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学掌家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次日一早,王爷和王妃是同时起的床。下人们在旁服侍着,很快就发现王爷始终眉眼带笑,王妃嘛……好像王爷一看她,她就忍不住要横他一眼?要不就暗地里自己磨磨牙? 他们就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王爷夜里把王妃折腾狠了? 当然,不会有人问这种问题的。 「我过两日就回来,若时间比预想的长,我差人告诉你一声。」孟君淮一边说一边伸开手臂,任由她帮他细腰绦。 玉引「嗯」了一声。聊起正事,她可算不想瞪他了:「我照顾好和婧和阿礼。」 「不用你照顾。」他笑笑,见她帮他系完就「无牵无挂」地转身加自己的衣服了,便跟着她过去,在她身后道,「你要是自己待着没趣,就叫人把他们带来和他们玩玩,嫌烦就不必管他们。」 「那怎么行?我一个当嫡母的,过得好不好,我总得问问吧?」她一边说一边在中裙外加上马面裙,「再说,万一阿礼想侧妃了呢?」 她边说边系裙带,从后面围过去的那一边自己系着不趁手,感觉有人接了过去,就心安理得地放了手:「殿下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殿下专心忙京里的事就是了。若还需要我去见嫂嫂弟妹,便随时告诉我一声,我立刻赶回去。」 该她担的责任,她是一点都不想推卸的! 孟君淮噙笑应了声「好」,继而手上将系好的结一松:「好了。」 「……?!」玉引听言转身便看向在旁「玩忽职守」的珊瑚,珊瑚死死低着头,一眼都不敢多看他们。 孟君淮向旁一挪,硬让她看向珊瑚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我走了?」 「……嗯。」玉引颔首福身,「殿下慢走。」 孟君淮呵呵一笑,挥手让旁人都退了出去,而后稍低了头:「亲一口。」 玉引目瞪口呆。 他皱眉:「我心情不好,快亲一口。」 「……」她又呆一瞬后别过脸,「我不!」 「啧。」她听到他不满意的啧嘴声,「那我回来之后,你亲一口?」 玉引:「……」 「行不行?不然我不走了啊!」 「好好好,行行行!」玉引羞坏了,赶紧把他往外推,「殿下您别耽误正事,我也还要抄经,有事回头再说!」 「哈哈哈哈。」孟君淮朗声而笑,心情好极了。 京中,谨亲王打从早上开始就没闲下来,送走了二弟三弟四弟,又迎来七弟十一弟。午膳后又见了两个妹妹的驸马,现下驸马们刚走,他刚到书房打算歇会儿,就听闻六弟求见。 谨亲王多少也觉得烦了,但还是摆了摆手:「直接请书房来吧。」 不多时,孟君淮就到了,一揖:「兄长安好。」 「行了,知道你来是为什么。」谨亲王没了多做寒暄的心情,敲了敲案头的奏章,「是不是也想往父皇那儿递折子?拿来吧,一会儿我就给送进去。」 孟君淮是准备了本折子来着,可是一听谨亲王这样说,他又不知要不要递了。 他迟疑着看着眼前的长兄:「又好几日过去了,大哥一直没见着父皇?」 谨亲王沉默以对。 孟君淮又道:「那早朝呢?大哥您是能去上朝的啊。」 谨亲王深缓了一息,而后缓缓摇头:「近几日父皇没早朝。」 「啊?!」孟君淮一惊。 其实按着本朝的规矩,天子确实不必日日上朝,各地官宦的律例规章可在天子不露面的前提下,照样维持国家太平。百余年前还有一位三年都没上过朝的呢,那会儿也没出什么大事,反还出兵帮高丽王室打了场仗,该万邦来朝依旧万邦来朝。 只不过,在孟君淮心里,总觉得天子还是勤勉点好。天下这样大,每一天都不知要发生多少事,事事盯着只怕都不能彻底太平。慵懒懈怠,不会让人觉得愧对万千子民么? 他一时抑制不住地对父亲有些失望,又感这样也太不巧,四姐的事可是越拖就越不好办的。 谨亲王疲惫地一喟:「我也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 孟君淮轻怔,见长兄阖眼皱了眉头:「你说就算不早朝,递进去的奏章也有个先后顺序,是不是?可我分明记得,我递进去的第二日,才见礼部尚书递了端午事宜的折子,现下他的已经发回来了,我们递的关于淑敏的事……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孟君淮觉出大哥还有话,屏息静听。果然,谨亲王蓦一睁眼,愤意毕现:「上午时,七弟在我这儿哭得了一场,直言说他们的母妃早已不得宠,淑敏的事只能靠我这当大哥的了。我也是一下午都在想,父皇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从前可不是这样。」 谨亲王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他记得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父皇和现在是很不同的。那时候父皇是个严父,对他的要求尤为苛刻,他读书之初几乎是父皇手把手在教。而且那时候,父皇对于孩子们,都是很关心的。 可再看看现在,现在是若他们不进宫问安,父皇就可一直不见他们。诚然,他们这些已出宫赐府的就算成人了,该是他们主动去,但宫里依旧还小的弟弟妹妹们,见父皇却也是件难事。 谨亲王心下对此早就有些不平,可他没想到,如今会发展到女儿被夫家欺负,父皇都毫不在意。 「七弟说了,父皇再不理会他就自己先带人办了张威,先斩后奏。」谨亲王苦笑了一声,「我答应了,到时我带他入宫请罪去。好在就算朝中传得再离谱,一个皇子也不至于为个驸马送命。」 「……大哥不可!」孟君淮吓着了,静了静,他说,「我知大哥为此忧心,但若当真直接要了张威的命,事情未免太大。再者……再者父皇也未必是不在意,他或许只是……不知情?」 谨亲王嗤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被杖责的事,他就并不知情啊!」 谨亲王明显一滞,孟君淮趁热打铁:「那还是在宫门口,父皇都过了那么久才知,知道了不就立刻把秉笔太监办了?大哥莫太心急,我觉得父皇不是……不是不疼我们,只是宫里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两个能从中作梗的。」 他说得一点把握也没有。坦白说,他心里原本都更觉得是父皇不在意了,只是眼看着长兄已在琢磨「先斩后奏」,必须赶紧先挡下来! 所以不管自己信不信,他都先说了,继而又顺着塞了个主意:「大哥不如再等一等,只试最后一招。挑个官员来帮个忙,让他若能得着机会觐见,替大哥面呈奏章。」 「……」谨亲王睇视他须臾后笑出来,「你这都什么昏招?」 「拐个弯,或许事情就能探清了。」孟君淮一五一十道,「上次秉笔太监那事,我们就是先借故从母妃宫里要了个宦官出来,然后顺着审下来的。」 「‘我们’?」谨亲王好笑地打量起他来,「合着你平常看起来对政事不管不问,实则自己养了个机灵的谋士?」 「……没有。」孟君淮一瞬间面红耳赤,轻咳了一声,「王妃的主意。」 第二章 要不是在兄长面前多夸自家女眷不合适,他真想再添一句:那小尼姑可聪明了,给我支招那是经常的! 清苑里,玉引在两天之后听赵成瑞禀说夏天用的衣料已到,就花了些时间在挑衣料上。 其实她自己的好办,珊瑚她们个个都清楚她的喜好,直接交待针线房做就行了;阿礼和兰婧的更不用她管,各自的生母和奶娘自会帮他们安排。 她就把和婧拎了过来。 和婧养在何侧妃膝下,衣服虽也是每季按规矩做,但她总觉得和婧的衣服……太简单了? 玉引观察了几个月,发现和婧的衣服虽然从来不差,但也从来没有用料特别讲究的衣服,一身都没有。就拿披风来说,披风扣虽然只是个小件,但其实可以是最讲究的一部分,她就有好几件披风的扣子是用雕琢细致的珊瑚啊白玉啊做底,上面镶嵌各样小小的宝石,远看近看都好看,可以是全身最亮眼的一部分。 她原本没在意过这个,可和婧曾经羡慕地看着她的扣子说好看,她回忆了一下才发觉和婧披风上的扣子都是简简单单的银质、铜质,连个金的都没有。 玉引当时就像叫人从库里取几个来拿给她用,可是和婧有点失落地拒绝了,跟她说:「我不要,何母妃说要等我再大一些,才能用这种扣子,不然父王会不喜欢。」 又是这句「不然父王会不喜欢」。玉引听这句话已不知听了多少遍,她当真有些为此生何侧妃的气了,教孩子就好好教嘛,动不动就威胁她、说她亲生父亲会不喜欢她干什么? 所以这回,她按例把该拨的拨下去之后,就让人把余下的衣料、配饰中最好的一部分挑了出来,把和婧叫来选。 和婧看着堆在她榻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两眼放光了一会儿后,声音低低地说:「我不用,我的衣服够穿。」 玉引也并不想拿好东西把她惯坏了,就跟她说:「母妃知道你衣服够穿,但这些入库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挑,母妃替你收着,日后你好好读书、乖乖听话,母妃一样样当礼物送你,怎么样?」 「哇!」和婧一下子被这个「礼物」的说法激励了。 这样还有个好处,就是不至于让何侧妃心里别扭。毕竟和婧平日里是她带,她这个当嫡母的突然送去一堆更讲究的东西,就跟叫板似的。但偶尔送一两样,那就只是关心孩子。 和婧便愉快地挑了起来,选了几匹布,又挑了几颗扣子、几样簪子,然后很小心地跟她说:「要先问问父王同不同意!」 「母妃送你东西,让你好好读书,父王自然同意。」玉引越来越觉得这件事自己不插手不行,和婧现在简直丁点大的小事都要怕孟君淮不高兴——那是她亲爹,又不是个怪物! 是以孟君淮在着人传话说要迟几天回清苑之后,就见回来复命的人给她带了封王妃的信回来。 信里让他得空时「照顾」一下和婧,比如看看京里集市上有什么可买的,给和婧带点;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安排人带和婧去玩玩;还有,有什么好看的话本没有?给和婧挑两本。 他看前面的时候心里直笑她越来越爱操心了,和婧有奶娘带着,明明不用她这样费心。读到最后一句立时尴尬起来,认真辨别了一番这句话里有没有取笑他的痕迹…… 好像并没有。嗯,估计是他多心,那小尼姑并不怎么会说笑,大多他认为她在逗他的时候,其实她都是认真的。 于是孟君淮搜肠刮肚地回思了一番,提笔列了个书单,让杨恩禄去找书。 然后他看向眼前官员:「有劳了。父皇怎么说?」 这人叫郑响,在刑部供职,官职不高,虽够资格面圣但其实很少进宫,这一趟把他吓得够呛。 郑响抹了半天冷汗才说:「皇、皇上没说什么……不过臣偷看了一眼,皇上看到谨亲王等几位殿下递的奏章之后,似乎有些惊意。」 孟君淮点了点头:「然后就让你退下了?」 郑响欠身:「是。」 孟君淮「嗯」了一声。 当晚,一道圣旨传遍了京城,问罪淑敏公主的驸马张威,着刑部按律惩治。 而在次日清晨,刑部就入宫禀了话,说去驸马府带人的时候,张威已在家中服毒自尽。 畏罪自尽,这事出人意料,后话如何可也就不一样了。 此时,京城正下着一场大雨,雨落得酣畅淋漓,但乌云密布的天色还是让人喘不上气儿来。 逸郡王和谨亲王站在亭中静看着在湖上溅个不停的雨滴,良久之后,逸郡王才道:「大哥何必?」 谨亲王声色平淡:「他们能蒙父皇的眼睛,就能把手伸到刑部去。若当真轻饶了张威,他们岂不是太得意了?」 「他们不会。」逸郡王摇头,「魏玉林不傻,现在他明摆着是自保为上,否则,也不会推那么多得意门生出来顶罪了。」 「是。」谨亲王抬头望了望檐角落下来的雨帘,轻声一笑,「但我们已知道背后不忠之人是谁了,也清楚这件事该当如何,又何必粉饰太平?若连这种事都要忍气吞声,你我这个皇子就还不如不当。」 孟君淮沉默着没做声。他说不上对这个结果有多吃惊,只是对一贯温润的长兄会行暗杀之事有些意外。 「六弟快回府吧,端午近了,好生过个节。」谨亲王说着已转身走出了亭子,二人早将下人尽数摒开,眼下无人上前遮雨他也不在意,就这样仿若不知地在雨里走着。 「大哥!」孟君淮喊了一声,急问,「日后大哥想如何做?」 「哈。」雨里传来寻不出畏惧的笑声,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告诉他,「乱臣贼子总会有,也总要收拾。有什么‘想如何做’?无非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孟君淮当日晚上就回了清苑,皇长兄的话扰了他一路,他知道那种轻描淡写后面藏着怎样的凶险。百余年前东西两厂势大时,宗室与他们就有过一场恶斗。最后赢是赢了,可在那场恶斗里,死了两个皇子。 跨进清苑的大门,他才强迫自己把这些事都暂且放下。就像皇长兄说的,无非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这样的胡思乱想,只是杞人忧天,没有任何意义。 他径直去了玉引的明信阁,玉引一见到他就问:「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他淡睃着她反问。 「淑敏公主啊!」玉引急切道。 孟君淮一笑:「父皇问罪了,张威畏罪自尽。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张威的母亲跑到公主府门前哭闹,让锦衣卫拿了。」 玉引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一抬眼,却见他目光似笑非笑的在她面上划着。她怔了怔,问他怎么了,但他没说。 片刻后躺到榻上,她就懂了! 孟君淮凑到她面前,郑重其事:「我回来了,亲一口。」 玉引:「……」 「啧,出门之前你答应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手支着头侧身看着她。 「我还俗了!」玉引立刻道。说着便一拽被子想缩进去不理他,却被他抢先抻住,没能得手。 孟君淮手指在脸上点了点:「还是脸就行,来。」 第三章 你……你无耻! 玉引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看他这副坏得冒烟的神色,她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摆着她不亲他就不睡的架势跟她「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玉引终于不得不认输了。她慢慢地往他面前蹭了蹭,「啾」地在他脸上小啄了一下。 嘴唇刚离开他的侧脸,他就猛地扭头迎了过来! 「唔……!」玉引被吓得杏目圆睁,伸手推他,他也不松。嘴唇紧紧触在一起,她在慌张中对上他的双眸,被他眼底的笑意激得浑身一栗,紧咬着的贝齿也不由得一松。 而后不知怎的,她就不受控制了,唇齿彻底被撬开,软绵绵的东西在她口中一划…… 一种陌生的感觉激在她的心头。 孟君淮拥着她这样吻着,也觉身心都愉悦起来。他将她口中、唇畔的清香品了个尽,周身都被这种清香激得一点点掀起燥热,手不自觉地便向下划了几寸,在腰间摸索着她的衣带。 余光无意识地一瞥,却见她的手紧抓在幔帐上,使了十分的力气,攥得指节一阵红一阵白。 一股突然而至的清醒犹如闪电冲脑! 孟君淮猛然放开她,坐起身大吸了几口凉气平复心神。 玉引紧绷的神经也倏然间放松下来,她定睛看看他:「殿下?」 「抱歉。」他头也不敢回,支着额头又缓了缓,「吓着你了,我没……没想逼你做什么。」 他说着翻身下了榻,伸手从旁边的六棱木架上拽了件外衫披上便往外走:「早些休息,我去西屋睡。」 玉引躺在榻上又怔了一会儿,看看身边已空下来的褶皱床褥,心里有点空。 孟君淮穿过堂屋进了西屋后连灯都没敢点,在黑暗里躺了半天,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刚才怎么回事?他疯了? 他明明只是想反过来也亲她一口,欺负她一下,怎么突然就…… 突然就「顺理成章」地顺着动手了。他分明一直觉得她跟一尊玉菩萨似的,让他生不起那种欲|望,他是什么时候改了想法的? 孟君淮把手搭在额头上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道了声「好悬啊」,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看见了她的不愿意,抵触得好像他是什么市井混混,要非礼她似的。不过……也好在他看见了,否则真是好悬,他若就此逼着她「就范」,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看他。 「嗤。」孟君淮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还没对哪个女人这样小心翼翼过,可这种感觉,居然还让他挺享受的? 他肯定是疯了。 一夜过得很快。第二日清晨,进来侍候的下人左右一看,见王爷王妃竟是分房睡的,一时还道生了什么不快,立刻都吓得放轻了呼吸。 「爷。」杨恩禄带着人进了西屋,边察言观色边道,「您是再睡会儿还是……」 「不睡了。」孟君淮坐起身,开口就问,「王妃起了吗?」 「起了,起了。」杨恩禄躬着身回说,「下奴请她来见您?」 孟君淮摇头:「不用,我过去。」 他说着就往东屋走,身后几个小宦官畏首畏尾的互递了好几个眼色,心下都在琢磨,府里顶头的两号人物若生了不快,那清苑今天就得乌云压境……他们是不是得让不当值的同伴先帮忙备点药什么的?自己挨了板子不能没得用啊! 东屋,孟君淮绕过屏风,见玉引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婢子刚为她把发髻绾到一半,见他进来,就赶忙放下梳子见礼。 他嗯了一声,在她也起来见礼前赶到她身后把她按住,拿起旁边的梳子,头也不抬地给她梳起来:「昨晚……对不住啊。」 「……没事。」玉引僵硬地应了两个字,抬眼一扫镜子,看见珊瑚目瞪口呆。 珊瑚被这开场白吓一跳,心说这大清早的,您二位打算聊房事啊?她赶紧招招手把人都带了出去,跟着孟君淮进来的几个宦官一瞧,也识趣地跟着往外退。 孟君淮一副犯了错的模样,给她又梳了会儿,复道:「你……别记仇,我也不知我昨天怎么了。你放心,这种事但凡你不愿意,我绝对不逼你。」 「……嗯。」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镜子里的他。心下在茫然地思索,她该说点儿什么好呢? 昨天那事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个高兴的事。可是,怎么说呢,似乎只是因为「太突然了」,以及「怪丢人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不高兴」的情绪了,更说不上「记仇」。 而且她还觉得那种感觉,挺奇妙的? 当时她是吓傻了,可在他离开之后,她就想起了那本书里写过类似的场景。当时她想象不出这是种多奇怪的事,经了这一遭,突然间就懂了呢! 然后,这种亲身经历的感觉就和书里的文字一起在她的脑海里划来划去、划来划去,她夜里还……还梦到了。 早上醒来时从唇角到枕头都是湿的。 可这种事要告诉他吗?不要! 玉引就在望了他半天之后,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殿下别、别在意,我没事。」 「嗯……」闷头给她梳了半天头发的孟君淮终于抬头看了镜中,便看到她的羞赧全写在了脸上。 「咳。」他咳嗽了一声,「那这事,我们日后就都不提了?」 「嗯!」谢玉引赶紧点头,「不提了不提了!」 孟君淮大松了口气。 五月初的时候,淑敏公主的事终于尘埃落定。除却淑敏公主本人和她所生的女儿外,张威一家都赐死了。皇后下旨让这个小外孙女直接改随皇姓,另外,给公主寻新驸马的事,也很快就被提了起来。 先前的传言在这一步到来的时候,突然变得无关紧要,求娶公主的人一点都不见减少。相反,许多求娶的奏本里都将张威骂了个狗血喷头,个个都说自己若能娶到公主,那是三生有幸,绝对不会做出像张威那样十恶不赦的事! 这话落进孟君淮耳中时,他没忍住好生冷笑了一阵。不是笑求娶公主的人趋炎附势,而是笑掌印太监魏玉林的算盘落空。 那日,他和皇长兄详细思索了一番,觉得魏玉林从中作梗,绝不是因为收了张威的好处。张威区区一个驸马,若有这样大的钱财进出,四姐无论如何都会知道,若当真是因为这个,四姐完全可以给更多的钱,让魏玉林闭嘴。 所以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魏玉林想要的,是在这些事上慢慢地让他们质疑父皇、慢慢地离间父子关系。 这并没有多难,他们面见父皇的时候并不多,早已没了儿时的父子亲厚。这回,七弟已直接在皇长兄面前表露过对父皇的失望了,而皇长兄也在他面前哀叹过几句。 如果事情继续按照魏玉林的安排发展到最后,结果大约会是那些谣言传得更烈,张威留得一命,四姐则再难嫁个好人家。 那么,他们这一众兄弟,都或多或少的会因此对父皇心生怨恨。父子间生了嫌隙,魏玉林这身在君侧的人便更有恃无恐。 好在他们还没那么傻,而皇长兄,更不是只有平日惯见的仁慈一面。 孟君淮在安排好给四姐备新婚礼的事宜后去了明信阁。院子里,玉引真跟和婧一起坐在石桌边包粽子。 第四章 再仔细看看,其实是和婧自己在包,玉引支着头看着,眼皮沉得随时都能睡着。 「十六个!」和婧愉快地把新把好的一个放在旁边的白瓷大盘里,孟君淮拎起来看看:「包得不错嘛。」 「父王!」和婧这才注意到他,急着要找帕子擦干净手向他见礼,被他抱起来放在膝上。 他问她:「怎么跑这儿包粽子来了?这是你母妃午睡的时候。」 「嗯……?没事。」玉引醒过神来,掩唇打了个哈欠,「本是我在包,她要来帮忙,我便跟她说包够二十个有奖励给她,她就不让我动手了。」 自打她拿一堆衣料配饰说给和婧当奖励之后,和婧就见什么都想帮忙。她还很机灵地知道把自己最喜欢的几样往前提,比如玉引最初提出一起抄经的时候,她就要走了一个做得最讲究最漂亮的褙子扣。 不过后来那个褙子扣又回到玉引手里了。 两天前,凝脂打碎了东西被琥珀打手心儿,和婧就泪眼婆娑地把那个褙子扣塞了回来,问她说母妃您能不能不罚凝脂了?要不少打几下也行!我拿我最喜欢的东西换! 这孩子真仗义! 玉引当时饶了凝脂、夸了和婧,同时心安理得地收回了这个褙子扣。她原本只是打算既给和婧好东西又不让侧妃不高兴不假,但到了这种具体的事上,她也不想让和婧觉得遇到了问题只要开口求一求就行了,并不用付出真正的代价。 这回说好的奖励是一个花囊,可要包好二十个才可以。现在和婧包了十六个,孟君淮就跟她说他有事情,让她先回何侧妃那里,玉引便先把那个滑囊给了她:「回去跟你何母妃说,要再包四个粽子,晚上给我拿来哦!」 「嗯!好!」和婧答应得十分干脆,捧着花囊蹦蹦跳跳地走了,边走边跟奶娘说她需要糯米、粽叶还有红枣。 玉引看向孟君淮:「殿下有事?」 「嗯,我看了你安排的端午事宜。」他一哂,「挺好的,就让他们这么过。我带你划船去,清苑这边刚弄了条花船来。」 「花船?」玉引眼睛一亮,觉得听起来挺有趣的。 然后她便道:「带和婧一起吧。」 「咝……你首先想到的是和婧?」孟君淮脸色一沉。 玉引:「……?」 不对吗?和婧很喜欢划船啊,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的啊? 端午当晚,和婧和阿礼一脸羡慕地目送着父王母妃上花船去过节,自然自己乖乖去厅里参家宴吃粽子。 父王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这船是新的,你们要孝顺,要先让母妃去玩,懂不懂?端午过之后,随你们在上面玩一整天。」 一整天! 和婧就高兴了,自觉自愿地去哄委屈得抹眼泪的弟弟。阿礼一贯还比较听她的话,一场小不愉快顺利解决。 花船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船分为两层,下层是个宽敞的大间,可以在屋里吃饭看歌舞,也可以坐到船边去钓鱼看风景。上层分为两边,一边算是个小茶室,另一边是卧房。虽然是在船上,卧房里的陈设依旧足够讲究,屏风、床榻都做得细致,各处图案都选用偏暖的颜色,纵使四周都被湖水围着,在这一方天地里也不会觉得寒凉。 玉引和孟君淮在一楼边吃粽子边看歌舞,氛围颇是风雅。只不过,他放到她这边的粽子都是荤的,鲜肉蛋黄、鲜肉板栗之类,她想吃口别的可难了! 他还一看她往他那边伸手就把盘子端开:「你多吃点肉!」 「……我没少吃!殿下每天送去我房里的荤菜,我都吃几口的!」玉引很认真地为自己辩了一番,又伸了手,「我要吃个甜的!」 他喷笑一声,终于把盘子放下,拎了两个棉线颜色不一样的粽子起来:「要豆沙的还是枣泥的?」 玉引想了想说豆沙,他就把另一个放了回去,熟练地剥完之后送到她嘴边:「张嘴。」 玉引往后躲,睃一眼几步外正翩翩起舞的一众舞女,「这么多人呢!」 孟君淮皱眉:「别管她们,张嘴。」 她只好咬了一口。可他依旧不肯就此给她,硬是喂着她把这个粽子全吃完了。好在粽子做得并不大,不然玉引看他这么举着都替他累! 她吃完之后,他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把粽叶扔到宦官托着的托盘里,又倒了杯酒给她:「张嘴。」 「……」玉引下意识地又一躲,脑海里闪过书里那位女尼笑骂将军的话:「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转念想到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是二人正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节。她的脸就蓦然热了,脑中发蒙地凑过去喝了那杯酒。 醇厚的香气滑喉而过之后,一阵浓烈的酒气冲脑! 端午节饮的菖蒲酒是有些烈的,她在华灵庵里十年滴酒未沾,现下可是喝几杯果酒都会倒。现下这酒直让她觉得胸口一阵阵灼烧,随着灼烧的蔓延,周身都开始发僵发木,越来越不听使唤。 于是在孟君淮递给她第二杯酒的时候,她已经晕得做不反应,糊里糊涂地就把酒喝了。 孟君淮正低头要舀一勺清炒虾仁给她,对面「咣当」一声。 抬头看去,玉引手支着额头黛眉紧蹙,酒杯已掉到了地上。 「玉引?!」他赶紧离席扶她,问她哪里不舒服,此时,她尚能清醒地摆手跟她说:「喝猛了。」 等他把她抱到二楼卧房的时候,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怀里的小尼姑脸蛋红扑扑的,歪在他怀里费力地想睁眼,无奈使不上力气。 他嗤声一笑,将她放到榻上:「喝多了就睡吧,不必硬撑。」 「嗯。」玉引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孟君淮转过头,吩咐下人去备水来盥洗用。 几个下人刚退下去,他的手腕忽被一攥。 孟君淮吓了一跳,定睛才见是玉引的手。他一边腹诽「喝多了还挺有力气」一边把她往里推,温声道:「安心睡,我盥洗完就来。」 「嗯……」玉引的语调拖得很长,然后,嘴角勾起了点笑,毫无征兆地说了句,「贫尼如此,实在愧对佛门教诲。」 啊?! 他只道她是觉得这样喝酒不好,坐下来开解她说:「没事,啊。你都还俗了,又是我非要给你喝,佛祖肯定不怪罪你。」 结果忽地撑身坐起来,醉眼勉强挣了挣,晕乎而又严肃地告诉他:「不对,你应该说‘你既不情愿,我便回天庭去,与人间再无瓜葛!’」 ……??? 孟君淮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好生想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这句话出自于哪儿了! 他愣神看着她,她眼旁被酒劲晕染出一片绯色,痴痴地笑着凑近了,胳膊环到他脖子上…… 然后她二话不说就迎面吻了下去!孟君淮赶紧回神把她兜住,才没让她栽下榻。 「玉引你……」他哭笑不得地把她推回榻上按住,「别闹,好好睡觉!」 「嗯……」她绵绵软软地又应了一声,就此阖上了眼。 在他以为她已然入睡的时候,楼梯处也传来了下人端水上楼的脚步声。孟君淮舒了口气,起身要去盥洗,猝不及防的,衣袖又被拽住。 第五章 他回过头便见她又睁开眼了。她眸中的醉意好像又深了几分,含着像是甜酒一样的笑意望着他,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袖口处绞了个圈:「来嘛~将军~」 「……」孟君淮喉中一热,勉力定住气,「你别、别闹……我不哄你看那种书了!」 可她爬起来抱住他,一边迷迷糊糊地笑,一边扯上了他的腰带。 楼梯拐角处,两个宦官被杨恩禄打了个手势挡住。他屏息又静听了一会儿楼上的动静,一睃二人:「都下去,船上不留人了,过了丑时再回来。」 「哎……是!」两个宦官看着他这神色也不敢多问,立刻撤下去喊人备小船回岸上。 卧房里,孟君淮被玉引强拽到榻上,脸色发白的没来得及再说句话,她已翻身趴到了他身上。 她含着微笑,手抚着他的脸,声音里覆上了他从未听过的妩媚:「别走嘛……」 「玉引……」孟君淮平躺着,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玉引,连深呼吸都微微地发了抖。 他避开她的目光伸手箍住她,克制道:「你别闹。你喝多了,好好睡觉,我给你倒杯茶来。」 「别走嘛。」她还是这句话,还是软绵绵的。落在耳朵里,带着摄魂夺魄般的魔力。 孟君淮强自压制着愈涌愈烈的冲动,一再地告诉自己不行,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她。 「玉引你……」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敞开的交领间,喉中一声不自在的咕哝。 玉引胸中陡然被酒气冲得又一阵难受,她皱皱眉头,随手一扒拉,恰好扒在他的衣领上。 微凉的柔荑在他已燥热至极的颈间一触,两种思绪倏然在脑海里撞得更加厉害了。 残存的理智让他觉得这样绝不行,她喝多了,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而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明显是不会、也不愿意做这种事的。他若顺水推舟,那叫乘人之危。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有什么不行?他们早已是夫妻了。何况,她虽然是喝醉了不假,可还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呢。 「小尼姑,你其实心里住了个淫|魔吗?」孟君淮边说边苦笑着拨开她的手,可她好像一下子被惹恼了,皱着眉头执拗地把手探回了他的领口,从原本的只是拽着,变成了真的强扯。 孟君淮直连呼吸都粗重了。 「罢了,是她非得要的。」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腾,不及「君子不乘人之危」的想法再压过去,已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下了幔帐。 「玉引你别……」他目光迷离地犹想再劝一句,她的薄唇却突然迎面砸了下来。 孟君淮:「……」 不管了!君子成人之美! 他一屏息翻身将她压下去,克制已久之后的爆发让他的动作近乎暴躁,三两下就将她的外衫中衣接近除了。 她迷迷糊糊地笑着,身上只剩了件心衣遮挡。 淡粉的心衣下如玉的肌肤柔白嫩滑,双肩微动间,锁骨的轮廓在他眼帘中一撞,他不由自主地又往下看了两寸。 孟君淮滞了一滞后,终于一吻落在了那缕漂亮的锁骨上,然后就像再也离不开她的身子似的,顺着向下挪去。 她的触感好像比丝绸还要细滑,他一边吻着,一边抚上她的脊背。而后有那么一刹那,突然无比担心了起来,担心自己的衣物会将她磨坏。他就又手忙脚乱地解起了自己的衣服,而后迫不及待的,又俯身与她接触在一起。 玉引忽而皱了眉头,手一抬就推在了他胸口。 「别怕。」他蹭在她颈间的唇含含糊糊地说着,「我不弄疼你。」 她又皱了皱眉头,不适地轻哼了一声:「热。」 「热?」孟君淮嗤笑,正要说这可是你自己惹起的,她就突然有了动作。 玉引一撑身翻过去,他也无意识地顺了她的力,就又变成了她压在上面。 孟君淮喘着热气笑看她:「你要这样?你懂吗?」 她又轻哼一声,自然没答他的问题。眉心搐了搐就舒展开来,迷糊着吐了三个字:「不热了。」 然后不待他反应,她忽地一头栽了下来,无知无觉地蹭着他的胸口,软软的薄唇磨来磨去。 孟君淮嗤笑了,毫无骨气地告诉她:「那就由着你。」 他拢着她暂且翻成了侧躺,全身心的温柔都投在了她的身上。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的每一寸身体、每一毫反应,轻一点重一点都惹得自己一阵心悸,生怕她不舒服。 这种感觉又美好又奇怪,让他觉得自己格外投入,又意外地始终留了一缕神思用于「走神」。 这缕神思让他在那彻底的交融到来之后,立刻如约将她翻回了上面的拥着。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一边舒着气想她该是不会觉得热了,一边又自嘲,这回自己真是「被睡」的那个。 玉引迷迷瞪瞪地回应着他的动作,边是依旧感觉热得浑身难受,边是又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在体内触得她浑身一酥、又一酥。 终于,那种舒适突然涌至顶峰,直激得她脑中一白。继而只觉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微一松,她也随之轻松下去。 次日上午,和婧和阿礼手拉手在湖边等着,都是一脸委屈。 父王明明说过,端午过后可以由着他们在花船上玩一天,可是这都快午时了,船还没靠岸,他们根本没办法去玩! 其间倒是有在船上时候的宦官婢女划着小船上岸,和婧跑去问,杨恩禄堆着笑告诉她说:「王爷和王妃还在上面呢,现在不太方便。大小姐您再等等,王爷肯定不会爽您的约。」 和婧扁扁嘴,也觉得父王不会骗她。可是……可是船倒是赶紧靠岸啊! 彼时,花船二楼的卧房里,正气氛僵硬。 二人都醒了,拢在一床被子里,玉引使劲往里缩,红着脸,泪眼婆娑地望着孟君淮。 「……」孟君淮屏息也看着她,好半天之后憋出一句,「你委屈什么?我才是被硬上弓的那个好吗?」 这是实话啊!认真说,虽然昨晚真行起事来,是没喝醉的他占主导,可是他刚开始是诚恳地不想这么做来着啊!他劝了至少三次,她在旁边又拉又扯又按倒,还边主动吻他边缠缠绵绵地喊「别走嘛~」,这谁受得了?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啊!还有,最后先伸手扒衣服的……那也是她啊! 孟君淮一细作回想便悲从中来,不知是该先安慰安慰她,还是先哀悼一下自己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小尼姑「硬上弓」的事。 他深缓了一息后,认真地跟她掰扯起来:「你看啊,你昨晚喝醉了,非拽着我要……那什么,我能把你自己扔这儿吗?不能吧?」 这船上就这么一间卧房,他要是离开,就得回岸上睡去,她要是半夜掉湖里了怎么办?! 孟君淮严肃地继续说:「你还拉着我不让走,我想给你倒杯茶解酒都不行。所以……咳,这事你怪我行,但不能全怪我。」 他尽力克制了的! 孟君淮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真的很努力地想当「君子」了,诱惑太强这不能怪他! ……而且他又不是在烟花之地没经住诱惑,连被妾室蛊惑都不是!这是他正经的妻子! 第六章 所以他一副义正词严的神色,玉引怔怔地看了他的义正词严一会儿……慌了。 啊啊啊啊他说的是真的?她干了什么! 她竭力地想说服自己并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在骗她的。可是,脑海里偏偏又有那么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让她顷刻间心虚下去,觉得好像……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她记得有那么一个场景,是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要亲他,他有些失措地赶紧把她扶住。还多亏他扶了,不然她恐怕要重心不稳地栽到床下去。 天啊!善哉!阿弥陀佛! 她好想拿木鱼砸死昨晚的自己。 花船一层,杨恩禄等了又等,终于听到上头吩咐传膳了。 于是,早已备好的早膳端上去,几个宦官侍婢一同将膳桌摆好后,就因王爷王妃之间的安寂而变得同样沉默。 他们在四周垂首站着,二人悄无声息地吃起早膳。 孟君淮喝了两口粥后抬眼看了看,默默递了个豆沙包过去。 玉引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又见他筷子伸过来,往她的粥碗中丢了几丝咸菜。 她闷头将咸菜搭着粥吃掉。对面,孟君淮终于轻咳了一声:「我看和婧他们在岸边等了半天了,一会儿咱们赶紧回去吧。」 「……我留下来陪他们!」玉引当即提了个别的主意,二人目光相触间各自一滞,他迟疑着点了头:「好……那我也陪他们玩一会儿。」 玉引:「……」她立刻就想反悔了,她是为了躲他远点才提这个主意的! 是以和婧和阿礼上了船后,很快就感觉到父王母妃之间非常不对劲。 总和玉引待在一起的和婧感觉格外明显。平日里,父王如果来找母妃,二人总是坐在一起说话。如是偶尔各干各的,也会时不时问对方一句要不要茶?要不要点心?要不要歇一会儿? 可是今天,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父王坐在船舷上看他们玩,好像入了定;母妃在船舱里拿着本佛经坐在不远处,也像入了定。 和婧就担心了起来。 她特别怕看到他们吵架,她记得很久以前,父王和她的亲母妃就大吵过一架。具体是如何吵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奶娘立刻将她抱了出去,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再也没见过母妃。 所以,后来她虽然不太喜欢何母妃怕这怕那,有时候也很庆幸她是这样。因为她这样,父王就永远不会跟她吵架——和婧好几次都看见父王面色阴沉,但何母妃一谢罪,他就忍住不发火了。 而现在的这位嫡母妃她也喜欢,甚至觉得她比何母妃还要好些,很不想她出事。 和婧便压声招呼阿礼:「阿礼阿礼,过来!」 正趴在船边看锦鲤的阿礼见姐姐一脸神秘兮兮,立刻跑了过去。 和婧指指玉引,跟他说:「母妃不高兴,你去哄她高兴好吗?我去劝父王。」 「咦?」并没有察觉到玉引不高兴的阿礼歪头看了看,犹豫着点头答应了,「好……」 两个孩子分别跑向二人。船舱里,正为昨晚的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热的玉引,忽见一盘点心被举到了面前。 她抽神一看才注意到阿礼,忙把那碟点心接过来,放在手边的桌上,伸手摸摸他的头:「谢谢阿礼,去跟姐姐玩吧。」 阿礼明眸望着她,走近了两步:「母妃别生气!」 「……啊?」她怔怔,「母妃没生气啊?」 阿礼小手往外一指:「姐姐说母妃生气了!母妃为什么生气?」 