对夏知荷的态度有些微妙,虽不至于刁难,却也不太乐意与她相交,而夏知荷也不是那种巴着脸往上凑的性子,因此跟村里人没几个说得上话,琴婶子是少数几个与她交好的人之一。 琴婶子年近四十,身材不高,有些丰满,一张脸圆圆的,为人很是热情。 玉秀把人领进院门,便去灶房倒茶。 琴婶子提着针线篮子,熟门熟路进了屋里,一进门就说:「知荷妹子,我又来向你讨教了,你可别烦了我。」 夏知荷起来请她坐下,笑笑温声道:「嫂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能来陪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烦?」 「只怕你嘴上不说,心里却怪我搅了你的清净哩!」 夏知荷假意嗔道:「原来我平日去找嫂子,嫂子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这可如何是好,我这搅事精,以后再也不敢去嫂子面前讨嫌了。」 琴婶子大笑,「你呀,我说不过你!」 玉秀端着盘子进来,笑道:「我可为我娘作证,她呀,天天在家里念叨,恨不得婶子日日来陪她说话呢,就怕婶子贵人事忙,没那个时间。」 琴婶子闻言笑眯了眼,「瞧玉秀这小嘴厉害的,还贵人事忙,我这乡下妇人,哪能用得上贵字,你就可劲埋汰婶子吧!」 玉秀把托盘放在小桌上,将里面两杯热茶、一碟桃脯端出来,边说:「婶子这话我可不同意,村里谁不知道婶子有个好儿子?靖哥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公,过几年再做个举人老爷,婶子是老爷的娘,可不就是贵人么。」 话说回来,考举人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都未必考得上。但好话谁不乐意听呢,琴婶子听了这话,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了。 她见玉秀端出来的碟子,里面一片片玫红色的如胭脂一般,便问:「我就知道来了你们家,准有些新奇的吃食,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夏知荷看了一眼,说:「哪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点桃脯,不值当什么。」 话虽如此,看她神情,却有几分自得在其中,「你也知道,我家院子里有两棵桃树,今年结了不少果子,分给大家吃了,还剩下不少,眼看吃不完要烂掉,玉秀便拿去做了这桃脯出来,一大框桃子,才做成了两小罐,这东西空口吃到觉得一般,配茶吃才算好,嫂子你也试试。」 琴婶子拿了一片桃脯,放在口中细细嚼了,酸酸甜甜的,又有一股桃子的清香,便就着喝了一口茶,只觉茶水清香,桃脯酸甜,两样一同入口,又是一番滋味,立刻就说:「这个好,不比铺子里卖的差!只是这桃脯,怎么会是红色的,我闻着好像还有股花香?就和胭脂一样,玉秀啊,你就给婶子讲讲吧,这样精巧的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玉秀抿嘴笑了笑,说,「婶儿,简单着呢。你只选那半熟不熟的桃子,去皮切片,用糖腌上一天一夜,等出了水,连水带桃肉一起下锅,煮至汁水收浓,盛在盆里,加入芍药花捣出的汁水,浸上一夜,等桃片染上胭脂色,再晒干便成了。」 「不得了不得了……」琴婶子听了嘴里感叹,又吃了一片桃脯,「说起来是简单,只是这样精巧的做法,难为玉秀你想得出来。难怪我说,这桃脯不止看着像胭脂,吃起来也有一股花香味儿,原来果真有花在其中。」 她说着,又转头仔细打量起玉秀来。 玉秀今日着一件半旧的绿袄,配一条素裙,衬得她越发如水葱一般娇嫩。虽是素面见人,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头乌发浓黑如墨,瓜子脸庞,雪肤红唇,端看姿色,虽比不过夏知荷,却也不是一般乡下姑娘比得。 琴婶子看着,更加感叹连连:「妹子最会教养人,自身是这样的品貌,教出来的孩子又是这样的人品,我看咱们玉秀,人比花娇,又心灵手巧,莫说村里,就是镇上怕也没人及得上,倒不知将来是谁有这般好福气了。」 玉秀脸上微红,她听琴婶子这样说,心里猜她今日来,向娘讨教或许是假,真正的目的另有其他。想到这里,她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篓子,对两人说:「娘,婶子,你们慢慢聊,我去屋里配几根线。」 等她出去了,夏知荷看了琴婶子一眼,垂眸道:「嫂子可别这样夸她,仔细别人听了笑话咱们。」 琴婶子听她这样说,便道:「我也不是虚夸,外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玉秀的好么?我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听说你要给玉秀招女婿,我这里有个人选,不知道合不合适。」 「嫂子请说。」 「就是我大伯哥家的小儿子,叫李海的,今年二十三岁,为人勤快老实,身体也好,家里地里一手抓,若不是上头三个哥哥娶亲,把家底掏空了,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眼看他年纪也渐渐大了,家里到现在都凑不出彩礼钱,我那嫂子听了你的打算,求到我这里来,我不好拒绝,厚着脸皮来问问你,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再谈,不合适就算了,不要因为这个坏了我们两家的情谊。」 琴婶子说的这人,夏知荷知道,是昨天张婆子给她参考的几个人之一,就是传闻与余寡妇有来往的那个。 话说起来,李海这个毛病,与别的那几个或懒或病的比起来,倒不算什么大毛病。她自信玉秀比那余寡妇强了不知多少,等成了亲,自然能让李海把心收回来。 可到底还是觉得委屈了玉秀。 但琴婶子上门来说,又不能一口回绝了,让她面上不好看。 夏知荷心里思索着说辞,手上捻起一片桃脯,细嚼慢咽地吃了,又喝了口茶,才说:「你这个侄子,我也听说过,各方面确实都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琴婶子忙问。 夏知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他跟村头那余寡妇……」 琴婶子立刻明白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道:「你也听说了……」她不甚自在端起茶,掩饰般喝了一口。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房里十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琴婶子像是下了决心,说:「我也是看着玉秀长大的,自然希望她过得好,知荷妹子,我与你说句实话,我那不争气的侄子,确实跟那寡妇有过来往。」 第04章 「哦?」夏知荷抬眼,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琴婶子会坦诚相告,毕竟李海与那寡妇的事,她只是听了传闻,琴婶子若要否认也正常。况且,琴婶子与李海算是一家人,她更应该帮着说好话才是,如今这样说,显然她是真心为玉秀考虑的。 琴婶子继续说:「你也清楚,那些男人,性子上来了,什么脏的臭的都管不得。我那侄子,年纪这样大了,屋里又没人,更管不住自己,被那寡妇勾了几次,就去了。我知道,你晓得了这个,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我那侄子,我也是知道几分的,虽有个那样的娘,可他自己还是老实本分的,若不是寡妇勾着他,他是绝不会自己上门去的。」 夏知荷心道:便没有不爱腥的男人。嘴上却说:「我信嫂子的话,只是你是知道玉秀的,她现如今虽然也是守寡之身,人却是清清白白的,我实在不愿她受了委屈。」 琴婶子便知她对这个事在意,更因此起了回绝之心,她想了想,说:「我晓得玉秀是极好的,说起来,是我那侄子配不上他,只是我嫂子那边实在求得厉害。妹子你看这样如何,我先去找我嫂子,把你的意思说给她听,再看他们家如何回话,你再下决定,是不是进一步谈,怎么样?」 夏知荷虽然不太满意,但琴婶子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同意。 琴婶子今天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得了话,立刻就起身要走。 夏知荷拉住她:「嫂子稍等。」 她去厨房,拿油纸重新包了一包桃脯,塞进琴婶子的篮子里,「这桃脯不值钱,嫂子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鲜。」 琴婶子推辞不过,高高兴兴走了。 琴婶子一走,夏知荷就去玉秀房里,将刚才一番话都告诉了她。 玉秀听后,倒没有什么想法,即不欢喜,也不厌恶。那李海她也见过,人长得挺高大,容貌也算端正,几次路上见他,都是低头走过,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人,只看表面,谁能想到他与名声在外的余寡妇有首尾。 夏知荷见她沉默不语,怕她想多了,忙道:「你若不喜欢,娘下次就回绝了他。我心里也是不大喜欢的,只是一来,你琴婶子上门来说,多少要给她几分面子,不好立刻就回了;二来,这李海虽有不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娘现在手头没有比他好的人选,怕错过了这个,以后没有更好的,所以想先拖一拖,倒不是立刻就要把你许给他,你且放宽心。」 「娘的心意我明白,」玉秀主动握住夏知荷的手,说:「我心里未曾不喜。我看这个李海没什么不好的,他虽有些过往,可我也是守寡之身,我们两个都不用嫌弃对方。只要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我就与他好好过日子,将来一起孝敬爹娘。」 夏知荷听了,又欣慰又酸涩,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心里更加坚定,一定要给玉秀挑个好的。 午后,玉秀去河边洗衣服。 路上遇见琴婶子的小女儿,叫李月梅。 李月梅今年十五,长得像她娘,一张圆圆的脸蛋,身材略有些丰满,性子也像她娘,很是热情活泼。她与玉秀算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虽小了玉秀三岁,却已经许了人家,只等来年开春办喜事了。 因她哥哥是个秀才公,李月梅的亲事便很如意,许的是邻村的张家。听闻那张家住着六间大瓦房,家里有良田十几亩,还养了十几头肥猪,家底在几个村里是数得上的。 琴婶子年轻时,上头有个恶婆婆,很是受了些挫磨,好不容易熬到分家,因她当家不是长子,只得了几间草房,几亩旱地。 她男人老实,琴婶子却是个有想法的,家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她没让任何一个下地干活,只把自己一个女人当男人使唤,起早贪黑二十几年,至今住的还是当初的破草房,却供大儿子念书,托关系让二儿子跟着师傅打铁,把小女儿养在闺中。 好在几个孩子也上进,如今,她家老大考上秀才,二儿子过两年也要出师,小女儿又说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琴婶子逢人便笑呵呵的,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村里人都说她苦尽甘来,是到享福的时候了。 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人,两人与相熟的妇人打了招呼,选了个在离众人稍远的树荫。 李月梅洗着衣服,嘴上也不停歇,「我娘上午从你们家拿回的桃脯,我一下子就吃了一半,又香又甜又酸,比镇上百味居卖的还好吃,玉秀姐,你的手太巧了,我怎么就没你这么能干呢?」 玉秀笑道:「就是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你若实在喜欢,等明年做的时候我喊你一起,今年却做不了了,我家里还有一些,一会儿都给你拿回去。」 李月梅忙摆摆手,「那倒不用,我就嘴上说说,真让我做我还嫌麻烦呢,剩下的桃脯你和夏婶自己吃吧,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又向你要,你看她不拧我腿肉。」边说边呲牙咧嘴,好似她娘当真拧了她一样。 玉秀不由失笑,「又乱说了,你-娘那么疼你,怎么舍得动手。」 李月梅笑嘻嘻地吐吐舌头,一双圆眼左右乱转,突然给她看见小路上过来的一个人,脸上的笑意便收了,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凑近玉秀,低声道:「你看,那个来了。」 玉秀便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余寡妇。 余寡妇年岁在二十后半,单看长相只得五六分姿色,再看身段打扮便有七八分了。只见她穿一件桃红色袄子,下边配嫩绿色长裙,斜挽着发髻,头上插着一支蝶恋花银簪,一只桃花银钿,脸上涂着水粉胭脂,唇-间一点朱红,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带着几分农妇们没有的风情。 村里不少男人与余寡妇不清不楚,有几个更是有家室的,因此河边妇人们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脾气直的,更是呸了一口,直说晦气。 余寡妇却好似没听见,径直走到玉秀边上,一双细白的手搭在额前,斜斜地遮了些阳光,眉间微蹙,含娇带媚道:「玉秀妹妹,你看日头这样毒,眼下就你这还有一点阴凉,不知道能不能给姐姐腾出一点位置呢?」 玉秀还未说话,月梅已经甩了衣物站起来,毫不客气回绝了,「凭什么给你让位置!你怕太阳晒,我们就不怕吗?」 其实她两人衣服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月梅是看不惯余寡妇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呦!」余寡妇仿佛这才看见月梅,拿目光仔仔细细将月梅看了,才作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月梅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别乱攀亲戚!」月梅更气了。 余寡妇却笑得更甜,「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月梅妹妹从前,可从不敢大声说话的,都说张家家境殷实,难道殷实之家,就喜欢妹妹这样泼辣的吗?」 「你……」月梅气结,只是她毕竟是个没成婚的女子,这种话不管如何回都不合适,不由涨红了脸,连眼眶都要红了。 余寡妇面上更加得意,眼里却闪过一丝嫉妒。她自认品貌双全,现在却不得不勾着那些,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度日,而眼前的小丫头,容貌身段样样不如她,却得了一门好亲事,眼看就要过好日子去了,怎么不让她又酸又妒。 第05章 两人斗嘴的时间,玉秀已经把自己和月梅的衣服收好,此刻站起来,淡淡说道:「张家不喜欢月梅这样的,难道喜欢你这种吗?月梅哪里不好?她年轻、单纯,最重要的是,清白。」 最后两字她说得极轻,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余寡妇耳里。 余寡妇被踩到痛处,脸上的笑容立刻揭了下来,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两个字,你跟我一样是寡妇,我不清白,你以为你就清白吗?给人家做了十几年童养媳,谁知道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还端着架子装清高,只有那些蠢货才相信你!」 玉秀听了,仿佛想起什么,脸上带出了淡笑,「有人愿意相信,不就够了?」 说完不再理她,端上木盆走了。 月梅赶紧跟上,走前使劲哼了一声。 余寡妇咬着牙,脸上再无半点娇-媚,只余浓厚的嫉恨。 说起来,余寡妇夫家家境并不差,她男人虽然去了,家里也无长辈,却有两间瓦房,几亩良田,若她本分一些,守着田租也能度日。 只是她却是个爱享乐的,身上要穿细棉,嘴里要吃细粮,脸上要涂胭脂,头上要带银簪,这等日子,只有地主老爷家过得,寻常人家怎么供养得起。于是少不得要找人接济一二。 她勾上手的那几个,家里都不算太差,李海算是最穷的,却也是她最上心的。原因无他,只因李海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又年轻力壮。世人都爱俏,余寡妇自然也不例外。 她对李海是动了几分真情的,甚至想过,如果李海愿意娶她进门,她立刻就和别的男人断得干干净净。 可谁曾想,她对别人有情,人家对她却无意。李海已经好几日避着她走了,她好不容易将人堵了一回,百般追问,才知道他家竟打着让他入赘李大柱家的主意。 她和李玉秀都是寡妇,却一个让人交口称赞,一个叫人唾弃不已,让她如何能平。她本就嫉妒李玉秀有家人护着,可以过好日子,可以装清高,这下子,更是记恨她夺自己情郎了。 她想起刚才李玉秀暗示,只要李海相信她清白就足够,心里更是嫉妒得像被万只蚂蚁啃咬一般。 另一边,月梅紧跟上玉秀,小声道:「玉秀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们都知道你跟她不一样,她是自己不干净,才要来污蔑你。」 玉秀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将她放在心上。你也是,以后遇见她离远一点,别和她置气,她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我们却要爱惜自己,不能与她一般见识。」 月梅不由撅了嘴,「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总不能一直忍着她吧?」 「你呀,「玉秀无奈笑道:「也不是让你一昧忍让,只是你要与她争锋,总要争在点子上吧,不能她说什么你应什么,这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吗?你得看她最在意什么,最渴望什么,然后一下击在点上,比你说再多的话都管用。」 月梅听得直点头,忙追问说:「那玉秀姐你快告诉我,余寡妇最在意什么,看我下次狠狠打击她。」 玉秀抿嘴笑了,「这个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月梅急了,一路缠着玉秀,让她告诉自己,最后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嘟着嘴回家了。 玉秀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红枣的甜香味,便知道是她娘在熬红枣枸杞茶。 等她晾好衣服进屋,果然见夏知荷端了两个茶杯出来,让她一块来吃。 这红枣枸杞茶,用的是后边小遥山上野生的红枣。将枣子洗净蒸熟了,去皮去核,和枸杞、红糖一起下锅,熬煮至糊状,放凉了收在小瓷罐里,存放在阴凉的地方,每次要喝的时候,用开水冲饮。 夏知荷十分注重保养,她知道女人极容易缺少血气,因此每次月事尽了,就要熬上一罐红枣茶,每天喝一杯,一直喝到下次月事来之前。玉秀在她的影响下,也有了这个习惯。 夏知荷放下杯子,说:「我看你爹得明天才能回来,正好明儿是初五,你和我一起去镇上,把最近存着的绣品卖了,买点吃的用的,再买条猪后腿,给你爹做凉拌肘子。」 镇上缝五便有大集,附近村里乡里的村民都会来赶集,将自家弄来的山货、米粮、蔬果等拿到集市上卖,再买些布匹、油盐等物品回家,因此每次都热闹得很。 夜里母女两个早早睡了,只等明儿一大早起来。 次日天不亮,母女两人都起了,洗漱一番,给鸡撒了些谷子,便往村头赶去。 村头榕树下,村长儿子李山赶着头牛车等在那里。 李家沟与清平镇离得不远不近,坐牛车要半个时辰,有些人节省一些,舍不得两文钱的车资,走上一个时辰也能到。 一入清平镇,就是个集市,只见道路两边摆满了小摊子,都是附近村民摆的临时摊位,各种物品应有尽有。有家禽鸡蛋、蔬菜种子、山鸡野兔、香菇木耳、板栗山枣,还有卖自家做的篮子、麻绳、木盆、草鞋……整条路上挤挤挨挨,耳边尽是叫卖声、还价声,热闹不已。 夏知荷拉着玉秀,小心避开来往的人群。两人先在朝食摊上吃了两碗馄饨,才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条干净整齐得多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店铺,饭馆、酒楼、布庄、粮铺、银楼,还有李月梅常念叨的百味居也在这条街上。母女二人没有停留,直接往一间相熟的绣庄走去。 绣庄老板娘名叫莘娘,与夏知荷是旧相识,一见两人进门就迎上去,笑道:「我就知道荷妹上次没来,这次准得来,呦,难得玉秀也来啦?快,跟姨去里间坐坐。「说着,喊来伙计交代了两句,自己就带着人往后头去了。 莘娘请两人坐下,给她们倒了茶,也不先看夏知荷带来的绣品,倒与她拉起了家常。她听夏知荷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立刻拍了下大-腿,高兴道:「这事做得好!你呀,三年前我就跟你说了,玉秀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让她守寡,现在总算开窍了,也不算太晚。」 说着又去拉玉秀,笑眯眯道:「玉秀给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姨给你留意留意。」 把玉秀羞得面红耳赤,直往她娘身后躲。 夏知荷拍开莘娘的手,说:「她面子薄,你别逗她了。也不是我狠心,一定要她守着,可她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养在李家,如果李仁去世,她没甚表示,反而转头就嫁了出去,那光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我们母女。现在好了,她给李仁守了三年,算是尽情尽义,又进了李家宗谱,是名正言顺的李家女儿,这时候再让她找一个,别人也找不到话头说她了。」 第06章 莘娘哪里不知其中曲折,也不过嘴上说说夏知荷不是罢了。 夏知荷又说:「到底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些,以为招个女婿上门就不会委屈玉秀,可是看看现在的人选,竟无一个让我满意的。莘娘,我不与你玩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莘娘看她面色郑重,也收起玩笑,说:「你我姐妹二十几年,我又是看着玉秀长大的,这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要管一管。你放心,我呀,跟你一样舍不得玉秀委屈,一定给她看个好的。」 夏知荷握住莘娘的手,感动道:「好,你帮我看看,只要家里简单一些,身体健康,不沾嫖赌就行。」 莘娘点头,她见玉秀一直低着头,怕她误会夏知荷的一片心意,忙又对她说:「秀儿,你可别怪你-娘,说她不给你找更好的,你要知道,条件更好的,心气自然更大,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成了事,以后也未必真心待你,只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莘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来,我看你-娘待你的心意,竟是连我待我亲生女儿都比不上的,你-娘为了你,可算用心良苦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才是。」 玉秀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已盈满了泪,她一下扑到夏知荷怀里,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世上只有娘对我最好,就算要我一辈子一个人守着娘,我也愿意……」 夏知荷被她哭得心酸,眼泪跟着往下掉,又心疼又欣慰,「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莘娘忙在一旁安慰,「倒是我成了坏人,竟让你们二人都哭了。」又说了些话,过了一会儿,打来水让她们洗脸。 三人收拾一番,这才把夏知荷带来的绣品拿出来,根据品种、绣纹不同,一一估价。 夏知荷绣艺精湛,玉秀的也不差,她们母女二人的绣品,在铺子里一向是当做精品来卖的,因此价格比一般的贵上几分。 她们这次带来八条帕子,六个荷包,五张扇面,帕子一条二十文,荷包二十五文,扇面是团扇,又是双面绣,价格更高,要四十文,总共是五百一十文。 虽看起来不少,却是母女两人绣了小半个月的成果。 结了钱,又拿了新的绣样,两人还要去置办些物品,不好多停留,就告别了莘娘。 她们先去杂货铺买了两斤盐、两斤糖、一小罐香油。时下一斤盐要四十文,一斤糖十八文,一小罐香油不足一斤,要三十文,总共一百四十六文,店家抹了零头,是一百四十五文钱。 玉秀又问店家要了几颗花椒和小茴香,店家倒也会做生意,舍得一点蝇头小利,换取回头客,用小纸包一样抓了一小把给她。 又去了趟肉铺,称了一斤五花肉,二十文;两斤猪后肘子,三十文;三斤肥膘用来炼油,七十五文;一共花了一百二十五文。那屠户看她们买得多,又送了两根大骨,一大块猪血。 母女两个一人提着一个篮子,最后去了趟布庄。她两人眼下都不需要添衣物,就只扯了半匹麻布,打算给李大柱再做一套干活穿的衣服,又剪了几尺绢布,用来做鞋面,再向店家讨一些布头纳鞋底,如此又花了二百文。 今日挣的五百一十文,到现在就只剩四十文,母女两个沿街一边逛一边往镇外走,又买了些针头线脑小玩意儿,等出了镇,就只剩几文钱作车资了。 她们将买来的肉、糖等放在篮子底下,上面盖着布庄里讨来的布头。 牛车边上已经等了两个妇人,见她们来了,其中一个便道:「呦,买了什么这是?篮子都快装不下了。「说着就要上前来翻看。 夏知荷微微侧身,避过了,嘴上淡淡道:「不过买了一斤盐,扯了半匹麻布,给我当家的做一身干活的衣裳,春花嫂也知道,他整日往山上跑,衣服费得很。」 那春花仍不死心,又去翻玉秀的篮子,玉秀也不躲,给她看见果真是麻布,才满意地让开,嘴上却说道:「还是你们家日子过得好,我家那口子都一年没做新衣赏了,要我说,都是地里刨食的,也不必穿得多好,谁还不知道我们是乡下人呢。我早上看你们又去绣庄了,今日怕有三百文进项了吧?」 夏知荷不答,玉秀淡笑道:「婶子说笑了,银子哪是那么好挣的,最近绣庄生意不好,我们这儿也大不如从前了,我娘刚才还头疼呢。」 春花婶又追问:「没有三百文,一两百文总有了吧?」 玉秀见她紧追不放,心知不给她个回答就要没完没了,于是点了点头,「不过将将二百文罢了。」 春花婶听了,十分满意,「我和我家那口子,这一个月来上山打板栗,摘山枣,又去采蘑菇摘野菜,我家川儿前几日回来一趟,又套了几只山鸡野兔,今儿全卖出去,总共也才得了五百文呢。「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嘴里虽然说少,脸上却分明是得意。 玉秀面上笑意更显真诚,说:「果真不少,难怪村里人都说婶子一家最勤快,说李川哥是顶能干的人。」 张春花的儿子李川,数年前就跟着一个远方亲戚习武。因本朝尚武,一个武师有时比秀才还受人尊崇。 是以李川如今虽还未学得圆满,却早有镇上大户人家许下承诺,只等李川学成归来,就要请去家里做护卫,听说不但一年有十五两薪资,还包了衣食住行等花销,比其他在地里刨食的乡民不知好了多少。 因而这两年,春花婶在村里越发得意,风头甚至盖过了有个秀才儿子的琴婶子。 春花婶听了这好听话,又自觉比过了夏知荷母女,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另一个妇人是村里的新媳妇儿,此时过来和两人打了招呼,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又等来一个同村人,凑足了五个,李山便赶着牛车回村了。 等回到村里,已经将近午时。 李大柱因怕家里人担心,进山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天,今日正好是第三天,下午他肯定会回来。所以夏知荷才会去买猪肘子,要玉秀给她爹做个凉拌肘子。 今日买的是后肘子,较肥,肉多一些,若买前肘子,则是筋多-肉少。 买来时已经让屠户帮忙把肉切成几块,此时只把肉洗干净,过水焯一遍,细细地将猪毛拔干净。又在锅中倒入干净的水,放入葱姜、花椒、小茴香去味,煮开片刻后,放进肘子,倒入适量酱油、料酒、一勺盐,又加了一勺糖提鲜,大火煮上半个时辰,等肉可以脱骨便成了。 将肉捞出锅,抽去骨头,用纱布将肉-紧紧裹成肉卷,用细绳子系紧,放在阴凉处。若要吃时,只需取出切片,与各味调料拌一拌即可。 处理好猪肘子,玉秀切好肥膘,又用她爹劈柴的斧头,将屠户送的大骨劈开,两口锅同时生火,一口锅炼油,一口锅熬骨头汤。 第07章 她连面团都揉好了,放在案上醒着,只等她爹回来,立刻就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好在李大柱也未让母女两人久等,约摸未时将过,院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玉秀一听见敲门声,立刻就站起来往外走,嘴里说道:「肯定是爹回来了。」 夏知荷虽未起身,手上的活计却停下了,一双眼睛比之前更亮。 门外果然是李大柱,只见他身量高大,身板厚实,穿一身深灰色短衫,衣服上不知被什么刮了好几个口子,衣摆下还吊着几根草枝,方脸上长着一圈胡渣,一脸的汗和尘土,头发也乱蓬蓬的,沾满草屑,活似哪里跑出来的野人。 他的嗓音浑厚响亮,一见玉秀便问:「秀儿,你娘呢?」 「娘在屋里等着呢,爹你快进来。」 李大柱点点头,迫不及待就要进去,又想起什么,忙将步子收回来,往边上退了一步,说:「快让你娘出来,爹带了客人回来。」 他这一退开,玉秀才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人,只是刚才门缝开得小,那人又一直沉默,所以才没让她发现。 这一看之下,玉秀吓了一跳。原说李大柱已是十分高大了,门外这人竟比他还要修长挺拔一些,一张冷硬的脸,棱角分明,并不如何英俊,却让人一见难忘,看他沉默不语地立在那里,竟好似一座高山矗立在眼前,莫名的压迫,令人心惊胆战。 玉秀只看了一眼,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说了一句「爹和客人快进屋。」就急忙往屋里寻她娘去了。 夏知荷已经闻声出来,她见了那客人,也是心中一惊,只是到底她见过的人多一些,也不像玉秀还是个闺中女孩儿,对外男不必那样避讳,忙把两人迎进堂屋,到了两杯茶,说:「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当家的也真是,有客人来竟不提前回来说一声,眼下没有准备,怠慢了客人如何是好。」 那客人看着沉默,倒也不是无礼之人,只是说话简洁得很,只听他说一句「打扰了。」便没了下文。 李大柱大咧咧地摆摆手,「都不用客气,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看他这样不靠谱,竟还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夏知荷不由咬牙暗里掐了他一把。 「呲……「李大柱毫无防备,被拧了个呲牙咧嘴,偷偷看一眼媳妇儿眼色,顿时明了,不由拍拍额头,说:「都是我糊涂了,媳妇儿来,这是我在山上遇见的林兄弟,林潜,这次多亏了林兄弟帮忙,不然一时我还回不来哩。林兄弟,这是你嫂子,方才那是我女儿。」 夏知荷和林潜又分别见了礼。 李大柱灌了两大杯茶,又站起来往外走,「走,林兄弟,再帮帮我一起把那木头搬进来。」 夏知荷心里奇怪,和他们一起走到门外,才发现外边竟放着一捆约有五六根,一人合抱粗细、丈许长短的木头。 她不由问出口:「怎么今天就把木头搬回来了?」 原来李大柱每次进山找木材,都是先花两三日,进大遥山里慢慢找好了,做上标记,再出来雇两个人一起进山,将木头砍了截成几段运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找到木头就扛出来的,不怪夏知荷意外。 李大柱道:「一两句说不清,一会儿和你细说。」 说话间,林潜已经抱住一根最粗的木头,双腿曲膝弓紧,双臂使力,筋肉绷起,轻喝一声,那一根少说也有五百斤的木头,竟让他一下扛了起来。 夏知荷惊得杏目圆睁,帕子都险些掉到地下,还是李大柱催了一声,才回过神,忙在前面给林潜引路,将木头搬进李大柱做工的西次间。李大柱拖着另一根木头的,紧随在后面。 如此往返三次,才将木头安置好。 玉秀已经端了两盆热水放在堂屋里,见他们出来,说:「爹和客人先洗把脸,马上就能开饭了。」 夏知荷本要到厨房帮忙,被玉秀推出来,说吃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让她留在堂屋招待客人。夏知荷也知道玉秀的本事,并不坚持,就让她一人去了厨房。 因事先不知道会多一个人,玉秀之前醒的面团不够,刚才又匆匆和了一些,正醒着。现在只能让她爹和客人先吃,她和她娘晚点再吃。 灶膛里生火,将锅里的骨汤重新烧开,撒下一大把刚摘下的小青菜,又动作利落地将面团擀薄,切片,再扯成长条状,下到锅里。 另一口炼过油的锅也升上火,不必再放油,只将锅里残余的油烧热。将四个鸡蛋打在大碗里,切一大把葱沫放进去,加一点盐,极快地搅拌几下,将蛋液撒进锅里,快速翻炒几下,一盘喷香的炒蛋就出锅了。 另一边面条也已经煮熟,取两个大海碗,放进两大勺浓郁奶白的骨汤,将面条捞起来放在底下,上边放一层翠绿的小青菜,再铺一层油旺旺黄灿灿的葱花炒蛋,最上面排一排切成薄片的肘子,如此,两大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汤面就做成了。 玉秀又将仍温热的油渣端出来,撒一勺盐,一小勺花椒和茴香磨成的粉,上下翻搅几下,放在托盘里。又切了一盘肘子,加葱蒜醋等拌了,一并端出去。 夏知荷、李大柱并林潜三人正在堂屋里说话,大半是李大柱在说,夏知荷回应几句,林潜则沉默居多。 忽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人全身的馋虫。 李大柱肚里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夏知荷嗔怪地看他一眼。他摸着肚子哈哈大笑:「在山里好几天也没正经吃上一顿热的,还是玉秀最懂我的肚皮。林兄弟我和你说,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手艺,咱李家沟找不出第二个来,今天你算是有口福啦。」 夏知荷忙道:「快别夸这样的海口,让林兄弟笑话。」 说这话,倒不是夏知荷觉得玉秀不够好,实际上她对玉秀的手艺也是极满意的,若此刻在场的是琴嫂子等人,她说不定也要自夸一番。可这林潜毕竟和琴嫂子不同,又是个外男,就不好在他面前多说自己女儿了。 林潜仍沉默不语,听了李大柱的话却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在大遥山里也待了大半年,虽有个家,却几乎不回,每日只抓野物烤了,随意吃几口,正经饭几乎一顿也没吃上,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闻了这家常香味,才惊觉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渴望起来。 第08章 正说着,就见玉秀端着托盘转进来。 她手上是一个大托盘,上面两个硕大的海碗,另有两只不小的碟子,这些重量全压在她细瘦的双手上,她本人或许未觉得有什么,别人乍一看都有点心惊,只觉得她巍颤颤下一刻就要倒了。 夏知荷嘴里低呼一声,正要上前帮忙,眼前一阵风带过,有人已快了她一步。 玉秀眼前一花,手上一轻,耳边听得一句「我来。」托盘已经被那位客人端到桌子上了。 夏知荷忙上前拉着她查看,「你这孩子,说一声让你爹自己去端就是了,这么重的东西,你若摔了烫了可怎么办?」 玉秀知道她娘关心她,任她说完,低低说一句下次不敢了。她见她爹和客人都盯着托盘里的吃食不动,显然是饿了,却还在等着她们上桌,忙上前把两碗面并两碟小菜端出来,说:「爹和客人先吃,厨房里还有许多,吃完了再添一碗,灶下的火还需要人看着,我和娘一会儿再吃。」 李大柱说:「你和你娘一起过来吃,咱们家没有分桌的习惯。」 夏知荷也猜到或许面条不够,便轻轻推了李大柱一把,说:「你就和林兄弟先吃吧,你们大老爷们的脸皮厚,玉秀可是大闺女,害羞得很呢。」 玉秀站在她娘身后一步,低着头,脸颊微红。 林潜原本眼也不眨地盯着面条,听见夏知荷这话,第一次抬头在玉秀脸上盯了一眼,又转头盯着眼前的海碗。 李大柱见媳妇儿这样说,再看女儿又确实是害羞的模样,也就不再坚持了。 母女两个到了厨房,夏知荷松了口气,低声说:「你爹也真是的,竟毫无预兆就带了客人回来,幸好今儿去了集市,家里有两个菜,不然真要闹出笑话来。」 玉秀揉着面团,将一个个剂子擀成薄片,又用刀切成条状。 夏知荷洗了手过来帮忙,把面扯成面条。「幸好秀儿你机灵,一看见有客人来就多醒了些面,我看那客人比你爹还健壮,食量估计只大不小,方才那些面,定不够他们两人吃。」 说着她话里又带了点恼意,「你爹那愣头愣脑的,非要我们两个也上桌去吃,吃什么?就着清水吃面粉不成!」 玉秀闻言噗嗤就笑了,见夏知荷面上更恼,忙说:「爹那也是心疼娘,舍不得你饿肚子呢。」 夏知荷轻轻哼了一声,又自得道:「我们家,幸好咱们两个机灵,若就靠你爹那没盘算的,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说话间,两人又下了两碗面条,虽比刚才那两碗小些,却也非一般饭碗比得,玉秀又烫了一把青菜铺在上面,将两碗面放在托盘里,夏知荷便端出去了。 李大柱和林潜果真饿得狠了,这不过一盏茶功夫,两大海碗的面都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见夏知荷又端了两碗过来,这次不等林潜动作,李大柱自己就几步上前接过,笑道:「咱们秀儿手艺越来越好了,今天这面条的味道比从前的都好。」 夏知荷又好气,又有些心疼,「那是你这次饿得狠了,慢点吃,仔细一会儿肚子涨了难受得慌。也别光顾自己吃,多招呼招呼林兄弟,那油渣和肘子都是玉秀下午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说完,又让林潜别客气,多吃点,这才回了厨房。 厨房里,玉秀又煮了两碗面条,这是给她自己和她娘的,面条上都铺了一层青菜,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 今日买肉送的猪血,她怕到明日放坏了,就和泡发的香菇一起,做了一份香菇猪红汤。香菇浓郁的香味掩盖了猪血的腥味,猪血鲜嫩,香菇鲜美,倒也般配。 母女两个坐在小桌边吃面,夏知荷忽然想起什么,说:「秀儿,一会儿你去把你隔壁那间屋子收拾一下,床铺铺上,被子枕头都在柜子里。」 玉秀心里一惊,忙问:「那位客人要留宿?」 夏知荷轻轻摇头,「你爹没说,只是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林潜似乎家住在大遥山里,眼看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总不能让他摸黑进山,怎样都要留一留的。」 李家沟背靠小遥山,小遥山之后还有更高更广的一座山,叫大遥山。大遥山呈环抱之势,将小遥山拢在怀里,当地人也称这两座山为母子山。 传闻大遥山里有猛兽,更有人称曾在山中听过虎啸狼嚎,虽不知真假,倒也确实吓住不少人,村民们平日上山摘野菜、采野果,都只在小遥山里转悠,从不深-入大遥山中。 只是大遥山里也不是荒无人烟,一些无田无地的山民,就零星分布在其中。 听夏知荷话里意思,这林潜就是个山民。 匆匆吃完,玉秀去收拾房间。 夏知荷估摸着李大柱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林潜正要告辞。 夏知荷一进门就见这架势,忙说:「林兄弟稍等,眼看外头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走,路途遥远,又有许多危险的野物,实在不是进山的时候。林兄弟若不嫌弃家里简陋,就在此休息一晚吧。」 李大柱也说:「林兄弟你别和大哥客气,就在我这里过一晚,明天再进山。」 两人劝得殷勤,林潜却打定主意要走,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李大柱二人担心他,便说:「这山路是我走惯了的,并不怕什么。多谢李大哥和嫂子的好意,改日再来叨扰。」 李大柱夫妇看他说得坚定,知道今日留他不住,再看他身强体壮,山里一般野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作罢了。 第09章 三人一起走到院门口,林潜与他两人作别,转身便走。 「客人稍等!」 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林潜停步一看,原来是方才那名女子,只见她手上提着一只纸糊的灯笼,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急急从房里赶出来的。 玉秀方才在收拾屋子,从门缝里看见客人要走,忙点了一只灯笼提出来。 她见自己一出声,另外三人的目光都停在自个儿身上,不由有点局促,面颊微热,硬着头皮走上前,对夏知荷道:「娘,今日才初五,月光昏暗,照不清山路,不如让客人带上这盏灯笼,也能方便一二。」 夏知荷忙道:「还是秀儿考虑得周到。」说着示意李大柱将灯笼递给林潜。 林潜接过,道了声谢,转头大步离开。 山风凛冽,夜鸟孤鸣。他腹中装着热食,手里提着灯笼,头一次觉得走在这深秋冷寂的夜路上,竟也有几分惬意。 玉秀回到堂屋,将碗筷收拾了,又烧了热水,让爹娘二人洗漱,自己也端了一盆热水回屋。 主屋里,夏知荷在铺床,李大柱坐在一边泡脚,他和夏知荷讲了这次进山的头尾。 原来,李家沟后头的小遥山,每一块山地都是有主的,平日里村民们摘山果、打野兔都没什么,却不能随意砍树。李大柱每次都要去大遥山里找木头。 这次能得到这几根好木头,也是巧合。那日他在大遥山中迷了路,走进一片从未到过的林子,又一不小心滚下石涯,正是在涯下看见这几棵树。 像以往一般,他一路做了记号,打算出来雇两个人和他一起进山砍树。可走了几次才发现,那一片小小的林子,他竟走不出去了,放佛鬼打墙,不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只能走回原地。 绕是李大柱胆大,半天之后,也吓得满头大汗。 这片林子他从没来过,不知是否有猛兽出没,若天黑了还找不到出路,或许就得留下给熊瞎子作伴了。 好在天快黑时,他看见林潜的身影,急忙呼救。也不知林潜是怎么走的,在那片林子里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将他带出来了。那时天已全黑,两人就在一个山洞里对付了一夜。 林潜看着面冷,却是古道热肠,他知道了李大柱上山的意图后,第二天又带他去了那片林子,将那几棵树砍了,一起运下山。 「幸亏有林兄弟,他对大遥山熟得很,这次也是有他带路,我才能顺利出山。」 他嘴里说得轻巧,夏知荷却听得心惊胆颤,面色发白,「怎么大遥山里还有这样危险的地方?下次可千万别再去了,就在相熟的地方找几棵树也就算了,那些好木头可遇不可求,如果你因为这个出了意外,我和秀儿该怎么办?」 李大柱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那大遥山高耸入云,山中树木茂盛,道路虬曲,更有虫蛇野兽出没,一个不慎,就难全须全尾地出来。以往他只在外围走动,只是这一次,因向他定嫁妆的东家许了个好价钱,他才想着要搏一搏,进-入内围看看。 他见夏知荷后怕,忙好言安慰了一阵。 夏知荷抹着眼角,眼眶发红,「下次再有这样的活,我可不许你接了,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才行。你也不想想,咱们家就你一根顶梁柱,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孤儿寡母两个,不如都随你去了,还落得干净。」 见她哭了,李大柱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又是发誓又是许诺,说了好一顿话才把她哄过来。 两个人收拾一番,躺进被窝里,贴在一块说了会儿私房话,夏知荷想起昨日琴嫂子的来意,就把那件事和李大柱说了,只没说李海与余寡妇的关系,问李大柱是个什么意思。 李大柱前头曾有个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李仁。李仁三岁时,原配妻子嫌李大柱整日只知干活,不解风情,就和外头一个野汉子勾搭上了,后来更是卷了家中钱财,抛家弃子,与情郎私奔。 家里几个小的小,老的老,离不开人伺候,李大柱没功夫悲春伤秋,只得赶紧再找一个。就是在这时,给他遇见了夏知荷。 夏知荷原是县里大户人家的丫鬟,专伺候那家老太太的,她们一起的一共四个大丫鬟,其中有一个就是莘娘。 莘娘自小就有些主意,后来年纪大了,就求了老太太,舍掉府里的管事媳妇儿不做,偏要配个货郎。 原先姐妹们都说她傻,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下等人的生活。谁也没想到,不出两年,那货郎就发迹了,自己开了铺子,莘娘更是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 而留在府里的那些,到现在都还是伺候人的命。 夏知荷因得老太太欢心,到了年纪也舍不得放出去,就一直留在府中。 只是她年轻貌美,品行又出众,老早就给那家老爷惦记上了,更因此招来当家夫人的记恨。 老太太去世后,不等那老爷出手,夫人直接给她灌了绝育的药,拉出府去发卖。 因夫人诚心作践,夏知荷的身价标得极低,那日李大柱又刚来县里结了尾款,身上有几两银子,这才给他捡了个大便宜。 李大柱对这个美娇娘是一见倾心,就算知道她没法生育,也毫不介意。 夏知荷原本心如死灰,后来见李大柱人虽粗俗,待她却一心一意,知冷知热,一颗心慢慢地也就被捂热了。 夫妻两人齐心,日子自然越过越好,也更加离不开对方。 李仁去世时,不少好事的人,劝李大柱休了夏知荷,再找一个能生的,都被李大柱打了出去。 第10章 也有人劝李大柱抱一个孩子养,他也没同意。 在他看来,抱回来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未必养得熟,还不如把从小养到大、知根知底的玉秀当做女儿,再招个上门女婿,还来得靠谱一些。 只是关于女婿的人选,他倒有些想法。 「李海人是不错,可是咱们两家离得太近了,不好。」 夏知荷稍微一想,就明白李大柱话里的意思。 李海家里兄弟多,又穷,两家人离得这么近,以后她和李大柱去了,家里只有玉秀一个,怕是守不住这些家产。 原本她还有点犹豫,被李大柱这么一说,立刻就把李海排除在人选之外了。 「还是当家的看得清,我原本只想着他人老实,待玉秀好就行,却没想到这一层。这样看来,村里的这些人都不合适了,至少也得要临村的才行,隔了一个村子,他们家人若想欺负玉秀,咱们村里人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李大柱点点头,见她有些愁容,安慰说:「这事不是一时就能成的,媳妇儿你别急,咱们慢慢挑,总有好的。」 夏知荷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幽幽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们家人丁太单薄了,出了事情,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伸手在小-腹上慢慢摩娑着,若是自己能给玉秀留下一个兄弟,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些年,她不知暗里偷偷喝了多少药,掉了多少泪,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她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希望了。 次日一早,玉秀在后头菜园子里摘了一个老南瓜,熬了一锅南瓜粥,又烙了几个玉米饼,拌一碟猪肘子酱黄瓜。 等夏知荷与李大柱二人起来,热腾腾的朝食已经上桌了。 李大柱这次得了好木头,早已经耐不住,等用了饭,就一头钻进西屋工房里。 母女两个喂了鸡,将家里整理一番,就坐在一起做针线活。 「昨儿你是没瞧见,那林潜果真有一把力气,一根木头总有四五百斤吧,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倒把我吓一跳。」夏知荷一边绣着李大柱的衣服,一边和玉秀聊着,「只是你爹到底还是不靠谱,等人走了,才和我说人家帮了这样大的忙,这样的人情,也不知怎么才能还上。以后你爹再进山,可得让他再把人请回家,正正经经地请吃一顿酒才是。」 玉秀只安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夏知荷说了一会儿昨日的事,突然话题一转,说:「昨日上街没去粮油店走一趟,昨晚又吃了约有两斤白面,如今家里米面还剩多少?」 厨房的事大都由玉秀负责,这些事她心中自然有数,当下就说:「白米还有小半缸,约三十来斤,糯米粉还剩一点,白面也只余四五斤了,玉米面、豆面、糙面都还有不少。」 夏知荷在心里细细算了一番,说:「一会儿我们去你琴婶子家,买二百斤新谷子,白面糯米就等下一次集会再买。」 眼下一斤白米八文钱,一百斤稻谷五百文,能出七十斤白米,折算下来,买谷子比直接买白米每斤约便宜一文钱。李大柱家没有田地,一家的口粮,都是从村民手中买的各家余粮。 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还算是好的,一年买两次谷子,一次二百斤,总共能碾出将近三百斤白米。再另外搭着玉米面、糙面、红薯、南瓜等粗粮,家里每天都能吃上干饭。 村里有些人家,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只得顿顿汤汤水水混个水饱,就是农忙时间,也才是一顿干的配一顿稀的,若想吃一顿白米饭,还得逢年过节才有,更不要说鱼肉之类的荤食了。 不过,夏知荷虽不是小气的人,但想到又要花出去一两银子,还是有些心疼,「说到底,还得咱自己家有田有地才行。我之前和你爹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买田。下午我就让他去一趟村长家里,请村长帮忙留意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要卖田。家里前几年存的银子,都给李仁读书、都盖房子花了,这两年还没存上多少,咱们就先一亩两亩的慢慢买。银子放在手里不会变多,换成田地租出去,就有一笔笔田租可以收了。我也不多求,只要以后收的租子够家里吃就成。」 两人去了隔壁琴婶子家,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琴婶子与李松都在家里,没有下地,此时二人并李月梅都在院子里剥豆子。 琴婶子家是木头茅草房,一排五间,虽然简陋,都收拾得很干净。 琴婶子和她男人李松都是勤快人,这些年两人没日没夜,靠一双手赚了不少银子,按理说,日子不该这样清苦。 只是他们家大儿子李靖,在镇上念私塾,光束修一年就二两银子,还有书笔墨纸等花费,再怎么节省,一年下来也得五六两银子了。 要知道一般人家,忙活一年也就能存这么些银子,还得家里人没病没灾顺顺当当才行。 二儿子李流,拜了临镇一名铁匠为师,和人家学打铁,虽不需要交拜师费,可是吃饭穿衣的钱还得家里出。 至于小女儿李月梅,琴婶子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两个哥哥既然都没下地干活,自然也没有让女儿去干的道理,因此李月梅平日里,只是在家做些家务,或者去找玉秀做针线,有时两人也上山采些山货。 这一家子人,真正在地里干活的只有两个,花钱的却是一整家子。 所以这些年,琴婶子家的日子便有些艰难。 好在去年李靖考上秀才,能去县学读书,又因为是前几名的廪生,不仅免了束修,每月还有廪银一两,廪米五斗。 整个李家沟就出了他一个秀才,而整个清平镇,虽有几个秀才,廪生却只他一个。他现在在县里也是小有名气,帮人抄书工钱都涨了许多。如今他不仅不需要花家里的银子,每个月还能余结一些,这些钱,都交给了琴婶子。 而李流,跟着他师傅也学了许多年了,这两年他师傅渐渐放手,让他独自做工,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有模样,上个月就出师了,前几天还送了自己第一笔工钱回来,把琴婶子高兴得直抹泪。 第11章 如今孩子们都算有了出息,琴婶子便想着要做新房子,准备给大儿子说亲了。 见夏知荷二人上门,琴婶子忙拍了拍手,起身迎上去,「可巧了,我正想着一会儿剥完豆子,给你们送一点过去,你就上门了。」 夏知荷笑道:「那我真是来巧了,李二哥今天也在家呢。」 李松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闻言憨憨地笑了笑。 另一边李月梅见着玉秀,也赶紧拍干净手站起来,「娘,我和玉秀姐去房里说话。」 说完,也不等她娘回话,就把人拉去自己屋里。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琴婶子嗔道。 「我倒喜欢她这样呢,」夏知荷说,「多有活力呀,这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我们玉秀太闷了,我还想让她和月梅多学学呢。」 琴婶子叫道:「哎呦,你可别不知足了,玉秀这样好的女儿,你还不满足,送给我算啦!」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 房里,李月梅将自己最近绣的一个荷包拿出来,指着其中一处问:「玉秀姐你帮我看看,这根竹子和竹叶衔接这里,我老绣不好,是什么原因?」 玉秀接过仔细看了看,用手指按压着摸了一会儿,指出几个下针时该注意的小地方,还有配线的颜色该如何选等等。 李月梅若有所悟,低着头自己琢磨去了。 玉秀四处看了看。李月梅的房间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柜子,靠窗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别的就没了。她平日里行事虽然跳脱,到底是个女孩儿,闺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可是眼下,房中却随处可见摊开的布料、四散的针线和一些绣样。 玉秀稍一想,就明白了。 此时李月梅也想通了,抬头兴奋道:「我明白了,原来得这样绣,难怪我之前怎么弄都觉得别扭呢!」 玉秀却眼睛一转,含笑道:「我看这荷包的样式,不像是我们用的,倒是男子的样式,难不成是绣给你大哥的?可是不对呀,你不是上个月才绣了一个给他吗?难道是给你二哥的?可你说过,他从来不用这些的呀。这倒是奇怪了,我们月梅,这么用心地绣一个荷包,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呢?难道是一个姓张的小子?」 她一边说,李月梅的脸就一边红了,等她最后一句话出口,李月梅早就丢下荷包,用手捂着脸,羞得低声直叫:「玉秀姐你别说啦、别说啦!」 玉秀掩着嘴笑得乱颤。 李月梅恼羞成怒,红着一张脸扑过来,做势要打她,两个人闹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玉秀笑够了,才摇着头轻叹道,「你呀,都开始绣嫁妆了,给人家送一个荷包有什么好羞恼的。」 「可是……」李月梅绞着衣摆,「真的没关系吗?我怕有人说闲话,我娘最听不得这些了。」 玉秀轻轻戳她的额头,有点儿怒其不争,「平日里我和闹腾的时候,胆子倒是大,这么这会儿倒软了。你也不想想,你和他是定了亲的,两家已经对了八字,交换了婚帖,是经过明媒的,只要你们不做逾矩的事,谁有资格说三道四的,你可别自己把自己的底气给泄-了。」 本朝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夫妻和离都是有的事,男女之间虽有大防,可未婚夫妻私底下接触,交换信物,一般人都不会说什么。 