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惜命命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人生再重来】 入冬之後,云阳城的天就一直不太好,不是下着雨就是阴着天,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太阳,再这样下去,城里的百姓们怕是快忘了有日头照着的日子是什麽样了。 云阳侯府内,谢凉萤正在准备送去自己娘家的东西。 今年冬天得早,还特别冷,谢家自打被皇帝从朝堂上扫地出门後,便一直过得很是拮据,谢凉萤算是姊妹几个中嫁得最好的,补贴娘家的事自然责无旁贷。 双珏把单子写完,抬头环视了一圈屋子,又看了眼谢凉萤,心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云阳侯薛简因为替谢家开脱而得罪了皇帝,但吃穿却从未少过,皇帝也时常会派人送来一些本不在他分例中的东西。 这般阵仗,大家心里自然有数,简在帝心的薛简,重回朝堂是迟早的事。 可看看谢凉萤这位云阳侯夫人所住的正房,摆设虽擦得亮铮铮的,却还是掩盖不住陈旧的味道。 眼下快过年了,可屋里的幔帐仍是半新不旧的。双珏倒是想从库房里找些新的出来替换,可那些早就被谢凉萤给放在了送去谢家的礼单上,整个侯府最光鲜的,怕就是薛简前院的书房了。 谢凉萤到底没糊涂到那分上,还知道要给薛简在人前留些面子。 谢凉萤今日穿了一身旧袍子,边上本有一圈白兔毛镶边,现在已经不少地方脱落了,露出了下头的皮子来,底下踩着的是一双土布制的厚棉鞋,鞋头已经有些磨破。 屋子里虽有烧炭,却只有极少的炭,是以谢凉萤不得不穿得多些,倒不是侯府供不上,而是谢凉萤把自己的分例都送去了谢家。 双珏把写好的礼单往谢凉萤递去,「夫人,都写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错。」她看了眼正在翻拣东西的谢凉萤。 谢凉萤浅笑着接过单子,只草草扫了一眼,道:「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双珏无奈地叹气,她这位夫人脾气倒是好,打她嫁入侯府,从不见她同下人们摆过脸色,同旁的夫人一道赴宴,自家这位被侯爷捧在手里的夫人也是端庄大方,只是……夫人的性子唯有一点最不好,对娘家人总硬气不起来,任他们予取予求,没半分脾气。 想起侯爷特地把自己派到夫人身边的原因,双珏最终还是没忍住,向谢凉萤劝道:「夫人待那谢家那般好,我却不觉得谢家待夫人好。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夫人是云阳侯府的媳妇,总不好老胳膊肘往外头拐去。」 谢凉萤并未因双珏的话而不快,她道:「谢家总归生养我十数年,生恩养恩俱占了,如今他们一大家子只能指望着我,若我再不施以援手,岂不叫他们心寒?怕是旁的人也会说我是个不孝之人。」 她顿了顿,又小声道:「我从未想过要谢家还我的情,记我的恩,我……我只是觉得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双珏继续劝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夫人总这般接济他们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我说,谢家若真有心,早就该拾掇出个样子来,或去做商贾,或去给人当夫子,总好过靠嫁出去的女儿吃饭来得长脸。」 这话叫谢凉萤脸上有些臊意,不过还是为谢家开脱道:「父亲他们从来都是在京中为官,我那几个堂兄弟也是娇生惯养的,商贾得来回奔波,夫子要受气,他们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这话倒是没错,双珏心道。看来她家夫人还没蠢到那分上,起码晓得娘家那些男人的斤两。也怪侯爷,对着夫人就是说不出重话来,事事都由着她,坏人只好让她们这些下人来做了。 此时二门上的婆子领着谢凉萤的表姊柳澄芳和她的嫡亲妹妹谢凉云过来了,谢凉萤忙招呼她们坐下,又令下人们去备来好茶和点心。 看着柳澄芳和谢凉云,双珏心中不免冷笑。不知道这两尊大佛今儿个上门又想来打哪门子的秋风,她家夫人在物什上从不短缺了谢家,唯独替他们走门路这条是从不松口的。 谢凉萤对她们两人的到来也是觉得诧异,自打上次她拒绝帮谢凉云的惯窃儿子免去牢狱之灾後,谢家就不曾再有人登门了,今儿个过来,又是为了什麽呢? 柳澄芳瞥了眼面色不善的双珏,对谢凉萤道:「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同妹妹讲,下人不方便在呢,妹妹你看……」 谢凉萤自是允了,除了走门路的事外,她从不曾反驳过谢家人的要求。 双珏带着下人出了屋子,本想把门开着好有个警醒,不过却遭到了谢凉云的拒绝。 「天气冷得很,你们这屋里炭也烧得不多,不关上门岂不冻死我们了。」 双珏看了眼谢凉萤,见她不反对,便将门关上,可心里还是不放心,令下人们不许走远了,就在廊下等着里头吩咐。 屋里独留三人,谢凉萤主动开口问道:「表姊和妹妹今日过来,是哪里遇着难事了?」 谢凉云冷笑,「你就不能盼着我们点好?」见谢凉萤讷讷不敢开口,心里不屑冷哼。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嫌弃地道:「你这里还真是几年如一日,破成这样子都不知道换换东西,还不如谢家呢。怎麽,薛简不舍得给你钱吗?我前几日还听说他买下了城郊的一处温泉庄子呢。」 谢凉萤倒是知道薛简买庄子的事,是为了过年好带她过去松快松快一番。 妹妹的话虽不好听,可谢凉萤还是忍了,她早已不是几年前的谢凉萤了,不再莽撞,也不再单纯,虽然心里抱着谢家再怎麽对她,也是自己该受着的心态,但她们提到薛简的不是,她心里就不舒坦了。 她们怎麽说自己都行,但对她视若珍宝的薛简说些什麽难听话,她是一百个不同意。 看着谢凉萤不豫的脸色,柳澄芳捏了谢凉云一把,谢凉云会意地转到了谢凉萤的身後,趁着她不备之时,猛地将她桎梏住。 谢凉萤被这骤生的变故给打乱了阵脚,她想喊人,可柳澄芳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并且把一瓶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往她嘴里倒。 嘴里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体内,一路灼烧而下,谢凉萤几乎要被这股疼痛给弄晕过去。 柳澄芳看了眼被自己拴住的门,确定外头的下人们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她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谢凉云把人放开。 失去了支撑的谢凉萤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喉咙被灼伤得厉害,已经无法出声了。她泪眼蒙胧地望向两个睥睨着她的亲人,再傻也知道她们刚才对自己下了毒,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为什麽。 柳澄芳居高临下地盯着谢凉萤,眼中满是恨意。如今谢凉萤快死了,她也不介意让人做个明白鬼。 「想不通是不是?」柳澄芳蹲下身,轻轻抬起谢凉萤沾满了黑血的下巴,完全不介意脏污。 「昨日皇上下了旨意,谢家人九代之内不许再参加科考。柴家也跟着完了,被夺爵的柴晋今早悬梁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夫君的死讯,手下却狠狠地捏着谢凉萤的下巴,直捏出了淤青,「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这个丧门星,谢家、柴家、柳家,我们怎麽会落到这种地步!」 谢凉云一脚踹在谢凉萤的身上,把她踹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要不是你,我儿怎会受牢狱之苦,你可知他出来後双腿都废了!」