另一边,孟君淮正发着呆,忽觉腿上一沉。定睛一瞧,和婧已经爬上来坐稳了。 然后和婧作势一咳,清了嗓子,抬头问他:「父王,母妃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什么?」孟君淮不解,看看船舱里又看向她,「你母妃没惹我不高兴啊?」 和婧一歪头,丫髻上钗子的流苏碰得叮铃叮铃的:「那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嗯……」孟君淮不知道怎么解释,知道和婧最怕他生气,就说,「是父王惹你母妃不高兴了。」 「这样吗?」和婧眼睛一亮,有点惊讶,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又问,「那是父王做错了事情?」 孟君淮心里呐喊并不是!是她先动手的! 面上很沉肃地一点头:「是。」 和婧就严肃起来:「那,父王去跟母妃道歉好不好?」 不是啊孩子……不是这么回事…… 孟君淮后悔了,真想跟她说其实我们谁都没生气,就是有点尴尬,需要各自缓缓。可这话即便说了……他也没法跟和婧解释为什么尴尬。 他四下看看,想伸手拿颗话梅堵和婧的嘴,船舱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阿礼推着玉引往外走:「母妃不生气!我带母妃看由!」 孟君淮:「……」 阿礼两岁多,说话已经说得挺利索的了。就是有那么几个字和死结一样,总也说不对,「鱼」就是其中之一。 接着他就看到玉引被阿礼推了出来,目光不经意地往他这边扫了一眼,就红着脸避开,背对着他和阿礼一起「看由」。 孟君淮看着她的背影发愣,和婧抱着他的胳膊给他打气:「父王去嘛,母妃会原谅父王的!」 ……这算什么事儿!!! 孟君淮一弹和婧的额头,心说你个小操心鬼! 孩子们往里一掺合真难办啊!他们想各自清静清静都不行,非得扛住尴尬「握手言和」给他们看? 孟君淮又看了那个清淡的背影一会儿,微眯着眼舒了口气,拍拍和婧:「去,带你弟弟上楼待着,父王跟你母妃道歉。」 和婧噘嘴,适当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信任:「为什么要我们上楼?」 「大人间有些话不方便让你们听。」他抱起和婧放到地上,和婧踟蹰了一下,便依言跑去喊阿礼。 玉引趴在船边,正尽量专注地听阿礼数「一条由两条由三条由」,忽闻身后有人贼兮兮地喊了两声「阿礼」,然后阿礼扔下她就跑了。 她转过身一看,孟君淮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来。 晌午正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她逆着光看他,只觉他被扩成了一个黑影,怎么看都看不清神色。 她想躲也没处躲,旁边直接就是船舱,没有过道可走。唯一的道就他正迎面走来的这条。 玉引只好低着头「束手就擒」。 「嗯……」他在她面前停住脚,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舒了口气,「和婧说你不高兴了。」 玉引:「哦……」 孟君淮有些别扭地看看天:「我跟她说是我惹你的,她逼我来道歉。」 玉引心弦稍稍一松,心道原来是为了哄孩子。这样好,这样就不用提什么令人尴尬的话题了。 可他突然伸手揽在她腰上,语气一下子沉肃起来:「我的错,娘子恕罪。」 「……」玉引抬眼扫见二层的窗纸后两个小小的人影晃动,赶紧反手推他,「没事……」 「不怪你来硬的。」他把她又搂紧了些,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口吻。 玉引羞坏了!!! 「别生气了。」他的声音更低,随之变得宠溺起来。而后二人间突然安静下来,玉引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有些奇怪他怎么真的跟她道起了歉,不是为了做样子给和婧看吗? 第七章 孟君淮在她额上吻了吻。他觉得,这个责任还是该他担。就算理由说得天花乱坠,昨晚也还是她醉得神志不清,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决定「顺水推舟」的那一个。 他把事情推给她让她自己羞愤难当?他现在觉得早上的自己特别不是男人。 「都怪我,怪我没忍住。你别不自在。」他一边努力地开解她,一边又落了一吻。而后却忍不住问,「但你讨厌这种事吗?」 「……殿下!」她一下子攥紧了他的衣襟,无地自容到直磨牙,「别说了。」 「好……不说!」他赶紧答应了,两个人离得太近,呼出的热气惹得她心里痒痒的。接着,她又听到一句,「你若不讨厌,我们可以经常……咳,试试看。」 ……明明就是要说! 玉引气得立刻想挣开,他胳膊一紧:「由着你的喜好来行不行?」 她一时没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怔了一瞬,倒是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他将她箍在怀里,一字一顿地吐了一句话:「许你在上面。」 玉引:「……」 她羞愤难当地在他背后捶了一拳!发自肺腑地觉得,他把她箍得这么紧,是为了防止她听完这句话投湖自尽的! 六月下旬,一场急雨洒遍京城。雨下了一天一夜,各处都被浇了个透,城内的水尚可及时入渠排个干净,而出了城门,京郊的各处则都难免泥泞。 一骑快马踏着泥水疾驰而过,泥点溅向四处,有些落在周围的草叶上,脏兮兮的一颗,又骨碌碌滑落回地上。 两刻后,那人在郊外的一座大宅前勒住马,府内迎出来的宦官一看几人服色,赶忙引着他们往里去。 那人同样也是宦官,想想要禀的事,便跟领路的寒暄起来:「打扰殿下了,一会儿若是殿下不快,还劳这位爷费费神。」 说着两块不轻的银锭就塞了过去,领路的宦官一瞧,就暗叹谨亲王府的人出手真不含糊! 在王爷面前「费神」,并不是他这领路的能做的,只有杨恩禄能办到。若银子只有一块,他准定自己吃下来,交不到杨恩禄手里,杨恩禄也就不会办这事。 有两块就好办了。 领路的便心安理得地收了钱,拱拱手:「好说,咱殿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二人就不再多说什么,各自笑笑,继续一道往里去。 书房里,玉引给和婧讲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孟君淮挑的,大多关于妖魔神怪,原本收录在各本合集之中,他挑了其中不可怕的、适合小孩子看的,着人重新誊抄成册,给和婧看着玩。 至于这「差事」为什么会落在玉引身上,这也归功于孟君淮。 端午那晚的事让她总时不时地觉得别扭,是以这些日子,他没再提过要行床笫之欢,就是多了两个爱好:一是走到哪儿都想带着她,二是特别爱在她身边转悠。 最初二人也就是在清苑里转转,划个船放个风筝什么的,玉引这平日大多闷在屋里读经抄经的人纵使觉得玩久了挺累,也还觉得挺有趣。直到五月底,其他皇子也陆续到京郊各自的别苑避暑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头一回,是他跟她说,明天天儿好,咱出去爬山去吧? 她也没多问便答应下来,第二天到了山脚下一瞧,合着不止他们俩,在场的还有七、八、九、十一、十二几个比孟君淮小的皇子,见了她齐齐见礼叫六嫂。 那天把她羞得半死,他们一群大男人,哪个体力也比她强。兄弟几个蹭蹭蹭就上山了,孟君淮在后面陪着她慢慢往上晃悠。 第二回就更过分,他们兄弟几个约着打猎,他也非得拽着她去。这回不止有那几个比他小的,还有他的四哥和五哥。 弟弟们不好当面调侃哥哥,哥哥可乐得调侃弟弟。五皇子骑在马背上一看他就笑了:「六弟你不是吧,走到哪儿都带着媳妇这毛病是哪儿养的啊?」 说罢几个人一通笑,玉引和他同乘一骑,当没听见继续坐着别扭,羞得倒他怀里更不对。 笑完之后四皇子还补了个刀:「可别让你嫂子知道啊,不然我们可怎么办?」 然后又是一通笑。 这谁受得了! 所以打那之后玉引就想了个辙,天天围着和婧转悠,今天答应明天陪和婧练字,明天答应后天带和婧读书。孟君淮再想拖她出去,也不能爽女儿的约,从此天下太平! 只剩下孟君淮欲哭无泪。 他只是觉得这一带风景好,等回了府就看不着了,所以总想拖她出去走走。至于每次都跟一帮兄弟们在一块儿也没辙,他们兄弟几个的别苑是扎堆减的,都在这一片,出来避暑又都想出去玩,就算相互不约着一道出去,十有八九也得碰上。 这么一比,事先打过招呼还好,比如他跟几个弟弟说过「你嫂子面子薄,不许拿她寻开心」之后,他们就一句话都没敢说。 要是偶遇那还了得?就他那几个弟弟,能「关心」兄嫂一整天。 可他没想到玉引这么会找救星,刚出门两次,她就天天围着和婧不挪眼了。 眼下,孟君淮看她给和婧读故事都窝火:「王妃。」 「然后小狼妖就回到山林,找狼妈妈去啦!」玉引讲完最后一句才抬头看他,「嗯?」 孟君淮挑挑眉头:「你歇会儿,我给和婧读一篇。」 「嗯……」玉引思量着还没答话,旁边的和婧就先开口了:「不用啦!」 和婧举着两个手指头:「母妃说一天两篇,这是第二篇啦,我要去练字了!」 说罢她还眼睛亮晶晶地问玉引:「对吧母妃!」 玉引摸摸头说没错真乖,孟君淮翻着白眼长吸气,心说孩子你这会儿不要这么听话好吗?! 然后玉引叫凝脂去给和婧铺纸研墨,夫妻俩目光一触正要开始大眼瞪小眼的发蒙过程,一个宦官出现在了门口:「爷、王妃。」 孟君淮挪开目光一点头,那宦官躬身道:「谨亲王府的人来了,说有急事禀殿下。下奴问了问,附近其他各府也都有人去,想是急事,就直接领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孟君淮说着叫过和婧,跟她说,「父王有些事,你今天回你何母妃那儿练字,写好拿来给父王看。」 「好,我告退啦!」和婧福了福身便拉着凝脂一道走了,出了书房,自有奶娘上前立刻为她们打上伞。那个来禀话的宦官也懂眼色,在旁边候了一会儿,待得和婧走远了,才上前了一步,道:「殿下,京里出事了。」 孟君淮神色未变:「出什么事了?」 那人又道:「昨夜大雨,有悍匪入京,劫杀了好几个官员。」 孟君淮微微一震:「何人遇害?」 「锦衣卫上户所百户,蔡开;吏部侍郎,常平永;翰林学士院学士,宋方琼;还有刑部的一个郎中,郑响。」 「郑响」二字在心头一击,孟君淮的心弦顷刻间绷了起来。他维持住神色,缓了一息,平静追问:「什么人干的?」 「尚还不知。」宦官给了这么个答案,顿了顿,又道,「几位大人都是从宫中回府的路上惨遭毒手的。昨日又雷雨太大,街上罕有人烟,尸体直到今晨才被发现,莫说凶手的足迹,就是几人流下的血也尽数冲干净了。」 第八章 孟君淮又缓了一息:「图财害命?」 那宦官回说:「嗯,几位大人身上的银票钱财,倒确是都没了。」 他听出这话别有意味,直言问道:「大哥怎么说?」 那宦官声色平静:「王爷只说,昨日同时间出宫回府的官员里,比这几人位高权重的还有三两个,纵在雨中,马车的差别也该是看得出的,但遇害的却是这几人。」他说罢觑了眼逸郡王的神色,「而且都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遭的毒手。可见,匪人清楚他们家在何处,却又不曾直接入户抢劫钱财。」 外面又响了一声闷雷,在谢玉引心中一震,倒把她吓得僵住的思绪扯回了几分。 「殿下……」她一时不太清楚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只道:「殿下是不是尽快回京一趟?我着人准备。」 她记得最初进来禀话的那宦官说,附近其他几位皇子处也都有人去禀此事,可见谨亲王是想让一众兄弟都回去议一议的。 孟君淮「嗯」了一声,挥手让谨亲王府来的人退下,思量了一会儿,看向玉引:「一道回吧,或许需你相助。」 当日下午,逸郡王府小小地热闹了一阵。 留在府里的众人都听说王爷马上要回来,而且跟上次折回不同,这次连王妃也一道回来。那便是最要紧的两位都回府了,很可能不会再回清苑,毕竟路上颠簸,来来回回的折返太折腾了。 那么,何侧妃什么时候回来,她们才不在意。 沉寂了两个多月的府中好像在这一刹那又恢复了人气儿,尤其在府邸的最北侧,每个人都翘首等着。 苏氏连续试了十几支簪子,才终于挑定了一支簪在发髻上。对镜看了看,又忧心忡忡地问木荷:「你说咱真能进得去正院么?王妃那个性子,平常是懒得管闲事的。」 而且还不止是懒得管「闲事」,顾氏当时跪得一双腿都快废了,底下人都没能进院去禀话。这明显是正院的人拿捏着王妃的心思挡的人,可见王妃多爱清净了。 但木荷胸有成竹:「自然能。您想想看,您帮何侧妃管账管了这么些时日了。侧妃去清苑的这俩月,府里的账更是全靠您一个人。王妃就算不跟您客气、不问您辛不辛苦,也得问问府里的事啊,怎么也得让您去说说话的。」 苏氏心里便也更有把握了些。 人进了王府,那就是一辈子都要指望着王府。再说明白些,便是指望着王爷的宠爱、指望着府里的地位。 现下头一样她摸不着,逸郡王不传人去,她们就没半点门路去见逸郡王。 那就只能试着争一争第二样了。 府里的两个侧妃已经齐了,可她想,她好好地做事,总还能争一争承徽、良娣的位子吧? 末等的奉仪,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月钱还不够平日打点下人。份例里就连布匹都少得很,常是做褶裙够,做马面裙则只够半条。搭上何侧妃之后,凭着何侧妃的赏赐,日子是好过了些,可她也不能总靠何侧妃接济。 如此这般,一旦犯点错就更惨。 比如和她一起进府的顾氏,现在住在根本没人去的院子里,听说偶尔想要碟点心,膳房那边都敢给她脸色看。 相比之下,位在良娣的江氏,日子可真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苏氏被这样的心思盘绕着,又兴奋又忐忑地等着他们回府的消息传来。整整一个下午,她一口东西都不敢吃、一口水都不敢喝,就怕一会儿见王妃的时候仪态有失。 终于,将近傍晚时,终于听说他们到了。 「快,把账册收拾好,跟我一道过去。」苏氏当即带着木荷一道出了门,雨后铺着青石板的过道还湿着,她却一路都觉得自己好像被烈日炙烤着似的,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正院门口,却见院子里的下人比预想中要多得多。 「哟,奉仪娘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关照各处的王东旭笑着上前一揖,瞧瞧她,「您这是……有事啊?」 「王公公。」苏氏客气地屈膝福了福,指指木荷捧着的账册,「这些日子何侧妃不在,府里的账目都是我管着,听说王妃回来了,请她过目。」 王东旭的笑意更浓了些,道了声「娘子您辛苦」,又说:「可您现在不方便进去。王爷也直接来正院了,目下正歇着。您把账册给下奴便是,下奴替您呈进去,王妃若需要,自会召您问话。」 「也好……」苏氏略有那么点失落,但也只能依言照办。便将木荷手里的账册拿了过来,交给王东旭,「那就有劳公公。」 「欸,您客气!」王东旭刚这般一应,却见她身后的木荷突然上前了一步。 木荷有些紧张,可这份紧张并不能压住她眼里的期待:「公公……我们娘子一直尽心做事的,劳您行个方便,让娘子进去禀话吧。若有哪儿做得不好,也能赶紧得殿下、得王妃一句指点。」 「木荷!」苏氏立刻喝住她,她自然知道木荷在想什么。 木荷却不甘心,咬咬唇,还是将腕上的一只银镯子塞到了王东旭手里:「有劳公公!公公只消进去禀一声便好,王妃若真不想见,我们便回去!」 她想,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也该抓住搏一把。何况,现在的这「一丝希望」,和平日里还不太一样。 ——王爷去清苑两个多月了,身边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回来之后,亦没听说要往她们北边添人,可见身边的丫头没有一个收了房的。 那两个月都对着同样的人,焉知他现在不想见见其他的? 木荷恳求地望着王东旭,只希望但凡有那么一丁点机会,也要让着「一丁点」,落在自家娘子手里。 「你们这……」王东旭作为难状笑着,颠了颠手里的银镯,终于收进了袖中,「等着吧。」 房中,孟君淮坐在案边沉吟着,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月前,他在皇长兄拿准主意要将张威先斩后奏时将皇长兄拦了下来,出主意说可以再试一试,找个觐见的官员替他们将奏章面呈父皇。后来,是七弟去寻的人,寻的是一个和一众皇子都毫无亲缘关系的刑部官员,郑响。 便是这回惨遭劫杀的其中之一。 孟君淮顺着他细想下去,才惊觉另外几个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和淑敏公主的事有些关系。 锦衣卫百户蔡开,是当时奉旨去捉拿张威的,后来张威的母亲去公主府前闹事,也是他去拿的人。翰林学士院学士宋方琼,则是头一个在父皇问罪张威后,出来对张威口诛笔伐、以表忠心的。 至于吏部侍郎常平永,他已是年过半百的岁数,家中刚好有个次子正值婚龄。孟君淮隐隐记得,十一弟说起求娶淑敏公主的人家里,就有这个常家。 孟君淮重重地呼了口气,倏然觉得好累,又愤怒无比。 这是一场挑衅式的杀戮,说好听一点,也可以说是较量开始前下的战书。对手嚣张地将实力呈现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那些出手帮他们的人都会死,他们却毫无办法。 而真正讽刺的是,他们确实毫无办法。 第九章 凶手没有抓到、血在雨里被冲了个干净。孟君淮寻不到任何确凿证据去证明这就是魏玉林所为——甚至没什么能向他自己证明这就是魏玉林所为。他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感觉而已。 多可笑啊,他们身为皇天贵胄,被一个阉官嘲弄,却无计可施! 「王妃。」宦官的禀话声传入他耳中,暂且打断了他的思路。 孟君淮抬眼看过去,王东旭正作揖:「王妃,北边的苏奉仪来了,说这两个月都是她掌着府里的账册,听说您回来,便想呈来给您过目。」 「哦。」玉引坐在榻边正歇着,听言点点头,「她若不说,我都没想起这事。拿进来吧,我瞧瞧。」 孟君淮也没在意,执盏喝了口茶,却听王东旭又说:「苏奉仪说想面呈给您,若有哪儿做得不对,也好请您指点指点。」 孟君淮眉心一跳,抬眼扫见王东旭脸上堆笑的一刹,一股怒气直冲上头! 「啪」地一声,茶盏重落在案上。 正想说让苏氏进来的玉引一怔:「殿下?」 「王妃说了拿账册进来就可以,你倒话多。」孟君淮冷睇着王东旭,话里鲜见的阴狠听得玉引发蒙。 王东旭一时也没回过味儿来,怔着不言。 孟君淮切齿而道:「吃里扒外,拖出去往死里打。」 「殿下?!」玉引吓一跳,王东旭顿时血色全无:「殿、殿下……」 杨恩禄眼看王爷不对劲,哪还敢让王东旭多说话,叫人过来把嘴一堵就给拖出去了。 玉引又滞了会儿,听到外面惨叫传来才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她疾步夺到孟君淮跟前,惊愕不已:「殿下干什么?他、他这罪不至死啊?」 孟君淮冷着脸坐着,强自缓着气儿,一时未理。 「殿下!」谢玉引黛眉紧蹙。她并不知那几个官员被劫杀背后还有什么事,但也觉出孟君淮这一路心情都极不对头。于是她也迫着自己缓了一息,尽量不给他火上浇油,「殿下,咱……咱把事说明白行不行?那王东旭犯了什么死罪您告诉我,他要是真该死,我一个字都不说。」 「……」孟君淮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她,他支着额头又冷静了会儿,蓦地失声苦笑出来。 清苑,和婧心里越想越害怕。 她不明白,父王母妃怎么就突然走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在她离开书房之前,父王还说让她练好字拿过去给他看呢,结果她走后一刻都不到,就听说他们回府了? 和婧自己纠结了好一会儿,就跑去找何侧妃说:「何母妃,父王为什么突然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你别闹。」正哄兰婧睡觉的何侧妃从摇篮边站起身,抱起和婧放在榻上,蹲在她面前道,「你父王没叫我们回去,我们就不能回去。你安心在这儿待着,和弟弟妹妹玩,好不好?」 「可是……」和婧撇撇嘴,小眉头皱得要打结,「可是如果父王出什么事了呢?他是不是病了?所以急着回去看病?」 「别胡说!」何侧妃喝止住她。 和婧认真地又道:「何母妃您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是不是?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嘛。反正……也有马车,离得也不是很远!」 「和婧!」何侧妃神色严厉了些,板起脸看着她,「何母妃怎么跟你说的?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要听你父王的话。他说让你回去,你才能回去,他不说,你不许闹。」 「可是……」和婧还想努力一下。 「没有可是。」何侧妃截断她的话,「你这样闹着回去,是忤你父王的意,他若知道,就要不喜欢你了。」 和婧眼眶倏然一红,眉间搐了搐,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何侧妃长缓了口气,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缓和下来:「你听话。何母妃去把阿礼接来陪你玩,好不好?」 和婧抹着眼泪没有回应,何侧妃一喟,便起身要去接阿礼过来。 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的啜泣里传来一句:「您说得不对!」 「你说什么?」何侧妃怔然转过头。 和婧眼眶仍红红的,可目光一点点坚定起来:「您说得不对!父王不会不喜欢我!」 何侧妃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和婧从榻上蹭下来走到她面前:「母妃说了,我做个好孩子,不做坏事,父王就不会不喜欢我!现在,我只是想知道父王怎么了而已,这不是坏事!父王可能会生气……可他不会不喜欢我!」 和婧说着拉住她的手,仰着小脸问她:「何母妃,父王没叫我回去,也没说过我不能回去,对不对?那您为什么就直接说不许,不问问父王?」 「和婧你……」何侧妃一时语塞,和婧一字一顿地又道:「何母妃害怕父王,我就自己写信问母妃,可不可以?」 这孩子……! 何侧妃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和婧从来没有这样跟她顶撞过,她搬出了王妃的话来驳她,让她说点什么呢? 她有些心慌。论身份,她是万不能指摘王妃的不是的,可她心里又不安生。她真的很想说,王妃这样,可不就是把孩子教坏了么? 所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孩子自古就是这样的。王妃怎么能教和婧去过问父亲的事,甚至让和婧琢磨着自己去探询父亲的事? 这不行,和婧的生母已经没了,父亲的喜爱就是她仅剩的靠山。而她的父亲又不喜欢她的生母,这座靠山已然没有那么稳固了。 「不可以。」何侧妃最终拒绝了她,一字一顿道,「你不能闹着回去,也不能给王妃写信。何母妃是为你好,你长大后就懂了。」 王府中,玉引明显地感觉到这几日府里的事明显多了些。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是正妃,就全摞在了她身上。 首先,是王东旭那天挨杖责的时候,苏奉仪还在正院里。于是苏奉仪被吓坏了,回去就发了高烧,还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弄得她不得不去北边看看,苏氏一见她就要下榻谢罪,她身边那个叫木荷的婢女更是一口气磕头磕得额上都流血了,拼命向她解释这事跟苏奉仪一点关系都没有!苏奉仪只是想给她看账册,并没有动别的心思,是她擅自给王东旭塞的好处! 玉引一个头两个大,好生安抚了半天,又赏了不少东西下去,才可算把这惊魂未定的主仆两个给安抚住了。 然后就是前宅的事。 她也不知道孟君淮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看宦官们不顺眼起来,动不动就罚个人,若有让他瞧出在动什么心思的,那就更惨了。 其实谢玉引觉得,宦官们动动心思多正常啊?或者说,是个人就都会动心思为自己打算吧? 就像那日王东旭那事,事后想想,她也明白王东旭必是收了苏奉仪的好处,才会在她面前多那句嘴。可是说实在的,王东旭能做的,也只有多那句嘴而已,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她。而于她而言,会顺着底下人的意思做,必然就是于自己而言并无坏处,毕竟她又不是个傻子。 所以,王东旭收那点好处……要说吃里扒外吧,也对,可至于打死吗?她真的觉得不至于。 第十章 但孟君淮好像在钻什么牛角尖,近来就偏爱逮着宦官撒气了。直弄得杨恩禄都扛不住,苦着脸过来跟她求助。 杨恩禄问她:「王妃,下奴想暂时把殿下跟前侍候的人都换成婢女,您瞧成不成?」 玉引:「……」 她想说这也不至于吧?再说前宅服侍的人可不少,一口气都换成婢女……府里的人也不够啊? 结果杨恩禄很无奈地跟她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吧,这几天过下来,近前服侍的宦官里得有一半挨了罚,剩下的轮值轮不开。让他直接调底下的增补上来他也不干——不会伺候的这会儿上来不是送死吗? 所以直接换成婢女比较方便。而且宦官都是宫里拨的,不是说添人就能添人,婢女还可以直接买贱籍的进来,或者从清苑调人也不难。 玉引略作思量,姑且点了头:「公公看着安排吧,我去前面看看殿下。」 正院倒座房里,几个宦官将这新听来的事一说,就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赵成瑞坐在榻边一派王东旭的肩头:「还是咱后宅好啊!就你一个倒霉的,其他人都没事儿!」 「……滚!」王东旭趴着动不了手,只好动口,「少看我笑话,我日后俸禄少了,就吃你的喝你的!」 「哎哟您还琢磨着俸禄呐?捡了条命你就想着给咱王妃磕头吧你!」赵成瑞在旁边损得一点都没留情面,「你瞧瞧你这倒霉样儿!之前俩月,府里的事儿都归你管着,你差事办得不错,我也想着在王妃跟前提拔你呢。结果,你倒好,非得收人苏奉仪一镯子——那银镯子满打满算值一两银子吗?瞧你把自己给作的!」 王东旭颓丧地趴在枕头上直翻白眼,连连作揖:「赵爷、赵爷您嘴下留情行么?以后打死我也不乱收东西了,给我座金山我都不要。」 他算是想明白了,他们宦官无儿无女的,纵使爱钱,也犯不着豁出命去换钱去! 还是自己的命最好了!以后要好好保命! 反正他横竖都还是逸郡王正妃身边的人,钱多点少点什么的……总归饿不死他。 前宅书房里,孟君淮支着额头看看书、看看旁边,看看旁边、看看书,就是不看谢玉引。 他知道她这会儿来是为什么,自己这几日确实让府里多了不少事,最后全变成了她的麻烦。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不说别的,逮谁跟谁发火就不是君子所为。 可孟君淮也是无奈,他实在让魏玉林气坏了,又知道魏玉林不是「孤军奋战」,宫中京中不知有多少宦官跟这位掌印太监拧成一股绳,那他能看宦官顺眼吗? 这会儿再偶尔有个不长眼的冒头……他有时真是火气一上来开口就把人罚了,等过一会儿缓下来,那边该动的刑都动了,怎么把话收回来? 他也很嫌弃自己这样瞎惹麻烦啊! 一旁,谢玉引读读经看看他,看看他又读读经,最终还是先不打算跟他说「因为你喜怒无常所以我决定把你身边的人都换成婢女」的事。 她放下经书想了想,从袖子里摸了个纸条递过去:「喏。」 「什么?」孟君淮看看她的神色,不解地接过,玉引解释道:「和婧写的,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回。」 她没扔下清苑不管,何侧妃还在那儿无妨,主要是三个孩子也都在那儿。是以她每隔一日就让赵成瑞亲自过去一趟,各处查看查看,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有没有生病的中暑的?她好赶紧安排到位。 昨天赵成瑞折回来之后,就给她呈了这个。 一方小纸条不过巴掌大,上面就一句话:母妃,我想回府看父王,行不行? 她一眼认出这是和婧的字迹,然后就觉得这事奇怪。和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她写信递回,但这张纸却皱皱巴巴的,像是藏了很久。而且纸上还有两滴圆圆的水渍将墨晕开,乍一看像是无意中滴了水,可玉引比了比距离,觉得更像是和婧写的时候哭了来着。 但她问赵成瑞的时候,赵成瑞又说大小姐无恙,偷偷把这纸条塞给他时,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孟君淮看后也觉出这背后有事,他猜了猜但拿不准,索性直接提笔写了个回信:想回就回,也问问阿礼。若他也想,一同跟着杨恩禄回来。 而后他叫来杨恩禄,把案上只写了一行字的纸折了两折给他:「你亲自走一趟,去接大小姐回来。」 清苑中,何侧妃呆坐在堂屋里,心里空落落的。 和婧一走,她身边好像突然就冷清了。虽然还有兰婧在那儿咿咿呀呀的,可她就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杨恩禄带来的那封王爷的回信她也看了,依口气来说,分明就是封回信。但她不知道和婧什么时候给王爷写过信,更不清楚信里写了什么。 所以,她也不知道,王爷现在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和婧收到回信后倒是很高兴,立刻跑去问阿礼要不要一道回去,然后又跑回来问她:「何母妃,您要带妹妹一起回去吗?」 其实她也想问杨恩禄,她能不能也带兰婧一道回去,但最终并未敢说。她觉得,王爷没提她,就是刻意不想提她,她得识趣儿。 何侧妃这般想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总会惹王爷不高兴,可她真的不清楚为什么。她认为自己够小心的了,嫁为人妇该有的德行,她觉得自己做得都不错。可王爷就是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沉闷了几天的王府可算因为孩子的归来而稍微轻松了些,他们到时,孟君淮和谢玉引正一同在正院用膳,杨恩禄就直接领着他们到正院问安了。 阿礼还小,并不太懂什么,但和婧见父亲无恙之后特别开心:「父王没生病?」 「谁说我生病了?」孟君淮塞了个香菇堵她的嘴,不爱吃香菇的和婧小脸一下就垮了。 玉引吩咐珊瑚添碗筷,而后突然想起来:「呀……是不是该让何侧妃也一道回来?早上我也没在意这事,现下可就剩她和兰婧在清苑了。」 「清苑也是自家的地方,没事。」孟君淮一哂,觉得玉引操心得太多,「再说那边到底凉快,她愿意留在那儿也没错,不必催她。」 玉引想想也对。何况何氏是侧妃,和北边几人是不一样的。那几人位份低,凡事都要听他们安排,侧妃则有许多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然后禀给她,她这当正妃的点头答应就行了。 那她就不过问了。兰婧年纪小难免格外怕暑气,就让她们安心在那边避暑。若不然,就何氏那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自己这边一问,她就要觉得是在催她回来了。 玉引便安了心,交待赵成瑞依旧要每隔一日去清苑问一趟。旁边,孟君淮招手叫来凝脂:「明天你直接陪大小姐去书房读书练字,晌午回正院来用膳,睡个午觉再过去。」 「是。」凝脂福身一应,和婧「咦」了一声:「明天父王不在?」 「嗯,父王明天去见你的叔叔伯伯,还有舅舅。」 「我也想见叔叔伯伯!」和婧愉快地眨眨眼,然后一想,「舅舅是谁……?」 第十一章 「舅舅是母妃的哥哥。」玉引喂阿礼吃了一口嫩豆腐之后,又往和婧碗里送了片藕盒,「明天你父王有正事,你不能跟着。留在家里陪母妃好不好?正好舅母要带你表哥表妹来玩,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 翌日是个大晴天。孟君淮用过早膳后就出了门,过了约莫小两刻,玉引的嫂嫂便到了。嫂嫂徐氏比玉引大六岁,嫁给谢继清也有五年了,玉引从前修佛时若偶尔回家,都和这位嫂嫂处的不错,眼下再见面自也都高兴。 二人并不见外,初见面时徐氏尊玉引了句「王妃」,自称了声「妾身」,之后就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玉引和徐氏相互见完礼后刚坐下,便见和婧趴在门边往里看。 「和婧来。」玉引招招手,和婧愉快地跑进堂屋,一福身:「母妃安。」 「这就是……」徐氏话到一半噤了声,动着口型问玉引,「前王妃的?」 玉引点点头,向和婧介绍了徐氏,和婧就又大大方方地向徐氏也见了礼。而后玉引叫来奶娘,让奶娘带和婧与徐氏的两个孩子一起去花园里玩。 徐氏目送孩子们走远后挪回目光,笑一喟:「这孩子倒懂事。母亲很怕你进了门就要做后母,日子会不好过。」 「嫂嫂让母亲放心,其实府里的孩子各有各的奶娘照顾,鲜少有我要操心的地方。」玉引说罢顿住,停了一会儿,方又道,「嫂嫂突然来见我,是哥哥有什么事?」 她过门大半年了,嫂嫂也没来看过她。前两天突然递帖子请见,玉引觉得多半是和朝中之事有关,加上兄长今日又和孟君淮一道去谨亲王府了,许是还有需要她们外命妇出面的事,让嫂嫂带个话? 不过徐氏笑着摇了头:「没什么别的,就是来看看你。你哥哥早说让我来,不过大伯母非说让我们等等——说是你刚过门不久,家中就让女眷频繁走动,瞧着像我们觉得王府亏待你似的,反倒对你不好。」徐氏说着,神色有点无奈,「咱家里你也知道。到底是大伯母掌着家,母亲也不好跟她硬顶的,这才拖到现在。」 玉引衔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忍不住对大伯母这样的做法有些膈应。 她便绝口不多提大伯母,只说:「都是一家人,嫂嫂不用顾忌这么多,日后想走动就常来。和婧正是爱玩的年纪,府里也没什么孩子能陪她,能让她跟表哥表妹玩自是最好的。」 徐氏的儿子比和婧两个月、女儿比和婧小一岁半,刚好都是同龄人。 玉引这么一说,徐氏也高兴,噙笑答应下来,又叫来婢子,将备好的礼物拿给玉引。 两个婢子捧了好几个大盒子,徐氏指指说:「上回你兄长帮逸郡王殿下办事时,听说你们……咳,就寻了不少东西给你。」 她语重心长地劝玉引:「你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什么都不顾,折腾得狠了自然要补才行,若不爱吃,就当是药,逼着自己吃。那里面有几两九朝贡胶,家里花了大价钱给你寻,你安心吃着,吃得好了左不过家里给你再寻新的来,若你累出病来,可就是大事了。」 玉引:「哦……好……」 虽然是关心,可她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呢?「折腾得狠了」是指什么?还有之前那句「听说你们……咳」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没再追问,总之就是家里担心她嘛,那她听家里的话,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嫂嫂说得含糊的地方,兴许是有什么原因不方便直说。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题,大多是家长里短,也有些京里的奇闻趣事。 午膳时,二人把孩子们叫回了房里,和婧说想吃酸菜鱼,玉引便叫琥珀去厨房传话让添个菜,和婧拉着表哥表妹的手一本正经地跟他们保证:「府里的酸菜鱼做得可好吃了!」 东院,两个提膳的宦官火烧火燎的进了院,将膳盒交给旁人,拉着掌事的梁广风去犄角旮旯说话。 梁广风一甩手:「干什么啊?我这儿忙着呢!」 「梁爷您等会儿再忙。」那小宦官擦了把汗,哭丧着脸道,「一会儿侧妃若发火,您可得帮忙担待。若不然、若不然我们俩兜不住啊!」 「什么跟什么?」梁广风皱着眉头,「说清楚了,怎么回事儿。」 小宦官急得都快哭了:「这不……今儿一早,咱侧妃就说要吃酸菜鱼,让小的去膳房打了招呼。可这、这膳盒里现在没有酸菜鱼。」 「膳房没给做?!」梁广风当场啐了一口,心说这帮见风使舵的孙子! 尤侧妃的身孕眼看着月份足了,加上天热,愈发的胃口不好。屈指算来她已有大半个月没额外叫过膳,现下就想吃个酸菜鱼,膳房竟敢不给做? 她近来是有失宠的趋势,可她到底还是侧妃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梁广风又气又急,一擦额上的冷汗就要往外我:「我找膳房的去!」 「别,您别。」那小宦官赶紧拦他,「膳、膳房给做了,可方才传膳的时候,正院那边也说要酸菜鱼,他们就先给了正院,让咱等等。」 嘿…… 梁广风顿时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再度骂了一次这帮见风使舵的孙子! 然后,他就拎着这俩去提膳的一块儿进了屋,心下琢磨着,如果尤侧妃不提,那就揭过去;万一她提了,他立刻、马上先把这俩推出去让侧妃出气! 膳桌前,尤氏加了一筷子小油菜就着米饭吃,刚一入口就皱了眉头,接着便觉得看哪道菜都没胃口。 「不是说了,鸡汤鱼汤日后就都别上了,不想喝。」她神色恹恹的,山栀赶忙在旁边劝:「娘子,您有着孕,这些汤都是专门备给您补身的。您好歹喝一碗,要不半碗也成,您总得……为肚子里的小公子想想。」 山栀说罢,小心地观察尤氏的神色。 尤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可东院上下都只敢说是「小公子」,关于女儿的话没人敢提。那天给尤氏通头的宦官就是因为奉承了句「您若生个小小姐,必定跟您一样貌美」,便气得尤氏当场摔了东西,叫把那宦官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 但她这样求子心切,也还有点好处。下人们摸准她的心思,想劝她做什么,便说是「为了小公子」,她多半就会听了。 眼下,尤氏听完山栀的话,深吸了口气,目光便停在了那钵鸡汤上:「给我盛一碗吧。」 山栀面露欣喜,立刻端碗盛汤,却听尤氏又道:「哎?我那酸菜鱼呢?」 山栀一怔,这才发现桌上还真没那道酸菜鱼。她迟疑着看向梁广风,梁广风抬脚一踹,旁边两个宦官扑通扑通就跪下了。 「侧妃恕罪!」二人求饶之后磕磕巴巴地把那番经过说了,而后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尤氏有什么反应。 「退下吧。」尤氏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心情多理他们两个的样子,两个宦官有些意外,迟疑了会儿才磕头往外退。