李月梅虽被训了,可听了这话,倒更加开心了,「那就好,这事我都不敢和我娘说,就怕她骂我。」 玉秀笑说:「既然怕被骂,那你别做不就好了,可你却做了,说明在你心中,这件事比被你-娘骂还来得重要呢。」 李月梅听出她话中之意,圆脸红成一团,却没有反驳,只含羞带嗔道:「都怪他,非要我给他绣点东西,还说如果我给不给他,他就要上门来要,可把我急死了。」 「傻丫头,人家张家怎么说也有些家底,难道还缺你一个荷包?他缺的是你对他的心意呢。之前我心里还没底,可经过这事,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这张信,对你还是上心的。」 张信就是李月梅的未婚夫。 李月梅的脸更红了,眼中却带了些喜色,显然她对张信也是有心的。 玉秀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夏知荷在外面喊她,出去一看,谷子已经买好了。院子里放着三个麻袋的谷子,李松正扛着其中一个往外走。 玉秀便不再逗留,和夏知荷一起告辞了。 琴婶子送了他们半袋子黄豆,是晒干了的,玉秀倒出一小半,准备一会儿炒黄豆吃,另外的都收起来,等着冬至时再来磨糍粑粉。 别人家炒黄豆,最多放一点粗盐,玉秀的炒法,是她娘教的。 锅里什么也不放,只把干的黄豆下锅,灶下升小火,一刻不停地煸炒,另把盐、花椒、茴香、干香菇等调料磨成粉,一齐下锅,直炒致黄豆表皮微微焦黄,又不至于发黑,每一颗豆子都沾上调味粉才算好。这样炒出来的黄豆,香味能飘出半个村子远。 将黄豆放凉,收入干净的陶罐子,吃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掉。 第12章 平日里盛出一小碟放在桌上,嘴淡做零嘴,或者下酒,随意仍几颗进嘴里,既有滋味又有嚼头。 未等黄豆凉透,玉秀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袋子,经过堂屋时,夏知荷见了,笑着问道:「那群小馋虫又来啦?」 玉秀也抿嘴笑了。方才在厨房里就听见了,靠近厨房的墙院外边,推推嚷嚷叽叽喳喳的,可不是那几个小馋虫嘛。 她穿过前院,将院门一打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刻就停了,只见院墙下,一溜烟排开,蹲着五六个小孩子,大的有六七岁,小的才三四岁,穿着开当裤,露着小啾啾。 见她出来,几个小孩儿也不推挤了,一个个小鸭子似的乖乖蹲着,裂开嘴露出没几颗牙的牙床,齐声道:「玉秀姐姐/姑姑好!」 这是按村里的辈分叫的。 「哎。」玉秀应了一声,掏出手绢,将脸上有鼻涕的都擦了,才说,「两只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小孩们早有经验,知道来这里讨吃的,第一要紧的是要把手洗干净,所以赶紧把两只小手伸出来,凑成一个小小的捧。 玉秀一个个看过,见都是干净的,才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洗得很干净。」这才开始分黄豆,从最小的孩子开始,每个人两把,放在他们的手碗里,手小的孩子,急急地把衣兜扯开,垫着脚尖直叫:「放这里放这里。」生怕因自己手小,分到的就比别人少。 玉秀分完了,将几个孩子数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问最大的那个小孩,「小豹子,你哥哥今天怎么没来?」 小豹子开没开口,其他小孩就嚷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几个人争着说,叽里呱啦的反而一个都听不清。 玉秀等他们说完了,才点了其中一个没争着开口的,「三儿你说。」 三儿赶紧站起来,生怕又被别人抢先,「是李东他们几个说的,说虎子哥那么大了还跟别人讨吃的,丢死人了!他们还说我们丢脸!」 「好,我知道了。「玉秀额外给了三儿一小把黄豆作为奖励,三儿得意地看看其他孩子,又蹲了回去。 另几个小孩一脸羡慕,却不敢再和玉秀要。 上一次玉秀多给了其中一个一点,另外几个就哄闹起来,都说还要,结果吃的反而被没收了一半,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闹了。 玉秀将他们一个个看过来,说:「之前我就说了,不要争不要抢,讲话要一个一个来,又忘掉啦?」 她说这话时还是轻声细语的,但刚才还活跃着的几个小豆丁,这会儿都低着头,不敢讲话了。 玉秀问:「你们觉得,来我这里要吃的丢脸吗?」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半天才迟疑着说:「嗯……不丢脸?」 其实在他们心里,什么是丢脸都不太清楚,只是被别的孩子说了,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比不上玉秀给他们的吃食重要,所以他们几个一闻见玉秀这里的香味,就又结伴过来了。而虎子,今年九岁了,自然懂得比他们多点,脸皮也随之薄了,就不好意思再来。 玉秀又问:「知道什么叫丢脸吗?」 几个孩子齐齐甩头。 玉秀被他们的模样逗笑了,她一笑,孩子们也跟着傻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玉秀才说:「如果我不想给你们吃的,你们非要,还赖在我家门口不走,那就是丢脸,你们会这样吗?」 孩子们又整齐划一地摇头。 「那就对了,我给你们吃的,是我愿意给的,你们来了,我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很高兴,而你们得到了吃的,你们也很高兴,大家都高兴的事情,怎么会丢脸呢?」 「那……那李东他们为什么说我们丢脸?「有个孩子问。 玉秀笑了笑,没说话。 三儿眼珠子轱辘一转,叫道:「我知道啦!他们是想让我们不要来,这样他们自己就可以来姑姑这里吃东西了!」 别的孩子一听,立刻嚷起来:「他们怎么这样!」 「他们太坏了,我以后都不跟他玩了!」 「幸好我们没上当!」 玉秀笑着听他们闹完,才说:「小豹子,你把这些黄豆给你哥哥带去,跟他说玉秀姐姐说了,下一次他如果还不来,我就再也不给他了。好啦,都回去吧。」 几个小孩或捂着手,或按着兜,跑走了。 玉秀站在原地,看他们跑远了,才关上门回了院里。 屋里夏知荷也听见方才的动静了,见玉秀进来,笑道:「我看你呀,都成了孩子王了。」 第13章 玉秀凑到她娘身边,撒娇道:「有娘在,我不就是个孩子么?」 夏知荷点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心性。」 母女两个偎在一块,过了一会儿,夏知荷轻声说:「早上借着买谷子的事,我和你琴婶子说了,那李海和你不合适。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他家太穷,人口又多,怕以后牵扯不清。」 自然,和琴婶子的原话,她只说李大柱想找个外村的女婿,别的没多说。 玉秀轻轻点头,「好,这事娘和爹做主就好。」 夏知荷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玉秀自然知道她娘在叹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到底急不得。 「娘,我早上看了,家里香菇没多少了,我打算等一下和月梅上山一趟。」 「好,那你收拾一下,早点出门,早点回来。」 玉秀去厨房里将东西收拾了,又回到自己房中,换了一套粗布衣裳和长裤,从柴房里拿了一只背篓,为了防止意外,又拿了一把镰刀和几根绳子。 刚出门,李月梅就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堂妹、李海的亲妹妹,李月萍。 李月梅的表情有点尴尬,她已经从她娘那里知道了玉秀和李海的事,也知道玉秀家不同意这门亲事,她担心玉秀看见李月萍会有想法,但是她之前背着背篓给李月萍看见了,她要一起上山,又不能拒绝。 玉秀看见多了一个人,只是笑了笑,说:「月萍也要一起去吗?」 李月萍今年十四,人长得娇小,身材纤瘦,站在李月梅身边,微微低着头,有些羞涩,「是,我娘说这两天山上板栗落了,让我去捡一些。」 玉秀说:「正好大家一起,人多热闹一点。」 李月梅见玉秀表情与往常无异,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她和李月萍才是堂姐妹,但她和她大伯两家,从前因分家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这两年关系才好了一些,她跟李月萍从小就处得一般,感情上,自然觉得她没有玉秀重要。 李家沟就在小遥山山脚下,三人结伴,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个季节,正是山里物产丰盛的时候,板栗、山枣、野果、蘑菇、野菜,满山满野的。 一到山上,三人就散开了一些,山林里随处可见采山货的村民,喊一声大伙儿都听得见,也不怕出什么事儿。 玉秀捡了一根棍子,边走边击打草丛,防止有蛇虫之类的野物突然窜出来,一双眼睛专往落叶堆中、烂树根下张望,这些地方,都是蘑菇爱生长的地。 她捡了半篓子蘑菇、木耳,半路看见一株板栗树,树头上板栗不多,许是被人打过一遍了。 她绕过这棵树往林子里走,没多远又看见一株,这里草木比山路边繁盛一些,走进来的人少,树上还挂着不少果子,她站在树下,用巧劲轻轻打了几杆子,毛刺刺的板栗球落了一地,她一人捡不完这么多,忙喊李月梅和李月萍过来一起捡。 李月梅很快过来了,她篓子里的东西比玉秀更丰富,野沙果、山里红、酸枣、生柿子,尽是些野果子,她背着这小半篓子小跑过来,也不嫌重。 李月荷背篓里东西也不少,种类就不多了,都是板栗,夹杂着几朵野蘑菇。 三人埋头捡板栗,有一些落到厚厚的草丛里了,玉秀不想浪费,一边拨着半人高的野草,一边四下张望。 她拨开一处野草,见底下厚厚的落叶上,长了一簇鸡嘴菇,顿时惊喜地呀了一声。 鸡嘴菇,叫这个名,不是说它形状像鸡嘴,而是说它个头小似鸡嘴。黄黄的伞盖,小小一朵不过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煲汤味道十分鲜美。更妙的是将其晒干,磨成粉,做菜时放上一小撮,味道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只是鸡嘴菇味道虽好,却极难遇见,物以稀为贵。别看这一簇不过百来朵朵,全摘下来也就小半篮子,可若拿到镇上酒楼去卖,要价二百文也有人要呢。 玉秀立刻放下篓子,快手快脚地把这些鸡嘴菇都摘下来。 李月梅李月萍听见她的声响,也都跑过来,见是鸡嘴菇,李月梅惊喜道:「呀!玉秀姐你真厉害!」 李月萍羡慕地看了看玉秀的篓子,又看看草丛里剩余的鸡嘴菇,眼里都是渴望,「有好多呢,玉秀姐运气真好,我要是也能找到就好了。」 玉秀脸上带着笑,「这有什么,等我把这些晒干了,送你们一些就是。」 李月梅赶紧说:「我不要,玉秀姐,你还是拿去买了吧,值不少钱呢。」 李月萍听李月梅这样说,咬着唇,轻声道:「是啊,给了我们,夏婶子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我娘也不在乎这些零零碎碎的。「玉秀很快将那些蘑菇都采完,提着背篓站起来,「板栗都捡干净了吗?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准备回去吧。」 另外两人看看天,确实不早了,赶紧将草丛里的板栗都捡了,三人一起下山回家。 回到家里,玉秀将鸡嘴菇和木耳晒在院子里,至于那些新鲜的香菇,晒了一部分,剩下的约有十几朵,和昨天买的五花肉一起剁了,因为香菇本身味道鲜美,所以只加了一点盐和料酒,捏成丸子,煮了一碗香菇肉丸汤。 第14章 又炒了盘小青菜,蒸了几条茄子来拌酱,主食是米饭和红薯。 香菇肉丸汤得到李大柱的极力好评,他一连吃了三碗饭,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玉秀见他这样喜欢,忙说:「还剩了一部分肉馅,我准备明早做包子吃呢。」 李大柱连连说:「好好,秀儿,你可得多做点,爹的肚子能装得很。」 夏知荷斜了李大柱一眼,嗔道:「你倒是敞开了肚皮吃,家里的粮食一顿吃光了,下一顿喝西北风呢?」 李大柱闻言,只是嘿嘿地笑。 夏知荷又瞪他,「傻样,夜里腹胀睡不着,你就该哭了。」 李大柱知道媳妇儿这是关心他,咧着嘴就要去拉她的手。 夏知荷忙把他的大掌拍开了,面皮发热,娇斥道:「老不正经的,让孩子看笑话。」 玉秀捂着嘴偷笑。 吃了晚饭,李月梅提着一篮子野果子上门,夏知荷已经回屋了,玉秀将她带到自己房里。 玉秀的房间比李月梅的大些,房里一张床,一个大柜子,两只箱子,房间中间放了一张圆桌,几张圆木凳,窗边还放了一张小塌,她平时就坐在窗边做针线,那里光线好。屋里这些家具,都是李大柱亲手给她打的。 玉秀让李月梅坐在桌边,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手,又端出一个小碟子,里边半碟黄豆,半碟是李月梅上次念叨的胭脂桃脯。 李月梅看见那碟子,双眼发亮,「呀,玉秀姐,你可真勤快,上午才送来的黄豆,你这就给炒了,我央了我娘半天,她都不给我做呢。」 玉秀笑道:「你就是懒的,要是肯自己动手,哪里需要求人?」 李月梅娇声说:「我不会嘛。」她捏了颗黄豆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就是这个味,我娘炒的都没你的好吃。玉秀姐,你要是真的是我姐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天天吃你做的东西啦。」 「说什么傻话呢。「玉秀一边将她带来的东西腾到自家的篮子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李月梅眼珠子一转,小声道:「那……不能做姐姐,做我嫂子也行呀。」 玉秀手上动作一顿,很快继续,直到将果子全部腾过来,又洗了手,才用帕子擦着手,在桌旁坐下。她看着李月梅,轻叹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给人听见,我倒还好,左右也就这样了,别误了你哥哥,你娘不是还准备造房子给他说亲吗?」 李月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揪着衣摆,惴惴道:「我知道了,可是……「她抬头飞快地瞄了玉秀一眼,又低下头,「我娘说,夏婶子要给你招女婿,比把你嫁出去还难,招来的人条件肯定不好,不然不会娶不上亲,得入赘。玉秀姐,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玉秀又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们两人,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生的,你对我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呢。只是你想过没有,我如今是个寡妇,娘家人口又单薄,就算嫁出去了,没人给我撑腰,日子就一定好了吗?还不如留在家里呢。」 李月梅给她说得两眼汪汪,「那这可怎么办呀玉秀姐,嫁出去也不好,招进来也不好,就没有好的办法了吗?」 看她这样,玉秀反而笑了,「傻丫头,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再说,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呢,我爹娘这不是在帮我相人么?」 月梅抹了抹泪,又问:「我娘说你们家不同意你和我堂哥,为什么呢?我看他人还挺好的。」 她说的堂哥,就是李海。玉秀没准备把李海和余寡妇的事情说给他听,只问:「那你大伯娘呢?你觉得你大伯一家人怎么样?」 说到大伯娘,月梅立刻摇头,她还记得小时候住一起时,大伯娘尖酸刻薄的模样,直到现在都忘不了。而且她那几个堂嫂,更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她都恨不得躲她们远远的,有时候心里还很同情李月萍,生在那样的人家里。 玉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什么,于是说:「你觉得如果我和李海成亲,等我爹娘去了,我还守得住这个家吗?」 月梅想了想,又摇摇头,她想到分家那会儿自己一家人几乎净身出户的场景了。她大伯一家人,如狼似虎的,强盗一般,玉秀姐一个人,怎么守得住。 「这就是了,生在那样的人家,就算李海再好,我也是不敢招进来的。」 李月梅心里沮丧,更加觉得她玉秀姐以后很难过得好了。她现在是真的想撮合玉秀和她哥了,就算大哥不行,还有二哥呢,自己的哥哥她自己清楚,总不会欺负玉秀,她娘和她爹又是好相处的人,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不然之前也不会那样说。 这个苗头一冒出来,就难以再按下去,她不安地动了动,偷偷瞄玉秀的表情,试探道:「那如果是我哥……「见玉秀表情不好,她忙补充说:「不一定是大哥,还有我二哥呢?」 她一副怕极了挨骂,又偏偏要说的小模样,玉秀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你二哥比我还小一岁呢,瞎点什么鸳鸯谱。再说,你能够做你们家的主?要是让你娘知道,你在这里打算着把你哥送给我们家做女婿,看她揍不揍你!」 月梅缩缩脖子,想到她娘的擀面杖,不敢再说,只是心里又有点不甘心,嘴里嘀咕着:「大一点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呢……」 玉秀不理她,看看天也黑了,就将桌上的零嘴放入李月梅的篮子里,将还在碎碎念人的赶回家。 夜里,玉秀一个人躺在床上,方才和李月梅的对话回响在耳边。 对于李月梅的大哥李靖,玉秀还算熟悉,与她同岁,和李仁是同窗。 玉秀是五岁的时候被夏知荷买回来的,从前的事不记得了,记忆就从来到这个家里开始。 第15章 刚来时胆子小,整天只敢偎在夏知荷腿边,像一条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后来慢慢熟悉了,才渐渐跟着李仁跑。 没两年琴婶子分了家,搬到他们隔壁来,玉秀和李仁跟他们家三个孩子李靖、李流、李月梅都是一块长大的。 李仁比玉秀大两岁,一开始对她还算照顾,后来他知道童养媳的意思后,就不太搭理她了。 有时候李流用童养媳来取笑玉秀,李仁只远远躲开,并不帮她解围,还是李靖将李流揍走。 后来渐渐大了,李靖和李仁去私塾念书,李流去学艺,几人的关系才慢慢疏远。 再后来,家里建了新房,开始筹备两人的婚事,李仁却为了另一个女孩子和家里吵闹,玉秀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只抱着报答娘亲的心,想着就算李仁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只想要一个孩子,让自己和娘亲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谁想到后来会出那样的事。 李仁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他舅舅的女儿,也就是李大柱原配的侄女,因原配与人私奔,李大柱早就和那家子断绝往来,就算没有玉秀在,他也决不会同意两家的亲事。 李仁却是个倔脾气,家里人不让他来往,他偏要对着干,后来更是放话,要让他娶玉秀也行,得让他同时把那个女孩娶回来,让玉秀做小,直把李大柱气得半死。 其实那时候,夏知荷心里已经松动了,她见李仁实在不喜欢玉秀,也不想拿玉秀的一辈子去赌气,想着劝劝李大柱,让他同意李仁娶那女孩子,再把玉秀当女儿嫁出去算了。 只是她这心思才动起来,就出了事。 李仁与那女孩在水边相会,女孩不甚落水,李仁跳下去救她,人救上来了,自己却没命了。 李仁去世后,李大柱直接打上那女孩家里,那家人屁也不敢放一个,当初撺掇李仁的劲头再也没有了。 只是这时候,夏知荷也不再好跟李大柱说把玉秀嫁出去的事情,只能让她给李仁守三年。 好在这三年不算白守,如今,李大柱是完完全全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李仁的死,玉秀虽然伤心,却没有多心痛,实在是李仁当初一场闹剧,把十来年的情分都给耗完了。 闹得最难看那会儿,连李靖都顾不得闲话,暗地里托李月梅带话安慰过她两回。 不过她与李靖的交情,也就仅止于此。 李月梅说的那些话,别说玉秀自己不赞同,就是琴婶子也绝不会同意。 虽说琴婶子人和善热情,可她是最好强的,只看她这些年宁愿自己吃苦,也要供养几个孩子就看得出。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入赘别人家,平白低人一头? 玉秀轻叹着摇头,不愿再想。 连着几日都是晴天,鸡嘴菇很快就晒成了。近百朵鸡嘴菇,晒干了也就一捧,玉秀细细地磨碎了,得到一小罐粉末。她找来两张油纸,装了两个小纸包,打算送给李月梅和李月萍,自己只剩下一小半。 她带着两个纸包出门,去找李月梅。 李月梅爹娘都下地去了,她见玉秀来,忙高兴地把人迎进厨房里,说:「玉秀姐你来得正好,前天我大哥回来,带了几斤白糖,我求了我娘半天,才让她匀了半斤给我做糖葫芦,你快帮我掌掌火候,不然这些糖给我糟蹋了,我娘以后肯定不会再给我做了,说不准还得打我一顿。」 玉秀进门话都没说一句,就给她急吼吼按在灶下坐着了,她摇头失笑,只得帮她生了火,又在一旁指导着,终于让她有惊无险地熬了一小锅糖浆出来。 李月梅喜滋滋地给山里红裹上糖浆,看着果子表面晶莹剔透的一层糖,心下高兴之余,终于想起问玉秀的来意了。 玉秀正串着糖葫芦,双手不得空,便呶呶嘴,示意刚才顺手放在桌上的两个小纸包,说:「呶,鸡嘴菇晒好了,我已经磨成了粉,一包是给你的,一包你帮我给李月萍,他们家我不方便去。」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李月梅心里也清楚,不过她现在关心的倒不是这个,「你真的给呀?总共就那么一点点,你又给这个又给那个,自己还有吗?」 玉秀说:「还有呢,当时说好了晒干后分你们的,不能不做数吧。」 李月梅有点替她不高兴,撅嘴道:「哪里是说好的,本来山上的东西,谁找到了就是谁的,也就是李月萍,眼皮子浅又小家子气,还爱贪小便宜,还说什么夏婶子会不会不高兴,夏婶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你分一些给她,自己不努力,就想着占别人便宜!」 她一边说,一边想起小时候李月萍装可怜,从自己手里骗过去的吃食,心里有点来气了。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玉秀心里就好笑,「还说人家小家子气呢,看你那小心眼的样儿。」 「哼!「李月梅更气了,脸颊都鼓了起来,「我这是为了谁呀?你还说我!不跟你说话了!」 「好啦好啦,「见她真要生起气来,玉秀这才慢条斯理地哄,「你和她对我来说,谁亲谁疏,我还不知道吗?我不让你生气,可不是为她说话,是怕你气坏了,为了这么点东西,哪里值得。」 见李月梅面上有点缓和,玉秀又说:「你去看看,虽然都是一样的纸包,可给你的比给她的多多了,我那天本就想分你一些,只是她在场,不好单给你,才顺便给她一点罢了,谁知你会想不明白。」 李月梅听她这样说,鼓着脸去看那两个纸包,见一个果然是另一个的两倍有余,脸上就绷不住了。她本就是小孩子脾气,被玉秀哄了两句,早就不气了,现在更是眉开眼笑起来。 玉秀笑道:「你呀,和小猪小狗一样,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 第16章 李月梅挽着她的手臂缠她,「玉秀姐,你怎么都不生气呢?我那天听她那样说,心里老不高兴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玉秀笑了笑,「所以说你是小孩子脾气,直肠子。你想想看,你有一双疼爱你的父母,从小到大舍不得让你干一点粗活,还有两个有出息的哥哥,是你的后盾和倚杖,现在更是说了一门好亲事,未婚夫年轻有本事,多少人眼红嫉妒。你拥有这么多,你看看李月萍有什么?这么一想,你觉得自己还需要在意她、和她比较吗?」 李月梅低头若有所思。 玉秀又说:「再说,她费尽心思从我这里捞便宜又怎么样,要不要给,给多给少,还不是我说了算?她花了这么多心机,最终得到的还没有你我多,你不觉得她都有些可怜了么?」 李月梅想了许久,终于懂了一些,不由感叹道:「说得也是,虽然从小到大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可是说到底,就是因为她没有,才得从我这里骗,这么说起来,她还确实挺可怜的,不过……「她语气一变,皱着鼻子说:「她再可怜,我也不喜欢她。」 「没人逼你去喜欢她,我也不太喜欢,只是面上要做得好看一些罢了。「玉秀淡淡道。 李月梅征怔看着玉秀说这话时,格外冷淡的脸,有些愣神,半晌,才说:「玉秀姐,这些都是夏婶教你的吗?我娘怎么从来不教我这些呢?」 玉秀转头来看她,脸上的冷漠早已去了,却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夏知荷倒不会教她这些,她是真的心善,也不爱计较。 这些东西,都是玉秀自己学会的。 她五岁就做人童养媳,寄人篱下长到这么大,若不多看多学多长点心眼,还似李月梅这般一派天真,或许早在当初李仁闹起来,那个女孩跑到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时候,就被逼得跳河了。 李月梅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回答,只是又问:「你以前都不和我说这些的,怎么现在……?」 玉秀无奈笑道:「从前不和你说,因为你太小了,说了也不懂。现在你马上要嫁人了,不在我眼前,我怕再不说,你就没机会懂了,以后给人欺负了怎么办?」 一句话,就说得李月梅泪盈于眶,眼角发红。 玉秀拍拍她的脸蛋,「好啦,不说这些不高兴的话了,我那里还有一些松子仁,等我回去拿来,给你黏在糖葫芦上,味道更香。」 这天下午,李月梅就去找李月萍,打算把鸡嘴菇给她。 李月萍家的院子看着比李月梅家好上不少,是她们爷爷在时盖的,因李月萍她爹李柏是长子,分家时就分给了他们家。 院里也是五间砖瓦房,只是他们家人多,五间房一间做了堂屋,剩下四间,李柏夫妇一间,三个成了亲的儿子,连带他们的媳妇孩子各占一间,李海和李月萍只能住在后院搭建的茅草屋里。 因李海分不到一间砖瓦房,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娘王氏这才打上李大柱家的主意。 前几日她妯娌来说,李大柱不同意这么亲事,可把王氏给急气坏了,她不会觉得自己儿子不够好,也不认为自己家家风有问题,只怪李大柱没眼光,更恨余寡妇坏了他儿子的好名声。 她不敢找李大柱家的麻烦,只能整日里指桑骂槐,把余寡妇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更是勒令李海和余寡妇断干净,再不许去找她。 李月梅来时,王氏正喂鸡,一边喂,一边骂那几只抢食的,「去去去,光拉屎不下蛋的赔钱货,还敢吃东西,老娘明天就炖了你!」 不大的院子里,十来只鸡飞打着争食,鸡毛落了一地,遍地是鸡屎。 几个小孩正坐在泥地里抓泥巴,沾了满身的灰尘,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的,脸上黑黑的沾满污垢。突然,其中一个男孩把泥巴塞进另一个女孩嘴里,自己反倒打着滚哇地一声哭起来:「奶奶!奶奶!姐姐欺负我!」 王氏一听,火气更甚,抓起竹棍子就往那女孩身上抽去,边抽边咬牙骂道:「赔钱货、都是赔钱货!老娘当初就应该把你扔进茅坑里!小贱人!臭婊-子!」 那女孩既不敢躲,也不敢反抗,只是缩成一团抽抽噎噎地哭。 那女孩的娘亲躲在门里,偷偷抹着泪,却不敢出声。 另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妇人,倚在门边吐着瓜子嗑,仿佛没看见这一幕。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院门外不敢进来的李月梅,立刻扬起笑,说:「呦,这不是月梅妹妹嘛,怎么站在门外,快进来呀。」 李月梅原本打算先回去,下次再来,被她一叫,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院子,「大伯娘,三堂嫂,我来找月萍。」 王氏打了一顿出了气,丢下杆子,一双眼眯着,将李月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说:「是月梅啊,正好我有话和你说,你看你过了年就嫁人了,嫁过去后帮伯娘留意留意,那张家还有没有没娶亲的兄弟,帮月萍相看一下。」 李月梅窘迫道:「他家没有别的兄弟,都成家了。」 王氏仍不死心,」成过亲死了婆娘的也行啊,我家不在乎二婚不二婚的。我和你说月梅,你和月萍才是血浓于水的姐妹,你嫁了好人家,可不能把她给忘了,我听说张家人口不少,你们两个嫁在那边,也能相互照应是不是?」 李月梅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气起了李月萍,如果不是她脸皮厚,非要鸡嘴菇,自己也不用走这一趟。 好在此时她三堂嫂钱氏迎了上来,说:「娘,你放心吧,有好事情,月梅妹妹肯定不会忘了我们家的。月萍在后院呢,月梅你快去吧。」 李月梅也来不及想钱氏今日为何这么好心了,只解脱般急匆匆跑去后院。 钱氏今天好心给李月梅解围,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打心眼里,就不想让李月萍嫁得好。 李柏家这三个媳妇,老大尖酸刻薄,老二胆小木讷,都不得王氏喜欢,每日劳心劳累干活,还不得一句好。就这个最晚进门的老三,心思活络,嘴巴又甜,专会做小卖乖,把王氏这么个人哄得,逢人就说老三媳妇儿好。 第17章 因此钱氏在这家里的地位,本就比另外两个媳妇高,她如今又怀孕了,肚皮尖尖的,人都说这胎准是个男孩儿,钱氏更是仗着肚子,啥活也不干,每日只动动一张嘴皮子。 这个家,在钱氏看来,除了穷些,别的都不错,只一个人,她不喜欢,就是李月萍。 说起来她们俩倒是一类人,都有几分姿色,又惯会装模作样。只是钱氏看不惯李月萍比她漂亮,比她更会装。 李月萍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嫂子,两人面上个虽装得和气,暗地里早走了几个来回。 原先两人还能打个平手,如今钱氏仗着肚子,又因王氏不看中女儿,觉得是赔钱货,渐渐地让钱氏占了上风。 因有这一段过节,钱氏自然不愿李月萍嫁得好,回头再来寒碜自己。 王氏见李月梅溜走了,有些不高兴,瞪了钱氏一眼,只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到底没骂出口。 钱氏忙陪笑道:「娘,您别着急,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都是为了咱们家呢。」 王氏语气不善,说:「你倒说说看。」 钱氏说:「娘,您的想法我懂,您是慈母心疼女儿,想让月萍妹妹过好日子呢。我呀,自然也希望月萍妹妹过得好,可是这张家,实在不是个好选择啊。」 王氏得了一顶高帽,面色稍缓。 钱氏赶紧接着说道:「这张家看着家境好,嫁过去风光,可是我在那村里有个姐妹,她和我说,张家人娶媳妇儿,要儿媳妇把彩礼全当嫁妆带过去不算,还得娘家人倒贴,不然不让新媳妇儿进门哩!」 说到钱,那是王氏的命根子,她赶忙问:「还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呀娘,您要是不信,出去打听打听,二叔二婶打算给月梅备多少嫁妆,不就知道了?」 钱氏的话说得半真半假,琴婶子一家确实给李月梅备了不少嫁妆,可那是他们夫妻俩一片疼女儿的心,不是什么张家要儿媳妇的嫁妆。 只是这半真半假的话说起来,倒比全真全假的更容易让人相信。 王氏心里信了大半,把李月萍嫁去张家的念头就淡了。她嫁女儿是为了张家的钱,可不是准备赔钱的。 见王氏信了,钱氏赶忙打蛇上棍,说:「娘,昨天我娘家嫂子让人带话,有户人家,愿意出八两银子娶个媳妇,还不要嫁妆呢。」 如今地理刨食的,顺风顺水一年也就余结四五两,而他们家因为人多地少,收入就更少了,这八两差不多是三年的收入。这还得赶上好年景,若是遇上灾年,别说余结了,能不饿死已经是菩萨保佑。 要知道一亩上好的水田也才八两,一般庄户人家娶媳妇,聘礼给个五两银子都算大方有面子了,更别说还不要嫁妆。 钱氏这八两一出口,王氏立刻心动,若有了这些银子,就能给他家老四说门亲事了,想到这里,她立刻追问:「真有这样的人家?你怎么不早说?」 钱氏忙陪笑道:「我昨日知道这事,立刻就想到了月萍,只是我嫂子也说了,那户人家哪哪都好,就是一点,他们家是住在大遥山里的,而且那男人,年纪也有些大了,今年二十七了,不过身体到没问题,强壮得很,是早年在外面游走,给耽误了。」 李月萍今年才十四岁,对方比她大了一轮有余,又是山民,家里没有田地,这样的人家,按理说随便一个疼女儿的父母,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只是王氏不是其中一人,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八两银子,就算是让女儿去嫁个老头子,只要有钱,她也是愿意的,当下就说:「这有什么,你去和你嫂子说说,是山民不要紧,只要身强体壮能挣银子就行,不过……聘礼要是能再加点就好了,咱们月萍今年才十四,花一样的年纪呢,怎么着也能再值点吧。」这会儿,她倒是想到女儿的年纪了。 钱氏问:「那我今天回娘家再问问我嫂子?」 王氏和颜悦色,喜上眉梢道:「行行,现在就去,把今早新摘的南瓜带上,要是天色晚了今天不急着回来,明天再回来也行,我让老三去接你。」 「哎,好。」钱氏喜滋滋去了。 李月梅去后院找李月萍。 后院比前院稍大些,有三间并排的茅草屋,一间是李月萍的闺房,一间住着李海,还有一间柴房。 李月萍此时正坐在门口打络子。 乡下女孩,能像李月梅玉秀那样学刺绣的不多,一来找不到请教的人,二来,家里还有一堆农活等着做,哪有那个水磨功夫慢慢学,而且那些布料针线也都是要花钱买的。她们最多就和家里年长的女人学学纳鞋底、做衣服,平时空闲时打打络子,等着赶集时带去镇上卖,一个络子卖两文钱,除去成本,一个月如果能靠这个赚个四五十文,都是顶好的了。 见李月梅来了,李月萍把她请到屋里去坐。她的房间比李月梅的小些,只有一张床,一个办旧的箱子,此外连一张凳子都没有,只得请人坐在床上。 李月梅把怀里的纸包给她,说:「这是玉秀姐给你的鸡嘴菇,她已经晒干磨成粉了,你做菜时直接挑一点下去就行。」 李月萍收在手里轻轻捏了一下,才略有些羞涩地说:「玉秀姐真是客气,我只是随意提了一句,她就真的送给我了。月梅,你得帮我好好谢谢她,对了,玉秀姐怎么不自己来呢?」 李月梅暗里撇撇嘴,只是她还记得之前玉秀说的话,面上没表现出来,「玉秀姐忙着呢,她绣一条帕子顶你打十个络子,哪有空整日和我们玩耍。」 李月萍咬着唇,低落道:「是呢,玉秀姐那样能干的人,哪像我……」 李月梅懒得听她假兮兮的话,也担心耽搁久了,一会儿又被她伯娘堵住,站起来就往外走,「我还得回去给我爹娘做饭呢,先走了。」 第18章 见她头也不回出去了,李月萍脸上的表情立刻揭下来,咬着牙,恨恨地把手上的纸包丢在地上。 这个李月梅,从前只有被她哄得团团转的份,如今竟也这样跟她说话了,哼,定了亲事,脑子没见涨,脾气倒是涨了。 张家,她一想到张家的家底,就嫉妒得百爪挠心一般。李月梅和她比,要身段没身段,要脸蛋没脸蛋,如果不是有个好哥哥,怎么可能给她摊上这样的好事。她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可能守得住张信。 想起之前无意间在路上遇见张信,李月萍脸色微红,要是自己能嫁给他就好了,李月梅怎么配。 她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等她想完了,眼角一瞥,看见地上的纸包,又蹲下去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去前院找她娘。 前边,王氏正陷入那八两银子带来的美好设想中,见到女儿过来,脸色就比平时好一些。 李月萍将纸包给她,讨好道:「娘,前几日我上山,找到一些鸡嘴菇,我请人帮忙晒干磨成粉了。」 听说是鸡嘴菇,王氏立刻接过,看了看,心疼道:「哎呀你这个败家子,有这样的东西不早拿出来,去镇上换几个钱,磨成这样干什么?」 李月萍忙道:「我也想换钱呢,只是数量不多,就一二十朵,也卖不了几个钱,我想着您前两天不是说没胃口吗?用这个做饭,您肯定喜欢。」 听了这话,王氏哼了哼,用手将纸包掂了掂,又说:「你让谁晒的?怎么不拿回自己家来弄,不会让人给贪了吧?」 李月萍陪笑道:「是让月梅帮的忙,我想咱们家人都忙,没空弄这个,她既然有空,正好我们省事。」 听说是李月梅,王氏才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在她心里,李月梅一向没什么脑子,并不担心她贪自己家东西。 李月萍看了看四周,见泥地里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娘,怎么没看见三嫂?」平时一向见她挺着肚子,杵在门口嗑瓜子,这会儿却不见人,倒是奇了。 王氏漫不经心道:「她呀,她娘家嫂子给你介绍了一门亲事,我让她会去问问清楚呢。」 李月萍心头一跳,面颊微红,眼含期待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氏捻了点鸡嘴菇的粉末,凑在鼻子下闻着,说:「我看着是不错的,家在大遥山里,今年二十七岁,虽然无田无地,年纪了大了点,看样子倒是有点家底的,而且身强体壮。」 她每说一句,李月萍的脸色就白了一分,到最后血色全部褪去,这与她预想的差太远了,与张信也差太远了,她若嫁了一个山民,这辈子还怎么挺起胸膛看别人?不行,绝对不行。她颤着唇道:「我不同意,娘,三嫂这是要害我呢!我绝不同意!」 「嘿——「王氏眼角吊了起来,「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她是你三嫂,还能害你?!再说,这事我也是同意的,我也是要害你不成!」 「不……不行……「李月萍眼泪落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你不能这么对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王氏呸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鸡嘴菇,心满意足地往厨房去了。 这日下午,玉秀正与夏知荷坐在屋檐下走廊上,一边晒着暖阳,一边绣帕子。 村长家的大儿媳妇柳氏突然上门。 夏知荷忙把人迎到堂屋,玉秀早已起身去倒茶了。 柳氏年是镇上一位秀才的女儿,她爹在镇上开了私熟,还有一位舅舅在县衙里做事,家境在清平镇是数得上的。柳氏自小随她爹学了些字,又习得针线女红,长相也出色。自十二三岁起,家中的门槛就被说亲人踏平了。 按说她这样的人品,虽配不上县里的大户人家,但清平镇上的富户和读书人,可以说是任她挑选。 偏偏最后,她却挑了默默无闻的李山。而且当时,还是她家的媒婆先上门来说亲,这门亲事,当年让村里人说道了许久。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次,李山去县里办事,帮一名少女打跑了几个流氓,就此赢得了美人芳心。 柳氏天生一张笑脸,未语先笑:「我不请自来,嫂子可别见怪。」 「柳妹子说的哪里的话,你即使稀客,又是贵客,可是我平日里请也请不来的。今日你来了,我心里只有高兴,哪里会怪你?」夏知荷笑盈盈地请她坐下。 柳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了,说:「早就想找嫂子讨教一二,只是家里事忙,又怕唐突上门扰了嫂子清净,今日,竟是我第一次到嫂子家里做客哩。」 夏知荷平日除了去镇上,鲜少出门;柳氏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在夫家,得公婆尊重,又得丈夫疼爱,不需下地干活,除了偶尔回娘家,平常也是不出大门的。因此两人虽早已听过对方的名头,也远远见过几次,可这次,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夏知荷掩唇轻笑:「妹子若得空,随时可来找我,左右我一介闲人,平日里也无事。」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柳氏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气色红润,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可身形仍然纤细,穿一身玫红色的袄子,远看着还似个二八少女。只见她髻边一支鎏金镶红玛瑙飞鸟衔花掩髻,在光下闪着熠熠光芒,手上一对龙凤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在衣袖中时隐时现,葱管一般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精致的牡丹花金戒指,趁得她的手指越发晶莹透白。 这几样首饰,多少乡下妇人一辈子也求不得,可看她的样子,却并不觉得如何珍贵,可见她自小生活富足,眼界也不同于一般村妇。 此时柳氏也在观察夏知荷。见她果然如传闻中美貌,虽年过三十,脸上却无一条皱纹,肌肤白皙细嫩,虽衣着朴素,周身气度却不比寻常妇人。再看她手上的帕子,颜色虽素净,可右下角绣的花样,分明是眼下县城里时新的,她昨日回娘家,从嫂子那里得了一块,现在还舍不得用哩。 第19章 此时玉秀端着托盘进来,柳氏见了,又是眼前一亮,只觉眼前少女,虽无十分的姿色,又无外物修饰,可行走间,自有一身气派,袅袅娜娜如春水初生,轻烟缭绕。 她不禁抚脸轻叹:「平日里别人夸我样貌好,我虽嘴上推脱,心里却是有几分得意的,可今日见了嫂子和嫂子的女儿,才知我往日所为,竟是贻笑大方了。」 夏知荷只是含笑道:「柳妹子说笑了,我们母女不过乡下粗俗妇人,哪能与妹子相比。」 玉秀也抿唇一笑,轻声道:「婶子请用茶。」 柳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倒是寻常普通的茶,可碟子上做成花型的桂花糯米糕,却引起她的兴趣,捻起一块偿了,赞道:「好浓郁的桂花儿味,可是镇上百味居的糕点?」 夏知荷道:「哪里是,不过是我这女儿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罢了,上不得台面。」 「嫂子再这般谦虚,可是要羞死我呢。这糕点这般精致,若还上不得台面,那平日里我做的,就得是圈里的猪食了!」 一番打趣的话,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柳氏吃了糕点,又打量着夏知荷身后的玉秀,说:「不知嫂子这女儿闺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名叫玉秀,今年十八岁。」夏知荷道,又示意玉秀上前打招呼。 玉秀便上前两步,双手扣在腰侧,屈身行了个礼,口中道:「玉秀见过柳婶子,婶子万福。」 这些待人接物的礼仪,夏知荷多少都交了玉秀一些,只是平日与邻里往来,用不上这些,今日见了柳氏,因她出身书香人家,怕比常人在意这些,才让玉秀做了全套。 柳氏忙牵起玉秀,又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直看得玉秀低头垂眼面颊微红,才转头对夏知荷笑叹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今日见了嫂子的女儿,就觉得心里喜爱得很,一时间竟看得不能停了。」 夏知荷道:「能得妹子喜爱,是她的福分呢。」说着招手让玉秀过来,轻声吩咐她去把外边的绣桌收了。 玉秀便和柳氏告了罪,退到走廊下去收拾东西。 柳氏一直看着她出门,直到见不到人了,才回转过来,又与夏知荷说了几句。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恼道:「瞧我这记性,只知见了嫂子高兴,光顾着讲话,竟把正事给忘了。我这次来,是有事与嫂子说。听我公公说,邻村有户人家,早几年发迹,举家搬到镇上去了,前段时间犯了官司,需要银钱上下打点,就想把家里的田地卖掉。其中有一处,就紧邻着咱们李家沟,是五亩上好的水田,因那家急需用钱,便明说了,若有人出三十八两,就一起卖了。我公公知道嫂子家有意置田,特意让我来告知一声。」 夏知荷听了,忙道:「劳烦妹子跑这一趟,替我谢谢七叔,明日我让大柱上门答谢。」 柳氏道:「都是乡里乡亲,嫂子何必客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氏见夏知荷有些心神不宁,许是想着买田置地的事,她虽想再探探玉秀的事,此时也不好多留,借口家里有事,起身告辞了。 夏知荷给她包了几样糕点,让她拿去给孩子吃。 柳氏走后,夏知荷便坐在堂屋里出神。 玉秀进来将茶杯收了,见她这样,关心道:「娘,您在想什么?」 「有人要卖田,村长让柳氏来与我们说一声呢。」 玉秀道:「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夏知荷轻叹:「好事是好事,可听柳氏的意思,那家人准备把五亩水田绑在一起卖,咱们家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两,差得远呐。」 他们家虽有李大柱这个木匠,一个人就养得起全家人,又有她和玉秀的针线补贴家里,可前几年一直要供李仁读书,后来又建了这五间砖瓦房,家底都贴进去了。也就这两三年,李仁没了,房子也建好了,夏知荷又精打细算,才存下这二十两。 玉秀也在桌边坐下,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问:「娘,还差多少?我那里有一只银镯子,一支簪子和两对银耳环,都是从前您给我的,我现在也不戴了,拿去熔了,也有个二三两。」 听了她的话,夏知荷心里一动,转头看着玉秀关切的脸,笑道:「傻孩子,你现在用不上,以后难道也用不上?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要知道,女人的私房体己,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若以后丈夫儿子靠不住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倚杖,可不能轻易给人。你放心,银子的事,娘有办法。」 夜里,李大柱回屋歇息,夏知荷跟他说了今天的事情。 李大柱问了家中还有多少银子,沉吟一会儿,说:「明日见过七叔,我再进山一趟。」 夏知荷眼皮一跳,忙道:「去山里做什么?你忘了那日答应我的,再不许拿命去冒险的事了?」 李大柱劝说她道:「这次我再谨慎一些,上一次那处地方,还有几根更粗的树,之前舍不得砍,这次砍了,也不需做成家具,直接拉到县城里去,这样的好木头,光木料就值不少钱。」 夏知荷却一定不让他去,「上一次多亏了林兄弟,你才能回来,这次若又出事,还有谁能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让我好过?」说着,便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一见她哭,李大柱便全没有法子了,哄了几句不见效,急得直抓头,像一只吃不到蜜的大狗熊,最后只得妥协道:「好了好了,不去了,媳妇儿你别哭啊。」 夏知荷又抽抽噎噎了一会儿,才收了势。 李大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人揽在自己怀里,叹道:「只是不去山里,咱们家银子又不够,怕是买不起那几亩田了。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上。」 一般庄稼人,把土地当做自己的根,若不是到了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少有人会去动祖宗留下的根本。 第20章 而这一次连着五亩上好的水田,更是少见,错过了,或许这辈子都遇不上了。难怪李大柱想铤而走险。 夏知荷却推开李大柱,红红的眼睛斜了他一眼,道:「谁说不买?你没银子,我有。」 夏知荷起身,从床底下搬出一只柜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带锁的箱子,箱子与柜子底部是连在一起的,拿动时,只能搬动柜子,却不能单独把箱子拿出来,这样便可防止窃贼来偷,毕竟没人会蠢到偷一个大柜子招摇过市。 这个柜子李大柱认得,是当初他给夏知荷打的,后来一只没再见着,他还以为被媳妇弄丢了,没想到就藏在他每日睡觉的床底下。 柜子里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那盒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夏知荷却极为郑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桌上。 见她这样小心,李大柱也有了些好奇心,凑到桌边去看。 只见夏知荷对着小盒子摆弄了一阵,才终于将盒子打开,李大柱凑头去看,里面竟是珠光宝气的几样首饰,盒子地下还压着几张纸,看样子竟似是银票。 夏知荷那出一只玉镯,轻轻抚摸着,眼里有几分眷恋。 李大柱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媳、媳妇……这是什么?」 夏知荷原本有些伤感,沉浸在往日的时光里,被他这一问,什么氛围都没了,不禁瞪了他一眼,嗔道:「傻了?银子都不认得?」 李大柱被她说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只瞪这眼前的盒子,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银子,可这时哪儿来的啊?媳妇儿你不会犯事了吧?」 夏知荷心里好笑,嘴上却说:「如果我说是我偷来的,你准备怎么办?」 李大柱憋得脸红,显然心里极为纠结,半天才郑重说道:「偷东西当然不好,如果被人知道了,媳妇儿你可得说这是我偷的。」 夏知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中的介怀再也没有了。 就如她之前对玉秀所说,女人的体己,是最后的倚丈,是连丈夫儿子都不能告知的。她此时选择拿出来,心中并非毫无顾虑。 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 钱财对人心的考验,她从前见得够多了。虽知李大柱对她有情,可在两人连孩子都没有的情况下,谁知这情在他心中值几两银子? 好在李大柱并未让她失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人。 见她还笑,李大柱急了,脑门上快冒出汗来,「媳妇你别光顾着笑,快到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夏知荷在盒子上轻轻抚过,慢悠悠道:「急什么,你也不想想,我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吗?这些,是我从前做丫鬟时的月钱,还有老太太疼我,赏给我的首饰,以及各房主子的打点。那时老太太病重,有与我交好的姐妹向我告密,说夫人准备对付我。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她要发卖我,我也就只能等着被卖。好在那时,莘娘已经出府了,我就借着为老太太祈福上香的由头,偷偷收拾了几样细软,存放在她那里,权当一条后路。当日,若不是被你抢了先,应是莘娘将我买回去。」 说着,她又瞪了李大柱一眼。 李大柱摸着头嘿嘿傻笑,心里却道,幸亏当日出手快,不然到手的媳妇儿就跑了。 因当日时间匆忙,又要掩人耳目,她只带出一部分个头小又值钱的,剩下的那些布匹花瓶摆件之类的,给了人也不算心疼。 她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银票有三张,两张面值二十两的,一张十两的;纯金手镯一只,金钗一支,金耳环一对,金裸子两颗;鎏金镯子一对,步摇一支;银手镯两对,银项圈一个,长命锁一只,银钗银簪子四五支,此外还有两个五两的银锭,十几个银裸子,一小把碎银子。 若折合成银子,银票有五十两;首饰买时价格高,可若想要卖,只能按金银的价格卖,工匠费是没法算了,这些金首饰合起来约有二两,便是二十两银子;鎏金的只是好看,买来时价格或许高,卖出去却连银首饰的价格都及不上,因此这里暂且不算;银首饰银锭银裸子加起来,约摸有个二十五两。这一盒子财物,算起来便是九十五两。 这还是往低了算,须知那些首饰的价值,远不是与之相当的金银比得。 听夏知荷一样样数来,李大柱早已呆了。他只知自己花几两银子买了个美娇娘,是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笔买卖,却没料到娶回家的美娇娘竟是个地主婆,银子多得能把他砸晕。 这些钱财,普通庄户人家一辈子也存不上。 须知现今一亩优等的水田,不过八两,良等级的一亩六两,此外还有平等级的一亩四两,劣等级一亩二两,更有那不入等的,一亩一两也不用。 这百来两银子,都能够买十几亩优等水田了。 若要盖房,他家这五间砖瓦房,当初羡煞村里多少人,盖时一间也不过用银四五两,五间房子加上院子的围墙,还有请村里人吃的宴席,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两银子。他媳妇儿这些钱,够盖个二十来间的大院子了。 这么一盘算,李大柱腿都有点软了。 「媳妇儿,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这么多金灿灿的,我看着心里不太踏实。」 「瞧你那点出息。」夏知荷轻轻啐了他一口,从桌上拿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说:「家里还有二十两,加上这二十两,买田就够了。明日我去镇上买点糕点、布匹、干果,送去七叔家里,请他陪你去县里走一趟。买地多的二两银子,你就暗里塞给县衙里办事的官爷。早点将这事办妥了,也算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明年,咱们家就能吃上自家地里的粮食了。」 她说完了,却不见李大柱有动静,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v第21章[11.26] 李大柱却突然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的手掌,好半天才道:「媳妇,要不……这些田,咱们不买了吧?」 「怎么了?」这下轮到夏知荷急了,她想有自己家的地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相信李大柱也是与她一样的想法,不然之前也不会说要进山去,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这样说。 李大柱不说话,被夏知荷追着问了许久,才磨磨蹭蹭道:「这是你的私房钱,怎么能拿出来用。」 夏知荷愣了下,才说:「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你的我的。」她一顿,想到什么,试探道:「还是你怪我私底下藏了银子?」 「怎么会,」李大柱忙摆手道:「这本来就是你辛苦赚的银子,你想怎么藏,别人管不着,我也不能管着你。」 夏知荷放了心,笑道:「这就对了,我的银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现在我要用它们置田,你可不能拒绝我。」 李大柱仍不同意:「可是……」 夏知荷道:「说好了我说了算,你想反悔吗?」 李大柱有些无奈,他心里确实不想动夏知荷的银子,一来有他大男子的自尊心作祟,更多的却是怕这些银子用了,夏知荷心底不安。 夏知荷多少知道他心中所想,感动之余又有些心酸。这个男人从来如此,外表看来粗枝大叶,心里却一向将她放在第一位,连平常男子最重视的子嗣问题,也要排在后头。想到这里,她内心又软了几分,不由整个人靠了过去,偎在李大柱怀中。 李大柱忙不迭把送上门的温香软玉接住了,心中底线一退再退,此刻也管不得什么媳妇儿的私房钱动不得的问题,只知道,一切都由媳妇说了算! 此时,村子另一头,也有一对夫妻在说着私房话。 