看着不住呻吟的谢凉萤,谢凉云的心里别提有多快意了,「真不知道娘当年怎麽没让那马把你给摔死!」 谢凉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面目狰狞的妹妹。马……不是因为她无法控制发狂的马儿,导致马儿失控踩断了母亲右手的惨剧吗?难道另有隐情?!难道母亲…… 谢凉云拉着谢凉萤的头发「砰砰砰」地把她的头往地上砸,「你以为给谢家点小恩小惠,就能叫谢家忘掉你做过的事情吗?整个谢家谁不知道你假仁假义包藏祸心,藉着给我们送东西来体现你高高在上的侯爷夫人派头!要不是你,我怎会被休弃回家!要不是你,表姊怎会被柴家厌弃!一切都是你的错,丧门星,你这个丧门星!」 谢凉萤忍着剧痛,拉住了桌上铺着的旧缎子,上面摆放着的茶具倾然倒下,瓷器发出了刺耳的破碎声,外头的下人开始叫门,见没人开门,便砰砰撞门。 再也支持不下去的谢凉萤终於失去了意识,也无法再听清谢凉云之後的话,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抱着自己痛哭的薛简。 她想伸手过去摸摸薛简,告诉他不要难过,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的当家主母,薛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会找到一个适合他、适合云阳侯府的女子,可半透明的手穿过了薛简的身体,谢凉萤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她傻傻地抽回手,再一次伸向了薛简,但手还是穿了过去。 谢凉萤的眼泪还没落到地上,就消散在了四周,她不信邪地一次次想去抱住薛简,但这疯狂的举动到底还是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死去之後停止。 第二章 她死了! 谢凉萤终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眼前发生的一切,之後发生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为薛简生下他们的孩子呢,也没有遵守和薛简说好一起白头的承诺。 老天爷为什麽要对自己这麽残忍!谢凉萤捂住自己的脸,不愿去看抱着屍体从痛哭到麻木的薛简,心里除了对薛简的怜惜和不舍,就只剩下对柳澄芳和谢凉云满满的恨意,以及对谢家的不解。 她自认为谢家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什麽谢家还不放过她? 冬天的风冷冽得很,面无表情的薛简带着人在不见月光的深夜血洗了谢家,谢家上下三十一口人,无一幸免,三进的宅子里血染满地。 谢凉萤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一一躺倒在血泊之中。 在魂魄即将消散的时候,谢凉萤看到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她想过去拉住那人,告诉他不要责怪薛简,一切都因她而起。 不过阎王爷似乎并没有给她这点时间,很快,谢凉萤的魂魄消散在天地之间。 当谢凉萤再度有意识时,她艰难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无尽的、叫人心生恐惧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也不知道这里通向哪里,只能从身上不断摩擦而引起的疼痛中知道这是个狭小而又坎坷难行的地方,脚底的伤口癒合又旋即被划破,黏稠的感觉让她明白如果看得见,那这条路上必是沾满了她的血。 经受过毒药的剧痛後,身上那些小伤口於她而言已经算不上什麽了,只是沾着血的衣服被风吹着,凉飕飕的又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终於,脱力的谢凉萤跌坐在地上,她开始大声痛哭,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什麽了,谢家为什麽如此痛恨自己。 是,她害母亲断了一手,又无意间令表姊流产,致使她不孕,甚至在遇到流民时躲过了眼前的流箭却忽视了身後的外甥,可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她从来没有想害过任何人。 即便谢家败落之後,屡次迁怒於她,可心怀愧疚的自己仍旧尽可能地去帮助他们,不向薛简哭诉,也不曾向一直对自己和善的皇帝抱怨,然而她自幼所学的忠孝礼仪,在柳澄芳和谢凉云毒害自己的那一刻遭到了毁灭性的冲击。 眼前的黑暗在刹那间明亮了起来,谢凉萤望着那片光亮,不敢置信地看着它显现出自己的过往。 她看见母亲指使陪嫁下人在自己马儿的食物中放了东西,而後在练习马术时,身下乖顺的马儿突然癫狂起来,牠不受自己的控制,冲向了边上的人群。谢凉萤几乎能看到骑在马上的自己是那麽的无助而又惊恐,她想极力控制住,却无能为力。 光亮很快消了下去,又即刻亮了起来。下一幕,是表姊在遇到流民时从身後推了自己一把,站不稳的她只能朝边上倒去,因此巧合的避过了直直飞来的箭,但那箭却射中了自己身後——?柳澄芳抱着的儿子身上。 谢凉萤彷佛感觉到了什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些。这些事她都经历过,只是她并不知道背後还有内幕。 画面一转,又跳到了薛简。那样狼狈的薛简是谢凉萤从不曾看到过的,在她印象里,薛简永远是一副温和体贴的样子,脸上总是带着笑,可这里的薛简却靠着自己的墓碑,身边散落了不少酒坛子,他手里也拿着一个。 谢凉萤心疼地想叫他别再喝了,可薛简却随着画面消失在黑暗中。 浓重的黑暗又重新回来,谢凉萤的心也渐渐冰凉了起来,她抹乾脸上的泪,重新迈出脚步。 她要离开这里,这个逼仄的地方并不是她的终点,如果路途的目的地是阴曹地府,那麽她绝不会喝下孟婆汤,她要在奈何桥上等着,等着谢家人过来,把他们一个个推下桥,陷入永世不得投胎的惩罚之中。 光明突如其来地侵袭了这片黑暗,刹那间吞没了谢凉萤,被亮光刺痛双眼的谢凉萤举起手臂遮住强光,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床榻周围用锦帐围了起来,暖风伴着安神香阵阵袭来,轻轻拂过薄纱。 谢凉萤有些怔忡,不过还没等她细想自己身在何处时,人声伴随着脚步声已传入她耳中。 「姊姊午觉还没起来吗?说好要和澄芳表姊一道去海棠楼的,再不起来可就得晚了。」 熟悉的女声让谢凉萤恨得咬牙切齿,她顾不上别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扯开被褥就冲了出去。 在外间的谢凉云同仆妇们看着身穿单衣披头散发的谢凉萤朝她们冲过来,脸上狰狞的表情如同金刚脚下的恶鬼般,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凉萤,不由得都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并没做出任何反应。 谢凉萤是朝着谢凉云而去的,上前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仆妇们被这惊变给吓得不知所措,一时全乱了,有去叫其他仆妇的,有去叫两个姑娘的亲娘颜氏的,还有的想上去拉架却又怕拉出个好歹来最後自己倒楣,只得在一旁劝说。 谢凉萤可不管她们如何,冤有头债有主,她只盯着谢凉云一人。她掐住妹妹的脖子,如同当时表姊和妹妹给自己下毒时那样,狠狠地往青砖地上撞去。 谢凉云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吓得哇哇大哭,丝毫不知道反抗。 「你这个毒妇!说,柳澄芳那个贱人在哪里?把她给我叫来,今日不是我再死一遭,就是你们二人堕入阿鼻地狱!」谢凉萤丝毫没有把妹妹的指甲划破自己手背的那点痛放在心里,这根本算不了什麽,更痛的她都经历过。如今她只一心念着要报仇,让这个毒害自己的贱妇体会自己当日的痛苦。 