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厨娘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不知何时,连这小阁中侍立的婢女也都退了下去,雪芷轻抚着琴台不语,看向清秋的眼光里有怨、有恨,还有丝隐隐的兴奋。 「秋风词」意境略为伤感,清秋心情有些低落,并没在意她的眼光,更没耐心同雪芷耗下去,忍不住先开口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要说什麽就快说吧。」 「清秋姐姐……」 这声姐姐今日叫了不少回,清秋再也不想听了,她从来没觉得与雪芷有重修旧好的可能,对雪芷几次三番地非要与她深谈极度反感,没好气地道:「请雪芷大家记着一件事,千万莫要再叫我姐姐,否则我会忍不住扭头就走。」 雪芷惨然一笑,「好吧,清秋,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笑话,你如今名成利就,风光无限,马上便嫁入天府享尽荣华富贵,我做了什麽让你觉得会碍到你?」 「风光?我若是风光,又怎麽会住进这思秋园?还记得吗,这处园子,当年可是为你与他成亲而建,我在这里一天也没有住安稳过,连这园子如今的名字也跟我过不去,日日夜夜折磨着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把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清秋有些纳闷,心想你过得好不好,与我有何相干,住不安稳就换个地方,越都城里好园子多的是,难道你还会没钱换吗?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谈早些结束,宁思平早些迎娶雪芷回北芜,大家眼不见为净,多好,可这种大事轮不到清秋作主。 她淡淡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多心,那我也无法,毕竟这园子我一天也没有住进来,如今这园子早已易主,叫什麽名字,什麽人住在这里,都与我没有关系,要知道,你才是现在的女主人。」 谁料雪芷听了这话,倏地变色,「你在取笑我吗?」她想到自己这几日连宁思平的面也很少能见到,根本不算什麽女主人,不由气极,忽而又轻轻咧开嘴角,露出了悟的神色,「你不过是怨恨我抢走了平哥哥。」 雪芷总在猜测宁思平是否见过了清秋,她突然想通,两人一定是见过的,清秋一定已知宁思平是谁,不然这园子叫思秋并无异常,清秋理应不明白自己是为何难受,可瞧她淡淡的样子,显然是知道内理的缘故。 「怨恨?」这话从何而来?清秋想了想,她只怨恨老天过早地让她独自过活,不能与亲人相依,怨恨不能发个横财啥的,几时怨恨过这个女人?什麽平哥哥,小时候叫着亲热,如今怎麽这麽肉麻? 「我恨你?省省吧,我哪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人,就算有什麽不痛快的事,也早都过去,如今说这些又有什麽意思?」 雪芷只当自己说中她的心思,见不得她回避,自顾自说下去:「你自然是恨极了我,不,你更羡慕我,所以,你见不得我好过一些!」 「够了!你若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想我没必要听下去。」清秋只觉很佩服她,佩服她的自以为是,到底是谁不让谁好过? 「不,你让我说,你不想知道我离开越都後的事吗?」 别人都只当雪芷未及笄便学成,後周游列国,一曲成名天下,殊不知,她当日离开越都,却是私逃出去。 边关战事吃紧,举国上下人心忧忧,雪芷心系远去边关的高弘平,茶饭不思,终於惹得叔婶关注,想起再过两年这个侄女便及笄却还未定亲,便想给她寻个夫家,好在这个侄女长相不俗,说个上好人家还是很容易的。 但对雪芷来说却是坏事,她的一颗心全在去了边关的某人身上,谁也瞧不上眼,正心急地盼着那人早些回来,可是秋日时恶耗传来,他竟战死在了边关。 那段时日清秋被接二连三的恶耗打击得身心麻木,刚刚葬了父亲,尚不知今後何以为继,雪芷偷偷留书离开叔叔家的事,她并不清楚,隐约猜到雪芷是去了何处,後来又如何与诈死的宁思平一同归来,那是他们的事,或许那是两人早已约好,单单就瞒了她罢了。 两次见到宁思平,清秋都没有问过一句当初是怎麽回事,她把自己与他之间的界线划分得清清楚楚,权当那人当年在边关已经战死了,多好,她表现得根本不想听,连问也不屑问。 