柳氏一边将身上的首饰褪下来,一边和李山道:「我今日在夏嫂子家,见到了她女儿玉秀,果然是一副好相貌,周身气度也好,斯文娴静,手也巧,你看桌子上的板栗酥,就是她亲手做的,味道不比百味居的差,我一拿回来就给几个孩子抢光了,好容易才留下两块给你。就是年纪大了点,今年都十八了,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会疼人,你说,将她说给我小弟怎么样?」 李山正用布巾擦脚,闻眼看了柳氏一眼,说:「你可别害人家,就你家那混世魔王,谁镇得住。」 柳氏一听,不太高兴了,将银镯子丢进盒里,说:「怎么就是害人家了?小弟是顽皮了一些,那是他年纪小,不懂事,等成了家,自然就稳重了。再说了,以我家的条件,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木匠的女儿?」 「人家还真看不上,我跟你说,李大柱家就这一个女儿了,他是准备让女儿招女婿的,哪舍得嫁出去。不过你家要是舍得让你小弟入赘,这事或许能成。」李山穿上鞋,端着脚盆去倒水。 柳氏轻呸了他一口,道:「做你的梦去。」她家小弟是老来子,爹娘疼得跟什么似的,不然不会宠成现在这样,怎么可能让他入赘去别人家。 她见李山进来,又问:「我不是听说玉秀是他们家的养女吗?怎么又要留着招女婿了?」 李山不耐地摆摆手,今日在地里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了,那还有心思陪他媳妇八卦,「你明早问娘去吧,她知道。」 说完一头栽到床上,几息后就睡熟了。 柳氏瞪了他一会儿,没办法,只能跟着睡了。 过了两日,置田的事全部办好,地契也拿在了手里,夏知荷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等开了春,这五亩田租出去,他们一家明年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一亩上好的水田,一年能收三百斤谷子,田租是四分租,一亩田的田租就是一百二十斤谷子,五亩田就有六百斤田租。田税如今是十五税一,除去田税,还剩五百六十斤,足够他们一家三口裹腹了。 夏知荷算着算着,心里就乐开了花,有房住有地种,才算真正有了根。而且她还记挂着玉秀招女婿的事,如今他们家有了田地,家底更厚了一些,给玉秀相女婿时,也更有资本去挑拣别人了。 李大柱也高兴得很,他家从他往上,几代都是穷木匠,住着破茅屋,喝着稀米汤,连贫农都没混上。到了他这一辈,终于住上砖瓦房,又有了几亩田,可以说是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了。而他也牢牢记得,这一切,都是他媳妇的功劳,没有他媳妇,就没有如今的他。 李大柱家买田的事,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很快,村里其他人都知道了。这事对他们的冲击,不下于前几年李大柱家盖新房子的事,一时间,众人心中千百种滋味,羡慕的、眼红的、嫉妒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日下午,琴婶子带着李月梅上门。 因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普照,微风和煦,几人便坐在廊下,边做针线,边说着闲话。 李月梅安静坐了一会儿,便有些耐不住,眼睛滴溜溜的,绕着挂在屋檐下的柿饼打转。 玉秀看得好笑,对她道:「别盯着那几个了,没晒成呢,我房里有一些晒好的,随我来拿吧。」 琴婶子没好气地瞪了李月梅一眼,道:「过了年就出嫁的人了,还跟着孩子一样。。」 李月梅吐吐舌头,站起来蹦蹦跳跳跟在玉秀后头。 玉秀进了屋,从柜子上的盒子里拿出几个柿饼,递给李月梅,说:「前一阵我家柿子熟了,不是给你送去了一些?怎么还这样馋。」 李月梅撒娇道:「这个更好吃嘛。」 确实,玉秀做的柿饼,并非直接暴晒成的,而是去了皮后,挂在屋檐下慢慢风干。这样做成的柿饼,外边结了一层白白的糖霜,皮软而韧,却不柴不硬,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富有嚼劲,让人欲罢不能。 李月梅一连吃了两个,再要伸手,玉秀却不让她吃了,只把剩下的用纸包起来,「这些给你带回去,记住一次最多吃两个,不然正餐又不正经吃了。」 v第22章[11.26] 李月梅听了,有些蔫蔫的,却不敢不听话。 玉秀见她这样,便找了个话头,问她:「上次绣的荷包送出去了?张信没说什么?」 一听她说这个,李月梅立刻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也不盯着柿饼了,左瞄右瞄,就是不敢看玉秀,装傻道:「什、什么啊。」 「呦,还跟我装呢。」玉秀装作要起身的模样,道:「既然你不跟我说,那我只好去问张信本人了。」 「别呀玉秀姐!」李月梅急了,立刻转过来扯着玉秀的衣袖。等她看见玉秀的笑脸,很快反应过来是在逗她,又收回手,嘟嘟囔囔道:「就会骗我玩,不想理你了。」 玉秀坐下来,轻轻戳她的额头,「坏丫头,现在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李月梅摸摸额头,傻笑一声,又看看左右,凑过来附在玉秀耳旁,小声道:「送出去了,前几天他又在半路上堵我,我正好带着,就给他了。」 「他就没说什么?」玉秀问。 李月梅哼了哼,面上微红,嘴里却道:「他能说什么,还敢嫌弃我不成?」 说着,她脸颊更红了一些,在一个贴身的荷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对小巧的丁香银耳坠,嘴上道:「喏,他给了我这个。」话说得虽不太在意,可动作却是珍惜的。 玉秀接过看了看,虽然个头不大,却做得精致可爱,显然送的人也是上了心的,不由点点头,说:「既然是人家的心意,你就好好收着。」 她见李月梅撇着嘴,心口不一的模样,便道:「你呀,吃亏就吃在一张嘴上,明明是好心,心里对人也有意,却偏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难免要让人误会。」 李月梅被她戳破心事,褪去的红潮又涌上来,嘟嘟嘴道:「我知道了,下次再见他,不给他脸色看就是了。」 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性子直,本性却好,玉秀也不多说,反正照目前来看,那张信似乎就喜欢她这样。 李月梅想起之前她娘的话,再看看玉秀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娘说,你们家置了这五亩田,你的婚事就好说多了,玉秀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玉秀被她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想这些有什么用,若想得太好,最后现实差得太多,痛苦的还不是自己?」 就如她,从五岁到十五岁之间,整整十年,都以为自己以后是要嫁给李仁的,结果后来还不是成了个笑话? 李月梅心有所感,点头道:「那倒也是。」 像她自己,以前还想着,要嫁一个她大哥那样的读书人,后来和张信订了亲,她心中还十分抵触,直到后来和张信接触过,才慢慢改观,觉得不是读书人也挺好的。 这个话题揭过不提,李月梅又道:「你听说了吗?我伯娘正给月萍说亲,听我三堂嫂说,大摇山里有户山民,愿意出八两银子的聘礼,还不要嫁妆。我伯娘心动得很,现在那家里,就李月萍不乐意,天天哭闹呢。」 一听她说大摇山里的山民,玉秀面前就出现了林潜那张冷脸,她愣了愣,才道:「八两银子确实不少,不过就算是山民,无田无地娶亲困难了些,也少有这样大方的,莫不是男方有什么问题?」 李月梅道:「听说那男的岁数不小了,比李月萍大了一轮有余,也难怪她不乐意。他们家这一次,闹得实在难看了些,我伯娘这是摆明了,准备卖女儿给我四堂哥娶亲呢。」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玉秀。她之前还问过玉秀,为什么看不上她堂哥,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男人,家里都要把他亲妹妹卖了,来给他说亲,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这样没担当的男人,是她她也看不上。 「说起来,这事八字都没有一撇,只是听我堂嫂说了有这样一户人家,两家都没通过消息,男方未必就看得上这门亲事,我大伯娘就急吼吼地弄得满城皆知,生怕有人跟她抢了似的。若到后来,这亲事成了倒还好,若没成,岂不是成了大家的笑话? 不过,我觉得李月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且不说这事还没影,就算成了,她不满意这门亲事,暗里和家人说清楚就是了,我伯娘虽然势利,大伯却还是明些事理的,总不会真要逼死女儿。她倒好,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一家子人骑虎难下,她自己名声也不好听,都成了别人的谈资。」 她说完,见玉秀不说话,只含笑看着自己,不由摸摸脸,疑惑道:「怎么了?玉秀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玉秀笑叹道:「我这是高兴呢,从前你可不会想这么多,到底还是长大了呀。」 李月梅有点羞涩,小声嘟囔道:「我又不会永远都是小孩子。」 「不过,「玉秀又说,「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是当事人,也不了解事情始末,不好随意议论。这些话,你对我说说就好,可不要对外人讲。」 「嗯嗯,我知道呢。」李月梅连连点头,这些话她连她娘都没说过。 院子里,见她们两人进了屋子,琴婶子才说起这次真正的来意。 「知荷妹子,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家的田是不是准备租给人种?」 夏知荷道:「是这个打算,嫂子家里有意?」 据她所知,琴婶子夫妇二人,除了种着家里几亩地,还租了不少别人的地在种,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才是。 「哎,」琴婶子点头,「是呐,我就想着,若你家的田要租,我就厚着脸皮来问问,能不能租给我们家种。」 夏知荷忙道:「凭我们两家的交情,若嫂子有意,肯定是要租的,昨晚我还和当家的说了,若不是嫂子家里已经种了不少田,我还想请你们家来种,这田也只有交到嫂子和李二哥手中,我才安心。现在嫂子提起,正合我意。」 听她这样说,琴婶子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v第23章[11.26]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说:「俗话说得好,过日子,就像人喝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外人看我家如今日子好了,以为我以后就是享福了,却不知,我这劳累的日子,还长着呢。」 微风吹过廊下,一串串柿饼随风轻轻摆动。 琴婶子道:「他们只道我如今,大儿子是秀才,二儿子出师了,小女儿也许了人家,心事都了了,只翘着腿等着儿孙孝敬就好,我说呀,都是做梦呐。现如今,家里房子等着重盖,老大老二亲事都没说,小女儿的嫁妆倒是凑齐了,可烦心事还是一件件来。」 或许是看李大柱家这两三年,又是盖房子又是置田地,再联想自己家,心里有些感慨,琴婶子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些。 「就我家老大,虽说如今不用家里供他,可他今年都十八了,要是一般人家,孩子都会跑了,早些年说他要读书,怕耽误了,一直没提起,如今是不能再拖了。我原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出了个秀才,也攀不起那些大户,就指望在邻近村里给他找一个,以后老大再去读书,他媳妇也能在家里帮衬我。可前谁知两天,我探了他的口风,才知道他竟想也找一个读书识字的女子,说什么红袖什么香,又举什么齐眉,哎呀可把我急死,你说这样的女孩,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家讨得到的,就算讨到了,咱们也供不起呀!」 说着,她看看左右,凑进夏知荷,低声道:「你看人七叔,那样的家底,也得供着他那大儿媳妇呢。」 她口中的七叔,就是李家沟的村长,他家大儿媳妇就是柳氏。 当年柳氏与李山的亲事,让村里人说道了许久,直说李山是走了狗屎运。可人娶进门,日子是自家过的,外人看着风光,内里怎样还未可知。 那柳氏进门后,一不用下地干活,二不需侍奉公婆,直让村里的小媳妇羡慕得眼红,也让村长夫妇得了个宽厚的好名声。 可村长一家人,到底是舍不得让柳氏干活,还是不敢让她干活,外人怎么知道。 反正在琴婶子看来,她自己是绝不想要这样一个媳妇的,他们家也供不起这样的媳妇。她对自己的儿女是慈爱,舍不得让他们干活,可儿媳妇若也不干活,娶回来做什么? 夏知荷听了,只说:「七叔七婶心宅心仁厚,家境也好,他们家娶了柳妹子,是锦上添花,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要量力而为。」 琴婶子连连道:「谁说不是呢,偏我家老大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到底,谁不想自己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如果可以,给老大娶一个他喜欢的,大家自然都好,可如今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夏知荷安慰道:「嫂子对几个孩子尽心尽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靖哥儿就算一时想不明白,以后也会知道嫂子的苦心。」 琴婶子摆摆手,「以后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想了,我和你李二哥商量过了,今年凑些银子,趁着冬日地里闲,把房子拆了重盖,明年先给老大说门亲事,老二的就再看看。」 夏知荷道:「是这个理,盖了房,再说们亲事,自然能把靖哥儿的心定下来,说到底,他如今没定亲,还是个孩子呢,这些大人的心思,不懂也是正常的。」 琴婶子听了,点头道:「我也希望是这样。我如今看你们家日子越过越好,说句实在话,我心里也急啊。从前只道几个孩子出息了就好,现在有点出息了,又要盖新房子,张罗婚事。你看着吧,这还远远没完呢,等两个儿子结了亲,紧接着孙子来了,这又得开始供养孩子了。若往后闹分家,那更是不得了。要不别人都说,孩子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呐!」 「谁说不是这样,人活在事上,为了嘴里一口食,身上一件衣,头顶一片瓦,忙忙碌碌,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嫂子只看我们家日子好了,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琴婶子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感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琴婶子才喊上李月梅,起身回家了。 玉秀也从房里出来,去厨房准备晚饭,李大柱早上说想吃疙瘩汤,她准备做个香菇鸡蛋面疙瘩。 夏知荷帮她烧火打下手。 玉秀看她娘一眼,问:「娘,琴婶子今日上门,是为了什么事?」 夏知荷赞许地看着她,笑道:「看出来了?」 玉秀点点头,琴婶子向来直爽,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今天却觉得她有几分不自在,说话也不如往日利索,想是心里有事,所以她才把李月梅引到房里去,留她娘和琴婶子说话。 夏知荷道:「是为了咱家这几亩田,她想种,我原本就想着她和你李二叔是个好人选,如今她上门来说,我就应了。」 玉秀轻轻皱着眉道:「琴婶子已经租了别人不少地,她自己家里也有几亩,再种我们家的,忙得过来吗?别把身体累坏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听她说,明年准备租一头牛来帮忙,想来能轻松一些。」 玉秀便点点头,不再说话,安静调着面粉。 夏知荷盯着灶里的火,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别人看她家出了秀才,风光的很,可实际上,她家如今还是不太好过。她和你李二叔虽然勤快,可家里的地没几亩是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说亲,房子也还没盖起,还得要几年劳累啊。」 她又想到自己家,虽然房子盖了,地也买了,可玉秀的婚事没着落,招来的女婿不知道可不可靠,自己一辈子,也不能给李大柱生个孩子…… 玉秀看着她娘,见她沉默下来,面色落寞,就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娘,我们……再去看看大夫吧?」 再去看看大夫?夏知荷目光微动,却还是摇摇头,「不看了,再看也是浪费银子,凭添伤心,让别人知道,还要笑话。」 玉秀却已经洗了手,走到她娘面前蹲下,扶住她的膝盖,看着她的眼睛,道:「再去看一次吧,从前大夫不也说了,娘的身体没有坏透,等把余毒排尽,再好好调理,肯定能够好的。这几年虽然没去看大夫,可对于调理一事,咱们一直没有疏忽,说不准娘亲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大好,若不再去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这些年的努力?」 夏知荷心中动摇,想起从前喝下的一碗碗苦药,想到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若得不到回报,确实心有不甘。而且,她是真的想要给玉秀留下一个弟弟或着妹妹,不然,等她和李大柱去世,留下这孩子一个人,没有娘家撑腰,岂不任人欺凌? 玉秀见她意动,忙又道:「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弟弟,妹妹也好,娘若觉得带孩子辛苦,尽可交给我来照看。」 夏知荷已经动了心思,见她这样说,不由嗔了她一眼,含笑道:「娘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娇气的人,连孩子都懒得带?」 玉秀心中她同意了,面上绽开笑容,说:「分明是我心疼娘亲,您可不能这样误解我。」 v第24章[11.26] 夏知荷戳戳她的额头,道:「只怕到时候有人嫌辛苦,又觉得小娃娃分走了她的疼爱,要闹别扭呢。」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笑,夏知荷又正色道:「秀儿,娘在这里先和你说清楚了,若往后真的多出个小的来,不管是男是女,你都是娘的亲女儿,以后这些家产,必定是你得大头,他得小头,就算是你爹不同意也不行,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玉秀忙道:「娘亲不必说这些,您待女儿的心,我心里一清二楚,以后弟弟妹妹来了,我也是将他们当做亲生的,哪有姐姐和弟弟妹妹抢东西的道理,家产的事,我并不在意,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和爹起了矛盾。」 夏知荷点点头,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说:「明天十五,又有集会,咱们去镇上,顺便找你莘姨说说话。看大夫的事,先不和你爹说,省得他白高兴一场。」 「哎,好。」玉秀点点头,起身继续做晚饭。 夜里,玉秀在灯下绣帕子。 明天去镇上,肯定要把这一阵的绣品带上,她手上这条帕子还差一朵花,准备晚上赶一赶,做做完。 今日夏知荷说到家产的事,玉秀知道,她是怕自己多心,所以特地说一说,实际上,玉秀是真的不在乎。 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弟弟妹妹,不为别的,只为夏知荷能开心一些。不能生孩子这件事,已经成了夏知荷一个心病,这病不能随着时间慢慢治愈,反而会因年纪渐长而越发严重。所以她想着,趁娘亲年纪还不大,还有可能生的时候,把这个病祛了。 至于生下来的弟弟妹妹会不会分走家产,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只觉得,若自己往后真的落迫到,要靠父母家产才能度日的地步,那也太不堪了一些。 她心中虽对另一半没有太多设想,但唯有一点是定要坚持的,那人绝对不能是偷奸耍猾好吃懒做之徒。 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靠自己两人的双手,趁年轻时吃点苦,怎么也能够挣下一份家业了,何必眼巴巴地指望父母留下的家产? 若那人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只想混吃等死,那就算夏知荷与李大柱再满意,这种人,她是绝不敢嫁的。 次日,母女两人一早起来,收拾好家里,给李大柱留了早饭,就赶去镇上。 每月十五的集市是一月中最热闹的,连偏远山里的山民都会在这天下山,用山货或猎物,换取一些日常所需物品。街上的人比上一次更多,摩肩接踵,几乎挤不过去。 好在她们两人也不必去挤,只转进一条小巷子,绕路来到莘娘的绣庄。 莘娘照往常一样,欢喜地把两人迎到内室去。 几人坐定,夏知荷从篮子里,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晒干的板栗、山枣、一包干桂花、柿饼、还有板栗酥和桂花糕。 「最近秀儿往山上跑了几次,摘了些山货回来,又做了桂花糕、板栗酥和柿饼,我知道你历来爱吃甜食,就带一些给你尝尝。」 「哎呀,我这几日正想着这个呢。」莘娘说着,当下就叫了伙计进来,让他拿桂花干去泡蜂蜜桂花茶,又拿了一块板栗酥来吃,赞道:「就是这个味,我从百味居买的,都没秀儿做得香,自己试着照你说的法子做了一次,全给我烧焦了,我呀,只有吃现成的福分,没有劳累的命哩!」 夏知荷笑道:「自己偷懒,还有借口了。」 莘娘笑嘻嘻道:「我只遗憾我家那小子年纪太小,不然就算让他倒插门,也想要把玉秀拐来做我儿媳妇呢。」 玉秀脸上微红,也玩笑道:「莘姨再这样胡说,以后再做吃的,可就没你那份了。」 「哎呀,秀儿可别这样说,」莘娘故作害怕,「莘姨我舍了儿子不要,也舍不了你这些吃的呀!」 几人笑成一团,夏知荷笑骂道:「一把年纪了,尽会作怪。」 此时伙计端了蜂蜜桂花茶进来,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肺。 莘娘喝了一口,满足地叹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日子,最说是在乡下,可吃穿不愁,悠闲自得,哪像我,整日就困在这里,迎来送往,没个意思……唉,算了,说这个扫兴,对了,从前你和我说家里准备置田,可有消息了?」 夏知荷便把买田的事说了。 莘娘听她说动用了嫁妆,眉头一动,道:「你想清楚了?」 夏知荷点点头,「想清楚了,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他若真贪我这点东西,我也藏不到现在。」 莘娘听了,便不再说话。当初她是很为夏知荷不平的,可这些年看下来,她也知道,李大柱对夏知荷,真的是没法说了,若当初夏知荷不是被他买走,那能不能有现在的日子,还难说得很。 夏知荷又道:「那些东西放着就是死物,拿出来用了,才算有了价值,如今家里有了地,我心里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这些话,倒引起莘娘的一番感叹:「可不是,这些身外物放着,还得担心被人偷了抢了,一个不留心,还要害了自身性命。不知你们一路过来听说了没有,近日府城来了个大盗,许多豪门富户都被洗劫了,还出了几条人命,那大盗被一路通缉,听我当家的说,咱们县城里,也贴了海捕文书。」 玉秀听了,皱眉道:「那强盗拿了钱财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害人性命?」 莘娘摇头道:「那强盗来抢,家里主人哪里甘心家产白白送人?少不得要家中护卫去阻止,那强盗在江湖上个也是有名的恶人,手上不干净,护卫们大多只学个拳脚功夫,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枉送性命。」 玉秀听了,一时沉默。清平镇上也有几家富户,家里请了护卫,她们有时从那门前经过,只觉得那些护卫们威风自在得很,却没想到威风之下,是有性命之忧的。 v第25章[11.26] 见她不说话,夏知荷与莘娘对视一眼。 她们二人从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做丫鬟,自是见过主子不把下人性命当回事的。所以此时听见这个消息,心中只是有点感叹,没有太大波澜。 不过玉秀到底见识不多,从未接触这些,只听死了人,心里头便不是滋味。 莘娘便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上一次你说的事,我最近倒留意了一个,可你家现在有了田地,情况又不一样了,我看那个便觉得配不上咱们玉秀,少不得要再挑一个,保管选个最好的女婿给你。」 她这话虽是对夏知荷说,眼睛却一直看着玉秀。 玉秀听她说了两句,就明白是在说自己的亲事,一时间顾不得低落,只微红着连低下头。 夏知荷与莘娘两人便笑起来,就着这个话题又说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才把这次带来的绣品结算了。 此次绣品共得了六百文,夏知荷收好钱,告别了莘娘。 这条街的另一头就是一间医馆,夏知荷远远看着,昨晚下定的决心又有些动摇。 玉秀不容她退缩,半拉半扶地把她娘扶了进去。 这间医馆是镇上唯一一家,占了三个门面,前头是柜台,柜台后几排靠墙的大药柜,几个伙计站在柜台里,或抓药,或招待客人。柜台边上有一道门,掀开布帘往里走,里边是问诊之处。 两人一进门,就有个半大的伙计迎上来,殷勤道:「二位需要什么?」 玉秀前几年陪她娘来过,当下便道:「请问徐老大夫可在馆中?」 伙计忙道:「在在,就在里间,二位请。」 虽有几年没来,可徐大夫对夏知荷母女还有印象,诊了脉,又问了这些年夏知荷的生活习性,老大夫摸着长须,欣慰道:「虽停药三年,可夫人并未忘记老朽当初所言,细心保养,静心调理,如今看来,已有所回报。」 玉秀心中一喜,忙追问:「老大夫的意思是,我娘亲如今身体已经好转了吗?」 老大夫点点头,「不错,夫人之疾,本就无对症之药,最要紧,还需平日保养调理。我观夫人脉相,只比常人稍弱,待我开几服温养之药,痊愈只在这一年半载中。」 夏知荷早已被这意外之喜打懵了头,只牢牢握住玉秀的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玉秀欣喜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又追问道:「大夫您看,等我娘请身体大好了,我有没有可能再得一个弟弟或妹妹?」 老大夫道:「夫人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自不必担心儿孙缘。」 玉秀听了,喜不自禁,紧紧揽住夏知荷的肩,眼眶发红,喃喃道:「娘、娘您听到没有,已经好多了,你的身体已经快好了……」 夏知荷只是呆呆愣着,仍未回过神来。 见她二人这样失态,老大夫也不以为意,只管自己拟了一张药方。 过了一会儿,夏知荷眨了眨眼,一串串眼泪滚落下来。 玉秀忙掏出手绢帮她擦,夏知荷自己接过,边擦边哑声道:「让老大夫见笑了。我没事,秀儿,帮娘去柜上抓药。」 「好。」玉秀见她娘开口说话,才放下心来,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接过药方去抓药。 柜台前正有两个客人在等药,玉秀走近了,就听其中一个说道:「这大盗功夫高强,又穷凶极恶,衙门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另一个附和道:「正是如此,否则不会连衣角也没摸到,被他一路逃到此处来。不过我听闻,官府已经向上清宗求援,若上清宗肯出手,这大盗再恶,也不足为俱。」 「当真?」先前那人面路喜色,抚掌道:「那大盗虽厉害,在江湖上却最多是个二流人物,上清宗随意派个内门弟子出来,也能把他除了。」 听得他们谈话内容,玉秀忍不住稍稍打量二人一眼,只见他们身着粗布短衣,脚踩布靴,面上有风霜之色,听其口音,不是本地人。 那两人很快拿了药走了,玉秀收回视线,心里想着刚才两人的话,只希望早早来个人,把那强盗抓了,免得再害人性命。 迎客的那个半大少年走进来,趴在柜台上,神神秘秘地对一个药童道:「刚才那两个,就是江湖人吧?」 柜台里的药童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少说话,多做事。」 半大少年气鼓鼓地瞪着他,半晌得不到回应,自己也就泄了气。 玉秀抓了药,又去里间,详细询问了该注意的事项,又问了有哪些禁忌,一一了解清楚了,才谢过大夫,和她娘一起离开医馆。 两人再次走在大街上,心境已和之前的忐忑大不相同。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们已经说好,夏知荷大好之前,这事先不声张,就连李大柱也不说,这些药拿回去,只说是夏知荷近来患了头风。 此次出门,还要买些日常用品回去。 v第26章[12.05] 母女两个来到米铺,称了十斤白面,因为临近冬至,要包汤圆,便又称了五斤糯米粉,一共是一百二十文。 又去买了两斤糖,两斤肉,夏知荷到底心里高兴,又花四十文买了一只熏兔,打算给李大柱打打牙祭。 至此,加上在医馆花去的二百文,卖绣品得来的六百文就只剩一百五十文。 夏知荷心中一盘算,拉着玉秀道:「走,今日高兴,咱们娘俩儿也去扯几尺布,过年做一身新衣裳。」 两人便来到布庄,挑了一色暗紫的,一色藕荷的两种细棉布,各扯了三尺,又花去二百文。 于是,今日出门来卖绣品,两人不但一文钱没带回家,还倒贴了五十文。 这日,玉秀用山上摘的山枣、买来的糯米粉和白糖,蒸了一锅红枣糯米糕。米糕香甜软糯,她知道李月梅最爱这些,就给她送了两块。 回来时看见李三儿在不远出玩耍,便招招手,把他喊来。 三儿见是自己最喜欢的玉秀姑姑,立时撇下泥巴,拍拍手,颠颠地跑过来,讨好笑道:「玉秀姑姑。」 玉秀用帕子擦他脸上的泥巴,说:「我做了一点糯米糕,你去把他们几个叫过来,记住要悄悄的,别给别人看见了。」 「好!」三儿高兴应道,小短腿迈得飞快,一下子就跑远了。 玉秀回到厨房,打湿菜刀,把米糕切成一块一块的,端到堂屋给她娘尝尝。 夏知荷捻了一块来吃,软软热热的,甜而不腻,正好入口,点头道:「不错,火候比上一次又好一些。拿两块去给你爹,他干活饿得快。」 「哎,好。」玉秀照办了。 等再次回到厨房,又挑了几块红枣最多的,装在盘子里端出去。 她来到院子外,那几个小孩已经来了,上次没出现的虎子这次也来了,只是看着还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站在他弟弟后面。 玉秀也不特意去注意他,只把米糕分了。一块米糕约有小孩手掌那么大,雪白松软的米团上面,点缀着甜滋滋的红枣肉。孩子们用两只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极为珍惜的模样。 玉秀看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村里大部分人没什么手艺,只靠种地维生,家境大都一般,若有一年收成好,能混个饱腹,已是十分不错了。若老天爷不赏饭,或者家里人多地少,那免不了一年到头汤汤水水,一顿干饭都难得吃上,更不要说给孩子弄些零嘴。所以她这里偶尔给他们一些吃的,就把孩子们高兴得什么似的。 玉秀又看了一圈,便挥挥手,让孩子们自己去玩,临走前又交代:「吃完了再去玩,不许边吃边玩,也不许用脏手抓东西吃,听到没有?」 「知道了,玉秀姐姐/姑姑再见!」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完,一个个嘻嘻哈哈推推嚷嚷地跑走了。 玉秀看着他们跑远了,才转身回了院子。 夏知荷坐在堂前绣花,见她进来道:「你爹昨晚忽然说想喝鱼头汤,我托人从镇上带了一板豆腐,一会儿你去你七叔公家里看看,若有新鲜的花鲢,挑那五斤左右的买一条回来。」 「好。」玉秀应了。 等太阳偏西,她拿了荷包,提着木桶,往村东头走去。 之前夏知荷说的七叔公,就是指村长。村长一家住在村东头,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地里有十几亩上好水田,院子里一座三间的正房,两座各两间的厢房,一共是七间砖瓦房。此外,后院还圈着几亩池塘,池塘里种了藕养了鱼,每到农闲,他们家或捞鱼或采藕,让李山拉到镇上或者县里去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村长家的日子,虽比不上镇上富户,但在李家沟,确实算是头一份了。 玉秀来到他家门外,轻轻扣了两下院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脚步声,有人问道:「谁呀?」 玉秀忙说:「婶婆,我是玉秀。」 村长的婆娘陈氏拉开院门,一见玉秀,立刻眯了眼,笑道:「是玉秀呀,快进来坐、进来坐。」说着,把玉秀拉了进去。 村长家里庭院宽敞,收拾得干净整齐,此时东厢一间屋子敞着门,里面传来幼儿咿咿呀呀的儿语,西厢房前,村长二儿子李森正在劈木头。 玉秀不敢乱看,跟在陈氏后头,把来意说了。 陈氏爽快道:「家里虽没有现成的,但是你娘既然想买,我让他们去捞就是了。」说着,对李森道:「老二,你去池子里捞几条花鲢上来。」 李森点点头,放下斧子就去了。 两人刚来到堂屋坐下,陈氏的大儿媳妇柳氏便抱着小儿子进来,问:「娘,谁来了?」 玉秀忙起身说:「柳婶子好。」 柳氏这才看向玉秀,笑道:「原来是玉秀,怪不得娘这样高兴,我们家大姐儿昨日还跟我念叨呢,说我上次从你家带来的板栗酥好吃得很,她现在还想哩!」 v第27章[12.05] 玉秀道:「既然孩子喜欢,等我下次做了,再给婶子送来。」 柳氏笑了笑,却没回应,转而对陈氏道:「娘,小宝一直哭着要奶奶呢,您快给抱抱。」 陈氏忙接过唯一的孙子,嘴里直道:「奶奶的心肝宝贝。」 柳氏笑着抱怨道:「我看咱们小宝,对您这个奶奶可比对我这个娘还亲呢,一时三刻见不着,就要闹。」 一句话说得陈氏心里舒畅,对手中的大孙子又更疼几分。 玉秀只在一旁安静坐着,看她们逗孩子。 很快,李森提着木桶进来,放在地上,自己又出去了。 玉秀上前看了看,里面有三四条鱼,一条大的约五六斤,三条小的每条也有一二斤。一斤鱼市价五文,玉秀估摸了价钱,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说:「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婶婆了。」 陈氏将孙子递给柳氏,对玉秀摆摆手道:「不过几条鱼,还跟婶婆掏什么钱,我知道你要回去做饭,赶紧去吧。」 玉秀哪里肯,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要走。陈氏几步就赶上去,又把钱塞回她怀里。两人推让了几翻,到底是玉秀年轻,脸皮薄,推拒不过,只得面红耳赤地收了。 陈氏看她如此难为情,便道:「上次你们家买地,你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我收了,你叔公因此说了我一通,今日让你带几条鱼回家,是安他的心呢。」 玉秀听了,心里稍安,又道了谢,才提着木桶离开。 柳氏见玉秀走了,又陪着陈氏说了几句,没一会儿就抱着儿子回屋。 陈氏见她走得利落,摇头叹了口气,自去厨房准备夕食。 对于玉秀,柳氏如今的想法有些微妙。 她嫁来李家沟没几年,又一向不爱出门,对外头的事不了解。自那天见了玉秀一面,心里便觉得玉秀和她小弟是良配,虽然李山说玉秀是要招赘的,可柳氏觉得,凭自家的条件,若上门提亲,李大柱一家断然不会拒绝,因此没把李山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问了婆婆,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晓得玉秀原是童养媳,柳氏虽知玉秀是清白之身,可对她寡妇的身份还是有些介怀,觉得委屈了小弟,结亲的心思就淡了。只是她没料到,原来婆婆陈氏也曾打过与她相似的主意。 陈氏自得了柳氏这个大儿媳妇,外头说起来自然是十分风光,可关起门来过日子,滋味就不一定怎么样了。 柳氏自小是娇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刚来李家时,也做过几日饭,可那滋味实在不堪入口。陈氏教了几次,却无成效,这儿媳妇又不同一般人,打骂不得,最后只得自己下厨。 因此柳氏在李家,一不用下去地里,二不用出入厨房,每日只在自己屋里,绣绣花打打络子。好在她肚子争气,嫁来不久就一连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不然陈氏心里不知什么想法。 有这样一个儿媳在前头,在考虑二儿子的亲事时,陈氏自然想得更多。她不要求对方家里怎么样,只要那女孩自己老实本分,干活利索就行。 三年前李仁放话不娶玉秀时,陈氏就动了心思。她想着玉秀虽是李家的童养媳,可也是在村里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相貌俊俏不说,一双手更是灵巧得很,人又安分乖巧,配她寡言的二儿子正好。 哪知没多久,李仁就去了,玉秀倒是重情重义,要给他守寡,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背上了寡妇的名声。陈氏再看好玉秀,也不能让自己儿子娶一个寡妇,因此把心思按下,又寻了别的女孩。 谁知二儿媳妇是个短命人,进门不到一年就暴病去了,李森成了鳏夫。这下子,陈氏又不嫌弃玉秀寡妇的身份了,心思又一次活络起来。只是碍于李大柱要招女婿的说法,才一直没把话透露出去。 柳氏却在和陈氏的谈话中知道了她的想法,心里不由警惕起来。 对于玉秀,柳氏固然知道她是不错的,这样的人若成了她弟媳妇,于她娘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若要与她成妯娌,柳氏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柳氏知道婆婆对她有不满,可那又如何,那些粗活,她在家时就从未碰过,出了门,也没有去碰的道理。她娘家势强,自己又有儿女傍身,不是一般村妇能比拟的,理当受公婆丈夫的敬爱,不需要做小伏低去讨好他们。 当初李森的媳妇,家里贫困,相貌平凡,嫁进来后对众人百般讨好,什么活都抢着干,可结果怎么样,在这家中的地位连她的一半都及不上。对于那个弟妹,柳氏是十分看不起的,平时连自己的厢房都不让她进。 不过她知道,玉秀与当初那个不一样。这李玉秀容貌出众,又心灵手巧,口齿伶俐,若让她进了门,两厢对比之下,公婆对自己只会越发不满。 柳氏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主意,单说玉秀这个人,她是挺喜欢的,可若要让她进门与自己争个高低,那她又不痛快了。 所以刚才见婆婆拉着玉秀进屋,她才忙抱着儿子赶过来,不让二人单独说话。 一个木桶连鱼带水,约有二十斤重,玉秀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吃力,低头加快了脚步。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玉秀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把桶摔了,待站稳脚步抬头一看,竟是李海,她不由又退开一小步,见路上没有别人,才稍微松了口气,随之又把心提起来,看着对面的人。「是李四哥,有事吗」 李海黝黑的脸有点发红,他抓抓头,说:「我帮你提。」说着要去拿玉秀手上的木桶。 玉秀忙避开了,说:「不必了,我提得动,不劳烦四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李海却又侧走一步,挡在她面前。 玉秀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了。 v第28章[12.05] 李海与她对视一眼,眼神闪躲着避开,嚅嗫着:「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玉秀道:「四哥说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哪里有我们小辈同不同意的。」 李海仍在那吞吞吐吐道:「我和……她已经没来往了,当初是她……她先……」 玉秀不愿再听下去,直说道:「四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做饭,这就先走了。」说完不待他反应,绕过了快步离去。 李海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离开。 不远处树枝后头,绕出来一个人,正是余寡妇,原本她跟着李海,打算堵他一回,不料撞见这一幕,直气得咬牙切齿,双目发赤。 不久前,李海彻底和她断了来往,她暗里堵了好几次,想要旧情复燃,都没成功,原以为这男人是真的改了性,不吃腥,现在看来,是他变了心才是! 李玉秀……一提起这个名字,余氏心里就跟万蚁啃噬般难受。听说她家里最近又置了田地,村里人都传,李大柱这下家底厚了,招女婿的门槛肯定会更高,难怪看不上李海。 余氏咬着牙关,自己求之不得的男人,她李玉秀却弃之弊履。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寡妇,她李玉秀的日子就比自己好?凭什么她就可以装清高?! 「李玉秀、李玉秀……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清高一辈子!」 玉秀回到家中,和夏至荷说了在村长家中的事,只略过柳氏似乎有意排挤她的事不提。 夏至荷听说陈氏不收钱,道:「七叔七婶就是客气,罢了,人家看中同族的情义,咱们也不必太生分,下次你做了什么点心,给人送一些过去就是。」 玉秀点头应了,把鱼提到厨房里,三条小的放入水缸中养着,大的捞起来,鱼头做了鱼头豆腐汤,鱼身子切段,用盐、陈皮、茴香、料酒等腌了,留着明天做熏鱼。 又过两日,眼看冬至就在眼前,玉秀打算冬至前再上一次山,采摘冬至前后才会出现的寒菇,再往后天越发冷,若等下了雪,上山就危险了。 李月梅前天去了她外祖家,一直没回来。这日天气又好,玉秀不打算等她了,收拾了背篓,准备趁日头还早,一个人上山。没想到还未出门,李月萍就找上来了,原来她也是看天气好,打算找玉秀一起上山。 自从说亲的事闹出来后,李月萍就被她娘王氏关在家里,怕她出去闹腾,把这门好亲事给搞砸了。可从前两日开始,李月萍突然不闹了,今日又主动要求上山,王氏觉得她想通了,又见她主动要干活,便乐得放她出来。 这也是玉秀自从上次上山后,第一次见李月萍。她比之前瘦了些,穿着宽大的棉衣,更显得瘦小。 玉秀虽然不太喜欢她的性子,却也同情她出生那样的家庭,所以平时,一些小便宜让她占了也就占了。眼下见她相邀,自然同意。 寒菇生性喜寒,越冷的地方往往越能发现它的踪迹,而小遥山里,只有山顶那一小块地方长着寒菇。 两人一路往山顶走,路上见着零星的野果山货,李月萍都要跑去摘下,渐渐的,两人离得越来越远,等玉秀走到山顶,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了李月萍的身影。 玉秀往四周看了看,喊道:「月萍?月萍?」 一连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回应,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树林中,耳边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玉秀轻轻皱眉,她倒不太担心李月萍出事,毕竟这座小遥山早已被村民们走遍,并没有危险的地方,而且她一路走来,也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只是想着李月萍邀她一起上山,眼下又不声不响抛下她,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多想,左右之前就准备一个人上山,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于是她也不再管李月萍,自己去找寒菇。 她低头摘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踩踏树叶的响声,以为是李月萍找来了,起身回头道:「月萍,你之前去哪儿了?」 哪知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她以为自己听错,也没在意,没一会儿又听见那声响,回头去看,身后还是没人。 玉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低着头,继续采寒菇,等那声音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没再回头,只是掩饰着用眼角轻轻往后一瞥,她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头,赫然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一时间,玉秀慌了神,心跳如鼓。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仍装作未发现的模样,继续低头采摘,心里头却已经炸开了锅。 身后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李月萍为什么还不出现?是不是故意把她引到这里来的?他们打算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逼得她几乎昏了头。 她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里逃开,否则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孤身女子,会发生什么,玉秀几乎不敢去想。 往回走是行不通了,下山只有一条路,被那个男人堵住了,若往回走,那男人发现自己暴露了,不管不顾之下,不知会发生什么。 喊人也不行,今日山上人本来就少,上到山顶来的更是没有,李月萍倒是有可能在附近,可玉秀不认为她还会出来。 她抬头看着唯一剩下的一条路,那是通往大遥山的路。 v第29章[12.05] 她又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往前走。就算大遥山中危险重重,就算可能葬身兽腹,也好过让这些肮脏的人污了她。何况,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一开始,她只慢慢走着,等进入大遥山,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明显,显然那人也加快了脚步,顾不得隐藏。 玉秀一边拨开树枝一边快步走,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搜寻。她记得他爹曾说过,山中的猎人,在设陷阱时,怕误伤了人,往往会在陷阱旁边做些标记,用以提醒过路人避开。她现在,就要找一处陷阱,把身后这人引进去,否则靠她一己之力,无法与一个男子抗衡。 山路崎岖难行,不时有延伸出来的荆棘树枝勾破她的衣服,脸上也不小心被划了几道,正火辣辣地疼。脚下的布鞋陷入厚厚的腐叶中,每次拔-出来,都带入不少腐汁,每走一步,就发出‘咕啾咕啾‘的响声,泥泞不堪。脚掌也走破了,脚底板隐隐发痛,刚才还扭了一下,现在脚踝处钝钝地痛着。 一路疾行,大腿早已酸涩得几乎迈不开,胸腔跟个破烂的风箱一般,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快要胀破了,体力即将用尽。她却不能停下。 身后那个男人显然也吃了些苦头,不再隐藏,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他倒是想直接冲上来抓住玉秀,只是一来路难走,二来玉秀走得快,他一时赶不上。 玉秀也听到后头的骂声,但一直没回头。这一路过来,她看见了几个标记,但是那几个陷阱看着太小,恐怕不能拦住那男人,她只得放弃重新寻找。 她又艰难地翻过一块大石头,看见石头下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绑了根红绳,谨慎地上前看了看,树下的地面有被翻动的痕迹,上门铺着的树叶也与周围略有不同。她按捺着心头的喜意,避开那处陷阱,上前扯下红绳,然后绕到树后,靠着树坐下来,全身紧紧绷着。 那男人此时也狼狈地翻过石头,他四下一看,见到树后露出的一点衣角,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吐了口唾沫,「呸!娘的小婊--子,你倒是继续跑啊!跑不动了让大爷来伺候伺候你!」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狞笑着靠近。 玉秀紧紧抓着那根红绳,手上被勒出深深的白痕,全身僵硬地绷着,一动不敢动,心如鼓擂。她想,若陷阱不管用,自己就冲出去和他拼了。这么想着,她另一只手摸到一块石头,牢牢握在手里。 那男人一步一步靠近,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头上。若今日玉秀真的落入她手中,恐怕还不如死了痛快。他显然也想到猎物入手后的美妙滋味,一时沉浸在幻想中,只顾看着树后,并没有留心脚下,反而乐极生悲,一脚踩进陷进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人就落进了大坑里。 玉秀心头一松,并不敢立刻现身,等那个人夸张地痛叫起来,她才忍着身上的痛意,攀着大树站起来,绕到树前。只见树前有一个深约七八尺的大坑,那男人灰头土脸地坐在里边,一只手不自然地垂着,似乎摔断了,不然这个深度,他自己也就爬出来了。 这人是村里出名的破皮无赖,名叫李癞子。李癞子一见玉秀,什么下--流肮脏的话都骂出来了。 玉抿着唇站在坑边,确定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才真正松了口气。 只是不等她把这口气出完,那颗大石头后又传来一些响动。 难道还有人?或者是什么野兽? 玉秀咬着唇,强撑着一口气,全身绷得跟弦一样,紧紧盯着那块大石头。 来人轻轻松松越过石头,露出全貌来。那是一个极高大矫健的男人,一张冷脸令人印象深刻。此时他一身深灰短打,后背背着一根粗布包着的长棍,从石头上跃下。 玉秀认得他,正是前阵子去家中做客的林潜。 这个人是她爹的朋友,应该不会害了自己。 玉秀这么想着,方才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整个人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方才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全都涌现出来,全身各处都叫嚣着疼痛。 林潜往这边看了一眼,缓步靠近,在坑里哀嚎的李癞子见有人来,忙叫道:「大哥!这位大哥!请你帮忙把我拉上去,那个臭婊-子把我推下来了,哎呦,我的手啊!这臭娘们……」 林潜看都不曾看他,绕过坑走到玉秀身边,屈膝半蹲,道:「如何?」 玉秀用手掌撑地坐正了,喘了口气,摇摇头,说:「不要紧。」方才一下子倒了,是因为骤然失力,现在缓了一下,感觉好了一些,身上的疼痛也可以忍耐。她指着大坑的方向,虽有点难以启齿,还是说道:「这人一路跟着我,欲行……不轨。」 林潜点头,极快地看了玉秀上下一眼,想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绕到身后取下长棍,将棍子的一端递给玉秀。 「多谢。」玉秀也不推脱,握-住长棍,就觉得一股力量从棍上传来,将自己托起,她便顺着这股力气站起来。 林潜握着另一端,确认她站稳了,便走在前头,「我送你下山。」 「那他……」玉秀指着仍在叫唤的李癞子。 林潜道:「无事,我来处理。」 玉秀心知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今天若不是运气好,正好遇见林潜,她虽斗得了李癞子,却不一定能安全下山,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这深山野岭,到处都是野兽毒蛇,随便来一个,都不比李癞子好对付。 李癞子看两人撇下他要走了,惊慌之下又张嘴大骂起来:「臭娘们,快拉我上去,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奸夫!你和你的奸夫要去哪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骚娘们——」 叫骂声戛然而止,原来是林潜嫌他吵,脚下踢了一块石子将人打晕了。 玉秀却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她又不曾烂好心到去关心李癞子如何,见他不吵,只以为是他吵累停歇了。又恨他方才骂起人来乱说话,骂了自己倒还好,反把林潜也骂进去,让人又气又恼。她尴尬地看了看林潜背影,发现他如没听见一般,只在前边带路,心下稍安。 从身后看他,更显得林潜身形高大,上一次见面,玉秀觉得这人的气势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地,他的冷脸还是另人难以亲近,却无端觉得可靠。 这一路玉秀扶着长棍一端,走得极为轻松,来时的艰难崎岖好像是她的错觉,不过一会儿就出了大遥山,来到小遥山境内。林潜又带着她往山下走了一段,脚步才慢下来。 玉秀看出他的顾虑,知道他担心被人看见,说她的闲话,心里更是感激。她自己松开了长棍,捡了一根木头当拐杖拄着,见林潜回头看她,便扬起笑道:「多谢您送我到这里,剩下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成了,改日让我爹请您来家里做客,一定当面道谢。」 v第30章[12.05] 林潜点点头,也不说去还是不去。 玉秀便又和他道了谢,拄着木头慢慢往山下走。往下走了一会儿,便零星看得见几个人,那些人看见玉秀的模样,都惊得问她怎么了。 玉秀苦笑道:「原本我和月萍一起上山,到山顶上两人走散了,我急着寻她,一个不小心,脚下没留神,从坡上滚下来,背篓都摔烂了,脚也扭了一下。不知你们看见月萍了没?」 那几人便说李月萍不久前回家了,又安慰了她几句,有一个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好言谢绝了。一路从小遥山下来回到村里,若遇见人,玉秀都把方才说辞再说一遍。 李大柱家院子里,夏至荷早已在堂屋门口等着了,见玉秀回来了,才松口气,道:「今日怎么这样晚?我还打算——」她的话没说下去,因为看见了玉秀一身狼狈。 回到家里,关上院门,玉秀全部的伪装终于卸下来,之前的故作淡然,强自镇定,全都没了,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后怕、委屈、愤怒一股脑涌上来,她一下扑倒夏至荷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夏知荷被她哭得恍了神,慌了心,帕子掉在地上也不知,慌慌张张地用空手去擦她的眼泪,边擦边惊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啊?秀儿乖,别哭了,告诉娘怎么了?当家的……当家的你快来!你快看看秀儿这是怎么了?!」 李大柱从工房里冲出来,一看玉秀这样,也吓了一跳,在一旁急得跳脚,直问发生了什么。 