对,还有柳澄芳,这两个人她全都不会放过! 颜氏和谢老夫人是同时赶到的,原本还以为是两个小姑娘家闹别扭,可到了门口一瞧,谢凉萤竟是真在对妹妹下死手,一副不弄死她不甘休的样子,心中不由大骇,忙冲了过来。 谢老夫人挥开搀着自己的嬷嬷,拐杖狠狠地在地上砸了几下,怒道:「扶我做什麽!还不快去把两个丫头拉开!」 得了令的嬷嬷赶忙上去拉架,有了谢老夫人的命令,便是伤了哪个自己也用不着担干系。 颜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上前去想把谢凉萤拉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抵不上大女儿,只得把小女儿护在怀里,大声道:「不肖女,你妹妹到底做了什麽惹着你这个混世魔王,你竟要这般待她?你打,往我身上打,将我同你妹妹一并打死算了!」 谢凉萤此时怒火中烧,哪里还管得上旁的,竟一把甩开阻止的嬷嬷,真的朝颜氏身上打去,一拳拳直把颜氏打得痛叫不已。 颜氏虽被打得痛,可又舍不得小女儿,只得生生挨了谢凉萤的拳头。 谢老夫人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她心里万般想不通,这个孙女儿虽鲁莽惯了,可从来都是尊敬长辈友爱手足的人,怎麽今天像得了失心疯似的,逮谁打谁? 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谢老夫人冷眼看了一旁还缩手缩脚的嬷嬷们,恨恨道:「还愣着做什麽!谢家是养着你们一群吃白饭用的吗?!没看到三夫人同六姑娘都在挨打,快把五姑娘给我拉开!」 几个仆妇一拥而上,这才把癫狂的谢凉萤给拉开。 不忿自己被拉开的谢凉萤犹不解恨,抬脚就踹在颜氏的身上,把颜氏从谢凉云的身上给踢开,露出了底下瑟瑟发抖的谢凉云。谢凉萤见她没了庇护,一把挣开仆妇嬷嬷们,上去又补了几脚。 松了手的嬷嬷们见她这副狠劲,个个都吓怕了。谢家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几个夫人平日里便是不和也不过言语争斗罢了,何曾见过这等不要命的阵仗,心中惊骇之余赶忙又上去拉住谢凉萤,这次可是都用了劲,谢凉萤再也挣不开了。 谢老夫人见局面被控制住,沉着一张脸盯着谢凉萤道:「我素来以为你性子虽跳脱,却是个知礼守节的,可你瞧你今天干的都是什麽事!殴打妹妹,是不友爱手足,对娘亲拳脚相向,心中毫无半点孝心,看看你现在这样,走出去人家还会把你当成是谢家的姑娘吗?简直丢光了谢家的脸!」 谢凉萤的头发在打斗拉扯中变得乱糟糟的,一双美目赤红,听了谢老夫人的话她抬眼望去,那眼神竟叫人不寒而栗。 谢老夫人心头有些发怵,便欲早早处理了这事离开。「你给我待在房间里好好反省。宴饮出门之事一概不许去,什麽时候想明白了,什麽时候再出来。」又吩咐嬷嬷们,「把三夫人和六姑娘扶起来,上我那儿去。我倒要问个明白,今天这事到底源头在哪儿,竟惹得谢五姑娘这般动了大怒。」说罢,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谢凉萤就走了。 第三章 下人们带着颜氏和谢凉云跟在谢老夫人的後头鱼贯而出,谢凉萤站在原地看着房门被关上。 落锁的声音彷佛信号一般,让谢凉萤失了方才的那股子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谢凉萤在地上坐了许久才挣扎着起来,慢慢地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缓缓喝下,冰凉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全身,也带回了她的理智。 平心而论,谢家获罪乃是因为不自量力参与夺嫡之争,惹来龙颜震怒方有後头的恶果,与她根本不相干,而自己在他们败落之後还时时接济,却根本没有得到他们的丝毫感恩。 想起谢家,谢凉萤就不由得一阵阵犯恶心。倘若自己死後见到的那些全是真的,那麽谢家这数年来对自己反复教导,说都是自己之故才导致这桩桩惨剧,究竟意欲为何?正是他们不断对自己灌输这念头,她才会以为真是自己害惨了谢家。 双珏说的没错,对谢家这些人根本不需要给他们好脸色,一窝子的白眼狼!双珏素来得薛简的青眼,婚後特地指派到自己身边想必是想提点自己,只可恨她那时看不清谢家人的本性,将两人的好意付诸流水。 想起薛简,谢凉萤不由得心头一紧。那个不惜违犯律例也要血洗谢家为自己报仇的薛简,最後到底有没有因此受到刑罚?两人从相识到婚後,自己只一味索取而从不多顾及到他,便是这样,薛简还是把她奉为心中至宝,始终待她如一。 思绪又回到了柳澄芳和谢凉云对自己下毒的那天,谢凉萤听得分明,谢凉云提到颜氏曾在自己的马上动手脚,原不过是心里存疑,死後又有那番奇遇,如今冷静後细细想来,到底发现了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本以为是自己无法控制发狂的骏马致使颜氏断了一臂,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颜氏自己咎由自取,回想起方才自己在颜氏身上那一脚,谢凉萤不由得有些快意起来,只可惜当时没再多打几下。 既然此事并非自己的错,那麽死後所见的前世种种,也应当是真的,恐怕柳澄芳当年流产不孕的事也是内有蹊跷了。 谢凉萤想通了所有关节,终於真正地明白自己并未有丝毫对不起谢家的地方,反而是谢家,桩桩件件的设计陷害她,到头来竟毁了自己的一生。 越想越不甘,谢凉萤终於想起来自己醒来後的经历,她环顾四周,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这是她出嫁前一直住着的屋子。 这里是谢家,并不是阴曹地府……谢老夫人还在,并没有过世,说明谢家此时尚未扯入夺嫡之争。 谢凉萤的双眼露出了迷茫,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她一直喜欢看些志怪小说,里头曾提及过一些奇人异事,拿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书中所记载的事情对一对,谢凉萤便大致得出事情的真相。 也许这是自己在不甘之下的黄粱一梦,也许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次机会,让她回到过去,重新过一次她的人生,让她能真正地向谢家复仇,而不是只能在奈何桥边枯等。 谢凉萤嘴边露出一抹冷笑。也是,这世上多得是比死更难受的事情,要不然怎麽会有生不如死的说法呢? 【第二章 逾制的饰物】 谢老夫人将颜氏母女带回自己的院子去,令家中养着的女大夫细细看了。 颜氏倒是无甚大碍,身上不过多出淤青,谢凉云可就没那麽好运气了,谢凉萤是养着长指甲的,当时那一巴掌将她的脸给划破。 得知自己脸上可能会留疤的谢凉云将镜子扔在地上摔个粉碎,捂着脸嚎啕大哭。 颜氏见她如此也心疼不已,心里对谢凉萤更是恨上了几分。 谢老夫人看女大夫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里也闷闷的。 谢凉云算是长得不错,虽比不上自己的外孙女柳澄芳,却也很有几分姿色,谢家原打算等她年纪再大些时,在宫里妃子娘娘跟前求个恩典,好叫她嫁个皇子为谢家做个助力,现在看来怕是指望不上了。 讨债的小畜生!谢老夫人恨恨地咬牙。谢凉萤此举可算是打乱了谢家的计画,不得不另外再做长远的盘算。 哄走了颜氏母女,谢老夫人一人独坐在屋里生闷气,直到谢家的家主谢参政回来脸色还不见好转。 不明就里的谢参政在下人的服侍下脱去了一身官袍,有些惊奇地看着谢老夫人,「今儿是怎麽了?同你结缡数十载,可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家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打发出去便是了。」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谢参政一眼,自她主持中馈後从来便是说一不二的,下人哪敢造次,如今作妖的那个,别说她动不了,便是谢参政都动不了。 