你不想知道我离开越都後的事吗…… 清秋平静地摇摇头,可即便她说不想,雪芷也要说下去:「离开越都之初,我怕叔叔追上来,躲在汴城待了一段时间,给一家绣庄做些小活,到了第二年春天才重新上路,整整坐了一个月的大车,才到了望川山。那是两国交界之处,多是荒山野岭,少有人家,据说战死在那里的将士全都埋在一起,我却不知该到哪儿找平哥哥的坟墓,只好徘徊在望川山附近,我总想着,他人虽然死了,可是魂魄至少还会留在那里,我还能多陪陪他。」 初冬的太阳温暖地照进染香阁,听着雪芷低沉的声音,清秋却有些发冷,原来,雪芷当初也不知道她那平哥哥根本没死。她越来越佩服雪芷了,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这种地步,明知他已战死沙场,还要奔波千里,只为了去陪陪他,那会儿雪芷年纪也不大,长得又美貌,她不怕吗? 雪芷突然停下叙述,扭过头看了清秋一眼,「我这次回来,看到你落魄到给人当厨娘,心里很是快活,原来,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受苦,你也不好过……望川山四处荒凉,我带的钱本也不多,在那里不知流浪了多久,有时受不住苦楚时,甚至想这样也好,平哥哥终於愿意来接我了。」 「後来呢?我别无所长,只会弹琴,还能做什麽?只得依附於一个到处给各地的王公贵族们唱歌跳舞的云裳班,当了琴师谋生,後来,才渐渐有了名气。」说到这里,雪芷心中苦涩,那样的生活岂是容易的,以至於每回见到苏妙,就会想起自己那几年的生活,低贱又隐忍,甚至想想都喘不过气来,她的苦难无人能懂。 清秋默然,同样想到了苏妙,她们三人同门学艺,各人际遇不同,任谁都有说不出的苦楚。 雪芷脸上突然放出光彩,微笑着道:「再後来,在北芜城都又遇上了,遇上了他……」 这个他,该是指的宁思平了吧?只听她越说越往要紧处说去,清秋屏住呼吸,可偏偏雪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问她:「你是否认为我太傻,居然做出这种事?」 她还没说如何遇上宁思平呢,清秋愣了愣道:「怎麽会,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你呢?你才是他的未婚妻,为什麽你一点也不在乎?他死讯传来时,你甚至连泪也没有掉过!」 清秋小小地惭愧了下,当时她确实没有掉一滴泪,一来是父亲身子不大好;二来嘛,高家小子做事不地道,为这种人掉眼泪,不值得。 为此高家人颇有微词,後来举家搬迁,吭也没吭一声就走了。 可雪芷凭什麽来责难她?清秋皱起眉毛,说来说去,咋说到她身上了?无形中被她的话绕进几百年没想起过的往事里,有心说些什麽,又忍住不言语,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见她不答话,雪芷追问:「你太无情了,平哥哥对你的好,怕是早忘得乾乾净净了吧?」 「他有你这麽有情有义的好知已便成,就用不着浪费我的眼泪、我的心思了。」清秋眼中燃起怒火,面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刚才不是说,要你别再叫我姐姐,如今再加上一条,千万莫要再说什麽平哥哥对我好,我觉得恶心。」 轮到雪芷吃惊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这是为何?你恨我便罢了,为何恨平哥哥?」 「要我说出来吗?」清秋忽地学起另一人的口气:「我真的不想去边关,不想离开越都,不想离开你们,只是不得不去,秋秋那里,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我怕她不会原谅我。」 会叫她秋秋的,只有高家小子。 雪芷只一瞬间便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脸色怪异地问:「你听到了?」 清秋点点头,这件事她尽量回避不想,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日她不过是无意中提早离开琴院,又折回去拿东西,才看到院墙外那一幕,初见时她还在纳闷,怎麽一向不和的二人居然会安安生生地说话? 没等她听清楚,就见到雪芷抱住了高弘平,「别去,我不想你去,哪怕这辈子你不理睬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哪怕你跟清秋姐姐成亲生子,我只要看着你就好!」 