玉秀在她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仿佛把所有恐惧都发泄了出去,慢慢的哭声停歇下来,情绪也稳定了,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山上发生的事情说给爹娘听。 夏知荷听得心惊胆颤,但后来,整个人都气得发抖,眼角通红,李大柱更是一下子跳起来,抄了一把柴刀就往外走,怒骂道:「李癞子这个畜牲!老子劈了他!」 眼看李大柱就要冲出院门去,玉秀忙让她娘把他拉回来。夏知荷虽也气得要生啖了李癞子,但理智还在,知道这事关乎玉秀名声,不能就这样闹出去。 她忙去拉李大柱,道:「你可别冲动,我知道你是为了玉秀好,可这样冲出去一闹,别人都知道那李癞子纠缠过咱们玉秀了,以后玉秀还怎么说亲?」 李大柱恼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王八蛋?!」 夏知荷把他拉回屋里,说道:「就算你要放过他,我也不会答应,只是这事不能明着来,不能让人看出和玉秀扯上了关系。眼下那李癞子掉进陷进里,又摔断了一只手,算是给了他一点小教训。等过一阵,大家忘了今日的事,李癞子也松懈下来,你再找个机会,套个麻袋,把他手脚都给打断了,我看他还有没有胆子来招惹玉秀!」 李大柱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倒勉强可以,不论如何,他都要把李癞子打掉半条命,不然难泄心头之愤。 夏知荷见把他安抚住了,忙又去把玉秀扶回房中,烧了一大锅水给她洗漱干净,身上脸上的刮伤都细细地抹上药膏,脚踝处也用药酒揉了又揉。 玉秀受了这一场惊吓,松懈之后很快就疲倦了,晚饭也没吃就沉沉睡去。 夏知荷也没什么心思做饭,熬了一锅粥,配上昨日玉秀做的熏鱼块、酱黄瓜对付过去。 夜里房中,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不免又讲到这件事,夏知荷道:「这一次又是多亏了林兄弟,把玉秀送回来,不然那大遥山里危险重重,玉秀一个姑娘家,不知道会怎样。上一次他也帮了你,咱们家欠他的人情越欠越大,当家的,咱们不能知恩不报。」 李大柱略一沉-吟,点头道:「我准备上门道谢,你看,该备什么谢礼?」 夏知荷想了想,说:「若要送钱银,反倒显得不够郑重,左右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你看这样如何:明天你寻个由头,借了七叔公的牛车,我与你一起去县里,买些布匹、米面、香油、糕点等,你趁哪天一大早,挑去山里,沿路问问那些山民,林兄弟家在哪里,咱们这些就当年礼送了,以后每年都送一些,你看怎么样?」 李大柱自然同意,夏知荷又道:「就是要辛苦当家的一趟,那些年礼可不轻,沿途又是山路,不知你是否吃得消,不然你看,我们请个人帮人如何?」 「不用,」李大柱摆手,「你可别小瞧了我,我虽不如林兄弟孔武有力,挑个百来斤走几趟山路还是没问题的,况且那些路我是走惯了的。」 夏知荷听了,不再说什么,因今日玉秀的遭遇,她心中有些惆怅,半晌又叹道:「是我没用,不能给玉秀生个兄弟,也不能给当家的添个帮手,不然那些地痞瘪三,怎么敢欺负上门来?」 李大柱听她自责,忙搂了她劝道:「媳妇儿,你别多想,娶了你就是我李大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老天都眼红我太走运,才不给我一个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若要我舍了你,拿十个儿子来换我也不干!」 夏知荷给他臊得脸颊发红,轻轻啐了他一口,:「美得你,还十个儿子呢。」 李大柱嘿嘿一笑,想起什么,又问道:「我今日看你又喝药,头疼还未好吗?不如明天去县里看看?」 夏知荷垂下眼皮,道:「早不痛了,大夫让多喝几付去病根。不说这个,我困了,咱们歇了吧。」 李大柱也不松开她,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半醒半睡间,夏知荷似乎听到李大柱说,没有儿子也没什么,若能招个像林兄弟这样的女婿,不比什么儿子都强? 这话听得夏知荷心中一动,只是到底困了,来不及多想便睡了过去。 玉秀醒时,距天亮还早,她已经睡不着了。 昨日受了惊吓,脑中一片混沌,沾了床就沉沉睡去,此时脑内清明,昨天的事历历在目,后怕之余,一些疑问也随之浮现。 此时想来,昨天李月萍显然是故意将她引到山顶,又勾结了李癞子,两人欲毁掉她的名声。 只是不知她为何这样做。玉秀自问不曾得罪过她,两家唯一的摩擦,也只是近日拒绝了李海与她的亲事,远不到结仇的地步,应该不至于令她如此。 又或许,是她得了别人的好处,这个人,可能是李癞子,也有可能是别的谁。若要弄清楚,只能从她本人口中得出。 玉秀望着头顶的帐子,想着如何才能撬开李月萍的嘴,一会儿又想,不知林潜如何处置李癞子。虽然她心里最想把李癞子送去衙门,让律法来惩治他,可也清楚,这事若闹出来,损失最大的会是她自己。因最后到底没得逞,李癞子最多得一顿板子,她却有可能因此坏了名声,找不到婆家,爹娘也要因她被人指指点点。 玉秀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却也知道,对于李癞子,最多就如夏知荷所说,以后打他一顿,别无他法。 v第31章[12.11] 她胡思乱想着,外头天色渐明,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桌椅床柜等物慢慢显现出轮廓来。 玉秀动了动身体,双腿、腰腹处仍然酸疼,脚踝处已经没有大碍,身上脸上的几处刮伤仍有丝丝刺痛。她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动作迟缓地拿起衣物穿上。 等她慢吞吞挪出房门,正巧主屋的房门也开了,夏知荷看见她,忙几步走过来,扶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满是心疼,「这么早起来做什么?身上还疼吗?」 玉秀安抚道:「好多了,只是有些酸痛,不碍事的,昨夜睡得早,早上就躺不住了。」 夏知荷不敢提起昨日的事惹她害怕,只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说:「好在伤口不深,今日我和你爹去县里,我顺道去药房买些祛疤的药膏。」 玉秀正揽着她娘的手往厨房去,闻言道:「去县里做什么?」 夏知荷说:「咱们家两次得了林兄弟的援手,我和你爹商量着,也该有些表示,便打算去县里买些年货,他们山民都是打猎的好手,肉食大概是不缺的,只是山里土地贫瘠,不适合种植,我就想着,去县里买些米面、布匹,等过几日天好了,让你爹送上山去。」 玉秀听了,点点头,又说:「他昨日送我至小遥山,怕给别人瞧见了,后面才让我一人走回来。我说过几天让爹请他来家里吃酒,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夏知荷道:「到时让你爹去请,不管来不来,咱们家里都要准备起来。」 玉秀又点点头,在灶脚坐下,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只给她娘打打下手,生个火。 夏知荷手上忙着和面,心里却想着玉秀刚才的话,越发觉得林潜人不错,虽然寡言,心思却细。她想起昨晚迷迷糊糊时李大柱无意间的话,心中越发在意起来。 若能得林潜做女婿,依他的人品实力,谁还敢欺上门来?况且他长得高大精神,虽不是十分英俊,却端正阳刚,与玉秀倒是说不出的般配。年纪虽大了些,玉秀却也十八了,又是正好般配。 她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几乎忍不住要脱口问问玉秀的想法,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一来,林潜的底细还不清楚,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健在?平日做什么营生?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年纪了,是否已经成亲了?若已经成了家,那她这打算,不是个大笑话? 而且林潜对他们家有恩,他本人看着也是有本事的,总不好开口要人入赘。若不入赘,这事又要开始从长计议。 到底还是太唐突了,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的想法,许多事还得再斟酌一下。夏知荷这么想着,把这事又往心底压了压。只是到底记挂上了,心里想着,等过两日李大柱上山,可得让他好好打听打听。 早上吃的是香菇青菜包,配一碗小米粥,一叠炒蛋。 用过早饭,李大柱出门借牛车。夏知荷正收拾东西,突然听到院子外面闹腾起来,她打开门一看,见隔壁琴婶子一家的门也开着,她家人正站在门外,便笑着招呼道:「嫂子从娘家回来了?几时回的?」 琴婶子走过来,说:「昨晚到家,本打算上门和你说一声,见你们家灯都熄了,就没过来。我从娘家带了些花生回来,一会儿给你送来。」 「那我就不和嫂子客气了,」夏知荷说着,对着村口吵闹处示意道:「嫂子可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琴婶子面色古怪起来,看看左右,见没人,才凑近了低声道:「是那个李癞子。」 夏知荷心头一跳,忙道:「他怎么了?」 「他出了点事。」 夏知荷怕和玉秀有关,心惊肉跳地追问道:「什么事?」 琴婶子吞吞吐吐的,夏知荷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急得额头上都要冒出汗来,才听琴婶子神神秘秘道:「早上我出门打水,就看见了,那瘪三躺在村口,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了,身上都是血。他家里人也发现了,忙叫人抬去家里,刚才邻村大夫来看过,说、说……」 「大夫说了什么,嫂子倒是说呀。」夏知荷急道。 「嗨!」琴婶子豁出去一般,道:「大夫说那瘪三的鸟让人割了,他让人给废了,以后做不成男人了!」 夏知荷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缓过来,用帕子掩着口道:「当真?」 「千真万确!」刚才那关键一句话说出口,琴婶子说话顿时就流畅了,道:「而且大夫说了,李癞子受了惊吓,怕是一辈子都要疯疯癫癫的了。我看这都是报应,那瘪三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会欺软怕硬,这一次不知得罪了谁,让人给收拾了,又给废了命根子,又给吓成个疯子,以后再没命出来作妖。」 她说着,见夏知荷脸色不对,关心道:「妹子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夏知荷忙收敛了表情,按下心中的喜悦,轻轻按了按额头,顺着她的话道:「早上起得猛了,是有些不舒服。嫂子可知,这事,是……谁干的?」 琴婶子摆摆手道:「谁知道呢,早上一起来就见他躺村口了,他家里人闹了这半上午,也没闹出个一二三来,李癞子自己又疯了,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看呐,没别人什么事,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是老天给的报应!」 夏知荷心下稍安,也跟着应和了两句,借口身体不舒服,转身进了院子。一关上院门,她便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那畜生得了报应,菩萨保佑……」 玉秀听见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道:「娘,怎么了?」 夏知荷快步走过去,进了她的屋子,两人面对面坐着,把刚才的事说了。 玉秀之前想着这事还觉得不甘,只是到底豁不出去,才得咬牙忍了,此时听见这消息,只觉得天都亮了一半,心头沉甸甸的石块落地了,心下满是畅快。 夏知荷也高兴得很,只是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道:「林兄弟这做法真是大快人心,不过我担心,会不会让人察觉出什么?」 v第32章[12.11] 玉秀想了想,摇头道:「昨日除了李癞子,没有别人见到恩人的面,李癞子现在又说不出话,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至于我,那李癞子为了堵我,必定是瞒着众人,偷偷摸摸上山的,唯一知晓我与他有接触的人,也就李月萍。」 说到这个名字,玉秀冷笑一声,继续道:「而她做了这亏心事,怎么敢跟别人说?就算说了,只要我不承认,别人也不会信她,毕竟昨日我一路下山,遇见那么多人,大伙都知道,我是为了寻她,才摔了一跤,把自己搞得满身狼狈,而不是遇见了李癞子。」 夏知荷听了,安下心来,想起李月萍,也咬牙厌恶道:「真不知她是什么蒙了心,做出这种事来。」 玉秀怕她担心,没把自己怀疑李月萍身后有人的事说出来。 没一会儿,李大柱回来了,牛车没借到。原来李癞子家人不信那大夫的话,去村长家里借了牛车,要把人送去县里看更高明的大夫。 李大柱方才趁乱也去看了李癞子,知道他是真废了,高兴得差点当场笑出来。 夏知荷知道今日去不成县里,便正好在家陪陪玉秀,免得她想起昨日后怕。 午后,李月梅来找玉秀,进门就说:「李月萍这门亲事,说不成了。」 李月梅进得门来,见到玉秀花猫一样的脸,吓了一跳,忙问:「玉秀姐,你的脸怎么了?」 玉秀便把昨天对众人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倒不是她防着李月梅,怕她说出去,才不对她说实话,而是担心她心思单纯,被吓到了。 李月梅听了,咬牙跺脚,气愤道:「这个害人精!她肯定是自己躲起来,故意害你摔一跤的。」 玉秀笑笑,道:「你刚才说她的亲事说不成了,怎么回事?」 李月梅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边上,一副要长谈的模样,说:「刚才我娘让我送点东西去大伯家,正好听见我那三堂嫂的娘家嫂子让人带话,说之前说亲的那户山民,觉得李月萍年纪太小不合适。若只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我三堂嫂多嘴说了一句,说人家哪里是嫌她年纪小,分明是觉得李月萍之前闹得太难看了,才拿年纪小为借口来推脱,是说她不懂事的意思呢!」 玉秀听了,越发觉得那家里没一个好相处的人。 李月梅接着道:「这话可不得了了,我那大伯娘是钻在钱眼里的,谁不知道她指着李月萍的八两聘礼,打算给小儿子娶亲,听说那家人不同意,已经在那捶胸顿足指天骂地了,再听我三堂嫂的话,觉得是李月萍把这八两银子作没了,当下就抄起扫把要打断李月萍的腿。一家子人闹的乱哄哄的,还有人火上浇油,我去劝了几句,还不小心被打了几下呢。」 说着可怜兮兮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上门果真印着几条青红痕,「我都不敢让我娘知道,不然她又该说我笨了。」 玉秀起身拿了自己昨日用的药膏,拉过她的手给她涂抹,一边按揉一边道:「你呀,看见这样的事,躲还来不及,怎么还去劝,就你这小身板,可禁不起几下打。忍着点,我把这淤青揉开,过两天就好了。」 李月梅忍着痛,眼里泪花闪闪,「我看她可怜嘛,没想到她这么可恶,害你摔跤,我以后再也不同情她了。」 玉秀放轻了手劲,笑道:「孩子话。」 李月梅皱皱鼻头,没一会儿,又凑近了低声道:「玉秀姐,李癞子的事,你听说了吗?」 玉秀手上一顿,垂着眼皮淡淡道:「听说了。」 李月梅没有察觉出什么,继续说道:「我刚刚经过那里,地上还有血呢。他们都说,李癞子这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看他身上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野兽抓挠的,可是看那处……」 说到这,李月梅顿了顿,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看那里的伤口,又像是被刀一刀割掉的,也不知李癞子惹上什么人,看起来不像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呢。」 玉秀听了,只说:「不管是谁,这个热闹,你可不能去凑,担心惹上麻烦。」 李月梅忙道:「我知道,这都是刚才路上听人说的,早上那样闹,三儿那一群小孩都去看了,我也没去。」 听她说起三儿,玉秀突然想起那日分吃糯米糕时,三儿偷偷对她说的话,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李月梅,正色道:「月梅,前几天三儿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本打算告诉你,只是你去你外祖家里了,昨晚才回来,这话也就耽搁到现在。」 李月梅闻言,坐正了身子,说:「什么事?」 玉秀拍拍她的手,说:「三儿说他前一阵,看见李月萍在路上拦住了张信,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月梅,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你,你要小心李月萍,她出生在那样的家里,到如今这地步,真的是准备豁出自己找一个下家了。她拦住张信,依她的性子,要么是说你什么坏话,要么……是她看上了张信,打算从你这里抢人。」 李月梅听见这些话,气得涨红了脸,哆嗦着嘴唇道:「她、她不要脸!张信是和我定了亲的,她怎么能这么做?」 「她既然做得出半路拦人的事,哪里还会顾及脸面?那一家子人,你还不清楚吗?」 李月梅听了,又有些心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发白,捏着自己的手指,惴惴不安道:「玉秀姐,你说,张信他会不会、会不会……」 玉秀问:「你觉得他会吗?」 李月梅想了想,轻轻摇头,说实话,她与张信也没见过几面,可心里却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可是,李月萍长得比我好,嘴巴也比我厉害……」 见她这样,玉秀倒有点后悔之前把这事说出来了,轻轻拍着她的手,道:「谁说她长得比你好?她那瘦骨伶仃可怜巴巴的模样,活似十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有什么好的?」 她极少背后说人,还是说这样的刻薄话,李月梅听了,却颇觉安慰。玉秀见她脸色好些,又道:「你放心,人都是长了眼睛的,我相信张信不会被她的外表骗了,而且他对你也是有心的,只要你自己别对人爱答不理的,冷了他的心。」 李月梅想起自己从前对张信的嫌弃,心里又愧又悔,急得直摇玉秀的手,「玉秀姐,我之前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你说他会不会生气了?」 玉秀淡笑道:「既然怕他生气,那还不赶紧哄一哄?」 v第33章[12.11] 这话若今日之前说,李月梅肯定不屑去做,现在却乖乖讨教道:「怎么哄?」 「你也不必做得太过,反倒掉了自己的价,好似我们上赶着讨好他似的。你不是从外祖家里拿了些土货回来么,我教你个方子,你回去选一些好的,仔细地炒好,托人送去他家里,一定记得让那人偷偷说,这是你亲手炒的。」 李月梅赶紧点头,又问:「这样做就行了吗?要不要我再缝个荷包给他?」 玉秀轻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之前那荷包,是你们两个私底下送的,大人们就算知道了,也会包容一二,当做不知道。眼下这东西,是托人光明正大送到他家里去的,你放个荷包在里面,给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着要嫁给他呢!」 李月梅闹了个大红脸。她心里藏不住事,得了玉秀教的这个方法,就坐不住了,玉秀也不留她,让她回去准备。 第二日,夏知荷和李大柱终于借到牛车,去了县里。下午,李月梅又来找玉秀,只见她面上微红,眼里亮晶晶的,是藏不住的喜悦。 玉秀见她这样,就知道事情成了,「怎么样?他家里回信了?」 「嗯,」李月梅红着脸低着头,说:「昨天正好二哥在家里,我托他送去,今天中午,他们家就送了许多莲藕、鱼过来,是他们家小池塘里的。」她说着,抬头看了玉秀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含羞带怯道:「他也来我们家了。」 这么羞答答的模样,简直前所未见,玉秀心里好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怕她真的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怎么样,这下子放心了吧?」 李月梅点点头,「玉秀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玉秀说:「你和我还说什么谢。不过,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李月梅忙抬起头来,说:「你说。」 「你也知道,我是因李月萍才摔了这一跤,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害我。若我要喊她出来问一问,她比定是不敢来的。所以我想要你去她家里,给她透露一个消息,就说几日后张信要来看你,她若还有那种心思,必定要去半路等张信,到时候我就等周围没人,堵了她,问个明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李月梅忙道:「这有什么?一会儿我就去找她。」 玉秀笑道:「那好,你记得带上张信送你的丁香耳环,气气她也好。」 李月梅双眼一亮,坏笑道:「好,她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我就让她做不成,气死她。」 傍晚,李大柱和夏知荷回到家里,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又赶了路,早就饿了。玉秀用下午李月梅送来的藕炸了素藕丸子,三人吃得精光。 洗碗的时候,夏知荷对玉秀道:「前一阵杀人劫财的那个强盗,已经被抓了。」 玉秀问:「当真?」她想起之前那两个江湖人说的话,又问:「是上清宗的弟子出手了吗?」 夏知荷摇摇头,「不知道是谁,我今日在县里听他们说,就是前天早上,那大盗让人五花大绑地挂在衙门门口,听说手经脚经都被挑断了,命也去了半条,这下不怕他再去害人了。」 玉秀听了,点点头,盯着灶眼里的火发了会儿呆,又问她娘:「爹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夏知荷道:「就这一两日吧,赶在冬至前,不知道林兄弟到时候会不会来咱们家,家里吃食要开始准备了。」 玉秀点头同意,一夜无话。 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李大柱就挑了一担米面、布匹、点心等年货上山了。 玉秀和她娘两人在家里翘首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了,才见他回来。 那大遥山高耸入云,山路崎岖难行,这一趟上山下山,又挑着百来斤的年货,可把李大柱累坏了,到了家把箩筐往地上一放,就摊在椅子上直喘气。 玉秀忙去厨房端了热水过来,夏知荷拧了毛巾给他擦了脸,又倒了一大碗热茶给他灌下去,才让他慢慢缓过气来。 看他累成这样,夏知荷连连道:「我早说了雇个人和你一起去,两人在路上轮着挑担,可不比你一个轻松?你非要逞强,如今自个儿受累了吧?」 到底还是心疼他,说了几句,又道:「可有哪里不适?我让李二哥去邻村把大夫请来看看吧?」 李大柱又灌了一口茶,摆摆手道:「哪里用得着请大夫,我就是走得急了,路上又渴,才一时没缓过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就逞强吧,」夏知荷恼道,「现在不把身体当回事,老了可有你受的。」 李大柱嘿嘿一笑,怕她还要再说,忙对玉秀道:「秀儿,晚饭做好没?咱们开饭吧,爹饿死了。」 玉秀看了她娘一眼,忍着笑道:「早就热在锅里了,娘老早就让做了,说怕您回来肚子饿,这都热了三趟了,爹要还不回来,就该热糊了。」说完,她就去了厨房。 李大柱傻笑着去拉夏知荷的手,夏知荷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挣开。 吃了饭,李大柱让玉秀把自己带回来的两只风鸡、两只熏兔和一大块腊肉收起来。回到房中,夏知荷问:「咱们是去送谢礼的,怎么好意思拿人的回礼?」 李大柱正用热水泡脚,舒适地叹了一声,才道:「这还是我跑得快呢,不然箩筐都要给人塞满了。」 夏知荷起了兴趣,凑在他旁边,轻轻推了腿他,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说说。」 v第34章[12.11] 李大柱便给她从头讲来。他今日上山,虽说不知道林潜家在何处,可也不是无头苍蝇一般乱闯。早在之前他在山中砍树的时候,就知道山里有几户人家,今天他就直奔那些人家而去,一户一户地打听,看是否有人认得林潜,一路问过来,倒真给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林潜家,才知道他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两个弟弟。他道明来意,受到那一家子人热情招待,只是不见林潜,问过才知道,他昨日就出门打猎去了,一般没有一两日不会回来。 虽然没见到本人,不过李大柱想着,和他父母说一声,请他们转告林潜,让他下山来赴会也是一样的。于是他将话说清楚,留下年货就准备告辞,哪想他家人太客气,无论如何也不收那些礼。李大柱抛下箩筐就想溜,又被人给追上了,几翻推让之下,那家人勉强收下,却又要给他塞回礼,这回李大柱跑得快,没等他们塞上多少,挑起箩筐就走了。 夏知荷听了,道:「他们也太客气了一些,这样算起来,咱们家又占了他们的便宜。」 「可不是,」李大柱道:「难怪林兄弟也那么客气。」 夏知荷听见他的称呼,斜眼看着他,「还叫林兄弟呢?我和你说的事记不记得?若这事成了,你这样叫,可就差辈份了。」 李大柱听了,迟疑道:「媳妇儿,你是说真的,要让林兄弟和咱玉秀……」 「若能成,自然是好的。怎么,难道他已经成家了?」 李大柱摇头道:「那倒没有,说来也奇怪,他那两个弟弟,年纪比他小,孩子都满地跑了,唯有他一个还打着光棍。」 「那就好,」夏知荷放下心来,说:「不管怎样,他的人品如何,你我都是清楚的,你说他这样的,不是比之前要说给玉秀的那些强多了?」 见李大柱点头赞同,夏知荷又道:「之前我也想招一个入赘的,可后来看了那些人,我就想开了,真正有本事的好男儿,怎么会沦落到娶不上媳妇儿,要去倒插门呢?若真把这样的人招进门,咱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能不能守住就难说了。后来见了林潜,我心里更是觉得,只有把玉秀交给这样的人,我才能安心。子嗣的问题,我也想过了,咱们和林潜商量一下,等玉秀生了孩子,不拘男女,让其中一个姓李,入咱们家的宗谱不就行了?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法,到底要怎么样,还得当家的你做主才行。」 李大柱听了,沉默不语。他倒是早想开了,这辈子没打算再有自己的孩子,既然这样,让玉秀招个女婿生个孩子和自己姓,还是把玉秀嫁出去再生个孩子和自己姓,就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就如夏知荷所说,若玉秀真能嫁给林潜,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们家,都是一件好事。只是……「媳妇儿,你说这事真的能成吗?」 夏知荷见他开口,心下松了一口气,道:「现在说成不成,当然还早,我还没问过玉秀的想法,而林兄弟和他家人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不过至少,此刻他们二人男未婚女未嫁,这不就是最大的可能了?」 李大柱缓缓点头,说:「那倒也是,我看林兄弟家人,都不是难相处的,玉秀若嫁了,应该没什么麻烦事。」 夏知荷嗔道:「还林兄弟林兄弟地喊呢?若他俩事成了,再给人听见你这样喊,不得让人笑死?」 李大柱摸着脑袋笑道:「一时改不了口,过一阵就好了。」 夏知荷摇摇头,又说:「明日我先探探秀儿的口风,看她心里怎么想的。若她那儿没问题,再往后,咱们就得想办法和林家人见一面,探听他们的想法了。」 李大柱都听她的,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第二日午后,夏知荷坐在院子里做针线,玉秀坐在一旁,仔细地把那风鸡上的细绒毛拔掉,打算晚上做个切盘风鸡。 夏知荷做了一会儿,停下手中的活,突然问道:「秀儿,你觉得林潜这人如何?」 玉秀闻言,一时倒也没想太多,只道:「他人自是极好的,看着面冷,实则是个热心肠。」 夏知荷又道:「若我说,想把你许给他,你愿不愿意?」 玉秀先是一惊,抬头看了她娘一眼,很快反应过来,面色微红低下了头,低声道:「娘怎么突然这样说?」 夏知荷看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便道:「这也不是我一时起意,我已经和你爹商量过了,他也是同意的。昨日他上山,我就让他打听了,那林潜今年二十七岁,并未婚娶,上头父母健在,底下两个弟弟,都已经成亲了。看他家人,都是朴实热情的,你若嫁了,应不必担心婆婆拿捏作践。」 玉秀脑子里飞快转着,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说:「我若出嫁,那入赘的事怎么办?爹同意?」 「这事你别担心,林潜这样的人品,咱们自然是不能让他入赘的,我和你爹的意思,若你们两个的事情能成,那等你们生了孩子,让其中一个姓李就是了。娘只问你,你同不同意?若你愿意,我和你爹马上给你张罗,到时就算要我上一趟大遥山,找他父母商量也是可以的;若你不愿意,这是就算了,他林潜仍是咱们家的恩人。」 玉秀垂着头,脑中走过许多念头。说实话,如她娘所说,林潜这样的人品,确实没什么可挑的,她若要大着脸去挑人,还得看看人家是否瞧得上她呢。她也清楚,如果要招上门女婿,招来的人,极难有比得上林潜的。像李海那样的软蛋,就已经算好的了,多的是懒、残、吃喝嫖赌俱全的等着她。和这些人一比,林潜更是好得如天上明月了。 只是,玉秀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愿离爹娘太远。一来,夏知荷身体不好,没看着她不放心。二来,她还记得大夫说的话,就这一年半载的,她娘就有可能怀孕,到时候她不在身边,她爹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怎么能照顾好娘亲和小宝宝? 只是这心思,不能叫她娘知道,不然为了不拖累她,她极有可能不要那个孩子了。 夏知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不愿,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勉强委屈了她,只道:「若你不愿,那就算了,咱们再看看。」 玉秀抬头见她情绪低落,面上失望,一时脱口而出道:「娘,我不想嫁得太远。」 夏知荷听了眼中一亮,再看她满脸的关切,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忧虑,当下失笑道:「傻孩子,难不成还担心我和你爹过不好日子?你就放心吧,我和你爹还没老到要等你养着的地步。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找个机会,再去探探他家里人的想法。」 玉秀还要再说,夏知荷却已经不理她了,她没办法,只得在心里想道:这事只是他们自己家人的想法,林家人怎么看还不知道呢,或许人家看不上她,那这门亲事就不成了,她也不必离开爹娘。 这么一想,她心下稍安。 夏知荷说要找个机会见见林潜父母,只是她还未动身,林家人就已经找上门了。 这日中午,玉秀在院中晒被子,大门外有人敲门,她擦了擦手,前去开门,门开了一个小角,却见门外站着两名陌生中年男女,二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衣着简单,面容朴素。 玉秀自问不认识他们,迟疑道:「请问二位是?」 v第35章[12.11] 那妇人见了她,眼前一亮,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问:「请问此处可是李木匠家中?」 玉秀道:「是,那是我爹。」 妇人登时笑开了,道:「我夫家姓林,家在大遥山中,前日你爹曾去过我家,与我大儿子林潜相识。」 这便是林潜的父母了!玉秀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心口嘭地重重跳了一拍。她忙把院门打开,将两人请进来,又提高了音调朝堂屋里道:「爹、娘,你们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李大柱很快从工房里出来,见了堂前两人,哈哈笑道:「是林大哥和嫂子来了!」 夏知荷也从屋里出来,走到李大柱身边,轻声道:「当家的,这是?」 李大柱道:「这就是大遥山里的林大哥和林嫂子,是林潜的爹娘。大哥、嫂子,这是我媳妇儿和女儿。」 夏知荷听得是林潜父母,顿时又惊又喜,忙把两人迎到堂上坐下,道:「不知道大哥嫂子今日上门,也不曾出门迎接,实在是怠慢了。」 他们一家人这样热情,倒让林森夫妇不自在了,林森一向不善言辞,他妻子赵氏道:「本来就是我二人不请自来,妹子可千万别这样说。」 夏知荷道:「大哥和嫂子教出了一位好儿郎,当日林潜帮了我家大忙,本该亲自上门道谢,只是我身体不好,经不得跋山涉水,才让当家的一个人去了。我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找个机会,与大哥和嫂子见上一面,不想二位今日就来了,可算了了我一桩心愿。您二位是贵客临门,怎能说不请自来?」 赵氏自知说不过她,只得笑道:「妹子不嫌我二人叨扰便好。」 恰好此时玉秀端了茶进来,夏知荷起身接过,给赵氏和林森一人端了一杯。她见李大柱和林森都没怎么开口,知道她们两个妇人在这里也不太方便,许多话不好说,便道:「当家的,你陪林大哥小酌几杯,我和嫂子去房里说说话如何?」 李大柱自然点头称好,玉秀听了,忙去厨房里准备下酒菜,好在这两天家里吃食充足,她很快就端出了一壶酒、一盘风鸡、一份菜心炒腊肉、一碟五香花生。 李大柱见她忙得脸颊通红,忙道:「秀儿,你快去歇着吧,爹这里不需要别的了。」 另一头房间里,夏知荷与赵氏已经互通了姓名,此时正说着闲话。 夏知荷把林潜当初帮李大柱、玉秀的事情说了,对他是赞不绝口。 赵氏道:「这孩子像他爹,自小话就少,这些事他也没和我们说,那天李兄弟突然挑了一担礼上门来,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后来他回来,我们问了才知是怎么回事。其实也不过是他顺手做的,实在当不得那么大的礼。」 夏知荷不赞同道:「就算是他顺手为之,与我们家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再怎么回报也不为过。嫂子一家人就是太客气,那一点东西,没什么当得不当得的,何况,当家的还带了回礼回来哩。」 赵氏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总之是你有理。」 夏知荷也笑了,说:「不知怎么回事,我今日见了嫂子,就觉得熟悉亲近得很,和嫂子一说话,就不自觉没了轻重,失礼之处,嫂子可千万别见怪。」 赵氏道:「这有什么,我见了妹子,也觉得亲近哩。」 「果真?」夏知荷喜道:「我自幼没有兄弟姐妹,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今日既和嫂子有缘,就想要喊您一声姐,不知嫂子介不介意?」 赵氏也高兴道:「那感情好,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妹子若不嫌弃,就喊我一声二姐吧。」 夏知荷立刻道:「二姐。」 「哎!小妹。」赵氏应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这一声喊出口,就好似果真是几十年的姐妹了一般,更觉亲近。再开口说话,方才的拘束之感也去了大半。 夏知荷笑眯眯道:「不好叫二姐在我这里空坐着,厨房里有新做的点心,我去端来。」 她去了厨房,正好见玉秀装好了点心,准备往外端。她摸了摸玉秀被热气蒸红的脸颊,道:「我和你伯娘聊了一会儿,她是个利索爽快的性子,若果真能成你婆婆,想来也是个好婆婆,这样我就放心了。」 玉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没说话。 夏知荷接过她手上的盘子,说:「快去休息吧,好好收拾一下,一会儿他们要走了,你出来送一送,知道吗?」 见玉秀点了头,她才端着一盘枣泥糕回到屋里。她将点心放在小桌上,对赵氏道:「二姐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那枣糕切得小小的,正好一口一个,赵氏吃了一个,只觉得又甜又糯,满嘴都是枣香,不由赞道:「好手艺,是妹子你做的?」 夏知荷笑道:「是我那女儿玉秀做的。」她有意在赵氏面前夸一夸玉秀,又说:「不是我对二姐自夸,我们家秀儿的厨艺,整个李家沟都是出了名的,我都不如她呢。」 赵氏想起方才见到的女孩,也赞道:「确实不错,妹子会养人,把女儿养得这样水灵灵的,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夏知荷听了,长长叹了口气,道:「还不曾呢。」 赵氏忙道:「怎么?莫非有难言之隐?若是,妹子就当我这话没问,可别为难自己。」 其实她今日和林森下山,一是为了上门回礼,二则,也是想看看这个被林潜出手相助的姑娘。林潜今年二十有七了,若是一般人,孩子也早就长到了十来岁了,可林潜至今仍孤身一个,给他相了几个女孩,总说不合适,可把她和林森急得不行。因此,昨天从他口中得知玉秀的存在,赵氏立刻就上了心。她想着,前面那些女孩,林潜连面都没见过,就说了不合适,这一个他不但见过了,还帮过了,或许和别的不一样?她把这想法和林森一说,林森也有些意动,这才有了今日两人上门这一出。 v第36章[12.18] 刚才她在门口见了玉秀,就觉得眼前一亮,那样标致的模样,不是一般女孩比得,心里也越发认定,自己家的儿子,或许对这姑娘有意。所以眼下见夏知荷叹气,她自然上心。 夏知荷摇头道:「倒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这事说来话长。」说着,她就把当初收养玉秀,准备将玉秀许给李仁,以及后来李仁出事,玉秀守寡的事都给说了。反正这些事,在村里打听一番就能知道,她既想与人结亲,就没准备瞒着。 「说到底,是我耽误了这孩子,她如今十八了,又担着二嫁的名头,以后还不知能说上什么人家呢。」她说着,想起这些年来的辛苦,不由红了眼眶。 赵氏听了这一段话,心有所感,唏嘘道:「我知道妹子你心里的苦,说来你我是同病相怜,不怕妹子知道,其实阿潜,也不是我亲生的。」 夏知荷听了,忙擦了擦眼泪,道:「二姐也和我一般……」 「不错,」赵氏点头道,「其实他,是我大姐的孩子,我当家的曾是我姐夫。当日我大姐嫁给我姐夫,第二年就有了阿潜,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可惜好景不长,大姐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那时阿潜才三岁。正好那时,我头一个男人被山里猛兽伤了性命,也去了。姐夫成了鳏夫,我又是个寡妇。说起来让妹子笑话,我们山里人,为了讨生活,也没那么多注重的,第二年,我爹就做主,把我又许给了我姐夫,阿潜也从我外甥变成了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赵氏长长叹了口气,又道:「都说后娘难做,其实我家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阿潜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不需要大人操心,只是和家里人一直不太亲近,长到十来岁上,更是自己拿主意,出门拜师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若不是偶尔有音信传回来,我和他爹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了。今年春天他终于回来了,说实话,十几年没见了,小娃娃长成了男子汉,要不是那张与他爹年轻时相像的脸,我还不敢认他。那性子也像他爹,话少得很,不过待我和他爹倒十分孝顺,三天两头打了野味送到家里给我们。就是还是不亲近人,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刚回来那会儿,几天都见不上一面,现在才慢慢好些,一两天就会回去一趟。我和他爹都觉得,他这是屋里没人,才不着家,若成了亲就好了,只是说了几个他都说不合适,前几天还说了一个你们村的,他又说人家年纪太小了。眼看过了年他就二十八了,他两个弟弟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孤零零一个,每每想起来,我都不知要如何与大姐交代。」 夏知荷听说她曾相过村里的姑娘,再想想前一阵李月萍又哭又闹的事,眉头一跳,心道还好事情没成,不然被那坏心肝的抢了先,她可要活活怄死。她见赵氏愁眉不展,忙安慰道:「阿潜一看就是懂事的,肯定知道你和他爹的苦心。只是成亲这种事,我们做大人的,光着急也没用,还得看孩子的缘分才行。」 赵氏点点头,她看着夏知荷,心头一阵意动,只想脱口要人家将女儿许给她儿子,只是到底还是压住了。 今日下山之前,她还想着,若林潜确实对那女孩有意,那无论如何,就算要她豁出这张脸,她也要将这亲事提一提。只是进到这家里,见到李家的院子和砖瓦房,再听夏知荷方才的话,这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想,这样殷实的人家,又心疼女儿,怎么舍得将女儿嫁到山里去?虽说她和林森确实备了丰厚的聘礼,可他们到底是山民,无田无地,山中日子又清苦,若她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舍不得嫁的,更不要说别人了。 夏知荷心里,也想着如何才能与林家结亲,照眼下来看,玉秀和林潜正好相配,林家人又不是难相处的,若不是碍于自己这方是女方,不好太过主动,她都想直接开口提亲了。 两人暗中试探着,到底谁也没将话明说出口。不久后,赵氏和林森就起身告辞了。玉秀从房里出来,和爹娘一起将人送出门外。 回山的路上,赵氏回想玉秀的模样,越想越是后悔刚才没开口,就算会被人拒绝,也该试一试的。这样的姑娘,清平镇内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了,更难得阿潜似乎对人家有心,若错过了,让别人抢了先,她不得悔死? 她一路走一路想,突然停下来,问林森道:「当家的,你觉得李家人怎么样?」 林森点点头,道:「不错。」 赵氏又问:「那李家姑娘呢?」 林森说:「是个好姑娘。」 赵氏一拍掌,转身又往回走,边走边道:「那就这么定了!为了阿潜,我就将这张老脸豁出去一回,去李家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将女儿许给我们,要不然我今晚定要睡不着觉。」 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林森也习惯了,见她又往回走,也没说什么,只在后头默默跟上。 此时李家院子里,等他们二人出门了,夏知荷才见到门边放着一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许多晒好的山货,她不由叹道:「咱们送了那一点东西,倒让人家回了两次礼。」 她还未感叹完,就见赵氏又回来了,她忙把人迎进来,道:「二姐可是落了东西在我这里?」 赵氏摆摆手,看看左右,见没人,才道:「没落下什么,只是有件事,想和你说一说,你若同意,那咱们两家是皆大欢喜,若不同意,就当二姐没提过,别伤了咱们的情谊。」 夏知荷见她说得郑重,忙把人领进房中,才道:「二姐请说。」 赵氏怕自己临阵又要逃缩,一口气道:「我就想问问,妹子你愿不愿将玉秀指给我家阿潜?你放心,我们家虽然家境一般,但吃穿还是不愁的,若他们两个能成亲,家里的事,我就都交由玉秀打理,她是大嫂,底下两个小的都得听她的。我向妹子你保证,等玉秀进了门,我一定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若是阿潜怠慢了玉秀,不由妹子你出手,我自己就给他收拾了。」 夏知荷被这翻话说的愣了一下,才道:「二姐说真的?」 赵氏忙点头到:「千真万确,我也知道我家条件不好,可是妹子你信我,我是确实喜欢你家玉秀,想要她做我儿媳妇。而且我家阿潜你也见过了,这孩子话虽少,本事却不小,他打到的猎物,在我们这些山民中都是头一份的,等他成了家,和玉秀两个好好经营一番,日子定会越来越好,不会委屈了你的女儿。」 夏知荷只觉这是个意外之喜,就在刚才,她还头疼要如何与对方结亲,一转眼人家就自己开口了,这下子她也顾不得女方的矜持,道「其实我早有此意,只是不知二姐是什么想法,才一直没敢才口。此时二姐所说,正和我意。」 赵氏喜道:「当真?」见夏知荷点头,她更是笑得合不住嘴,「好好好,今天这一趟,真是走对了!」 说着,她在自己身上搜寻一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塞到夏知荷手里,说:「今日天色晚了,我和你大哥还得赶回山里,不便久留。咱们就以这只镯子做信物,改日我再下山来与你详细商议。」 他们一走,夏知荷忙把这事告诉了李大柱,李大柱高兴得很,道:「这事果真成了,媳妇儿你是头一份大功臣!」 夏知荷又去玉秀房里,把赵氏留下的镯子给她看。玉秀虽说先前还期待林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等看着这信物,到底还是羞涩,红着脸不说话。 夏知荷握着她的手道:「你林大伯和伯娘都是极好相处的,你伯娘和我说了,若你进了门,立刻就让你管家,底下两个不敢说什么,那家里,没人敢给你委屈受。我虽今日才第一次与她见面,却信她说得都是实话,如此我才能放心把你嫁过去。眼下,咱们就等着看林潜的意思了。」 「娘,」玉秀抬起头,眼眶通红,「我舍不得你和爹。」 「傻孩子,」夏知荷摸着她的头道:「我和你爹就在这里,你想我们了,回来看看就是,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虽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可那是害了你,你看那些入赘的人,哪一个是好的?若把你交给他们,你得吃一辈子苦头,到时候就算我和你爹去了,也放心不下你。你要知道,只有你过得好,我和你爹才能安心。」 当天赵氏与林森赶回大遥山,天色已经全黑了,二人洗漱完便歇下。第二日一大早,赵氏便起来,去两个儿子房中,把他们挖起来,交待了一个任务,让他们二人今日无论如何,要把林潜喊回家来。 兄弟两个不敢多说,吃了早饭,乖乖投入大山中,漫山遍野找他们大哥。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在一个落脚点找到林潜,说明了来意,兄弟三个一同回了家。 赵氏早已等在门外,见到他们回来,赶紧招手:「阿潜快来,娘这回找到了个好姑娘,保准你喜欢。」 v第37章[12.18] 林潜脚下一顿,面上绷得更紧,慢吞吞走近了,喊了一声:「娘、爹。」 赵氏把他拉近屋里,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和林森坐在他两边,一副要长谈的模样。他两个弟弟,则带着各自妻儿在一旁,看这几天就有一次的热闹。 赵氏道:「之前说的那些姑娘,你都说年纪小了,虽说在我看来,十五六岁也差不多该嫁了,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也就算了。今天这一个,你肯定满意。那姑娘早几年因一些事情耽误了,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你看这年纪,不能再算小了吧?」 林潜被她紧紧盯着,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赵氏又喜滋滋道:「虽是如此,可那姑娘的条件真是没话说,长得又水灵,身段又好,一手好厨艺,关键是人又懂事又孝顺,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林森被她盯着,也点了点头。 林潜紧了紧下颌,道:「山里日子清苦——」 「这个没关系!」赵氏打断了他,笑容满面,「那姑娘家人知道咱家情况,都是同意了的,我看你姑娘也是勤快利索的人,不怕过苦日子。」 林潜抿着唇,艰难道:「我年纪大她许多——」 「这也不是问题!」赵氏脸上简直笑开了花,「你的情况人家也清楚,他们满意得很!」 林潜还要再挣扎一下,「她不曾见过我——」 「见过了,见过啦!就是见过你了,人家才会同意的。」 林潜双唇绷成一条线,他本就寡言,这下更是无话可说。 赵氏喜得眉眼都飞舞起来,道:「我已经把信物给他们了,就等两家商量好日子,咱们再去下聘,你这媳妇儿就娶到手啦!哦,对了,你也见过人家了,就是小遥山脚下,李家沟李木匠家的女儿,闺名叫玉秀。」 林潜眉头微微一动,对玉秀,他显然是有印象的。 这模样落进赵氏眼里,更是落实了她先前认为林潜对人姑娘有意的猜测,不由得意地对林森使了个眼色。 她怕这儿子害羞,错过了好姻缘,又道:「这确实个好姑娘,而且我已经把信物给了人家,要我再去要回来,我是没脸去的,所以这亲事,咱们就这么定下了。前两日他爹亲自上门来,送了礼,又请你下山去,你推了。眼下,人家成了你岳家,无论如何,你都得走一趟了,知道吗?明日就去一趟吧。」 林潜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 赵氏见她点头,心头狂喜。这些年,林潜一人孤身在外,二十七了还未说上媳妇,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无颜面对早逝的大姐。如今他终于同意,总算让她对姐姐有了交代。她心情激动之下,眼眶一热,忙背过身去,道:「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已经让她们准备好了。」 夜里,赵氏高兴得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忍不住把林森推醒了,说:「我就知道阿潜对人姑娘有意,你看之前他脸色多为难,等我说了那姑娘是玉秀,他眉头立刻就松了。果然夏妹子说得对,这种事情,急不得,缘分到了拦都拦不住。」 林森给她叫醒,就这么睁着眼听她唠叨了许久。 次日一大早,赵氏又早早醒了,去把两个儿子叫来,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们两个今日偷偷跟着你大哥,看他到底有没有下山。」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乖乖去了。 林潜一早出了自己落脚的山洞,收拾一番,打算往山下去,没走出多远,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默默返回,将附近一处野猪窝抄了,扛了一头大野猪下山。 兄弟两个忙把这消息告知赵氏,乐得赵氏拍掌笑道:「臭小子,总算开窍了,还知道讨好未来媳妇呢!」又转头对一旁两个儿媳妇说:「你们看他昨晚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不情愿娶这媳妇,结果今日一大早,都不用我催,自己就带了大礼颠颠地去了,果然是心里还是想的,只是死要面子,嘴上不说。这臭德行,都是他爹那传下来的。」 这话,她两个儿媳妇不敢附和,只在一旁陪笑。 林潜脚程快,从大遥山下来,到李家沟时,还未到正午。他扛着一头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野猪,就这么进到村里,一路上不知道惹来多少关注。村里人又不认得他,只在后头偷偷议论,几个闲着没事的在后头跟着他,眼看他扛着野猪进了李大柱家里。不到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大野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李家沟。 那会儿玉秀和她娘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夏知荷心里记着和赵氏的约定,见两天了林家还没来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敲门声响起,玉秀去开门,见门外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心头一跳,脸上已经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道:「你来了。」 林潜见她脸红,也破天荒觉得几分不自在,喉头动了动,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杵在门边,一个羞涩,一个不自在,都忘了进门,还是夏知荷见来人没进来,在后头问了一声是谁,把玉秀问得回过神来,她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忙把人让进来。 夏知荷见到是林潜,赶紧起身迎上来,喜道:「是阿潜来了,快进屋里坐。」 林潜却又退了两步,到门外,把那野猪单手提进来,放在地上。 玉秀和夏知荷猛一见这狰狞的野兽,都惊呼了一声,等见那野猪已经死了,才拍拍松口,放下心来。 夏知荷又惊又喜道:「你来了就好,怎么带这么大的礼过来。」 李大柱听到声响,也走出来,见了那野猪,嚯了一声,道:「阿潜好本事!」 林潜跟着两人进道屋里,玉秀端了水过来给他洗手,只是眼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等他洗完,很快又端着水走了。她知道爹娘今日或许要问林潜对两人亲事的看法,因此躲到房里不再出来。只是也静不下心继续做针线了。 v第38章[12.18] 她此时心里也矛盾得很,不知道是该希望林潜同意,还是期待他反对。若他同意,自己就得离开父母,随他嫁入山里;若他反对,那之后,实在是难找到如他这般人品本事的了。 果然,堂屋里,夏知荷与林潜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你爹娘应该和你说了吧?」见林潜点头,她又道:「那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是否同意?」 林潜嘴唇动了动,沉默一会儿,才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夏知荷听出他话中意思,知道这是同意了,喜得站起来,一连叠声道:「好好好,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当家的,你和阿潜坐一会儿,我去请人来把猪宰了,今天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林潜道:「我来杀猪。」 夏知荷闻言,更加高兴,忙说:「那好,我和玉秀去厨房烧水,你们爷俩准备准备。」 说着,她就去玉秀房中把人叫出来。娘俩到了厨房里,夏知荷掩不住喜色道:「秀儿,他同意了。」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一时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很快一大锅热水烧开,院子里架子也摆起来了,林潜动作利索,很快将那猪宰了,一块块分解开。 玉秀与夏知荷便忙着腿褪毛清洗,一直到未时将过,才收拾完。紧跟着又去厨房烧了一桌全猪宴,红烧肉、溜肥肠、回锅肉、爆猪肝一盘盘肉菜端上来,一家人吃得畅快。 吃了饭,林潜就准备告辞了。这一次,夏知荷与李大柱不好留他过夜,只得一起送他出门。 他走后,玉秀便去厨房里收拾,夏知荷则在剩下的许多肉中挑了挑,挑出一块五花的、一块油膘,自己提着去了隔壁琴婶子家。 琴婶子虽没亲眼见到林潜进了李大柱家门,可这半日,也从别处听说了,她心里好奇,只是担心那客人还在,不好上门探个究竟。 