「打发?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哪里敢动三房的那个。」谢老夫人冷笑,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谢参政。 谢参政原本还有些戏谑的表情,当下听了这话便收了笑意。他挥退下人,在谢老夫人身边坐下,沉声问:「怎麽回事。」 一想起午後那场闹腾,谢老夫人便额头青筋直迸,气得她胸口极闷。「也不知道那位发的什麽疯,午觉起来见了六丫头就上去一巴掌,几个仆妇都拉不开,等老三媳妇过去时,她竟胆大包天,连着她也一块儿打。人倒是已经让我关了起来,只是六丫头脸上怕是得留疤了。」 谢参政一愣,随即脸上阴沉起来,他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摆着的一套茶具都移了位。 「简直荒谬!往日里夫子教的温良恭俭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对母亲和妹妹下此重手。」谢参政在房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跟嫡妻想的一样,谢参政在乎的并非谢凉云受了多重的伤,而是谢凉云的伤让谢家之後的计画几乎寸步难行。 他虽深受当今圣上信任,身居中书省要职,可心里始终都想尝尝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为了达成自己这一心愿,他早早就同家里几人商量好,将与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年龄相仿的谢凉云细心养着,届时捧她上大皇子妃之位,如今皇后那处关节已经打通,家里却出了这种事。 而谢凉萤……却是无法嫁入皇家的,不说皇后对她的不看重,便是这性子也无法说服大臣们。 皇帝虽未立太子,但自古便是立嫡立长,原本想得好好的,谢凉云嫁入皇家之後,自己再从旁使力,搏个从龙之功,保谢家三代昌荣总是无碍,现下这麽一搅和,原本三个手指捏螺蛳的事全成了未知数。 实在想不出好办法的谢参政便道:「先把五丫头关着吧,你抽空去趟宫里向娘娘求个药。宫中太医多有能人,许就有祛疤之法。也别提是姊妹相争,免得引起娘娘的不快,对六丫头有个争强爱斗的印象,只说赏花时不小心被枝叶划破了便好。」 谢老夫人点头应下,「我晓得了。」 谢老夫人之後便找了个机会入宫求药。 谢凉萤虽被禁足,但谢家倒是不曾亏待她,一日三餐皆按分例送来,热汤热菜热茶,除了不能离开自己的屋子,旁的都是求必有应。 手捧一杯热茶,谢凉萤在房里慢慢转圈消食。她已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时了,此时她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 谢凉萤努力回忆自己前世的记忆,终於从已不太记得清的回忆中想起柳澄芳应在上月底与恪王柴晋定了亲,明年年初便要成亲。 此时离谢家败落还有五年的时间。 谢凉萤并非如柳澄芳那般是个狠心又绝顶聪明之人,前世她分外崇拜柳澄芳,能在她那继母手下日子过得顺心滋润,并抢了妹妹婚事,婚後柴晋与她琴瑟和鸣,又不曾纳妾,看起来事事顺遂,如今想来,这般的女子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她心思一转,又想起了谢凉云无意间提到的颜氏断臂之事。 谢凉萤苦笑,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心软,毕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家人,若不是亲耳从谢凉云口中听到,怕是根本无法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知道比起妹妹,母亲颜氏更疼爱妹妹一些,可对自己也不曾苛待过。 矛盾的事实让谢凉萤的心来回撕扯着,一面是柳澄芳和谢凉云对自己下毒致死的前世经历,一面又是对谢家多年来生养之恩的感激。 落锁的门此时从外面被人打开,一直伺候自己的连嬷嬷低眉顺眼地由门外进来。 自打上次谢凉萤发飙之後,伺候她的下人们便再不敢造次,生怕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位五姑娘。三夫人和六姑娘还是主人家,五姑娘都敢下手,何况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呢。 连嬷嬷小碎步上前,在离谢凉萤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朝她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老夫人请姑娘过去呢。」 谢凉萤眉毛一挑,这是结束禁闭,放自己出来的意思?「来伺候我更衣。」 早就在门外听命的侍女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为谢凉萤更衣洗漱。 第四章 在去谢老夫人院子的路上,谢凉萤随口问道:「可晓得祖母让我去是为了什麽?」 连嬷嬷陪着小心地回道:「老夫人方才从宫里回来,得了娘娘不少赏赐,便请各房姑娘少爷都过去,要分赏呢。」 赏赐……谢凉萤脚步一滞,她想起前世自己和谢凉云出嫁时,谢家给的嫁妆可谓是天差地别。 没关系,前世没有的,这次自己挣回来。 下人们并不敢催促谢凉萤,任她停下来,可心里却着急得很,生怕到时候去晚了被谢老夫人罚了薪俸,一直等到谢凉萤收拾好心情,重新朝前而去,心里才放下了那块大石。可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这谢家真是没一个好伺候的。 到了谢老夫人的屋子里,谢凉萤余光一扫,并未看见自己的几个兄长,只有各房的堂姊们和伯母在,心下了然,怕是要拿自己做筏子。 她上前盈盈一拜,「见过祖母和伯母、姊姊们。」 二房的谢凉婷冷哼一声,「祖母竟还叫你出来,先说好,离我远着点,我可不想被你一巴掌打得嫁不出去。」 这话刺得谢凉云一跳,捂着还留着疤痕的右侧脸忿忿不平,她向来说不过这位伶牙俐齿的三姊姊,只好敢怒不敢言。 谢凉萤倒没太大的反应,前世谢凉婷因这张嘴并没落得什麽好下场。 她朝颜氏和谢凉云走去,看着她们两人有些惊恐却又强自按捺住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道:「前些日子是我错了,竟将妹妹和母亲当成噩梦里头的恶鬼。祖母关了我几日,我已是想明白了,还望娘和妹妹不要生气。」说罢向她们行了个大礼。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知错能改。你年纪还小,被梦魇住了也是有的事,只是日後万不可再这般鲁莽了。」 大夫人魏氏掩嘴轻笑,道:「阿萤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是不是留在母亲身边好好教导一番?再过些年可就要定人家了,如今还不通庶务可不行,届时嫁出去了,可不得叫人说咱们谢家不会调教人。」 说着她看向陷入沉思的谢老夫人,「母亲调教人素来有一手,自打晴儿在你跟前後,我每次见她都觉得同以前不一样了,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呢。」 谢老夫人觉得魏氏说的倒没什麽错,把人在跟前看着总好过让她自己一个人。颜氏是她的嫡亲侄女,她是知道底细的,要不是行事上有所欠缺,自己也不会将她嫁於三子,而是做了那主持中馈的宗妇。 「便这麽定了。」谢老夫人手一拍,此事便这麽定下来。她又道:「我此番去宫里,娘娘宽厚,又赏了不少东西。五丫头你能知错,便将这个给你吧,望你日後谨记礼仪本分,莫忘了温良恭俭的夫子之训才是。」 谢凉萤亲手接过了那个盒子,当众打开,里头躺着一支七凤衔宝簪,看上去贵气又不落俗套。 这麽重的礼自然引来旁人的不满。 「哟,看来打了人还能得赏。娘、妹妹,你们也让我打上几拳呗,改明儿祖母赏了我,咱们三人分了。」谢凉婷不屑地一撇嘴,嘴上不饶人地一顿数落。 