究竟雪芷是从什麽时候起喜欢上高弘平的?很长一段时间,清秋都在想这个问题,那日她静悄悄地退下,想到他情绪异常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知是为了不得不去边关左右矛盾,还是为了……雪芷? 不管为谁,都不该再被提起,今日她的生辰也不得安生,清秋觉得自己仁至义尽,看了看门外,也不知苏妙与灵玉小姐去了哪里,这半天也不见回来,口中说道:「你说我恨他也好,恨你也好,反正我求求你,别再来打扰我了,成不成?」 第二章 雪芷低下了头,紧紧攥住衣角,直觉告诉她清秋只看到了自己抱着平哥哥那幕,没看到後来被推开狼狈跌倒的情景,她眼中闪着精光,却不抬头,只用柔弱又带着歉意的声音道:「是我不好,我真没想到……」 「好了,没什麽不好的,我只求你能放过我,别总揪着过去不放,你看,如今事已至此,大家都挺好的,我真心祝你和宁宗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清秋说完要出去找苏妙二人,被雪芷挡住去路,抓住她的手臂,认真地问:「你当真早已不再记挂着平哥哥了?」 清秋有些无力,她记不记挂一点也不重要,为何雪芷非要这麽执着此等无聊的问题? 「绝对是这样,我记得你不日便要成亲,有什麽不放心的?可以放开我了吧。」 「最後一个问题!」雪芷仍是揪住她不放,「我知道世子对你有意,那你呢,你可也锺情於他?你若早些能觅得夫郎,我也好安心些。」 敢情她的终身大事还要累雪芷来操心?清秋冷哼一声,怕是她不放心自己,若是如此,她该去跟宁思平商量才是,难不成自己得立马嫁个人来让她放心吗? 清秋冷冷地道:「这事不劳您费心。」 「不,你告诉我,求求你。」 「好,我就告诉你,世子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会待他全心全意,我与他两情相悦,不离不弃,此生是不会分开的。」 她一口气说完,雪芷也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臂,低低地道:「但愿你能记住你的话。」 清秋不再同她理论下去,转身出了染香阁。 清秋刚跨出门口便愣住,门侧不知何时立了一堆人,将二人方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中清秋只认得两个,却都与刚才她与雪芷谈话的内容有关。 宁思平靠坐在一张轻便的软椅中,四名褚衣近卫抬着软椅并未放下,显是怕惊动她二人说话,应该已站了半天。 卫铭负手立在一侧,一袭墨绿的光面锦袍,上面缀着大团大团的银丝云纹,不知用的什麽料子,那银色丝线衬着暗暗的绿锦,竟耀得人眼花。 原来卫铭一早出门,却是来了思秋园,不知他来做什麽,显然不是为公事而来,他听到了多少?清秋不敢与他直视,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还在门里站着的雪芷,见她立在那里没有半分惊慌。 这里只有自己的身分低微了,只得朝世子与宁思平行下礼去,「清秋见过世子爷,见过宁宗主。」 雪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与她拉扯闲话,说那些旧事给她听,一曲「秋风词」便是为引得宁思平来听一听,谁才对他情真意切,再逼得清秋自表绝情,可谓是用心良苦。 难为他们来得无声无息,几个大男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外听壁角也不嫌脸红,清秋想了又想,似乎刚才也没说什麽不妥当的话,甚至连宁思平的身分这样敏感的话也没牵扯到,不禁佩服雪芷,难怪她讲到与宁思平重逢就没讲下去,原来她早已想好了。 雪芷抬脚跨过门槛出了染香阁,阳光照得她眯了眯眼,看到卫铭後微一屈膝行礼,「原来是世子爷来了,想必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清秋才来这里,这下可放心了?」 她意有所指,言下之意竟有邀功的意思,也是,若不是她,卫铭也不会听到清秋能说出全心全意、不离不弃这样的字眼来,要让清秋这种走一步迟疑半日、近情情怯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怕不知要等到何时,即使心中有情,也只会强调自己绝不做妾,才不会说以心换心这样肉麻的话。 他料想清秋此刻必定极窘,满脸笑意一口认下:「是,这会儿用完了饭,雪芷大家也该将人还於我才是。」