桌边,山栀听到尤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她能怪谁呢…… 她并不认为正院那边是故意给她脸色看的,她确信自己院子里没有正院的眼线,添菜这种小事,正院不会那么清楚。 第十二章 这不是因为她相信正院,而是因为……早在她有孕之初,她就因为不信正院而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查了一遍。任何和正院有过接触的,她都不再用了,就连定妃娘娘赐给她的几个宫女,因为经过正妃的手,她也不敢让她们近前服侍。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凑巧了,怪不到正院头上。那她能怪谁呢?怪膳房跟红踩白? 其实,倒也说不上踩她。这几个月,她该有的一点都没少,府里的人依旧打心里尊她为侧妃。只不过,在这些与正院出现冲突的小事上,他们会有所选择了。毕竟那边既是正妃,现下又正得宠。 尤氏突然觉得,这些事好像怪不到旁的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 是她没有足够的分量让自己在府里站稳脚跟,冲任何人发火都没用。她只能慢慢让自己立住足,抓住所有可以抓住的机会,让自己立住足。 尤氏紧皱着眉头,迫着自己喝完了一整晚鸡汤,然后站起身搭着山栀的手走向床榻。 倏然间,她腹中一搐! 尤氏呼吸微窒,正隐隐觉出这和平日的感觉不同,腹中的搐痛就又掀了一阵! 「山栀……」尤氏猛地攥住山栀的手,深吸了口气,「快、快去叫大夫,去禀王爷!」 「娘子?!」山栀大惊,「娘子……要生了?可王爷现在不在府里,去谨亲王府了!」 「去找!」尤氏压住惊恐喝道,「不要惊动正院,先去禀王爷!」 正院里,玉引听说此事时,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她一时懵神,徐氏便先喝了出来:「都这么久了,怎么才来回话!」 「下奴……」东院来的宦官避着她的目光。他不敢说尤侧妃信不过王妃,现下是不得已才来禀的。因为差去向王爷禀事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 「好了不说了。」玉引站起身,定了口气,「嫂嫂帮我照顾着点和婧,我去瞧瞧。」 徐氏一点头:「我哄着他们,你放心。」 玉引就出了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可踏出门槛的瞬间,又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赵成瑞。」她叫了人来,「你速去谨亲王府请殿下回来。」 「是。」赵成瑞一欠身,麻利地去了。 「珊瑚你跟我去东院,再让琉璃去前宅叫个人。」玉引略作思忖,「这人要会骑马的,套好了马在府门口等着。万一尤侧妃有什么不妥,让他立刻进宫禀话,请定妃娘娘传太医。」 「是!」珊瑚匆匆一福去喊琉璃,玉引又继续向外走去。一时间,好像整个府里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玉引到东院时,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尤氏已疼得不行了,几个产婆都围在四周,教她怎么缓气怎么用力,可尤氏还是喊得一声比一声厉害。 玉引看得心慌,定在门边缓了几息才走过去:「侧妃……」 她看着尤氏惨白的面容,方才清醒下来的大脑一下又乱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懵了许久她才重新静下来,最终只吩咐了几个产婆一句:「照顾好侧妃,我在外面等着,有事随时禀来。」 谨亲王府中,正厅里的一众皇子都面容沉肃。 他们原以为,皇长兄是要借这回官员被杀的事收拾魏玉林,到了地方却发现,皇长兄远比他们下的功夫要多得多。 谨亲王将能找的东西都找来了,不仅有东西两厂的具体人员安排、权力范围,还有百余年前那场恶斗的各样记载。 每样东西他都着人誊抄了数份,等弟弟们来了,他也不说别的,就一人一份给他们看,一看就看了一上午。 终于,年纪轻些的十二皇子坐不住了:「大哥您到底什么意思?魏玉林一个阉官,依我说左不过杀了了事。您想想,咱连张威的命都取了,为什么要怕他一个宦官?」 谨亲王端着茶盏未言,正目不转睛地读着手中本册的平郡王孟君泊一哂:「十二弟你这是一上午都白看了啊。」 「……二哥!」十二皇子拍着桌子站起来,「咱在这些东西上费工夫有什么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除了魏玉林这个混蛋啊!他在父皇一天,就能多掌一天的权,我们由着他坐大?!」 「十二弟。」孟君淮叹了口气,「你坐下,好好看,仔细看看咱杀了魏玉林有用没用?」 孟君淮真是对这位大哥心服口服,办事太细了。早几天他也义愤填膺,现下这么一看,才在迎头的一盆冷水里冷静下来,才算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这事到底有多大。 除掉一个魏玉林根本没用。东西两厂的关系复杂且根深蒂固,魏玉林没了,还可以有张玉林、马玉林,上位之后依旧可以做魏玉林在做的事情,情况根本得不到改善。 而且,看了这些东西他才发觉,东西两厂真够谨慎。这么多年下来虽未被察觉,但做的坏事必定不少,可罪证,却找不到什么。 他们现下看到的也都只是些明面上的东西,能拿来当证据扳倒东西厂的,没有半件。 谨亲王在几句争执之后,终于发了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收拾东厂西厂,绝不是一两天的事。诸位得把心沉下来,眼下没有罪证,我们就慢慢找。等罪证足够一举推翻东西两厂了,我们再把它揭出来。」 但皇三子浦郡王摇了头:「这说的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大哥您想想,从前是不是也出过很多事,但魏玉林推手底下的出来顶罪便了了?四妹的事闹到那么大,魏玉林说一句是底下人黑心收了驸马的钱扣了咱的奏章,咱不是也没辙吗?」 「那是咱们从前没有防备,他推了顶罪的,大家就都认为事情了了。」谨亲王抿了口茶,「但现在我们可以不给他得过且过的机会。或者,明面上不做追究,暗地里继续查下去。」 众人当下都一阵沉默,细想想,多少觉得言之有理。浦郡王就又问:「那具体怎么做?除了大哥您,我们哪个也沾不上朝政。暗查魏玉林,那不是我们闷在府里就能查的。」 「嗯,但你们可以闷在府里,先把自己府里的人给我择干净。」谨亲王淡笑着,「东厂西厂的权力,可不全在宫里。你们各府有没有东西厂的人,还有各姐妹的公主府、驸马府里有没有东西厂的人,都要先择干净,这是绝后患。」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至于用什么人来帮我们办事……百余年前和东西厂过过招的,该是最合适的。」谨亲王说着,目光投向逸郡王身后。一众兄弟循着看过去,便见他身后站着的人略一颔首,绣着飞鱼纹的曳撒上银光熠熠。 锦衣卫。 在与皇子们交谈的正厅隔了两道院门的地方,赵成瑞急得都要骂街了。 府里的侧妃生着孩子,王妃差他来禀话。可这边倒好,几个宦官死死把他们拦得死死的,非说谨亲王吩咐不许旁人走近,谁也不行。 赵成瑞瞪着眼跟他们理论:「大哥!我们府里那是在生孩子,生孩子知道吗?人命关天!两条命!」 「兄弟,您别为难我们。」那几个宦官半步不退,「实话跟您说,我们当差这么久,也没听过这种吩咐,这明摆着是在议什么紧要事。我们放您进去容易,一会儿您扭头跟着逸郡王走了,王爷问罪下来,我们找谁去啊?」 第十三章 然后那人又补了一句:「再说,您府里侧妃生孩子是大事,可您仔细想想,逸郡王回去他也帮不上忙不是吗?」 「嘿你们……」赵成瑞气坏了,这油盐不进的! 和他一起被挡在这儿的还有东院掌事的梁广风,可他是进了王府才知道梁广风也在。梁广风到的比他早,这会儿早已跟这几位争执得没力气了,正在墙根儿底下蹲着缓气儿。 赵成瑞走过去踢踢他的鞋:「怎么着啊?你们侧妃怎么个情况,你有数没有?」 「我出来的早,不太清楚。」梁广风一脸疲惫,想了想又说,「不过……应该没事吧,这几个月胎都挺稳的,大夫一直说能平安。」 这就好。如果不出事,那王爷晚些回去也没大碍,别一回去看见俩尸体或者一尸两命就行了。 两个逸郡王府的大宦官就在旁边肩并肩蹲着了,平日里掐得水深火热,这会儿让谨亲王府的人气得跟难兄难弟似的。 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可算看见里面的一大波皇子向外走来。 赵成瑞和梁广风立刻跟小孩看见亲娘了似的一齐冲了上去:「爷!!!」 「……?」孟君淮吓一跳,沉脸便喝,「怎么回事!」 「爷,尤侧妃、尤侧妃要生了。」梁广风擦着冷汗道。 赵成瑞比他冷静点:「算来快两个时辰了,下奴被挡着进不去,所以……」 谨亲王一听,恍悟之后一脸歉意:「对不住啊六弟。」 谁知道你家侧妃突然这会儿要生啊? 「没事没事。」孟君淮这般说着,心弦却也不自觉地绷紧了,「我先回了。」 谨亲王便吩咐府里给他套了匹快马用,孟君淮策马回府,饶是这样,也仍旧用了小半个时辰。 他径直去了东院,进了院门一看,却见玉引侧倚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正抹眼泪。 「玉引?」孟君淮几步走过去,玉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殿下!」 「怎么了……」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有些窒息,「莫不是尤氏……」 「哦。」玉引反应了一瞬后回过神来,忙擦擦眼泪,「侧妃没事,孩子也没事,殿下快进去看看。」 「……?」孟君淮不解地睇着她。谁都没事,那她哭什么啊? 玉引正哭得有点停不住,在察觉到他站在自己跟前迟迟不进屋后,又不得不再抹一把眼泪催他赶紧进去。 孟君淮一把抓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你先跟我说清楚。」 他心里两样截然相反的思绪涌动着,理智告诉他,她这样多半是在嫉妒,可鬼使神差般问出来的却是:「尤氏仗着孩子欺负你了?」 孟君淮还记得玉引上回哭,是因为大伯母教她了些事情,弄得她压力大了。那回他就很庆幸自己一问到底,不然两人之间现在是怎样的处境可不一定。 是以这回,他也不敢听她说没事就把这篇揭过去。 他便就这样追问起来,两个尤氏遣出来迎他进去的婢子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能怎么办?虽然东院是侧妃的地盘,可整个后宅都归王妃管。现下王爷在这儿跟王妃说话,谁敢说不合适,谁敢催啊? 玉引因自觉丢人并不想说,但看他非得问,也只好说了:「真没事,我就是……从来没见过旁人生孩子,觉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些。」 「……吓的啊?」孟君淮神色一诧,转而喷笑出来。他心说不至于吧?郭氏生和婧、尤氏生阿礼的时候他都在,女人生孩子的痛苦他见过,可自己没生孩子反被吓哭的……这个没见过。 「哎,别哭。」他摒住笑抬手给她抹眼泪,「我送你回正院?」 「……不用!」玉引立刻拨开他的手,反手就把他往屋里推,「殿下快去陪陪侧妃去,她、她疼了大半日呢!我这算什么大事!」 她说罢就索性不再理他,自己头也不回地回正院去了。 她真的觉得,这会儿什么闲杂事都不值得孟君淮走神,他就应该全心全意地陪着尤氏! 玉引一直知道女人生孩子疼,也听过「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这种话,可是今天亲眼见了,她才知道到底有多疼! 尤氏生得那么漂亮,硬是疼到面目狰狞地都有点忍不住了。她进去看过两趟,只看见尤氏的冷汗一阵阵往外冒,被浸湿的头发都打了绺,贴在脸上一定很难受,可她顾不上把头发拨开。 而且,居然要疼那么久。算下来近三个时辰,尤氏一直在喊,一直喊得撕心裂肺。 玉引觉得,这种事于自己而言……是有些不可想象的。喊三个时辰已足以让人筋疲力竭,而尤氏还要拼尽全力、忍着剧痛把孩子生下来,她在旁看着,完全不知这要怎样才能做到。 她甚至因此对「自己以后也要生孩子」的事而生了恐惧。她不懂是什么力量让尤氏能这样坦然地面对这种事情,可对她而言,至少现下……她觉得她是无法说服自己为孟君淮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而尤氏承受了两次!两次! 玉引想着想着打了个寒噤,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默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求您保佑尤氏的孩子好好的,尤氏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东院里,尤氏小睡了一觉后醒来,首先看见的是榻边的孩子,然后注意到逸郡王也在。 接着,她隐隐约约地想起,好像在她生完孩子后不久,他就到了。她遣了山栀和山茶出去迎他,但他迟迟没有进屋。 她就是在那个空档里撑不住睡着了的。 其实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挡了他,却有一种直觉让她觉得,是因为正妃的缘故。 她突然觉得特别累,累得连怨他都懒得怨,而后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尚还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爷……」尤氏撑身一唤,正在旁边听大夫回禀情况的孟君淮猛地抽神:「躺着别动!」 尤氏小心地躺回去,他几步走到榻边蹲下,她有些紧张道:「孩子……」 「孩子在这儿。」孟君淮只道她没看见孩子就搁在旁边,正要抱起来给她看,尤氏又问:「是……男孩吧?」 「是。」孟君淮语中一顿,又添了句,「其实是女儿也好,你不用这么……算了。」 他没再同她争,可心里很想跟她说个明白。 这些日子他虽没来见尤氏,但东院的事情他也都是知道的。他知道尤氏因为下人说了一句生女儿的事而发火,也知道她遣了不少人去庙里求送子的符。 若只是送子的符也罢了,可孟君淮听说,还有那种专门祈祷让女儿变儿子的符。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膈应,女儿怎么了?和婧兰婧他亏待哪个了?尤氏这样一心求子到明明白白地嫌弃女儿,让他无法不觉得她有别的打算。 比如是在为日后的世子之位做谋算,又或者觉得儿子多了能让她压正妃一头? 这种想法让他无心再和尤氏多做争执,如果她真是这样想的,他再跟她解释女儿也好也是白搭。而若她并无这般想法……反正儿子已然生下来了,多争执这个同样无义。 二人间稍静了一会儿,直到婢女端来鸡汤小馄饨,孟君淮亲手接了碗,看向尤氏的目光重新温和下来:「吃几口再睡?」 第十四章 「嗯。」尤氏由山栀扶着坐起身,一边心安理得地由他喂着,一边看着身边熟睡的次子。 这是她头一回在面对逸郡王时无心多说话,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个孩子,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地笑出来。 她突然觉得他的宠爱也没那么重要了。现下她有了两个儿子,府里最年长的两个儿子,只要他们能好好长大,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相较于夫君的喜好随时会变,儿子总归是会站在生母这边的。 再想得远一些,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来日可以成为王府的世子…… 「爷。」尤氏眼皮微抬,笑了起来,「次子都生出来了,阿礼那边……开始教他念书吧。」 「……他还不满三岁。」孟君淮微滞,「我是相等明年再给他请先生的。」 尤氏抿了抿唇:「可和婧就是不满三岁已开始背诗练字了。」 「那是和婧自己好奇想学,其实跟玩也差不多……学了两个月就不乐意了。」孟君淮一哂,想了想,又道,「不过也行吧,早些让先生进来,让他们姐弟两个一起学。」 这样也省得他偶尔有事不能盯着和婧的功课,和婧就跑去找玉引了。 类似的事上,他总有些觉得对不住玉引,好端端的一个谢家贵女,自己才刚及笄,进了王府就要给几个孩子当继母……那个小尼姑倒是没说过委屈,不过就他而言,虽然觉得孩子跟嫡母亲近些是必要的,但总让孩子去添麻烦还是算了。 比如和婧去正院这事,他的原意不过是在他有空时,带着和婧一起去用午膳,让和婧跟玉引慢慢熟络。结果和婧现在有事没事就爱找玉引玩去…… 弄得他总时不常地想跟玉引说「对不住啊我没变着法的让你带孩子,和婧这回过来我真不知道啊」! 结果晚上他去正院时,一眼就看见和婧正在玉引床上蹦跶。 玉引正在妆台前拆发髻,从镜子里看着和婧笑:「别闹了!玩得这么高兴,一会儿该睡不着了。」 「哦……」和婧立刻不跳了,趴到床上小脚丫踹踹,然后一扭头看见他,「父王!」 孟君淮:「……」 他阴着脸走过去,双手在和婧腋下一架,将她抱起来:「还不回屋睡觉,你不困你母妃也要休息了,知道吗?」 「……」和婧望着他眨眨眼,一歪头,「今天我和母妃睡呀。」 孟君淮:「啊?」 玉引从镜中看着,被和婧这模样可爱哭。她又多看了两眼才把耳坠摘了,起身走过去:「这不是何侧妃不在么?这边给她备的屋子榻又小些,奶娘也不好陪着她睡,她不适应,我就让她睡过来了。」 「哦……」孟君淮思量着点点头,然后问,「那我呢?」 「……?」玉引一脸诧异。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孟君淮一番,不解地蹙了眉头:「殿下您不去陪尤侧妃吗?」 然后她很诚恳地劝他说:「我看了医书,说产后容易多思。殿下您这会儿不陪她不合适,而且容易出事。」 孟君淮:「……」 他还没遇到过府中妻妾这么认真严肃、有理有据地把他往别人房里劝的情况,脑中正琢磨着如何措辞,玉引就边劝边推地把他「请」了出去:「再说我都答应和婧了。您留在这儿,和婧就还得自己睡,她自己睡害怕!」 「……不是,玉引,你听我说。」他刚开口,脚在门槛处一跘,已出了门。下一瞬,房门就在眼前关上了。 屋里传来和婧愉快的笑声:「来!母妃!睡觉!」 孟君淮心中悲愤:父王也想睡觉…… 逸郡王在堂屋里戳着干生气,这怎么办呢? 玉引说尤氏现在需要人陪,这没错。可他现在不能去啊!尤氏坐月子呢,要按时服药、按时进补、按时让医女给她按摩,他白天去看看可以,晚上在那儿留着委实不方便。 再有,因为坐月子时不能行房的关系,按规矩他也不能留在东院。哪怕他自问能忍住不碰尤氏,那也不行。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东院他不能去,正院不让他进门。 混得太惨了…… 孟君淮抱臂在谢玉引房门口赌了会儿气,转身决定回前宅自己睡去!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爷去自己住…… 次日清晨,京里各皇子府陆续听说了逸郡王府昨日下午添了一子,且母子平安的喜讯。 彼时各皇子基本都在为如何筛查东厂眼线的事头疼,听到这消息,心情倒略好了些。 谨亲王府,皇长子孟君涯:「知道了,告诉你们家爷,孩子满月的时候大哥给他备个厚礼。」 平郡王府和浦郡王府的皇次子孟君泊、三子孟君池是一样的反应:「喜事啊,什么时候请喝喜酒,这爷得去。」 除孟君涯外唯一嫡出的皇四子孟君沂彼时正向母后问安,听罢禀话便笑道:「追着禀到这儿来,母后您得备份厚赏了。」 …… 逸郡王府里,同样一片欢庆。东院收各处的贺礼收得手都软了,好几个王府的侧妃前来道喜。尤氏坐着月子不方便见人,便隔着一道纱屏跟她们说话。 北边几人也都备了礼,尤氏见了,笑笑,叫来山栀:「甭让那几位破费了。你备些银两做还礼送过去,就说是喜事,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山栀一福身,叫了个宦官一并退出去,开库取钱。其他府的几个侧妃便笑着夸尤氏体贴大度,身在高位了还知道照顾旁的妾室云云。 后宅西北角,连沉寂已久的顾氏都被外面的喜悦感染了。不得不说,尤氏出手确实大方,孩子一生下来,上上下下就都得了赏,所以就连扫地的小宦官都多了些笑。 只不过,她这处是没得到任何赏赐的,尤侧妃似是把她给忘了,或者说,现下整个王府都把她忘了。 「唉。」顾氏叹了口气,站在廊下望了望院外,去推了西厢房的门,「乌鹭,尤侧妃生了小公子,咱也没什么别的礼可送。我那儿还有套从家里带来的棋,棋子棋盘俱是难得的料。你给东院送去吧,就说……」 「娘子。」正擦着房中空荡荡的多宝架的乌鹭转过身,紧蹙的眉间显有几分不耐,「您就别费这个心了。慢说东院,就说北边现在都不肯再收咱的东西,咱去了也讨不着好。再说,那棋在您眼里是稀罕东西,搁到尤侧妃那儿,侧妃可会多看一眼么?」 「可是……」顾氏也皱起眉头。 乌鹭将帕子扔进水盆里:「别可是了。侧妃现在刚生完孩子,殿下十有八九要多去几趟。万一我去让殿下看了不高兴怎么办?您能豁出这两条腿去再跪两天,我可不想死在王府里!」 乌鹭说罢就不再理她,钻回自己房里,心底又掀起懊悔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她打小就跟着顾氏,跟了有十年了,现下是顾氏最难的时候,她不该这样。 可她又忍不住那份刻薄!回想起来,还是怪她自己,当初……当初正院的赵公公说给她换个差事,她怎么就拒绝了呢?那哪里是表忠心的时候! 她怕的不过是顾氏死了,她会被送回顾家,而顾家不会放过她。可现在,顾氏眼见着没有性命之忧,她却因为当时的一时之气就将自己拖累在了这里,可能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见不着出路! 第十五章 她怎么就那么傻呢! 时间在热闹里这般一转,弹指间就到八月了。 八月份的天气已逐渐转凉,但府里注定还要再热闹一阵——八月中是中秋,兰婧在八月下旬满一周岁。另外刚出生的小公子也满了月,满月没大办,只是各府都送了礼,可百日宴要一步步筹备起来了。 时隔一个月,尤氏出了月子,孟君淮可算「获准」再度歇在正院,欣喜之余,必然也有些怨念。 他进屋时,玉引正歪在床上吃宵夜。他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粥还是羹,同时闻到了一股清晰的阿胶味。 孟君淮微微皱眉:「怎么吃上这个了?不舒服?」他记得她平常的宵夜都可清淡了,基本银耳莲子羹、绿豆粥那类。 正发呆的玉引听到声音猛地抽回神,放下碗一福:「殿下。」 「怎么了啊?」他揽住她摸摸额头,不热不凉,便拉着她坐回榻上,「让大夫来看过没有?要不要叫个太医来?」 玉引摇摇头:「不用。阿胶是家里送来的,我就随便吃吃。」 可他越听越觉得她情绪不对。 再想想,这些日子好像也都挺奇怪的。晚上她不让他来,白日里他每次来时,则都有孩子在。和婧在就罢了,许多时候阿礼也来,她带着两个小孩玩得特别投入,很多时候他想跟她说点什么都插不进话。 他捏捏她的手:「怎么了?跟我说说,谁委屈你了?」 玉引又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说。 说她被尤氏吓坏了?说她不想尝试那种痛?说她不想给他生孩子?她知道这不是嫁为人妇该说的话,再者,说了有什么用,该生还是要生的,这话说出来无非就是惹他不高兴,给自己更添不痛快。 「你不说,那我可自己猜了。」孟君淮凑到她面前,一边端详她的神色一边道,「想家了?想出去走走?还是近来府里事多,累着了?」 她始终没什么反应,孟君淮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是一个多月没见着我,想‘硬上弓’的事了吧!」 「……什么啊!」谢玉引羞红了脸推开他,可他扶住她的双肩:「那个……玉引,你看,离上回都三个月了,咱能不能……」 他吸了口气:「要不你再喝点酒?」 却见她周身一栗。孟君淮怔了怔:「玉引……?」 「殿下我……」她羽睫颤抖着抬起来:「我们、我们不再……那什么了,行不行?」 孟君淮:「啊?」 「我害怕……」她克制着恐惧捂住嘴,目光慢慢被惊恐激成一片空洞,「尤侧妃那天……特别疼,有好几次,她、她疼得都喘不上气了。我受不了那种疼,我……我想过好好补补身子可能会好过一点,可我还是害怕。殿下您知道吗……我有一次去镇抚司找兄长,撞上他正审犯人,那犯人叫得都没有尤侧妃那日厉害!都没有那么疼!」 「玉引……」他轻抽了口气,完全没想到她竟在想这个。 玉引躲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又响起来:「所以,你吃阿胶是因为怕生孩子;这些日子都不见我,也是?」 「是。」玉引只能点头承认。其实,从她把那句话说完开始她就后悔了。 果然是不该告诉他的。除了惹他不高兴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抬抬眼,看到孟君淮冷着脸深吸了口气。 「殿下……」玉引唤了一声,他侧眸看过去,正想知道她还想说什么,她却蓦地起身离榻。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在桌边停住,取过茶盏来沏茶。热水正倾入盏中,一滴眼泪蓦地从她侧颊滑过,不及她抬手去擦就已经溅进了杯中。 玉引手上一滞,遂将这盏茶放到一边,换了只茶盏来重新沏。 她心里都是慌的,一边沏一边想一会儿该说点什么。如果能把那句话收回来就好了,或者,她跟他说让他别在意,她该生孩子还是会生的? 不然,他肯定要觉得她是个坏人了吧,觉得她一个女人居然不想生孩子,居然因为自己怕疼就不想生孩子? 玉引想着,偷偷睃了孟君淮一眼,目光还没挪到他脸上就又不争气地垂了下来。她小心地端着茶盏走到他面前:「殿下……」 他没接,她滞了一滞,俄而意识到自己或许该认真地谢个罪。 孟君淮淡看着她端了一小会儿就自己把茶盏放到一边的矮几上,正气不打一处来地一声轻笑以示不满,笑音未落,抬眸乍见她敛裙便矮下去。 「玉引!」他不做多想便一挡,在她膝头触地前就将她搀了起来。继而尴尬得僵住,扶在她胳膊上的手一松一紧了两个来回,最后无奈地重吁了口气。 「不用这样,坐。」他伸手一拽,直接把她拉坐到腿上。然后自己也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双手环住她的腰,额头抵在她的背上说,「这个……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玉引被他抵着后背,只觉脊梁一怵一怵的,怔怔道:「怎么……商量着来?」 「我不能说你不想生就不生,因为我还是想要嫡子的。」孟君淮语中一顿,斟酌后摇了头,「算了,我们从头说。」 他道:「成婚、生子都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拿定主意不要孩子,那谢家可以在父皇下旨赐婚时上辞婚表——你们当时既没提这茬,我自然认为成婚之后生儿育女是顺理成章的。那我想要嫡子嫡女,不能算我的错,对不对?」 「我知道,殿下没错……是我错了。」玉引心情复杂得声音又哽咽了一阵,「可我就是害怕,我……我成婚前没想这么多,但这一个月,我闭上眼睛就想起侧妃生孩子的事,梦里连自己床上都是血!我……」 她想回头看他,身子一侧,他就松了手由着她转了过来。 玉引很怨恼地道:「我也觉得我这样不对。好端端地嫁了殿下,这会儿又说不想生……跟骗了殿下一样!可我、我缓了一个月还是害怕……我不是有意骗殿下的!可我过不去这个坎儿!」 孟君淮看她这明显有些崩溃的模样又心疼又想笑,默了会儿,抬手给她抹了抹眼泪:「你听我说啊……我知道你本没想这么多,更不是有意骗我;你呢,知道我想要孩子。所以我不怪你,你也别怨我不顾及你的想法,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玉引本就哭得有点懵,不知怎的,好像又突然沉溺在他的温言软语里了,只想听他继续说。 孟君淮的笑意敛去了三分:「我觉得……日子还长,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日后你若过去这个坎儿了,我们再说孩子的事也可以。倘若你真的过不去……」 他的目光平静地挪到她脸上,玉引一阵紧张,窒息了一会儿,很艰难地问出来:「殿下就……休了我?」 「哈哈,我就知道你想到那儿去了!」他突然绽出笑意,一侧身将她放倒在榻上,「我干什么休了你?府里又不是没别的孩子。」 府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七出之条里「无子」那条她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了——那得是正妻自己不能生、还不许丈夫纳妾,导致家里完全绝后才符合。 现在这情况,他才没想过休妻! 第十六章 玉引躺在榻上愣神望着他,想笑,又觉得这会儿发笑似乎不大对,神色就越来越别扭。 「不哭了啊!」孟君淮一刮她的鼻子,扭头扬音,「杨恩禄,上酒来。」 「……殿下!」玉引惊诧地一把抓住他,心道不是说好了商量着来吗? 孟君淮转回头来看看她:「暂且不要孩子,也不非得……嗯,之后叫人来给你按按,就不会怀了。」 玉引恍悟,她也隐约记得好像是有按摩避孕的法子。 她舌头便有点打了结:「那咱……咱也改天,行不行?」 孟君淮眯眼:「不行。」 最后两个人还是单纯地躺下了。 孟君淮一边不太甘心地暗瞪着她,一边安慰自己要知足——都一个月没在她这儿睡过了,今天终于得以在这儿躺下,要知足! 玉引不好意思地缩在他怀里:「殿下别生气,我今天……咳,也没点准备。」 孟君淮挑眉:呵,你还要准备?上回直接来硬的,劝都劝不住好吗? 玉引红着脸垂下目光缩进被子里,于是眼看着他的手摸过来,从腰际滑到后背,然后就在她背上一下下抚着。 玉引:「殿下快睡吧……」 被子外传来的声音很淡然:「不急,先顺顺毛。」 ……顺什么毛! 她抽手压住他的胳膊以示抗议,听到他笑了一声,又说:「不过还有个事。」 「什么?」 他揭开被子也将头探进来:「生孩子的事可以商量,可你若再骗我,我就真生气了。」 孟君淮说得很严肃。 她被尤氏吓着了、怕疼、不想要孩子这都可以理解,但她找别的理由把他拒之门外这是另一回事。 「我逼你做过你不想做的事吗?」他皱着眉问,「有话不直说,非得这样躲着我?你直说我能怎样?能打你还是吃了你?」 「哦……」玉引讪讪低头,两手揪了揪衣襟,「我不会了。」 然后一夜好眠,她难得地没再梦到满床是血。孟君淮早上醒来时她还睡着,缩在他臂弯里,跟睡前的姿势一样。 嗯? 他回想了一下,这一夜她好像真的既没踹他也没打他,是哭累了没力气了? 孟君淮兀自嗤笑,抬手碰碰她的睫毛,她眼皮颤颤也不醒,他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走到屏风前扣了两下,示意下人进来服侍。 进来的几个都是婢子,孟君淮记得是尤氏生产那日开始,自己跟前的宦官都换成婢女的。平日他若在前宅,面前能见到的宦官就只剩杨恩禄一个。 他听说是正院拿的主意,估摸着她是不是觉得东院坐月子不能伺候、她又不让他来怕他闷得慌,所以往他面前多送几个丫头? 于是孟君淮便没再多问,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好心嘛。他收不收她们最终也是随他的意,那就留着好了,反正跟前的大部分活,宦官伺候还是婢女伺候都一样,她的好意才更重要。 不过昨晚不是把话说开了吗?现下孟君淮就想,那还是把婢女撤了好,毕竟有些情况下还是宦官用着更顺手。 比如他若在前宅自己睡,屋里留个宦官候着没事。留个婢女——直白点说就是留个姑娘,这就比较别扭。 于是孟君淮走出正院时,顺理成章地跟杨恩禄说:「把跟前的侍婢换了吧,还是用宦官。」 杨恩禄:啊……? 他瞬间心里叫苦。当时因为王爷动不动就对宦官发火,他才请王妃做主把前头的人都换成了婢子。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没多提,他才算缓了口气儿。 结果王爷说提就提,还直接要撤回去? 杨恩禄直擦冷汗,不得不为今后的日子重新提心吊胆起来。 是以玉引打了个哈欠醒来后,揭开幔帐就看见了杨恩禄。 杨恩禄赔着笑,珊瑚在旁边解释:「杨公公在这儿等了一刻了,说有紧要事见您。」 玉引点点头:「公公什么事?」 杨恩禄就把今儿一早逸郡王的吩咐说了,很是为难地求她:「王妃您瞧,您能不能……劝劝王爷?」 「殿下想用宦官,那就换回来吧。」玉引道,「他当时也就是一时的火,你看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早该缓下来了。再说人本来也是早晚都得换回去,你看有哪个王爷出门带一群丫头的?」 「是,这话您说的是。」杨恩禄苦着脸,「不过……下奴瞧着爷这是没消气儿。这一个月,总在他跟前的也就下奴一个,下奴还挨了两回板子——虽然都是意思一下,打得不重吧,但是……」 杨恩禄挺苦恼的:「但是底下的本就不如下奴知道爷的心思,搁下奴这儿还得挨顿板子意思一下,把他们调回来多半就又得扶回去养伤了。」 谢玉引:「……」 她是真不太懂了,这回的气这么长吗?到底为什么啊? 前宅书房,孟君淮翻着手里的册子,一时气恼一时欣慰。 气恼的是东厂总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高深那么两分,他连查府里是否有人与东厂关系密切都颇费工夫,连在锦衣卫的谢继清都查得不顺。 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府里好像还真没什么跟东厂有瓜葛的。相较之下,大哥那边已经以各种理由发落了七八个,二哥三哥四哥的府里也都各有些不安分的被查出来。 孟君淮轻松地舒了口气,抬眼,看见一个宦官低眉顺眼地进来上茶。 「……爷。」那宦官点头哈腰,明显有点虚的慌。孟君淮也没在意,执盏喝了一口,无意中却发现他紧张间往窗户处睃了一眼。 他便也顺着瞧了一眼,窗户阖着,窗纸上映了个倩影。那倩影耳边钗子上的流苏晃了晃,他看着眼熟,细一回思……是玉引? 孟君淮便看向那宦官:「王妃在外边?」 「……」宦官顿时面色发白,「是……」 他就理所当然地想请她进来,结果一瞬的安静中,恰听见她压着声再说:「去吧,快去,去研墨试试。」 「……?」孟君淮皱皱眉头,又问,「她干什么呢?」 「这……」那宦官擦着冷汗不敢说,他面色一厉,宦官扑通就跪了。 于是刚走到案前准备研墨的宦官一瞧,也跪了。二人小心地交换了一下神色,奉茶的那个磕磕巴巴道:「这是……王妃听说您要把宦官换回来,怕您再气不顺,所以亲自过来瞧瞧怎么样……」 「嗤。」孟君淮气得没话,抬手让这二人起来,自己起身就往外走。 「……爷!」进来研墨那个打着胆子拦了一把,哆嗦着道,「爷,先前伺候得不好是下奴们的错,王妃是好心……」 嘿这小尼姑?这刚多少日子,就让他跟前的人替她说话了?! 孟君淮绷着脸低喝了声「滚」把这人骂开,还是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屋外,正细听着屋内反应的玉引乍见他出来,头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想跑。 「站住!」孟君淮一喝,她刚转过身就停住脚,后脊绷得笔直。 他绕到她跟前看看她:「王妃啊,你这是在我这儿……」他略作思忖想了个合适的词,「盯梢?」 「我没有……」玉引哭丧着脸反驳。 孟君淮背着手悠悠地瞧着她:「合着你是心疼这些宦官所以换的人啊?爷还当你是怕爷闷得慌才换的,一个个都是漂亮姑娘,还有裹了小脚的。」 第十七章 他微微颔首,凑近她道:「正好你又不乐意生孩子,我早上刚把那几个收了房了。」 「啊?」玉引显然一惊,继而想到他怎么这样呢?往后宅添了人,应该立刻让人告诉她啊? 而后心里忽地有点小别扭,这点小别扭激得她想说话,却又并不明确地知道想说什么。 孟君淮衔着笑,好奇地等她的反应。眼看着她神色间明显地踌躇了半天后,终于蹙着黛眉抬头看向他:「殿下觉得……裹小脚好看?」 「……?」她是怎么在「他直言她不乐意生孩子」和「他把别的姑娘收房」之间挑出这句当重点的? 「不好看!吓死人了!看得眼睛疼!」孟君淮气结,伸手把她一抱就往屋里走,「陪我坐会儿,养养眼!」 一眨眼的工夫,中秋节就到了。中秋当日玉引和孟君淮一道与定妃共度佳节,府里则只是小庆了一番。 于是何侧妃没有提出回来,玉引便也没有催她。她想着,兰婧的一岁生辰是在八月廿一,到时总是要回来的,不差这几天。 结果八月十八的时候,一封急信送到了孟君淮案头。当时玉引正在旁边读闲书,听说是何侧妃的信便抬眸扫了一眼。从背后隐约能看出这信写得很长,字迹密密麻麻的,她也没多想,继续读自己的书。 然则片刻之后,孟君淮一巴掌将信拍在了案上:「这何氏!」 玉引吓一跳,忙问怎么了。孟君淮显然没心情多说,就直接把信递给了她。 玉引接过来读,读了三五行后,只觉这信写得太絮叨,都几行了,还看不出何氏想说什么。 ——信里简单地问候了两句之后,头一句就是「妾身愚钝」,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接下来还很费了些笔墨去反思自己这几年侍奉王爷侍奉得不周、教孩子教得欠妥、帮正妃帮得也不够尽心云云…… 再然后又开始感谢这感谢那,比如谢王爷宽容、谢定妃娘娘慈爱什么的。 直看得玉引一个天天念佛经的人都觉得烦了,目光一扫略过去几行,才可算从最后两段里寻着了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兰婧病了。何氏说是从八月十五当晚开始发的烧,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昨夜几乎闹了一个彻夜没睡。 何氏恳求说,她自知笨拙,不敢求王爷让她回府侍候,只求他看在父女的情分上救救兰婧。 「……?」谢玉引读到这儿一怔,有些不明地看向孟君淮,「侧妃犯了什么错么?殿下不准她回来了?」 孟君淮扶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我没有啊!」 他气得头都大了。这事上他和玉引想的都是何氏身为侧妃,要回来自己便会回来;不想回来便随她在清苑自在着,他们不催。 可是何氏想到哪儿去了?! 她瞎琢磨什么啊! 「来人!」孟君淮一喝,「速去清苑,把侧妃和二小姐接回来,越快越好!」 孩子发烧三天才往回禀她也真是熬得住!兰婧还不满一岁! 玉引看得出他急坏了,可想了想还是叫住了杨恩禄:「等等。」 杨恩禄停住脚。 玉引提了另一个主意:「我看让大夫过去更稳妥。兰婧太小了,发烧三天再经一路颠簸回来,怕是……」 怕是更危险。 孟君淮一想便点了头,她又道:「我跟着一道过去,免得侧妃心慌意乱的。」 末了,二人决定同走一趟。孩子太小了,这么一病,究竟是什么后果,谁也不敢打包票。 临出门时,和婧也追了出来,红着眼眶拽住孟君淮:「我要去看妹妹……」 他点了头,三人便一道上了马车。