这话可有些过分了,二夫人凌氏狠狠在她身上捏了一把,示意女儿闭嘴。 倒是大房的谢凉晴主动解围,「五妹妹的凤簪固然好,我的也不差,祖母可从来不厚此薄彼。五妹妹知错後幡然悔悟,已说了再不会犯,三妹妹莫非还要明知故犯不成。」 谢凉萤朝谢凉晴微微一笑,心里一声叹息。这个二姊姊倒是个好人,只可惜所嫁非人,嫁过去不到一年就被婆家生生磋磨死了。 谢凉云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凤簪,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牡丹金簪,顿时觉得相形见绌。 三房母女三人回了院子,谢凉云便闹开了,非要和谢凉云换,「那个凤簪我之前见三公主戴过,那时就喜欢得很,姊姊把这个当成赔礼与我换好不好?我也不白拿你的。」 颜氏深知凤簪不妥,现今她是压根不想见也不想惹这个大女儿,只是皱眉劝道:「那是长辈所赐,你姊姊怎麽好同你换,你乖一点,明儿娘叫匠人上门来给你打几套时兴的头面。」 谢凉云闷闷不乐地在颜氏的说服下歇了心思,但到底是不服气的。谢凉萤先打了自己,要不是皇后赐药,怕是自己这辈子都要带着这道疤了,如今自己这麽明白地提出来要交换,竟然还不接腔,完全没有长姊的风范。 越想越不开心,谢凉云便甩开了颜氏,迳自回去自己院子。 谢凉萤趁着妹妹离开,也主动告退。 回到自己院子後,谢凉萤命人将凤簪收起来,刚才谢凉云的话引起了她的深思。 公主身上戴的东西放在朝臣之女身上便是逾制了,祖母缘何会将逾制的东西给自己呢,要知道这事可大可小,保不准被人冠上一个谋反的名头便会全家抄斩。 动了心思的谢凉萤将连嬷嬷叫来,让她把自己所有常用的配饰都一一取来清点。 不查还罢了,一查之下,竟有泰半皆是逾制之物。 谢凉萤觉得有些冷,怪道自己前世没什麽朋友,不少同自己谈得来的闺秀不出几日必是冷淡收场,想来她们是怕自己因逾制被责罚时受到牵连吧。 目光又转向了满桌的饰物,谢凉萤无视忐忑的连嬷嬷和大丫鬟,冷冷地盯着那些物什。 逾制之物皆是祖母所赠,其中所含之意不言而喻,原来谢家从那麽早便开始对自己下手了。 谢凉萤已经不想去追究谢家背後的目的,她彻底凉了心,对谢家那最後一星半点的亲情也尽数消散。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不能用的东西统统集中起来封存,免得日後自己忙中出错。 打定了主意的谢凉萤便对一直服侍自己的大丫鬟清秋道:「你去把册子取来,我要把东西对一对,有些东西且收起来,我不想再用了。」 清秋闻言面上一滞,她偷偷看了眼连嬷嬷,发现对方也正焦急万分。 谢凉萤素来大剌剌,不管这些物什,都由管着钥匙的连嬷嬷和记册子的清秋说了算,因此她们两人早就瞒着自家姑娘把一些东西盗卖出去。 也是清秋看谢凉萤不管事,所以心大得很,并未将帐册上头给改过来,现下要对东西,必是对不上的。 连嬷嬷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小祖宗怎麽打那天午觉醒来之後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但主子的话,下人哪里敢当面驳了去,当下只得道:「册子和东西太多,怕是今儿一日都对不完呢,姑娘且歇一歇,咱们明早腾出一天来对,如何?」 今日守夜的正好是清夏,待谢凉萤睡了,连嬷嬷和清秋正好能把帐册给通宵改掉,到第二日再查那就没事了。自家姑娘向来不细心,哪里看得出新旧帐册,只要混过去这一次,自己下次仔细着些就行了。 可谢凉萤却怕夜长梦多,想起前世的种种,心头越发急切起来。 拗不过她的连嬷嬷只好取了钥匙,去开了箱子把东西拿来。 清秋见她都没法子,也只得磨磨蹭蹭地把自己保管的帐册拿来。 谢凉萤看了看壶中的茶水已是不多,便叫唯一服侍在身边的清夏去重新倒一壶过来。 取了新茶的清夏在半路上就被急疯了的连嬷嬷和清秋给拦住了,两人将她拉到不起眼的角落,苦苦哀求,希望她等下能在谢凉萤的面前帮着遮掩一二。 「我同嬷嬷也晓得必是躲不过去的,也不知道姑娘怎麽突然就想起要查这个。」清秋一张小脸都吓白了,「把东西拿出去倒换银钱,也是夫人的主意,我和嬷嬷不过听命行事。但东西少了,终究还是得我俩倒楣,夫人同姑娘到底是嫡亲的母女呢,於我们这些伺候的又算什麽。」 连嬷嬷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把塞在清夏的手里。 清夏掂了掂,还挺重的,想来一直以五姑娘身边第一人自居的连嬷嬷这次也是真急了。 「就求清夏这一次,待下次夫人再叫我同清秋倒腾东西出去,拿来的银子咱们三人分了。」连嬷嬷朝心有不甘的清秋飞了一记眼刀。 她也知道一份银子三人分比两人分少多了,可眼下哪里顾得上这个。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啊!这事儿要真被闹大,别说过去攒下的银子,发卖还是事小的,最怕被绑了去见官,敢偷盗主人家财物,那是连命都不能留的。 清秋咬了咬下唇,对清夏允诺道:「姊姊知道我同夫人房里的柏秀姊姊一直关系不错,好姊姊且帮了我同嬷嬷这一次,回头我让柏秀姊姊在夫人面前替姊姊美言几句。姊姊再过几年也是配人的年纪了,姑娘何时婚配尚不知道呢,便是想给姑爷做小也没什麽盼头,倒不如讨好了夫人,在家里头找个可心的,岂不更实在些?」 第五章 清夏冷笑,「早有好处的时候想不到我,如今却要拉我下水,怎麽好事全是你们占了呢,平白叫我惹了一身骚。姑娘这几日的性子可不比过去,连夫人都不敢拿姑娘怎样,我一个丫鬟哪里拗得过大腿。」她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思索一番後还是收入怀里,「咱们到底处了这麽多年,也罢。只此一遭,我也只能尽力帮你们遮掩而已,再多了可不行。」 连嬷嬷和清秋对她千恩万谢,可心里却觉得清夏拿乔,自以为捏住了她们的把柄就能高人一等了。 连嬷嬷对着清夏的背影轻轻「呸」了一声。等过了这次,看她怎麽收拾这个小蹄子! 清夏答应她们,自然心里有盘算。她根本不屑那些钱,只是怕连嬷嬷和清秋两个做贼心虚,见她不拿钱心里就不踏实。 相比同时分到谢凉萤身边的清秋而言,清夏更能守得住自己,这也是颜氏不让她沾手倒腾谢凉萤首饰的原因。 对於连嬷嬷和清秋而言,对钱慾望太大,那麽只要给钱就行了。清夏却是那种知道本分的下人,她从未想过日後做了陪嫁後让自家姑娘做主给抬房,对银钱也没有太大的需求,她一家子都是谢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皆是本分人,不喝不赌不嫖,没什麽太大的花销,一点薪俸在她母亲的打理下宽裕得很。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清夏一直担心自己的婚配之事,按她想的,能留在谢府和家人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但这由不得自己,得看夫人和五姑娘怎麽说,下人到底不是自由身。三房如今是颜氏说了算,能藉此讨好,说不定还真能叫自己如愿。 虽说心里盼着能让颜氏给自己配个好人家,可要自己做对不起姑娘的事,清夏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自家姑娘性子是跳脱了些,可对下人却是从来没苛责过什麽的。 带着忐忑的心情,清夏跟在连嬷嬷和清秋身後,她见了谢凉萤後,连脸都不敢抬一抬,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谢凉萤见她们三人同时而来,眉毛一挑,放下了手里的书,从清秋那儿接过了册子,亲自对起东西来,还没看几眼,眉头就扭到了一起。 她指着册子上的一支七宝莲花簪,问道:「嬷嬷,这簪子呢?怎麽没看到?」 连嬷嬷探头看了一眼,然後在东西中假装翻找起来,嘴上应道:「许是和哪个东西堆在一起了,老奴找找看。」心里却叫苦不迭,那簪子三个月前已经被她拿去给颜氏,得了的钱都和清秋对半分掉了,哪里还能再找到。 谢凉萤手指一滑,指尖停在一处,「这个多宝金项圈怎麽也不在了?」 连嬷嬷心头发怵,故作糊涂地问道:「这个金项圈我怎麽没什麽印象?」她转向清秋,道:「是不是清秋你这小蹄子记东西的时候记错了?」 