说罢上前几步牵住清秋的手,发现她只是垂眼瞧着地面,破天荒地没有忸怩不安,看样子是真的吓到了。 今日他是被宋珙拉来思秋园,宋珙不能常常到世子府去会佳人,今日专程到思秋园与灵玉「巧遇」一回,後几人闻得琴声觅来,宋珙半路遇上了被苏妙拉出去的况灵玉,於是只剩宁思平与卫铭二人同行。 到染香阁外时,琴声早歇,正逢雪芷讲到自己离开越都去边关之事,耳听得雪芷对那个「平哥哥」情真意切,满腹相思,卫铭与近卫们的眼光忍不住往宁思平身上瞟,暗想这位雪芷大家要糟,马上就要嫁入天府,居然被未婚夫得知有些旧时情事,实在不幸。 宁思平脸色当然很不好看,却并不是为听到自己的未婚妻曾心有所属而动怒,因她所说的他是哪一个,他当然清楚,犯不着吃自己的醋。他怒的是雪芷对清秋说这些的用意,更有些担心这二人说到自己的身分,卫铭就站在他的身边,若是稍有不慎,让他知晓了什麽才是麻烦。 越是这样,越是心乱如麻,宁思平既想立时进去打断她们的谈话,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他想知道清秋会说些什麽。只听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数回,伤心感慨、懊悔嗟叹交替着来,突然明白了为何他这次回来,清秋待他冷漠无情,甚至决绝到连见也不想多见他一面,竟为了多年前那一幕,他有心进去辨驳,只是真说的清吗? 有风吹过,吹得几人袍角微扬,雪芷轻轻走到宁思平身旁,关切地问:「今日好多了吗?这日头看着好,可只出来正午这一小会儿,待会儿便要起风,你如今可禁不得风,还是回房得好。」 这话多镇定,神情多自然,如此情形还能当没事人一样,真真让人佩服,卫铭知宁思平伤在胸前,今日这档事不会气得他伤口爆裂,心神受损吧?和谈的事不能再拖了,他早一日好起来,和谈也能早一日结束。 清秋轻颤着眼睫偷偷瞧了宁思平一眼,他半靠在软椅上,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似全身无力地半阖双目,两手拢在袖中,听到雪芷的话动也不动。 直到离开多时的苏妙等人回来,卫铭开口告辞,他才抬起头拱手道:「世子慢走,不送。」 那双眼闪着幽光,看得清秋很不安,这人如今变了许多,她刚才说不会记挂过去的人和事,不是虚应雪芷,而是真的没有惦记那个早已死去的人,但愿他能听进去,不要再来找她。 曲终人散,雪芷送了几人一程,知宁思平定还在染香阁,又回去见他,如她所说,暖阳已缩回云层里,天色稍稍阴暗,连带着染香阁里也有了冷意。 两人无言相对,雪芷坐到自己的琴台前,当没事发生一般,「左右无事,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这麽能干,也是,能独自在望川山过活,成名於天下的,岂是无能之辈。」他一出口,便是冷冷的话语,毫不留情地道:「你也不必弹什麽琴,这方面你比清秋差得远了。」 她猛地抬头,像无法相信他会无情到这个地步,蓦地笑了一声,「自然,我做什麽,都比不上她在你心里的位置,你们,早已见过,是不是?」 「难道我不该见她吗?」 「该,你最该见的人就是她!不错,我早该明白,你这次回来,为的就是她,什麽和谈,什麽迎娶我,都是假的,你全是为了她!」 雪芷从小苦练琴艺,总得不到师傅一句夸赞之词,如今她成名成利,得天下人敬仰,可最在意的人仍不认同她,她心里已经不是恨,而是浓浓的失望,却仍不认输。 「可是你没想到吧,她变了心,你也看到了,人家身边有世子那样出色的男子,坦荡的英豪,即使见了又如何?」 世子真心待我,我自然也会待他全心全意,我与他两情相悦,不离不弃,此生是不会分开的…… 这句话宁思平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他不信也无法,看着雪芷,他冷冷地问:「做这些事对你有什麽好处?」 「有什麽好处?」她惨惨一笑,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我只要你听了那些话後,会绝了那分心,想起我一点点,我对你同样是全心全意,不离不弃。」 那日他说要与她成亲之时,她便觉得不真实,甚至想能那样守他一辈子未尝不是幸运,一生都看着他,把他放在心里头,可是他不要,还利用她这分心意。 那些眼泪对宁思平无用,他用一只手撑着头,默了半晌後又开口:「我有多久没听到她弹琴了?」 