眼下见夏知荷过来,再看看她手中的肉,心里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多肉,怎么使得。」 夏知荷将肉递给她,说:「往日我从嫂子这里拿的还少吗?嫂子说这话,就是和我生分了。」 琴婶子听了,便不好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把肉手下,又让夏知荷进屋里坐。她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等坐定了,便问:「我听人说,今天有个年轻后生去了你家里,还给你家送了一头大野猪?」 夏知荷笑道:「正是呢,嫂子手上这肉,就是他送来的。」 琴婶子听了,忙道:「了不得了不得,我听说那野猪足有二三百斤,寻常两个汉子才能抬动,他一个人扛着倒是轻轻松松。而且咱们小遥山上早已经没有野猪的踪迹,想要打到这么大一头,得大遥山里才有吧?」 夏知荷脸上笑容更大,道:「是呢,这孩子就是力气大,打猎也是一把好手。」 听她说得亲昵,琴婶子便问道:「从前也没见过他,可是你家亲戚?」 夏知荷道:「和婶子说实吧,他呀,是我给玉秀寻的女婿,两家已经说定了,只等定下日子就成了。」 「当真?」琴婶子也替她高兴道:「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妹子今后就等着享福吧。」 夏知荷笑眯眯道:「我也不求享福,只要玉秀嫁过去后好好的就行。」 琴婶子听了,惊问:「妹子原先不是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怎么现在又?」 夏知荷便叹了口气,「嫂子不是不知道,这上门女婿难找啊,就算找到了,也难有好的。正好此时有这么个人选,人又有本事,又懂礼,家里人也好相处,我就想干脆把玉秀嫁过去算了,总不能因我们一己私心,把好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琴婶子感叹道:「村里人都说我疼孩子,可和妹子你一比,我这都不算什么了。」 夏知荷笑了笑,「我就她一个孩子,不疼她还能疼谁。」 琴婶子又问:「那年轻后生家里是什么情况?」 夏知荷道:「他家在大遥山里,是户山民,因之前我当家的在山中出了点事,得到他出手相助,两家这才认识。他家中父母健在,身体都还健壮得很,底下有两个弟弟,都成亲了。她娘亲口对我说过,若得了玉秀做儿媳,一进门就让她掌家,我这才同意。」 琴婶子点头道:「那确实不错,家里人个个还能干活,底下小的也成亲了,那后生本人又能干,等玉秀过去,好好操持一番,要不了几年,这家底就攒起来了。」 「我正是这样想得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夏知荷便起身回家了。 夜里,琴婶子躺在床上,对她男人道:「可惜咱们今日没瞧见,都说那野猪有两三百斤,眼下猪肉一斤就二十几文,那一头猪少说也五六两了。你说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了这些钱吧,人家还偏说送就送了。还有人瞧不起山民,我看那有本事的猎人,哪一个不是整日大口吃肉,腰包鼓鼓的。说到底,玉秀这孩子还是有福气的,别人都以为她十八岁了,又是个寡妇,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可人家不仅找到一个能干的,这能干的,还对她家如此大方。今天这一出,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 今夜许多人有琴婶子这般想法,只是她是真心为玉秀高兴,别的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林潜当天回去说了什么,次日中午,林家的媒人就上门了。 等到下午,整个李家沟的人便都知道了,李大柱将他女儿许给了一个山民。不少人想起玉秀的容貌手艺,暗道一声可惜,更多的人,却在心里估量着,昨日那山民送来的野猪,到底值多少银子。 李月梅大伯家里,她伯娘王氏正坐在后门拣豆子,一边拣,一边扯着尖利的嗓子,冲后院道:「有些小蹄子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到头来屁也没捞到一个!你说找个山民有什么不好,天天吃肉,顿顿有荤,连带着娘家人也能跟着沾点油腥。你倒好,非要哭要闹的,活活把人赶跑了!你看看人家李玉秀,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她这样的,她爹要她嫁个山民,她就乖乖嫁了。你这小蹄子,什么都比不上人家,竟还敢给我拿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忘了苦日子是什么滋味!不当家不知道老娘的辛苦,老娘饿你几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v第39章[12.18] 她三儿媳妇钱氏在一旁道:「娘您别生气,月萍妹妹这次确实是不懂事了,等她想清楚就好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呸了一口,道:「这小蹄子哪里是不懂事,她是眼界忒高了,以为自己能嫁给皇帝老子呢!」王氏想想那八两聘礼,再想想一头头大野猪,这些都没了,这简直是拿刀在挖她的心口肉啊。 钱氏嘴上虽劝她,心里却巴不得她把李月萍骂个狗血淋头呢。昨日她是站在门口,看着那山民扛着野猪走过去的,那野猪圆身体圆滚滚的,四肢健壮有力,当时她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要知道,如今她虽仗着肚子,有王氏的喜爱,可以不用干活,可在吃食上,却没什么优待。王氏本就抠门,家里又穷,平常一个月也见不到一点油腥,好容易攒了几个鸡蛋,却是要拿到镇上去换油盐的。就算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王氏买了肉,那也是得切成小片,一片一片数着来分。家里几个男人,是干活的主力,肯定是先紧着他们,然后轮到王氏的大孙子,王氏自己,之后才轮到钱氏,至于剩下的儿媳孙女,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钱氏自怀孕这几个月来,总共才在家里闻到两次肉味,好几次她馋得不行了,只能找个借口会娘家蹭饭,还因此招了她嫂子的不喜。 因此,在知道昨日那头猪是山民送给李大柱的之后,钱氏简直要把李月萍恨上了。在她看来,如果李月萍当初不吵不闹,也说给山民,那人家不也得往她家里送头大野猪? 那么大一头猪啊,就算王氏再抠门,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一碗。可是眼下,那一大碗香喷喷的肉,被李月萍闹没了。钱氏吃她肉的心思都有了。 后院屋里,李月萍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对耳钉,耳边想起前几日李月梅来看她时说的话。她知道张信今天傍晚会来看李月梅,也知道,这几乎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她轻轻把耳钉带上,脸上缓缓荡开一个笑容。她想,只要把张信抢到手,那么不管是李月梅、李玉秀还是钱氏,以后都得仰望自己,她一定会过得比她们任何一个都好。 村长家里,陈氏听说了玉秀定亲的事,呆呆在堂前坐了许久,她看看自己老实巴交的二儿子,再听听东厢房里传来的逗弄幼儿的声音,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地憋闷,她索性回了屋,合衣躺在床上。 等村长和李山回来,迎接他们的,自然是冷锅冷灶。李山愣了愣,问过二弟后,走到他娘房外,隔着窗户道:「娘,您睡了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氏懒洋洋道:「我好得很。」 「那怎么……」 陈氏没好气道:「我就是懒了,不想做饭了,你们几个自己解决吧!」 哼,她预想的好儿媳飞了,家里这个跟个祖宗一样,她不想伺候了! 李山无奈地挠挠头,再看看东厢房紧闭的房门,知道又是自己媳妇不干活,惹得娘不痛快了。他叹了口气,喊上自家二弟,两个大男人窝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最后只能将就着夹生的米饭吃了一顿。 此时玉秀正在家里做酱油肉。林潜送来的野猪实在太大,昨天宰了,吃了一些,又给琴婶子的送了一点,家里还剩不少,鲜肉放着容易坏,她便和夏知荷两个人,把其中的五花肉挑出来,打算做成酱油肉,挂着慢慢吃,至少能吃到过年。 李月梅上门时,玉秀正往酱油里放调味料,切得薄薄的五花肉,一片一片码在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李月梅见了这么肉,眼前一亮,跑过来蹲在一旁,叹道:「好多肉啊玉秀姐,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肉了。」 李家沟一些殷实的人家,过年时家里会杀年猪,小时候李月梅常去看,后来大了,琴婶子就不让她去了。因此,除了在屠户的肉摊上,她确实很久没见过这么多肉了。 看她那馋样,玉秀逗她道:「这都是生的,你要是能吃,就吃吧。」 李月梅嘟嘟嘴,她此刻还不算很馋呢,今天她娘用昨晚玉秀家送的肉包了肉包子,她早上一口气吃了三个,刚才出门又吃一个,现在还有点撑。 她双手撑着脸蹲在边上,看着玉秀麻利的动作,想起今天娘说的话,迟疑道:「玉秀姐,我娘说,夏婶子给你找了户山民,你真的要嫁到山里去吗?」 玉秀手上动作一顿,道:「是啊,日子已经定了,就在明年三月。」 李月梅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玉秀姐,我舍不得你。」 玉秀失笑:「傻丫头,你自己明年二月份就嫁了,出门比我还早呢。」 李月梅给她说得脸皮一红,她挠了挠脸颊,道:「那不一样,就算我嫁了,可只要玉秀姐你还在这里,那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你了。等你也嫁了,我们两个,各在一方,什么时候才能都见上一面呢?」 她这话,倒是说在玉秀心坎上了。她本来就不愿离开父母,若是嫁在这附近倒也罢了,平日里总有机会回来看看,可偏偏她要嫁去偏远的大遥山,路途遥远又难行,来回一次就得一整日,这一年到头的,能回家来看几次呢?等以后有了孩子,就更走不脱了。一想到以后想见爹娘一面都难,玉秀眼眶就有些发热,她忙低了头,不愿被李月梅看见。 李月梅说了这话,也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她心里怪自己多嘴,忙绞尽脑汁转移话题,「我娘说,昨天那头猪有两三百斤,若拿到镇上去卖,少说也有五六两呢,玉秀姐,我那未来姐夫可真大方!」 果然,玉秀听了她的话,嗔道:「坏丫头,怎么喊人的呢?」 李月梅咧嘴笑道:「我喊你姐,喊他不就得喊姐夫了么,总不能喊他大哥,喊你嫂子吧!」说着自己撑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玉秀做势要用油腻腻的手去捏她的脸,李月梅一边躲,一边嫂子嫂子地喊,最后躲不过了,只得缩在角落里求饶,两人闹成一团。 夏知荷在放内,听到她俩嬉闹,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便慢慢淡了,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世人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一开始,她只想要给玉秀招个女婿,后来又觉得,若玉秀能嫁给林潜就好了,现在两人亲事定了,她又开始想,如果玉秀成亲后,还能在她身边,那就更好了。 玉秀说自己舍不得她,她又何尝舍得玉秀呢。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要嫁人了,还是嫁到那么偏的地方去,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她这做娘的心里,别说多酸涩了。 何况她也担心,玉秀自小在李家长大,李家人口少,没有兄弟姐妹,更无叔伯妯娌,关系简单得很。这让她一下子嫁到那么个大家庭中去,也不知她能不能适应,虽说去了就能掌家,可是这家也不是好当的呀,不管做得好不好,总会有人心里不满,若他们给了玉秀委屈受,她孤零零一个人,娘家离得又远,有谁能替她出头呢?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别人可不会替她疼的呀! v第40章[12.18] 院子里,玉秀将所有的肉都处理好了,只等在酱汁里浸上两日,再挂起来风干就行。 看她忙完了,李月梅才又凑过去,低声道:「玉秀姐,我那天和李月萍说的时间,就在今天傍晚。」 前几天她和玉秀商量好了,把李月萍骗出来,问个究竟。 玉秀看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便点点头,洗了手,对屋里道:「娘,我和月梅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夏知荷道:「外面风大,多穿件衣服。」 「好,我知道了。」玉秀回房加了件衣服,和李月梅一同出去。出了家门,她对李月梅道:「我一人去村口等她就好了,两个人一起去,反而会被她发现。」 李月梅不放心,「要是她再使坏怎么办?玉秀姐,你让我跟着去吧,我不靠近,远远看着,她不会发现我的。」 玉秀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两人结伴来到村口,躲在一颗大树后头,没一会儿,就见李月萍从村子里出来。 这么大冷的天,她仅穿着薄薄的春衫,腰间勒出一节细细的腰肢,面色苍白,双眼水润,果真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见她这副打扮,李月梅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要脸!」她原先用张信的名头去骗李月萍,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心里是不愿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的,没想到她比她想象的还不要脸。 两人就看着李月萍一步三晃,左顾右盼地走上通往村外的道路,在路上踮着脚尖张望。 玉秀道:「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来,我去找她。」 李月萍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张信,反而把玉秀等来了,转身见到人时,她吓得退了两步,心虚地垂下眼皮,道:「玉、玉秀姐,你怎么在这里?」 玉秀凉凉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在等张信?可惜,他今天不会来了。」 李月萍猛地抬头看她,尖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你!是你和李月梅联手骗我对不对?!你们故意骗我!」 玉秀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说:「谁骗了你?张信什么时候来找月梅,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抱着不该有的心思,怎么会上当?」 李月萍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如今仅有的希望破灭,整个人都要癫狂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会跟我无关?!你看看李月梅那个样子,哪一点比得上我!张信要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才配得上他,李月梅凭什么!」 玉秀如今见了她,只剩厌烦,也懒得听她废话,道:「不管你怎么想,张信和月梅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是抢不走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天在山上,为什么要害我?」 「呵,」李月萍听了她的话,反倒诡异地冷静下来,道:「玉秀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玉秀也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听不懂没关系,想想李癞子的下场,相信你很快就会懂了。」 那天,李癞子家人把他拉到县里去,当天傍晚又原样拉了回来,村里人都看见了,李癞子如一条死鱼一样,躺在牛车上,疯疯癫癫的,整个人已经废了。 李月萍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还是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玉秀不再说话,只将她全身打量了一遍,在看到她耳朵上的梅花耳钉时,顿了顿,心里已经模糊有了个猜测。 「有人给了你好处对不对?」 李月萍一惊,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耳垂,很快又放下,「没、没有。」 看她的动作,玉秀基本坐实了猜测,因为那对耳钉,她曾见余寡妇带过。她冷笑道:「是余寡妇吧,没想到你眼皮子这么浅,为了这小小一对耳钉,竟和她这种人狼狈为奸。」 被她一语戳中,李月萍恼羞成怒,又激动起来,「和你比,我的眼皮当然浅,只怪我没遇到一个好娘,什么都给你想到了。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有什么,等我嫁了个好人家,今日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以后都要在我脚底下生活!」 「你所谓的好人家,就是指从月梅手上抢去的么?」 李月萍张狂道:「说什么抢,不过靠自己本事罢了!李月梅自己守不住,怎么能怪我!」 其实她今日情绪这样失常,还有一层原因。当日余寡妇找到她,除了给她一对耳钉以外,还许诺要为她介绍一户好人家,可是最后,她却当做没这回事。李月萍气急,这才将张信视为唯一的希望。 玉秀摇摇头,既然知道了背后的人,她就不愿再与李月萍周旋,最后看了她一眼,道:「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你我就不必往来了。」 知道李月萍害她时,她就想过要报复回去,所以才出手掐灭她的希望,眼下看她这副模样,显然成效不错。不过她也不愿再做别的什么,脏了自己的手。李月萍这人,心比天高,却偏偏生在那样的家庭,让她苦苦煎熬,却无力解脱,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但是对于余寡妇,却不能姑息,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玉秀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该如何对付余寡妇,最好能一次彻底解决。 看她走近,李月梅从树后跳出来,道:「玉秀姐,没事吧?」 玉秀摇摇头,李月梅又回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月萍,两人一同离去。 回到家里,夏知荷问道:「月梅找你做什么呢?」 玉秀笑笑,说:「她要做一件新衣赏,让我给点意见呢。」 v第41章[12.24] 听她说起新衣服,夏知荷突然记起来了,两人上次去镇上,还裁了两块布呢,最近家里事忙,一直给忘了。她起身去柜子里翻出来,道:「上次这藕荷色倒是买对了,今年过年,也给咱家玉秀做一身藕粉新装,明年就是新嫁娘了!」 「娘~」玉秀给她说红了脸,低头不理她。 大遥山里,林家一家人此时正坐在一块。 赵氏道:「媒人已经去过李家了,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所以有些事情,咱们家里得开始准备了。头一件,就是房子的事。」 林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一共也是五间,老夫妻两人一间,两对小夫妻和各自的孩子一间,剩下两间,一间做厨房和仓房,另一间是林潜的,但因他常年不在家,里头如今堆了些杂物。 赵氏看了看众人,道:「明天我就把老大的房间收拾一下,杂物搬出来,该修整的地方好好修整,等明年玉秀过门,才有地方住。」 这事,众人都没意见,林潜却道:「我和她不住这里。」 他记事早,三岁时她娘难产去世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第二年,他爹就娶了二姨。年少时想法固执,总觉得他爹抛弃了和他娘组成的家,又有了新的家。而他和他们不算一家人,爹、二姨和弟弟们才是一家,所以一直与他们不太亲近。 现在,他当然知道他爹当初的做法,都是生活所迫,只是这些年留下的不亲近人习惯却改不过来了。如今一两天回来一趟,一家人坐在一块,对他而言,已是极限,若要日日住在一块,人多繁杂,孩子哭闹,他怕是无法忍耐的。 听他这样说,赵氏惊道:「不住家里,那要住哪儿?总不能让玉秀跟你一个大男人去住山洞吧!」 林潜听了,眉头轻皱,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听他娘的话,这么做似乎不行? 看他这表情,赵氏更加无奈了,「你这傻孩子,你是个男人,身强体壮的,当然觉得住哪里都没问题,就是给你个狗窝,我看你们这些男人也住得下!可是你媳妇儿不行呀,她一个姑娘家,娇滴滴长大的,你让她陪你住山洞,那地方冬冷夏潮的,又到处是碎石块,你说能成吗?」 林潜眉头皱得更紧,嘴唇紧紧抿着,半晌,说:「我盖房子。」 「这还差不多。」赵氏道,他知道林潜不愿住家里,也不勉强,反正几个孙子快长大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早晚要分家的。只是她之前和夏知荷说的,玉秀一进门就让她掌家的事,只能不做数了。不过能够分出去单过,相信每个儿媳都是更加愿意的。 她又问林森,道:「当家的,我觉得阿潜另外盖房子可行,你觉得呢?」 林森点了点头,道:「盖吧。」 赵氏又说:「那好,就另外给你们盖房子。之前说好了,咱们家给八两的聘礼,眼下既然要再建房子,晚上我和你爹商量一下,看家里还能拿出多少钱。」说着,她又缓缓看着另几个儿子儿媳,道:「你们别觉得不公平,日后分了家,家里如今给了你们大哥多少,也给你们多少。」 她几个儿子儿媳都忙摇头,表示自己心里没别的想法。 林潜却又道:「不必,我有银子。」 赵氏瞪了他一眼,说:「你有银子是你的事,等你媳妇儿过门了,交给她好好保管就是了。眼下给你娶媳妇儿盖房子,是家里的事,你安分听着就好了!」 林潜便抿着嘴,不再说话。 等赵氏话说完了,林潜回到落脚的山洞里,头一次好好打量了这个地方。这山洞是他从一头熊瞎子那抢来的,约一丈宽、二丈深,洞内地面凹凸不平,随处可见尖锐的碎石块,树枝茅草散了一地,洞壁粗糙硌手,有几处长了苔藓,整个洞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就如赵氏所说,就算给他一个狗窝,他也是能够窝进去的,所以此前,林潜从不觉得自己这个熊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眼下,试想着让山下那女孩住进来,他却觉得有些不适了。 所以,要盖房子。他是真的有银子的,上一次抓到那个强盗,官府给他塞了一张悬赏的银票,回来后放哪里来着? 林潜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几息之后,他开始翻沙倒石地找银票。 转眼就是冬至,前一天晚上,夏知荷跟玉秀说好了,今天要去镇上。这日一大早,玉秀如往常一样起了,去厨房烧好水,做了早饭,洗漱一番就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夏知荷却对着玉秀素净的脸看了看,把她拉回自己房中,从梳妆盒里找出一盒胭脂,在玉秀唇上点了几下,用指腹涂抹开,又在她脸颊上轻轻涂抹了一点,最后拿出一根嵌着小颗珍珠的银簪子给她簪上,然后退开几步,歪着头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玉秀给她看得微窘,轻声道:「娘,这些不必弄了吧。」 夏知荷摇摇头,道:「以前因李仁的原因,才不得不委屈了你,如今三年之期过了,你又重新定了亲,是待嫁的姑娘了,自然要打扮得喜庆一些,不能让人暗里笑话。况且,」她笑了笑,说,「若让阿潜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心里肯定更加喜欢。」 玉秀听了,擦了胭脂的脸颊更红。 夏知荷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调笑,两人挎着篮子出了门。 仍然是到村口坐牛车,母女两人到时,车上已经有了三人,她俩一上车,便出发了。 另外三人也是村里的妇人,与李大柱家关系不近,平日路上遇见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算问候,今日却寒暄了好几句。 其中一个是张春花,她历来眼尖嘴利,一眼瞧见玉秀头上的眼簪,再看看她脸上的胭脂,当下就道:「呦,玉秀今日这一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果然,这定了亲的和没定亲的,就是不一样呐。」 夏知荷原本和别人闲聊,听了这话,顿时便敛了表情,淡淡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倒看不出来,不如张嫂子和我说说?」 张春花被她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眼皮浅,眼红人家一根银簪吧? 另两个妇人见气氛不好,忙笑道:「春花妹子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咱们玉秀呀,从前就长得好,如今更漂亮了!」 v第42章[12.24] 玉秀便低头轻轻一笑,道:「婶子们可别拿我取笑了。」 另一个说:「我看前两日媒人已经来过了吧,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夏知荷道:「明年三月,我倒想定六月,只是对方不肯,才这样急匆匆的。」 那妇人掩嘴笑着说:「要是我我也不肯,这么好的媳妇,不赶紧娶回家,心里不安呐!」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唯有玉秀红着脸低着头,张春花则是撇了撇嘴。 张春花一向好强,她一直认为,整个李家沟,村长家是第一位,这排在第二的,就是她自己家了。而她之所以如此自信,盖因她有个习武的儿子,她儿子李川明年就可学成归来,到时候给镇上富户做护卫,一年能有十五两工钱,这在李家沟可是头一份,连李松家的秀才儿子都比不上。 而她自己,平时也是极勤快的,一年到头没有闲着的时候,农忙时下地,农闲了上山,眼下这时节,既不能上山也不能下地,她就趁着冬至,做了黄豆红糖粉来卖。她又节省,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肉,赚来的钱都做李川习武的费用了。 她本人对自己这份勤俭持家的本事很是自豪,自问李家沟没有比她贤惠的妇人了。可平日里,大家只会说村长媳妇陈氏和善大度,说夏知荷貌美手巧,说李松媳妇吃苦耐劳,就没人夸过她张春花的好。 诚然,陈氏的好她认了,李松媳妇供出了一个秀才儿子,也还行,可夏知荷凭什么?她除了一张脸能骗骗男人外还有什么?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也值得大家说好? 所以对于夏知荷,张春花是很看不惯的,连带她的女儿李玉秀她也不喜欢。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就在前几日,李大柱未来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张春花本就眼红那头大野猪,偏偏还有人拿那个山民和她儿子做比较,说什么就算是李川,也未必能独自猎到这么大的野猪,说李大柱的女婿不得了。 这可把张春花气坏了。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可是天上明月,那山民和李川一比,连地上的臭狗屎都不如,竟有人觉得自己儿子不如他! 如此,也难怪她此时看玉秀这样不顺眼。 牛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镇上,母女两人和另外几人告别,进了镇后,仍是先去莘娘的秀庄。此前夏知荷拖莘娘帮忙留意入赘的人选,眼下玉秀既然定亲了,自然得去和她说一声。 莘娘见了玉秀今日的模样,也是连连夸赞,道:「早就该打扮打扮了,咱们秀儿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之前却偏偏清汤寡水,跟庙里的尼姑似的,眼下这一打扮,走在路上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人呢!」 夏知荷道:「偏就你有这样一张嘴巴,整日要调笑人家,一会儿给惹恼了,我可不帮你说话。」 莘娘笑眯眯地去拉玉秀的手,说:「秀儿今日这样漂亮,才舍不得生我的气呢,是不是?」 玉秀只得无奈笑笑。 几人坐定,夏知荷便把玉秀定亲的始末说了,待说到林潜扛着一头野猪上门时,莘娘噗嗤一声笑了,道:「倒是个实心眼的,这样也好,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就不怕玉秀跟着他吃苦,心眼实些,日后才不会欺负玉秀。」 夏知荷道:「谁说不是,那头野猪三百来斤,我们家人口又少,怎么吃得完,还好玉秀这孩子勤快,都给做成酱油肉了。喏,这一篮子是给你的,还没阴好,你带回去,挂在通风的地方阴两天就能吃了。」 「呦,还有我的份呢?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你们是不知道,这野猪肉,在集市上可比家养的抢手哩,一斤肉卖到三十文都有人抢着要,我好几次听说有人卖这野味,等我赶过去,人家早就卖光了,就剩些野鸡野兔的。」 「当真?」夏知荷听了,想想家中这几日吃掉的肉,折合成银子一算,有点心疼。 「自然是真的。」莘娘道:「所以说,你家这女婿,确实是不错了。」 夏知荷道:「我也觉得不错,不然也不舍得把玉秀嫁过去。如今玉秀亲事既然定了,之前请你帮忙的事就算了吧,让你白忙活一场。」 莘娘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再说,你还给了我这么多肉哩。」 又坐了一会儿,夏知荷跟玉秀便起身告辞了。 因今日是冬至,要吃糯米糍和汤圆,她两人便去店里买了些红糖、芝麻和花生,黄豆跟糯米家里有,就不必买了。往日来镇上,两人都要买些肉回去,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肉了,所以也不必买。因此今天一趟才花了不到一百文,回去的路上,夏知荷捏着荷包,直说没花完不习惯。 大遥山里,林潜把他的熊窝整个翻了一遍,终于在稻草堆中找到了揉成一团的银票。幸好他那日想起来找一找,不然再过一天,这些稻草就要被他拿来生火了。 银票面值一百两,林潜捏着这薄薄一张纸发了会儿呆。也不知这一百两够不够盖房子,若不够,说不得他得在年前,下山再抓几个强盗了。 为了这事,他又回了一趟家。 赵氏见他不用喊就自己回来了,心里直点头,心说这亲事还真说对了,以前可从未见他三天两头回来的。 听林潜问她说盖房子要多少钱,赵氏想了想,道:「咱们山里,山地都是无主的,你随便圈一块就算你的了,因此不需要买地。建房子用的木头自己砍,沙土自己挖,这些也都不用钱,就是请人来帮忙,要给人家算工钱,还要包人家吃饭。你若要盖像咱家这么大的房子,十两银子足够了。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除了八两聘银,家中再出八两,给你盖一处小一些的,你们小两口住,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足够了。」 林潜脑子里却映出玉秀纤细的身形,想起那日第二次见面,送她下山时她踉跄艰难的步履,顿了顿,道:「若在山下建房,需要多少?」 赵氏愣了一下,迟疑道:「山下的房子,八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的。」 林潜道:「我有银子。」 见他说得坚定,心知他已是打定主意了,赵氏也没想再劝,只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你岳家的房子,还新得很,看来是这两年才建的,你倒可以去问问,正好今天冬至,上门拜访也不算唐突。」 林潜想了想,点点头,和她示意一下,便准备下山去了。 v第43章[12.24] 眼见他将要踏出家门,赵氏想起什么,忙高声道:「这次可别再带野猪去了,他们家人少,你这三天两头地送去,人家就是当饭吃也吃不完啊。」 正准备再去抄一窝野猪的林潜脚下一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大步离去了。 赵氏在后头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步伐,乐得咯咯直笑。 最终林潜捉了只狍子下山,他记得赵氏说的话,担心李家还没将野猪吃完,所以没把狍子宰了,而是活捉,绑了四只蹄子提下山。 他人长得高大,面又冷,让人一见难忘,更何况上一次他扛了那么大一头野猪,李家沟的人更是对他印象深刻。 这次他一出小遥山,就有人认出他了。碍于他那张冷硬的脸,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搭话,只在他身后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一个妇人道:「他就是李大柱的女婿吧。」 另一个说,「是他,听说是大遥山里的山民,前几天才送了只野猪给李大柱,我经过他家院外看到了,那酱油肉挂了满满一个院子,到过年都吃不完。这才多久,又送过来了。」 「我就说呢,李大柱那媳妇儿这么精明,又疼她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把女儿嫁给山民,原来是得了这么一个又有本事又大方的女婿,要是我家女婿也这么大方,别说一个女儿了,两个我也嫁他。」 「你家女儿才三岁,做白日梦呢你。」 「呿!哎你说,他手上提的那是什么?看着有点像鹿,可是又不太像。」 那妇人看了看,也不知是什么,旁边汉子便道:「那是狍子,我听说一般林地里没有的,咱们这地界,只有大遥山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小片缓坡,那儿才有几只狍子。这狍子跑得又快,一般猎人猎不到,只有那武艺特别好的,或者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打到。我有个亲戚在在县里酒楼当小二,他跟我说,上次有个猎人去他们那儿卖野味,一斤狍子肉要五十文呐。」 「嚯!那你说他手上这只,不得值个五六两?」 汉子道:「我看差不离。你说这李大柱走得是什么狗屎运,娶了那么漂亮一个媳妇儿,白得一个能干的女儿,现在又有这么大方的女婿,平常人遇不上的,都给他遇上了。」 那妇人斜着眼看他,道:「你羡慕啊?那你跟他换一换看看。」 「可别,」那人忙不迭摆手,道:「他现在的媳妇是不错,以前那个就差远了,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做了王八,也不想绝后。」 那妇人便嗤笑道:「你倒是真想,也得看人愿不愿意跟你换。」 林潜一路走,身后留下一片议论之声。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小孩跟在他后面,其中一个甚至身后去揪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狍子吃痛,蹬蹄挣扎了几下。 林潜往后一看,那小孩也仰头看他,鼻下挂着两条清鼻涕,脸上脏兮兮的。见林潜回头,小孩也不怕,反而吸吸鼻涕,问道:「你就是要娶玉秀姑姑的人?」 林潜盯着这些孩子看了看,点点头。 那孩子道:「我叫三儿,他是虎子,他是小豹子,他是……你听好了,如果你以后敢欺负玉秀姑姑,我们就把你打一顿,再把姑姑抢回来,虽然大人们说你很厉害,可是我们人多,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那几个孩子跟着齐声道:「你是打不过我们的!」 林潜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道:「不会。」说完就走了。 几个孩子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豹子挠着头,问虎子道:「哥,他说不会是什么意思啊?是说不会欺负玉秀姐姐,还是说不会听我们的啊?」 他哥没回答,反倒是三儿敲了敲他的头,说:「笨!当然是不会欺负玉秀姑姑了!我们这么多人,他肯定怕了我们!」 小豹子捂着头,委屈道:「不许说我笨,我娘说了,按辈分你要喊我叔叔的!」 「我才不要!」三儿做了个鬼脸,「你比我还矮!」 「哥哥……」小豹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哥。 虎子没说话,默默卷起袖子。三儿看看势头不对,一溜烟跑了。虎子在后头穷追不舍。 带头的两个跑了,剩下几个孩子互相看看,没一会儿就各找各娘去了。 林潜进门时,玉秀正用小磨盘磨黑芝麻。芝麻炒得焦香,磨成粉,再调入糖粉,包进汤圆里,一口咬下去,软糯糯的白皮中流出香喷喷甜滋滋的馅儿,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他上门,李家人自然欢迎得很。 夏知荷看着地上扭来扭去的狍子,心中高兴的劲头就不用说了,只是她有点担心,赵氏和林森虽然都不是小气的人,可林家其他人怎么样还不知道,林潜这样三天两头送东西来,怕他们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高兴,到时候玉秀过门了,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而且林潜把打来的猎物送到家里来,他自己的营生不知有没有受影响,这孩子心眼实,可别自己舍不得吃用,都送给她家了。 于是她道:「阿潜来了就来了,下次可别再带东西过来了,多了也吃不完,你看看咱们家,上次送来的野猪还剩不少呢。」 林潜看看院子里挂着的一排酱油肉,默默点头。下次来不带肉就是了。 夏知荷请他去屋里坐,他看着仍在一旁磨芝麻的玉秀,摇摇头,朝玉秀走去,低声说了句我来。 v第44章[12.24] 玉秀本要拒绝,被他使了个巧劲,不得不把磨盘让出来。她看她娘在一旁偷笑,只得红着脸低头,拿了把小刷子,把磨出来的芝麻粉收到陶罐子里。 两人离得近,林潜便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清香,不由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才发觉她今日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猛一看都差不多,可总觉得她今日唇特别红,脸上更有血气,头上的小珍珠银簪也显得别致可爱。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又一眼。 他看人时是光明正大地看,丝毫不知遮掩,直看得玉秀更加不敢抬头,看得夏知荷在一旁暗笑至肚子疼。 好在芝麻没多少,他动作又快,很快就磨完了,玉秀赶紧端着陶罐子躲进厨房里,脸上烫得要烧起来。 林潜看着她走进厨房,才把视线收回来,等看到厨房外堆着的木头,又挽了挽袖子,要过去劈柴。 夏知荷忙拦住了,道:「哪有让你特地上门来劈柴的道理,放着吧,一会儿玉秀他爹回来,自然会来劈的。」 然而林潜真心要去做,她又怎么拦得住,最后没办法,只得由他去了。林潜动作又快又准,一截木头竖着放,一斧子下去就劈成两半,他捡起来随意往旁边一丢,便整整齐齐地码成堆。 夏知荷在一旁看着,越看心中越满意。这样一个女婿,又能干又勤快,又大方又会疼人,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琴婶子恰在此时上门,她看着林潜那高大的身形,也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忙对夏知荷道:「妹子,这就是你家那女婿吧。呦,长得可真结实。」 「是呢,」夏知荷无奈道:「这孩子,非要帮我劈柴,我说等当家的回来让他干就是了,哪有那让他干活的道理。」 琴婶子便道:「他既然有这份心,你就安心受着就是,一般人可盼不来呢。」 琴婶子走近几步,看见地上的狍子,又是一惊,「呦,这又是什么?还活着呢!」 「是狍子,阿潜刚从山里抓来的,他怕家里吃不完这许多肉,就活捉了,打算养几天再宰。」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琴婶子念叨着,稀奇地绕着那狍子转了两圈,末了直起身道:「我说知荷妹子,你家这女婿,真的是没话说了。前几天才送了只野猪,怕有五六两吧,今天这只更是只多不少,你看看你,就在家里坐着,就比得上我们地里辛苦两年了。这女婿没话说,寻常人家的儿子也未必能有他这份心呐!」 夏知荷拉了她往屋里去,道:「和嫂子说句实话吧,当初把玉秀许给他,我也不是图他什么,只要他对玉秀好就行。只是这孩子心实,每次来了都不空手。我知道如今外面怎么说我,定是说我会算计,给玉秀找了个这么好的下家呢。」 「嗨,你理他们做什么,那些人就是眼红。咱们自家的日子自己过,总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不过了吧。他们要眼红就眼红他们去,别人越是嫉妒,才越能说明你家的日子好。」 夏知荷笑了笑,道:「嫂子今日来,可是有事?」 琴婶子道:「确实是有事情要来问你家大柱,怎么他今日不在家?」 「他去县里了,有户人家请他做嫁妆,他做了一半,先给人送去。嫂子有什么事情,不知方不方便和我说?」 琴婶子道:「跟你说也一样,你也知道,我自今年入冬,就开始给我家老大张罗婚事了,倒也看了几家,不过我想着,不管相中了谁,家里这房子都得先做起来,不然日后小两口连个新房都没有。我看你家这房子,石料砖瓦都很实在,就想找大柱打听打听,当初是从哪家买的?」 夏知荷笑道:「这事嫂子问我,倒是问对了。当初家里盖房子,一应用料都是我一个好姐妹帮忙张罗的,她家自己就开着绣庄,丈夫又长年在外跑,认识的人多着呢。嫂子若有意,改日和我一同去镇上,我给你牵牵线。」 琴婶子听了,忙高兴道:「那好那好,要麻烦妹子陪我跑一趟了。」 夏知荷道:「嫂子和我客气什么。家里商量好要盖几间屋子了吗?」 说起这个,琴婶子又开始叹气,「我原想着,至少要像你家这样盖个五间,三个孩子一人一间,我们老两口一间,还有一间前一半做堂屋,后一半做厨房。只是手头的银子凑了又凑,也只够勉强盖个四间的。」 夏知荷垂眸想了想,道:「要不我这里先借嫂子一些?」 琴婶子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看你家今年刚买了地,玉秀明年要出门了,得给她办嫁妆吧,你手头也不宽裕,可别为了我把玉秀给委屈了。我也想清楚了,四间就先盖四间,反正老二不常回来,让月梅住他的屋子就好,过了年月梅就出门了,四间屋子也够用,以后手头有钱了,再来加盖就是。」 夏知荷听了,便不再说什么。琴婶子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家了。 没过多久,李大柱也赶在汤圆出锅前进了家门。 汤圆有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的,白胖胖圆滚滚的汤圆躺在碗底,汤面上飘着一朵朵桂花,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 除了汤圆,还有裹了红糖黄豆粉的糯米糍,做成刚好入口的大小,颗颗分明地盛在盘子上端上来,鼻尖弥漫着黄豆的焦香味。 玉秀和夏知荷胃口小,吃这两样足够了。她怕李大柱和林潜吃不饱,又给他们下了两碗面条,蒸了一碟酱油肉,炒了一盘碧油油的青菜,虽然是简单的家常菜,两人也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玉秀和夏知荷收拾了碗筷去厨房,留林潜和李大柱说话。 厨房里,夏知荷一直盯着玉秀看,玉秀原先还当作没发现,后来有点羞恼了,说:「娘,您老看我做什么?」 夏知荷笑道:「傻玉秀,娘心里高兴呢。我原担心,这亲事是咱们和他娘先说定的,阿潜后来才同意,我怕他心里不喜。如今看来,倒不是这样。虽说咱们家不图他林家什么,可阿潜每次上门都没空手,说明他心里对这门亲事也是在意的。你看他今日的模样,还晓得看你呢。」想起刚才院子里的情景,夏知荷又笑得花枝乱颤。 玉秀给她笑得脸上火辣辣的,索性低了头不理她。心里的滋味却有些怪,一面暗恼林潜方才乱看人,可这烦恼里,又夹杂着一丝丝甜。 夏知荷笑了一会儿,担心她脸皮薄真恼了,便收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正色道:「秀儿,你要知道,他既然对咱们有心,那咱们也不能冷了他,真心都是用真心来换的,若只一味要别人的好,却不愿付出,那不管什么感情,都是不能长久的。」 玉秀听了,轻轻点头,「我知道。」她抬头看了看她娘,欲言又止。 v第45章[12.24] 夏知荷道:「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双鞋,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脚。」上次林潜来家里,玉秀就发现了,他脚下的鞋子磨损得厉害,她想了一夜,第二天瞒着她娘,躲在房里做了双鞋,是比着李大柱的鞋样做大了一码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夏知荷笑道:「傻孩子,不管合不合适,都要给他,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再说,你把鞋给他穿了,知道哪儿不合脚,下次再做才能做出合适的。一会儿他要走了,你去送他,千万记得把鞋子给他。」 另一边,林潜问李大柱道:「在小遥山下盖一处房子,需要多少银子?」 李大柱看了他一眼,倒没多想,道:「山脚下那片地是荒地,一亩地二两银子,若盖房子,得看盖几间,咱家这样的,一间五两银子就够了。」 林潜在心里算了算,觉得那张银票还是够盖几间屋子的,便安心地点点头,打算等回去想好了要盖多大的房子,再下山来买地。 两人又说了几句,林潜看看天色不早,打算起身告辞。 李大柱站起来要送他出去,夏知荷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轻轻拽了拽李大柱,把他往房间里拉去。院子内一时只剩下林潜和站在厨房门口的玉秀。 天色微暗,微风轻抚,两人隔着几步远,沉默相对。 倒底是玉秀先打破这局面,她飞快地撇了林潜一眼,轻声道:「你等一等。」说完,快步走回自己房里。 林潜不自觉跟了两步,又停下来,等在原地。 玉秀很快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慢慢靠近了,把那布包打开,露出一双鞋来,她迟疑着递过去,低声道:「我估摸着做的,不知合不合脚,你拿回去试试,若哪里不合适,再拿来给我改一改。」 林潜双手接过,收进怀里,道了一声多谢,再看看玉秀,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只是那一贯沉稳的步伐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和雀跃。 等他走远了,玉秀才抬起头来,面上微微发烫。给李大柱以外的男子送东西,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做,之前还笑话李月梅害羞呢,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也没比人家好多少。 夜里,李大柱想起之前林潜的话,这才发现有些不对,便对夏知荷把这事说了。 夏知荷听了,忙追问:「他果真问了你盖房子需要多少银两?」 李大柱点点头,说:「我当时没多想,早知道就多嘴问问他问这个做什么了。」 夏知荷却想起之前赵氏说的,林潜与家里人不亲近、甚少回家的话。照着样看,林潜婚后也不大可能和家里人住一块,那他此刻来问房子的事,十有八-九,是给他自己成亲准备的。 这么想着,夏知荷心口嘣嘣地跳起来。她前几天还想呢,若玉秀成了亲,还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眼下这个想法可能成为事实,她怎能不激动? 她想了想,忙又问李大柱:「你和他说了价钱,他怎么说?」 李大柱皱眉回想,摇摇头,「他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夏知荷默念着这几个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猜想着林潜到底是什么想法。 莫不是银子不够? 这是极有可能的。他既然要盖新房,那至少也要盖个三间,像家里这样的转瓦房,再加上土地的费用,怎么也得二十两了。他一个单身汉,二十几年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钱财这种事必定没什么章程,有钱就花了,没钱也无所谓,眼下突然要拿出二十两银子盖房子,他一时囊中羞涩也是正常的。虽说山上的猎物可以卖钱,可也不是每次能猎到值钱的,他又连着两次往家里送了这么多,自己手头上肯定没剩下什么,定是凑不出这些钱了。 夏知荷想了许久,心里暗下决心,等下次林潜上门,定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若他真的肯在山下盖房子,那就算拿她自己的私房钱去补贴,她也是愿意的。 第二日,林潜又回了一趟家里。 赵氏眼尖,一眼看见他脚下的新鞋,那鞋子做工细致,针脚密实,鞋面上还绣了些暗纹,不是寻常店里卖的那种。她心里有了猜想,嘴上却故意道:「咦,阿潜你这双新鞋哪里买的?样子倒是不错,改天我下山,也给你爹买一双。」 林潜默默把带回来的猎物放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外头买不到。」 赵氏心里好笑,「外头买不到,那就是里头的人送的咯?」 她本意是想取笑取笑这寡言儿子,人昨天才送的鞋,今天他就颠颠地穿上了。哪想林潜听了他的话,想了想,竟老实地点了点头。赵氏一时无言,这实心眼的傻儿子,得,以后又是一个内管严。 赵氏想起昨天要他下山的本意,道:「昨天问过你岳家房子的事了?」 见林潜点头,她又问:「手头银子可够?若不够,我和你爹再商量一下,家里还能再匀出一些来。」 林潜道:「不必,够了。」 赵氏便道:「你自己心里有打算就好,若少了什么,尽管和家里说,咱都不是外人。你要住到山下去,我和你爹都不反对,只是这样一来,盖房子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多少忙了,那些人工用料,还得你岳家帮忙张罗,要是你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改天我给你跑一趟。他们家就这一个女儿,以后你们两家住得近了,你要时常去岳家看看,有什么事情能做的就多做一点,别让玉秀一个女人整天忙来忙去的,她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欺负人家。」 林潜听了,郑重点头,道:「我记下了。」 玉秀原本担心这只狍子不好养,会被养瘦,结果发现它心大得很,被栓在鸡棚里,既不闹腾也不挣扎,按照林潜说的喂法,递给它稻草秸秆,它就伸头过来吃,不给它也无所谓,总之十分省心。看它这么好养,夏知荷决定多养一阵,等过年再宰了吃鲜肉。 李月梅昨天从她娘那里听说了狍子的事,今日一早就跑过来看。她如今被她娘掬在家里绣嫁妆,也就偶尔来玉秀这里坐坐,很少出门了。 v第46章[01.03] 她凑近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狍子,见没被咬,才放心地给它顺了顺毛。 「好有趣啊玉秀姐,它还要舔我的手呢。来来来,给你吃这个,不要吃我的手。」 逗弄了好一阵,新鲜的劲头过了一点,她才拍拍手,凑到玉秀边上,笑眯眯道:「玉秀姐,我那未来姐夫对你可真好。难怪我娘回去了一直夸他呢。」 她口中的未来姐夫,就是指林潜,这几日她一直这样称呼,玉秀也懒得去纠正了,听她这么说,也只笑笑。 李月梅又说:「我娘说他高得很,真的有那么高吗?」 玉秀道:「是有点高,比我爹高点。」 李月梅惊叹道:「比大柱叔还高啊,那得多高了,给他做衣服肯定特别费布料吧?」 玉秀听她感叹出这个结果来,禁不住噗嗤笑了,道:「给他做的床还特别费木料呢。」 李月梅笑着凑近了,小声道:「玉秀姐,那你给他做过衣服了吗?」 玉秀斜眼看她,「坏丫头,说了半天在这里等我呢?怎么,张信要你送衣服给他?」 李月梅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昨天冬至,他给我家送糯米粉,偷偷和我说的,想穿我亲手做的衣服或是鞋子,这些我倒是给我爹做过,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尺码,要怎么做呀?」 玉秀道:「那就先做简单,给他做一双鞋,你在心里估量一下,他的身量和你爹跟哥哥们哪一个相近,就按那个的尺码来做,大了或小了都不要紧,让人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李月梅从她这得了主意,忙点点头,很快就回去了。 她走后,玉秀放下手中的活,微微出神。刚才李月梅的话,倒是让她心里有点感触。说起来,林潜这两次送来家里的东西,确实是很不得了的了,往常他们家几年也不会吃掉这么多肉。 可她自己从始至终也只给他送了一双鞋而已,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至少再给他做身衣服吧。 她想起这几次见面,林潜来来回回穿的也就那两身衣服,还磨得发白了。也不知他天生不怕冷还是怎么样,每次穿的衣服都很单薄,这大冷的天,让人看得牙齿发颤。 至少要给他做一身夹棉的外衣,还是照他爹的尺码做大一号,若不合适到时候再改。 她心里盘算着,林潜身量高,一身外衣至少要半匹布,若是夹棉,就得内外两层,那就要整整一匹布了,而且布料要选择细棉的,这里就要四百文钱。他那么高,一身棉衣总要一斤棉花了,这里又是三十文。还有针线什么的不算,原料就要四百三十文。 不知道手中的钱够不够,玉秀想了想,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带锁的小盒子,开了锁,里面是几件银首饰和一些铜钱。首饰是夏知荷时不时给她的,昨天那支小珍珠银簪也在里边,总共是一只银镯子,一对银簪,两对银耳环。而从三年前开始,每次卖了绣品,夏知荷都会给她一些钱,虽然不多,可积累起来也有一捧铜钱了。 她把铜钱倒在床上,一枚一枚数过来,一共有五百零三文。好歹是够了,玉秀心里松了口气,剩下几十文,还能再买两个好点的鞋面,给他做一双靴子,冬天里大遥山上会有积雪,穿着一般的鞋子走动,很快鞋子里就会浸水了,这时候穿一双厚底靴子就正好。 她把首饰收好,小盒子重新锁上藏起来,这些铜钱则收进荷包里,打算下次去镇上就去买布料。 次日下午,赵氏来到李大柱家。夏知荷欢欢喜喜地把她迎到屋子里,玉秀上前给她见了礼,又上了两杯茶,端上一碟新做的核桃酥,之后就躲进房里。 赵氏见了夏知荷,笑眯眯道:「妹子,二姐可要好好谢谢你,多亏你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又肯把他许给我家阿潜。