一路上,和婧都显得特别担心,不声不响地抹了好几回眼泪,好几次似乎想和孟君淮说什么但都没说,最后,她忍不住悄悄问玉引:「妹妹会不会死……」 「不会。」阖目静神的孟君淮睁开眼,见她靠在玉引怀里,伸手把她抱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瞎想,你妹妹就是生点小病,过两天就好了。」 「哦!」和婧重重地点点头,小眉头还皱着,又问,「那她生病了,父王会不会不喜欢她?」 「……和婧?」孟君淮的神色略微严肃了几分,「怎么这样问?你希望父王不喜欢你妹妹吗?」 「不希望呀!」和婧望着他,说得很认真,「我希望父王喜欢我,也喜欢弟弟妹妹!」 她说着扁了扁嘴:「可是,何母妃总说父王会不喜欢我们。我上次想多喝一碗酸梅汤,何母妃就说喝多了会生病,生病了父王就不喜欢了!」 玉引明显看到孟君淮额上青筋一跳,然则和婧自然不懂。她小手划拉着父亲的衣领,担忧地继续道:「妹妹那么小,还不会自己要东西呢,肯定也不是自己想生病的!父王不要不喜欢她,好不好?」 孟君淮深缓了口气,神色愈显阴郁。 「殿下……」玉引拽拽他的衣袖,他一抬手没让她说话。 孟君淮带着些许不敢置信问和婧:「你一直这么担心父王会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何母妃总这样说?」 「……」和婧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望了望他,低下头道,「父王不生气。」 之后的一路上,孟君淮神色阴沉得连玉引都害怕。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清楚和婧那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先前她已听和婧说过很多次,只是身份放在这儿,有些听起来太像在搬弄是非的话,她便没跟他说,还一度有些怨他为什么在这样的情状下,还让何侧妃养着和婧。 可若他根本不知道…… 玉引顿时愧疚起来,她看看伏在孟君淮胸口昏昏入睡的和婧,轻轻道:「怪我,和婧跟我说过的,但我以为殿下……」 「不怪你。」孟君淮望着车顶,「是我的错。」 这么久了,他一直知道和婧怕他不喜欢她,却一直没想过是什么人让她有的这种想法! 他想当然地认为,是郭氏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先前失去了母亲,所以让她会害怕再失去父亲…… 他怎么就没往何氏那儿想呢!和婧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他许多时候都在有意识地开解她,却愣是没什么作用,他早该想到是她身边有人在跟他拧着干啊! 孟君淮深吸了口气,牙关紧咬,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跳下去让马车碾死得了! 玉引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地提议道:「我觉得……殿下得跟何侧妃说说,不能让她总这么吓唬和婧了,和婧还小呢。」 「不用。」孟君淮平淡道,「我会换个人带和婧。后宅其他人我不熟,你帮我想想谁合适。」 玉引:「……」 她心说坏了,我也不熟。 半个时辰之后,清苑里一片沉郁。 一行人到了清苑就直奔何侧妃的住处,王爷阴着张脸,王妃也没点笑,吓得前来给兰婧诊治的几个大夫都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 兰婧连续发了三天的烧之后都没气力哭了,迷迷糊糊地睡着,觉得不舒服就哼哼两声。玉引直看得难过,连孟君淮一个大男人都眼眶红了一阵。 和婧扒在摇篮边上直抹眼泪:「兰婧,我是姐姐,你难受吗?你能好吧!」 第十八章 何侧妃跪在一旁话都不敢说一句,也一个劲地抹眼泪。 半晌之后,大夫施了针,又开了药,胆战心惊地禀说:「这个……二小姐太小,能用的药不多,每次服药时都需臣等来看看,若有什么不妥,方子得赶紧改。」 「好。」孟君淮点点头,「她能出门吗?或是半点不能受风?」 「出门还是能出的,透透气也好,别太久、别再冻着就是。」大夫这样道。 孟君淮又点点头,招手叫来杨恩禄:「把二小姐挪我那儿去,奶娘都跟着,在寻到合适的人养她之前,我带着她。」 「殿下……」何侧妃愕然抬头,面色煞白如纸,「殿下您不能……不能带兰婧走啊!兰婧才一岁!」 「你也知道兰婧才一岁!」孟君淮压了一路的火终于发了出来,愤恨道,「八月十五生病,你今天才送信回府!王妃每两日遣人来清苑问一次有事无事,也没听你提起此事!」 「我……」何氏喉中一噎,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殿下恕罪!妾身、妾身实在是怕……怕殿下原本就不喜妾身,听说兰婧在这儿病了会更恼火,所以……」 「你够了!」孟君淮听到这儿连火都懒得再冲她发,只觉得她的想法实在荒谬到不可理喻。 他一睇杨恩禄:「送兰婧去我那儿。」而后便不再多留地出了门。 「殿下……」何氏顿时浑身都脱了力,怔怔地又流了好一会儿眼泪,目光迷茫地看向玉引,「王妃……」 玉引深缓了一息:「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蹙蹙眉头,低眼看向犹跪在地的何氏:「我没生过孩子,照理不会比你更懂做母亲的心。可你……」她怎么想都觉得荒唐,「你怎么就能让兰婧熬上三天再往府里禀呢?你再担心殿下恼你,也不该拿兰婧的命去赌啊!」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位何侧妃了! 要说何氏不疼兰婧,那肯定不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疼?可她怎么就能因为对孟君淮的敬畏,而在女儿生病的事上想「掩人耳目」呢?! 玉引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就是她这个和几个孩子都不沾亲的嫡母,如果得知哪个孩子在自己身边病了,首先想到的肯定也是赶紧告诉孟君淮,让他能寻好药寻好药、能请太医请太医啊?! 「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她一喟,也不再理何氏,铁青着脸出去了。 当天夜里,孟君淮从宫中请的人也到了。他原本是求定妃指个太医,不过估计是定妃看孩子太小也放不下心,便去求了皇后,皇后下旨差了个御医来。 御医看过后给兰婧调了方子,斟酌着告诉孟君淮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年纪小是小,但现下这情状应是能治过来。 孟君淮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坐在榻上哄着和婧睡觉的玉引舒了口气:「殿下吃口东西吧。」 榻桌上的一碗粥几样菜都撤下去热了三回了。 孟君淮回过头瞧瞧,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他给兰婧又掖了掖被子,而后到榻边坐下,玉引忙要将和婧往里挪。 「没事,让她好好睡吧。」孟君淮摸了摸和婧的小手,又说,「你也早点歇着。直接在这儿睡吧,我睡那边就行。」 他说着一指几步外的罗汉床。玉引也早已累得直打哈欠,没再跟他多客气,只问:「这两个孩子殿下打算怎么办?是找一个人带着,还是分开?」 「分开吧。除了何氏尤氏,后宅谁也没带过孩子,搁在一起怕是应付不过来。」他说着吃了口粥,「你觉得谁合适?」 「嗯……」玉引思量着说了想法,「北边几个我也不太熟,不过有个苏氏一直帮着何侧妃管府里的账。账册我也看过,一点错都没有,倒是个细心的。」 她说着顿了顿,见他闷头吃饭没说反对,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可以先让她带兰婧。兰婧还小,多是由奶娘照顾,旁边有个细心的盯着就足够了,反正现下也没到教她什么的时候。」 「嗯,可以。」孟君淮眼都没抬地夹了口菜吃,入口才发现是芥末墩儿,呛哭! 「……」玉引摒着笑把帕子递给他,他捂住口鼻缓了缓,努力正色,「那和婧呢?」 「和婧啊……」她衔笑看看躺在自己腿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姑娘,迟疑着看向他,「和婧……给我呗?」 「……」孟君淮喉中一哽,仿佛又被芥末呛了,「咳……」 玉引怔怔地看着他捂着嘴顺气儿。 缓过来之后,他用一种完全不敢相信似的目光打量她:「你想带和婧?」 「……不好吗?」玉引不太懂他的反应,「和婧很喜欢我啊。」 「这我知道。」孟君淮话语顿住,为难地看看她又看看和婧,执拗地觉得这样不合适。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想法,在她刚过门时,他一度很简单地希望她能跟几个孩子相处得好,好好地做个嫡母。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这种想法对不住她了。 「怎么说呢……」孟君淮眉头紧皱,玉引望着他恳切道:「殿下直说好了,若怕我不会照顾也无所谓,我再想想。」 「那倒不是。」他支着额头看向她,看了好一会儿,认真中漫出几缕悻笑,「这么好的姑娘,温柔善良聪明漂亮,嫁了我就是继室,还得给孩子当继母……委屈你了。」 「……」谢玉引傻眼看着他。 而后几乎一整夜,她脑海里都是他这副一身淡青色直裰盘坐在案前,一手支在头侧,笑意深深地看着她的样子。 王府北边,几人因为逸郡王和王妃昨日突然动身去清苑的事而好奇了一夜,今日闲来无事聚在一起正猜着发生了什么,又见王妃身边的人突然来了。 来的人里领头的是赵成瑞,后面还随了四个手下,两人一组抬着朱漆的大木箱。 进了院,赵成瑞一挥手示意把箱子放下,目光寻了一圈,不跟旁人多废话半句,走到苏氏跟前一揖:「娘子,王妃命下奴过来传个话。」 「……公公请说。」苏氏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上回木荷自作主张塞钱给王东旭让他通融的事,害得王东旭直接挨了板子。她当时倒是逃过一劫,可这三个多月,她也在害怕王妃会不会给自己记上了一笔? 若是,那王妃现在这是……想起来了? 赵成瑞蕴着笑:「两件事,一是王妃下令晋您做良娣,那两箱赏也是给您的;二,是王妃传您速去清苑一趟,她有话问您。」 周围好一阵惊叹,其余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晋封惊住了,羡慕地看了苏氏一会儿后,她们又一并看向原本府里唯一的良娣,江氏。 江氏勉强笑了笑,做了个年长者的姿态:「恭喜妹妹,日后多照应着。正好我住这个院儿、你住隔壁,咱两个院子各有各拿事的也好。」 苏氏刚要应,赵成瑞却笑道:「不巧,这两方院子恐怕还得劳江良娣您拿事。」 江氏一怔。 赵成瑞又向苏氏拱手:「正院和西院之间的晴芳阁给您打扫出来了。您赶紧去清苑见王妃,让您身边这位……」赵成瑞看看木荷却没想起她的名字,「这位姑娘,收拾收拾您日常所用的东西,尽快搬过去吧。」 第十九章 这话一出,江氏可就连脸都白了。 各王府里,除了一正两侧的三方大院子外,都还有一些精致小巧的住处坐落着。这些地方多是为了方便府中宠妾,而在逸郡王府里,从没有人住进去过,就是她这老资历的良娣也是与人合住在北边的三合院里。 怎么现在苏氏说晋位就晋位,而且一晋位就占了那么个好地方? 这是王妃要引荐她? 几人目送着苏氏离开,心里头都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啧啧,和王妃一起进府的两个人,顾氏说发落就发落了,现在半点动静都再闹不出;苏氏则又说抬就抬了起来,连王爷都没二话,王妃这打一个压一个的手段也真是可以。 马车上,苏氏一个人静静坐着,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乍想之下最易想到的路数,就是王妃或许要向王爷荐她,可她细细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 正院的规矩那么严,如果王妃有半点想提拔她的心思,当时又何至于罚王东旭呢? 又或者……是当时没有,但时隔三个月,王妃改主意了? 苏氏再度摇了头。 她迫着自己不许再往那方面想了。争宠于妾室而言并不稀奇,可她并不想因此把命搭上。 她想要的不过是衣食无缺、不用看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目前看来,她已经得到这些了。她位在良娣,又是除了正妃侧妃外唯一一个独享一院的,就是王爷不宠她,府里人也不敢作践她。 那么…… 苏氏循循地舒了口气。她想好了,若王妃真是想向王爷荐她,那是她运道好;而若不是,她一个字都不会主动提! 她不能让王妃觉得她欲壑难填。顾氏现下过的那种日子,她连想都不敢想。 清苑里,玉引一早起来便去看了兰婧。进了屋,发现孟君淮亲手抱着她,和婧扒在旁边看,而兰婧迷迷瞪瞪的有点笑意,看起来显不似昨天那样难受。 玉引有些惊喜:「烧退了?」 「没全退。」孟君淮一哂,「但没那么烫了。刚才御医又来看过一次,说再养几天,应该无碍。」 「太好了……」玉引抚着胸口,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 然后她就回了自己在清苑的住处,明信阁,用了些合口味的早膳,等着苏氏的到来。 苏氏被婢女请进屋时,一眼就看到王妃端坐在侧边的罗汉床上看书,从身上的提花缎长披风到脚边的织金裙襕好像都在彰显着地位。那种一丝一缕的精致里透出的华贵让苏氏愈发地心慌,她静了静神,行大礼一拜:「妾身苏氏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起来吧。」玉引放下手里正为兰婧默念的经书,一笑,「我让赵成瑞带给你的话,他带到了吧?」 「是……」苏氏应得诚惶诚恐的,「但妾身不知做了什么,能担这么重的恩赏。」 「你别怕。」玉引抬眸示意珊瑚给她填了个座,在她落座后,续道,「这趟我和殿下急着赶过来,是二小姐病了。何侧妃怕殿下怪罪她,瞒了三天才禀,殿下气得不行,要换个人照顾二小姐。」 苏氏听到这儿一愕:「您是要妾身……」 「也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玉引坦言道,「其实她有四个奶娘,不用你亲手照顾什么,我们需要的,是在奶娘上头有个能拿事的人。何侧妃性子太怯懦,类似的事再来一回,对兰婧就是一回的凶险,你明白吗?」 「我……」苏氏没敢贸然答应,她怎么想都觉得照顾一个孩子的责任太大了。就算是普通人家,孩子也都是宝贝,何况眼下这个王府的二小姐、日后的小郡主呢? 玉引对她的顾虑了然于心,见一时没得到答复,便又笑说:「你不用为难。我跟殿下说了,这事儿无论你肯或不肯,良娣的位子都给你、晴芳阁你也都可以住着,毕竟这些日子你管着账册也辛苦。所以此事你想不想做,都随自己的心意给我个答案就行了,你若不想,我可以再叫别人来问问。」 这话却如同一把小锤般在苏氏心头一击! 她立时想到如果让王妃另寻他人会有什么结果——现下不算北边,后宅是四处院子,她是位子最低的那个,对正妃、侧妃来说,她不值一提。 可若再出来一个就不一样了,抚养二小姐的人怎么都得再扶到良娣上去,到时变成两人并位……就算她想守着好日子安稳过下去,另一位只要想一较高下,就绝不会让她安生。 「妾身可以试试。」苏氏便给了玉引答案,她两手紧张地攥了攥,又说,「若、若妾身做得不好,请王妃指点。」 这场波折便算这样定了音。兰婧在两天之后彻底退了烧,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又在清苑留了三日,确定兰婧病情再无反复才打道回府。 当日晚上,几人都睡得颇早。这回孟君淮主动在前宅自己睡了——没办法,玉引睡觉太不老实,他现下迫切地想睡个安稳觉。 玉引也乐得自己睡一夜。他在时总爱把她搂在怀里,有时觉得怪热的! 于是她传话免了两个侧妃的晨省,一觉睡到阳光照进床帐缝隙。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快巳时了。 她伸了个懒腰揭开幔帐,正要唤珊瑚来服侍,一抬眼却见和婧坐在几步开外的椅子上,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和婧?」玉引招手叫她过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和婧从椅子上蹭下来走向她,珊瑚也领着另几个婢子进来了,解释道:「大小姐寅时五刻就过来了,一直等着您醒,等了两个多时辰。」 「呀……」玉引有点诧异,握握和婧的小手拉她到榻边坐下,温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啦?跟母妃说说?」 和婧又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摇头:「没有。我在何母妃那儿,都是这个时辰就起。何母妃说,等我再大一些,就要像她和尤母妃那样每天早上来向母妃问安,而且我是晚辈,理应比她们更早一点儿,让我现在先适应着,免得到时晚了……」 和婧说着扁扁嘴,又解释说今天奶娘是按时叫她了的,是她自己起不来。 她有点委屈地告诉玉引:「前阵子何母妃没回来,我住在母妃这儿,何母妃交待说可以让我歇一歇……然后我就不习惯了。」 玉引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奶娘们看她日后都要在这里住下,就擅自将规矩又提起来了 她把和婧抱上床:「母妃不用你这么早起来问安,你再睡会儿,母妃陪着你。」 和婧早就等她等得眼皮打架了,一听到这话脸上就绽出了笑,乖乖地把外衣脱掉,又由着玉引帮她摘了珠钗解了发髻,然后一头躺下,又扯了个打哈欠:「啊……」 玉引拍拍她,刚想要不要念个故事哄她睡?就见她两息之后已经着了。 玉引轻手轻脚地挪下了榻,躲去西屋盥洗。梳妆之后珊瑚便要吩咐传膳,被玉引抬手一挡:「不急,先去把和婧的奶娘都叫来。」 只消片刻,四人就都到了,玉引静看着她们拜下去,和和气气地问:「几位刚搬过来,住得惯么?」 第二十章 正打算在她命免礼之后起身的四人身形一滞,相互看了看,最年长的薛氏道:「谢王妃记挂,住得惯。」 「住得惯就好。」玉引点点头,「拐弯抹角不是我擅长的事,该说的话我就直说了。大小姐日后养在我正院,府里该有的规矩我不会不叫她学,但那些用不着的歪理,有一条算一条,你们不许再在她跟前提。」 「这个……」薛氏磕了个头,「奴婢遵命,但若偶尔有奴婢拿不准要不要教大小姐的……」 「那你最好给我拿准了!」玉引一点余地都不想留。一想到和婧刚才困成那副可怜模样,她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在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些规矩是府里原本就有的、哪些是西院擅加给她的,你们敢说不清楚?别在这儿想着等我说软话给你们听,若有再让大小姐委屈的,我就换人;若有琢磨着借西院的规矩压她、好让自己在大小姐房里当二主子的,我就把她的儿女召进府里来侍候,可你让你们看看谁更能压得住人!」 四个奶娘立时被她吓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她们本就都是身在贱籍的人,有孩子时正巧碰上府里王妃有孕,才让她们改了运道。进王府后的日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大小姐叫她们一声奶娘,她们就算仍是下人,也比别的下人位高一等。 可现下王妃一句话就说要把人换了,保不齐还要把子女都搭进来…… 四个人谁也不敢犯这个险啊!就算原本真打算拿捏大小姐的,现下也泄了气了。 玉引摆手让她们退出去之后,好半天没再吭声。 珊瑚等几个也被她方才的威严吓得有点不敢说话,互递了半天眼色,才迟疑着劝道:「娘子息怒……为这几个人生气,不值当的。」 「才不为她们生气呢。」玉引鼻中逼出一声冷哼。 她就是心疼和婧。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在何侧妃那儿学的都是什么啊? 她是琢磨好了,五年、十年、二十年,和婧一天不出嫁,就一天在她正院待着,何侧妃说破大天去,她也不能让和婧回西院! 于是接下来的三两天,阖府都在沉默地看着何侧妃日日在正院外哭求到双眼红肿,正院也不开门让她进去。 王妃甚至连晨省都彻底免了,明摆着不想跟她打交道,大门一关随着她哭。 与此同时,养着二小姐的晴芳阁也大门紧闭。明摆着是随着王妃的意思办事,王妃不见侧妃,苏良娣就不让侧妃见二小姐。 北边便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保林王氏蹙着眉直摇头:「苏良娣也真是的。要我说,王妃怎么冲侧妃立威,那也只是王妃的事。她可不该横在中间分开人家母女。二小姐这才多大啊,没了生母,她能适应得了?」 江良娣嗑着眼前碟子里新炒出来的瓜子一声轻笑:「这会儿她可不得顺着王妃的意思办事么?好不容易得来的位份和好住处,她自然是拼了命也得保住——单凭这个她也得让二小姐一直留在身边啊?能由着侧妃去看才怪呢!」 「可不是这么说。我听说王妃的吩咐的是不管她带不带二小姐,这位份、这住处都是她的,算她管账的功劳。」 「得……你别提这个!一提这个我都来气!」江氏立刻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你说这苏氏管账,最初是谁提拔的啊?是何侧妃提拔的!现下可好,何侧妃落了难,她紧跟着就踩一脚,真不是个东西!」 余下几人便讪讪地不敢吭声了。她们知道江氏不服苏氏捞了好处,她们还是不插嘴为好。 晴芳阁,几个婢子都显得忧心忡忡的,但她们都跟苏氏还不熟悉,只木荷劝道:「娘子,您一直避着侧妃不见……现下府里头的话,可不好听了。」 「我知道。」苏氏以手支颐,揉着太阳穴,也在头疼,「可我能怎么办?我若让侧妃进来见了,她一时激动再闹出什么惹王妃不快的事,让王妃治了她罪,那我才是真忘恩负义。」 「可是……」木荷听着隔壁的哭声心里也不好过,「三天了,二小姐都是哭累了才睡,只怕是想生母想的。」 「唉……」苏氏一声长叹,疲惫地摇摇头,「适应适应吧。年纪还小,再不好受也比等她大了再分开要强。再说不让侧妃带她,是殿下的意思,我们再让侧妃见,二小姐也还是要放在这儿。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的反倒更折腾,还不如一次断干净了。」 正院,玉引正边把着和婧的手陪她练字,边听赵成瑞说何侧妃又去苏良娣那边敲门的事,孟君淮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怎么了?」玉引松开和婧的手示意她自己练,孟君淮坐到圆桌边便抄起案上的茶一口气灌下去了。 玉引:「……」她想说那是她刚才没喝完放在那儿的。 孟君淮放下茶盏才注意到盏沿上沾着的胭红口脂印儿,滞了一瞬就已没心思多理,拍案便道:「我不管东厂西厂有多大能耐,父皇由着他们摆布也真是……」 他一时气得不知道用什么词好,玉引眼看着周围的下人都吓得面色发白,立即挥挥手让他们全退出去。 「和婧也出去,回房好好去练,一会儿过来吃点心。」她把和婧也哄出去,而后在他身边坐下,「又出什么事了?」 孟君淮强缓了两息才定住气:「七弟今年及冠,刚封了郡王。十弟可好,现下刚十七,也封了郡王,借着贵妃所出的名头,恩赏比七弟那边还要厚!」 本朝从来就没有过未及冠先封王的先例,说这里头没有猫腻儿他都不信! 「四姐是七弟的一母同胞,她的事没顺魏玉林的心,事情一过就闹着出给七弟摆脸?好大的本事!」孟君淮气得咬牙,「十弟也是个不长眼的!还欢天喜地的庆贺上了!」 「……殿下消消气儿。」玉引感觉他现在正在逮谁看谁不顺眼,忙劝他说,「都是兄弟,殿下回头好好跟十殿下说说就是了。我这儿也收着了他那边的请帖,其实也没什么,一码归一码嘛……」 她觉得东西厂是东西厂,单说封王这事,十皇子想庆贺也没什么不对啊? 然而孟君淮依旧怒火中烧:「没什么可说的!回帖告诉他,这贺宴咱们府不去!」 他扔下这句话就拍案离开,玉引懵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又突然折回来,拽着她的手一起往外走:「咱不去!谁都不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出去玩儿!」 「……」玉引知道这也算避事的常用借口之一,不稀奇,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去哪儿啊……?」 孟君淮足下略一顿,又拖着她继续往前走:「我问问我舅舅,吉日那天家里有没有什么喜事,咱提前两天就离府,到附近住下!」 然后他又说:「你也问问你家各支族有没有,红白喜事都行!反正十弟那儿我不去!」 「……」玉引心说殿下您这个辙太坏了! 谢家各支族加起来得有千百号人,再加上姻亲就更多,多半真能给他找出一件。但是,因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红事白事不去参亲弟弟的贺宴……您这是牟足了劲儿成心给您弟弟添不痛快啊! 第二十一章 阿弥陀佛!这样不好!她是不会帮他这种忙的! 当天晚上。 「这是我……五婶的堂妹的表弟的侄媳的曾祖父,几天前离世的,出殡的日子刚好和十殿下贺宴是同一天。」玉引说着把帖子递了过去。 孟君淮接到手里翻开一看,满意噙笑:「就这个了。我家王妃最有本事了,什么都能帮上忙!」 ……谁想在这种抬杠的事上听夸奖了! 玉引一瞪他就走了,孟君淮起身追过去把她揽住,俯首在她额上啜了一口:「今晚……咱们能不能……」 「……」玉引自知一而再地拒绝也不是个事儿,可他这么面对面的问,她总觉得好……好丢人啊! 沐浴更衣之后,孟君淮屏退下人。只剩他和谢玉引一起在榻边坐着,两个人一起……发了会儿呆。 其实他很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无奈玉引的神色让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她脸都红透了,死死低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玉引自己也很懊恼,她觉得要不然还是喝几杯酒再说吧?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那回喝了酒,一觉醒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到现在也只有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时不时在脑子里闪一下…… 也不能总这样啊!她还是得慢慢适应这种事,不然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她不能一行房就把自己灌醉啊! 孟君淮打量着她的神色又迟疑了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 「那个……」他轻轻一咳,「你别怕,肯定不会……咳,肯定不会弄疼你的。」 玉引:「……哦。」 这个她信,上回她都没觉得疼——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喝多了吧。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孟君淮便起身去吹熄了灯,只留了一座烛台在不远处的矮柜上放着。 玉引往榻里挪了挪,他放下了床帐,然后也上了床。 他伸手抽开她的衣带,手指微微颤着,一时间竟有一种自己是头一回接触女人的错觉。 ——可明明就连跟她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平了平息褪下她的中衣,香肩映入他眼帘的同时,他看到轻轻一栗。 「别怕。」他又宽慰了她一句,双手把着她的肩头扶她躺下。 玉引只觉自己的心速越来越快了,又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在察觉到腿上被一股凉风拂过时,她瞬间觉得被一阵羞耻包裹住。 好在衾被很快将她盖住……只不过衾被和她之间还隔着他。 而后他的吻落下来,每一丁点的感触好像都直接挠在她的心头上。她感觉到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干,沙沙的触感从她的嘴唇一路向下移着,磨过她的脖子让她微微一缩,再往下,则让她在脸红心跳间情不自禁地想要躲,却又不知为什么,不受控制地任由自己享受着这样的感觉。 天啊,她在佛门净地待了那么多年…… 玉引贝齿狠狠一咬,唇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涌出泪来。 她一边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一边又忍不住觉得这种淫|欲太对不起尼师的教诲了——尤其是……尤其是她甚至都不想生孩子!如此这般,这就真的只是无可争辩的淫|欲! 孟君淮一点点惹起她每一寸肌肤的温度,直至身下这块清清凉凉的白玉变得有些发烫了,才终于进入了那一步。 他吻着她的胸口,含糊着又道了一次「别怕」,得到的回应却是有点声嘶的一声:「呜……」 他只道弄疼了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抬起眼一看,却猛地发现她很不对劲。 她眉心紧蹙着,眼里泪意迷蒙,一张清淡素雅的脸绷得紧紧的,偶尔有那么一点笑意漫到唇角,便见她银牙一咬将笑意死命忍了回去。 孟君淮有些疑惑,身上动作动作未停,想伸手握一握她的手,向旁一叹,却捏到一个攥得紧紧的拳头。 他抽神扭头看了一眼,见她的手将床褥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抠破。 她这是太紧张了? 「玉引?」他叫了她一声,边吻在她耳畔边喘着粗气引导她,「别紧张,说句话。」 「呜……」玉引紧咬着嘴唇再度呜咽出声,她泪眼迷蒙地看着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他惹起的一阵又一阵栗然,愧悔难当地发觉自己……自己居然在享受这种滋味! 可这是那么那么丢人的欲|念!她觉得自己接受无错,可她竟在享受…… 玉引死命压制着心中的愉悦,一种深沉的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能享受这种感觉呢! 她觉得自己像那些不知礼义廉耻娼门女子一样,对不住谢家贵女出身、衬不上逸郡王正妃的身份……越想越不敢表达现下的快|感! 她真是要被自己气哭了! 第二天,清晨。 从孟君淮身边领头的杨恩禄、到玉引身边领头的珊瑚和赵成瑞、再到他们手底下的一众下人,都在屋外大眼瞪小眼地候着。他们既纳闷现下到底是怎么个情状,又不敢擅自交头接耳。 打从今儿一早,王爷王妃起床开始,屋里就没留过人。 这情况没见过啊?按理说,盥洗梳妆的时候总得留人伺候,可今儿这二位愣是亲力亲为了! 最初,他们如往常一样端着水进去,结果进门就听见王爷说了句:「东西放下,都出去。」 他们就都出去了,过了会儿,听到里面又说:「好了,端出去吧。」 更衣也是如此,事先备好的干净衣衫呈进去,王爷就把人轰出来了。 而后早膳端来,珊瑚等几个一道进去布膳……布完膳也没能在里头多留。 现下一众下人都在心里犯嘀咕,谁也猜不着是怎么回事。 房里膳桌边,孟君淮以每吃一口都要看玉引两眼的过程,吃完了手头的灌汤包。 然后他轻轻一咳嗽:「咳……玉引啊,昨天晚上……」 谢玉引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拿了个烧麦搁她碟子里:「现下也没别人,咱们……说说这事。我弄得你不舒服了?还是你本身身子不适?」 孟君淮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 他也没在饭桌上聊过房事啊!但她昨晚从头到尾一点回应都不给他,从头至尾脸上都贴着「克制」俩字,事后不问个明白他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了啊! 玉引闷头舀了两口甜豆浆喝,磕磕巴巴道:「哦,那个……都没有,没不舒服。」 「嗯……」他看看她的神色,不像敷衍;看气色,也确实不像生病了,就又道,「那你能不能……」 玉引迫着自己抬起眼帘:「嗯?」 孟君淮睇着她,手轻握着抵在嘴边又咳了一声:「你能不能……自在点?你看咱俩是正经夫妻,你能不能别在行房的时候弄得跟……跟我在奸|污你似的?」 昨晚他也是别扭坏了,看她那副泪盈于睫的样子,他真的很有一种自己在抢占良家民女的错觉! 这种经历还真是头一回,之前从郭氏到尤氏何氏,谁也没这样过啊?虽然他不想她学得跟后宅其他女人一样,就算心情不好也要做妩媚状婉转承欢……但她做隐忍状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淫|魔也太奇怪了! 第二十二章 昨天他扛住了没让自己提前「抽身而退」,可这样再来个两三回……他很担心自己会被她这副样子弄得不举啊! 孟君淮心中戚戚然地又给她夹了一个艾窝窝送过去,踟蹰着询问:「要不……我再给你找两本新书看看?」 本来就面红耳赤的玉引:「……」 八月底,皇十子孟君泓正式册了善郡王,在府里设宴庆贺。 酒过三巡,孟君泓就运着气回屋了。他一张脸被酒气冲得通红,在屋里踱一圈就冷哼一声。 身边的宦官张禄堆着笑奉茶,在旁边苦哈哈地劝:「爷,今儿大好的日子,您别生气!」 「哼!」孟君泓又哼了一声,「你瞧瞧,你瞧瞧我那几个好哥哥都干得什么事儿!我和七哥一起封王,我就不能贺了?我凭什么不能!我母妃可是贵妃!」 「哎,爷……」张禄吓得往后缩了缩,又劝,「您消消气儿,要让下奴说,几位爷也未必就是成心不来——您瞧,这不都好好的给您回了帖子,说了不来的原因了吗?」 「呸!」孟君泓一提这个就来气! 之前谁封王也没见他们齐刷刷地集体有事的。这回倒好,他这边帖子送出去,大哥说政务繁忙;二哥说女儿病了;他亲哥三哥说好久没得空进宫看母妃了该去看看了;四哥说四嫂有孕但胎不太稳,他得在家陪着;五哥说早先约了旁人一起出去打猎,不好爽约。 ……六哥最可气!六哥说什么要去参他王妃的五婶的堂妹的表弟的侄媳的曾祖父的白事!还说什么这是长辈,不好拒绝! 呸!!! 孟君泓气得想上门当面问问他六哥,这位跟您八竿子打不着的妻族的妻族的「长辈」您真的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吗?老实说,孟君泓觉得六嫂自己都未必知道! 总之,孟君泓算瞧明白了。当时三哥跟他说让他别贺,他没听,现在哥哥们就全来给他摆脸了! 弟弟倒是来了,可比他小、还已出宫建了府的弟弟总共就俩,老十一是七哥的亲弟弟,打从一进门就在皮笑肉不笑地给他好看;老十二则一直跟六哥最亲,对他也平平淡淡的。 孟君泓真是要气炸了。 前宅宴上,十一皇子看十哥进屋醒酒迟迟未归,执起酒杯和十二皇子一碰:「你说……哥哥们这回是不是有点过啊?」 「呵,过?」十二皇子仰头一饮而尽,「你不知道啊?三哥听说这事儿,当时就来劝十哥别贺了,可他不听。现下咱跟两厂较劲,最是需要兄弟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他为了面子拆这个台?」 「那大哥的意思是……」十一皇子想把里面的隐情都闹个明白。 「这我还真不知道。」十二皇子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目光一抬便定住,「呵,这才叫打脸呢。」 十一皇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十余个宦官抬着好几只朱漆的大木箱进来,显是来送贺礼的。 为首的那个,竟是魏玉林。 「这老十!浑人一个!」谨亲王府,皇长子孟君涯气得摔了杯子,「他就好这个虚的!一点大局也不顾!」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事从一开始,他们就都知道是东厂在里面搅合,为的是挑拨他们兄弟关系。这时候十弟只要贺了,不管七弟怎么看,外面都会觉得十弟是一点都不顾他七哥的面子! 最好的办法便是十弟在这时不贺,就和自己没封王一样,只让老七在京里出风头。这般京里一看,怎么都会明白他是敬着兄长,所以自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东厂更会明白,他们兄弟几个在这种事上想得很明白,兄友弟恭,想挑拨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他就非差这么一次宴席!还客客气气地收魏玉林的礼!」孟君涯直咬牙,「又不是不贺就领不着郡王的俸禄,他真是……」 真是气死人了!打从十弟定下这事开始,他就让三弟上门去劝来着。一劝未成,几个年长的立刻就摆明了态度,告诉他如果硬要设宴,他们一定不去。 这为的不过是拦住他,他怎么这么拧呢?! 谨亲王气不顺地支着额头揉太阳穴,一旁的正妃由着他缓了一会儿,才劝道:「夫君消消气,十弟还年轻,慢慢就好了。」 「我看他是嫌那回宠妾灭妻的事不够丢人!」谨亲王又发了句火,继而长缓了一息,叫了人来,「把魏玉林的礼单誊抄一份送去给逸郡王妃的兄长,让他着人查查那几件古董都什么来路!」 逸郡王府,孟君淮和玉引参完丧礼回来都累瘫了。 她这个五婶的堂妹的表弟的侄媳的曾祖父……的丧礼办得挺繁复,二人的到来,更让原就不轻松的事变得更累了。 ——送到逸郡王府的帖子原本只是为硬撑门面。这种亲缘上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其实漫说在逸郡王府,就是在谢家估计都没人在意。但这话说出去好听啊,家里老爷子没了,丧礼的请帖能递进郡王府的大门,那说明家里跟皇家沾边! 结果二人真的去了,一进门就把人吓跪下一半。之后仪程结束的家宴上,人人都想来跟他们套套近乎——最累的就是这一块儿,主要是他们谁都不认识,谁来搭茬都只能是硬搭茬。 于是二人都累得没心情再说话,一道进了正院,孟君淮让他们上了几道宵夜,直接放在榻桌上,二人就坐在榻上一起吃。 玉引正吃着眼前的皮蛋瘦肉粥时,杨恩禄送了一本册子进来给孟君淮。她抬眼看时正好看见他冷笑,便问:「怎么了?」 「魏玉林给十弟备的礼,出手真够豪阔。」他边说边把册子递给她,「大哥本来说让你兄长去查,但你兄长恰好没在家,送信的又不敢转交旁人,就送到这儿来了。」 玉引接过来翻了翻,满篇都是稀世珍宝,还真让人咋舌。 「这里头肯定有不干不净的东西,是得让兄长查个明白!」玉引皱皱眉头,「大哥没在家就应该是在镇抚司,我让人送一趟?」 孟君淮伸手将册子一合:「明天再说吧,今天先睡了。」 「哦。」她点点头,现下她也确实困得没心情多操心别的事。 