从他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越都,边关诈死後远赴北芜去接手自己的天命,只不过与清秋分开了六年,却觉得像隔了一生,人生在世,就是有这麽多无奈的事,如果他这一趟不回来,只永远在心里想着远方的她,该不会这麽痛苦。 雪芷以为宁思平听了她的心意,会用心她曾付出的情意,哪里想到他毫不在意,反而在想着清秋的琴声,如同在她流泪的心上又刺了一刀,果真无情到了极点。 第三章 正想问他又为何替自己挡下刺客的那一刀时,却见伤重不能动弹的他缓缓地从软椅中站起身,走到琴台前,轻轻拨弄琴弦,先前清秋便是在这把琴上弹了多年未奏的「秋风词」,她还记得那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宁思平回过身无视雪芷吃惊的眼神,轻轻一笑,「不管怎样,今日还是要谢谢你,总算知道清秋几次三番无情待我,竟是那样的缘故。」说罢拍手让屋外的四名近卫进来,复又坐进软椅,一副恹恹的病弱模样任人抬走回去休息。 雪芷怔怔地立了半晌,喃喃道:「不会的……他明明替我挡了一刀,重伤未癒……」 终是明白,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那样以为而已。 ? 别有心思的宋珙耍赖跟着卫铭他们回到世子府後,一进门跟从没来过这里一样,夸这处山石放得妙,评那几丛绿竹长得好,实属没话找话。其实世子府还是那个世子府,亭台楼阁一应如常,他不过是想多磨会儿时间,跟况灵玉多见上一会儿面。 况灵玉想避回房去,可是小怜悄悄指了指清秋和世子,又说了个「王妃」的口形,她犹豫着没有离开。 卫铭还想着思秋园里听到的那番话,不得不说,清秋最後那几句让他极为得意,称得上是满心喜悦,可让他在意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清秋那个死了的未婚夫婿,他早猜到雪芷与清秋之间不会是简单的相识这麽简单,却没料到竟是这样。 清秋,是真如她所说早已不再记挂那人,还是为了未婚夫婿才这麽久也没嫁人?不过二十三岁,容貌、品行上佳,纵使南芜的风俗如此,再难说门好亲事,也不至於拖到今日。 忽想起从前在郡王府,曾见清秋在深夜时分,独自把玩那把绿绮琴,那是她与那人的定亲之物,也是她最宝贵的物件,若不是有情,为何要留至今时? 一想到她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苦守了这麽多年,卫铭满心阴郁,或者她对自己的抗拒从来都不是为了她说的那个名分未定的缘故,而是根本就不曾对他真正动情?再或者清秋今日对雪芷说的全心全意、不离不弃,不过是在应付雪芷而已? 不是没有可能,他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不过是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当了真,为之喜悦了半日,这还是他吗? 清秋也是心神不宁,躲避着世子灼灼目光的同时,也在想今日之事,说过的话她无法收回,恰恰让世子听到更是没想到,只是这样一来,他必定认为是她终於表露真心,再也离不开他,他该满意了吧? 这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不过会将女子送上的心意随意践踏而已,清秋不安得很,让她不安的还不只这一点,她细细回想自己还说了什麽,雪芷有备她却无心,万不可泄露宁思平真正身分,倒不是为他着想,只是觉得此事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三人被宋珙硬是拉着在府里走了一大圈,看遍四处景致,拖到该用晚饭的时候,宋珙理所当然留下来用饭,这会又显得自己是熟人,以熟卖熟地替卫铭作主,摆下酒菜要为清秋庆生,实则是藉此再多待上一刻。 这个生辰让人觉得心烦意乱,清秋只想快快结束,还不如她孤身一人无人过问,最不济去榴花姨那里吃顿好的也成啊,哪像现在,宋珙堂堂丞相府的公子,以大欺小,没完没了地拿话来奚落她,而她面前的酒杯好像没有空闲过。 酒是什麽?佛家忌酒,因酒能乱性,通常一男子劝女子饮酒者,均不怀好意。 宋珙当然不可能对清秋不怀好意,全是想促成卫铭的好事,据他看来,一向多情的卫兄在边关待得久了,连风月之事都淡掉了,眼前瞧中个丫头又放在身边不动,好兄弟都替他着急,拿着清秋生辰说事,连连劝她的酒,当然也没忘与况灵玉笑语相对。 