你不知道,我那傻儿子,自从定了这门亲,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夏知荷听了,心里欢喜,道:「二姐说的什么好,我还要谢谢你教出了阿潜这样的好孩子呢。」 赵氏道:「你是不知道,从前他甚少回家,每次都要我让他弟弟去喊才行,可自从定了亲,三天两头就往家里跑了,到底是要成家的人,心里有了牵挂,就是不一样。我和你说个好笑的事,前两天玉秀不是给他做了一双鞋么,这孩子第二天就穿上了,还跑到我面前显摆呢,我故意问他哪里买的,他跟我说外面买不到,我就玩笑说既然外面买不到,那就是屋里的人送的咯。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点头了!哈哈哈哈……这傻孩子,给人听见要笑他一辈子呢!」 夏知荷听了,也捂着嘴笑得不行。 「哎呦喂……」赵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当时我心里就笑岔了,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把我憋坏了。」 夏知荷勉强停了笑,道:「所以说他是个实心孩子呢。」 赵氏抹了抹眼角,说:「是啊,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话又少心眼又实,偏偏还长了一张冷脸,总让人误会。冬至那日他下山来,也不知跟你们说清楚他的来意没有。他是想要在小遥山下盖一处房子,作为日后的新房,只是不知需要多少银子,我才让他上门来问问。」 夏知荷听了,喜道:「果真?我说那日他怎么突然问这些呢。」 赵氏点头道:「我和他说了,既然要在山下盖房子,我和他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帮着张罗了,一应事情还得麻烦妹子你们夫妻二人,我看他不好意思上门提这事,就腆着脸替他来说一说。不知道妹子你们是否方便,若方便就劳烦替他张罗一下,若不方便,就让他自己折腾去。」 夏知荷忙道:「这有什么,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说这种客气话。况且眼下也是巧了,我隔壁这一家嫂子,家里也要盖新房子,阿潜若要盖,砖石瓦料正好和他们家的一起买了,还能便宜一些。」 赵氏道:「那就劳妹子伤神,替他张罗张罗了。」 赵氏走后,夏知荷就把玉秀叫来,跟她说了这个好消息,玉秀也是又惊又喜,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成真了,简直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知荷因之前就有所预料,所以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道:「等一下就让你爹去七叔家里问问,山脚下哪一块地要卖,明天我和你琴婶子去镇上,找你莘姨说说砖瓦石料的事,冬日农闲,人工好找,临时招就是了,等下次阿潜再上门,咱们商量一下房子的格局,就能买地开工了。」 听她说要去镇上,玉秀想了想,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说道:「明日我和娘一起去,我打算……给他做一身衣裳。」 夏知荷听了,想起赵氏说的林潜穿了新鞋的表现,心里好笑,道:「好,要多少银子,我这里出。」 v第47章[01.03] 玉秀轻声道:「不用了,娘之前给我的那些银子够了。」 夏知荷知道这是她给林潜的心意,也不勉强。 第二日,因不是集会,村长家的牛车并不载客,李大柱就上门借了车来,自己拉着一车人去了镇上。 莘娘得知李家的女婿要在山下盖房子,心里也替夏知荷高兴,拍桌保证一定替他们张罗好。 之后夏知荷陪着玉秀去布庄,选了一匹天青色的细棉布,几尺缎面,又去买了一斤棉花。因明日张家会来下定,琴婶子也趁空去买了干果、点心,之后几人一同返回村里。 第二日,张家请了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村里下定。 五两聘金、一对龙凤喜镯、两匹布、一担聘饼、四式海味、三牲、还有各色干果生果,俱盛在红漆木盒中,放在琴婶子家的堂屋里,她家亲戚邻居便上门来观赏。 夏知荷也去了,回来后对玉秀道:「你琴婶子这个女婿不错,张家人舍得对儿媳大方,想来月梅过了门也不会遭罪。」 李月梅大伯娘王氏也来了,张家这些聘礼看得她眼红,回去后对着李月萍又是一通骂。在她看来,要不是李月萍闹腾,眼下她的八两聘礼也该到手了,比张家的还多三两呢! 钱氏在一旁道:「娘,您听说了么?前两日那个山民又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狍子,那可是稀罕东西,比野猪金贵多了。我看月萍这次真的是犯了傻,大好的姻缘往外推,您说,要是咱们家也和山民结了亲,不指望他能像李大柱家那个那么大方,可送点野鸡腊肉上门总有的吧。」 这话说得王氏心里更冒火,她仿佛看见八两银子和野猪腊肉从她眼前排着队溜走,心疼得肝颤,又跑去后院,跟骂仇人一样,把这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她对钱氏道:「你这就回去和你嫂子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只要出的起八两……不,只要能给六两银子,我马上就把这赔钱货嫁过去!」 钱氏这两日想着李大柱家的肉,嘴里正淡,正想找个理由回娘家呢,闻言眼前一亮,道:「哎,好,我这就去。」 李大柱家里,夏知荷正在挑酱油肉,她选了几片肥瘦均匀的,放在篮子里,又把玉秀喊来,交代道:「你把这些肉送到你七叔公家里,咱们家跟他们借了好几次牛车,之后买地的事也需要他帮忙,不送点什么,我心里过意不去。」 玉秀点点头,提了篮子往村头走去。 陈氏见玉秀上门,心里既高兴又失落。在她看来,玉秀是二儿媳的最好人选了,只是天意弄人,一开始她介怀玉秀寡妇的身份,不肯上门提这事,后来又担心夏知荷要留玉秀招女婿,又没提,这两下里一耽搁,这么个好姑娘,就给别人家说走了,让她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玉秀把篮子放在桌上,道:「家里做了许多酱油肉,娘让我送一些给婶婆尝尝,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可别嫌弃才好。」 她这么说,陈氏倒不好推辞了,当下就接过篮子看了看,道:「傻丫头,谁还能嫌弃肉不成。呦,这肉确实好,你看这红红白白的五花,跟家养的就是不一样。」 陈氏也听说了,李大柱家的女婿,给他家送了一头野猪和一只狍子,看起来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正因如此,在知道玉秀要嫁人后,她的心思活络了一会儿,就熄灭了上门提亲、和那山民抢人念头——李大柱家得了这么个女婿,未必看得上她二儿子呢。 从村长家里出来,玉秀沿着碎石路慢慢往家里走。 经过一处院子外边,她看见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看这院子,正是余寡妇家里。她心里稍一想,就明白了,刚才那个人哪里是不见了,分明是进余寡妇家里去了。 没料到会撞见这种肮脏事,玉秀冷笑一声,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一个可以对付余寡妇的念头。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一时间忘了外头的事,等经过一处小竹林,又被竹林内钻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堵在她面前的大个子,可不就是几日未见的林潜。 林潜站在路中间,玉秀撇了他一眼,赶紧低头,心里有点不知名的喜悦,又有些紧张,心头砰砰直跳。 他就如同一根木头杵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走开,虽说这里偏僻,离家里近,没什么人会经过,玉秀到底还是怕给人瞧见,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又受惊般低下头,面上渐渐烧了起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林潜嗯了一声,没了动静。 玉秀又等了等,心里突然有点羞恼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绕过他离开,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那只大手就拦在身前,玉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定睛一看,那张开的手掌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 「给我的?这是什么?」 林潜又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只把手往前送了送。 玉秀没法子,只得拿过来,洁白圆润的小瓷盒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她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飘出来,这竟是一盒色泽妍丽的胭脂。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又喜又羞,说不出话来。 林潜喉头动了动,语调低沉道:「擦这个,好看。」 玉秀的脸便轰地一声,全红了。 林潜看得眼也不眨,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比那天涂了胭脂还好看。 那日夏知荷跟他说下次上门别再送猎物了,他就一直在想要带什么。直到今日回家,看见弟媳打他小侄儿,说把她胭脂糟蹋了,他才心中一动,想起那日玉秀嫩红的嘴,马不停蹄就赶到了镇上,花二两银子买了一盒胭脂。店家说这是最好的,没有姑娘会不喜欢,看她眼下的模样,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v第48章[01.03] 过了好一会儿,玉秀脸上的红才褪去一些,她仍不敢抬头,微垂着脑袋,露出一小段细白的脖颈,道:「谢谢……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 林潜眉头微皱,「你不喜欢?」难道店家骗他? 「不,」玉秀忙道,「我很喜欢,只是……娘说,你要在山下盖房子是不是?又要买地,又要砖瓦石料,还有给人的工钱,得不少银子呢。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再破费给我送东西了。」 原来不是不喜欢,林潜眉头又舒展开,道:「我有银子。」 「可是……」玉秀有心跟他说,就算此刻有银子,也应该省着些花,好好规划规划,不然以后没钱了,日子不好过。可此刻两人仅定了亲,说这些又有点过了,还没到那份上。再说了,人家好意送她东西,难道还要被她说一通?想到这里,她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林潜见她欲言又止,想起她两次说破费,怕她觉得自己浪费,又道:「这个便宜。」 玉秀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捏了捏指头,一眼瞧见他脚下自己做的鞋子,心里又涌出些甜意,「鞋子合脚吗?要不要我再改改?」 「不用,」林潜顿了顿,又补充道:「很舒服。」 「那就好,」玉秀点点头,又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山里寒冷,担心着凉了。」 林潜闻言,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二十几个冬天,他都是这么穿过来的,没觉得自己穿少了,也不觉得冷。他想了想,说:「不冷,手是暖的。」说着,还指了指玉秀手中的白瓷盒子,意思是说刚才递给她时,那个盒子一直很热呢。 玉秀看他的动作,想起来现在被自己紧紧捏在手里的盒子,刚才是被另一个人握在手心里的,这么一想,她不知为何胸口又跳快了两下。 抬头,见对面的人目光灼灼盯着她,莫名有些心慌,刚要说自己要回家了,又听他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这个问题困扰林潜两天了。自那天冬至后,他就一直在想,要盖一间怎么样的房子,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就想起玉秀来了。反正这屋子以后是两人一起住的,不如去问问她。他仿佛给自己找了个上门的借口,急匆匆下山买胭脂,又躲在这里堵人。 这是在规划两人的新房呢。意识到这点,玉秀忍着羞涩,又担心他手上银钱不够,便道:「不必要多大,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足够了,最好有个院子,沿着围墙种几棵果树,院子里有一小片地,种点瓜果蔬菜,还能晾晒衣服。」 林潜边听边点头,一面在心里盘算,至少给她盖一排三间,另外再盖一排,以后给小孩住,父母来了也住那里,至于他自己,当然是跟着媳妇儿住的。前后再围两个大院子,前院让她布置,后院么,随便弄弄,算是他练武的地方。 玉秀说完,见确实耽搁挺久了,怕给别人瞧见说些风言风语,便道:「我要回去了,你若有空,改日来家里吃饭。」说着,见他看着自己,觉得话里的意思让人误会,好似自己邀他上门似的,忙又补了一句:「买地的事,爹要跟你商量一下。」说完赶紧绕过他,低头匆匆走了。 等一路被风吹到家,面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她才推开院门进去。 夏知荷正在廊下晒太阳,手上做着针线,见她进来,随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婶婆留你说话了?」 「没呢。」玉秀慢慢踱过来,想了想,对她娘说实话道,「我在路上遇见他了。」 「谁?」夏知荷疑惑地抬头,等看见玉秀含羞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笑道:「阿潜来了?」 「嗯。」玉秀轻轻点头。 「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没到家里来坐坐?」 玉秀便把手上的胭脂那出来了,递过去,「他给了我这个。」 夏知荷饶有兴致地接过,刚一开盖,沁人的香味便飘散出来,再看看那鲜艳妍丽的颜色,她不禁道:「哟,这个可不便宜。」 夏知荷从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大丫鬟,见识过不少东西,眼界自然不大一样,就如这胭脂,在许多人看来,都是红红的一盒,没什么好的坏的,可实际上这东西也是分好几个档次的。差一些的,二三十文一盒,味道刺鼻难闻不说,还涂抹不匀,擦在脸上一块深一块浅的,好似给人打了。好一些的几钱银子一盒,就自然许多。而更好一些的,往往一小盒就要一二两银子,擦在嘴上就如噙了一片花瓣在唇上,颜色娇嫩,香味芬芳,娇艳迷人。 她做丫鬟那会儿,府上许多东西都是有定例的,胭脂也一样,每年是二两银子的例,包括全部头油脂粉在内的,若不够,只能自己添上。那会儿,她们尚用不上她手上这种胭脂,这是小姐主子们才用的。 听她说不便宜,玉秀心里一紧,心疼道:「我和他说不要破费,他还跟我说这个便宜。」 夏知荷虽也觉得有些破费,但见玉秀心疼,便道:「他舍得给你花钱,这还不好么。你放心,我问过你伯娘,阿潜手中确实是有些银子的,你若实在心疼,日后成亲了好好说他就是。」 说着把胭脂递给她,笑道:「他既然送了这个给你,你就拿去擦,改日他上门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傍晚,李月梅又上门来找玉秀。她再过两个月就出门了,她娘仿佛这时才意识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可看看她整日的穿着打扮,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于是让她趁明日集会,一起去镇上买些脂粉娟花,打扮打扮,省得日后过了门,让婆家人笑话。 李月梅一听这话,立刻就来找玉秀,请她一起去。她才不想跟她娘去买这些东西,若按她娘的眼光买,肯定俗气死了。 见她说得可怜,玉秀也就同意了,正好她也想去镇上配几色线。 李月梅欢呼一声,又跑去看她的梳妆盒,道:「玉秀姐,你的盒子里都有什么?我那个整个都是空的,都不知道要买哪些,我娘给了我五钱银子,不知道够买多少。」 玉秀便帮她算了算,道:「我们不常用这些,你只需买一小盒口脂,一盒妆粉,一块螺子黛便行了,不需买多贵的,可也不能太便宜,三四钱银子总要的,剩下一二钱,咱们再选几朵耐看的娟花,也够了。」 李月梅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又看见桌子上有一个崭新的小瓷盒,看着圆润可爱,忍不住拿起来,道:「这是什么?玉秀姐,我能看看吗?」 玉秀一看,正是之前林潜给她的胭脂,她原想收起来的,可又不忍心辜负他的心意,到底还是放在外面,想着出门时擦一点,「是胭脂,你打开吧。」 李月梅便开了,「哇,好香好漂亮,玉秀姐,我也想买这个,是不是很贵?」 v第49章[01.03] 玉秀低头绣花,道:「不知道,别人送的。」 李月梅原想问是谁,一看玉秀的模样,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哦……是我那未来姐夫对不对?」 玉秀便瞪她一眼,嗔道:「坏丫头,明知故问。」 李月梅笑嘻嘻地说:「我姐夫可真贴心!」 第二日,几人去镇上,李月梅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她娘,得以单独和玉秀两人去脂粉店。两人选了几样东西,结账的时候,李月梅看见柜台后头最高的架子上,赫然放着一盒跟玉秀那个一样的胭脂,便问道:「那个小瓷盒的胭脂要多少钱?」 掌柜的笑眯眯地说:「这是省城来的好东西,总共才两盒,昨天卖了一盒,要二两银子。」 嚯!她买了这么多才四钱银子,那一小盒就要二两,是她的五倍了!李月梅吓得直吐舌头。 李大柱帮忙跑了两趟,林潜买地的事很快办好了,就在小遥山下,仍属于李家沟的范围,买了三亩地,六两银子。 等李大柱放出要盖新房、招人工的消息,整个李家沟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事。 一时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个个都在感叹李大柱一家子命好。 特别是玉秀,村里年纪大点的人都知道她的经历,小时候是被夏知荷买来做童养媳的,后来李仁要毁婚,她的处境便难堪起来,再后来干脆就成了寡妇,熬了三年又开始招女婿,一般人都知道,但凡是个好手好脚的能干人,都不会去入赘,所以那会儿,很多人已经在心里感叹,这个姑娘,怕是要苦一辈子了。 哪想到这么快就峰回路转,她要嫁人了。虽说嫁的是个山民,可这山民有本事,会打猎,对她家又大方,一次两次地送好东西来,眼下干脆为了她,要在山下盖房子了。看他圈的地这么大,至少要盖五六间屋子吧?这可是动辄三四十两的事情了。再加上此前送来的猎物,这山民为了娶李家姑娘,少说也花了四五十两吧?这还没算聘礼呢。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多银子,一般家庭存个十年都未必能存上,人家眼也不眨就拿出来了。 现在谁还敢说李大柱姑娘命不好? 消息放出去不过半日,陆续就有人找上门来。大家伙儿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眼下正是农闲时候,找一份工做做,每日得几十文钱,也好在过年时割几斤肉。 来的人夏知荷都一一笑脸接待了,等到晚上,她和李大柱二人商讨几翻,定下八个勤快老实的,等第二天李大柱上门去知会开工时间。 像这样打短工的,一天工钱是三十文,管一顿饭。不过林家离得远,不可能做了饭送过来,而夏知荷虽有心帮忙做饭,可是到底玉秀林潜两人没成亲,他们家这样上赶着,要给人说闲话。所以他们之前就商定了,不管饭,一天算四十文工钱。 这个价格,村里人都很满意,一天多十文钱,若二十天完工,就多了二百文,能割七八斤肉呢。至于吃饭的事,反正家里要做的,他们回家吃一顿,怎么着也吃不了十文钱,所以还是不管饭拿的工钱划算。做工的人定下了,莘娘帮忙联系的砖瓦石料也陆续送到,于是选了个好日子,大伙儿便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林潜从山里搬下来,在房子地基旁搭了个小屋临时住着,他自己也和村里人一起干活。 李大柱因有活儿没做完,不能去帮忙,不过他也三不五时过去看看,顺便把林潜叫到家里来吃饭。 这日,林潜在李家吃完饭,打算趁还有点天光,回去再搬会儿砖,玉秀把他叫住了。 最近时常见面,二人相处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只是还有些拘谨。 玉秀递了一个小陶罐和一个白布包袱给他,说:「包袱里是一些馒头和烙饼,你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罐子里是我新熬的香菇肉酱,不想做菜时,你夹在馒头和饼里吃,不然蒸一锅米饭,拌饭吃也行。我听爹说,你总是吃烤肉,这样……对身体不好。」 林潜接过,点了点头,说:「好,听你的。」 玉秀听了,脸上飘起一抹飞红,她今日涂了林潜送她的胭脂,整个人便更显娇嫩,「你快回去吧,白天干了那么重的活,夜里早点休息。」 说完,她就躲进房里去了。 林潜看她关了房门,才转头离开。 玉秀在房里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又发了会儿呆,才拿出针线继续缝了起来。给林潜的衣服已经做完了大半,她打算赶一赶,在房子建好前给他,这样,暖房办酒宴的时候,他就能穿上了。 天色渐暗,玉秀点了油灯,村子里其他村民已经休息了,整个村子安详宁静。 就在这时,玉秀听到头顶的瓦片发出两道哔啵声响,她愣了愣,赶紧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轻轻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小毛头,是虎子。 他见玉秀出来,忙道:「玉秀姐姐,我看见李义叔去了。」 玉秀忙轻轻嘘了一声,摸摸他发红的脸蛋,低声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赶紧回家去吧。你记得,今晚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门来凑热闹,知道吗?」 虎子点点头,一溜烟跑走了。 玉秀关了院门,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又定定站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去厨房了拿了火折子往外走。 约摸一刻钟后,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一回到房里,她便熄了灯,脱掉衣服躺在床上,被子盖得紧紧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喧闹起来,有人大喊着火了。 v第50章[01.03] 主屋里李大柱听到声音,一挺身爬了起来,匆匆穿上外衣,和夏知荷说了一声让她不要出门,就去厨房提了一桶水,冲出去帮忙。 夏知荷也赶紧起身,披上外衣去把院门拴好,之后就坐在堂屋里等着。 没一会儿,玉秀也披垂着头发过来了,道:「娘,外面怎么了?」 夏知荷道:「外头着火了,你爹出去帮忙。离咱们这远着呢,你安心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等他。」 玉秀摇摇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也睡不着了,和你一起等爹回来。」 夏知荷也不勉强,正好跟她说说话,「不知道是谁家里,这么不小心,希望人没事。」 玉秀便低了头,轻声说了句是。 实际上她心里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这把火,就是她放的。她等了许多日子,又让家住余寡妇边上的虎子帮忙留意,终于在今晚让她等到李义去了余寡妇家,于是她去放了这把火。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人再喊着火了,反而响起了女人惊叫、哭喊,男人呵斥怒骂的声音。 夏知荷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频频往门口张望,「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还打起来了?」 玉秀轻声安慰道:「没听见爹的声音,没事的。」 夏知荷仍心神不安,好在很快,李大柱就回来了。夏知荷忙起身开了院门,把他迎进来,边走边问:「有没有哪里烧着了?哎呀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下来。是谁家出事了?刚才怎么又闹腾起来了?」 李大柱正要说,一眼看见玉秀在堂屋里,便改口道:「没什么事,这么晚了,玉秀快回房睡吧。」 玉秀点点头,也不多问,乖乖回房了。 等回到屋里,李大柱边脱下打湿的衣物,边道:「是余寡妇家里。」 夏知荷接过他的衣服挂起来,李大柱接着道:「她家柴火堆着火了,其实没多大事,那个柴火堆靠墙,离主屋又远,火势也不大,没伤到人。」 「那怎么?」 「唉,都是胡来。」李大柱穿上干燥的里衣,道:「本来那点火,几桶水就扑灭了,可偏偏这时候,李义和余寡妇两个人衣衫不整地从房里冲出来,那么多人看着,李义他婆娘也在场,当时就闹起来了。」 夏知荷掩了嘴轻呼一声,这种事,若是一般女人遇见了,最多哭一哭,闹一闹,最后还是得忍了。可李义的婆娘张春花,是个惯爱掐尖要强,没事也要挑事的人,眼下她男人干出这种丑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果然,第二日琴婶子便上门和夏知荷说了这事。昨天李大柱灭了火就回来了,后头的闹剧他没看见。 琴婶子道:「其实村里好几个男人跟余氏勾勾搭搭的,他们的婆娘也都知道,只是没人闹开罢了。李义和余氏的事,咱们之前暗里也说过,不过张春花那人你也知道,她那样的性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所以一直没人敢跟她说。也是那两人倒霉,干这见不得人的事,老天都看不下去,给他来了一把火,什么脏的臭的都烧出来了。当时你是没瞧见,张春花尖叫了一声就冲了上去,对着那两个人又掐又打,余氏一张脸都给她抓花了,要不是有人拦着,她还要把她扒了示众呢。」 说到这里,琴婶子脸上有些厌恶,又有些同情,「你说这余氏,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她是个寡妇吧,可家里有房有地,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干嘛非要做这种肮脏事?我说句难听话,就算她想男人了,大可找个人嫁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看她现在这样,跟这么多男人勾勾搭搭,真出了事儿,你看谁管他死活。人们说起来,也只会说她不要脸,是个下-贱胚子,可没人骂那男人不是东西的。」 夏知荷心里对余寡妇也很不喜,听了这话没说什么。 琴婶子又道:「昨晚闹到很晚,张春花才给她妯娌劝回去了,今日一大早,她就回了娘家,说要让她娘家人来给她做主。那余氏今日一上午都在自己屋里关着,没出来。李义昨晚就躲出去了。我看这事儿啊,怕是要闹开了。」 琴婶子预料的不错,当天下午,张春花娘家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冲进余寡妇家里,又打又砸。她几个嫂子对着余寡妇又抓又掐,把人打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村长闻讯带着人赶来,后果还不知道如何。 张家人撂下狠话,要村长给他们家一个交代,不然就要告到衙门里去,告余寡妇和人通奸。 村里人听他们这样说,哗地就议论开了。 「可不能让他们去,不然咱们李家沟的脸都丢光了。」 「是啊,这事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敢娶咱们村的姑娘?」 「那可不行,我姑娘明年就十五了,正等着说人呢,不能让这害人精给祸害了!」 「赶她走算了!」 「赶她走!」 「赶出李家沟!」 …… 余寡妇披头散发地坐在人群里,衣服凌乱,面上满是血痕,她一双眼睛狂乱地在人群里搜寻,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找到她想见的人,于是眼中的神采逐渐暗淡,最后如一双呆滞的鱼眼,一动不动。 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而那些与她牵扯不清的男人,此刻都混在人堆里,一见她目光扫过来,立刻就低了头,生怕被她认出来,遭人唾弃。 v第51章[01.11] 村长和众位老人暂时劝住了张家人,请他们先回去,两日后一定给他们一个答复。 张家人勉强走了。 两日后,村长和族老们商议许久,最终决定代余寡妇的亡夫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回娘家,衣服首饰都让她带走,至于房子和田地,则归入族里所有。 不久后,玉秀从琴婶子处听来,余寡妇回娘家不久,就被兄嫂卖给山里一个老光棍,此后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玉秀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一片平静。若当初余寡妇和李癞子的阴谋成了,她的下场不会比现在的余寡妇好多少,所以,她并不同情,也不后悔这样做。 这日,赵氏下来,在山脚下找到林潜,对他道:「我和你爹打算找个日子,趁年前把聘礼下了。原本说好是八两聘银,再给你八两盖房子,眼下你既然拿了自己的银子盖房子,那这八两索性也算作聘礼。这是我请人拟的礼单,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添减的?」 林潜便接过认真看了,头一行就是聘金八两,他眉头一皱,道:「我这里还有——」 赵氏忙道:「傻孩子,你可别随便乱添,不是娘舍不得给,你要知道,寻常人家给五两聘金已是多了,咱们给八两,足够让他们说道许久了,若再多些,反而太招摇,不好。你若真心心疼你媳妇儿,怕委屈了她,等成了亲把你的银子交给她保管便是。」 林潜听了,虽眉头还是皱着的,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又往下看,看到三牲那一行,眼睛微微一亮,对赵氏道:「这个我来。」 赵氏知道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添点什么了,前头驳了他一次,这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好在后头那些林潜都没什么意见,赵氏便赶紧带着礼单去找媒人,请媒人上李大柱家商定下定的日子。 夏知荷看见礼单,心里自然十分满意,本来她就看好林潜,就算林家拿不出多少聘礼来,她也不会说什么,何况眼下的礼单,比寻常人家多一倍还有余呢。 两日后就是个好日子,到了这一天,锣鼓声喧,一抬抬红漆木盒被人抬进李大柱家院子,远近的村民都围过来看热闹,他们都在心里好奇,那个山民能给李大柱多少聘礼。 全部聘礼最后都呈在堂屋里,供亲近的邻居们进来观赏。 分别是:八两聘金、一对龙凤喜镯、一对石榴银簪、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一担聘饼、六式海味、两对锦毛山鸡、一头肥硕野猪、一对大鱼,还有各色干果、生果、喜糖、茶叶等等。 众人看得直咋舌,前一阵张家送来的聘礼已经够丰盛周到了,眼下这户山民的,比人家胜了一筹不止。近十几年,李家沟都没哪个姑娘收到过这么多聘礼,十几年后恐怕也不会有。 那八两聘金自不必说,就龙凤镯和银簪恐怕就有三四两银,再看那绸缎,村里还从没人穿过绸缎做的衣服呐,往常穿个细棉布已经算极好的了,多的是粗棉麻衣的。还有那头野猪,比上次送来的还肥些,怕有三四百斤吧,刚才送礼的人四个人抬,还看着累呢。 众人指着聘礼,议论纷纷。 琴婶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绸缎,笑着对夏知荷道:「妹子,我长到这岁数,才第一次摸到这滑溜溜的布,还得托你家玉秀的福呢!」 夏知荷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媳妇便道:「这不叫布,叫绸子,我当初在镇上大户里帮工,人家老爷太太穿的就是这种绸子做的衣服,又软又薄,颜色又鲜亮,可金贵呢,稍微一碰就抽丝了,听说一匹绸子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哎呦,」琴婶子一听这话,忙把手缩回来,「那我可不能再碰了,我这粗手,别给弄坏了。」 夏知荷便笑道:「嫂子只管尽情地看,哪那么容易就坏了。」 琴婶子摆摆手,不敢再去摸了,「我说妹子啊,你家玉秀,真的是熬出头了,你呀,就等着以后跟她一起享福吧。」 那媳妇也道:「是呢,玉秀穿了这老爷太太的衣服,以后也要当太太去呢。」 夏知荷笑了笑,道:「我不指望她享多大的福,和和顺顺就好。」 张春花也在人群里看着,她因之前李义和余寡妇的事,很是安分消停了几天,今日见林家来下聘,才随众人来看热闹。只是面前这一抬抬聘礼,实实在在扎她的眼,戳她的心。她见夏知荷笑呵呵的模样,心里哼了一声,嘴上道:「还是生女儿好呀,可惜我偏偏生个儿子,早知道该像有些人一样,自己生不出,就捡一个来养,养大了嫁出去,得来的嫁妆都够回本了。」 这话着实刺耳,夏知荷脸上表情立刻就放了下来,琴婶子性子比她更快,她与张春花本就互看不顺眼你,当下就道:「有些人嘴巴这么臭,难怪她自己男人闻了也受不了,要去找别的女人!」 张春花立刻红了眼,斗鸡一样看过来,「你谁说?!」 琴婶子道:「谁嘴巴臭,我就说谁。哼,会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生了儿子照样拴不住男人的心。还捡一个女儿来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能和知荷妹子比?只怕被你养大的女孩,倒贴人家人家也不要!」 「臭娘们你给老娘再说一遍!你看我撕烂你的嘴!」 「来啊,要吵架咱们出去吵,老娘奉陪到底!」 旁的人见两人果真要吵起来,忙上前来劝,张春花的妯娌也在,看她这样闹腾,也没脸再待下去,半推半拉地把她拉走了。 夏知荷给琴婶子顺了顺气,道:「多谢嫂子给我出头。」 琴婶子毫不在意,「这有什么,我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自以为生了个儿子,就得意得跟什么似的,也没看她家李川混出什么名堂来。算了,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不说她,扫兴。」 夏知荷点点头,环顾一圈,对众人道:「今天大家都在,有些话我要说一说。我和当家的把玉秀嫁出去,可不是贪图林家什么。林家看中玉秀,我们心里也高兴,这些聘礼,日后都会当做玉秀的嫁妆,给她带走,我把话说在这里,请各位做个见证。」 琴婶子听了,忙道:「你理张春花的狗屁干什么,这些年你对玉秀如何,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谁敢说你卖女儿?」 男家送来的聘礼,一般女家都会留下一半,剩下的让女儿带走,有些人甚至全留下,等于是卖女儿了。但少有一点不要的,琴婶子怕夏知荷吃亏,于是这样说。 众人也纷纷附和。 v第52章[01.11] 夏知荷便道:「这是我早就和当家的说好了的,跟别人没关系。」 说完,她就请琴婶子一起,把一些干果点心糖果分给众人吃。大家每人得了一大捧,热闹也看过了,很快陆续离开。 李月萍她娘王氏也听说了林家来送嫁妆,但她仍记恨当初夏知荷不同意玉秀和她儿子的事,于是强撑着一口气,不去看这个热闹。 等钱氏凑玩完热闹,带着分到的吃食回来,绘声绘色地跟她讲了林家到底送了多少聘礼来,王氏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把夺过钱氏手中的点心,道:「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我问你,上一次请你嫂子打听的事,有消息没有?」 钱氏眼巴巴地看着被夺走的点心,吞了吞口水,眼珠子一转,道:「有是有一户人家,可是我怕娘你不同意,一直没敢说。」 王氏忙道:「是什么人?家境怎么样?愿意出几两银子?」 钱氏吞吞吐吐地,又被她催了催,才道:「是镇上的大户,当家的奶奶三十岁了,一直没生出儿子来,于是想给那家老爷纳个小的。她说了,只要生出儿子来,立刻抬做二房。我想她家虽然愿意出十两银子,可到底是给人做小,怕委屈了月萍。」 王氏本来还犹豫,送女儿去做妾,名声不好听,以后小儿子说亲也不好说,可一听她说有十两银子,立刻两只眼睛都发亮了,道:「委屈什么?咱们是送她去吃香的喝辣的,她有什么可委屈的?你立刻去和你嫂子说,这事我同意了,只要那边拿银子来,我这立刻把人送过去。」 「哎,好。」钱氏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才喜滋滋出门去。 林潜围了三亩地,在最中间建了七间屋子,格局和村长家的差不多,正屋一排三间,两边厢房各两间。 几人连着建了十几日,房子就建成了一半,照这个进度,再有十天就能完工。 玉秀给他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他,好在这日,李大柱又出去溜达了一圈,顺便把林潜叫回来吃饭。 几日未见,感觉他似乎黑了一些。玉秀也不敢多看,吃过饭,把他喊住,给了他一个大包袱,低声道:「我做了一套夹棉的外套,你拿回去试试,若不合身,再拿过来给我改。」 见林潜接过,她又拿出另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几个油纸包,「这里面是肉脯、肘子片、炸丸子,都是不易坏的,你拿去配粥配饭吃都行,也不要光吃肉,那丸子里有许多素丸子,你搭配着吃点。」 林潜又点点头,接过了揣怀里,等他的手从怀里拿出来时,手心上便多了一对耳环,耳环的拖是银的,上面嵌着五颗饱满圆润的小珍珠,拼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玉秀见了,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有些忧愁。她不知林潜身上到底有多少银子,看他总给自己买东西,也不知银子够不够用。 见她不接,林潜又把手往前递了递,「不喜欢?」他第一眼见到这对耳环,就觉得和她那天戴的小珍珠银簪相配,所以才会买下。 玉秀忙接过了,轻声道:「多谢,我很喜欢。」她想着,眼下就随他去,等两人成亲了,再帮他规划一下就是。 想打成亲一事,她便有些脸红,忙微微垂了头,捏着衣角迟疑道:「你最近……怎么没来家里吃饭?」 往常两三天就来一次家里,这次自从送完聘礼,得有四五天了吧,也没见他上门,她做完了衣服等着给他,便觉得这几天格外漫长。 林潜看着她的头顶,道:「最近忙,要在年前盖好房子。」 这样就能在山下过年了。他怀里的耳环,也揣了好几天,要不是今天李大柱去喊他,他还想什么时候再堵一次人。 玉秀便道:「怎么这么急,要注意休息,我看你……」她本要说看你都黑了,临出口又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太亲昵了一些,忙咽下了,脸上憋得微微发红,临时改口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窘迫,不等林潜说什么,忙躲回房里去了。 林潜回到自己临时搭建的小屋里,把大包袱放在床上,小包袱放在桌上。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把身上衣服扒了,换上床上那套,又把玉秀给他做的鞋子翻出来换上,然后对着灯下的影子看了看,轻轻点头。 他一直一来,都是穿一件薄外套过冬,眼下穿了夹棉的外衣,就感觉一股股暖暖的热气从四肢百骸蒸腾而上,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热。 他想起刚才玉秀要他早点休息的话,准备熄了灯去睡觉。熄灯前,他又对着地上的影子看了看,才把灯灭掉。 等到躺在床上时,他又发现了问题,因为不管怎么躺,衣服都会皱掉,可要他把衣服脱下,他又不愿干。最后他一挺身从床上跃下,坐到桌边,一手撑着额头,满意地闭眼睡去。 这日夜里,众人都沉沉入睡之时,一顶小轿子从李月梅大伯家后院抬出,匆匆没入黑夜里。 过了两日,钱氏一时说漏了嘴,李家沟的人才知道,王氏为了十两银子,把女儿李月萍给了镇上罗大户做妾。 众人暗里说起这事,嘴上都十分不屑,虽然自家日子不好过,可不管怎么样,他们自认为不会像王氏这样,把女儿卖了。 琴婶子上门时,说起这事便直叹气,「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我那嫂子了,从前我以为她虽爱财,本性却是不坏的,哪想到她竟为了那一点钱,亲生的女儿都舍得卖了。还说什么是送人去过好日子,狗屁的好日子,一日做了妾,一辈子都是妾,将来生的孩子都比别人低一等!我当家的这几天都气坏了,一直跟我说,将来到地下去,没脸面见二老。他今日还上门去找他大哥了,本打算让他一起去把月萍带回来,你知道我大伯怎么样么?他竟躲起来不见人,那可是他亲女儿啊!」 夏知荷虽不喜欢李月萍,怪她当初害了玉秀,可此时也觉得她可怜。她自己就是从大户里出来的,自然知道那些姨娘小妾过的是什么日子。年轻貌美时,得当家老爷喜欢,自然是锦衣玉食风光得意,可往往不等年老色衰,就会被人厌弃,到那时,若膝下有儿女,还可以依靠子女,若无儿无女,又因之前得宠碍了当家夫人的眼,那日子就不好过了,或是被发卖,或是被拘禁苛待,少有能够善终的。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琴婶子说,眼下也只能劝道:「那是她的父母,他们要怎么样,咱们外人又能做什么呢?况且嫂子你不妨想想,月萍在家里时,日子也不好过,眼下这样,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夏知荷说得没错,三日后,李月萍回来了。她是坐着马车,穿着绸缎,头戴金簪回来的。 那马车一路从村口驶进来,一直到王氏家门口才停下。 王氏和钱氏闻讯出来,却见马车上下来一个脸生的小丫头,两人正愣神,那小丫头返身伸出一只手,去牵车上的人,嘴里道:「萍姨娘,到了。」 v第53章[01.11] 马车上的人这才慢条斯理下来了,定睛一看,不是李月萍是谁。只见她穿一件桃红色缎面袄裙,头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簪子,面上涂脂抹粉,一张嘴红艳艳的,娇艳逼人。 她斜眼看了钱氏一眼,才道:「娘,我回来了。」 「啊?」王氏愣愣的,仍未回过神。 李月萍便越过她们两人进了屋,嘴里道:「爹和哥哥们都不在家吗?」 「在在……」王氏反应过来,忙追了上去,道:「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娘好去镇上割几斤肉。」话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仔细听了,里头竟还有一丝讨好。 钱氏征征站在门口,半晌,咬了咬牙,也笑容满面地跟了进去。 门外,跟着马车过来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月萍这一趟回家,自是又在村里引起一顿浪潮。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大家说过了也就算了,自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林潜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明日就是暖房宴客的日子。林家众人自然是要来的,还有林家的亲戚,赶得上的也会过来凑凑热闹,李家沟的人赵氏也代林潜也请了一些,毕竟以后他要在这里生活,与大家处好了没有坏处。 李大柱一家是不能去的,虽然之前李大柱常叫林潜上家里吃饭,那都是私底下,从没有抬到明面上。而明天客人众多,其中又有许多是男方的亲戚,他们女方若在这时去了,会给人看轻、说闲话的。 林潜从赵氏处得知李大柱一家不来,眉头便皱起来了,赵氏少不得又给他说了其中缘由,他听了,只点头不语。 天色渐暗,一个人影从小遥山下新建的房子里窜出,只几息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林潜蹲在竹梢上,竹林随着夜风摆动,连带他的身形也随之若隐若现。他紧盯着不远处的院子,那院子的东厢房,仍有一个房间的灯亮着。 他微微皱眉,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把人叫出来。 玉秀正在房中纳鞋底,突然,头上的瓦片又响了两声。她手上一顿,这是她跟那几个小孩约定的暗号,可是这几日,分明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们怎么会来找她?她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活儿,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来到院子里,她隔着院门低声道:「是虎子吗?」 虎子是谁? 门外,林潜眉间兀地皱起一座山峰,心头猛地升腾起一股憋闷的情绪,他顿了顿,压下这无由来的烦躁,才道:「是我。」 玉秀惊得轻轻啊了一声,心头一阵猛跳,她吸口气缓了缓,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想了想,又道:「衣服合身吗?」 林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这件衣服他最近一到晚上就换上,白天要干活舍不得穿,才会换下。 玉秀道:「明天要办酒宴了吧?」 林潜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什么?玉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说让她去看房子,她忙说:「我娘说,我们明日不能去。」 林潜道:「现在去。」 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想让她在众人见过之前,就去看看两人的房子,他们自己的房子。 玉秀听了这话,胸口又是一阵乱跳,脸上也红了起来,半晌才道:「天黑了。」 天黑了,若是天亮,两人走在路上,必定要被人说闲话,天黑了,虽没人看得见,可要让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里更有顾忌。到不是说不放心林潜的品行,怕他做什么,而是身为女子,天生更为敏感。说句实在话,此刻若让她和林潜单独居于一室,她是有些说不清的害怕的。 她说了天黑了,外头就没了动静,玉秀有些担心,这样直白的拒绝,会不会让他心里不好受。她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贴在门上,轻声道:「你……走了吗?」 林潜道:「还在。」他只是在想,如何能让她不必出门,就可以知道新房里的情况。 玉秀松了口气,想了想,试探道:「我不能出门,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新房子长什么样?」 林潜想了想,说:「七间房,前后两个院子。」 玉秀边听边点头,只是他说完了这句,半晌没有后话,她等了又等,忍不住道:「还有呢?」 林潜又想了想,道:「没了。」他以为玉秀觉得房子小,又补了一句:「以后有银子,再盖几间。」 玉秀哭笑不得,只得换了种方法去问,「我听爹说,院子里的格局是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是吗?」 林潜点头,「是。」 「我爹说你的正屋盖得比一般的屋子长一些,是准备隔成内外两间吗?」 v第54章[01.11] 林潜道:「对。」 玉秀道:「正屋居中的一间是堂屋,若隔成两间,是要分外堂与里屋,分别招待男客和女客吧?」 林潜又道:「对。」 玉秀便道:「这样就方便多了。」不像她家,堂屋只有一间,有时候多来几个客人,李大柱在堂屋招待男客,夏知荷就只能把女客带到卧房里去,因此一些私人的、值钱点的物品都不敢摆到面上来。 她又说:「还有两间正屋做什么用?」 林潜道:「厨房和卧房。」 玉秀想了想,说:「厨房隔成内外间,我知道前头是饭堂,后头做饭,可是卧房也分内外间的话,是要做什么呢?」 林潜说道:「里间安床,外间给你绣花。」 他说得自然,玉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林潜见她没反应,又道:「四间厢房,让爹娘和孩子住。」 还早得很的事情,两人连亲都没成,他就已经想到孩子那儿去了。玉秀脸上火辣辣地,半天才嗯了一声。 二人正隔着门板相对无言,屋里传来夏知荷的声音,「秀儿,是你在院子里吗?」 玉秀忙道:「是我!」 夏知荷以为她起夜,便道:「外头凉,记得披上外衣。」 「哎,好!」她对她娘说完,想了想,低声对门外道:「我已经知道新房长什么样了,你快回去睡吧。」 林潜道了声好。 玉秀等他离开,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脚步声,她忍不住问:「你还没走吗?」 林潜道:「等你回房。」 玉秀没说话,嘴角却抿出一个笑,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道:「我进去了,你快回吧。」 林潜在门外点点头,等听到她关上房门的声音,又跑去蹲在枝头上看了会儿,见她房间的灯熄了,窗纸上再看不出人影来,才回了家。 第二日,林潜家中宴客,自是热闹非凡。 众人在院里屋内参观一圈,嘴上赞叹声不断。 他二弟媳许氏的亲娘林氏,因跟林家沾着点亲戚关系,今日也来了。 林氏在屋内参观了一圈,趁着旁人没注意,把女儿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音道:「闺女,娘问你,这房子建成了,是算你大伯的,还是算你公婆的?」 许氏愣了愣,道:「听婆婆的意思,这房子是算大伯的,毕竟盖房子大半的银子都是大伯自己出的,当初家里只出了八两。」 实际上这盖这几间房子,用的全是林潜的银子,而家里出的那八两,都算作聘礼了。只是当初娶林潜两个弟妹时,都是按八两银子办的聘礼,眼下对玉秀却是十六两的规格,赵氏怕两个儿媳知道了心里不平,才仍旧对他们说是八两聘礼,另外八两银子补贴林潜建房。 林氏听了,不信道:「傻闺女,你可别被骗了。你看这大房子,七间砖瓦大房,前后两个这么大的院子,地上铺了青石板,又围了一人高的围墙,这得多少银子啊!就你大伯,他一个单身汉,能有多少银子?他若有银子,这么会到这把年纪才成亲?!我跟你说,这房子的钱,肯定都是你公婆出的!」 许氏迟疑道:「不会吧,婆婆当初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就只给八两。」 林氏道:「你也说了,是当面说的,私底下谁知道怎么样!再说了,也未必是你婆婆补贴的,或许是你公公。」 许氏道:「那……这是他们二老的钱,他们要补贴,我也不能说什么呀。」 林氏恨铁不成钢,「傻闺女哦,怎么不能说了?如果这是你公婆出的银子,那这房子就算你公婆的,既然这样,怎么能让你大伯一个独占了?都是你公婆的儿子,他有的,你们自然也该有,他住大房子,你们也该住进来。你看看这屋子,又宽敞又透亮,不比山里好多了?你好好想想吧,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许氏看着这大房子、大院子,心里也有些意动。 午后,客人散去,赵氏带着两个儿媳在厨房收拾。 许氏洗着碗,想起她娘下午说的话,再看看赵氏,试探着笑道:「这山下的房子住着就是不一样,又宽敞,地面又平坦,要是能在这里过年,大宝肯定很高兴。」大宝是她儿子,林家的大孙子。 赵氏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许氏就如被针扎了一般,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赵氏道:「要不你和大宝留在这里过年,我放心不下山里,是要回去的。」 v第55章[01.11] 许氏面色发白,强笑道:「我说笑呢,娘可别当真了。」 赵氏便不再说什么。 等回到山里,赵氏便把众人叫来,她环顾一周,视线在低垂着脑袋的许氏身上顿了一下,才道:「把你们叫来,是有事情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知道你们见了你们大哥的房子,心里有想法,想着他盖这么大的房子,得花多少钱,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我和你爹偏心,暗地里补贴他了。」 她儿子儿媳们听她这样说,忙摇摇头。 赵氏不管他们,接着道:「那天我就说了,家里给他八两银子娶媳妇儿,再给八两盖房子,多了没有。我从头到尾就只给了他十六两,你们爹更不用说,他手上没钱,没法补贴。他如今搬到山下,等于我只给了他十六两,就把他从这家里分出去了。你们谁有能耐,我也给你们这些钱,都分出去单独过!」 几人听了,垂头不语,赵氏又道:「你们大哥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咱们家只养他到十岁,十岁之后他就离家外出谋生,到现在快二十八了才回来,他在外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手头上才攒下几个银子,还要给你们这样猜忌。你们真是他的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说着,想起早逝的大姐,想着幼年离家、孤苦伶仃的林潜,眼眶渐红,哽咽起来。 她一向性子爽快,行事利落,在这家里说一不二,从未在小辈面前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几个儿子儿媳妇顿时慌了,许氏更是面色惨白。 林森本来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此刻轻轻拍了拍赵氏的手,一双鹰目扫过几个小辈,看得几人两股战战。 许氏更是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下,泣不成声道:「娘、娘……我错了……」 林二见自己媳妇儿这样,就知道定是她说了什么惹得娘伤心,当下扑通一声跪在赵氏面前,道:「娘,她说了什么让您伤心了,您只管打我,别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 林三和他媳妇儿也纷纷来劝。 过了半晌,赵氏才道:「老三、老三媳妇儿,把你们二哥二嫂扶起来,都去歇着吧,我累了。」 众人见她这样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下去歇了。 堂屋里,只剩赵氏和林森静静坐着。赵氏忽然道:「过两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大姐吧,阿潜马上就要成家了,该和她说一声。」 林森点头,「好。」 第二日,赵氏在院子里叫住正要出门的林二,道:「老二,你昨晚回去没为难你媳妇儿吧?」 林二挠挠头,道:「没有,她惹了娘生气,我就冷她两天。」 赵氏道:「你别怪她,她本性是好的,就是耳根子软,总听她娘家人挑唆,你劝劝她就好了,可不许打骂。」 「哎,我知道,娘您放心吧,这么久了,我就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赵氏这才点点头,放他出门去了。 房里,许氏听到两人谈话,面上更是又羞又愧又悔。 