孟君淮边夹了片火腿来吃边看看她,咬了一口,他道:「我有些天没睡在正院了。」 「……」玉引一怔,知道从那天之后他都自己睡在前宅。 不过她没说过不让他来。这说明不止她因为那天晚上别扭,他也同样在觉得别扭。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别扭过渡过去,而在过渡过去之前,亦不知当下该怎么面对才好。 「今天太累了。」玉引嗫嚅道,孟君淮嗯了一声:「我不做什么,想早点歇着而已。」 「好……」她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的,执箸给他夹了块糖醋小排,「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讨厌?」 「嗯?」孟君淮一愣。 「我既害怕生孩子,又不习惯……不习惯房中的事。」她低着头道。 这些天下来她都十分懊恼。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夹在尘世和佛门间的四不像,跟哪边都沾点边儿,又并不属于任何一边。 其实还俗之后会有些困难这个问题,她是想过的。但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难处,该是不懂尘世里的人、尘世里的事,不懂如何当好王妃、不懂如何跟府里的人打交道。 第二十三章 那天之后她却突然惊觉那些根本都不是问题。她执掌王府后宅至今,都没闹出过什么大事,而让她真正为难、真正不懂的,是她自己。 然后她就像突然被扔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脑子里兜兜转转了好些天,也没能给自己寻着条出路。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我其实知道那些事都没什么错,我这样才是错的,可我就是……」她眉头拧得十分纠结,「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任她再怎么告诉自己许多事都是人之常情,一细想床帐中的种种……都还是觉得那种事让她羞得不能自已! 她矛盾着看向孟君淮,红着脸跟他说:「我也……看了些医书,知道殿下您这个年纪……的男人……那什么……」 总是欲|火焚身什么的…… 「不过女人要到三十、四十……才……」 书上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所以……要不然……」她认真给了个听上去很有正式风范的建议,「要不然您先去……看看别人?您看苏氏现下住在晴芳阁,两位侧妃也许久不见您了。」 而后,不待他细想,她就很诚恳地又添了理由来说服他:「不然殿下总这么忍着可也不好!再说……咱后宅有好几个您都没怎么见过,也许她们能伺候得好呢?」 孟君淮听罢一语不发地睇着她,她回看过去,确信自己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毫无错处之后,以一种「我贼心不死」的神色又怂恿道:「殿下您考虑考虑?」 他轻笑一声,一时并未作答。 其实算来,她说得没错。 男人娶妻纳妾,一是为了生儿育女,二便是为了平日能活得潇洒痛快。如有一个两个不能服侍的,丈夫就应该到别人房里去,不论他多喜欢她,也不该这样跟她干耗着,既冷落了旁人、又让府里子嗣稀薄。 何况她还是正妻,她肯开口把他往别人房里劝,让谁听了都得说她贤惠大度。那些娶了善妒的妻子的男人,更不知道要有多羡慕她这样识大体的正妻…… 可是,他怎么就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呢? 第二天,杨恩禄难得的不当值,他就抽了个空闲,在自己屋里转起了圈子。 他一琢磨事就爱转圈子,边思索边数地上的砖块,一般数个百八十块也就想明白了。 但今天这事可不太好想,主要是……他想不出打哪儿是起因,也就不知道怎么去想这里面的因果联系。 那就只能从最先让他提心的地方开始想,再往前推。 那该是从今天一早开始想起。那会儿他跟着王爷离开后宅回前宅,路上发现王爷明显心情不好。 那张脸阴得明显不对劲,杨恩禄赶紧私底下嘱咐手下都当点儿心,千万别作死。 然后,王爷径直去了书房,直接叫了苏良娣过去,问了几句二小姐的事。 杨恩禄在旁边听着,苏良娣答得不错。虽然二小姐依旧爱因为离了生母哭闹不止,可言辞间也能听出苏良娣细心照顾了。 但王爷的脸还是因着,随口吩咐赏了苏良娣些东西,就叫她走了。 那便是在那之前,有事情惹他不快了。 可是……杨恩禄想不出来啊! 在那之前,王爷在正院。他们是一大早进去侍候的,完全没见王爷不高兴。王妃梳头时他还过去帮王妃簪了支钗子,用早膳时他还给王妃盛粥夹咸菜,临到了他说要回前头时,他还把王妃搂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 这是处得挺好的啊,起码不像是王妃惹了他。可怎么一出前院的门,这脸就阴了呢? 杨恩禄琢磨不出来,只好庆幸自己今儿个不当值。那帮小崽子谁遭了罪那就自认倒霉吧,可不能怪他不帮他们。 前宅书房里,孟君淮先着人将大哥送来的礼单给谢继清送了去,让他顺着礼单详查魏玉林的事。 然后,他就拿过另一本册子翻了起来。 这本里头其实没几行字,看过两遍之后他就差不多将内容都记下来了,可他心里就是烦乱得无所适从。 孟君淮靠在椅背上,手里的册子一下下敲在案边,半晌也拿不了主意。 玉引又帮他安排了后宅的事。他不知道她今天是什么时候起的床,总之在他醒来时,她已经写好了。 可她以往都是起得比他晚的。若他起时注意一点别吵到她,她多半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所以孟君淮猜她是一夜都没睡安稳,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事,觉得时辰差不多时终于熬不住了,立刻去写了来。 她将册子交给他时说:「我……我会让自己赶紧适应的,殿下不必太迁就我。」 他翻开,她果然又替他做了在后宅的安排。但没有上次那么夸张,她只挑了尤氏、何氏两个侧妃,外加照顾兰婧的良娣苏氏、资历最老的良娣江氏写进来,而且每人都只安排了一天。 具体安排也看得出很细致,比如安排尤氏的那天,是十月初二。旁边有一行小字做批注,说那天是小公子过百日,他应该留在尤氏那儿。 孟君淮一句话都反驳不出,可心里就是不舒服,比上回的安排更让他不舒服。 上回,她给他排得满满当当的,根本就不可行,而且又有他平日见都不想见的人,他有十足的理由不理她这茬,甚至一度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的。 但这次,字里行间,他都知道她是认真的。她认真思考过这件事,思量过她自己的问题,也斟酌了他或许喜欢谁,然后写了这个给他。 她在认真地为眼下的死结寻找新的解法。 她还带着几分宽慰的意味跟他说:「殿下若特别喜欢谁,就不用理这个了,多去看看她也好。您放心,不管她们谁有孩子,我都当亲的看!」 孟君淮当时心里直一紧。 他一直知道她对府里的几个孩子都很好,可是现下她说出这话来,听起来很像是她因为自己不想生孩子而有了愧疚。 他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知道她没错,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怎么就觉得这日子这么不好过呢? 后宅,玉引发觉日子好像越过越清静。 屈指数算,孟君淮已有小一个月没踏足后宅,她安排苏氏、江氏服侍的日子都已经过去,听说他既没去见她们,也没让她们去前面。 而且,除了新生的小公子还太小,他偶尔去尤氏那里看看他以外,他就连见孩子们都是让人带去前头见的。 玉引心里便很忧愁,她已经尽心安排了,他这样,她实在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九月二十六是和婧的五岁生辰,府里设宴小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既维持了和睦氛围又没多说话。 转眼就是十月初二,小公子过百日的日子。 这天注定会很忙,各府都会来参宴,京中有名望的世家也会到。玉引寅时就起了,正梳着妆,宫里传了话来,说小公子的名字已定。 「时字辈,示字部,皇后娘娘给挑了个祺字。」 话是赵成瑞禀来的,彼时和婧刚醒过来,正打哈欠,听言就看向坐在妆台前的玉引:「母妃,二弟弟叫孟时祺了?」 「嗯,是的。」玉引起身走过去,伸手一拉和婧的手,拽着她坐起来,「快起床,今天阿祺过百日,有很多人要来,不能再睡了。」 第二十四章 「没睡够……」和婧栽在她肩上委屈地抽抽鼻子。 玉引搂着她拍了拍:「听话,你中午可以回来睡个午觉。下午要是不想继续参宴,母妃也不逼你,好不好?」 主要的仪程都是在午膳前,下午宾客就会陆续离开了,玉引压根就没打算让和婧从早累到晚。 于是和婧终于爬了起来,改坐到妆台前去哈欠连天。 二人一起用早膳时,玉引又忙里偷闲地再听了一遍仪程和宾客的名单。 其实她要管的主要是宾客,也就是来后宅参宴的女眷。男眷都在前宅,仪程也放在那边。 她数了一遍,她要接待主要的宾客基本上是她的妯娌、她的娘家女眷、孟君淮的姐妹、孟君淮的母族女眷。各府侧妃们则去尤氏那儿,各世家的女眷们在何氏处,苏氏的院子里也设了几桌算是备用。 那就还好,她这里基本都算是「自家人」,相处起来不会太累。 结果,当「自家人」都到得差不多时,困得实在顶不住的和婧蔫耷耷地爬到她腿上,往她怀里一歪,打算睡了。 玉引:「……和婧。」 谨亲王妃在旁边忍不住一笑,伸手逗和婧:「困啦?大伯母抱你睡?」 和婧抱住玉引的胳膊不撒手。 玉引的母亲邱氏便也要抱她:「外祖母哄你进屋睡好不好?你母妃要和大家说话,太吵了,你睡不好。」 和婧一个哈欠之后吧唧吧唧嘴,认真地望着邱氏:「母妃说母妃的,我不怕吵。」 总之就是要和她待着。 各府暗暗讶异这继母继女相处得也太好了吧。 东院。 侧妃们因不像正妃总有府外的交际,聚在一起时,最爱聊的便是各府的事了。 ——她们先聊了善郡王府,也就是十皇子府为什么没人来的问题。 八皇子府的侧妃唐氏说:「好像是殿下们闹了什么不痛快,前阵子善郡王府为封王的事设宴,我家爷也没去。」 九皇子府的张侧妃则道:「我瞧着倒没那么复杂。柳侧妃不是一直掌着府里的事么,她估计是不想跟咱这些当侧妃的同席了,可正妃们那边,她又进不去。」 ——然后她们又聊了各府的孩子。 十二皇子府的侧妃许氏羡慕道:「我们正妃刚生了个女儿,爷疼得跟什么似的,更不去正院以外的地方了。」 「女儿再宠也不要紧,你们正妃要是生个嫡长子出来,你们才真是不好过了。」行四的齐郡王府侧妃钟氏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又看向尤氏,「我听说逸郡王殿下把府里的大小姐给了正妃了?」 尤氏做不在意状抿了口茶:「是啊。不过她本来就是嫡出的孩子,交给新王妃也没什么错儿,她自己也高兴。我倒心疼兰婧,就这么交给一个良娣去带,唉……也是她生母太糊涂。」 钟氏听出她是有意要扯开话题,不做多理,一声轻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可小心着,自己膝下的孩子别让嫡母带了去,逸郡王府现在就这么两个儿子吧?你们王妃没往这上头使劲?说了我都不信。」 「我……」尤氏面色明显一白。 钟氏所说的,也是她正担心的。按理说她有府里最大的两个儿子,将来争世子位的胜算不小,可这两个孩子若是让嫡母带大,那可就要另说了。 她也一直在注意着,等着王妃往她这边使劲。到时她会尽力攥住把柄,然后去王爷耳边说道说道。 可问题是,这都百日了,还真没见王妃使什么劲……? 苏氏那边,王妃还偶尔问问兰婧的事呢,她这边王妃却是一副连管都懒得管的样子。 她近几天都怀疑王妃是不是压根没什么打算了……可这不可能!王妃还是有心思的,嫡出的大小姐不就让她给算计过去了吗?何氏养了近一年的功劳就此白费,现下连大小姐的面都见不着。 她一个连嫡女都要拢到自己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不琢磨儿子的事呢? 前宅宴上,穿百家衣、戴长命锁的礼数过去,觥筹交错的庆贺就正式开始了。 两桌兄弟肯定免不了多喝几杯,而后孟君淮看见谢继清在,继而想起玉引的父亲谢慈今日也来了。 谢慈早年在兵部做官,后来有一年去边关视察时正好碰上军中闹疫病,他坐镇大半年解决了这事,自己却累得差点死在外头,不得不卸任回家。皇上念着他的功劳也记着谢家的忠心,便赐了个广恩伯的爵位。 孟君淮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竟有点紧张,好像特别怕谢慈对自己不满意似的,鼓了半天勇气才可算拿着酒壶酒杯走过去:「岳父大人。」 正推杯换盏的一桌宾客都滞了一瞬,谢慈回过头看了看,笑着站起身:「殿下。」 「您坐您坐。」孟君淮发觉自己手心里居然在冒汗,左手攥了攥酒盅,右手给谢慈斟酒。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寻了话茬:「那个……玉引在后宅忙着,一会儿散了宴,您若想见,我着人安排。」 一桌子宾客:「……?」 杨恩禄:殿下您说什么呢……您喝大了吧!!! 若按硬规矩,嫁了人的姑娘就不好见别的男眷了,长辈、平辈都算在内,亲爹也不行。 至于实行起来,其实没那么严,人心都是肉长的,鲜少有哪家真拦着妻子不让见爹的。 可再反过来说,私下里不按规矩办是一回事,您理直气壮地把话说出来这是另一回事啊! 连谢慈的神色都变得有点惊悚,上下打量了女婿一番,伸手将自己手里的酒盅跟他的一碰:「再说,这个再说。」 「……」然后孟君淮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堆着笑又跟岳父喝了一杯,再跟谢继清寒暄几句,郁结于心地转身开溜。 父子二人坐回去后,谢慈扭头瞧瞧孟君淮的背影,压音问谢继清:「你不是说玉引嫁的这逸郡王……挺好的吗?」 明面上的规矩都拎不清楚、在宴席上都能说错话,这叫挺好的? 「呵、呵呵……」谢继清闷头连夹了两粒花生米吃,自己也搞不明白刚才逸郡王是那根弦搭错了,只能含糊着先给他打个圆场,「他这是……平常跟玉引相处轻松惯了,把咱都当一家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谢慈将信将疑地睇着儿子,「这事关乎你妹妹日后过得好不好,你可不能骗我。」 谢继清赶紧给父亲添了杯酒,赔着笑保证:「那不能,这可是我亲妹妹!逸郡王待她真挺好的,您别操心。」 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傍晚。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走了,亲近的几个兄弟略多留了一会儿也告辞回府。酒量不济的老七老九老十二喝醉了,孟君淮吩咐下人护送回去,务必盯着他们平安躺到床上才许回来。 安排完了回头一看,皇长兄居然也喝醉了。 「大哥。」孟君淮赶紧扶了他一把,挥手让宦官退开,「我跟大哥说两句话。」 几个搀扶着谨亲王往外走的宦官立刻退远了,孟君淮便劝道:「大哥,咱说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您也不必太焦心。」 他只道谨亲王是为东西两厂的事烦闷,但谨亲王摆了摆手:「六弟,你……你小侄子可能,可能快不行了。」 第二十五章 「……大哥?」孟君淮悚然一惊。 他们一干兄弟里,谨亲王最年长,可孩子是最少的。也没听说大哥大嫂谁身体不好,可他们的孩子就是生一个死一个。 他们成婚十三年,生过六个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长子长女。这个小儿子是第七个,年初刚生,现在才过半岁。 偏生大哥又只喜欢这位正妃,压根不往别人房里去,府里的妾室当然生不出孩子来。 孟君淮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解兄长,他只觉胸口压得厉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哥别往坏处想,小孩子生病是凶险,但也……也未必就熬不过来。」 「嗯,谢你吉言了。」谨亲王勉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别跟你嫂子多说,她还不清楚。」 「好……」孟君淮应下,谨亲王便脱开他的手趔趔趄趄地往外走去,几个宦官赶忙上前去搀扶,他还是险些摔个跟头。 孟君淮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听到杨恩禄询问的声音:「爷……?」 他嗯了一声:「我去正院看看。」 「爷您留步。」杨恩禄闷着头挡他,想想王妃昨日专程叮嘱的话,不得不说,「王妃劝您今天去尤侧妃那儿。您看,今儿是小公子生辰,而且侧妃也……也有日子不见您了。」 孟君淮长沉了口气。 杨恩禄觑觑他的神色,上前了一步:「您就……遂一遂王妃的意思吧。下奴不知道王妃在苦恼什么,不过她现下已在琢磨,若府里没有您喜欢的,是不是该再问定妃娘娘讨两个人过来了。」 「罢了。」孟君淮轻一喟,「去东院吧,也有几天没见阿礼了。」 东院,尤氏坐在榻上,笑看着眼前父子和睦的场面。 这是她近来最爱看到的。在看这样的画面时,她总会忍不住设想,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又会怎样。 那时,儿子们应该都已经长大了,可以跟着父亲去骑马打猎,也可以跟父亲下棋品茶。又或者,若有什么朝中之事交到他的手上,两个儿子也会成为他的助力…… 他们是府里最年长的男孩子,他们能帮他做很多事。 「父王抱我!」阿礼眼看着弟弟被父亲伸手抱在怀里,也伸手要他抱。孟君淮刚蹲下身要将他也抱起来,一双手搭在了阿礼肩上。 尤氏柔声道:「阿礼早点去睡,今天你弟弟百日,父王忙了一天,也累了。」 「唔……」阿礼不太高兴,可又觉得父王如果累了,那他应该让父王休息。 于是阿礼讨价还价:「那父王明天抱我!」 「好,明天抱你去前宅,带你见见给你请的先生。」孟君淮一刮阿礼的鼻子,阿礼吐吐舌头,道了句「我要父王,不要先生」,然后就拽着奶娘的手跑了。 孟君淮笑看着他,站起身将阿祺也交给了奶娘。阿祺「啊啊啊」地指着父亲好似在说什么,无奈实在没人能听懂。 两个孩子都离开后,屋里安静下来。 「……爷。」尤氏在他身后停住脚,孟君淮转过身,一哂:「怎么了?」 长久没什么「接触」带来的疏离感让尤氏有些紧张,她踟蹰了一会儿,才伸手环在他的腰上:「时候不早了,我、我服侍爷就寝吧?」 孟君淮喉中一哽,他不太适应地低眼看去,尤氏红着脸靠过来,侧颊贴在他胸前,温温软软地告诉他:「我想您了,日后我再不惹您生气,您恕我一回,行不行?」 孟君淮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付,僵了一会儿,他的双手才搭到尤氏的肩头。 「爷……」尤氏环在他身上的手更紧了些,侧颊在他身前轻轻蹭着。 温柔绵软的声音在孟君淮心头盘绕,他微微一栗,刚要低头反搂住她,脑海里却有另一个画面倏然一闪。 孟君淮呼吸微微凝滞。 那画面转瞬已逝,他却又情不自禁地将它捕捉了回来,在脑海中过了个清楚。 玉引带着几分无助和厌弃问他:「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讨厌?」 孟君淮搭在尤氏肩上的手蓦地打了个哆嗦。 「爷?」尤氏见他久久没有反应略有些不解,抬头望一望他,她探手摸上了他侧边的系带,笑意盈盈,「爷早些休息吧。阿礼今儿还跟妾身说,一个弟弟陪他玩不够,想再添……」 「侧妃。」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尤氏微一惊,噤了声。 孟君淮心中发慌,他忽然毫无理由地抵触起眼前、周遭的这一切来。 或者也不该叫抵触,他就是突然而然地觉得这些事是不能做的。如若做了便是一桩错事,而且是一桩他并不知要怎样弥补的错事。 须臾之后,孟君淮松开了尤氏:「你早些歇着。明天……明天让阿礼去见见他的先生。」 「爷?!」尤氏瞬间慌神,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君淮,「爷这是什么意思……现下这个时辰……」 「今日太累了。」孟君淮被心事激得无暇多做应付,不再多看她,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离开东院,孟君淮大口地吸了两口气。 「爷,您……」杨恩禄一头雾水地想询问两句,他一抬手:「别说话,让我想想。」 杨恩禄便噤了声,孟君淮缓了缓神,一边走着一边思量。 他头一个念头是在想:嘶……那个小尼姑给他下了咒了吧?方才那个时候想她算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再无法这样轻快地揶揄下去,他斟酌过自己方才那奇怪的思绪之后,觉得好像寻不出别的合理解释了,只能姑且承认是因为喜欢她。 那也不对啊…… 他一直觉得,他喜欢谁,和晚上跟谁……那什么,是两回事。喜欢是心里的事,床笫之欢是……是身上的事。 那他应该把它们拆开看啊? 孟君淮这般想着,边告诉自己「这样才对」,边顺着这个思路想象自己和尤氏同处一榻的场面……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玉引躺在身下一脸克制好像和他做这种事特别委屈的样子。 「……!」孟君淮脚下猛停,望着天怔然道了句,「尤氏呢?」 杨恩禄:啊……? 他偷眼打量着逸郡王,回道:「在东院啊……下奴传她来?」 「咳。」孟君淮回过神来,摇头,「不用。」 然后他又说:「你退远些。」 他需要自己想想。自己现下这样,可太奇怪了。 总不能真是看那小尼姑床上的反应看得不举了……! 孟君淮心里闷得慌,左右看看,坐到了几步外的假石上。他想,府里现在有四个孩子了,那他喜欢玉引于是抵触和旁人同房,或许也不算个太大的事,可问题是玉引同时在很认真地把他往外推…… 等等! 他喜欢她,所以对旁人有了抵触。可她并不在意、还鼓励他往别人房里去,是不是说明她现下依旧并不喜欢他?甚至是在讨厌他? 正院,玉引沐浴完回房一看,和婧已经睡得七荤八素了。 胳膊向两边伸着、腿岔着、头歪着,小脸压着枕头压得嘴张开了她也不知道,嘴角落下了一滴晶莹的口水。 「噗……」玉引忍住笑,托起和婧的头给她换了个枕头,再看看手里这个脏的,想了想放在了和婧枕边,打算明天拿这个笑话笑话她。 第二十六章 而后玉引也上了榻,放下幔帐、盖好被子,把和婧往怀里一揽,便闭眼准备入睡。 耳朵压在枕头上,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明显比平日重一些。 唉……今天孟君淮可算是去尤氏那儿了。她觉得心底一块大石落下,轻松了许多,暗道以后也这样就很好。 可是她又莫名地睡不着,越闭眼越清醒,身上也因静不下心而出了一层薄汗。很快她就热得不行了,不得不放开和婧。 玉引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幔帐的顶子怔了一会儿,脑海里飞来一句:怪了,从前被孟君淮抱着睡,都没觉得这么热。 而且还挺舒服的…… 她稍稍一木,摇摇头,不让自己突然想这个。 她喜欢被他抱着有什么用?还是得劝他去尤氏那儿。而且,这才是对的,尤氏能平心静气地给他生孩子、能好好地服侍他就寝,而她想到这两件事都并不开心。 玉引又叹了口气,院中突然响起一声:「殿下?!」 院子里值夜的王东旭好悬没给吓一跟头!他正困得眼皮子打架呢,眼前突然冒出个逸郡王,而且还半步不停地就往里去了。 王东旭缓缓神赶紧跟上:「殿下,您是……找王妃?王妃带着大小姐已睡下了,请您稍等一会儿,下奴先去叫一声。」 「不用了,你别管。」孟君淮甩了两句话,脚下已进了堂屋,又向右一拐径直进了东屋。 他绕过屏风抬眸一看,却见玉引已起来了:「殿下?」 玉引坐在榻边弯腰穿好鞋走向他:「怎么了?殿下不是去东院了?」 孟君淮缓了一息,看看榻上熟睡的和婧,目光又挪回谢玉引面上:「我跟你说点事,我们去西屋说。」 他说罢便径直先往西屋去了,玉引怔了怔,眼看西屋黑灯瞎火的,也懒得再叫珊瑚她们,径自转身取了个烛台。 孟君淮坐到罗汉床上,在黑暗中又静了会儿神后,玉引端着烛台进了屋。 「什么事这么急?」她将烛台放到罗汉床中间的小桌上,自己坐到了小桌另一边。 孟君淮脱口而出:「大哥的幼子可能不行了。」 「……啊?!」玉引大惊,「怎么就不行了?」 「呸!」下一瞬孟君淮就咬了牙,「你当没听见。我不是想说这个。」 玉引:「……?」 她疑惑不定地看着他,孟君淮闷头静默了好一会儿,看向她:「我喜欢你。」 谢玉引明显后颈一紧,望着他没说出话。 「我说真的。」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喜欢你……你这个人,跟你是不是我的王妃、带孩子好不好、想不想生孩子,都没有关系。」 她依旧没说出话,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前倾了点儿,明眸里越来越多的探究意味好像要把他看穿了才算完。 孟君淮在她这种目光下终于扛不住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母妃早看出来了,但我……我没想过要跟你说。我觉得反正你已经嫁给我了,说不说都并不重要。」 「但现在吧……咳。」他又咳了一声缓解窘迫,而后再度看向她,「我只是想问问,你讨厌我吗?」 玉引:「啊?」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大晚上的,他先来说他喜欢她,然后问她讨不讨厌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孟君淮深吸了一口气:「我猜你是……不怎么喜欢我,不过这个没关系,我日后可以少提让你不高兴的事。但你要是不讨厌我,以后就……」 他语中顿了会儿,一声喟叹:「就别再把我往旁人房里推了。」 玉引微愣,而后终于找到了点自己可以说的话:「我不是要把殿下往旁人房里推,我是……」 「你是好心。我知道。」孟君淮伸脚在地砖间的缝隙上划着,「我也想顺着你的意思做,知道可能能让你舒服些。但我方才去东院了,发现自己会不舒服。」 玉引怔然,他起身站到她面前,端详了她一会儿,把她的手握了过来,语气颓丧得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所以你别再做那些安排了,行不行?是我自己不喜欢,你也不用因此自责。」 「可是我……」玉引自然没忘这些事最初的由头,被他握着的手一颤,「我不想生孩子,我也、我也不喜欢那种……」 「生孩子的事已经说过了,同房的事我也随你愿意,行不行?」孟君淮承诺得一点都不后悔! 之前他只觉憋着不舒服,今天才知道如果要和并不想同房的人同房……很可能更不舒服! 眼看着尤氏在面前,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而且越想她就越觉得愧疚,这感觉太难受了! 玉引反握了握他的手。 她抬眸瞧了瞧他,喃喃道:「听殿下的。」 然后她忍不住地想了一下,自己讨厌他么?好像不。 那喜欢他么? 翌日清晨,和婧打着哈欠醒来,睁眼就发觉母妃又把她抱在怀里了。 她喜欢这样被母妃抱着睡觉,好像被抱着的时候她都没做过噩梦……就是有时候有点热。 揉揉眼睛,和婧再看看,发现母妃也被人从身后抱着。 咦…… 她稍抬头认真看了看后面那个人:哦!父王! 和婧鼓鼓嘴躺回去,想到自己都不知道母妃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顺着就觉得母妃是不是也不知道父王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母妃或许根本不知道父王过来? ……那要不要告诉她一下? 玉引睡着觉,就觉一只软软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她渐渐醒了过来,继而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小手戳戳她的额头、摸摸她的脸、杵杵她的鼻子。 在和婧戳到玉引的嘴唇的时候,她一张嘴就把和婧的手指抿住了。 「……嘻!」和婧一惊之后笑出来,玉引看看她,压音:「你睡够了就不让母妃睡?」 「没有!」和婧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瞅瞅母妃背后的父王,道,「我告诉母妃件事!」 接着她就爬起来,趴到玉引耳边,轻手轻脚、神秘兮兮地说:「父王来了!」 孟君淮迷迷糊糊地恰巧睁了眼,和婧惊讶地倒吸了口冷气,又说:「父、父王醒了……!」 然后她就想躺到两个人中间去,既挨着母妃又挨着父王。玉引便往里挪了挪,和婧躺下后咬着手指,思量着看着孟君淮:「父王为什么要来挤我们?」 「嗯?」孟君淮揉揉眼,侧过身支着头一捏她脸蛋,「你这一个多月都是跟你母妃睡的?」 和婧点点头:「是啊。」 孟君淮就跟她说:「以后不成了。以后你在这儿睡一天,父王在这儿睡一天。」 「凭什么?」和婧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想了想,又说,「我不跟母妃睡的时候,就只能自己睡!」 「……嗯,父王也是。」孟君淮气定神闲,「你不跟你母妃睡的时候,就睡在自己屋里;父王不跟你母妃睡的时候,就睡去前宅,好不好?」 和婧认真想想,觉得不好。再想想,她提了另一个建议:「那我跟母妃睡一天、跟父王睡一天,好不好?」 孟君淮:「……」和婧你是不是把自己绕晕了…… 玉引趴在枕头上笑懵。 第二十七章 早膳后,孟君淮让人去接了阿礼,然后说带阿礼跟和婧一起去前头见见先生。玉引想了想,自觉提出一起去。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孟君淮,不过若想弄明白,干想大抵也没什么用,还是得……随缘! 所以慢慢相处着来吧!一拍即合发现「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是她手里将军和小尼姑的话本;碰上问题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摸索,这才更像过日子。 四人到书房等了片刻,杨恩禄领着先生也到了。先生见过礼后自报说「在下姓范,单名一个进字」——玉引滞了一会儿后强忍住没笑! 罢了罢了,范进最后也是中了举的。 接着孟君淮教和婧和阿礼向先生行礼,和婧便上前乖乖地一福,阿礼带着几分好奇望一望父亲又望一望先生,像模像样地一揖。 之后两个孩子就跟着先生去已收拾妥当的隔壁院子读书去了,孟君淮看看玉引:「坐。」 「……我去沏茶。」她莫名地羞赧。好像自打他昨天郑重其事地说过喜欢她之后,她被他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头要热一阵。 玉引便去几步外的矮柜边沏茶,孟君淮摆摆手让旁人退下。 她正用茶夹夹起茶叶,腰间被紧紧一拢。 「……」她感觉到他越凑越近,脸都贴到她耳边了,呼吸热乎乎的。 玉引一缩脖子:「干什么啊!」 「高兴。」孟君淮低低笑着,侧首在她耳边吻了一吻,「我原还当你真是讨厌我的。」 玉引被他这样拥着,想笑,又想板起脸驳他一句。 结果便是哪样都没做好,她放下手里的茶器转过身一瞪他,道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讨厌了?」话音未落脸上的红晕和笑意却都漾了出来,她窘迫了一瞬,只得强别过头去。 一分一毫的神色都落在孟君淮眼中,他轻一哂,笑看着她娇羞无限的模样。 腊月二十四,一场大雪洒满京城,一时间红墙绿瓦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 相比之下,办丧的白,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经了两个多月的病情反复之后,谨亲王幼子终还是没能留住。 孩子还太小,丧事不能大办,谨亲王府只将府门口的白笼灯换做了白的,其他各府做了什么也不太好打听。逸郡王府里,孟君淮与玉引一起食素了三日,又为那个才将人间浅看了两眼,便要回去再行投胎的小小的孩子抄了三日的经。 偏生在几天之后,兰婧和阿祺也病了。 大雪突降,小孩子受凉生病本也没什么稀奇,但谨亲王幼子的事无疑为此添上一层别样的阴云。偏偏又是年关将近,按规矩,孟君淮谢玉引连带尤氏、何氏都闲不下来。 尤其是除夕,他们理当都在天不亮时就起床,而后进宫贺年,等子时迎来新年才能回府。 可两个孩子的事实在让人挂心,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玉引终于觉得必须另做安排。 晚上,她坐在榻上看看在案边沉吟不语的孟君淮,开口道:「让侧妃留在府里照顾孩子吧,我跟母妃解释。还有……何氏那边,也准她照顾兰婧吧,苏良娣一直说兰婧想起生母就哭闹,这几天尤其厉害。」 孟君淮点了头,她又说:「殿下在乾清宫放心参宴就是。府里有事让王东旭直接到坤宁宫禀我,比进乾清宫禀话方便,我肯定安排得好好的!」 他又点点头,而后道:「你带着和婧就行了,阿礼跟我参前面的宴。」 玉引想说你会不会太累了?而后想起去年的宫宴阿礼也是跟着他便没说,只又道:「那殿下少喝点酒。」 「嗯。」孟君淮一哂,起身走到榻边坐下,看看她,伸手一揽,「每年过年头几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过完这几天带你出去轻松轻松?」 然后他自己提了个议:「爬山去?去香山就是请个旨的事,风景不错,还有寺庙可以拜一拜。」 「……太冷了吧。」玉引仰面躺在他腿上,想想又说,「还是别出门了,这就已经病了两个孩子,再把另外两个冻着。」 孟君淮皱眉:「谁说要带和婧阿礼了?」 「不带吗?」玉引明眸望着他,「大过年的多不合适……要不这样,上元时咱在府里看花灯,我往年在家都是这样过的,和婧也说喜欢花灯。」 ……怎么总一口一个和婧喜欢! 孟君淮郁结于心,这种时候总有点后悔把和婧给她。原本两个人话说开了,他喜欢她、她不讨厌他,四处走走玩玩多好啊?可她头一个想到的总是和婧喜欢什么。 她都没这样想过他…… 孟君淮怨恼地把她腰间的香囊握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扯上面的流苏。 玉引一把夺回去,瞪瞪他:「嫂嫂刚给我做的!」 「哎你还护食……」孟君淮话一出口就见她瞪得更狠了,赶紧识趣地不再继续。 他清清嗓子叫来杨恩禄:「上元节在府里看灯,你着人安排。」 次日,几人起床时都还没到寅时。慢说和婧进正屋时是一副困得都要哭了的样子,就是玉引都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起来。 从盥洗到更衣到梳妆,她脑子里都是木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珊瑚捧来早先挑好的两套首饰问她用哪套,她呆滞地看了半天,似乎依旧没明白珊瑚方才说的什么。 孟君淮洗完脸抬头便看到这一幕,嗤声一笑,走到她身后就拿起头面在她头上比划。 按本朝的规矩,命妇碰上这种正规些的筵席,不一定穿朝服,但梳髻是必须的。以细网拢住的发髻上用什么样的头面讲究很多,玉引这里每月添三套新的,花样琳琅满目。 眼下拿出来的两套是她早几天挑好的,只是没定最终用哪个。孟君淮也不替她拿主意,只挑每套里最重要的宝花和两边的捧鬓簪在她发髻上,问她:「好看吗?」 满脑子浆糊的玉引抬眼看看镜子,皱皱眉:「金色太多了。」 「那套更多。」他道。 她心说不可能,她挑的这两套虽然都是金色打底,但镶嵌玉石珠宝看上去更明显,并不是这么金灿灿的效果啊? 玉引便抬手摸了摸,把一枚捧鬓摸下来一看:「……殿下您放反了。」 底面朝外可不都是金色么! 「……哦。」孟君淮悻悻地给她把捧鬓翻了个面,她自己也把取下来的另一枚簪回去,对着镜子看看:「就这个吧!」 珊瑚和琉璃便一起上前把余下的满冠、钿儿之类的都簪上了,玉引站起身,明显感觉头上重了好多! 去年也是这样,弄得她连吃早膳都不敢低头,只凑凑合合吃了四个小馄饨就跟他进宫了。 今年她依旧不好敢头,结果他在旁边还笑她:「哈哈哈哈你感觉有几斤重?」 玉引梗着脖子,端端正正地侧头面向他,磨牙:「反正比殿下的头重。」 孟君淮盛了碗粥,屏笑送到她嘴边一勺:「来,张嘴。」 玉引:「不要……我得吃点实在的。」 去年早上吃了四个小馄饨之后,在宫里一整天也只吃了两小块点心,宫宴上又不方便大快朵颐,回府路上差点圆寂! 尤其那会儿她吃的馄饨还是纯素的…… 孟君淮一笑表示了然,接着就让人去膳房问有没有现成的酱牛肉?有的话上一碟来。 第二十八章 然后玉引就被他实实在在地塞了大半碟酱牛肉,又被他喂了两口豆浆后,她毫无征兆地一声:「嗝……」 「……」孟君淮端着碗一怔,玉引捂着脸赶紧开溜,又听和婧在身后笑,嗔怒道:「你们快吃,一会儿进宫要晚了!」 孟君淮搭着余下的酱牛肉风卷残云地吃了碗面,几人便一道出了府。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马车,他则是骑马走在前面。上马车前还好,他拢拢她的夹棉披风,跟她说「别冻着」,可到午门前各自下马、下车后,他正严肃地跟和婧嘱咐「听话些,别让你母妃累着」之类的话,旁边横插过来一句:「哟,六哥。」 他们循声看去,是十二皇子府的几人也刚到。十二皇子和正妃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侧妃许氏,到了近前,三人齐施一礼:「六哥、六嫂。」 「十二弟。」孟君淮没在意,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叮嘱和婧,「和堂姐妹玩也别太疯,不然你母妃要担心你。」 话音没落就听十二皇子跟祝氏道:「云婧在家有奶娘照顾,你不用那么担心,好好过年。」 和婧应了声「好」,孟君淮又站起身握握玉引的手:「手炉让珊瑚她们勤换新的,在母妃那儿不用见外。」 十二皇子也执过祝氏的手:「需要什么就跟母妃说,一家人不见外。」 玉引:「……」听到这儿她也觉出十二皇子是成心的了。 孟君淮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见十二皇子跑得快,便在后面追着骂:「你别跑!敢拿你哥嫂寻开心了?看我得空了不去贤嫔娘娘那儿告你的状去!」 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男眷先乾清宫问安再去太和殿参宴,女眷则先去坤宁宫磕个头再去各自母妃的宫里。 贤嫔本来就跟定妃住得近,今年又说好了去定妃那儿一起过年,玉引便一直和祝氏同路,被祝氏笑吟吟的目光打量了好久。 终于打量得她不好意思了:「你别看我了……」玉引一瞥祝氏,「我们殿下就是随便叮嘱两句,你干什么啊?」 