清秋自小没怎麽喝过酒,哪禁得住宋珙刻意相劝,沾了几杯便不胜酒力,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见她这麽快醉倒,卫铭叫来丫鬟送她回房,自己却稳坐不动。 宋珙一番挤眉弄眼示意不用管他,该干什麽干什麽,被卫铭冷冷地瞪了回去,又想要与灵玉小姐再说会话,可况灵玉更不会久留,带了小怜回自己的赏秋苑。 卫铭自知这时计较起清秋以前曾订过亲有些可笑,活在世上的人,犯不着去跟死人比,即便曾经她心有所属,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宋珙想什麽他清楚,什麽时候这种事也要别人帮了?再说这种情形下占了清秋的身子,有何意义? 可回到自己房里,想到清秋被扶回房时艳红的脸,让人忍不住想要蜜意轻怜,忍不住就去了她房里。 清秋的房间原是间雅室,早先把她安置在这里是图离自己的房近些,自她住进来,没怎麽动过屋里的摆设,可到底是女儿家,架子、床上原本清一色的月白帘子被她换成了半透人影的纱帘,上面还绣了些不知明的青花,看过去人影浮动,引人遐想。 卫铭一手撩起绣花帘子,俯下身子去看她,烛火透过朦胧的帐子,照在她半侧的绰约身子上,一件牡丹绿的小衣,配着葱白的绸缎裤子,不安分地蹬乱了盖在身上的薄毯,还把它绞成一团缠在腰腿间,一床凌乱却又媚人无比。 小丫鬟们服侍她上了床後,见世子进房都识相地躲了出去,清秋头昏脑胀自是毫不知情,有种烦乱晕眩,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换了几个姿势都觉不舒服,身在何处全然不知,此时醉意上涌,睡意沉沉,有心唤人送些醒酒茶来,可强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鉴天阁的地龙今晚出奇的热,卫铭满怀绮思心神不定,有心伸手把她捞进自己怀里,可又强行忍下。适才宋珙殷勤向她敬酒之时,他没有出声,可想的与宋珙的歪心思不太一样,他另有打算。 人都说酒後吐真言,清秋平日太过自持,他若问她是否心里从未忘了那个做了鬼的人,她一定气恼,多半冷了脸不发一言,他心想,待会儿若能趁她半醉盘问一二,也好解他心中疑惑,却没想到她连点酒量都没有。 面对着沉醉不醒的清秋,他叹口气,这模样怎生问下去?又舍不得就此离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一只手,想着怎麽让她清醒一下,也不用太清醒,能说会儿话也是好的。 清秋只似醒非醒地半眯了他一眼,也不知看清楚没有,抬起大半截光滑的手臂半抬放在头侧,扯得内衫跟着拉高,脸上的一抹艳红更见妩媚,红唇微微含笑,准备让自己陷入好梦里去。 烛火、美人、醉酒,看得卫铭体内的酒劲上涌,明明他只是浅酌而已,想必此情此景才是他微醺的原因。 醉後的清秋越看越美,无一处不在诱惑着他近前再近前,好像亲亲小嘴、摸摸小手没什麽打紧,爷也不是没做过。再者看到她额间发际似有薄汗,不由摸了摸,那里一片濡湿,怪不得这麽不老实,今夜委实热了点,帮她睡得更舒坦些也是应该的。 卫铭的手来到她柔软的腰际,只停顿了一下,就轻轻拉开系着的衣带,只那麽一下子,他想见到的娇嫩风景便展现在面前,很美。 光盯着那一处美景什麽都不做,似乎并不是卫铭的作风,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两年虽然自律了很多,但那种天地间最美妙的感觉促使他伏下身去,轻轻地与她厮磨。 先是占据了一眼望见的绵白柔软,又或者先吻上她红艳艳的香唇,他记不起来,总之上次在水榭隔着衣衫做过的事,这次终能全无遮掩地做了一遍。 床榻上的花帘早已垂下,隔断了些微的烛光,帘内更加幽暗,卫铭到底还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床榻总是好的,没有石头硌身子。 清秋是被一阵难耐的渴求之意唤醒了一丝丝清明,迷乱中只知有人在身边,只是眼皮沉重,无论如何睁不开,看不明暗色中是谁弄得她身上又麻又酥,语不成调地问出声:「谁……」 屋内有片刻的沉寂,卫铭在如云软绵之处抬首,墨色眼瞳中的光芒凌厉,沉声问道:「你想是谁?」 哪里会有人呢,明明是风的声音,清秋想一定是风,不然怎麽会有凉凉的感觉,她想拉拢被子,手臂却被困着抬不起来,昏昏沉沉不知嘟囔了几句什麽,卫铭与她紧贴着身子,离得距离近无可近也没听清。 