清秋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哪里能有连嬷嬷老辣,此时百口莫辩,不知该说些什麽给自己开脱。 谢凉萤合起册子,冷眼看着连嬷嬷,「别把事儿往人家身上推,这项圈我是记得的,去年正月里祖母从宫里带回来赏了我的,我还带着这个入宫向皇后娘娘拜年了。」 清夏眼见谢凉萤起疑,忙暗中掐了一把快哭出来的清秋一把,上前劝道:「嬷嬷到底年纪大了,许多事儿记不清也是常有的。兴许……也是清秋记错了呢?毕竟她年纪还小,做事也毛糙。」 连嬷嬷一拍脑袋,「还是清夏记性好,我再回库里去翻翻,也许被我落下了。」 谢凉萤瞥了眼清夏,重新打开册子,嘴上缓缓道:「嬷嬷先别忙,咱们接着对,等会儿嬷嬷一并取来,免得一趟趟地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跑得多了、急了,跌了跤,还不得说我不疼惜下人,故意叫你们受罪。」 连嬷嬷擦了擦额上的汗,讷讷应了。 清夏被谢凉萤那一眼看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作壁上观。 至於清秋则是已经吓得两腿直打战,她深知今日是绝对躲不过去了。 将东西全都对完,已是快吃晚膳的时候。 颜氏身边的柏秀过来催道:「夫人唤姑娘去吃饭呢。」 谢凉萤门都没让人进,只回了一声,「跟娘说一声,我身子有些不舒坦,晚膳便不同他们一道用了,要是病了,也免得过了病气给他们。」 柏秀在门外不明就里,虽说听谢凉萤的声音不像是病了,但还是回去照样回了话。 谢凉萤把册子往桌上一摔,冷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人,「说吧,怎麽回事。十三根簪钗,五个项圈,三对玉镯,六个金镯。这些东西全去哪儿了?别告诉我是不翼而飞,你们谁都不知情。」 清秋虽贪财,可胆子也小得很,当下就跪在谢凉萤的跟前,不住地磕头求饶。 连嬷嬷嚎得惊天动地,一口一个老奴不知情,让谢凉萤看在自己服侍多年的分上,别绑了自己去见官。 谢凉萤冷眼看着她们做戏,心里有数,这必是有人在背後搞的鬼。 丢的东西拿出去都够普通人家几年的吃喝了,若真是她们干的,为何不早早拿这些赃银替自己赎身,换个清白身家。奴为贱籍,子子孙孙都不得科考,女儿也嫁不得好人家,何苦要做伺候人的,而不自己当家呢。 这些东西花了还有剩,能置办一份不小的家业,买几个下人伺候自己了呢。 「谅你们也没这麽大的胆子。说吧,是谁让你们这麽干的?」谢凉萤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究竟谁胆子那麽大,把手伸到了她屋子里,更甚者,把手伸到了三房。 是大夫人?不对,大夫人娘家家境殷实,父兄在朝中为官多年,哪里稀罕这些女子的东西;二夫人虽说嘴皮子不饶人,但顶多只敢眼红眼红别人家的钱。颜氏可是谢老夫人如假包换的侄女,敢和三房对着干,就是和谢老夫人过不去,所以若是颜氏……那就更没道理了。她若想要,直接来跟自己讨,难道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给她? 清秋和连嬷嬷的哭诉在谢凉萤耳朵边不断嗡嗡,搅得心烦不已,她大手一指,「去院子跪着,谁都不许再哭一声。敢哭一声,就把你们全家都绑去见官,什麽时候愿意说,什麽时候起来。」 两人碍於颜氏的淫威,到底不敢供出她来,只得对视一眼,慢腾腾地去院子里跪着。 谢凉萤的院子里铺的是石子路,跪在上头一时半会儿还没什麽感觉,时间久了就觉得腿疼痛不堪,偏生谢凉萤见她们不肯说出指使者,心头恼怒,又让她们顶了十块砖,这还不算完,清夏在她的指挥下,不断地往两人身上泼凉水。 眼下虽未入冬,夜里也是寒风阵阵,凉水泼在身上被风一吹,越发冷得刺骨。 清秋还好些,年纪小血气旺,连嬷嬷可就遭罪了,几次身形不稳,头上的砖头都要掉下来了。 谢凉萤穿着袄子,手捧熏炉,坐在廊下,就这麽看着院子里跪着的冷得发抖的两人。 清秋艰难地抬头,廊下灯笼的烛光映照在谢凉萤的身上,头上的簪钗熠熠生辉,刺痛了她的眼睛,终於,她受不住折磨,扔下了头上的砖头,跌跌撞撞地跑到谢凉萤的跟前,带着哭音喊道:「是夫人!夫人叫我们干的!」 连嬷嬷本还绷着一口气,见清秋招了,身上也就没了劲,一下瘫在地上,头上的砖头掉下来正好擦过她的脸,火辣辣的痛。 「夫人……是夫人让我们干的。」连嬷嬷有气无力地道:「姑娘,可怜可怜老奴这把老骨头吧……夫人的话,我们哪敢驳了。」 竟然是颜氏?! 谢凉萤愣在原地,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会是她。 她第一个反应是连嬷嬷和清秋在骗她,说破天去都没人信,亲娘会叫人来偷自己女儿房里的东西。 可转念一想,颜氏都敢在马草里下药,想让自己坠马,坠马之祸可大可小,可是能丢了性命的事,一个想要自己命的母亲,还有什麽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看来重活一世,能让自己知道很多有趣的事。 谢凉萤站起身来,看了眼天上挂着的皎月,吩咐道:「你们进来吧。」 【第三章 偷盗有玄机】 连嬷嬷和清秋两人互相扶持着,跟在谢凉萤的後头进了屋子。没了冷风吹着,两人感觉好多了,但身上的凉意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散去的,仍旧打着寒战。 谢凉萤有些看不过去,到底伺候了自己这许多年,便令清夏去唤人给她们取了乾净的衣服过来。 院里伺候的小丫鬟们早就被方才那阵仗给吓坏了,一个个全躲得远远的,见清夏出来,还以为是要叫自己去倒楣,慌得都不敢靠近。 勉强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上去听了吩咐,知道是替连嬷嬷和清秋拿衣服,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下,忙不迭地去了她们屋子里,生怕晚一刻就被抓住一顿胖揍。 连嬷嬷和清秋从清夏手里取了衣服,在屏风後头换好後,期期艾艾地彼此互相推着出来了,站在离谢凉萤十步远的地方,彷佛一旦谢凉萤有个动作,她们就能立即逃跑似的。 第六章 谢凉萤抿了一口茶,余光扫了她们一眼,见两人正彼此暗暗使着眼色,想来是在揣测自己下一步会怎麽做。 她不动声色地盖好了茶碗盖子,在屋子里一片静谧之时,猛地把一碗带着茶汁的描金白骨瓷盖碗往两人脚下一砸。 浅绿的茶汤连着茶叶渣溅到了她们的鞋上,茶汁从缎面上浸透下去,弄湿了里头的棉里子。 因不是非场,倒也无甚大碍,不过是鞋子的缎面上头有了茶渍,显得不是那麽好看鲜亮,脚边散落的一地碎瓷看着叫人有些心惊。 连嬷嬷大着胆子偷眼觑了谢凉萤,见那位自己一直伺候着的姑娘如今面色阴沉,里头透着一点平静,丝毫不见往日的鲁莽模样。 谢凉萤是她看着长大的,还在襁褓中时,她便被颜氏派来伺候,可以说谢凉萤眨一下眼睛,连嬷嬷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麽。但今夜姑娘的表现,让连嬷嬷觉得全然陌生,没有半点往日的熟悉感,由此她终於确定了谢凉萤真的性情大变了——?这原是下人们之间的猜测罢了。 谢凉萤冷哼一声,「莫要以为把脏水泼到我娘身上,我便能饶了你们。以为我叫你们进来是为了什麽?不过是怕你们在外头哭声那般大,叫人听了去,还以为真是我娘做了什麽。」她朝清夏使了个眼色,「去把门关起来。」 清夏默然领命。 谢凉萤满意地看着清夏不发一言地遵从自己的命令办事,心道难怪前世清夏能得薛简青眼,最後竟配了他的三管事。自己身边没几个能堪大用的,偶尔出一个清夏,自然显了出来。 她又把目光放在了噤若寒蝉的连嬷嬷和清秋身上,心下沉吟。 谢凉萤并不是个不记恩情的人,否则前世也不会被谢家牵着鼻子走到那地步。 连嬷嬷和清秋到底跟在她身边那麽多年,小事兴许记不得,大事还是记在心里的。她记得很清楚,连嬷嬷在自己与薛简定了亲後,便被颜氏藉着年老的由头发配去京郊的庄子上,自己怎麽哀求没用,不过几日就得知她得了急病暴毙的消息,当时自己还狠哭了一场。 而清秋呢……谢凉萤慢慢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 前世的清秋最後勾搭上了自己的大堂哥,被收了房,将大堂哥迷得不行,大有宠妾灭妻的倾向,因闹出了这事,大伯母和母亲便闹翻了,两人各有说辞,谁也说不过谁,此後两人便再也不曾说上一句话。 