「没事,替嫂嫂高兴呗。」祝氏说罢看向和婧,「和婧喜欢你嫡母妃吗?」 「喜欢啊!」和婧点点头,小手朝天一伸,「母妃最好了!」 祝氏笑笑:「哎,一会儿去了你奶奶那儿,你也该怎么跟你母妃亲近就怎么跟你母妃亲近!你奶奶知道你们处得好,肯定高兴!」 「什么啊?」玉引听出不对,压了音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你们府里那个顾氏……她姑母不是在宫里吗!」祝氏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前阵子她略晋了一级,打才人晋到美人了,迁去了贤嫔娘娘宫里。平常倒是肯定见不着定妃娘娘,但今儿两个宫凑一块过年她肯定在,别让她给你找麻烦。」 顾氏…… 玉引都快忘了这号人了。顾氏被孟君淮扔在前宅跪了两天、又被她吩咐搬出北边三合院时还没到夏天,现在一转眼都年关了。 乾清宫。 除夕这天百官都要进来拜年,觐见的人自然很多。皇宫再大也是有限的,泰半官员都只能在殿前广场上等着,皇子们略强一些,附近开了个小厅让他们先候着。 众人陆续到齐落座后,竟久久都没人说话。一是皇长兄刚失一子的事让他们难以说出吉利话,二是这般到齐了一落座,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此时。 这一年,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一年前他们谁都没想过,自己这个闲散的宗亲有一天要插手到政事里去,且还是直接叫板东厂西厂。 好像静默地坐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排行第二的平郡王才终于寻了个能说的话题:「八弟明年也该及冠了吧?」 正怔神的皇八子忙应话:「是,我和九弟是同年的,都是明年及冠。」 「嘿,我是年底的,理应再等一年。八哥您先!」旁边的皇九子大方地一笑,目光斜斜地划过对面提前封王的十弟,善郡王。 善郡王喝了口茶,没说话。 皇九子哪由得他装聋作哑,他封王时的那一出本就弄得一众兄弟都不痛快,被他那出打了脸的皇七子良郡王又是皇九子的亲哥,皇九子便冷言冷语地又添了句:「反正爵位迟早都会有,咱一年一个,谁都风光一回,我可干不出为出风头不顾兄弟情面的事儿!」 「啪。」善郡王手里的茶盏狠狠在案几上一落,「九哥你……」 「你还横上了?」皇九子拍桌子就起来了,「你个轻重不分好赖不辩的!早看你不顺眼!」 二人说着就呛狠了,善郡王也拍案而起后两边便都撸了袖子,明摆着要干一架!旁的兄弟赶紧上前拉人,这边说「九弟九弟你消消气!」,那边喊「老十你坐下!你敢跟哥哥动手?」,好半天才消停下来。 事情传到各家正妃耳朵里的时候,后宫各处都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祝氏坐的地方离门近便先得了禀话,她明显脸色一白,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人和玉引带进来的宦官都退了出去,自己去玉引耳边低语了几句。 刚被定妃叫到跟前的玉引面色也一白,定妃便问她:「怎么了?」 「哦……没事。」玉引缓了缓,一时也想不到怎么编谎遮这事儿,便垂眸不再多言。 「唉,你们呐……」定妃摇了摇头,「总有不想、或者不能跟本宫说的事,那本宫就不问。坐吧。」 玉引在离定妃两步远的绣墩上落了座,定妃又招招手将和婧叫过来,直接抱到自己膝头。 定妃问和婧:「听说你近来都跟嫡母妃住啦?」 和婧点点头:「是。」 定妃递了块点心给她,又问:「住得惯吗?若想换个住处,你可以直接跟奶奶说,奶奶帮你安排。」 玉引心里咯噔一紧,不过下一瞬,她也明白定妃为什么这么做。 她们到底不同于寻常人家婆媳都住在一起。定妃身在宫里,对王府的事可以说是俩眼一抹黑,她这个嫡母如果要欺负孩子定妃很难知道,而若她当真那样做,定妃问她,她也不可能说实话。 所以只能问和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懂什么?喜恶都是挂在脸上的。 于是玉引便心平气和地看着定妃问,和婧眨眼望望定妃:「住得惯呀,母妃那里床很大,睡得舒服!」 定妃明显一怔:「你……平常都跟你母妃一起睡?」 「也没有……」和婧扁扁嘴,「父王非要过来,所以我跟父王一人一天。轮到我的时候,我才能跟母妃一起睡!」 这个「父王非要过来」,对和婧来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旁人可是都不会按她的意思理解。 是以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哄笑之后,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谢玉引。 玉引又没法解释,红着脸招呼和婧过来:「来母妃这儿坐,别累着你奶奶。」 和婧听言二话不说就「扔下」奶奶不管了,跑到玉引身边一歪,还把手里的点心递了出去:「母妃吃!」 打这之后,永宁宫里的氛围才算彻底「其乐融融」。 用晚膳时定妃和贤嫔各给自家儿媳添了菜,晚膳后定妃又赏了玉引不少东西,另外和颜悦色地透给她一句:「你安心过你的日子,本宫这边不老实的人,本宫自会收拾。」 第二十九章 玉引便松了口气。今儿个一开始时,定妃不咸不淡的态度也让她觉得应该是有人在定妃耳边煽风点火了,可能是祝氏提醒她的顾美人,也可能是别的人。 她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眼见外面烟花起来,只得姑且将疑影儿放下,先陪着和婧去殿前看烟花。 和婧想看,又已经犯了困,歪在她怀里边揉眼睛边打哈欠,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王妃。」赵成瑞的声音穿过烟花的带来喧闹在玉引耳边一响。 玉引回过头,他道:「前头来人传话,说殿下让您现在就带着大小姐往外走,他一过子时便出来,尽快回府。」 「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玉引蹙眉。 恰又一阵烟花蹿起来,她没听清赵成瑞说什么,就听到一句「齐郡王」。 那是皇四子,当今皇后的儿子,除了元后所生的谨亲王外唯一嫡出的皇子。 玉引把和婧一抱,转身折回殿里:「母妃。」她朝定妃一福,「和婧困得厉害了,妾身想早点带她回去。」 「哦……去吧。」定妃点了头,转而又道,「喝碗鸡汤暖暖身子再走?」 「不了,妾身已经着人跟殿下那边回话了,殿下大概也会尽快出宫,不好让他等。」 定妃便不再多言,亲自将她送到了永宁宫门口,嘱咐她回府也早些歇着。 玉引领着和婧匆匆地往宫外走,然则刚过了太和殿后的中左门,就见孟君淮疾步迎了过来,跟在他后面抱着阿礼的宦官几乎要跑着才能追上。 「殿下?」她满脸疑色,「怎么了?」 孟君淮握住她的手,半步不停地继续向外去:「父皇禁了四哥的足,宴上当众说的。」 「啊?」玉引一惊,「大过年的怎么……」 五彩斑斓的烟花下,孟君淮冷笑得让她都打了个寒噤:「东厂拿了四哥的错处,趁着宫宴捅出来的。」 玉引喉中噎住。 「近来我们也得多加注意。」孟君淮深缓了口气,「虽然我不算很起眼的一个,但不知东厂这把火想怎么烧。」 出了宫门,玉引才见还有好几个府的都已经早早地赶出来准备回府了,方才在太和殿的事有多令人意外和惊惧由此可见一斑。 她便一路都惴惴的,紧张之下,手指也不知捻什么捻了一路,下车时才见和婧鬓角的一缕头发已被她捻作一股。 还好和婧睡着…… 玉引赶紧把它捻开,再喊奶娘来抱和婧阿礼下车,和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母妃……」 「你安心睡,母妃迟些过来。」她拍拍和婧后背哄着她又闭上眼,自己便径直朝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宦官,抬眼便见她脸色惨白地走过来。 「……吓着你了。」他拥着她一起往府里走,过了次进门,停下脚步,「你先去睡,我要等等四哥那边的信儿,看他需不需要我们帮什么。」 「我……」玉引心里还慌着,慌得她觉得自己待着会不安心。 「我等殿下!」她道,见他挑眉,又道,「我知道东厂的厉害,殿下别……」 她的声音倏然顿住,一句「殿下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噎在了喉咙里。 这话说出来……让她觉得怪怪的! 「唔……」孟君淮看出她的慌乱,没追问她想说什么。他一哂,「去我书房,先吃些东西。也不用等太久,两刻没人来禀话就算了。」 她便随着他去了书房,孟君淮让她先坐,又拿了个手炉给她暖身,然后自己去门边吩咐外头的宦官:「让膳房上些热乎的东西来,按王妃的口味做。也给正院送几样去,大小姐若一会儿醒了可以吃。」 吩咐完他转过身折回屋里,定睛一看,却见她已伏在了案上。 「……玉引?」他唤了一声,她没反应。凑近了屏息听听,呼吸均匀。 这就睡着了?! 孟君淮哭笑不得地抱臂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尼姑你不是要等我吗?就这么个等法?」 她依旧没反应,端然就打算这么个等法了! 宵夜端上来后,孟君淮犹豫了一下,没叫玉引起来。 困厉害的时候不会有心情吃东西,只会想好好睡觉,那就先让她好好睡吧。 他便安心地继续等齐郡王府的信儿,约莫过了两刻时还真有信儿送来了。来传话的是四哥府上的护军首领,说并不需他们相助什么,让其他各府近来少跟他走动,免得再让东厂抓了话柄,在父皇跟前扇耳旁风。 孟君淮一喟,让那护军退下,心里也不知道该心疼这位四哥,还是该生他的气。 东厂在借势跟他们叫板不假,可四哥被抓住的这个错处,并不是东厂胡编乱造。 大前年,四哥刚得封齐郡王的时候,去南边玩了一圈。宗亲嘛,手里又没实权,游山玩水很正常。 但四哥去的前后脚,南边就闹了水灾。后来过了三两个月,四哥玩完回来,当地的官员又前后脚因为挪用赈灾银两的事被革职查办。 只是,这事一直没有查完。因为被挪用的银两花在了何处,涉事官员一直含含糊糊,没个准话。 直到方才东厂捅出证据,满朝才知是花在了讨好齐郡王身上,那些官员怕得罪了皇子会给自己惹来更多麻烦才一直不说实话,太和殿中一片哗然。 这事让人说点儿什么好?孟君淮震惊之后就想说,四哥你是缺心眼儿吗?! 他知不知道官员们拿来讨好他的钱是不是赈灾的银两都不重要。当地闹着灾,几万子民过得水深火热,您一个皇子游山玩水就算了,还大把大把花当地的钱,本身就够被吐沫淹到半死。再说,就算当时真不知,四哥事后也一点没怀疑那些钱或许就是赈灾银两?这不可能! 那您倒是赶紧上疏请罪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明白,说自己确实不知道,顶多挨两句训;如果再自掏腰包把钱补上呢,兴许还换一美名,左不过就是府里要拮据些…… 总比这么被东厂拿住了,再当众捅出来好啊! 孟君淮细想之下直头疼,摇摇头,知道现下除了忍下这口气之外也没什么法子。罢了,终究也是四哥自作自受。 他缓下气来准备去就寝,偏头瞧瞧,玉引还在旁边伏案睡着。 他推推她:「哎,玉引。」 玉引没动,迷迷瞪瞪地传出来一声:「嗯……?」 孟君淮笑了一声:「可以回房睡了,你是回正院还是去我房里?要不在书房睡也行,那边有榻。」 她又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都行……」 孟君淮:「……」什么都行!选哪样你也得起来啊! 他见她应完这句就又睡沉了,可见今天累得厉害得慢慢缓缓。想了想,那只能让她先在书房睡了。 书房用多宝架隔了两间,内间里就有床,他偶尔也在这儿睡。只不过这床窄,睡俩人不太够。 他啧啧嘴,心说「这可不是我扔下你不管啊」,然后把她架起来,往内间挪。 玉引这会儿到底醒了,发蒙地望一望他,任由着他扶着往里走,神色迷茫:「怎么了?」 「……没怎么,睡觉。」他索性将她打横一抱,几步走到榻边将她放下,玉引皱皱眉,略缓过来点神:「齐郡王的事,怎么样了?」 第三十章 「暂时不用咱们操心,你接着睡吧。」他说着,手在她眼睛上一蒙,玉引在黑暗的环境里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孟君淮笑看看她这副困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小心地替她取下了几个大些的珠钗,然后把灯一吹,自己出了书房。 「去正院叫人来侍候。齐郡王府出了事,明天不见人了,贺年的也都挡回去。」他吩咐着,一哂,「也不必催王妃早起了,让她睡足了再说。」 他说着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走到半道又想起和婧。和婧现下应该在玉引屋里吧?那明天一早上,和婧醒来发现母妃居然没陪她,多半要生玉引的气。 他就气定神闲地去正院睡了。次日一早,和婧睁眼吓了一跳:父王?! 她惊奇地咬着手指看了他一会儿。孟君淮昨天睡得比她晚多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结果和婧看了一会儿之后,躺不住了。 她要是自己起来,肯定会吵醒父王;但是这么干躺着,又好无聊。 和婧挣扎了一会儿便钻进了父王的被子,凑得近近的观察他的脸,一个劲儿地想看明白父王打算醒了没有?打算醒了没有?打算醒了没有! 她急得翻来覆去的,过了会儿,孟君淮终于让她给拱醒了。 他皱皱眉睁开眼,和婧一脸惊喜:「父王您醒了!」 孟君淮把她按住,她踢踢腿又问:「母妃呢!」 「你母妃昨天太累,在书房睡了。」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而后把和婧也抻起来,「起床。过年不用读书,许你疯几天。」 和婧高兴坏了!她大多数和父王相处的时候,旁边都有某个母妃在,这种「父王带着她起床」「父王带着她用早膳」的情况更是罕见,这个早上对她来说过得特别新鲜! 父女俩过得挺好,盥洗完一起坐下来吃早膳。但过了片刻,两个侧妃来向王妃问安,一见着人就傻了。 昨天前宅正院的人都累得够呛,王妃睡在书房,一时也没人想起来该去东院西院传个话。今天杨恩禄又歇着不当值,当值的这个脑子又笨点,没直接请尤氏何氏回去,而是进屋禀给了孟君淮。 孟君淮想想,那就见见吧,兰婧和阿祺还病着,得问问怎么样。 是以当玉引一觉醒来,更衣之后白费周折地把在床上滚了一夜的发髻拆掉、重梳、再用完早膳,赶回正院就见堂屋里气氛诡异得好像闹了鬼。 两个侧妃分坐两侧,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孟君淮坐在她平常坐的位子上,执盏喝了口茶。 还是和婧反应最快!和婧刚蹭到和孟君淮一案之隔的椅子上坐下,一看见她就又蹦下来了,响亮地叫了声:「母妃!」 玉引把扑过来的和婧一把揽住,两个侧妃赶忙起来见礼,孟君淮也迎过来,在她正要问和婧「睡得好吗?」的时候,他问她:「睡得怎么样?」 「……还好。」玉引面对着两个侧妃,觉得跟他这么说话有点儿尴尬,想了想,道,「殿下在……跟侧妃们喝茶?」 「我是想问问兰婧和阿祺的事……刚坐下!」他下意识地紧张了一瞬,解释后一声干咳,「一道说吧。」 玉引便进了屋,四人一齐落座。原本打算借阿祺的病哭两声委屈委屈的尤氏看看王爷和王妃,忍了。 宫里因为齐郡王被禁足的事乱成一片。齐郡王是目下唯二的嫡出皇子,却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 一大早,各宫就都听说皇后放下诸事赶去乾清宫求见了。但大年初一何等的忙碌?她能放下命妇的事不理,皇帝却不能撂下臣子不管。 永宁宫中,定妃从池嬷嬷手里接过银耳羹,一下下舀着,边轻吹热气边听池嬷嬷禀话。 池嬷嬷说完情况后就闭了口,未作半句置评,定妃一叹:「其实谁都明白,也不止是因为皇上忙,左不过是不想见罢了。」 若不然总能抽出个空闲说几句话的。 她抿了一口银耳羹的汤汁,便换了话题:「贤嫔那边怎么说?」 池嬷嬷垂眸平静道:「今儿一早,顾美人好像打碎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贤嫔娘娘把她身边的宫人全罚了,另扣了顾美人三个月的俸禄。」 「好。」定妃点了头,又说,「可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全是顾美人一个的错,她只在昨天跟本宫说了几句话而已。」 「是。」池嬷嬷欠了欠身,「但那个陶全材,也在咱永宁宫有些日子了,娘娘您若这么把人发落了……」 定妃的目光平淡地移到她面上:「你想替他说情?」 「那倒不是。」池嬷嬷叹了一声,「奴婢是想着,您这么把人发落了,上上下下许会觉得您太不留情面。您瞧是不是做得周全些,譬如寻个别的做出,要不让他‘病’一场?」 「用不着,该是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定妃清冷而笑,「本宫待谢氏严厉,是怕她跟郭氏一样,从不容人到害人,不是为了让他们拿住本宫的心思从中挑拨。去吧,发落了他,让永宁宫上下都看着,不论他们看见我们婆媳怎么着,在本宫眼里,还是儿媳是自家人,不是旁人随便说她几句不是,本宫就信的。」 几次交道打下来,定妃也摸清楚些个中轻重了。 她这个儿媳,就是嘴巴笨点儿。比如上回顾氏在她这里搬弄是非,她一问,这谢氏根本连解释都不会解释,她让她想清楚了再起来回话,她跪了那么久都不知道怎么为自己分辩。 不过人嘛,显然是不坏的,不然和婧也不能那么喜欢她。 定妃暗中观察了这个小孙女好久,她昨天几乎事事都缠着这个母妃,跟不知情的人说是亲生的估计人家都得信。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何氏带和婧那时,她也见过何氏两回,那会儿和婧一进宫就更愿意待在她这当奶奶的身边。问她何母妃待她好不好,她也说好,可就是怎么看都不见亲近。 「等过了初五,让子溪到王府里去吧,叫她听王妃的吩咐。」定妃淡淡一笑,「王妃还年轻,又要管府里又要照顾和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京中,齐郡王的事震荡一时,但在此后的几天里,又像放在严冬里的开水一样,迅速地冷了下来。 众人似乎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没有人多提一个字,好像除夕夜太和殿的满殿哗然从来不曾发生过。 眨眼就到了上元。 上元这天,逸郡王府里早将花园收拾妥当,请工匠做的花灯也挂了进去,足足二三百盏,枝头、廊下、路间,被点缀的五彩缤纷。 这还是白天灯尚未点亮的时候,等到晚上都点起来…… 杨恩禄站在月门边想象了一下,知道肯定好看! 「哎,你,过来。」他叫了个手下过来,「带着人,把四处都守好了。王爷王妃来赏灯之前,半个人也不许进,弄坏一盏我就要你的命;办好了,赏你二两银子喝酒吃肉。」 那宦官赶紧应下,连连作揖说「杨爷您放心!杨爷您请好!」然后毕恭毕敬地把杨恩禄送走。 数丈之外的北院,每个人都显得蔫耷耷的。 江氏抱臂倚在门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直摇头,觉得今年这上元过得真没劲。 第三十一章 往年的这天,府里会设个宴,从正妃侧妃到她们都可以去,王爷自然也在场。这天就会格外热闹,每个人都会精心打扮,谁都想着兴许今儿晚就走运了呢? 但今年连这心思都不必有了。前头传了话,说王爷王妃要在前头看灯,王妃赏了两桌宴,让她们自己吃。 谁缺她那几道菜! 江氏心里不痛快,她毕竟是和郭氏、尤氏一道进来的,郭氏直接就是正妃自不必说,尤氏后来也抬了侧妃,就她要在这儿守着北边。 更让她不痛快的是,今儿晚上那个灯会,王妃开口让前阵子刚晋良娣的苏氏也去,对她这个「老良娣」半个字都没提。 唉,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江氏心里酸溜溜的,俄而打了个哈欠,索性回屋闷着去了。 正院里,玉引想着今晚有的热闹、还要费脑子猜灯谜,就由着自己在床上赖了一下午。 孟君淮也在,看她跟要在床上生根似的就笑话她:「平常和婧午睡你都不让她赖床,现下自己这样,以后怎么管她?」 「她这不是不在嘛!」玉引趴在床上感受着浑身瘫软的舒适,又叫来琥珀,「你去苏良娣那儿盯着,若看二小姐精神不好,就领和婧回来。」 阿祺的病前几天就好了,兰婧则是今天才算好彻底。和婧一听就兴奋地找妹妹去了,算来已在苏良娣那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孟君淮噙笑坐到榻边:「你真不起来?我跟你说,小孩子猜灯谜特别灵,你要不要提前去园子里看几个先猜着?别输给和婧啊。」 「哎,谁要跟她抢灯啦……」玉引打个哈欠,斜斜地睃他一眼,还是懒得动。 自打他跟她说他喜欢她之后,她好像就过得越来越轻松了。之前许多时候跟他待在一起她都会紧张,大部分时候都「端着」,记着自己是「逸郡王妃」。但他说了那些话后,她不由自主地就绷不住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自在了起来。有的时候一回想一对比,自己也有点诧异,觉得这么过日子特别没脸没皮? 不过他一直也没说什么,反是她自在他也自在的模样。玉引就又心安理得地继续没脸没皮了下去——毕竟这样她过得舒服啊!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人当然都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些的,何必拧着来? 趴累了之后,玉引翻了个身,撑坐起来要去够榻边小桌上放着的茶水。 孟君淮随手拿过来递给她,她端过来喝了两口满足了,他又顺手接回去放下。 她就又栽回榻上继续生根发芽…… 眼睁睁地看着玉引懒了一下午的结果,是孟君淮都被她带得困了。夜幕降临后的花园里,和婧和阿礼照顾着兰婧一起玩,偶尔跑回小厅里看看被他们「扔下」的大人,然后就发现每次都能看到父王打哈欠! 和婧就找到杨恩禄,让杨恩禄沏一盏「浓浓的茶」过去给父王提神,阿礼还补了个具体浓度:「放十倍茶叶!」 片刻之后,接到浓茶的孟君淮脸都绿了:「嘶……杨恩禄我说你有病啊?」 杨恩禄躬躬身:「这是……大小姐和大公子的孝心。」 玉引闷头吃着汤圆努力不笑。 不远处的另一方小厅里,是为两位侧妃和苏良娣单独设的席。三人吃着菜,时不时也往窗外瞧瞧,没什么话可说。 在她们坐的地方,能看见周围的花灯,也能瞧见王爷和王妃那边的小厅。又因为那边的窗子也开着,她们隐约瞧见过王爷给王妃夹菜、还从王妃碗里抢汤圆吃的画面。 尤氏终于叹息出来,悠长地道了一句:「今非昔比啊……」 何氏笑着应和了一下,苏氏低头吃菜没说话。 苏氏有些庆幸,还好自己还不太傻,适时地老实了下来,若不然没准真要和顾氏混得一样惨了……这不?连尤侧妃都不敢做什么,最多也只是说两句酸话。 三两丈外,玉引一看芮嬷嬷端着东西进来,脸就红了。 芮嬷嬷是定妃赐进来帮她的,待人很和气,懂的事情也多,连……那方面的事她都懂,因为她在去永宁宫之前,是尚寝局的。 玉引便听芮嬷嬷说了不少事情、讲了不少道理,其中多半,她都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哪怕……有点羞耻。 芮嬷嬷将小小的白瓷酒盅放在她面前,一福身,毕恭毕敬地到一旁。 酒盅里还冒着热气,玉引伸手倒了一杯,孟君淮抬眼看见了,一怔:「玉引?」 「我想……我想喝一点。」她双颊红扑扑地跟他说,「这酒不烈,我就喝一点。」 玉引端午喝醉的结果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她一提喝酒,孟君淮就会想到那方面的事…… 就连她自己也是。 于是说完这句话,她就羞得再开不了口了。 孟君淮看看她,见她默默地倒了一小盅便喝,他便也饮了一杯,尝了尝,确实不烈。 然后他清清嗓子说:「你如果心里别扭,别用这种方式逼自己。」 「我没有……」玉引摇头否认了。其实,她确实觉得「心里别扭」,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并不讨厌那种事…… 只是觉得很丢人、觉得愧对佛祖而已! 她又饮了一杯,羞赧刚褪去的双颊便又被醉意重新染上了一层浅红。 「那我们早点回去歇着。」孟君淮道。说着自己便起了身,取下六角木架上挂着的披风给她披上,接着他又要扶她起来,玉引笑了一声:「没那么醉,这酒真不烈!」 几丈外的另一方厅里,三人遥遥看见王爷王妃突然离席都是一怔,尤氏尤其不解:「这刚什么时辰,怎么……」 哪年的上元家宴也没这么早结束,今年还费心做了这么多灯,怎么反倒早早就散了? 何氏便说:「那我们也早些回去吧,殿下和王妃都回了,咱也不好自己玩乐。」 话音刚落,却见王妃身边的赵成瑞进了厅。 赵成瑞一揖:「两位侧妃安、苏良娣安,殿下和王妃想先回去歇了,吩咐下奴来传个话,让您几位尽兴便可。有什么需要添的东西,您吩咐下奴便是。」 几人相互看看,安下心来。平常闷在府里没什么事干,今天这么过节还挺有趣儿的。王爷既然开了口,她们便多玩一会儿好了,回房闲着也是闲着。 厅外园中,和婧刚偶然看上树上的一盏跑马灯,让宦官帮她摘下来,琥珀便来了。 琥珀蹲身揽住她,含着笑说:「大小姐,奴婢跟您商量个事。」 和婧拎着灯看看她:「你说吧。」 琥珀便道:「今儿殿下和王妃想早点歇息,您一会儿玩够了再歇息未免吵着他们。殿下说让您去东院或者西院住一夜,哪边都行,您自己挑,您看成不成?」 和婧自然不会想到他们是怕她「听到」什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便道:「那我去东院,跟弟弟一起睡!」 「咦?」旁边的阿礼一听就来了精神,跑过来拉姐姐的手,「好好好!我保护姐姐!」 然后和婧又拽上了凝脂,兰婧一瞧,咿咿呀呀地说「我也要……」,她的奶娘不得不花了些工夫劝她乖乖回苏良娣那里。 第三十二章 花园里皆大欢喜。 正院卧房中,玉引沐浴更衣之后,躺在榻上望着幔帐顶一阵阵地自己脸红。 她沐浴之后孟君淮才去,现下他还没回来。她便独自等着,这段时间真难熬啊……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关于行房的事。 定妃给她拨来的芮嬷嬷太懂这些了。进府六七天的时候,就看出她和孟君淮虽然经常同房,但很少真的「同房」。 于是两三天前,芮嬷嬷找了个机会屏退了旁人,跟她「促膝长谈」了一次。 玉引跟她说了实话,告诉她自己心里觉得羞得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芮嬷嬷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王妃,您若觉得这种事让您不舒服,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您若只是觉得羞得慌,这只能慢慢试着来,有几次自然就适应了。您彻底回避着这事,单靠自己一天天地琢磨,想把坎琢磨过去可不太容易。」 玉引想想,觉得这话有道理。她是觉得别扭不假,可也没别扭到完全接受不来。 芮嬷嬷又说:「其实寻常姑娘家也有在这种事上抹不开面子的,王妃您不过是因为修了佛,比她们更觉得难为情些。可您想想,佛祖岂会因为这种事怪罪您?这不过都是人之常情,若把这种事绝了,人人都没有孩子,过个几十年,只怕世上就连人都没有了。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佛也是人修成的佛,如今也靠人的香火供奉,当真没了人,对佛祖绝不是件好事。」 这话实在太不恭敬了。玉引当时没敢应,事后也不敢多想,可她私心里觉得是对的。 玉引躺在榻上不由自主地把芮嬷嬷的规劝又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乍然听见不远处脚步声传来。 她悚然一惊,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孟君淮沐浴后觉得口渴,进屋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听见榻上的动静抬眸一看,通过半透的纱帐恰见她一下将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他笑笑,放下瓷盏走过去,揭开纱帐侧躺着看看眼前被中的人形,道:「今天可是你主动提的。」 蒙在被子里的玉引闷了一会儿,鼓足勇气点了点头:「嗯。」 他便起身将里面那层较厚的幔帐也放了下来,伸手揭开她的被子凝视了她一会儿,头一吻落在了她额上。 打从这一瞬开始,玉引就在脑子不断地跟自己重复四个字: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于是她甚至没注意自己的中衣裙是什么时候被他解开的,得以再回神,是因为他的手在她两腿间一抚。 他抚得很柔缓,却将她浑身激起一阵酥麻。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看到的自是自己衣不蔽体,脑中一下子又乱了。 孟君淮感觉到她双腿一搐似是要躲,移回来一口吻在她唇上,就势把她整个人都箍在了怀里。 「唔……」玉引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被一截硬物抵住,登时羞得不受控制地想推他。 他垫在她身后的手把她搂得紧紧的,刚放开她的嘴唇,就感觉到她的喘|息热得像团火,一口口在他脸边烧着。 他回想着她上一次的举动,抚在她耳边轻说了句:「念段经来。」 「什么?!」玉引听到这要求乍然清醒了一瞬。 他继续吻着她,抚在她身上的手也没停:「不用太长,嗯……《心经》就好。」 她脑子已然再度懵了下去,听完要求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应了他的要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 他猛地撞进来,她话音辄止杏目圆睁。到了口边的一声低叫却还是被她咬住,她浑身紧绷地看着他。 「继续。」孟君淮嗓音微哑地吐了两个字,玉引开不了口,他摩挲着又吻过来,舌头一探撬开她的嘴。 玉引大喘了两口,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力道,羞耻的感觉重新腾起来,不得不依言继续:「照……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啊!」 他的力道骤然猛了一瞬,她终于喊出声来。 「啧。」他好似很满意地啧了声嘴,不怀好意地低笑着,竟还给她续了两个字,「苦厄。」 玉引悲愤地咬牙忍着,等着他将动作放轻些,可居然久久都等不到。她直觉得腰都悬空了,背也痛起来,一股酸楚直涌到鼻中,委屈的呜咽蓦地涌出。 「继续。」他还在提这个要求。 玉引忍着眼泪,手一把扣在他后背上:「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天啊为什么要边念经边做这种事…… 她的眼泪到底还是滑了出来,好像也不是难受的,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委屈。 她忍无可忍道:「我不干了!」 他低笑着根本就没理她,因为她明明还把他搂得紧紧的。 ……腿都搭上来了! 玉引感觉自己好像在认真地反抗,又好像在不住地期待他的下一次动作。她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剩下的力气似乎只够大口大口地喘气了。若偶尔再有一下力道过重的,她便连呼吸也要滞上一瞬。 「师太辛苦。」他突然道了这么一句,声音哑得让她几乎不敢认。 而后她只觉下|身的感觉让她眼前都迷糊了一阵,她禁不住喉中一声低吟,而后可算觉得浑身轻松。 他终于放开了她,躺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扯过被子将她盖住。 她筋疲力竭中下意识地想把被子推开,又使不上劲儿:「热……」 他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小心受凉。」 那就盖着吧…… 她也懒得再动了。似乎连这句话都没想完,就已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 翌日,和婧明明比平常多睡了一会儿,又在东院用完早膳才走,可回到正院时,听说母妃居然还没起床? 玉引趴在床上觉得自己要归西,腰背腿肩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躺着别扭,趴着也别扭。起床更成了完全做不到的事,于是孟君淮很「善解人意」地留了下来,顺便早早就让人去东院西院传了话,叫两个侧妃不用来问安了。 和婧进屋的时候,便看到父王正坐在榻边喂母妃吃东西。 「来张嘴……」他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喂到她嘴边,玉引趴着吃下去之后伸手够了够:「我自己来。」 「歇着吧你。」他避开她的手又舀了一勺,「今天你归我照顾。」 玉引只好先从旁边小桌上的碟子里摸过来个豆沙包自己吃。 他向她「禀报」了一下安排:「中午让膳房添个山药乌鸡汤给你恢复恢复气力,另外一会儿有人过来给你按摩,免得……」 一句「免得就此怀上」没说出来,身后乍然传来一句:「母妃病了吗?!」 二人同时看去,和婧一脸担忧地跑到榻边:「母妃哪里不舒服?大夫来过了吗?我让奶奶传太医来?」 「……」玉引有点尴尬,抬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啊,母妃就是……昨晚没睡好,歇一歇就行了,你别担心。」 「那我也照顾母妃!」和婧干脆道。然后她看看桌上,挑了个肉饼端到面前。撕一块、蘸蘸醋、喂给母妃,然后等母妃从父王那儿吃口粥,她再撕一块、再蘸蘸醋、再喂给母妃,再等母妃从父王那儿吃口粥。 一整顿早膳,玉引觉得自己被这父女俩照顾得像一个筋骨寸断的废人。 第三十三章 饭后,她撑了撑身子:「我出去走走。」 孟君淮&和婧:「我扶你!」 玉引一下子瘫回去:「没事,我躺着吧。」 东院,阿礼在和婧走后就绷不住了,一下子哭出了,然后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 起因是今天姐姐还在睡觉,他就被奶娘叫起来去读书了。而后在他休息的时候,姐姐起床吃早膳,他一问才知道,过年的这些天姐姐都是不用读书的,只要下午练一个时辰的字就可以。 可他除了除夕那日进宫参宴外,一天都没歇,一天都没有。 阿礼就觉得,凭什么呀?说好了他和姐姐一起念书,那自然应该姐姐休息,他也休息。现在为什么姐姐每天都可以睡懒觉、开开心心地玩,他却要天不亮就爬起来温习功课? 姐姐还比他大呢。 阿礼耷拉着脑袋坐在安排不吭声也不看书,尤氏板着脸教训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阿礼啊,不是母妃不疼你。有些话你现在可能不懂,日后你会慢慢明白……可若到明白时再读书,兴许就来不及了。」 阿礼抽噎着望着她,尤氏又道:「你姐姐六岁才开始正经读书,你三岁,母妃就催着你父王请先生进来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阿礼摇摇头。 尤氏便说:「因为你是府里的长子,你要上进。」 「那姐姐还是长女呢……」阿礼对这个理由很不服,又抹了把眼泪,道,「姐姐是长女,又比我大那么多,她怎么就不用上进!」 「因为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尤氏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女孩子没有什么可争,无非嫁人成家、相夫教子。你父王对你们的疼爱也是不同的——这话你不能去问你父王,但你可以自己慢慢看明白。」 「有什么不一样的。」阿礼依旧不服气,嘟囔着说,「父王对我好、对姐姐也好、对弟弟妹妹也好,明明就一样!」 「不,不一样。」尤氏慈爱地抚着儿子的头,说得语重心长,「你是能当世子、能担你父亲的爵位、能接管这个王府的人,你父王对你有疼爱,更有器重。但你姐姐……她现下六岁,最多不过再有十一二年便要嫁人,便和王府没什么关系了。你父王现在待她好,是不肯她对家里存怨;是想她日后嫁了人,能对家里存着念想,让夫家一起帮着你。」 尤氏说着,心下有些酸楚。这些东西她原本也是不懂的,直到十二三岁那会儿,听到父母的交谈。 他们只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之后,日后能帮衬着弟弟——不止父亲这样想,就连她的母亲也是这样想。 「所以,你一定要争气。你若要和旁人比,便和比你年长的堂兄们比,不要和比你小的、或者是你的姐妹们比。」尤氏边说边站起身,执起方才被他摔在案上的毛笔蘸好墨递给他,「好好念书,你自己的前程、你的母妃、还有你的弟弟,日后都要仰仗着你呢。」 阿礼又哽咽了两声,伸手将笔握住。 他乍然惊觉自己肩上有好重的责任,同时也觉得……听上去就好累啊。 正院,和婧近些天玩得心有点浮,即便只是每天下午练一个时辰的字,也越来越坐不住了。 她哭丧着脸托着下巴不想继续写,孟君淮探手从她发髻上拔了根簪子又在她头上一敲:「再有四天,先生可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呜……」和婧委委屈屈的,她觉得还没玩痛快呢,年就过完了。这年怎么就不能长一点呢?比如,为什么不是正月二十过元宵?这样先生就能再晚点回来。 在榻上卧了大半日的玉引片刻前可算勉强下了榻,她艰难地出去散了圈步,回来就见和婧的脸跟个小苦瓜似的,孟君淮在旁边哄得很困难。 玉引一哂,寻了面小铜镜捧到和婧面前:「你看你,再生气就要变丑了。」 和婧翻翻眼睛看看,依旧很不高兴。 「唉,别这么苦大仇深嘛,练字多有趣啊?」玉引蕴着笑哄她,招招手让凝脂过来。 然后取了几个小香囊放在二人之间,五颜六色的,每个都不一样。 「来,你俩一起写,不比速度,比谁写得好。写得好的就得个香囊,最后赢了的,晚上的宵夜添一盘蜜三刀!」 和婧和凝脂眼睛都一亮,孟君淮也觉得挺有趣,想了想又说:「不行,明天上午的点心添蜜三刀吧,晚上别吃那么多甜的。」 「好!」和婧主要是喜欢这些香囊,马上要提笔开写,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不对……凝脂比我大!」 「凝脂练字的机会哪有你多啊?」玉引一哂,「要不这样,你跟凝脂商量,看她肯不肯每页让你一个字?若她有五个写得好,你也有五个,便算你赢。」 「凝脂……」和婧立刻恳求着要跟凝脂打商量。 凝脂也大方:「奴婢每页让大小姐两个字!奴婢若有五个写得好,大小姐有四个,便算大小姐赢!」 说罢两个人便开始了,玉引也没给和婧太多「优待」,二人用的笔墨纸砚全都一样。 她偷偷瞧了瞧,和婧写得神色紧绷,小表情里全是认真! 