再有几日就是除夕,各色年货贴纸也都要准备起来了。这日,玉秀和夏知荷一起去镇上。 玉秀擦了林潜送她的胭脂,又带了小珍珠银簪和耳环,莘娘见了她这模样,自是好一顿夸。 几人说着话,莘娘突然道:「你们李家沟,近日是不是有个姑娘嫁到镇上来了?」 玉秀与夏知荷对视一眼,村里最近没有姑娘出门,更没有嫁到镇上来的,唯有一个,就是李月萍,可她那不是嫁。 夏知荷便道:「嫁过来的没有,倒是有一个给镇上大户做了妾的。」 莘娘道:「正是这个,可是罗大户?」 夏知荷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也没去打听,那姑娘名叫李月萍,怎么,她出什么事了?」 莘娘道:「应该没错了,前几日我听客人闲聊,说罗大户新纳了个小妾,是你们李家沟的姑娘,我当时心里就留心了,想着等你们来时和你们说一说,若那姑娘家里跟你们关系不错,就回去劝劝她父母吧,罗家不是什么好归宿,让他们尽早把女儿赎回去。」 夏知荷道:「怎么回事?」 莘娘叹了口气,道:「你们离得远,所以不知道实情,有些人只听得罗大户的名头,就觉得是好人家,便往上攀,真等到吃了亏,已经晚了。 实际上,罗家虽然姓罗,那家的老爷却是入赘的,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罗夫人。罗夫人招了夫婿,一直到二十五岁了,都没生出孩子来,不得已给罗老爷纳了门小妾。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便自以为了不得,不把罗夫人放在眼里。当时人们还叹呢,道罗夫人好度量。一朝分娩,小妾难产,只保住小孩没保住大人。罗夫人便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当亲生的养。可惜那孩子没福分,养到三岁上夭折了。 罗夫人又给纳了门小妾,小妾有了身孕,分娩时又是难产,仍是只保得小孩没保住大人。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罗夫人的手段。 可惜这胎生下来是个女儿,罗夫人想要个儿子,于是想再纳个妾,只是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她的面目,怎么舍得将女儿给她。一直到前几天,才传出她家纳了李家沟姑娘的消息。我想,大概是她看镇上找不到了,才到底下村子里去,骗了户不明真相的人家。」 玉秀和夏知荷听了,都心惊不已。特别是玉秀,她虽厌恶李月萍,却从未想过让她落到这样的下场。 v第56章[01.18] 两人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匆匆买了些东西便回去了。夏知荷直接去了琴婶子家,把这事原原本本和她说了,请她转告她大伯一家。 琴婶子当下就去了李柏家里,和王氏说这件事。 傍晚,琴婶子上门来找夏知荷。她又气又急,红着眼眶道:「妹子啊,咱们是好心去劝她,她却觉得我们是眼红他们家的好日子,诅咒她女儿呢!」 夏知荷听了,也是一阵无言,她想了想,道:「她既然不听,咱们只能等月萍回来时跟她说一说了。嫂子也别伤心,这种事,咱们尽了力,就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她见琴婶子仍有些气愤,便道:「如今嫂子家房子也起了,靖哥儿的亲事不知看好了没有?」 一说这个,琴婶子面色便缓了下来,眼里也泛起一丝喜意,道:「倒是相中了一位姑娘,是邻村的,过了年就十六了,家里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亲,家境也不错。那姑娘我远远见过一面,长得还算标志,听说为人最勤快不过,又有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反正我是挺满意的。」 夏知荷便道:「嫂子觉得好,那就绝对错不了,那姑娘能有嫂子这样的婆婆,也是她的福分。」 琴婶子听了这话,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日下午,李月梅请玉秀上门帮她看看她绣的嫁妆,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头有声响,出来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李月萍来了。 上一次见面,李月萍还衣着单薄,楚楚可怜,眼下她却穿金戴银,好不得意。 她进得院门来,先是四处看了看,才对李月梅道:「二叔家建了新房,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既然建了,怎么不多建几间?若银子不够,该来找我才是呀。」 李月梅没好气道:「卖身做小妾得来的银子,我们家可不敢用。」 「你!」李月萍气结,咬了咬牙,很快又笑了:「月梅的脾气还是这么大,你要知道,做小妾可没什么要紧,你看我如今穿的带的,整个李家沟有谁比得上我?你的张信能给你这样的生活?再说了,我家夫人说了,只要我生了儿子,就抬我做二房,到时候别人见了我,还得喊我一声太太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落到玉秀身上,好似现在才看到她,惊讶道:「呦,玉秀姐也在呢?」 玉秀并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只淡淡道:「李月萍,我劝你先去清平镇上打听打听,罗家前两个侧室是怎么去的,再来想想自己有没有命做这个二房。」 李月萍一看她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就来气,正要说点什么,她身边的小丫头凑上来小声道:「萍姨娘,太太让我们早点回去呢,时候差不多了。」 李月萍对那太太还是有几分惧意的,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只得恨恨看了玉秀一眼,一甩袖走了。 李月梅叹道:「希望她能听进去。唉,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啊。」 玉秀道:「不说她了。你绣的那对鸳鸯,我再给你看看。」 转眼几日又过,明日就是除夕了。 玉秀做了许多肉丸子、素丸子,又炸了甜咸两味麻花、莲花根、芝麻团子,炒了花生、松子、黄豆等,她把零嘴分了些给那几个小孩,剩下的准备留着待客。 她分完零食回屋,就见到夏知荷坐在廊下,面色发白,不住抚着胸口,忙道:「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知荷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大碍,许是前天夜里着了凉,闻着这些油腥味就有些不舒服,过两日就好了。」 玉秀担忧道:「要不我去帮您请大夫?」 「不必了,哪有那么娇气,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夏知荷摆了摆手,又道:「秀儿,前几天我问过阿潜,听他的意思,今年他要在山下过年,他那家里如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也不知过年的物品买了没有,你从家里拿一些,去他那儿看看吧。」 玉秀意动,又有些迟疑,「给人看见,会不会……」 夏知荷道:「如今谁不知道咱家和阿潜的关系,他还为了你在村里建了房,你和他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若咱们放任他一人冷冷清清地过年,外人知道了,或许还要说我们家太没人情。你要知道,不管咱们做什么,要说闲话的人总是会说的,咱们堵不住他的嘴,只能当做没听见。只要我们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就不必怕那些闲言碎语。」 玉秀听了,点点头,起身去准备。 夏知荷担心她面薄,等下路上被人问起会不好意思,又道:「你把三儿虎子他们带上,阿潜的院子大得很,让他们去玩玩,还有新做的吃食,没每样都带一些。」 玉秀提了个大篮子出门,那几个小孩还在不远处,她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几人走在路上,果然有不少人问:「玉秀,提着这么多东西去哪里呢?」 玉秀还未说话,几个小孩已经抢着道:「我们让玉秀姑姑带我们去山脚下的大院子里玩!」 玉秀便笑了笑,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那人便道:「你看到没有,那篮子里东西可不少,闻着一股油香味,还有炸肉丸子的味道,李大柱对他女婿可真不错。」 另一个说:「他女婿对他们家难道就不好了?那野猪狍子一头头的送,得有多少斤肉了,还为了他女儿在山下盖房子呢!」 前一个道:「也是,若我有这么个女婿,我也让我女儿上赶着去。」 后一个便说:「瞧你这话酸的,人家定了亲,板上钉钉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是上赶着了?现在可不是我们那会儿了。」 v第57章[01.18] 后头的人在说什么,玉秀自然不会理会。她带着一群小孩,往小遥山方向走,远远的,就看见山下用围墙围了的大院子。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围墙比一般人家的都高一些,两扇大门上了漆,看起来十分威武。她上前,轻轻扣了口门环。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门内的脚步声,她正准备再扣一次,大门突然就开了。 林潜站在门里,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衫,也不知他方才在做什么,额头上的汗水直彺下挂,胸口上衣扣没扣好,露出一片热气腾腾的筋肉。 玉秀惊呼一声,忙背过身去,只觉得脑中嘣的一声炸开,整个人已经从耳朵尖红到了脚趾头。 林潜没料到门外是她,也愣了一愣,忙把衣扣扣好,又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喉咙,略有些不自然道:「进来吧。」 玉秀支支吾吾地嗯了声,磨磨蹭蹭转过身来,也不敢看他,低头就从他身旁的空隙里走进去。 剩下几个小孩相互看了看,虎子道:「我们是陪玉秀姑姑一起过来的,想在你的院子里玩一玩,可以吗?」 林潜点点头,把这几个小孩让进来才关上院门。 那几个孩子一进来,就撒欢似的到处跑开了,门边只剩玉秀和林潜。 林潜把玉秀手中的篮子拿过来自己提了,玉秀脸上仍有些红,只装着观赏他家院子的模样四下张望。 这院子玉秀是第一次来,果然如别人所说,宽敞平坦得很,院子中间七间转瓦房,看着也比寻常人家的高些宽些,就是没什么人气,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的。 她轻声道:「娘让我来你这里看看,带点东西给你。」 林潜嗯了一声,把她往堂屋里领。 到了桌边,玉秀便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有吃的、用的、还有门上的对联和窗花。 玉秀把春联和窗花单独拿出来,道:「我看别人家都贴上了,你这里也贴几张,看着热闹些。家里有浆糊吗?」 见林潜摇头,她又问:「那面粉呢?」 这次林潜点了点头,米面杂粮这些,他都是备了好几缸的。他娘说了,山下的人和他们山民不太一样,得家里粮食满缸心里才会安心,于是他买了好几口大缸,满满地装上米面,不怕成亲后媳妇儿心里不安。 玉秀道:「厨房在那一边?我去煮点浆糊。」 林潜在前边带路,堂屋左边一间就是厨房,玉秀进门一看,果然又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烟火气。她看了林潜一眼,房子建成十几天了,看样子这人从未开过火,也不知平时吃的什么。 好在厨房内一应用品倒是齐全,玉秀看着墙边一溜排开的几口大缸,里面满满都是米面,心头又是一阵无言。 她舀了一勺面粉,又往锅内倒了一瓢水,准备先把水烧开。 林潜却已经先她一步做到灶下,动作麻利地生了火,玉秀也就随他去了。 煮好浆糊,分在两个碗里,玉秀把其中一碗递给林潜,自己端了另一碗,道:「你去门外贴春联,我去贴窗花。」 林潜点点头,端了浆糊便往外走。玉秀去堂屋拿了窗花,想了想,准备先去把卧房窗户贴上。 这卧房果然如林潜当时所说,是分了内外两间的,中间用一扇雕花门隔开了。外间靠窗处摆了一张塌子,塌上一张小几,塌子边上又有一张高几两张椅子,想来是给客人坐的。 玉秀把外间的窗户贴上窗花,又往里间走。里间更改宽敞一些,靠墙摆了一张大床,床下一张脚踏,床头有一个衣架,一个大衣柜,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地上几把圆凳,靠窗处还有一张梳妆台,所有家具都是雕花涂漆的,十分精美。 玉秀正愣愣看着,冷不防身后有人问道:「喜欢么?」 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原来是林潜贴完了春联,正在她身后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原本还宽敞的屋子,他一进来,似乎陡然就逼仄了几分。 玉秀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忙匆匆贴了窗花,就要往外走。 林潜却站在门边,他身形高大,一人就把门挡得结结实实的。他低头看着玉秀,见她急慌慌要往外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粗砺的指头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 玉秀好似针扎了,猛地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看他,面上憋得通红,眼里也快急出泪来,水盈盈的。 林潜喉头动了动,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一步,她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 玉秀一口气冲到院子里,胸口砰砰直跳,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蛋,刚才被碰触的部位,仿佛此刻还有一只手附在上面,温热粗糙的触感弃之不去。她轻轻甩了甩头,怕林潜又跟出来,忙打算招呼那几个小孩回去。 刚走出堂屋,脑中却映出厨房里的干锅冷灶,脚下的步子就迈不出去了。她想了想,还是退回屋内,把自己带来的篮子提去厨房,想着给他做个晚饭再走。 v第58章[01.18] 不过这次她不敢让林潜烧火了,还半途喊了三儿进来,让他和自己作伴。 林潜进来时,就看到玉秀在那儿搅面粉糊,三儿坐在灶下剥花生吃,顺便看火。 玉秀看他进来,也不敢正眼瞧他,只用眼角撇了撇,道:「我给你做点烙饼,多做一点留着明早吃,你明天起来热一下,不要吃凉的,对肠胃不好。」 林潜点点头,走过来就站一旁杵着。 玉秀给他看得心里又发慌,看了看在灶下坐着的三儿,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些,又对他道:「三儿帮我烧火就够了,刚才那些窗纸没贴完,你去都贴起来吧。」 林潜仍是点头,又看了一会儿,方才出去。 他一走,玉秀便松了口气,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又往面粉糊里撒了些虾皮和盐粒,打算做些咸味的烙饼,吃着不易腻。 烙饼做了整整两大碗,她想了想,又用带来的菜煮了一碗青菜肉丸汤,炒了一大碟葱花炒蛋,切了一盘卤肉。 做完这些,她又把厨房收拾了,将那几个玩疯了的小孩一个个喊回来,站在院门口,也不去看林潜,只盯着门上的新漆,道:「饭菜都在锅里热着,你趁早吃了,不然烙饼会糊掉。带来的东西我都收在厨房里了,有几样不能久放的,你记得这两天就拿出来吃掉。」吃完,带着几个孩子匆匆走了。 林潜站在门边,看着她和几个小孩走远,等拐过一个弯看不见身影了,才关了门。 他回身看向院子里,只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原本空荡荡冷清清的院子,此时贴了春联、福字、窗花,厨房里端放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飘荡在整个院子里,与之前相比,这才有了点家的模样。 回到家里,夏知荷问道:「见过阿潜的院子了?怎么样?」 玉秀道:「挺好的,地方很宽敞,在山脚下也安静。」 夏知荷笑道:「我也没上门去看过,暖房那天你琴婶子倒是去了,回来一直和我说那院子有多大,屋子有多排场,又说卧房里有许多涂漆的家具,瞧她那羡慕的模样,等你们日后成了亲,我一定好好去看看。」 玉秀便微微红了脸,又与她娘说了几句,准备去厨房做饭。刚起身,就见她娘又干呕了一声,她忙上前,不住轻抚她的胸口,担忧道:「娘,您没事吧?这都一整天了,还没好,我让爹去请大夫来。」 夏知荷把她拉住了,道:「别去跟他说,你爹这两天正赶工呢。我这就是着凉了,等晚上多盖一件被子,憋憋汗就好了。」 话虽如此,晚饭时,夏知荷却突然捂着嘴跑出去,将吃下的饭全吐了。 李大柱吓了一跳,忙跟出去,急道:「媳妇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吐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秀端了杯水给夏知荷漱口,此刻也顾不得她娘之前的话,把夏知荷这一整天身体都难受的事说了。 李大柱听了,忙让玉秀把她娘扶到房里去休息,自己撒腿往外跑,去邻村请大夫去了。 大夫也六十几岁了,跟着李大柱一路小跑过来,到李家时还直喘气。玉秀忙搬了椅子给他坐,直道让他辛苦了。 大夫摆摆手,等喘匀了气,请夏知荷伸出一只手来,他把着脉沉吟许久。 李大柱在一旁走来走去,玉秀也急得直拽衣角,夏知荷倒还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是喜脉。」老大夫突然道。 一句话说得屋里三人放佛都被定住了一般,呆呆的如石头一样立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李大柱,只见他动作极快地搀起大夫,半扶半拉地把人拉到屋外,又转头看了看屋里,小声道:「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老大夫被他这样拉出来,已是不悦,闻言更是冷声道:「你不信老夫?」 「不不不……」李大柱忙摆手,道:「可是……我媳妇儿她不能生啊,我俩成亲十几年了,她都没怀过孩子,以前大夫也说她不能生,我这不是怕弄错了,害她白高兴一场么。」 大夫仍是皱眉,语气却缓和了一些,道:「你媳妇儿的身体从前确实亏损了,不过这些年调理得当,如今有了孩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一来如今月份小,还不到两个月,胎位不稳,二来她本身身体便不好,所以这些日子,需要多多卧床休息,等三个月之后方可一切照常。」 李大柱听得大夫说他媳妇儿确实有孕,已是惊呆了,后头的话一句也没听见。眼看大夫交代完要走了,他才回过神,忙把人拉住,求他再讲一遍。 老大夫也耐心,又把各类注意的事讲了一遍,末了交代道:「她如今受腹中孩子影响,胃口大减,你平日可做些清淡少油的吃食给她,可不能让她饿着。」 「好好好,谢谢大夫。」李大柱只管点头,听他说完,拔腿就要往屋里去,好在半途想起来了,忙掏了诊金,又把大夫送至门外。 等他回到屋里,就看到夏知荷与玉秀两人正抹泪,他想到这么多年了,竟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也是眼眶发热。 玉秀见他进来,起身抹了抹眼角,道:「爹,你陪娘做会儿,我去做点东西给娘吃。」 李大柱坐下来,轻轻碰了碰夏知荷苍白的脸颊,又摸了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媳妇儿,辛苦你了。」 这一晚,李家三人心情激动,都是辗转难眠。 第二日就是除夕,本该要做一桌大菜的,可是夏知荷卧床不能来帮忙,李大柱现在则是一刻也离不开夏知荷,连工房都不愿去,更别说其他,所以家里就玉秀一个能干活的了。 v第59章[01.18] 李大柱对这些倒不在意,只让玉秀随意做一些就好。 夏知荷却不同意,一定要赶他去帮忙。李大柱一步三回头地出得房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跑出小院直往小遥山而去,把林潜叫过来,之后他就继续陪着媳妇儿了。 玉秀与林潜面对面看了看,玉秀道:「娘有孕了,家里忙不开,所以……」 林潜点点头,把袖子往上挽了两圈,道:「要做什么?」 玉秀便指了一直鸭、一只鸡让他宰了,自己去厨房烧水。 杀了鸡鸭,又用热水烫过,两人蹲在木盆两边,给鸡鸭褪毛。 玉秀看了看他,不想他过年了还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家里,轻声道:「晚上要放炮竹,看爹的样子,也不愿意放了,晚上你来放,顺便留在家里吃饭吧?」 林潜自然是点头同意的。 下午,玉秀在厨房做饭,林潜劈了柴,进来烧火。 年夜饭四个人坐在一张桌边,李大柱与林潜喝了两杯酒。 李大柱道:「阿潜,虽然你和玉秀还没成亲,不过我和她娘都早早把你当做自家人了,来,咱爷俩喝一杯。」 林潜举杯干了。 夏知荷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玉秀面色微红,低头管自己吃菜。 饭后,李大柱陪夏知荷回房休息,玉秀则去把炮竹拿出来摆在院子里,准备天黑后再放。 等夜里第一声炮竹声传来,玉秀点了一根香递给林潜。 林潜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在耳旁炸开。玉秀捂着耳朵躲到廊下,笑眯眯地看着一个个炮竹砸开,红色的碎纸洒了一地,鼻尖弥漫着烟火味,这是年的气息。 那一串炮竹很快就放完了,玉秀从屋檐下取下一盏灯笼,在地上仔细地找,果然给她找出几个没点着的。她把这些都找出来,在地上排成一排,回头看着林潜,笑嘻嘻地对他指了指地上。 她这样活泼的模样,林潜倒是头一次见,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许久,才走过去,将香递给她。 玉秀道:「要我来点吗?我不敢。」 林潜道:「我在,不会炸到你。」 玉秀心里也是跃跃欲试,只犹豫了一下,便把香接过,将灯笼递给他,不放心道:「你让开一点,我等一下要往后面跑。」 林潜点点头,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玉秀捂着一只耳朵,另一只手拿着香,一点点心惊胆颤地凑近炮竹,嘴里道:「你退后没?」 林潜道:「很远了。」 玉秀咬咬唇,把香往前一送,刚把引线点着,她丢下香就往回跑。只跑了两三步,一头扎进身后人的怀里。 林潜抱着她转了个身,炮竹在他身后炸开。 玉秀一时懵了,呆呆愣了一会儿,忙把他推开,脸上火辣辣地炸开,就如那碎了一地的红炮竹,话也说不清了,磕磕巴巴道:「你……怎么、你没退开……」 说着,一时间觉得窘迫得不行,跺跺脚,躲房里去了。 林潜看她跑开,微微偏了偏头,想了想,又把地上的香捡起来,将剩下几个炮竹一个个点了,之后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玉秀趴在桌上,看着油灯出了会儿神,脸上的热气始终消散不去,心头砰砰直跳,又有些嗔怪:明明叫他退开了,他嘴上同意,人却仍站在后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再想起他昨天突然伸手摸了自己的脸,玉秀脸上更热几分,心中涌出一丝说不清的甜意,又有几分心慌,几分烦恼。明明刚认识那会儿,还守礼得很,那次送自己下山,都不敢亲手来扶,眼下不知怎么了,竟开始动手动脚的。 她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突然发觉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动静,难道是他一个人无聊回去了? 想起他一人孤零零的模样,玉秀又有些不忍,忍不住推开窗户,向院中看去。 林潜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借着廊下的灯光,两人正好看个正着。 玉秀忍着羞怯,道:「你在做什么?」 林潜道:「听炮竹声。」 玉秀也听了一会儿,村里的炮竹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间或夹杂着小孩的欢呼,大人的喊叫。这样闹腾腾的声音,却叫人心安、平静。 v第60章[01.18] 玉秀不知不觉开了门,从房中出来,走到院子坐在他边上,和他一起听。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本地的习俗,这一天一家人都会聚在家里,大家聊聊天、吃吃零嘴,等到初二才会出门走亲访友。 不过今日,琴婶子却上门来了。她见夏知荷卧在床上,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日才听人说,大柱前天去请了大夫,昨天又不方便上门,可把我急坏了。」 夏知荷请她在床边坐下,道:「害得嫂子替我着急了,我没事儿,就是当家的和玉秀瞎着急。」 琴婶子不信,「那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差?」 夏知荷有些不好意思,「大夫说我这是害喜。」 琴婶子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立时拍着大腿喜道:「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妹子,嫂子是真的替你高兴,你这辈子,总算熬出头了!」 夏知荷听她这样说,眼中也有些湿润,道:「我上辈子必定做了许多好事,不然这辈子哪能有这么多福气?先有当家的,后有玉秀,如今又有了肚子里的小豆丁,我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呸呸呸!」琴婶子忙双手合十,对着四面八方道:「年出头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各路神仙可千万别当真,我妹子这是高兴糊涂了。」 说完,她又对夏知荷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倒是舍得?没看见玉秀生儿育女,没看见肚子里这个成家立业,你舍得?我看就单单大柱一个,你就舍不得了。」 夏知荷被她说笑了,也道:「是我一时嘴快,哪里真的舍得了。」 琴婶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你如今前三月未过,万事都要小心,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玉秀,那针线活也别做了,费眼睛。嫂子跟你说,生孩子对女人损伤太大了,咱们自己要爱惜自己。」 夏知荷一一点头,「大夫也让我小心,好在家里的事玉秀是操持惯了的,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琴婶子便道:「还是妹子你会教导人,如今玉秀自己就能把家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我那月梅,还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过了门不知该怎么办。」 夏知荷笑道:「嫂子也太操心了,你想想看,咱们当初嫁人之前,难道就什么都会了吗?玉秀会,是因为阿潜如今分出来单过了,家里没有婆婆嫂嫂,万事要自己做主。月梅就不一样过了,她婆婆年轻着呢,至少还能教她十年,到时候,有什么学不会的,嫂子当初不就是那样过来的?」 琴婶子听了,也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毕竟那是她婆婆,她若做错了什么,可没人包容她。」 「可怜做父母的心呐,」夏知荷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家老大和老二今日可在家里?」 说起两个儿子,琴婶子脸上的笑容便轻松了些,「在,县学里放了几天假,老二所在的铺子也休息到初七。」 夏知荷道:「靖哥儿的亲事定下了?」 「定了,唉,我知道那孩子心里不喜欢,月梅偷偷和我说了,他大哥书桌里有一封女子写给他的信,」说到这里,琴婶子又叹了叹,「若是可以,我也想给他娶个他喜欢的。可是妹子你想想,那姑娘既然识得字,那必定出身富贵人家,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攀得上。就算她喜欢老大,她家里人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老大他这心思,注定是成不了的啊。」 夏知荷听了,只得安慰道:「靖哥儿从小懂事,会晓得婶子一番苦心的。」 李月梅今天也来找玉秀,一进门便道:「雨秀姐,我大哥亲事定下了。」 玉秀道:「那是好事啊,是哪家姑娘,咱们认识吗?」 李月梅摇摇头,「是隔壁青田村的,叫杨三好,听我娘说她织布织得很好。」 「那等她进了门,家里多了一个人操持,你大哥也能够安心读书。」玉秀正说着,却见李月梅皱着眉头,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道:「怎么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李月梅看看左右,低声道:「玉秀姐,我跟你说,我大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哦?」玉秀惊讶道:「那怎么?」 李月梅皱眉道:「我爹娘觉得那姑娘家里条件太好,我们家配不上。」 玉秀听了,便道:「既然配不上,现在给你大哥说了个配得上的,不是正好?」 「可是……我觉得我大哥这样好可怜啊,娶的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 玉秀道:「你是他妹妹,自然是站在他的立场来想,可你想想看,若你是你未来嫂子的妹妹,又觉得怎么样?她满心欢喜嫁过来,结果丈夫心里有的是别的女人,她难道不可怜?你再想想,若你是那名富家姑娘的亲友,她难道又不可怜?情意相投的人,转头却娶了别人。」 李月梅歪头想了想,更加愁眉苦脸了,「这样一想,我觉得他们呢都好可怜阿。玉秀姐,你说我爹娘干嘛不同意?让我大哥娶他喜欢的,让我未来嫂子也嫁喜欢她的不是很好么?」 玉秀轻笑道:「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如意的。不说别的,就算那富家姑娘,若你是她爹娘,有这样一个细心娇养的女儿,自小教她识字女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舍得让她嫁到穷人家里去,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吃点肉还得按片数么?」 李月梅想了想,摇头道:「不愿意。」 玉秀又道:「再想想你爹娘,辛苦半辈子把你们拉扯大,现在说儿媳妇了,你说是要一个勤快懂事的,能帮家里干活的好;还是要一个娇生惯养,得让人伺候她的好?」 李月梅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玉秀姐,是我太不懂事了。」 玉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世上的事,一开始就处处如意的少,多的是要人细心经营的。你和张信这样的,算是难得的了,要好好珍惜。」 v第61章[01.27] 李月梅本低着头,听见这话突然抬头笑道:「你和我姐夫这样的也少得很呢!」 玉秀便轻轻拍了她一下,「坏丫头。」 李月梅走后,玉秀坐在房中发呆。 其实刚才月梅没说错,她和林潜这样的,确实也是不多的。 原本她对林潜,只是心存感激,如今慢慢开始觉得,若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只是,玉秀轻轻皱眉,眉间有些羞恼,这人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 昨晚,玉秀从房里出来,和林潜一起守夜,原本两人是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的,后来不知怎的,变成相邻坐着了。 玉秀那时正望着天上的星星,也没留意,等到一只手突然被握住,才反应过来。 她扭头去看林潜,却见他一脸坦然,还道:「夜里凉。」 玉秀一开始面上发红,后来却反应过来,夜里凉,握着一只手就不凉了么?虽然他两只手确实如暖炉一样,紧紧包着自己的,玉秀还是又羞又恼,拽了几下没拽开,又怕动静太大让爹娘听见,只得红着脸随他去。 林潜只握了一会儿,就觉得心里有些痒,那两只手忍不住,握着掌心软软的那只手捏了捏。这对他倒是全新的体验,他忍不住道:「好软。」 玉秀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用力抽了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又跑回房里。这一次,她没再出来,一觉睡到天亮,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是初二,一早起来,玉秀便把院门打开了。 今天是走亲戚的日子,不过他们家没什么亲戚可走的。 李大柱家里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一个血缘近点的亲人都没了。而玉秀和夏知荷,两人都是被家里人卖了的,这些年,她们没想过要与家人联系,更不要说别的亲戚了。 所以初二这天,他们都只在家里呆着就行。 李大柱黏了夏知荷两天,终于被她忍无可忍赶到工房里去了,眼下就母女两个坐在堂屋里,一旁的托盘里,摆满了糖果点心和干果。 没过多久,院子外传来嬉嬉闹闹的声音,一群小孩子涌进来。三儿他们几个打头,怪模怪样地作了个揖,嘴里道:「给夏婶婶/婶婆拜年了!给玉秀姐姐/姑姑拜年了!」 夏知荷便笑眯眯地让他们起来,玉秀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吃食,那些孩子道了谢,又推推嚷嚷地走了。 一整个早上,时不时就有小孩子上门来拜年,每人都得了一捧吃的。 夏知荷道:「明年这天,就该轮到你和阿潜来给我拜年了。再过一年,我的小外甥就该来了。」 玉秀有点害羞,道:「娘,您说什么呢。」 夏知荷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阿潜三月就要成亲了,一成亲,可不得考虑孩子的事?」 玉秀低了头不说话。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镇上有灯会,李月梅上门来央玉秀和她一起去。 玉秀道:「那些灯,要等晚上亮起来才好看,咱们又不能在那待得太晚,没什么可看的。」 李月梅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才说了实话,原来是张信约她去镇上,她一个人出门她娘肯定不放心,所以来叫玉秀一起。 玉秀便笑道:「原来是拿我当挡箭牌,堵你娘的口呢。」 话虽如此,到了中午,她还是跟她娘说了一声,与李月梅一起去了镇上。 镇上许多店门口,现在还挂着红灯笼,路边小摊上,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元宵灯。 两人来到约定的桥边,张信早已等在那里了。玉秀让李月梅一个人过去,道:「我正好去绣庄有事,晚一点你就去那找我。你一个人小心点,和他在人多的地方说说话就好,可别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李月梅忙点头,「我知道,我就在这里和他说几句,一会儿就去找你。」 玉秀点点头,径自去绣庄找莘娘。这些年为了她娘的身体,莘娘也帮着找了不少药,镇上的徐大夫,就是莘娘介绍的,如今她娘有了身孕,理当和她说一声。 莘娘听了这个消息,也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她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我和你娘自小一块长大,亲姐妹也没有我们感情好,如今她终于熬出头,我怎能不替她高兴?」 玉秀道:「娘本来要自己上门和莘姨说这件事的,只是大夫要她静养,这才让我一人过来。」 莘娘忙说:「可别让你娘瞎折腾,让她安心养着便是,改日我去看她。」 玉秀点点头,「好,我回去和娘说。」 v第62章[01.27] 莘娘又问夏知荷近日的吃食、作息等情况。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玉秀的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在心里点了点头。 也不怪她心里有担忧,原本夏知荷说好了,让玉秀留着招女婿,家中的财产都留给玉秀。眼下她有了身孕,玉秀又要嫁出去了,家里的东西,肯定是要留给肚子里这个了,若换一个人来,难保她心里不平。好在玉秀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两人聊了几句,莘娘突然想起来,道:「秀儿,你的日子是在三月十八吧?枕套被褥这些开始绣了么?」 玉秀红着脸道:「这几天就准备要绣了。」 莘娘忙说:「我这里刚来了一种绣样,是省城里时新的,样子新颖别致得很,我拿给你看看,若你的嫁妆也绣成这样,肯定好看。」 玉秀便在她这里琢磨起新绣样来,待到日头开始偏西,李月梅来到店里找她,两人一块回了村子。 晚间,又有许多人家放起了炮竹。 玉秀把今日从镇上带回来的一只莲花灯笼挂在门外,夏知荷也起了身,和她一起观赏这只灯笼,看了一会儿,她道:「秀儿,你到娘屋里来坐会儿。」 玉秀应了,扶她回了房,又帮她在床上安置好,才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夏知荷刚才又犯了一阵恶心,好不容易压下去,拍着胸口道:「最近阿潜都没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事。」 玉秀低着头,道:「我也不知。」 夏知荷便道:「你爹最近也忙,不然该让他上门去看看。不过你也别多想,咱家情况特殊,不然一般人家,未婚男女定了亲,直到婚前都没见过面的也有。阿潜之前来咱家,其实算频繁了,眼下这样,才是正常的。」 玉秀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娘别担心。」 又说了些话,夏知荷有些累了,玉秀扶她躺下休息,自己回了房。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双已经做好,却没机会送出去的靴子。 自除夕那晚之后,林潜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出现了。 之前玉秀还想着,是不是那天晚上自己把他一人撇在院子里,他生气了。前几天,她忍不住让几个小孩去山脚下的院子看了看,却被告知,那院子里如今没人。 玉秀听了这话,心头一阵茫然。 难道他回大遥山了?这也是有可能的,他一直生活在山里,突然下山住不惯,或许又回去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之前赵氏的话,林潜十岁之后,一直都独身一人在外讨生活。他们从未问过,林潜这十几年,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他这次回来,是要长久在家乡呆着,还是要再出去? 若他准备再走,自己怎么办? 眼下他到底是回山上了,还是又出去了么?若出去了,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还会回来么?什么时候回来? 玉秀不敢细想。 日子眼看到了二月份,李月梅出门的日子就在二月初三。 这一日,玉秀早早就起了,给家里人做了早饭,就赶去隔壁琴婶子家里。 李月梅正在房里梳妆,一见玉秀过来,忙拉了她的手道:「玉秀姐,我好紧张,等一下我该做什么呀?」 玉秀道:「别怕,一会儿喜婆跟你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成了,她若没说,你就站着别动。」 李月梅忙点头,又说:「玉秀姐,你看这个簪子该怎么戴,我怎么都弄不好。」 玉秀便给她戴好,她知道李月梅心里紧张,就一直在房里陪她,和她说话,帮她梳妆。 不多时,琴婶子应付完外边的客人,进房来。玉秀晓得她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没过多久,张家的花轿到了门前。 琴婶子红着眼眶出来迎客,玉秀进门一看,李月梅的眼眶也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她忙用帕子帮她擦了,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起眼泪珠子来了?让人看见该笑话你了。」 李月梅吸吸鼻子,道:「玉秀姐,我舍不得我娘,也舍不得你。」 玉秀道:「傻月梅,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张家离咱们村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你若想我们,尽管回来就是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随便哭鼻子。」 很快,外面放了鞭炮,玉秀忙把红盖头给李月梅盖上。 李靖进到房里来,背着李月梅出门。 v第63章[01.27] 玉秀和琴婶子站在门口,看着张家的轿子远去,琴婶子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下来。 玉秀也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再过一个半月,她也要像月梅一样出门了,到时候娘亲肯定也会躲在屋子里抹眼泪。 这一去,她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以后日子是好是坏,是喜是悲,全都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下午,玉秀去河边洗衣服,往日都有李月梅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眼下突然没了她的声音,倒让人觉得冷清。 她端着木盆慢慢往回走,经过小竹林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月未见,林潜仍穿着一身深色短打,头发微有些乱,面上胡子拉茬,只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仍如往常一样看着玉秀。 玉秀猛地见了他,竟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心里头说不清是委屈是埋怨还是担心,她忙转过身,使劲眨了眨眼睛。 林潜看了一会儿,上前来要拿她手上的木盆,玉秀向一旁走了一步,避开了。 她也说不清此时堵在胸口的这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见林潜闷不吭声又要来拿她的木盆,干脆转过身,冷冷道:「不敢劳你大驾。」 她在林潜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细心、内向害羞的,这幅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从来没有。 林潜呆了呆,问:「你生气了?」声音有些暗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的模样。 「你生气了?」 玉秀不说话,端着木盆绕过他就走。 林潜这次倒没呆住,赶紧跟了上去。可他既弄不清玉秀到底有没有生气,也不知她为什么生气,呆呆跟了一路,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说出来。 玉秀原本心里只是有点酸涩,使了点小性,这下是真要被他气着了,索性进了院子就把院门关上,把他挡在门外。 夜里,一颗石子落在玉秀屋顶上,她不理。 过了约摸一刻钟,她以为人已经走了,又一颗石子落下来,她还是不太想理。 又过了一刻钟,第三颗石子落下…… 等第四颗石头落下的时候,玉秀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已经开春了,夜里却依旧凉得很,他在外头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玉秀起身在房中走了几步,想起今日见面时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到底狠不下心,开了房门出去了。 仍是隔了院门,玉秀问道:「你来做什么?」 林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着闷闷的,「你生气了么?」 听他到现在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都没搞清楚,玉秀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最后慢慢释然了。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自己这么跟他生气,不理他,反倒显得他可怜兮兮的。 罢了,玉秀心里想,他年少离家,恐怕也没人教他这些,日后成了亲,再慢慢说与他听就是,眼下也没必要给他脸色看了。 这么想着,她就放缓了语调,道:「我没生气,你今日从哪里来呢?我看你面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林潜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嘴里说没生气,就放心了,他连着几天夜以继日地赶路,此时精神虽然尚好,身体却觉得有些疲惫,便道:「好,我明日再来。」 第二日饭桌上,夏知荷说林潜许久没来了,让李大柱有空去看看。 玉秀正要说昨日见到他的事,林潜就扛着一头雄鹿上门了。 他此前上门上得勤,过完年后却连着一个月不见踪影,村里正有人说着风凉话呢。眼下他扛着鹿一路过来,那些说闲话的人都闭了嘴。 那头鹿长得膘肥体壮,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头上的鹿角更是威武不凡,看着都有二尺来长了。 他此前给家里送了一头野猪、一只狍子,后来下聘时又送来一头大野猪,如今家里的肉多得吃不完,夏知荷看见这头鹿,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林潜的心意,愁的是这么多肉不知该怎么办。若要在几个月之前,她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肉太多而发愁呢。 一家人把林潜让进来,听他说还没吃早饭,玉秀就去厨房,麻利地烙了一盘饼,打了一大海碗小米粥,并几碟小菜一起端出来。 吃罢早饭,李大柱与林潜说了些话,就去了工房,夏知荷也说胸口闷,回房躺着去了,屋子里只剩玉秀和林潜。 玉秀察觉林潜在看她,也大着胆子回视。看他今日的模样,已经不像昨日那样憔悴了,只是看着确实瘦了些,两边的脸颊,好似被刀削了一样,棱角分明得像一块雕像,一点没有多余的肉。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玉秀打量完毕,就低了头绣花,嘴里道:「你前些日子出门去了么?」 林潜点了点头。 玉秀昨晚想明白了,也知道他就是这样闷不吭声的性子,和他置气,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来得快,于是又问:「是初几出的门?」 v第64章[01.27] 林潜道:「除夕夜里,你已经睡了。」 他这么一说,玉秀便清楚了。应该是那天夜里,她回房之后,他临时起意出了门,想来他也未必想不辞而别,只是因她已经睡下来,才不便打扰。 玉秀点了点头,没再问他出门去做了什么。这些事,他若想说,自然就会说,他若不说,眼下也没到开口问他的时候。 不过玉秀心里也清楚,看他当初对待李癞子的手段,就知道这人这些年的去处,该不是什么平静宁和的地方。 看她没说话,林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玉秀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蝶恋花金簪。那簪子虽不大,做工却极精细,上头一朵花一只蝴蝶,俱是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只蝶,两片金翅薄如蝉翼,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倾刻间就要震翅飞去。 玉秀心里一惊,她虽见识得少,却也知道这东西必定要价不凡,忙道:「你怎么买了这个?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潜便微微皱眉,「不喜欢?」 玉秀听了他的话,心头一阵无力。这人每次送她东西,只会问喜欢或是不喜欢,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她只得道:「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你赚钱不易,何必每次都送我这些金贵的东西,我平日里又用不上,放着可惜,反倒又让你破费。」 林潜听得破费两字,忙道:「这个便宜。」 这话说得和当初他送那盒胭脂时说的一模一样,玉秀是不信他了。 见她不理自己,林潜盯着自己手上精致的金簪,眉间皱起。 他这次出去,见了几个师兄弟,他们听说他已经定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支招,跟他说怎么样才能讨女子欢心。这个说嘴巴要甜,那个说荷包要松,还有说什么身板要好的,乱七八糟说了一堆。 他有自知之明,听了他们的话,知道嘴巴甜这一点是指望不上了,临回来时,就改道去省城挑了一只金簪。可是眼下看来,这个法子非但行不通,没讨得欢心,反而让她更不高兴了。 他在脑中默默回想之前是哪个师兄弟出了这个主意,下次再见,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才行。 玉秀见他愣愣地看着簪子发呆,又有些心软,说到底,是他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就这样被拒绝,心里大概不好受呢。她想了想,道:「这簪子我很喜欢,你的心意我也知道,可这支簪子实在太贵重,我一见它,就要想它不知花费了你多少银子,你说,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将它戴在头上?」 林潜听了,想了想,道:「我的银子,以后都给你,我的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反正都要给她的,不必过意不去。 玉秀不想他一本正经地说了这种话,反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了。 林潜见状,把簪子往她面前一放,是不准备再收回来的意思了。 玉秀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默认。她低头坐了一会儿,想起房中还有一双靴子,忙起身去拿了,递给林潜:「这靴子上个月月初就做好了,你不在,一直放到现在。」 林潜接过,仔细收好。 他走后,玉秀拿着金簪去找夏知荷。 夏知荷见了那簪子,眼前一亮,道:「这簪子的做工,怕比这些金子本身值钱呢。」 玉秀听了,更是心疼,道:「娘,这簪子你收着吧,放我这里我不安心。」 夏知荷道:「哪有这种道理?既是阿潜送你的,怎么也不该是我收着。难道你不喜欢?」 玉秀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娘你看,咱们村里,可有谁整日带着金簪子招摇过市的?就是谁多戴了一只银镯子,已经是不得了了,何况这样一只金灿灿的簪子呢?我又不是哪家的小姐,若真带了金簪子出去,只怕给人背后里说死。」 夏知荷便道:「你看你七叔公的大儿媳,那个柳氏,不就戴着金簪子金戒指,可有人多嘴说了句什么?」 玉秀道:「咱家比不得七叔公家——」 「没什么比得比不得的,」夏知荷打断她,到底她是在大户里待过的人,村长一家的家境,在别人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在她眼中,却并不觉得如何了不得,「秀儿,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你看咱们家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如何?你再看看阿潜,他虽刚在村中安定下来,可是看他家那个院子,村里还有谁比得上?秀儿,咱们不比别人差什么,而且我们会越来越好,你可别自己把这股底气给泄了。」 玉秀听了她的话,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我知道了娘,是我之前钻了死胡同,想岔了。」 夏知荷满意道:「你能想明白就好,这簪子你拿去收好,眼下不像戴就先放着,成了亲再戴就是了。」 玉秀点了头,拿回去细心收在盒子里。 次日,是李月梅回门的日子。 她和张信两人坐了牛车回来,玉秀在院门口看着,见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长裙,头发挽起,发间戴了一只银簪和一朵大红色娟花。那天她走时眼角含泪,今日回来,却是嘴角带笑,眉间带羞的模样。 见她这样,玉秀便放了心。 v第65章[01.27] 那日林潜送来的雄鹿,这几天一直拴在院子里养着,这头鹿不似当初的狍子,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撂蹄子不吃饭,这才养了几日,眼见着就瘦了一些。 一次,莘娘来看夏知荷,见了这头鹿,便问了几句,知道是她家如今吃不下,才一直养着。 她回去后,第二日便派了个伙计来传话,说县里有户人家,正想养一头雄鹿,等到五六月份割了新鲜的鹿茸来吃,问夏知荷愿不愿意卖。 夏知荷正对这头鹿发愁呢,若要宰了吃吧,家里人少,实在吃不下,况且鹿肉太补,吃多了也不好;若要放着养一阵,看它一天天瘦下去,又觉得心疼。 眼下见有人要买,她想了想,选在林潜上门的时候,把要卖的意思说了,又道:「卖鹿得来的银子,我若给阿潜,我知你必定是不要的,所以就算做是给玉秀的嫁妆,你们看看如何?」 另外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夏知荷就让李大柱去借了牛车,把鹿带去了镇上。 一头鹿卖得了十五两,如果等到三四月份,这鹿换角,长了鹿茸,价格会更高一些,不过夏知荷怕把它饿死,也等不了那么久,这十五两已是意外之喜。 三月转眼就至,玉秀出门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那些嫁妆她都已经绣得差不多了,莘娘给她的新绣样绣起来果然好看,那鸳鸯看着活灵活现,好像要从被子里游出来一样。凡是见了的人,没有不夸的。 早在几天之前,夏知荷就和林潜说了,让他近日不要上门,等到迎亲那日再来。 林家一大家人也从大遥山里出来,暂时住在林潜院内,帮着他装扮屋子,准备请帖,张罗酒席。 到了三月十七这日晚间,夏知荷来到玉秀房内。 她如今肚子已有四个月,害喜的症状一个月前就没了,小腹处微微鼓起。 