不过好景也不长久,查出怀孕的清秋还没等母凭子贵就因流产失血过多而亡。 不知道现在清秋是不是已经和自己那位醉情女色之中的大堂哥搭上线了? 谢凉萤收回了思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你们最後一次机会,如果再不说实话,妄图把责任推到主子身上,就莫要怪我不念旧情。贪了东西,祸及家人,我不会仅仅绑了你们,连带着一家子我都不会放过。」 语气并不重,但是其中含着的威严叫连嬷嬷和清秋不住打战。 谢凉萤到底是做过云阳侯府主母的,处理家事上还是有一手,只是对上谢家时脑子不清楚罢了。重生後知道了事情原委,自然对谢家人不假辞色,将自己前世所会的一切都付诸他们身上。 连嬷嬷一听祸及家人,双身一软吓瘫在地上,口中不住道:「姑娘明鉴,老奴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拿主人家的东西出去变卖,真是夫人叫我们做的。」 边上吓得一同跪下来的清秋不住地点头,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哦?你既然说是娘让你们做的,那你们倒说说看,娘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她若真想要东西,何不亲自来跟我讨了,难道我还会舍不得东西不成。」谢凉萤柳眉一竖,「简直一派胡言!」 连嬷嬷不得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其实早在几年前,家里头就入不敷出了。老夫人为着能叫家里看着体面些,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体己来补贴,原还想叫大夫人把嫁妆拿出来的,只是大夫人硬是不答应。老夫人担心若硬是要了大夫人的嫁妆,魏家那里不好交代。 「而二夫人素来是个饕餮性子,只进不出,要想从她手里拿出来东西比登天还难,她又性子泼辣,到时候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谢凉萤看着连嬷嬷,在心里分析起她的话来。连嬷嬷说的当然是真话,为了保命这时她是什麽都敢说了。 「唯有夫人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但凡老夫人的话,夫人莫敢不从。只是谢家上下几十口人呢,光夫人一人哪里吃得消,从去年开始,夫人的嫁妆便剩得不多了。」连嬷嬷咬咬牙,接着道:「无奈之下,夫人便想到了从姑娘这里取了一些值钱的赏赐,因是宫里头的官家东西,不好轻易脱手,只得把上头的宝石拆了或变卖或当礼送人,将金子融了,暂救一时之急。」 连嬷嬷连连磕头,额际都隐隐可见血迹,「老奴所说全是真的,姑娘千万要相信老奴这一遭。」 谢凉萤并不吃这套,嗤笑道:「我信你的可多着呢,要不怎麽会把库房的钥匙给你保管。你失信於我,叫我如何信你?不说旁的,只言谢家这一件,若家里头真的不好过了,为何我屋里、夫人屋里的东西都不见半点差?哪里看得出半丝不妥来。」 连嬷嬷道:「大件东西不好出手,带出去了熟悉的人家也晓得是谢家的,这不是就与老夫人所想的正好岔开了?姑娘同屋里伺候的这两个年纪还小,所以分辨不出。 「其实三年前,家里用的炭就已经不如过去了。以前大都是拿了家里老爷们得的中等银骨炭同柴炭去换上等的银骨炭,如今皆是三等银骨炭掺了菊花炭,因都不出烟气,所以轻易分辨不出来。 「姑娘许是忘了,三年前二夫人还因炭差了闹了几次,都被老夫人压下来了,令她有钱便自己去用好的,二夫人哪里有那个钱,就只得歇了心思。这事家里头年纪大些的都晓得,姑娘大可去问。」 谢凉萤起身在屋里转了转,看似随意地伸手在挂着的纱帐上摸了一把,手感的确要比过去的糙上一些,也更薄。 身上穿的绸缎过去不注意时还不曾觉得,如今知道了内情,再一摸,的确不如过去穿的料子来得好,丝用的少了,不如过去那麽厚实。 谢凉萤在心里长叹一声,看来谢家其实早就开始败落了。这样就能想明白为什麽祖父急着要搏个从龙之功,新帝登基必要大肆赏赐,足以弥补谢家的漏洞。 只是如今皇帝身体康健,并无立太子之意,除非率军逼宫,否则离皇子登基还早得很。前世自己死的时候,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呢。若是如此,那自己和妹妹的嫁妆为何那般庞大,丝毫不见谢家一点落魄之相?这些嫁妆钱,谢家是从哪里来的?谢家男子虽多为官,可皆是清贵之职,并不曾外派,从哪里搞得了十万雪花银来挥霍。 桩桩件件,已得知的真相与前世所知相违背,谢凉萤的脑子有些混沌,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个。 兴许……她的重生本就是一场梦,而这些也都是假的,如今不过是在梦中罢了。 连嬷嬷和清秋见谢凉萤不说话,心中缓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条贱命是保住了。不过很快,谢凉萤的发问又叫她们提心吊胆起来。 「娘……是从什麽时候让你们从我库房里头取东西去换钱的?」谢凉萤的眼神渐渐空茫起来,「妹妹那里……是不是同我一样也……」 连嬷嬷老实回道:「六姑娘那儿倒是不知道,想来和姑娘差不了多少。夫人是去年年後叫老奴同清秋一道过去,让我们偷着东西出来交予她的。」犹豫半晌,终於将最後一点事都说了出来,「夫人允了我们,只要偷一件东西出来,便给老奴和清秋二两银子。」 谢凉萤垂下眼,默默道:「那些东西,你们手里头如今怕是有几十两了吧?再攒下一些来,都够赎身出府了。」 清秋哭道:「姑娘且饶了我们这遭,清秋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了。」 谢凉萤转身看着她们二人,刚要说什麽的时候,院门被人叩响。 「五姑娘,夫人来看你了。」 谢凉萤对母亲的深夜到访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意外。 自己终究是她的女儿,即便前几天闹得再不开心,可她晚膳声称不适没去用,母亲到底还是会心疼过来看看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为母之心吧,无论子女对自己再不好,还是会愿意付出。 谢凉萤自己不曾为薛简生下过一男半女,无法体会到这些,可看着周围一些有生育的女子,却能大概体会到其中滋味。 不过想起方才连嬷嬷和清秋吐露的真相,谢凉萤的嘴边又扬起了冷笑。 可真是拳拳母爱,竟偷了女儿房里的东西去给自己做面子。 谢凉萤自认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颜氏愿意同她知会一声,说说谢家眼下艰难之状,不用颜氏说,她都会主动将贵重之物拿出来任取任用,大家齐心协力度过难关方是正经事。 第七章 如今这般行事,真是叫人打心眼里厌恶,莫怪谢老夫人看不上颜氏做宗妇。 颜氏脸上勉强挂着笑,跟着身後的柏秀手拎着一个三层食盒。 她本是不愿意过来的,自打上次被谢凉萤打了一顿後,她就对这个本就没什麽感情的大女儿越发不待见,但晚膳时,谢家三老爷谢乐知发了话,是以颜氏心里再不乐意,还是带着吃食来看谢凉萤。 这次可不能像刚才不给柏秀面子一样,把院门关着不让人进来了,清夏亲自去开门,将颜氏迎了进来。 颜氏一到正屋,看着眼泪鼻涕糊满脸的连嬷嬷和清秋,不由得大吃一惊。谢凉萤平素对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人是极好的,她本身也不是那等随意打骂下人的性子,今日这是怎麽了?莫非真的打那日午觉後就改了性子? 颜氏并不立即问事情的缘由,而是先对谢凉萤道:「你晚膳没去用,你爹心里一直记挂你,担心把你给饿着了。」她示意柏秀将食盒打开,里头三菜一汤还是热腾腾的,「我刚叫小厨房给你做的,快些趁热吃了。」 她说得彷佛根本没看见连嬷嬷和清秋的惨状一般,不过心里却直打鼓。她是做贼心虚,一下便猜到了是不是自己暗中令她二人偷盗之事被谢凉萤发现了,不过看谢凉萤对自己和善的态度,又觉得还未东窗事发,要不然,以谢凉萤这藏不住事的脾性,还不在自己刚进院门的时候就和自己闹翻了天。 