没听到他想要知道的,不由沮丧地低叹一声,手上功夫却不停,阵阵酥麻迫使清秋不能继续安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吟哦,她想弄清楚自己为何全身都在发颤,甚至连脚尖也轻颤不已,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不断折磨着她,既想渴求着再多些,又想推开身上的沉重清醒过来。 紧跟着被人拥坐起来,刚要有些清醒又被拥着的力道拉得头向後微仰,喘息着又低低地叫出来,她终是慢慢地清醒……慢慢看清了紧拥着她的世子! 第四章 那是怎样的情形,帘内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情慾的味道,她身上衣物已被褪尽,只有小衣解开後还挂在两腕处,倒似被困在身後,无力地靠在他同样未着片缕的怀里。 清秋羞不可抑地扭过头去,只是昏昏沉沉中无力抗拒,且被挑逗得娇喘不已。 他终於离开她的胸前,一路吻上她的唇,就像一团火,每个吻都灼烧在她的身上,升起一团团火热,他的舌尖抚过她口唇每一处,手臂上使的力气彷佛要把她整个人勒断。 这便是男子气息吗?清秋无意识地任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每一下都让她发出难耐的呻吟,太羞人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身与心都好似不是自己的,是他的,此时他控制着她的一切,连他抱着她躺下时,稍离开她一点,都不听使地拱起身子想要贴得更近。 卫铭终於品嚐够她身上的甜蜜,将她压在身下,全身与她贴紧,觉得身下的人儿是团火,她一副无力娇吟任他采撷的模样,让他如何能再把持得住? 他享受着浓浓的情慾带来的欢爱…… 或许是他太过用力,或许是清秋初尝此事,但觉惊吓有之,疼痛有之,十分酒劲立时去了七分,适才是情动出汗,眼下却是眼泪呜咽齐来,纵使卫铭低头轻言蜜语不断哄着,还是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她流出的眼泪有多少,卫铭全数宠溺地吸吮去,舌尖打着转,转移到她耳根处,引她身子发痒发软。 直到她平复了情绪,适应了自己,才带她共赴巫山,行尽云雨…… 不知夜已几时,卫铭还未睡去,轻吻着昏睡过去的清秋,拿着一条汗巾为她轻轻擦拭身上的汗水,思索今夜过後可能会有的事。 说没想过把她变成他的人,那是假话,只是今日是她的生辰,还未送上像样的礼物,倒累着了她。故满足之外又有些懊悔,依她的性子,明日起来说不定怎生别扭,若是哭起来他该如何是好?眼下连个名分也未曾给她,这府里上下满是说闲话的人,郡王府那边也在等着他的决定。 或者明日早起,他该先往郡王府去一趟才是。 门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还有外间小丫鬟的说话声,她们以为很低,可是清秋照样听得清。 「世子真这麽说?我看清秋姑娘将来定能升做夫人的。」 「嗯,何时世子才能瞧我一眼?」 「美得你,这麽多姐姐,轮到我们的时候,都该出府了。」 小丫鬟们无尽地羡慕与遗憾,好像真有轮着来当世子宠爱之人那回事似的。 清秋没有睁开眼睛,日头升得老高,她再乏再累也睡得足够,可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看到自己没法面对的人。 在昨夜之後,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心、她的身子,从此都不一样了…… 蓦地,颤动着的睫毛下渗出一颗颗清泪,无声无息地掉入锦缎织就的方枕中。 她所害怕的事,终於来到。 被人议论她可以当没听到,实际上她也不常听到,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若是她想要堂堂正正留在世子身边,就要面对郡王夫妇,尤其是郡王妃对她心存芥蒂,当初就防着她接近郡王,如今要她接受自己做儿媳,她只会当自己如贱草一般,踩到最低处,知道自己不想做妾,反而会坐实了这件事,让自己难堪地流泪。 不记得哪一日曾义正词严地对世子讲过,不要做妾,那会儿还有希望他会尊重她一些,即便无奈也会放她离去,姑娘家的清誉和名声虽已没剩下多少,起码她还守着自己最後一道防线,清与不清自知,可没想到只一晚,一切都变了。 不知为何,竟是红玉亲自来服侍清秋,备好净水与新衣,为她净身梳头。 清秋咧咧嘴,看来郡王府也在第一时间知道,她微闭下眼,心中更是是烦乱。 红玉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後,并没有即时离去,静静地等待清秋回过神,才道:「清秋姑娘,王妃让人传过话来,让你起身後往郡王府一趟。」 