玉秀正坐着出神,见她进来,忙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夏知荷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玉秀轻轻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里面,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 夏知荷便笑道:「你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 玉秀道:「我希望是弟弟,妹妹虽然好,将来嫁了人,就不能帮我照顾娘和爹了。」 听她这话,夏知荷哪里还不知她的心事,轻叹道:「傻孩子,何必担心我和你爹,你看如今咱们两家离得这样近,有什么事,喊一声你不就能过来了?」 玉秀点了点头,话是如此的,可明天之后,她就要离开生长了十几年的家,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这种并不浓厚,却时时刻刻弥漫在心头的惆怅,不知该如何诉说。 夏知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娘当初对你说的,一直都算数。如果我肚里这个是男孩,那家里的房子必定是要给他的,不过娘手头有一点私房,到时候都留着给你。」 玉秀忙道:「娘的东西,自然要娘自己收着,若不然,以后弟弟娶了亲留给弟妹也行,怎么能给我?」 夏知荷道:「你的弟弟,有家里留给他的房屋和田地就够了,若他还有点出息,就不应该指望我这点东西,至于你弟妹,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说太早。」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个女儿,就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剩下的留给你。」 她现在说这些,就好似在交代后事一样,玉秀不想再说下去,忙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娘现在说这个还早呢。」 夏知荷便轻抚着肚子笑起来,道:「是呢,现在肚子里这个,还是个小豆丁呢,咱们都说到他成家立业的时候去了。」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夏知荷忽然压低了嗓音,道:「秀儿,明晚洞房花烛,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玉秀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脸上便如炮竹炸开了一样,猛地红透了,结结巴巴道:「娘……这、这……」 夏知荷原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这样,反倒放开了,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 玉秀羞得面色通红,眼里闪着水光,也不管听懂没听懂,只管自己一个劲胡乱点头。 夏知荷交代完,便觉松了口气,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回了房。 这一夜,玉秀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第二日起得比平日更早。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起来穿衣服,又去厨房烧水做饭。 等日头升起来,夏知荷也起了,她去把院门打开,等一下会有不少客人上门,之后又让玉秀回房去,道:「你今日就好好在房里坐着就行了,可别出来干活。」 没多久,莘娘就来了,她自告奋勇,来给玉秀梳妆。 等到妆成,玉秀换上嫁衣,坐在房里,一群亲朋邻居涌进来看她。 v第66章[02.03] 琴婶子看了直咋舌,「哎呦,要不是我早知道这是玉秀,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小姐呢!看看咱玉秀这脸庞、这身段,整个清平镇都找不出第二个啦!」 莘娘在一旁笑道:「谁说不是,刚才我就和知荷说了,咱们玉秀这模样,倒是便宜林潜那小子了。」 另外几个妇人连连点头应和,目光在玉秀头上的银簪、耳环,手上的龙凤对镯上流连不去。 不多时,林家的花轿到了门外,外头响起炮竹声。 夏知荷进来,看着玉秀微红的眼眶,将盖头给她盖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玉秀,今日不要哭,高高兴兴出门,等到回门时,再高高兴兴地回来。」 玉秀点点头,微微哽咽,「好,您和爹等我回来。」 因玉秀没有兄弟,所以夏知荷给喜婆包了个红包,请她背玉秀上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伴着唢呐锣鼓声,一路来到山脚下的院子。 玉秀头上盖着红盖头,手上牵着红绸子,让人一路带着,拜过天地,送进喜房。 房内一开始闹哄哄的,后来渐渐安静,她以为人已经走光了,正要放松一下在床柱边靠一靠,突然听林潜道:「累么?」 玉秀忙又坐直了,好在隔了盖头,她没那么紧张尴尬,只低声道:「不累。」 她身披嫁衣,头戴大红盖头,坐在喜床上,整个人好似要和这个房间融为一体。林潜定定看了许久,道:「我去外头待客,晚点回来陪你。」 看盖头下的头点了点,林潜又站了一会儿,方才出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玉秀松了口气,轻轻转了转僵直的脖子,靠在床柱上歇了会儿。 外头宴席已经开始了,在房中也能听到热闹的声音。 赵氏让二媳妇儿端了碗面给玉秀垫垫肚子,玉秀趁着房里没人,掀了盖头,一小口一小口吃完。 一直到晚间,客人才渐渐散去。 听到外面安静下来,有脚步声停在门外,玉秀坐在床头,捏紧了衣角。 进来的果然是林潜,他两个弟弟没胆子来闹他的洞房,都被关在门外。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不过看着人还算清醒,进到房里来,便往床边走去,手上拿着秤杆,慢慢将盖头掀起。 玉秀精心妆点过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那双春水涟漪般的眼眸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又如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垂了下去,脸颊上渐渐烧起两片红霞。 林潜今日终于没穿他的那件短衫,而是一件大红的长袍,腰间束带,脚上踏着玉秀给他做的长靴,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进发冠里,猛一看,倒有几分俊朗公子,威武不凡的味道在里头。 玉秀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垂头捏着自己的指头,脸上越来越红。 林潜把秤杆和盖头放在桌上,又端了两个小酒杯过来,将其中一个递给玉秀。 两个人默不做声地喝了交杯酒,那一杯酒下肚,玉秀辣得眼里泛起水光,林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玉秀被他看得羞涩至极,心里又泛起一点恼意,大着胆子瞪他一眼,那水盈盈的眸子瞪人时也是软绵绵的,「你看我做什么?」 林潜喉头动了动,声音微哑,「你今天好看。」 玉秀不料他这样直白,面上羞得要滴出血来。 林潜看着她,道:「歇了吧?」 玉秀想起她娘昨晚说的话,一时心慌起来,见他起身打算更衣,忙道:「你能不能去端盆水给我,我想把脸上的妆洗掉。」 林潜点点头,去厨房端了一盆热水回来。 玉秀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手上的首饰摘下,又把头发打散,最后才卸妆洗脸。她有意拖一拖时间,可林潜就盯着她的动作,眼看她洗了脸,就上前来帮她把水倒了。 再一次坐在床边,已经没了别的借口,玉秀垂下眼睑,睫毛轻颤,缓缓伸手解开上衣的扣子。 嫁衣落下,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玉秀还未觉得冷,身体已经落进一个暖炉般的怀里。她双手一动,本能地要挣开,又想起如今两人的关系,按捺下来,只一对小扇般的眼睫颤得更加厉害。 林潜将人抱个满怀,鼻尖满是她身上的清香,忍不住低头去看她,见她原本圆润白皙的耳垂此时红得似一颗玛瑙珠子,着实可怜可爱,便低下头去一口含住,咬在齿尖虚虚地磨了磨。 玉秀放佛落进巨兽尖爪中的猎物,心慌意乱却无处可逃,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惊慌道:「你、你别这样……」 林潜含糊道:「别怕。」一只手已经伸进她中衣里,带着薄茧的大掌抚便她全身。 玉秀咬着唇,眼中含着泪珠,发出一声哽咽的咽呜。 v第67章[02.03] 半夜,玉秀力竭睡去,眼角残留着泪意,眉尖微蹙,虽在睡梦中,却仍时不时抽泣哽咽一声。 林潜坐在床边,赤着精悍的上身,只着一条亵裤,目光沉沉地盯着玉秀。半晌,他起身去厨房端了热水,帮玉秀擦了身体,而后才在外侧躺下,将玉秀绵软的身子拥进怀里,轻轻揉捏一阵,道一声「好软」,方才心满意足地睡了。 次日一早,玉秀艰难醒来,还未睁眼,便觉得被窝比往日暖了许多,她轻轻动了动,一股酸痛袭遍全身,她睁开眼,皱了皱眉,昨晚的记忆涌现出来,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脸色就比那喜被还红了。 耳旁有人道:「醒了?」 玉秀立刻转头,却见林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低头看她,而自己,则被他牢牢地圈在怀中。 她想起昨晚说的那许多讨饶的话,最后甚至哭着求他,这人都不放过自己,不禁又羞又恼,恨恨地捶了捶他的胸口,道:「快放开我。」 林潜任她软绵绵的拳头给自己搔痒,大手在她腰间捏了捏,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玉秀不依他,早上是要起来给公婆敬茶的,若睡过了头,不知要给人怎么说呢。只是林潜一只手禁锢着她,任她怎么挣扎,就是挣不开。 突然,林潜按着她不让动,沉声道:「别乱蹭。」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块,他身体的反应,玉秀也察觉到了,眼中闪过一丝惊俱,慌道:「你、你怎么……」 林潜不答,反而问道:「身上痛不痛?」说着,一只手就往她衣领里伸。昨晚给她擦身,发现她下面有点肿,好在里面没受伤,不知道今天好点没有。 玉秀以为他还想要,她身体实在不舒服,再来一次肯定受不住,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了……」 林潜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征,反应过来后,擦去她的眼泪,轻声道:「我不碰,给我看看。」 玉秀仍摇头,她的身体,自己平时都没多看,这大白天的,要是给他看了,不得让人羞死。 林潜无法,怕惹得她又哭,只得算了。 玉秀自己擦了擦眼角,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心里头是觉得怕,怕林潜再来一次,倒没想哭的,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 她轻轻推了推林潜,道:「咱们起来吧,一会儿要给爹娘敬茶的。」 林潜嗯了一声,却仍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待身体反应消下去,才放开她起身。 玉秀见他坐起来,露出胸口一大片古铜色皮肤,忙转开头,转而又发现自己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亵衣亵裤,她记得昨晚那事到了一半,自己就受不住昏睡过去了,身上这衣服,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给她穿的。她心里羞涩,又觉得有些甜意,身上的酸痛放佛也轻了许多。 林潜光着上身下床,自己随意找了一件衣服套了,又对玉秀道:「你穿什么?」 玉秀道:「我的箱子里,有一件桃红色的春衫,你帮我递一下。」 林潜将衣服找出来给她,看她穿好,又去厨房端了洗脸的水来。 两人洗漱完毕,玉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林潜就在一旁看她。 玉秀原有些羞窘,可想到两人已经成亲,夫妻是为一体,没什么好遮掩的,就随他去了。 她给自己梳好发髻,又将首饰盒打开,问林潜:「你觉得我今天戴哪个好?」 林潜挑了当初看她带过的小珍珠银簪,递给她:「这个好看。」 玉秀便要伸手去接,半途想起什么,又将手缩回来,含羞看了他一眼,轻轻偏头,面上飞起两抹红,带着往日不曾见过的风情,「你帮我带起来吧。」 林潜愣愣看她,半晌才回过神,喉间含糊地应了一声,小心地帮她带好。 玉秀说完了那句话,就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大胆,之后便不敢再要他帮忙,只自己低着头,飞快地装扮完。她除了头上的银簪,又戴了林潜送她的珍珠耳环,脸上抹了点妆粉,唇上涂了胭脂,眉毛也用螺子黛轻轻描了一遍。 妆罢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临出门,又觉得不放心,问林潜道:「你看我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林潜便认真地上下看了看,摇头道:「好看。」 玉秀轻轻嗔了他一眼,这人除了好看二字,就不会别的夸人的话了。 两人来到堂屋,赵氏和林森已经坐在上头,林潜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妹都在一旁站着。 他们两个一进门,那几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俩身上,玉秀红着脸低下头,林潜则一副无所察觉的模样,道了一声爹娘。 赵氏笑道:「秀儿,快到娘这里来。」 玉秀应了声是,小步走过来,因还没敬茶,她一时迟疑,不知是否就这么叫一声娘。 好在一旁林三的媳妇儿道:「娘这是高兴过了头,忘了大嫂还没敬茶呢,您可别想就此省一个红包。」 v第68章[02.03] 赵氏也想起来,轻拍着自己额头笑道:「是是是,我这都高兴糊涂了,快让秀儿先敬茶。」 林三媳妇儿便在地上摆了两个蒲团,林二媳妇儿许氏端了茶盘过来。 玉秀对她们道了谢,跪在林森面前,端着茶杯道:「爹,请喝茶。」 林森面上也难得看出一些喜色来,道了声好,端起茶杯喝了,又递给她一个红包。 玉秀又跪在赵氏面前,端着茶道:「娘,请喝茶。」 赵氏喜滋滋端过喝了一口,忙拉她起来,递给她一只银镯子,道:「这对镯子,本就是我大姐留给阿潜媳妇儿的,当初我们两家说定时,我留了一只在你家做信物,眼下这只你也拿去,正好配成一对。」 说着,又掏出一个红包,道:「这是我给你的。」 玉秀又道了谢,赵氏让两个儿子并儿媳来给他们大嫂见礼,玉秀也每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做见面礼。 几个人相互见完,赵氏便拉着玉秀的手,上下看个不停,嘴里直道:「这么个俊俏标准的好闺女,倒是便宜我那傻儿子了。秀儿你放心,若日后阿潜胆敢欺负你,你只管对我说,娘和爹肯定站在你这边,帮你教训他,可别委屈了自己。」 玉秀红着脸应了声是,几人又说了些话,玉秀道:「爹娘还未吃早饭吧,我这便去厨房准备。」 新媳妇进门,是要做几顿饭给公婆过目的,是为了看这媳妇手巧不巧,勤不勤快。 赵氏便拍拍她的手,道:「去吧,随便做几样。」 玉秀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一直不吭声的林潜也跟在她后头,一起去了。 赵氏见了,笑骂道:「这臭小子,当初还嚷着不娶媳妇儿呢,结果这媳妇儿进门才不到一天,他就离不得了,以后也是个跟在媳妇儿屁-股后头的妻管严!」 这话说得在场几个女人偷笑,林家男人们则低头摸摸鼻子。 厨房有两口锅,玉秀在其中一口里熬上玉米粥,另一口锅烙野菜饼,之后又炒了菜心腊肉、韭菜鸡蛋和一碟花生仁。 于一顿早饭来说,这些菜样过于丰盛了,但这是她在林家做的第一顿饭,而且取材大部分都是昨日宴客余下的,所以这么看来,也不算过了。 几人吃了早饭,赵氏道:「阿潜,你陪秀儿回房休息把,碗筷就留给你弟妹们收拾。」 于是两人回了屋里,一回到自己房里,玉秀的动作便松懈下来,步子也变得缓慢。她今日身上不舒服,下面更是觉得肿胀难受,走一步就磨得闷闷的疼,可是刚才在林家人面前,只能强装无事,眼下回了房,她就靠坐在桌边,不想动了。 林潜坐在她边上,见她蔫蔫的模样,便道:「还痛么?给我看看,上点药。」 玉秀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给你看。」这人不知道想什么,大白天的,老让她给他看,那种地方,她自己都没看过,被他看了脸都臊没了。 她想起自己如今满身酸痛,都是这人造成的,不由又拿水润润的眼睛瞪他,道:「都怪你!」 昨晚都那样求他了,也不放过自己,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现在又来关心她,哼,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她这样又嗔又娇的模样,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林潜见了,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便伸手把她抱来自己腿上坐着。 玉秀低呼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做什么?一会儿给娘她们看见了。」 林潜道:「不会,我听得见。」 玉秀一听,心知自己也挣不开他,索性忍着羞涩给他抱了。两人成亲前,她对林潜亲近的举动又羞又怕,如今只经过一晚,她就觉得自己不怕他了。从前不敢对他使的小性子,现在也使出来了。 这对林潜来说是新奇的体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从未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放开自己。 林潜生得高大,玉秀又比一般女子纤细一些,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中,林潜双手一拢,她就被严严实实地裹着了。 玉秀靠在他暖洋洋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昨夜的疲倦涌上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发现两人还是一样的姿势,林潜抱着她坐在桌边。 她忙动了动,问:「我睡了多久?」 林潜看看天色,道:「不到一个时辰。」 玉秀道:「你怎么不把我放下?一直抱着多累啊,身上麻了么?」 林潜摇摇头,「没有,你很轻。」 玉秀拿他没办法,便不理他了。她转头看向自己房间,这屋子原本挺宽敞的,眼下摆满了她的嫁妆和各色器物,因今早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里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她推推林潜,道:「快放我下去,我把房间整理一下,这样乱糟糟的,实在不方便。」 v第69章[02.03] 林潜却问:「身上不痛了?」 玉秀道:「睡了一觉,比之前好了一些。」 言下之意,还是痛的。 林潜便把她抱起来,安置在床边,道:「你说,我整理。」 玉秀知他体贴自己,也不拂了他的心意,慢吞吞走过去,将几个嫁妆箱子打开,看看都有什么,又把房里原来的大衣柜开了,看还有多少空位。 偌大一个衣柜,只在最底下放了林潜的几件衣服,其中一套还是玉秀给他做的夹棉外衣,剩下的就是一些看着一模一样的短衫了。 玉秀心道,难怪每次看他,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原来他的衣服就是一个样子的,而且就这几件,都洗得发白了。看来近日若有空,还得给他做几身衣服先。 她便指挥着林潜,把自己的嫁妆从箱子里搬出来,一一规整好。又将几口箱子叠起来,靠墙放着,一些不便拿出来的东西,仍锁在箱子里。 夏知荷当日便说,林家送来的聘礼,都是要给玉秀带走的,她不仅说到做到,还往里面添了不少东西。 就拿压箱银来说,除了当日林家八两聘金,还有卖鹿得来的十五两,她和李大柱二人又添了七两,凑成三十两。 首饰除了聘礼中的龙凤镯和对簪,这些年夏知荷给玉秀的那些都让她带走了,除此以外,出门当日,夏知荷又给了她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戒指,一对银钗。 还有那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以外,李家又加了两匹。 李大柱还给玉秀打了好几口楠木箱子。 可以说,玉秀带着这些嫁妆,就是她嫁到镇上去,也没有婆家敢看轻她。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玉秀坐在桌边微微喘息,她又让林潜把那匹靛蓝色的细棉布拿来,在他身上比了比,道:「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林潜低头看看,点点头,其实他是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既然玉秀问了,他就只管点头就是了。 玉秀便道:「这匹布正好给你做两身新衣服。」 林潜听了,皱皱眉,「我有衣服,你要休息。」 玉秀便看他一眼,道:「你以前穿那几身衣服没什么,以后还天天这么穿,别人要说我偷懒了。再说了,做衣服就是费点神,也不累,我天天歇着,骨头都得歇坏了。」 林潜又道:「去镇上买。」 玉秀又嗔他一眼,「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这一套细棉布的衣服,布料二百文,我紧着点做,两三天也就做完了,可人家成衣铺里,少不得要卖你三五百文,你有那么多银子给人赚?」 林潜听了,却道:「我有。」 说着,他就伸手在枕头下一摸,摸出个荷包,递给玉秀。自从上次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差点搞丢后,他就弄了个荷包,塞在枕头下,省得又忘掉。 这荷包上也无半点绣样,说好听点是荷包,说难听点就是个巴掌大的布袋子,而且看着瘪瘪的。 玉秀有些迟疑,道:「你自己收着就好,不用给我。」 林潜却拉过她的手,将荷包往她手中一塞,道:「以后都给你。」 玉秀心里有些甜蜜,将那瘪瘪的荷包打开,却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里头有几张银票,还有一些银锭子和碎银子。 玉秀将银票拿出来,上头的文字她倒认得,夏知荷教过她,银票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二十两、一张十两,银锭子有七八个,加上碎银子差不多也有个十两。 她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忙抬头看着林潜,道:「这么多,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林潜摇头,「给你,以后的也给你。」 原本当初他手上就一百两,买地盖了房子,又买了家具,后面又给玉秀买了点东西,他买东西都挑贵的买,而且从不讲价,所以那一百两很快只剩二三十两。 赵氏又对他说,成亲后可以把银子交给媳妇儿管,他当时看着自己手上的银子,第一次觉得有些为难,就这么一点,不知道媳妇儿会不会嫌弃他,所以那会儿,他就动了出门再赚点银子的念头。 实际上,如果他那时不出门,眼下就将那三十两给玉秀,玉秀也绝不会觉得少。毕竟这村里,还没几户人家家里有三十两呢。 玉秀听林潜这样说,知道他心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也没再推脱,反正他们两人既然成了夫妻,也就不必分得那样清楚,只要她自己没有私心,不把这些银子私自昧下就好。 其实她心里更好奇,林潜这些年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有这么多银子,要知道,寻常人就算在外打拼十几年,也是难以攒下这么多钱的,更何况林潜他还盖了这么大的房子。 不过眼下却也不好去问他这些,两人刚成亲,正有些蜜里调油的意思,她不想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扫了他的兴。 v第70章[02.03] 知道如今两人手头加起来有不少银子,玉秀心中便有底了,对以后的日子也更加充满期待。 晚饭又是玉秀掌勺,林潜给她烧火,两个弟媳帮忙洗碗。 吃了饭,林潜让玉秀回房,自己去厨房端了热水。 玉秀把林潜赶去外间,自己在里间脱了衣服擦身,待看见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她又羞又恼,也不敢细看,匆匆擦完就穿上衣服。 林潜在外头也冲了澡,带着一身水汽进来,见玉秀坐在桌边,穿针引线准备开始做针线的模样,也不说话,过去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玉秀惊呼一声,忙拽住他的衣襟,道:「做什么?」 林潜把她往被子里一塞,「睡觉。」 见他也躺进来,玉秀终于开始心慌,揪着被角慌慌道:「我、我身上还没好……」 林潜转头来看她,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道:「我知道,睡吧。」 玉秀惴惴不安地躺了一会儿,见他果真没有别的动作,方才放下心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察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林潜睁开眼,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小瓶消肿的药,轻手轻脚地剥开玉秀的衣服,往她下面仍有些肿的细缝里抹了一些。 白天就想给她上药了,可她一直不肯,只好等她睡着了再来,抹了药,明天应该不会喊痛了吧。 林潜蹲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熄灯上-床,把人抱过来上下揉捏一翻,嵌进自己怀里,满足地睡去。 婚后第三日,就是回门的日子。 一早玉秀和林潜起来,赵氏已经在堂屋等他们了,见了他们便指着面前的大篮子道:「阿潜,你今日陪玉秀回门,这是我和你爹帮你备的礼,你看看,有什么要添的自己添进去。」 玉秀和她道了谢,道:「娘和爹准备的,必定比我们想的周全,没什么要添置的了。」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又夸玉秀懂事。 饭桌上,赵氏道:「等这回门礼一过,也就没别的什么事了,我和你爹不放心山里,想今日就回去。」 玉秀听了,忙道:「我们二人刚成亲,家中事物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正等着和娘请教呢。」 赵氏便笑道:「过日子么,就是那么一回事,肚子饿了做饭吃,天黑了睡觉就成了,哪有什么好指教的。」 玉秀看一眼林潜,在桌下偷偷拽他的衣服,对赵氏道:「我们舍不得娘和爹,这院子这么大,等爹娘走了,哪里都空荡荡的了。」 林潜也道:「再住几日吧。」 赵氏仍笑着摇头,「倒不是我不想住了,一来这山下我和你爹他们都住不惯,二来如今已经三月份了,家里许多事情正等着去做呢,再耽搁下去,咱一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听她这样说,玉秀便不好再挽留,只得道:「既然如此,那等爹和娘下山时,一定要来家里坐坐,两位小叔和弟妹若有事下山来,也尽管来家里住,别生分了才好。我和阿潜也会时常去山上看爹和娘。」 赵氏戏谑道:「你若想家里热闹些,光盼我们来是没用的,我们才能住几天呀?你们小两口努力些,给家里添几个人丁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其余几人都偷笑起来,玉秀闹了个大红脸。 早饭后,赵氏就和两个儿媳妇收拾东西去了。本来他们就是因林潜成亲,才过来住几天帮帮忙,因此也没带多少行李,几人很快收拾完。 玉秀和林潜送他们至小遥山半山腰处,之后又折返回来。 新婚夫妇第一次回娘家,时间要不早不晚,在巳时到娘家差不多。 眼下时间还早,玉秀便回房换了套衣服。 成亲之前,她做了两套新衣服,一套桃红的,一套玫红的,这两日她一直穿桃红的那套,眼下便换了玫红的长裙。 此前她的衣物都是素色居多,少有这么鲜亮的,一开始穿上她自己都看不习惯,现在看久了,才觉得好些。 她又把发髻打散重新挽了一个,在选首饰时犹豫了一下,选了林潜送给她的那支蝶恋花金簪,一对小巧的银耳环,赵氏给她的那对银镯,夏知荷给她的一个金戒指。 这样的打扮,其实是有些隆重的,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隆重。 今日回门,必定有许多人要上门来看,不管她们是真的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还是抱着别的什么心思来看热闹,她都要让她们看得清楚、让爹和娘放心,他们的女儿,现在很好。 她戴完首饰,又涂了点脂粉,在镜子前照了照,才出房去。 林潜正在堂屋等她,见她进来,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不挪开了。 v第71章[02.08] 玉秀缓步走过去,歪头轻轻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只金簪,道:「这是你送我的,我很喜欢,好看吗?」 林潜点头,「好看。」 玉秀抿唇笑起来,道:「我们走吧。」 新房和李大柱家同在李家沟,相距不过二里路,两人便慢慢走过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若是相熟的,玉秀笑着打招呼,不甚熟的只点点头示意。 还未到家里,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人在门前等候,夏知荷站在最前边。 玉秀一见夏知荷,鼻子便开始发酸,几步走上前去,微红着眼眶道:「娘,我回来了。」 夏知荷眼眶也有些红,算起来,母女两人也有整整两日未见了,虽知她嫁得近,也相信林潜的人品,可到底还是担心呀。 想她新婚那日是不是饿了一整天,想她第二日敬茶有没有被为难,想她拖着酸痛的身体给公婆做饭是不是委屈了。 天下父母的心,大抵都是如此的,子女一刻不在眼前,就一刻也止不住忧心。 几人簇拥着这对新婚夫妻进门,林潜给夏知荷和李大柱也磕了头,之后男人们留在堂屋说话,几个妇人则去了房里。 夏知荷拉着玉秀上上下下地看,见她面色红润,气色良好,方才放了心。 那几个妇人也在打量玉秀,从她簇新的玫红长裙到白皙红润的肌肤,从头上金灿灿的簪子到小巧可爱的耳环,从沉甸甸的对镯到精巧细致的金戒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了结论,玉秀在夫家的日子,确实过得很好。 琴婶子是真心实意替玉秀高兴,看她这身打扮,嘴上直叹:「除了那日穿嫁衣,我还是第一次见玉秀穿这么鲜亮的衣服,没想到竟这样好看,衬得她的皮肤跟透明的一样,长得白就是好呀!玉秀,婶子跟你说,以后可别穿那些灰的青的了,年轻人,就是要穿点红的黄的,又喜庆又好看!」 玉秀笑道:「好,都听婶子的。婶儿,月梅这两日回来了吗?」 琴婶子道:「回了,你出门当天她本来就要来的,可她婆婆摔了一跤,躺床上离不开人伺候,昨天她得空回来一趟,让我一定和你说,等过几日,她就上门去给你请罪。」 玉秀道:「老人家的身体要紧,我这里又没急事,您让她别急,有空再来找我。」 一个妇人道:「玉秀啊,你头上那是根金簪吧?簪子上的花样是什么呀,怎么一颤一颤的,看着像要飞走了一样?」 玉秀笑道:「婶子,是金簪,上头是一只蝴蝶呢。」 「哦,难怪要飞起来,做得怪像的,这簪子是你男人送你的?」 玉秀抿着嘴笑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又道:「得不少银子吧?」 玉秀道:「我也没问他。」 边上另一个妇人道:「肯定要不少银子,我说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会打算,有银子去买这些没用的,不如留着多买几亩田。玉秀,你说是不是?」 玉秀只是笑着不说话。 几人又说了些话,琴婶子打头,带着她们出去了,留下母女两个。 夏知荷又看了看玉秀,满意地点点头,「你今日穿这身,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看你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他家里怎么样?」 玉秀坐在她边上,缠着她的手臂道:「家里人都挺好的,婆婆待我很好,其他人都听婆婆的话,今日一早,他们就回大遥山去了。」 夏知荷道:「你婆婆的性子,我是放心的,当初就是看她直爽利索,不是个找事的,我才会同意你和阿潜的亲事。怎么今日就让他们回去了,你没留一留?」 玉秀道:「留了,婆婆说山里有事,她放心不下,执意要回去。」 夏知荷想了想,点点头道:「她这是为你和阿潜考虑呢。若住得久了,难保你两个小叔和弟妹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回去了也好,住得近了难免会有摩擦。不过虽然不住一块,他们倒是你的公婆,是阿潜的父母兄弟,你们可要常走动走动。」 玉秀道:「我知道的。」 夏知荷又说了些话,突然低头凑到玉秀耳边,小声道:「阿潜有没有欺负你?」 玉秀刚要摇头说没有,待反应过来夏知荷的意思,脸上登时通红。 夏知荷看她这样,哪里还不明白,便道:「和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身上还痛吗?」 玉秀红着脸摇头,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昨天痛,今天不痛了。」她不敢跟夏知荷说,昨晚林潜趁她睡着偷偷给她抹药的事,其实当时她醒过来了,却一直撑着不敢睁眼。 夏知荷摸摸她的脸,道:「阿潜今年也二十八了,他这把年纪才娶亲,又身强力壮的,那些事儿自然想得多,你却不能由着他胡来,若身上难受,就不能同意,知道吗?」 v第72章[02.08] 玉秀垂着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夏知荷又道:「不过,你也不能因自己害羞,就一直掬着他,他若求了两三次,你总要应一次,否则夫妻感情慢慢就会冷下来了。况且,我之前和你说过,你们一成亲,就该考虑孩子的事了,你婆婆有没有提起?」 玉秀抬起头来,轻声道:「有的。」 夏知荷道:「这是正常的,阿潜是家里大哥,如今他弟弟的孩子都五六岁了,他才刚成亲,难怪你婆婆心急。不过你也别着急,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你和阿潜都年轻,孩子很快就来了。」 玉秀道:「我知道的,娘,你这两天身上难受吗?」 夏知荷便轻抚着肚子,道:「好着呢,这小家伙知道他姐姐这两日出门,也晓得体谅我,一直都乖乖的呢。」 玉秀也伸手轻轻摸她的肚子。一个孩子啊,她心里也慢慢开始畅想,以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想起娘说的话,她又觉得有些脸红,原本今天她还打算说自己身上仍痛的,现在看来,不知道还要不要撒谎呢? 村中那群妇人,出了李大柱家门,各自回家,在路上就议论开了。 先前那个问玉秀金簪的妇人,是张春花的妯娌,娘家姓黄,黄氏的性子倒比张春花软和一些,就是爱说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爱凑热闹。 只听黄氏叹道:「你方才看见没,玉秀和从前可大不一样了,看她今天周身的气派,不比七叔家那个差多少呢!」 先头说玉秀不会打算的妇人也姓张,张氏便道:「哪里就差不多了,我看还差得远,你看柳氏身上那些,可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玉秀的,不过是她婆家给的,婆家给的和人家自己的,到底不一样,腰杆子也不比人家硬。」 黄氏便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婆家给她这些,不正是说明人家看中她?刚才你看见没有,他们两个一路走来,那么个大篮子,她男人一路提着,可是碰都没让玉秀碰呢。有她男人护着,还怕在婆家腰杆不硬?再说了,今天一大早我可是看见了,她婆家人已经回山里了,那么个大院子里,如今只住着小两口两个,你说要有什么事,还不是玉秀说了算?就这点,七叔家的就没法和她比了。」 张氏道:「我说一句,你倒说了一堆。你说她婆家人走了,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一家人不住在一块吗?那么大的院子,又不是住不下。」 黄氏便道:「我早前就和阿琴打听过了,原来是李大柱他女婿家之前说好的,这院子盖成了,就算李大柱女婿的,那家里两个弟弟都没份。」 张氏听了,有些眼红,「那么大的院子,都算他一个人的?他兄弟竟也同意?」 要知道先前村里最大的屋子,就数村长家的了,别人家一个兄弟能分到一个屋子就不错了,村长家七间房屋,除去正屋三间,剩下四间给两个儿子各两间,这在村里,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多少人心里都羡慕。现在横空跑出一个李大柱的女婿,一个人占了七间大屋子,怎不让人侧目。 黄氏道:「他兄弟不同意也不行,听说盖这院子,那家里没出多少银子,都是李大柱女婿自己的积蓄。那院子我去看过,屋子盖得比七叔家的还宽敞,前院铺了青石板的路,后院更是整个都铺了青石板,屋子里又有那许多涂漆的家具,恐怕花费了有四五十两呢!你说他女婿,哪里赚来这么多银子?看今天玉秀头上的金簪,也不便宜吧?哎呦,怎么就没让我碰上这么个好女婿。」 张氏面上便有些不是滋味,心中也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夏知荷母女遇上了。夏知荷都三十几岁了,李大柱还对她好得跟什么似的,这把年纪又有了身孕。她女儿玉秀守着那么个大院子,看来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唉,老天不公啊。 她们倒是忘了,当初刚得知玉秀被许给山民时,心中对她母女二人的嘲讽与同情。 玉秀陪她娘在房里说话,讲到山下那个院子,她道:「娘,家里还有菜种吗?家里院子如今都闲置着,我想趁这几日开出来,重点瓜菜,自己家吃也方便。」 夏知荷道:「有呢,刚好后院里小青菜长得也不错,一会儿也拔一些给你带回去。你家里菜种才刚要播下,这段时间肯定没得吃,到时候尽管回来拿,可别浪费钱财去外头买。」 「好,」玉秀点点头,又道:「早上婆婆他们走了,我才发现,家里实在太空旷,那么大的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怪冷清的,娘,你和爹去我们那儿住几天吧?」 夏知荷笑道:「傻孩子,哪有刚成亲,娘家人就跟着住过去的道理?我倒是想去你那儿看看,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天热了,我正好去你那里避避暑。」 玉秀听了,只得道:「我知道了,娘到时可别忘了。」 夏知荷捏捏她的手,「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呢。」 她顿了顿,又道:「原本你和阿潜刚成亲,娘不该问这个的,可是不问心里又不安稳。你知道阿潜以后是什么打算吗?他是要继续打猎为生,还是准备置几亩田?若打算置田,我和你爹就帮他留意一下。其实我的意思也是这样,不论他之后打算做什么,家里总有有几亩地,也算是有个退路,若他眼下银子不够,我这里倒可以借他一些。」 玉秀听了,轻轻摇头,道:「我还不曾问他,等过几日,我和他商量一下。银子的事,娘不用担心,他昨天把自己的积蓄都给我了,买田置地是够的。」 夏知荷点头道:「你看好时机再问他,若他眼下不想提起,你就先放放,别因此伤了夫妻感情,等以后我再让你爹找个机会探他口风。」 说着,她又笑起来,道:「不过我看他对你,确实是一心一意,这么快就把私房银子交给你表‘忠心‘了。」 玉秀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夏知荷想起从前,也笑道:「这一点他倒是和你爹挺像,刚成亲那会儿,他也巴巴地把私房钱给我,可那会儿他刚被李仁他娘卷了钱,又花钱赎我,手上才剩下几个钱呀,我差点都看不上,若不是看他实在可怜,我可不要。」 玉秀听她这样嫌弃的语气,噗嗤一声笑了。 傍晚,玉秀和林潜两人在娘家吃过饭,提着一篮子蔬菜和菜种往回走。 林潜人长得高,步子迈得大,平日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不过眼下他却陪着玉秀慢慢走,一点没有不耐烦。 玉秀看看他手里的篮子,道:「明天咱们把前院翻一翻,将这些菜种种下去吧?」 他们家的院子,一进门,连着大门和正屋的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左右两边的厢房也由这样一条横着的青石板路相连,整个前院就被两条十字型的路分割成四块。 v第73章[02.08] 玉秀早已经计划好,这四块土地,其中靠近堂屋的一块,摆着石桌石凳的,就当做是她平日晒太阳做针线,或者是客人来了坐一坐的地方,剩下三块,两块做菜地,一块用竹篱笆围起来,等过几天,她去镇上抓几只小鸡来养。 听她饶有兴致地说着自己的规划,林潜只默默点头。 两人回到自己家里,玉秀关上院门,回身看着这个大院子,深深吸了口气。从今天开始,这个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属于他们二人的日子,这就要开始了。 夜里,两人烧了水洗漱,天气逐渐回暖,玉秀洗完,只穿着一件里衣坐在桌边。 林潜冲了澡进来,就坐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玉秀原先只装不知,低头缝着衣服,慢慢地身上好似被他的目光点着,坐不住了。 其实天气虽然暖了,但还不到只穿一件的时候,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说到底,是夏知荷今天的话她听进去了。 两人成亲当夜,他碰了她,昨夜因她身上不舒服,所以没发生什么,今天,她身上已经不痛了,他若想要,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个,玉秀心里又有点恼怒,这人不知怎么回事,昨天一个劲问她身上痛不痛,昨晚还偷偷给她上药,今天她身上好了,他却不问了。 他不问,自己总不能凑上去说已经不痛了吧,那不是羞死了。 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却没有任何动作,玉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 她这件里衣,已经穿旧了,布料都被洗薄了,贴服在肌肤上,她一抬头,胸前衣襟被拉紧,那一小片玲珑起伏的曲线就暴露在人前。 林潜的目光也从她脸上往下滑。他还记得那里的手感,不大不小,恰好占满他半个手掌,轻轻捏一捏,她就会像小猫一样叫起来。 玉秀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身上发热,身体内部涌出一丝丝酥麻,四肢都有点发软,手上的针线再也做不下去,她匆匆收起来,心里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但同时那后悔中,又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她站起来就要走开,却被一只大掌拉住了,进接着就被拥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玉秀身体微僵,只觉得身后这个怀抱比往日更热,身下的大腿比平日绷得更紧。 林潜在她耳旁嗅了嗅,哑声道:「身上还痛么?」 玉秀觉得痒,微微缩着脖子想要躲开,声音细不可闻,「不痛了。」 她话音刚落,白皙的耳垂就落入身后人的口中,身上也袭上一只大手,覆着她小巧的两团,揉捏起来。 玉秀嘤-咛一声,下意识往后仰起脖子,却更把自己送入他的掌中,她慌道:「你、你慢点……」 林潜将她转过来,堵上那张樱红的小嘴,喉咙里发出一丝暗哑的声音:「媳妇儿,我忍不住了。」 玉秀说不出话来,只无力地拍了拍她的背,咽呜一声。 这坏人,早知道不由他去了!呜…… 次日,玉秀腰酸背痛起不来床,林潜去厨房烧了热水,端来房里给她洗漱。 玉秀裹上被子转了个身,面朝内侧,不理他。 林潜在床边默默站了一会儿,绞了条热毛巾,一只手小心地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要给她洗脸。 玉秀不得已转过身,瞪了他一眼。这人,一想起昨晚他那不管不顾的行为,她怎么求都没用,弄了一次又一次,害得她今天起不来床,她就又羞又恼。可是眼下看他闷不作声作小伏低的模样,又觉得心软。 哼,早知今日,何必昨晚呢。 玉秀哼哼地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过毛巾,自己把脸洗了,而后又撑起身子,想要起床。 林潜扶住她,道:「要什么?我拿。」 玉秀推开他,穿上鞋子,挪着酸痛的身子去衣柜里找衣服。 林潜跟在她后头,低声道:「去床上歇着吧,我来做饭。」 瞧他这可怜劲,玉秀又好气又好笑,眼下这么贴心,昨晚怎么不体谅她受不住呢?再说,若她真被他弄得一整天下不来床,连饭都要他端到床边,那才真叫没脸见人了,得给人取笑死。 她轻哼一声,到底硬不下心,道:「没到那份上,今天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说着,她回头看了林潜一眼,咬咬唇,道:「以后你再那样,我就再不理你了。」 林潜抿着唇,没说话。其实昨晚他原想着媳妇儿身体柔弱,他忍着些,做一次就好了,可是后来看媳妇儿全身柔软地躺在身下,敞开身体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他就根本忍不住了。 等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下的人又一次抽泣着昏睡过去,他心里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魇足。 v第74章[02.08]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叫媳妇儿知道的。 眼下见玉秀还盯着他,他顿了顿,轻轻点头。不管之后能不能做到,先答应了吧。 玉秀得了他的回应,这才满意。她找出一件半旧的湖蓝色长裙换上,坐在梳妆台前挽了发髻,只戴了一根银簪,那些脂粉也没抹。 虽说新妇人都要打扮打扮,可她今日要干活,若脸上涂脂抹粉的,到时出了汗更不好看,不如索性素着脸,而且就在自己家里,也不怕外人瞧见。 两人来到厨房里,玉秀指挥林潜剁肉馅,她自己揉面粉,蒸了一大锅大肉包子,熬了一锅小米粥,又切了几碟酱菜,便是一顿早饭了。 林潜一面大口咬着包子,一面端着粥碗,一口下去,便能喝掉半碗粥。 玉秀小口小口吃着,看他吃得香,也觉得胃口更好了些。她又给林潜添了一碗粥,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先帮我在院子里绑几根绳子,我去把爹娘他们前两日用过的被褥搬出来晒一晒,不然过一阵天气更热,就该发霉长虫子了。」 林潜点点头,道:「我来晒。」 玉秀道:「又不是什么累人的活,我来做就是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咱们昨日从爹娘那里拿来的菜种,这两日就该种下去了,你得帮我把院子翻一翻,松松土。」 「好。」 吃过早饭,林潜就去了院里。 等玉秀洗了碗出去,他已经把绳子绑好了,此时正拿着锄头在墙院附近翻地。 玉秀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才去厢房里搬被褥。 当时林家一家人过来,三对夫妻和两个小孩,正好睡四个房间,此时这四套被褥都需要晾晒,玉秀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搬完。 她微微喘息,歇了歇,又向着林潜那里走去。 林潜看她过来,手上动作就停下了,走过来在青石板上把人拦下,不让她踩到泥地里,「怎么了?」 玉秀道:「我来拔草,咱们两人一起干快一点。」 林潜不同意,「我一人够了,你去歇着。」 玉秀道:「哪有那样娇贵,动了这么一会儿,我身上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林潜仍摇头,她身上这样白,皮肤又嫩,怎么能让太阳晒了。 两人僵了一会儿,玉秀拧不过他,只得作罢。 她回到廊下,抬头看看日头。虽是三月的暖阳,可一直在太阳底下晒,也不是好受的。 她想了想,回厨房去翻出一包前一阵在娘家晒的金银花,泡了一壶金银花茶,等茶变得温热了后,又冲了些蜂蜜进去。她便端着一大碗蜂蜜金银花茶给林潜,让他喝了清清热。 之后,玉秀又把之前要做给他的衣服拿出来,坐在廊下,就着轻风煦日,低头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林潜偶然间抬头,就见微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抚动,好似轻抚在他心头上,留下一片柔软。 午后,李月梅上门来了。 她穿着一条水红色长裙,耳边鬓着一朵鹅黄色娟花,脸上涂着淡淡的脂粉,眉眼间仍有几分憨娇,又多了些少妇的明媚。 她一进门,就拉着玉秀左看右看,嘴上直道:「玉秀姐,你可千万要原谅我,十八那天我都准备好要出门了,婆婆突然摔了一跤,当时家里又没别人,我只能留下照顾她,可不是故意不来送你的。」 玉秀笑道:「行了,你娘都和我说了,就是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必定是有事走不开。」 李月梅放下心来,嘿嘿笑道:「玉秀姐,还是你懂我。」她扭头看见一旁翻地的林潜,忙道:「呀,这就是姐夫吧?」 林潜闻言,向这边看来。 玉秀对他道:「这是我一起长大的姐妹,叫月梅。」 林潜便对李月梅点头示意。 玉秀问他:「累不累?去屋里歇会儿吧?」 林潜摇摇头,「马上好了,你进屋去。」 玉秀点点头,拉着李月梅向屋里去,边走边道:「他就是话少,你别见怪。」 李月梅道:「怎么会,我看姐夫人很不错呢。」 v第75章[02.08] 她把带来的篮子放在地下,转头打量屋子,叹道:「玉秀姐,你们家真不错,地方又大又清净,我娘刚和我说,就在小遥山山脚下,我害怕找不到呢,结果一走近就看见了。我看你家的屋子也比别家宽敞一些,看起来格局不太一样呢,玉秀姐,你带我四处看看吧,好不好?」 玉秀便领着她,将正屋厢房前院后院都给看了一遍,李月梅看得直惊叹,「你家正屋的布局真好,我以后如果建房子,也要建成这样的。玉秀姐,我看你家后院地面上都铺了青石板,是准备做什么用呢?」 玉秀道:「那是你姐夫练武的地方。」 李月梅惊道:「姐夫还会武?」 玉秀轻轻点头,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谈,只略略说道:「他年少时在外头拜了师,学过几年艺。」 李月梅一脸羡慕,「他可真厉害,你看咱村里,那个李川在外头学武,他娘就得意得跟什么似的。」 玉秀轻轻笑了笑,道:「你婆家怎么样?」 李月梅道:「挺好的,我婆婆虽然爱唠叨,但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家里地多,人手不够用,她也体谅我以前没怎么做过,没让我下地,只在家里做做饭、喂喂猪。这几天她卧在床上,离不得人,今天我大姑子回来了,我才得空出来一趟。」 玉秀便道:「那就好,出嫁了毕竟比不得家里,若受了什么委屈,也别当面顶撞长辈,私底下和张信说一说,他若心疼你,自然会替你说话。」 李月梅道:「嗯,我知道,我娘也和我这么说呢。不过玉秀姐,我还是羡慕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张信家里虽有六间大瓦房,可他上头有个姐姐,虽已经出嫁,时不时也会回娘家住两天,下头有个弟弟,还未成家,因此他家屋子并不宽裕,每人也只分得一间。 李月梅原本住着倒没觉得什么,毕竟一般小夫妻也就住一间屋子,以后生了孩子也是住一起的,他们家的还是砖瓦房,比别人已经好了不少了。不过今日看了玉秀家的大院子,再看看她的七间大屋子,还有分里外间的正屋,她觉得有些眼热了。等以后分了家,她也要让张信盖这样的房子,住着舒适自在。 玉秀便道:「你只是看看,觉得挺好,真让你住进来,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两人,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呢。」 李月梅笑道:「怎么会没有,你让姐夫陪你说话呀。」 玉秀含笑瞪了她一眼,「成了亲别的本事没见长,胆子倒是大了,还敢取笑我。」 李月梅笑嘻嘻道:「哪里是取笑,我说真心话呢。」 两人说笑几句,李月梅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忙从脚下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道:「他家里有个小池塘,种了几株荷花,这是去年晒好的莲子,我尝了还挺糯的,带一点给你和姐夫尝尝。等过几个月莲蓬熟了,再让你尝新鲜的。」 玉秀接过来看了看,道:「你送这一大包给我,你婆婆和大姑子该有想法了。正好我这儿还有些腊肉,一会儿你带一些回去,有来有往,她们才没话说。」 李月梅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也想吃腊肉了呢。」 玉秀起身把莲子收到厨房去,顺便要给她拿腊肉,穿过廊下,她抬头看看院子,那两块地都已经被林潜翻好了,此时他正用锄头砸碎那些大块的泥土,把地面规整成一畦一畦的。 玉秀看了看,又去倒出一碗茶,端去给他。 林潜接过去,几口喝完了。 玉秀抬头看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脸上滚下,落进衣襟里,胸前早已湿了一大片,衣服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上。 林潜将碗递给她,道:「快进去,外边晒。」 玉秀却掏出帕子来,道:「你低低头,有汗流进你眼睛里了。」 林潜看看她,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自己的阴影里,才低下头。带着清香的帕子在脸上轻轻擦过,香香软软的感觉,像是昨晚媳妇儿的滋味。他觉得喉头有些痒,不自觉道:「媳妇儿……」 玉秀耳边一片酥麻,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大白天这样喊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健壮的胸膛,他低低的呢喃就在耳边,仿佛自己整个人被他拥进了怀里。 她微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柔软道:「要不要去歇会儿?」 林潜摇摇头,道:「身上还难受么?」 玉秀低声道:「还有一点,你昨晚太……」 说着,她突然觉得大白天地说这个有些丢人,况且月梅还在堂屋里等她呢,她忙退了一步,红着脸匆匆走了。 林潜看着她走进屋子,才转头继续干活。看样子媳妇儿已经不生气了,晚上等她睡了再给她抹点药,明天就好了吧。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好命童养媳》上 作者:鸣风 02、《好命童养媳》下 作者:鸣风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