谢凉萤倒是看出了颜氏心内的波涛暗涌,两人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母女,彼此什麽性子还是有数的,她们皆是藏不住心事,会在脸上显出来的人。 不过虽然看出来了,也猜出颜氏是为了什麽而心焦惊疑,谢凉萤并未多做理会,只顾自己吃饭。 连嬷嬷和清秋不知这母女俩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只当自己大难临头,彷佛眼前呈现的画面并非颜氏陪着谢凉萤用饭,而是在公堂之上,府尹正和幕僚商议要给自己定什麽罪。心里越想越发寒,禁不住就跌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颜氏终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趁此机会问道:「阿萤,连嬷嬷同清秋这是犯了什麽事?我怎麽瞧着两个身上都带着伤呢?」 可不是麽,连嬷嬷额上有磕出来的血迹,脸上有被砖块碰到的擦伤,清秋也同样额上有血迹,不过伤口并不大,早已乾了,只看着可怖罢了。 谢凉萤方用罢饭,她从清夏手里捧了茶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对颜氏道:「说起这个我还来气呢。我原想将祖母赠我的多宝璎珞取来,看配不配前几日新送来的秋衣,谁知她们两个不知怎的竟找不到,明明册子上记着,可库里翻遍了就是没有。」 说罢,她转向两人,厉声道:「如今在夫人跟前,你们还不说实话?!真要我将你们绑去见官不成。」 颜氏从谢凉萤这儿拿的东西太多了,也没有单子对照,压根记不住到底是不是被自己变卖的,心头焦急似火,脸上不由露出了恐慌的神色来。 谢凉萤说这话不过是想试探颜氏,她本是分不清连嬷嬷和清秋说的话是真是假,现下颜氏的表情倒是印证了她们的话。 颜氏并不知道连嬷嬷和清秋已经把自己给供出来了,便想着在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前先倒打一耙,将两人灭口,没了人证,即便日後谢凉萤知道了,也无从指责自己,她大可一退六二五,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回事,反口指责谢凉萤驭下不严。 思及此,颜氏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连嬷嬷和清秋,「你二人一个管钥匙,一个管册子,显见是里应外合干了这等事,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去换赃银。我这便叫人去搜,定能从你们房里翻出银子来,到时候物证俱在,看你们还敢不敢辩驳。」 谢凉萤心中冷笑,赃银自然是能找到的,府里有吃有住有穿,除非嫖赌酗酒,下人并不用花什麽大钱,可不就能攒下钱来? 连嬷嬷和清秋分赃,好歹也有一人二三十两银子,按她们的一月半吊钱分例,何来这麽多的银子,自然就成了颜氏口中的赃银。 她早就想过要是颜氏所为,必会生出灭口之心,是以早早便做了准备。 连嬷嬷是个聪明人,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谢凉萤口中所说的多宝璎珞在方才对东西的时候出现过,她捏了一把身边呆呆的清秋,大声嚎啕,「夫人、姑娘明鉴,老奴在谢家干了这许多年,可从没偷过谢家一分一厘,这般大的冤枉,定是要六月飞雪的!」 清秋不明就里,只晓得跟着哭。 颜氏不为所动,执意让柏秀带着人去搜屋子。 柏秀倒是不知情的,因颜氏觉得偷盗这种不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她素来和清秋关系好,此刻便有意为她们求情,「夫人先别忙,许是中间有什麽误会……」 颜氏瞪了她一眼,「让你去就去,多什麽嘴!」 柏秀登时不敢说话了,但心里又不愿意去,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谢凉萤藉着颜氏同柏秀说话的时候,暗中给清夏使了个眼色。 清夏会意,迳自去了榻上翻找——?东西都还未归库,仍旧在榻上摊着呢。 不一会儿她便取了一个乌木盒子过来,递给谢凉萤看,「姑娘,你说的多宝璎珞可是这个?」 谢凉萤看了一眼,欣喜地接过,笑道:「就是这个,还是你办事妥帖,竟一找就给找着了。」 柏秀趁此机会向颜氏道:「夫人,连嬷嬷到底年纪大了,有时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清秋也是个做事不妥贴的。」说着瞪了清秋一眼,「夫人瞧榻上,堆着那麽些东西,一个个都是盒子叠着盒子,换做奴婢都分不清呢,怕是方才看漏了,才有的误会。」 谢凉萤捧着盒子,不好意思地看着连嬷嬷和清秋,「都是我不好,性子太急了,竟没弄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罚了嬷嬷同清秋。这样吧,这月月例你们每人加一成,算是我给你们的赔罪,可好?」说着,她看向颜氏,「娘觉得我这般做可妥帖?加的月例就从我的月例里面扣,也不占公中的。」 颜氏没了由头处罚连嬷嬷和清秋,心头甚是不安。她心思也不在谢凉萤身上,并未听清大女儿到底说了些什麽,只道:「这样很好。只是你要记住,以後万莫要再这般行事了,嬷嬷和清秋到底伺候了你这许多年,若是不妥贴的那些人,娘又岂会安排在你身边。咱们谢家乃诗礼传家,你虽是女子,却也要记得圣人所言之温良恭俭让,千万不可再鲁莽了,晓得了吗?」 谢凉萤乖顺地点点头,将不知心思飘在何处的颜氏一路送出院子。 连嬷嬷双手紧握成拳,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这是自家姑娘不跟她们计较的意思,可只怕夫人是对她们起了杀心。 她把目光放在了和颜氏说笑的谢凉萤身上。左右都是死路,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心塌地地跟着姑娘,能不能险中求生,搏个出路。 送走颜氏一行人,关上院门,落了锁,是时候该熄灯歇息了。 谢凉萤在清夏的服侍下拆了发髻,换了乾净衣裳,她从镜中看着身後束手而立的两人,道:「该怎麽做,你们心里应该已经清楚了,以後娘再叫你们取了东西拿过去,禀了我就行。」 想了想,她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嬷嬷方才提过,娘把金饰都拿去融了,可晓得是上哪家金铺融的?拆下来卖掉的宝石,又是在哪家当铺脱手的?负责这事的是谁?可知道内情就里?」 连嬷嬷想了想,道:「金铺是舅老爷家的,为的便是上头有宫里头打的印,去别家不安心。那些宝石有些是送了人的,不过泰半还是送进了当铺,夫人为了避人耳目,并不都在同一家,时常调换,将东西拿出去的多是夫人的陪嫁,并不固定某人去。」 谢凉萤饶有意味地看着连嬷嬷,「嬷嬷时常在我这儿伺候,怎会对娘那里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连嬷嬷的脸有些赧色,「老奴原是想趁着帮夫人办事调到夫人身边去,那边到底油水多些。」 谢凉萤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清夏扶着谢凉萤上床,将烛灯一一熄灭,只留了桌上一盏,她取了那盏灯,刚准备出去外间守夜就被谢凉萤叫住了。 谢凉萤的床靠着窗,外头大大的月亮清晰可见,月光照在谢凉萤的脸上,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她,看上去好像是个夜里来人间游玩的仙女般,天真纯稚。 「我不会亏待你的。」谢凉萤看着清夏放在桌上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轻轻地说道。 清夏朝她行了个福礼,拿着灯盏出去了。 此夜一主一仆皆好眠,但另一头的颜氏却翻来覆去的整夜都没合上眼,待第二日一早,颜氏草草洗漱後,心急火燎地抢在众人之前,头一个去给自己的姑姑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