然后她捶捶腰,打算继续去榻上歪着去,却是走两步就觉得酸得不行。 孟君淮赶忙扶了她一把,想跟她说「今晚早些睡,好好歇歇」,然则刚说了两个字,她就一挣:「今晚我带和婧睡!」 「……」孟君淮好笑地看了她一会儿,拦到她身前将她一拥,「你在想什么?」 「我在……」她怔怔地望着他,「我……没想……什么……啊?」 「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一副「我懂」的神色,俯首吻一吻她,手不老实地探进她的上袄中,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什么时候‘想’得狠了,你跟为夫直说啊!」 元月二十,范先生从家中回到王府,和婧和阿礼便又开始每天按时读书了。 阿礼想到姐姐前些天过得那么轻松,既觉得羡慕又觉得姐姐好可怜。 他不停地在想,父王居然不是真的喜欢姐姐吗?等到姐姐日后嫁了人,她就不是家里人了?这种事听上去好可怕,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哭得很厉害,假如知道这些事情,也一定会。 那他要对姐姐更好一些!不管父王是不是真的喜欢姐姐,他都是真的喜欢! 一个上午过下来,和婧就发现这个小她三岁的弟弟突然开始照顾她了。 她在那里读先生刚教完的书,他会突然递杯水来给她喝。他们一起休息吃点心,他非要让她多吃两块。吃完点心后她坐下来练字,他居然还要帮她研墨?! 和婧觉得阿礼怪怪的,赶紧摆摆手拦他:「不用你帮我!凝脂会给我研墨的。」 凝脂在旁边看着阿礼,也是一脸「大公子你怎么了啊」的神色。 阿礼扁扁嘴坐回去,范先生和气地摸摸他的头:「大公子很懂礼嘛!」 阿礼听了夸奖还是不高兴。 于是和婧中午回正院用膳时就把这事跟玉引说了,她站在玉引面前一脸的不懂:「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一上午都怪怪的,非要帮我做事情,脸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第三十四章 哎呀你还学新词儿了…… 玉引把和婧抱起来放在榻上,让她别担心,但她又说:「我能不能叫阿礼过来用膳,母妃哄哄他?」 「呀,你这么担心?」玉引看着她一笑,宽慰道,「好啦,你尤母妃是他母妃,她自然会照顾好他,会没事的。」 和婧想想,也对。便安心地用了午膳,回自己房里睡午觉去了。 但没过两天,玉引就发现这俩孩子鬼鬼祟祟的。 他们读书的小书房地方在前宅,北边的妾室们没有召见不能去,两位侧妃无故不能去,她倒是可以随便走走。 于是她闲来无事,就想去看看他们读书读得好不好,功课有没有太难什么的。结果她到时他们好像正要休息,和婧阿礼连带凝脂,一齐从屋里跑出来,直奔小书房后面去了。 她没多想,以为他们就是找地方玩,便先跟过去叫住他们先问问。然则脚下刚一拐到屋后,便听阿礼的声音明显是刻意压低的:「嘘!嘘!你别叫!安静点!」 玉引退回拐角后偷偷看看,三个孩子都在墙根边围着,好像正看什么东西。 接着听到和婧的话似乎忧心忡忡的:「还是算了吧……真的不行,它会挠东西,万一母妃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一直偷偷养着!实在不行,我去说服我母妃,替你养着,你来玩!」阿礼说着一拍胸脯,一副小男子汉的样子。 和婧蹲在那儿看看他:「何必呢?我不想让母妃不高兴。」 「可是你喜欢啊!」阿礼说得斩钉截铁,还有点急,「姐姐你喜欢最重要了!不要管别人!」 和婧伸手摸摸地上的东西,想了想,松了口:「那我回头跟母妃商量商量!但如果母妃说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哦!」 玉引一笑,见她并没有打算瞒自己便很高兴。她绕回屋前等着,等了会儿,三个小孩就蹦蹦跳跳地出来了,看见她时同时一滞。 「母妃……」和婧明显有点小心虚,走到她面前道,「母妃什么时候来的呀?」 「嗯?刚到。」玉引随口一应,蹲身看向阿礼,「书读得怎么样?功课难不难?你们两个差三岁,要是你觉得太难要及时说。」 「还好!」阿礼腼腆地笑笑,「先生给我和姐姐讲的东西不一样,讲给姐姐的我有时听不懂,讲给我的,就只有那么一点儿难!」 玉引道了句「那就好」,话音没落,便见两个孩子的目光递过来还过去。 她甚至看出阿礼在动的口型是:说啊! 玉引微笑着看向和婧:「怎么了?」 可她这样一问,阿礼却抢先说了:「母妃,姐姐想养猫,我便帮她弄来一只,您让她养好不好!」 「养猫啊?」玉引对他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意外。方才听他们说了几句,便猜到他们围着的东西不是狗就是猫。 玉引倒不怕猫,自然点了头。但待得和婧带着小猫回到正院,她还是将面色放严肃了些,问她来龙去脉。 玉引很在乎的一点是:「你想养猫,为什么不直接跟母妃说,而让你弟弟去弄?」 和婧鼓了鼓嘴:「我也没有很想养猫,也没有让弟弟去弄。是他非要问我有没有什么很喜欢、但现在还没有的东西……我就只好说小猫了。」 她说着将手里捧着的灰不溜秋的小狸花放到玉引腿上:「母妃别生气,它可乖了!」 玉引摸摸她又摸摸它,答说我不生气,咱们一起养,心里却存了个疑虑。 阿礼才三岁多,非得追问和婧喜欢什么、还自己想着法地给她弄来,这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书房里,孟君淮听九弟说完昨天的事情猛一拍桌! 九皇子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嗯,十一弟和七哥都摔了杯子,六哥您算好的了。」 「这老十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怒道,九皇子抽动着嘴角笑笑:「后悔不?除夕那天你们就不该拦我,让我揍他一顿得了。」 九皇子琢磨着,那会儿就算真把十弟打了,他能得到的惩罚大概也不过是今年封不了王。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皇子嘛,这爵位在及冠之年没有,过个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也总会有的,不是什么急事。 嘿,这么一想他可真该动手啊!真该打得十弟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省得他再给大家添恶心! 九皇子又打了个哈欠:「还得告诉您一声,大哥二哥三哥现在估计气得连宰了老十的心都有。」 孟君淮咬着牙想说我也有! 这老十他是往兄弟们嗓子眼里扔苍蝇扔上瘾了啊?! 除夕那晚,四哥被东厂捅了旧事遭禁足,当晚就给各府都递了话,说近来别走动,免得牵累大家。 他们一众兄弟也不想让东厂拿住话柄再在父皇面前说闲话什么的,结党营私这种话一旦传出来可就真不好办了。 结果,偏老十能上赶着去,紧接着肯定是魏玉林在父皇跟前搬弄了是非,说老十为人耿直不惧议论关心兄弟云云……然后父皇赐了十弟份厚赏! 这会儿赏了十弟,可不就等于再说他们其他人都不顾手足之情么?合着去或不去,东厂都能想辙给他们添堵! 孟君淮气得牙疼,他心说十弟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帮魏玉林的忙能有什么好处? 他简直想给十弟一刀,把十弟送进宫给魏玉林作伴去! 于是,玉引正诚心诚意地在东厢房向佛祖敬香时,乍闻院子里传来一句:「滚!」 她诧异地侧头望去,便见孟君淮怒气冲冲地直奔正屋去了。 她不得不赶紧把手里的三炷香敬上去,拎裙出了门,看见院子的下人全跪着不敢动。 「都退下吧。」玉引道,继而自己进了正屋。她折进卧房一瞧,见孟君淮枕着手躺在榻上,明显余怒未消。 「殿下怎么了?」她走过去看看他,他也看看她,半晌道了句:「没事。」 玉引抿抿嘴,径自在榻边坐下,想了想,又倾身趴到他面前:「您来正院找我,又不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来找我有什么用?」 孟君淮火气一窜:「没事我还不能来正院了?这好歹还在我王府里!」 「……」玉引噤声,蹙蹙眉头,静了会儿道,「是我惹殿下不高兴的?」 「……不是!」孟君淮心烦意乱地回了一句,余光一扫,见她一张清素的脸上不满分明。 玉引撇撇嘴,也知道他每次一生气就这脾气,暗说了句「我不跟你计较」便换了话题。 她说:「殿下既然没事,那我跟殿下说个事?」 孟君淮正觉得自己方才发火发得不对,踌躇着要不要跟她道歉呢,听言静下气来:「你说。」 玉引道:「阿礼近来不对劲儿,我跟和婧都这么觉得。他突然特别照顾和婧,读书的时候什么事都抢着帮和婧做,还非问和婧想要什么。」 「然后他给和婧弄来了这个……」她说着把蜷在枕头上熟睡的小狸花猫拎起来,放在了孟君淮胸口。 孟君淮这才发现刚才身边一直睡着只猫。 巴掌大的小猫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爪子上尖细的小指甲抠进他的意料中,很大声地嚷嚷:「喵……!」 孟君淮看着它扑哧一笑,食指点了点它的头,思忖道:「他们姐弟俩感情一直挺好。」 第三十五章 「可殿下觉得从前是这么个好法吗?」玉引反问。 「不是。」他承认道,小猫瞪着大眼睛跑过去一巴掌糊过他的下巴,他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放到了一边,「这事我来解决,待我回头问问阿礼。」 玉引嗯了一声,将正在努力爬回他身上的小猫捧到手心里玩,琢磨着等一会儿气氛再松快点儿,再问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孟君淮坐起来,冷不丁地就在她脸上啜了一口:「对不住啊。」 「……」玉引抹抹脸,他悻笑:「我一生气就……一时没忍住!」 「我知道!」她美目一白他,「那现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呗?」 于是,两个人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温情脉脉地一同躺在床上……聊了一番正事。 玉引听得闷得慌,蔫蔫地皱皱眉:「这算怎么回事啊?魏玉林那叫刁奴欺主,善郡王怎么也应该站在您这边,帮那边成事不是黑白不辨吗?」 「可不是,大哥肯定气得够呛。」孟君淮叹气,「不过他这么一走动,父皇认可了这事,我们再走动倒也就没事了。你回头去见见四嫂吧,这一禁足,去看着的人都是东厂西厂的,指不准他们会不会给四哥添不痛快。各府走动得勤点,他们总会收敛些。」 「嗯,好。」玉引应下来,想一想,继续表达不忿:「哪有这么当弟弟的啊?齐郡王那天给各府都传了话,善郡王非要冒头,这不就是成心想踩着齐郡王给自己换个好名声么?这什么人啊!」 「……」孟君淮这才觉出她好像特别生气! 他侧首看看,她还真的气鼓鼓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骂十弟骂得发自肺腑:「我还当他干出宠妾灭妻的事就够过分了,现在还彻底胳膊肘往外拐?」 「哎……」他从她身下揽过去的手抬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别生气……我还等着你哄我呢,怎么你自己倒骂起劲了?」 玉引:「……」 她确实特别生气!这位行十的善郡王她好像没怎么见过,她也见过好几位皇子。她觉得他们都是挺好的人,见了面客客气气叫六嫂,有时也……拿他们开开玩笑! 这位十皇子怎么就给他们添堵添上瘾了呢?再怎么样,他也不该帮着宦官不帮兄弟啊。 「我就是生气他拎不清……」她解释了一句,忽地被他一兜,翻身便伏到了他胸口。 孟君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生他的气,还是心疼为夫?」 「……」玉引杏目圆瞪,「我当然是……」 「我现在心里可不痛快了,你赶紧说句好听的哄哄我。」他笑看着幔帐顶徐徐吐了句不要脸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继续等着他。 「快点儿。」他还催! 玉引往他跟前挪了挪,脸板了一瞬又笑起来:「我就是生他的气!」 「哎你看你这么不给面子!」他边说边翻身将她箍住,一手将她两腕一攥,一手探过去就往她腰上挠,「你快说句好听的!」 「你讨厌!!」玉引笑着躲闪,好在她也没有特别怕痒,便扛住并不服软,「威武不能屈,我不说!」 孟君淮继续挠着她:「难得啊,小尼姑不说佛经改念孟子了?」 他嘲笑得一点都不委婉,玉引正想再喊两句表示坚定反抗的话,他的手又突然停了。 而后他的神色也缓了下来。 「你是世上最好的小尼姑。」他衔着笑与她薄唇一触,她好像就被他传递了这笑意似的,眼睛微微一弯,红着脸别过头去。 「喵……」小猫看她转过来,就一扑一扑地跑到她面前,偏他这时候在她耳边问:「近来有没有喜欢我一点儿?」 玉引:「……」 「喵。」小猫和她鼻子碰鼻子地又叫了一声,像在帮他督促她回答。 在养了小狸花三四天后,和婧历经无数次矛盾,终于犹犹豫豫地给它定了个名字:阿狸。 玉引听完之后哭笑不得,就这名字也值得矛盾几天吗?你根本就是从品种里挑了个字来喊而已! 不过有了它,正院里还真是添了不少乐趣。 和婧最喜欢的是阿狸睡觉的时候,因为它会盘成一个小团儿,有时候前爪还抱着脸,它本身又还小,盘成团之后刚好够让和婧用两只小手捧着。不管她把它捧到哪儿、不管她怎么摸,它都还是呼噜呼噜地继续睡,端然对世界毫无戒心,对小主人充满信任。 玉引则最喜欢它醒着到处玩的时候。 因为它还没完全长开,跑步什么的都还不熟练,有时候玩欢了就脚下打趔趄,跌跌撞撞的十分可爱。而且只要它跑,和婧就会追着跑,一个小猫一个小姑娘,这就更可爱了! 而在孟君淮那天追问她有没有喜欢他一点儿之后,玉引看和婧追着阿狸玩时,就总忍不住会琢磨……她有没有喜欢他啊?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喜欢和婧、喜欢阿狸,可是他…… 她好像总也想不明白,或者说是想不下去。每每想到一半,她就会自己脸红起来,然后就羞臊得无法继续了。 傍晚,孟君淮到正院时,见玉引坐在榻边,正虎着脸跟和婧说什么,手里还把阿狸拎得高高的。 「不行!这件事没的商量!」玉引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立场,拎着猫的手忽而一空。 她扭头一看,孟君淮正将猫捧在手里,一下下用手指抚它的后脊:「你说和婧就说和婧,欺负它干什么?」 阿狸可怜兮兮地趴在孟君淮手心上,委屈地声讨玉引:「喵……」 玉引:「……」 她想说我才没欺负它! 她在华灵庵里见过母猫叼着小猫到处走,都是叼后颈那里,可见这样它并不难受。 玉引暗暗瞪了他一眼:「和婧非要在去前宅念书时也带着它,殿下您看这事儿行么?」 「嗯?这个真不行。」孟君淮把猫放到榻上,蹲身跟和婧说道理,「你要好好念书,不能总想着跟阿狸玩。」 和婧不高兴地反驳说:「我不会总跟它玩的!让它在外面等我,我休息的时候再去跟它玩!」 「哎……这更不行了。」孟君淮一个手指敲敲阿狸的头,「你看它现在这么小,差不多也就和你妹妹一样大。它只认识正院这一个地方,你把它带去别处又不看着它,它会走丢的。」 这样吗? 和婧很失落。她知道,如果她改口说「那我带它一起进屋」,父王母妃肯定都不会答应,因为那样她确实会无心念书,可是她又好想跟阿狸玩…… 最后她扁扁嘴,终于「忍痛割爱」:「那我回来再跟它玩,白天让它陪母妃……」 「哎,好。」玉引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逮过正在床上扑腾着自娱自乐的阿狸交给和婧,「晚上你也可以跟它睡,好不好?」 「好!」和婧听到这个很高兴,之前几天,就算是她睡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奶娘也不让她带着阿狸睡,说怕阿狸夜里闹她。但现在母妃发了话,奶娘就肯定不会管了。她也不怕阿狸闹,她觉得阿狸比她还能睡呢…… 她便抱着阿狸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孟君淮看看她的背影,又看向玉引:「和婧到你这儿之后,还真是比在西院开心。」 第三十六章 「小孩子嘛……侧妃因为郭氏的事,把她束得太严了。」玉引顿了顿,续道,「但兰婧不一样,兰婧还真是离不开何氏。苏良娣回话说,打从殿下许何氏再见兰婧之后,兰婧明显心情好多了。」 他们最近都在矛盾要不要让兰婧回到何氏身边,玉引思量之后,觉得或许还是该让她回去。兰婧对何氏太依赖了,何氏的教法兴许是对她不好,可硬让她们母女分开、弄得兰婧每天都蔫耷耷的,日积月累下来只怕更不好。 孟君淮坐到她身边,沉吟了会儿,点了头:「我也觉得让兰婧回去吧,但让苏氏每隔三五日便去西院看看。免得何氏那个性子再瞒着什么,反害了兰婧。」 「这样好。」玉引舒气,想了想,又问,「阿礼的事呢?殿下问过他了吗?」 「还没有,我自己先看了几天,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一时也没瞧出来,正打算明天问他。」 聊完孩子的事,二人各自去更衣盥洗,然后就躺下念经了。 其实玉引并不想念,紧咬着牙关挤出几个字:「和婧住得不远……」 「她那儿听不见。」孟君淮气定神闲地边折腾她边说,「我叫着杨恩禄试过,在你这儿叫他,他在和婧房里什么都听不着。」 「你还试……」玉引切齿瞪他,深吸了口气,「什么经?」 孟君淮:「《大悲咒》吧。」 于是,在屋外值夜的下人们面无表情地听王妃念起了「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 一夜念了四次,最后一回时已近清晨,声音听上去好像要哭。 第二天,玉引醒后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告诉珊瑚:「去齐郡王府禀一声……我今天身体不适,明天再去拜访四嫂。」 本来可是说好今天去见四嫂的!齐郡王现下被禁着足,府里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好过,她却因为这种淫|欲而不能如期去探望…… 玉引觉得羞愧难当。 不行,以后不能让他这样了。眼下这般,二人小半个月才行一回房,算起来似乎很节制,可他这真是蓄足了半个月的力气一起来啊! 玉引一撑身想起来,转而腰酸得深吸了口气:「琉璃……」 琉璃应声进来,她缓了两息后眼前都还在发白:「扶、扶我一把……」 「……」琉璃神情沉肃地扶她起来,扭脸就跟芮嬷嬷商量中午给王妃添个什么汤好去了。 前宅。孟君淮今天没让阿礼跟和婧一起读书,把他带到了自己房里,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姐姐说你最近不对劲,总不高兴,还总想照顾她,这怎么回事?」孟君淮边问边坐到椅子上,直接把阿礼放桌上坐着。考虑到东院和正院的矛盾,他没跟阿礼提玉引。 阿礼闷着头,双腿一甩一甩地掩饰情绪:「没有,我挺好的。」 「不许甩腿。」他一挡阿礼的小脚,语重心长地又道,「有什么事你要跟父王说,父王帮你解决,自己闷着会生病的。」 「嗯……」阿礼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母妃叮嘱他不能问父王姐姐的事,他便只能说,「就是……母妃让我好好读书,我觉得累,不想读。」 「觉得读书累?」孟君淮看看他,心中掂量了一下。 如果和婧现在跟他说「父王我觉得读书累」,他肯定不会理她这茬——那小丫头打从到了正院之后,天天活蹦乱跳的比谁都开心,若说读书累明显只是因为小孩子都不爱念书、都想天天玩,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累。 但阿礼现下不一样。他观察了好几天,阿礼确实都没精打采的,帮阿礼研墨的宦官还回话说他近来连饭量都小了,这确实有问题。 他便问他:「你和你姐姐都是上午跟先生读书、下午温习,你回东院之后,每天要温习多久?」 「唔……」阿礼闷头想了想,掰着小指头数给他,「先练一个时辰的字、再温习一个时辰先生讲的书,然后用晚膳,晚膳之后再练半个时辰的字、读半个时辰第二天要讲的东西。」 这么久?! 阿礼光是下午就要学习三个时辰,比他大三岁的和婧,下午也不过是练一个时辰的字、看半个时辰的书。 这样一算,他都没什么时间玩了,基本上是上午读完书午膳午睡,午睡起来练字读书晚膳,晚膳之后练字读书就寝,放松的时间少之又少。 「你这样学确实太累了。」他摸摸阿礼的头,「回头父王跟你母妃说,下午不许这样学了。每天自己读书练字加起来一个半时辰就可以,之后你去找你姐姐玩可以,来找父王也可以。」 「真哒!」阿礼一下子高兴起来,拍拍手道,「那我去找姐姐!我要阿狸!」 孟君淮:「……」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要阿狸?罢了罢了,也好,这样就没人非得黏着玉引了。 第二天,歇过劲儿来的玉引终于去探望了齐郡王妃。正巧十二皇子府的祝氏也是这日来拜访,见了她很高兴:「呀,没想到六嫂也是今天来?」 玉引心想:嗯……六嫂本来应该昨天来。 三人落了座,面对府里的情形也说不出什么高兴的话来,齐郡王妃明显憔悴,直指善郡王的不是:「我们爷平常对老十也不错。万没想到,现下府里落了难,他会是借着我们往上爬的那一个……」 虽然善郡王的做法并没有再损害到齐郡王府吧,但也确是借着旁人落难给自己讨了好处,任谁都要心里不舒服。 祝氏便只能劝说:「四嫂放宽心,往好里想想。您瞧,虽然他们这事不地道,但要不是他们起了这个头、让皇上开口说了这是对的,我们也还不能来走动呢。」 齐郡王妃支着额头,疲惫地摆摆手:「谁来了都跟我这么说,可到底怎么回事,又是谁都明白……唉,你们也不用拿这个哄我了,日后少在我和我们爷跟前提这位。我们爷说了,他就当没这么个弟弟。」 玉引和祝氏都暗暗咋舌,可过了会儿,偏巧了有下人进来禀说:「王妃,善郡王府的柳侧妃求见,说来看看您……」 「让她走!」齐郡王妃立时狠一咬牙,平了平息,才又道,「就跟她说,我们府里的侧妃今儿回家省亲去了,见不了她。」 换句话说,你个侧妃还想跟正妃们一起坐下聊天? 于是,柳氏回府后便哭成了个泪人。她擦着眼泪,眼眶红红的跟善郡王说:「爷您瞧瞧四嫂这做的是什么事……哦,我还不该叫四嫂,该叫齐郡王妃!人家压根不拿我当弟妹看!我看了府门口停着的马车了,逸郡王妃和十二皇子妃都在里头,到了我这儿就连门都不让进!」 「行了行了,别哭了。」善郡王在屋里踱来踱去,直被她哭得头疼。 他脚下一定:「得了,咱不管他们,随他们看咱顺不顺眼!你瞧,咱现在的日子过得不也挺逍遥?要紧的是父皇那边觉得好。日后我的爵位也好、咱儿子的爵位也罢,靠的是父皇,不是这帮哥哥嫂子。」 孟君泓算想开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他已经把这帮兄弟全得罪了一遍,那又何必求个和好如初?自己府里过滋润了才是要紧事! 想到这儿,他连一母同胞的三哥那边都懒得继续维持了。 第三十七章 「三嫂也不见你是吧?」他问柳氏。 柳氏点点头:「我一跑了四天了,三嫂都说不见人。」 「打明儿开始,甭去了!」孟君泓大手一挥,「哼,亲哥哥也拆我的台!他比我大那么多,到现在不还是个郡王?这点本事,他也就冲我摆摆脸色!爷不吃他这套!」 当晚,玉引便将在齐郡王府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孟君淮听。 包括柳侧妃吃了闭门羹的事。 孟君淮嗤之以鼻:「这老十竟还不消停。他真当兄弟们会一直吃他这套,由着他到处装好人,我们吃哑巴亏?」 「祝氏说柳氏还天天往三嫂那儿跑来着。」玉引翻身面朝着他,「不过三嫂也没见她,也没叫府里的侧妃见。」 「哼!活该人见人恨!」孟君淮一边冷哼一边也翻过身面朝着她,伸手就把她往怀里一兜,「不想他们了,免得恶心得睡不着觉!」 「噗。」玉引一声笑,再抬眸一看,他还真就此闭眼准备睡了。 她踟蹰了会儿,犹豫着伸手环在了他腰际。 孟君淮猛地睁眼,看她一双水眸含着笑望一望他就闭上了,什么也没说。 他搂着她睡了这么多次,这可是她头一回在清醒时主动环过来。 孟君淮微微抬头便往她脖子上吻,玉引赶忙推他,却没睁眼,声音听上去娇羞婀娜:「别闹……!」 「好,睡觉。」他笑着将她紧紧一搂,心下暗想说我放你一马。 玉引见他不再动了,便信他这一夜都不会动他。 她在他怀里躺了个舒服的姿势,抬抬眼皮瞧瞧他,咬一咬嘴唇凑得更近了些,才闭了眼。 他的怀里暖暖的,让她觉得十分舒适。 那她喜欢他吗? 她想,她大概是喜欢的吧。 东院,尤氏坐在堂屋里发着愣,感觉周围阴阴冷冷的。 从前这里似乎并不是这样,但她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地方越过越没人气儿。她原本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府里一切最好的她都要归到自己手里,现下她好像也没什么心思多去在意那些了。 她的目光看向几尺外。 眼前四四方方的屋门外便是亮堂的了,亮得像是与这里两个世界。阿礼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地和几个表兄玩着,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更亮堂一些。 尤氏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她忍不住再度去想,于她而言,儿子果真是最重要的。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觉得不再晦暗,才觉得有些趣儿。 可她近来又有些有心,王爷不许他多念书,硬要他回东院后读书的时间与和婧一样。尤氏想,这怎么能一样呢?和婧一个女孩子,书读多了没用,阿礼可是府里的长子,就算不是世子也还有大好前程,王爷一点不为他的日后着想吗? 但她也没有办法。王爷已经发了话,她就只能照办。再想为阿礼争,也不能再用这个法子。 「阿礼来。」她走到堂屋门口朝阿礼招了招手,阿礼和几个表兄都跑了过来。 尤氏蹲下|身和善地问最年长的那个:「则明,喜不喜欢府里啊?」 「喜欢!」尤则明道。 尤氏便牵着阿礼的手进了屋,其他孩子也跟进来。她将阿礼抱起来坐到椅子上:「一会儿到了晚膳的时候,你就带着他们一起到正院问安去。你去和你的父王还有嫡母妃说,让他们进府来陪你念书陪你玩,问你父王行不行,好不好?」 阿礼点点头,听话地应了声「好」。 片刻之后,阿礼站在父亲面前将话说完,餐桌上的氛围便冷了下来。 玉引刚夹了片鸡汤炖出的笋衣,看见孟君淮的脸色愣了愣:「殿下?」 孟君淮深吸了口气,道了句:「先吃饭吧。」然后吩咐下人给阿礼和另几个孩子添碗筷。 待得晚膳后,一众孩子都去追着阿狸玩了,孟君淮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发出来:「这尤氏!」 「怎么了?」玉引没明白这里有什么让他生气的地方,「府里没有给孩子找玩伴的规矩?」 她只能想到这一点,可私心里又觉得应该不会啊? 这几乎是宗室贵族惯行的做法,谢家也会从门楣较低的亲眷中挑年纪相当的孩子进来陪自家的公子小姐玩。一是免得孩子们觉得没趣,二来也和更多本来不太走动的亲眷结个善缘,阖家拧成一股绳,日后好办事。 王府反倒不许这样? 孟君淮叹了口气:「我从前跟尤氏说过,我没法跟郭家要人来陪和婧,所以这事先放放。等过两年,他们再大一些,我去求母妃看看她娘家有没有适龄的孩子能进来,男孩女孩各挑几个,免得和婧心里不舒服。」 「哦……」玉引便懂了,她心说尤侧妃你怎么这样呢?说好了先不提,现下冷不丁提了、还是直接让孩子来提,这不把殿下夹中间不好办了吗? 他又不能现下就去跟定妃要人来陪和婧——和婧虚岁才六岁,能来跟她作伴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太小了,父母肯定舍不得。如果是比王府门楣低一些的人家,比如尤氏的娘家,那便好办。但是定妃的娘家,于他而言便是母族的人,他去提这种不近人情的要求很不合适。 玉引瞧了瞧屋外,几个孩子都玩得挺开心的。和婧抱着阿狸,男孩子们不争不抢地围在旁边看,其中一个还寻来了肉脯,托在手心儿里喂它吃。 「不然殿下应了吧。」她道,「和婧的事,我问问我家里。」 「……不行。」他想了一瞬便否认了,好笑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么进来的孩子,日后就算归了王府了,身份半主半仆,连婚事咱们都可以插手?你们谢家出来的姑娘是什么样的身份?别让你家里为难。」 「咱不让她们半主半仆不就得了?」玉引理所当然道,「和婧是王府的大小姐,她们日后若认识和婧,本来也是要见礼的,规矩上的事说不上委屈了谁。除此之外我不亏待她们,衣食住行都跟和婧一起,关系放在那儿,让下人叫她们一声表小姐也合规矩。再说,我可以让家里挑旁系支族,谢家也不是谁都能嫁个皇亲国戚,‘为难’这话说不上的。」 她发觉孟君淮有的时候特别顾面子,比如不去庆贺皇十子封王就非得让自己在那天真的忙起来——哪怕是去参个丧事,再比如现下。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门楣高的人家有哪个不顾面子的?她也顾,她也怕丢人,只是有的时候并没有必要。 「殿下您想,我家里傻么?如果真的觉得不合适,总能找个理由婉拒了我们,到时候咱也不再提便是。可如果家里答应了,那便是于我家而言有好处、让和婧也高兴的结果,为什么不试试?」玉引说罢想了想,很恳切地又补了一句,「何况现下算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有话还不直说、还要自己去猜对方为难与否,您觉得这对吗?」 「……」孟君淮想到了几句反驳她的话,但又被自己先行推翻了,最终点了头,「好吧,那你往你家里递个话,问问再说。」 六日后,谢家在京中的各家当家人齐聚一堂,住得离京城不远的支族几乎也都赶了来,一方大厅里坐得齐整而满当。 第三十八章 正坐主位的是谢氏一族现下的族长,谢玉引的大伯父谢愈。 谢愈手指敲了敲旁边八仙桌上的族谱:「我查过了,现下家里各支族和逸郡王府大小姐同辈、且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有三十多个。十一个家在京里,其他的都在外头。逸郡王府要挑人这事,诸位怎么看?」 「家在京里的这些,我看就算了吧。」说话的是玉引的二伯谢息,「都是自家人,我说句实在话。咱这侄女嫁进王府当继室我都觉得是委屈了她,再送孩子伺候他们家大小姐?好好的孩子,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宠着?」 谢家惯是不喜欢拿女儿去争名位的。家中泰半长辈都觉得,男人想要什么,就凭真本事去拼,拿家里的姊妹女儿去换,算什么本事? 再者,女儿长大了就得相夫教子是大势所趋,却不意味着她们只能如此。百年前家国动荡的时候,谢家连女锦衣卫都出过,可见女儿真未必就比男儿差,他们为兄为父的人,也不该随随便便就把女孩送到旁人家去。 谢愈便点了点头,翻开厚厚的族谱,取了几封帖子出来:「不在京的,倒有递了帖子主动想送人过来的。」 谢息嗤之以鼻,谢愈径自说下去:「人家自己有意的,咱也不必强拦着,各位传着看看,挑几户合适的再议吧。」他说着便把帖子递了下去,又像玉引的父亲道,「三弟也说说主意,虽是进去陪府里的大小姐,但玉引喜欢也是要紧的。」 谢慈没说话,看向两尺外站着的谢继清。 谢继清颔首,走上前一揖:「各位叔伯,侄儿和内子商量过了,送长女夕瑶去王府。」 话音一落,满厅哗然。 谢愈拍桌子说:「继清你是不是疯了?夕瑶长大自己都不比郡主差,犯得上这样去王府巴结?」 「二伯误会了,不是巴结。」谢继清平静地舒了一息,「是因为现在各位殿下在办件大事,侄儿参与其中,许多事情不是靠内子和妹妹间多加走动就能说得清的。但若侄儿与逸郡王殿下交往过密,日后迟早引人怀疑,侄儿需要一个和逸郡王府走动的理由。」 「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你把夕瑶送出去?」谢愈追问道。他略有不忿地沉了口气,「你若是为加官进爵,便是二伯看错你了。」 「那若是为国之大义呢?」谢继清看向他。 谢愈微凛:「你说清楚。」 谢继清沉吟良久,只说了四个字:「奸宦当道。」 一个半月后,逸郡王府迎来了四个孩子。 两个是尤家的儿子,阿礼的表哥尤则明和尤则昌。两个是谢家的女儿,玉引的侄女谢夕瑶,另还有一个远房过来的谢夕珍。 东院里,尤氏亲自盯着下人把自家这两位小爷的住处安排妥当,足足盯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得以回屋歇了口气儿。 然后,她心里不免有些不平。 王妃……这是在故意给她添不痛快么? 这么久了,她不提挑人进来陪阿礼,王妃也不提选人来陪和婧。现下她挑了,王妃紧接着就选了两个谢家的姑娘进来,就像在有意跟她叫板似的。 何况,谢家出来的姑娘,她尤家的人也不能比。 近几天府里都在议论这事,她细细听着,下人们张口闭口都在说「谢家的表小姐」如何如何,她的两个侄子就跟被遗忘了一样。 尤氏暗暗窝火,可最终,她把这股火气平息了下来。 争一时之气是没有必要的,所谓来日方长。 正院里,孟君淮听说孩子们都到了,便去见了谢家的两个姑娘。 远房的谢夕珍比和婧大一岁,到了之后,便乖乖陪和婧一起睡觉去了。谢继清的女儿谢夕瑶比和婧小一岁半,看起来经历十分充沛——他到时,夕瑶正在屋里嬉笑着追阿狸玩,追得阿狸上蹿下跳,玩开心了还转过头来扑她的脚。 孟君淮一笑,走过去一把抱起夕瑶,放在榻上:「叫姑父。」 「姑父好!」夕瑶的声音清脆,一点都不怕生。 玉引正倚在榻边磨指甲,衔笑抬了抬眼皮:「没想到兄长会把她送来,殿下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觉得,日后有机会还是多让她回家,她现下还不到四岁呢。」 「嗯,反正都在京里,方便。」孟君淮边说边解下腰间的褐色药囊递给她,药囊下挂着长约一拃的流苏,他笑道,「拿这个逗猫玩。」 夕瑶完全不客气,可又很懂礼,跳下床福身道了句「谢谢姑父」才伸手接过,然后又跟阿狸疯去了。 孟君淮在榻边坐下,凝神端详了玉引一会儿,伸手就抚她的额头。 玉引往后一避:「干什么啊?」 「早膳就吃了半个烧麦,午膳喝了小半碗白菜汤、吃了两小口米饭?」他道,「叫大夫来看过了吗?」 「……」玉引撇撇嘴,「殿下真当我是个玉菩萨?」 她对他的这种过度小心太哭笑不得了。好像是因为大夫跟他说,她从前吃素太久了,身子弱,他就时不常地给她展现一下什么叫「神经兮兮」。 晚上若把她折腾狠了,第二天他能留在这儿亲自照顾她一天,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不让她自己拿;还有过年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你出门记得加衣服」「凉了记得勤换手炉」——当时她听了也就听了,后来一想不对啊,他对和婧的叮嘱都没这么细! 太夸张了他! 玉引一吹指甲上磨下来的粉:「没事,这不是天气转暖了么?估计是热得没胃口。」 「……天气转暖不假,但三月中,你跟我说热得没胃口?」孟君淮一掐她的腰,「我叫大夫来。」 「哎讨厌……!」玉引吃痛,伸腿一蹬他,「我晚上多吃点,正好今天夕瑶夕珍刚到,添几个菜给她们接风。」 但孟君淮很坚持:「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忽冷忽热的时候容易病。」 他说罢便不再多理她,直接吩咐杨恩禄去叫人。片刻之后,府里医术最好的魏大夫到了。 魏大夫问了几句近期的饮食起居,玉引答,孟君淮也帮着答。而后他又看了看脸色、瞧了瞧舌苔,接着,上前切脉。 玉引左手让他切脉,右手拿了本书看。过了会儿魏大夫说换只手,她就右手让他切脉,换左手拿书,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孟君淮则被魏大夫眉头皱起又舒开、舒开又皱起的样子弄得心里也一紧一紧的。 片刻后,魏大夫的表情终于维持在舒开眉时,继而松开了玉引的手腕。 「怎么样?」孟君淮急问。 「恭喜殿下。」魏大夫捻须,笑得春风得意,「王妃是喜脉啊!」 「啊?!」两个人同时一讶,接着,房中彻底安静。 孟君淮摆手让大夫退下后,就见玉引神色茫然地看看过来:「我不是……」她懵了懵才说下去,「我不是每次……都找人来按摩吗?」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二人当初商量着暂且不要孩子,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她真的害怕,怕得缓了一个月都没缓过来。 他定了口气叫来杨恩禄:「近三两个月给王妃按摩过的医女,一概杖三十;再让大夫配个方子,越不伤身越好,这孩子我们……」 「不要」两个字到了嘴边,孟君淮却说不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他早就在想,她若能与他有一个孩子,会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可现下这个孩子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要亲手杀了他。 杨恩禄在旁边也窒了息,听了吩咐半晌没敢应下来去办。他存着想等王爷反悔的心思等了一等,却没等到话,便试探了一声:「爷……?」 「去吧。」孟君淮道。 「等等。」玉引慌着神一阻。 孟君淮看向她,她也看着他,而后向杨恩禄道:「杨公公先带人出去,我……我想想。」 杨恩禄见有转圜余地便大松口气,一欠身,立刻带着下人们尽数退出去,连夕瑶都被抱走了。 玉引心下五味杂陈地望着孟君淮:「这孩子是……是我们的。」 「嗯。」他一点头,默了良久,才又说,「可你既害怕,也不必勉强。日后再说也行……」 「可他已经来了!」玉引有些崩溃,她无措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他脱开她的手又将她揽住,她便缩在他怀里,克制不住地发抖,「这、这是缘分在这儿?我必须把他生下来!我从来没杀过生,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 「玉引!」孟君淮揽着她的胳膊一紧,提高了的声音迫着她暂且安静下来。 他低头看看,她明眸圆睁地望着他,却又没什么神采。满满的慌乱填在里面,就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正被天敌追得无处可逃。 他定下心神:「你不非得把他生下来,没出世的孩子尚不算个人,佛祖不会怪你杀生。」 「可是……」 「你若不想要,我们就不要。」孟君淮想说句自私的话,劝她把这孩子生下来,可到底还是迫着自己说了该说的。 他侧过身扶住她的双肩:「你听我说。」 玉引怔怔地与他对视着。 