清秋自起床便一语不发,她愣愣地看着镜里自己的装扮,覆额新妆,粉面生春,这般精致的妆容,有一个好处便是能遮掩她哭过的痕迹。 为什麽哭呢?她说不出来,应是糊里糊涂做了那样的事,有些不甘,还有对将来许多个难以预测的日子的惶恐。 这不,才刚起身,尚没见过那折腾自己一晚的世子,便要去应对郡王妃的传唤。 郡王妃终於决定不再装作无视此事了吗?她心中发酸,早盼着郡王妃能唤了她去,斥责她一通再撵了她走,哪料到这一天来得这麽晚,偏偏要在昨夜过後。这会儿她心事郁结,只想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却不得不听从传唤,撑起还有些微酸痛的身子出门。 一乘小轿候在侧门等着她,照郡王府的规矩这已算是优待了,该是郡王妃的一种态度,一种认同,听说女子一旦为妾,只能从侧门进府,奉茶於众人,且此生再无地位,没有自由,将来即使能顺利生子,也没有教养的权力。 二夫人不就是那样嘛,平日里说出去是个夫人,在府里也算张扬跋扈,可她连大门都不能出,若不是郡王妃不喜她,连带着不喜卫薇小姐,那二夫人连见自己女儿的面也不能自由。 她抚着小轿站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这便去了吗?去听从别人的安排? 不,她这几年没人管没人问,想是性子也跟着野了不少,有些不认命的倔强,蹉跎岁月至今,也不差再继续孤独老去。 红玉扶着她的手肘上轿,放下轿帘时低低说了句:「听来传话的人说,世子一早去那边见过郡王与王妃,听说有点争执,不过别太担心。」 难得红玉会说些让她安心的话,可她的样子在担心吗? 清秋的唇边扯起一抹恍惚的笑,她原当是世子府这边的人传消息过去,不料竟是世子亲去,他去了会说什麽?争执?是为了收房还是纳妾的名分而争吗? 真是难为他,难为他大清早起来去争个让她只觉耻辱的名分,不是她要妄自菲薄,不敢想着嫁他为妻,这种好事轮不到她,而昨夜那些情动时听到的话,大概是他说说算了的。 卫铭一早去了郡王府,知会父母不日便会迎娶清秋,贤平郡王夫妇意外至极,尤其是郡王妃,早先她有意让儿子娶了灵玉,那会儿他说正逢两国和谈,身负重任不可分心,想推後一些时日,怎麽突然就改了主意? 她是一直知道清秋的,当时便道:「不可不可,此女子身分低微,哪里配得我郡王府。」 「母亲,是儿要娶亲,用不着配得上郡王府。」 郡王妃也是气糊涂了,她这儿子自小极有主意,没有一件事不是心想事成的,若他执意要娶清秋,自己硬顶着,只怕真能让他成事,改了口气道:「我是说,她这身分怕是与你有些不般配了。」 郡王在一边想了会儿,才记起清秋是他府上原来的厨娘,嘿嘿一笑道:「我儿与我一般,喜有才艺之人。」 言之甚为得意,郡王妃更气得说不出话来,那清秋不就是会做两道菜,长得也不是多端庄秀丽,哪来的本事迷得铭儿大清早过来,说要娶她做妻,若是自己的儿子娶了这样的女子,不落得全城皆笑才怪。 两父子相视而笑,郡王妃缓声道:「王爷,铭儿将来要承袭爵位,他的婚事怎能随随便便就定了?把那清秋收房或做个妾室我自然不会说什麽,只是前几日康将军来找你之事,你忘了吗?」 郡王一想也是,当下拍拍儿子道:「你想要哪个,就收在身边,这种事多多益善,等过些日子婚事定下来,娶妻纳妾都由着你,尽享齐人之福便是。」 卫铭暗自皱眉,面上却闲闲地问道:「我的婚事,怎麽我不知道?」 「不过是威武将军日前来访,提到自己有个女儿才过碧玉之年,与你正是合适,有意与咱们结个亲家。哈,听他说起,我们才知康将军这女儿与你曾见过一面,也算极有缘分。」 卫铭听说姓康,也想起在城隍庙之事,把当日情由讲了一遍道:「当时场中可不光只有康家小姐,若这也算缘分,我岂不是与个个都有缘分。」 郡王妃笑得开心,「当然算缘分,这几个女子家世都不错,任你喜欢了哪一个都是好,咱们王府尊荣显贵,他们巴不得能嫁到咱们家。我知道你不喜欢灵玉,我给你安排的不好,你便从她们中间挑一个,这样吧,我请人送来城中适龄女子的画像,总会有你中意的人。」 卫铭把语气加重提醒她:「母亲,我来便是为了此事,不劳母亲费心,清秋一人足矣。」 对卫铭来说,娶妻之事,从来是自己的事,只有他想娶,没有谁让他娶,便如他少年离家,远赴边关一样,万事都由他自己来决定。 不过欲速则不达,父母不同意也在意料之中,今日只是知会,清秋那边还得安抚,昨日未办宫中事务,全堆在今日,他只希望能早些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