「你害怕生孩子,一点错都没有,但孕中多思是可以害死人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除非你自己想要这个孩子,否则我们就不要。你不能违心地怀着他硬熬几个月然后把自己的命搭上,没有母亲应该为孩子送命。」 她脑中懵得更厉害了。 「你不必因为没有要这个孩子而自觉有罪。你本就不想,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孟君淮努力地安抚着她,「但你如果为了保他而死,他就一辈子都要活在害死母亲的愧疚中。」 他说着一喟:「还有我。」 玉引深深地吸了口气。 「所以你要想清楚,这件事可大可小。」孟君淮恳切道。 「我……」她不知不觉中,心绪平复了几分,又缓了两口气,便说,「让我自己想想,想好了……我去告诉殿下。」 「你要我现在离开?」他问道,玉引点点头。 而他摇了头:「这不行,现下不是留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梨木圆桌,「我去那儿坐着,不扰你。但你若又有哪点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叫我一声。」 玉引踟蹰了会儿,点了头。 孟君淮便径自坐到案边去了,不声也不响。玉引思量着躺到榻上,想给自己一方天地静静的想事,便翻身背对着他不看他。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不由自主地翻了回来,目光在他面上一划便定住,然后情不自禁的,就这样看出了神。 她认认真真地想着,现下,她依旧怕生孩子么? 没错,她依旧怕,怕极了。尤氏生产时的场面完全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在她脑海中淡去,她现下仍是只要一想,便能想到那天的惨叫和血迹。 可是…… 她垂下眼帘,仔细看了看尚还看不出一点痕迹的小腹。满脑子的思绪都在告诉她,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那她想要这个孩子么?或者,她想和他有一个孩子么? 玉引觉得,她是想的。 其实在目睹尤氏产子的过程之前,她从来没对生孩子的事抵触过。她很喜欢小孩子,和婧、阿礼都那么可爱,她如果能给和婧生个弟弟妹妹,他们在正院里一起玩的场景一定有趣死了。 他应该也会很疼这个孩子吧…… 他对每个孩子都很疼爱,虽然有时脾气大点,可他对他们都是上心的。 而且,近来他似乎也愈发有耐心了。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强硬地跟和婧发火、要求和婧必须如何如何,反之说理开导的时候越来越多。 那这个孩子应该会过得很幸福,正院里有姐姐、还有两个堂姐,正院外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她好像有点心平气和地想把这孩子生下来了。 玉引又看了看他:「殿下……?」 「嗯?」孟君淮回看过来。 她侧躺着枕着手思忖了会儿,问道:「女人生孩子……是活下来的多,还是死了的多?」 他淡一笑,毫无偏颇地告诉她:「若这么比,自还是母子平安的多,不过死了的也不少。富贵人家的大夫强些,平民百姓自求多福……若合着算下来,一两成怕是有的。」 「哦。」玉引低低地应了一声,手在小腹上抚了一会儿,又问,「那宗室里呢?生子死去的母亲……可有一成?」 「……」孟君淮被她问得一怔,此前他自是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被她问了,他才尽力想了一番,而后思忖道,「现下的宗室……应是没有一成,各府的妾室我不清楚,可孩子若没了,都有个数。除了大哥那边没留住的孩子多些,其他基本都平安,做母亲的应该也差不多。」 「嗯。」玉引闷声点点头,「大哥的孩子没了那么多,谨亲王妃也还康健,是不是?」 他颔首道了句「是」。 她再点点头,便又沉默下去,孟君淮便也继续维持安静,他几度想趁着她念头转变推波助澜一把,劝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他劝一句很容易。可若他显得太想要这个孩子,而她最终又仍不想生,把这孩子送走时她就会有更深的愧疚。 玉引一下下咬着嘴唇,心里时而安稳时而又紧张地反复在想,一成的几率,应该不会撞到她身上吧? 都说善恶有报,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恶事,应该……应该没有什么要报应到她、或者她的孩子身上的? 那么多并不良善的人,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 目下的宗室里似乎也没有难产而死的正室,她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地成为第一个吧? 这种疑问自然不会有确切地答案,只不过玉引心里已不自觉地在「自欺欺人」了。 她跟自己说:肯定不会! 「殿下。」又一声唤传入耳中,孟君淮再度看向她。 玉引抿了抿唇,凝视着他,脸上有了点笑意:「我希望是个女儿。」 他蓦然愣住。 她的笑容又明晰了些:「给和婧添个妹妹……她肯定高兴。」 院中,杨恩禄提心吊胆地等着,一想到一会儿可能得去给王妃备落胎药去,就激出一后脊的冷汗。 可等着等着,他居然隐隐听到房里传出了笑声? 杨恩禄静静神,不声不响地进了屋,隔着屏风静听了两句,那边王妃的声音又气又笑:「肯定是因为殿下总让我……那什么的时候念佛经!亵渎神佛!佛祖不高兴了,所以拧着我们的心思,非给我们一个孩子。」 第四十章 「哎……佛祖哪会那么这样睚眦必报?」孟君淮一刮她的鼻子,「顶多是那时念的经正好都传进了送子观音娘娘耳朵里,她误以为你在求子。」 「那反正……我以后再不那样念经了!」她美目一横他,幸灾乐祸的,「近几个月殿下也没法让我那样念经了。」 孟君淮:「……」 杨恩禄骤松口气,知道这个结算是过了。 玉引便在这个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开始了安胎的过程,她每天有一大乐趣就是盯着和婧夕珍夕瑶看,因为这三个小姑娘生得不错。民间有句传说,说孕妇若天天都能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便也能生个漂亮的女儿。 结果和婧被她看了几天之后就不高兴了,一捂她的眼睛:「母妃您别看啦!母妃本来就漂亮,妹妹肯定也好看!」 哎哟小丫头你嘴真甜…… 玉引呵呵笑着拨开她的手,转而看夕瑶去了。 夕瑶皱着小眉头一撅嘴:「姑母也别看我!我想要弟弟!」 哎你这孩子…… 玉引便转向最年长的夕珍,刚走进屋的夕珍滞了滞,嘻嘻一笑,抱起阿狸往外走:「我、我去喂阿狸吃东西,姑母您忙……」 你们太不给面子了! 玉引磨磨牙,孟君淮在旁边笑:「要不你就给夕瑶生个堂弟呗?」 她不!她要女儿! 玉引想得特别明白。这个府里,或许任何一个妾室都得为了前程期盼着生儿子,但她是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思盼女儿的。 因为她是嫡母,府里任何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孩子,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哪怕日后尤氏的儿子是世子、尤氏母凭子贵,也不能动摇她身为嫡母的尊位。 而如若庶子不孝,则为律例所不容,承袭了爵位的,甚至会因为这个被削爵。 这是律例赋予她的一道保护。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想生女儿! 但孟君淮似乎更想要儿子,他跟她说:「你先生个嫡子,然后想要几个女儿都随便。这样日后妹妹们长大了有兄长护着,多好?」 「弟弟也可以护着姐姐啊!您看和婧和阿礼!」玉引理直气壮。 「行行行,随你。」孟君淮嗤笑,也不跟她多争,坐到榻边去摸摸她的肚子,摸了一会儿,突然蹙了眉头。 他看着她认真说:「你说这孩子生下来……头一句会说的话,不会是‘善哉善哉’吧?」 玉引:「……」 东院里,尤氏打从听说正院有孕开始,心弦就绷得紧紧的。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假如王妃生的是儿子…… 她原本盼着正院可以在阿礼阿祺长大一些后再有孩子,这样王妃的孩子再是嫡出,才学也已差了她的孩子一截,总还是她的胜算大些。 可是现在…… 阿礼论周岁才三岁,阿祺更还不满岁,嫡子就要出来了。他们很快就能在一起读书,谢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她没法奢求王妃生个天资蠢笨的孩子出来。 可她又做不出让孩子失子的事。 那种事……太穷凶极恶了,郭氏做了,便落进了千夫所指的境地。何况,她也是做母亲的,她做不来这种去要另一个孩子的命的事。 尤氏定住心神,努力跟自己说不怕。 王妃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就算是男,她也毕竟先一步有了两个儿子。 「阿礼啊……」她叫过阿礼,和颜悦色地问他,「你嫡母妃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会喜欢吗?」 「会。」阿礼点点头,「不过我希望是弟弟,弟弟比妹妹好玩!」 「嗯……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尤氏维持着笑容,慈爱而又郑重地教他,「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要待他们好。你本就是大哥哥,现下也慢慢长大了,你要开始学习照顾弟弟妹妹,不能总让你姐姐照顾你。」 阿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也照顾姐姐呢!」 「嗯,你做得很好。」尤氏和善地抚着他的头,会心一笑。 她心下愈发清楚,她必须、必须好好教这个儿子。他是庶出,若有了嫡子,他便矮嫡子一截,只有王爷对他很满意了,他才有可能跟嫡子一争。 永宁宫里,定妃听儿子说完喜讯,笑得合不拢嘴:「这是真的?玉引?有孕了?」 孟君淮也笑着:「是,她就是突然没胃口,吃不下东西。让大夫一诊脉才知道,两个多月了。」 「这可真是个好事啊!」定妃慨叹道,「我先前听说她长久吃素可能身子不好,得先调养,还当三年五年内不能指望着她有孩子了,没想到这么快……」 「咳……」孟君淮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想起玉引也埋怨说「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孩子,都怪殿下!」 是,可不都怪他么?怪她三更半夜让她念经的时候太多了。 他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现下还天天紧张是男是女呢。」 定妃嗤地一笑,转而又敛住:「你可得把她照顾好了。本宫不管你是不是一心盼嫡子,你都不许在她跟前说。这女人怀孕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若觉得你想要儿子,心里就会更不安生。本宫知道你还没有嫡子,但你也要知道,你的妻子好好活着也很重要。即便她已是继室,但你若再娶个继室,也是很难再找到像她一样识大体的姑娘的。」 「是,儿臣明白。」孟君淮一哂,「再者,儿臣也没一心盼着儿子,男孩女孩都一样,玉引生下来的,日后肯定都是好孩子。」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定妃面显欣慰,想了一想,又告诫说,「但你也不能因为疼她,忽略了其他几个孩子。阿祺还不知事,和婧、阿礼、兰婧却慢慢都大了,你莫让他们觉得你这当父亲的为了他们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忘了他们,那对他们不好,对玉引的孩子也不好。」 「是。」孟君淮又应下来,神色轻松地宽慰定妃,「您刚说玉引识大体。这么个识大体的王妃放在府里,就算儿臣想扔下另几个孩子不管,您觉得她干吗?」 「行行行,你会说,我不跟你争。」定妃笑瞪他一眼,端然懒得跟儿子多争,现下心里想得全是儿媳。 一个时辰后,玉引听孟君淮说完进宫见定妃的始末,笑得十分开心。 「真哒?母妃夸我识大体?」她眼睛都是亮的。 孟君淮从果盘里拿了个桑葚喂给她,听言失笑:「这至于让你这么意外?你觉得自己不识吗?」 「我以前觉得母妃不喜欢我嘛……」她说罢将桑葚一咬,又笑得眉眼一弯,「挺甜的!」 玉引就喊几个孩子进来吃,她们正在院子里玩得高兴,但她一喊,她们还是立刻进来了。 和婧手里原抱着阿狸,绕过屏风后凝脂瞧见了,赶紧上前挡住。 「大小姐……」凝脂指了指和婧怀里的猫。 和婧一吐舌头,道了句「我忘啦!」,就立刻把猫交给了琥珀。 这是大夫叮嘱的,说有孕的时候最好不要养猫。可是和婧喜欢阿狸,玉引自己也不舍得把阿狸扔了,便不许阿狸进正屋。 和婧洗干净手后坐到桌边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玉引,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没觉得母妃的肚子变大,皱皱眉头:「父王,您不是说弟弟妹妹会很快长大吗?还是看不出来呀!」 第四十一章 「十月怀胎,若你现在就能看出来,弟弟妹妹生出来得多大?」孟君淮喂继续喂玉引吃桑葚边笑答,想起定妃的嘱咐,又道,「吃完去喊你弟弟来,父王看看你们这几天练的字。」 和婧并不怕被查功课,爽快地点头答应:「哦,好!」 结果两刻之后和婧阿礼就都受打击了。因为孟君淮不止看了他们的字,还看了夕瑶夕珍、以及阿礼的两个堂哥的字,其中夕珍和两个堂哥都比他们两个年长,练字时间长,笔力也更足,一下就把和婧和阿礼的字比得丑兮兮的…… 阿礼失落地站在一边不吭声,和婧扁着嘴去拉夕珍:「表姐教我!」 谨亲王府。 孟君涯接着锦衣卫回禀之后沉默了良久。 他之前着人顺着魏玉林给十弟送礼的礼单查,私心以为那些厚礼总有来路不正的,查出来便是一条罪名。 却没想到魏玉林做事这么滴水不漏。 锦衣卫能查到的所有线索,不论拐了多少道弯,最后的结果都归在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所赐」上,换句话说,所有的东西按记载来说,都是魏玉林得的赏,并不涉及行贿受贿,也没有搜刮民脂民膏。 这些记载是真是假却不是他们能查下去的了。再深一步的相关事宜,如要查,便只能往宫里挖,现下宫里却是魏玉林的天下。 孟君涯长叹了口气,问身边宦官:「四弟那边怎么样?」 「咱王妃今儿刚去过。」宦官躬身回道,「说是见了齐郡王妃,瞧着精神尚可,让您不必担心。另外府里的事有各府一并帮着打点,没出什么乱子。」 「嗯。」孟君涯点了点头,继而便在深思,为什么头一个被找麻烦的是四弟? 最先发现疏漏的人是六弟,然后驳了东厂面子的,是和淑敏公主一母同胞的七弟和十一弟。四弟在这一件件事里都显得默默无闻,平日在朝中更是从没冒过头。 若说他有什么惹眼的地方,那大概只剩下一条…… 嫡出。 谨亲王的眉心微微一跳。 现下的嫡出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四弟。 他的母后在生他时便难产离世了,目下的皇后,算起来是他的姨母,在母后离世三年后当上的皇后,而后生下的四弟。 因此他和四弟格外多了几分亲缘,素日也更亲些。现下细想四弟的处境,谨亲王心惊胆寒。 如果东厂真是因为四弟嫡出的身份而拿他开刀,这事可就深了……这是真真正正的「狼子野心」。 而且下一个就会是他自己。 可要如何先把四弟摘出来呢?不得不承认,魏玉林离父皇比他们更亲近,他可以上疏为四弟说情,可若魏玉林再搬弄几句是非,就很可能既帮不了四弟,还把自己也搅进去。 谨亲王踌躇了良久,思绪忽地一顺:「备份厚礼给户部张大人,近来若哪处闹了水患、蝗灾等祸,得着信儿便直接告诉本王,就说本王有要事要办。」 逸郡王府,孟君淮一早醒来就听杨恩禄来禀了话。舅舅告诉他说,谨亲王要近来水患、蝗灾的信儿。 孟君淮一奇:「怎么个意思?」 「没说。」杨恩禄回道,「张大人说是谨亲王殿下压根就没说,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好先知会您一声。」 那大哥这是不想让他问?暂且不能让他知道? 若不然,大哥肯定有话直说了。那是他的亲舅舅,告诉舅舅就等于告诉他。 孟君淮便压了压心里的好奇心。这是正经事,就算再好奇,不该问的也不能问。 他便道了声「知道了」,看看还在睡的玉引,问杨恩禄:「该安排的都安排好没有?都是王妃的娘家人,若有什么不妥的,她们要担心。」 玉引有孕的事传出去,她的娘家人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府里都知道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家出来的,一大家子十好几位正经命妇,单论爵位比不过王爷,可要论家中势力,还真说不好谁高谁低,谁也不敢显出疏漏让她的家人担心。 不过玉引自己没什么可紧张的,要来的人一个是她伯母、一个是她母亲,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于是她醒后直接交待珊瑚「母亲她们来了,不用通传通禀那么麻烦,都是一家人,你见着了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于是邱氏和方氏一进门,就因为眼前的场景而傻眼了。 彼时玉引正歪在榻上,一手拿着本书在看,另一手拿着个烧饼吭哧吭哧在啃。啃得口干了,脚尖点点倚在榻上另一头的孟君淮:「殿下,我喝口水?」 孟君淮哦了一声,就从榻边小桌上端了茶盏递给她,接着他刚要靠回去,便看到了傻在门边的两位妇人。 然后他也傻了。 邱氏勉强回了回神,看看女儿又看看他,欠身:「殿下。」 一贯刻板些的方氏则还没回过劲儿来。 孟君淮走过去一揖,道了声「岳母大人」,又向方氏一揖,叫了声「伯母」,然后扭头就瞪杨恩禄,意思是:你怎么不安排人在外面候着,往里禀一声呢? 杨恩禄心里这个冤,他心说王妃不让啊! 孟君淮赶紧缓出合适的笑容请二人落座,玉引则因为被大伯母撞见方才那幕有点心虚,匆匆地下榻来见礼。 四人一并在桌边坐下,她就觉得大伯母的目光在她面上划来划去。 邱氏阴着脸把女儿嘴角沾着的芝麻摘了。 方氏这才余惊未了地一咳:「王妃您……挺好的?」 「嗯、嗯……!都挺好的。」玉引一边答话,一边紧张地扫了眼不远处妆台上的镜子,想看看自己嘴边还有没有芝麻。 方氏尽量不失礼地提点了她一下:「您现下有孕了,是得多注意,得随着自己的喜好,让自己过舒心。但、但您……」她深吸了一口气:「您毕竟还是……王妃,有些事还是注意着点。」 玉引不喜欢听大伯母的数落,但这回她被数落得特别服。 刚才的吃相确实很不文雅,身为一个名门贵女,这种事根本就不该有。 所以连孟君淮都是一副「谨听长辈教诲」的模样。 方氏则顾忌逸郡王本尊在这儿,不敢说她说得太直,点到即止之后画风一转:「不过这是膳房的人不懂事,点心哪有做这么大的?做成两口一个的送来不就是了!」 「……不是。」孟君淮闷闷地和玉引互望一眼,替她解释,「这不是府里做的。怪我,我从地安门给她买的。」 方式和邱氏:「……???」 这事还真不怪府里。 玉引近来胃口都不好,但不贪酸也不贪辣,就是偶尔想吃口喷香可口的烧饼。她总觉得府里做出来的味道不够足,孟君淮一琢磨,就问杨恩禄:「京里有没有哪家店做烧饼做得好?」 杨恩禄又把手底下的宦官全问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地安门那儿有家烧饼摊,卖的最好吃。 王府在东直门,离地安门不算近但也不远。孟君淮就每隔一天买一回,一回买够吃两天的。 还回回都亲自去。 头一回就把人家吓着了。 第四十二章 要说京里这些有绝活儿的店,见着达官显贵大驾光临那很正常,但像他这样乌央乌央带着一堆下人、一群护军来,来了之后却不是下人来买,而是马背上的爷亲自进店问「能放多久啊?怎么吃合适啊?有孕能不能吃啊?」的,没见过啊…… 做烧饼的老大爷都被他问傻了,后来再一打听,得知是逸郡王……更吓了一跳!这是正经的皇子啊! 他第二回去的时候,人家就说以后这店不开了,专门负责给他府里做烧饼,给他送到门口,保证精益求精。 孟君淮还得赶紧把人家拦下来,解释说大爷您可别,我家王妃是修佛的人,不爱给人添麻烦,您该怎么开店怎么开店,我自己来买就行了。 所以他也没跟人提把烧饼做小点啊……没准儿做小了口感就不好了呢? 眼下他就只能跟玉引的大伯母说:「您甭担心,她素日都很注意仪数,也就是自己待着才随意点,旁人瞧不见,自家人跟前又不用见外,没事。」 玉引低着头听他打圆场,听得脸都红了,偷偷一抬眼看到大伯母脸上的震惊,她又想笑。 大伯母肯定觉得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匪夷所思……可是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啊! 方氏只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她都不敢躺在榻上拿脚尖踢着夫君,让夫君帮她端水,玉引嫁的可是个王爷! 邱氏倒是看得开些,她笑了一笑,只嘱咐说:「好好安胎是最要紧的,晚上要早些歇着,念经别念到太晚。」 孟君淮悚然一惊,看向玉引时满脸的震惊端然是在说:你连这话都跟你娘说? 玉引一触他的目光,连忙递个眼色回去: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方向,你别心虚啊! 在目睹了孟君淮因为母亲提到「念经」就下意识心虚的事之后……玉引一连好几天都想起这事就忍不住要笑。 以至于后来她只要一笑,他就知道她是想起这个了。 「不许笑了!」没人的时候,孟君淮板着脸凶她,「我当时连话都没说一句,你都笑了我几天了?」 玉引望着他眨眨眼:「……噗。」 真的忍不住! 她转身打算开溜,他一把将她拽回来箍在怀里,手在她腰下三寸处一拧,磨牙:「你就拿准了爷不舍得打你是吧!」 「我没有,您打呗?」玉引美眸翻翻,他迎面一吻:「还真舍不得,随你笑了。」 玉引给面子地嘻嘻一笑,发觉自己近来的心情是越来越好了。 最初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的那几天,她还是很害怕的,时不常地会担忧万一、万一自己真的把命折在上面了怎么办?可后来,她好像就越来越没时间多想这个了。 大概是因为他总在她这儿待着,总能找别的事跟他说。 比如昨天晚上,俩人就一起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看了半天孩子们写的字。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给她看,时不时还点评一句。 「和婧横平竖直,但捺总写不好。」 「阿礼间架结构还是差些。」 「哎……夕瑶这个字写得漂亮,你们谢家的女儿就是聪明。」 「看看看……夕珍这个写得最好了,我就说你们谢家的女儿聪明!」 玉引被他这种拐弯抹角的夸奖夸得心满意足,之后又拿过阿礼写的那页。 她皱皱眉:「阿礼练字真快啊,看着明显比前些天又强些了?」 「是,我最近两次去看他,他都在练字,嚷嚷着说要赶上他的两个堂哥,拼劲儿不小。」孟君淮一笑,「昨天逼着他不让他写了,他才不得不停下,跟我撅了半天的嘴。」 「啧,和婧跟阿礼都很刻苦。」玉引笑笑,「不知道我肚子里这个怎么样。」 「你肚子里这个啊……」 他瞅瞅她依旧完全看不出来的肚子:「他母亲有慧根,读起书来没准事半功倍。」 玉引觑觑他,简直忍不住现在就要为孩子的将来担心起来。 ——他现在就这么个夸法!以后得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啊?真怕到时候他看这孩子什么都好,生把缺点也捧成优点。 那她可就只好做个严母了,这好难啊,她还是想对孩子温柔一点。 四月中旬,阳光明媚。齐郡王府的正院堂屋里,王妃在八仙桌一边抹着眼泪坐着,齐郡王支着额头在另一边也坐着。 一声长叹之后,他说:「别哭了,这确实是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这么哭,倒像驳了大哥的好意。」 「大哥真的是好意吗!」齐郡王妃克制不住地道,「爷您从来没去过军中,大哥也不问问您的意思,就直接跟皇上开口把您发过去,天下哪有这么当兄长的!」 「王妃!」齐郡王喝住她的话,侧首看看她,又不忍心。 他绕过八仙桌把她搂进怀里,温声劝她:「你放心,没事,就是一场小仗,叛军不过万人。大哥让我去,只是寻个合适的契机解了我禁足的事,等到了那边,估计都用不着我亲上战场。」 齐郡王妃点点头,又说:「那您也小心着……」 「嗯,一定,我一定小心。」齐郡王淡一笑,「你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把几个孩子照顾好了。若觉得没趣,多跟各府走动走动,免得总为我乱想,你想也不顶用。」 「嗯……」齐郡王妃又点点头,抬头望向他,「那爷您常写个信回来,我……我自己看了安心,还能念给孩子们听!您也不用多写,那太费神了,报个平安就行,让我们知道您好好的。」 齐郡王轻应了声「没问题」,夫妻俩又温存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正院。 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他被阳光照得浑身一暖,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着的那份阴暗,却反倒一下子滋生出来。 他也忍不住地在想,大哥真的是好意吗? 这一招能解了他的禁足不假,但也有可能让他送命。诚然,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还要再被禁足多久,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可不管禁足多久,他都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就算是东厂西厂,也没有必要要他的命。 难不成大哥…… 齐郡王狠狠地摇头打消那个念头,却挡不住心里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他,毕竟是除了大哥之外,唯一嫡出的皇子。 他很想把这件事弄明白。听说消息是户部传给大哥的,他便想去问问六弟。 可仔细想想,六弟大抵也是不知情的。六弟一直都还算个重情重义的人,如若知到什么隐情,应是不会瞒着他。 除非六弟一心帮着大哥,刻意瞒他,那他问也白问。 「唉。」齐郡王叹了口气。罢了,至少在六弟这环上,他不该怀疑得太多。 六弟现下全部心力都投在了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听说不知道多少个小摊贩都见过他的身影,看到他亲自去买东西,只是因为他有孕的王妃突然想吃口什么。 这六弟,居然还是个情种? 齐郡王脚下突然一顿。 这个让六弟费心费力到让旁人想笑的孩子,也是嫡出。 逸郡王府东院,尤氏坐在榻上品着茶,静静地看着阿礼练字,越看越觉欣慰。 她这回算歪打正着,叫两个侄子进来陪阿礼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阿礼会为了能比过他们而加倍刻苦。 第四十三章 但这样很好。王爷或许会因她让阿礼学习太久而不快,但阿礼自己肯努力,他则不会太过阻拦。 尤氏噙着笑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待他又写完了三页,她才唤了一声:「阿礼,停一停吧,母妃跟你说几句话。」 「好。」阿礼乖乖地将笔架在砚台边上,走到母亲面前。 尤氏揽过他:「你近来很努力,这很好,但你也不能一味的只顾自己努力。」 阿礼想了想,然后不解地望向她:「我有什么没做好吗?」 「没有,母妃只是先提醒你一声。」尤氏笑笑,「书读的好很重要,但旁的事你也要注意。比如说……你要多跟你父王亲近,要孝顺。」 阿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尤氏温声又说:「你看,天气慢慢热了,你嫡母妃安着胎不能出门,你父王不主动提避暑,但不意味着他不觉得热。」 阿礼便懂了一些:「那我……应该劝父王去避暑?」 「不,你也不用劝。你只要问问他想不想去,若他反问你想不想去,你便说是。这样他便是为了你才去的,你嫡母妃也会理解。」她说罢又叮嘱了一句,「但你可别说是母妃教你的。」 尤氏心里细细盘算着,一边觉得很累,一边又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这是她的儿子,她必须为他打算。眼看着王爷现下已经把王妃捧在手心里,那若王妃也生下一个儿子,阿礼的前程就很会不好说。 她又实在无法下手让王妃失子,能做的,便只有在王妃生产前让阿礼多和他父亲相处,让王爷更喜欢他,日后不要因为有了幼子就忽略他。 否则,小小的婴孩夺走了父亲的尽数偏爱,日后想再分一杯羹回来,都会是很难的事。 尤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希望这回佛祖能顺她的意。 正院里,玉引听孟君淮提起避暑的事,不觉一愣:「这就要避暑了?」 「是开始热了,但我估摸着阿礼主要是想玩。」孟君淮道。 她想想也觉得是。去年避暑的事是和婧最先提的,小孩子嘛,喜欢清苑胜过府里实在太正常,连她都觉得清苑要有趣得多。 她便说:「那殿下带他们去吧,和婧、阿礼、兰婧都带上,阿祺还小,问问侧妃的意思?」 「……」孟君淮好笑地看着她,「甩手甩得这么快?」 「不然呢……?」她望着他发怔,「还需要我亲自安排什么吗?我这怀着孕……」 他四下瞧瞧,抄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就敲她:「你不去?」 玉引还是那句:「我这怀着孕……」她边说边抬手擦擦额头,那双筷子是她方才夹过咸菜的,被他这么一敲,觉得自己额头上一股咸味。 「你打算把自己捆在屋里直到孩子生下来啊?」孟君淮皱着眉道。 他很清楚地发现,打从怀孕以来,她出门走动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在屋里时,她也是大多时候都在榻上歪着,能不下地就不下地。 他知道这多半是之前的恐惧扰得她心神不宁,过度地担心自己会小产什么的,早就想拽她出去走走。 不过头三个月也确实容易出问题,他便等了一个月,现下阿礼一提避暑的事,倒是刚好。 「我可跟你说,你这么一味地静养,可能反倒不容易生下来。」 孟君淮话音未落便见她神色一颤,点到为止地不再继续「恐吓」。他伸手揽过她,附在她耳边,语不传六耳地又低言了几句。 「真的?」玉引惊奇地望着他。 他点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但这……这不好吧?」她细想着蹙蹙眉,「还是算了,咱就去清苑就行,我跟您去就是了。」 「哎,别客气。」孟君淮一哂,「我都安排好了,没你要操心的事。」 直到这会儿,玉引才知道孟君淮开口去跟谨亲王把别院借来了。 各皇子的府邸虽然都修在京郊,论起来同样凉快,但规制还是不同的。 没封王的就是最简单的皇子规制,封了郡王的扩建成郡王规制。而谨亲王那里,除了有一套亲王规格的别院外,还有一套皇帝亲赐的院子,那是正经的皇家园林。 这么多年来也没外借过。 玉引被孟君淮这举动弄得不安生,追着他问了好几天:「这合适吗?皇上赐给谨亲王殿下的东西,咱们怎么好借过来?」 然而孟君淮觉得很正常,他说:「没事,我本来是想跟大哥借他那套亲王规制的别院,他自己开口说借咱这套,可见是没事的,他自己心里有数。」 玉引这才放心下来。 谨亲王府。 孟君涯一进正院,便见自家王妃又在忙。 「凉玉阁夏天住着最舒服,就是家具都旧了,去给换套新的。」谨亲王妃傅氏边翻手里的册子边回思,余光扫见脚步过来才注意到来人,「爷。」 孟君涯一哂,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劝着我把父皇赐的地方给六弟住就得了,还替他们操心到这份儿上?你这真是长嫂如母。」 「咱也很少去,借着这机会打理打理罢了。」傅氏继续翻着册子,又点了几处已久未换家具的地方,着人去办,直到册子猛地被抽走。 「行了,六弟他们用不了这么多地方。」孟君涯将册子丢在一边,看看她,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 傅氏抿了抿唇,应了声「哦」,神色却止不住地显了黯淡。 「你看你,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孟君涯一声喟叹,握过她的手,「你啊……都说了让你别总记挂着,你非得时时处处往那上面想。六弟府上几个孩子都好好的,这六弟妹的胎听说也还不错。」 「可是我……」傅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知道六弟的孩子应该会很好,但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她自己没了的孩子太多了,现下已经对失子的事草木皆兵。听说逸郡王妃有孕时,就天天都在祈祷她这孩子不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更要平平安安长大。眼下他们夫妻要住到自家的别院了,她更恨不能事事都为他们打点到位,让那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尽可能地长得更健康、更强壮。 沉默了好久之后,傅氏到底把这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回头……爷让母后赐个好的进来吧,我把她当亲妹妹待。」 孟君涯眉心一跳:「母后说你了?」 「没有。」傅氏摇摇头,「我这生的……活不下来,想来多半是我身子不好,御医没瞧出来罢了。您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现下您不急,那等来日父皇……」 她的话顿住,诅咒天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跳过这一句又道:「您若一直只是个亲王,独子做世子没什么。可储君的人选,那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谨亲王是储君的事,早已算被搁在了台面上。除了没正经地封太子,一切都是比照着太子的待遇来的。如此自然满朝都看着他,年月长了,谨亲王只有一子的事,也被搁在了台面上。 不少人都在为此担忧,觉得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更有人在戳着傅氏的脊梁骨指责,骂她自己的孩子养不活,还把着谨亲王,不让他和旁人生孩子。 第四十四章 可哪有这样的事?府里的妾室都在那儿放着,他这当亲王的若愿意去,她能拦着吗?只是他自己不喜欢罢了。 早几年,傅氏还是痴迷于这种他只待她一人好的感觉的。但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让她越来越承受不来了。 「爷您……好歹再添个儿子吧。」傅氏恳切地望着他,「现下这般,真的不行。」 「再说吧。」孟君涯还是把这话题绕了过去,想了想,问她,「你去过四弟那儿了吗?」 「爷……」傅氏还想再劝他几句,一对上他眼底的殷殷笑意,已到嘴边的话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随着他把话题转开:「去过了,见了四弟妹。」 傅氏静静道:「四弟妹执意不肯收那些东西,说府里什么都不缺,还说是四弟特意给她留了话让她不许收,说是……能有这番安排,已经很给咱们添麻烦了。」 特意留了话? 孟君涯微微一奇。 从小到大,他给四弟送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退回来过。 五月初,孟君淮和玉引带着几个孩子到了谨亲王借他们的别院。 这地方原叫御云园,赐给谨亲王后避开了御字,改名凌云园。园子里侍候的人都是宫里拨下来的,从服制到仪数一切规整,弄得和婧看后觉得紧张。 和婧喝着杨梅汁,小声地跟玉引抱怨:「这儿不好玩,大家都板着脸,跟宫里似的,不如咱们自家的园子!」 「他们规矩好,也不妨碍你玩啊。」玉引点着她的额头一笑,「我瞧着后头有个秋千,你回头带着阿礼兰婧一起玩,千万别觉得奶娘在旁边待着烦,这要摔了就是大事。」 「我知道!」和婧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父王让我也多陪母妃出去走走!」 玉引也说:「我知道!」 孟君淮非得带她出来、还非得借谨亲王的园子,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兴趣多活动活动。其实她自己也想好了,这凌云园足够舒适,许多地方一点都感觉不到暑气,是可以放心走走。 单是她住的这个凉玉阁就挺有趣的。这小楼阁周围没有墙,完全是拿竹林围起来的,竹林间还有蜿蜒曲折的小甬道,交叠的竹叶茂盛得将热气全挡在了外面,里头凉风习习。加上竹色翠绿,真就如同一大块冰凉的翠玉镇在府中一样。 于是孟君淮来的时候,便见琉璃正端着酸梅汤出来,要往竹林里走。 他把人叫住,接过托盘问清楚了玉引在哪儿,就自己进了林间小道。 向左拐了三道弯后直通一道小溪,溪边有一座凉亭,他一眼就看到她双手撑着石案,好像是累了在休息的样子,可旁边明明有石凳又不见她坐。 可她这么个站姿,居然依旧很好看。翠绿的竹林间,她一袭淡黄长纱衫看起来干净清秀,虽是弯腰支着桌子借力,但又不见一丁点疲惫带来的狼狈。小风吹过时,她的衣角裙摆被稍稍惹起一缕弧度,仙姿飘逸。 孟君淮忽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还与她不熟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会觉得这就是仙风道骨。 「在下无事闲逛,不知恰遇仙子下凡,搅扰了。」玉引乍闻笑音,微一怔,边回头边脸红:「讨厌!」 孟君淮嗤笑,走进亭中将手里的酸梅汤搁在石桌上,伸手擦擦她额上的细汗,又一哂:「这是走累了?怎么不坐下歇息?」 「这地方长年累月阴着,石凳太凉了,怕对孩子不好。」玉引摸摸小腹。暂且依旧摸不出来,但她太清楚这孩子在慢慢长大。 孟君淮瞧了瞧周围生着青苔的石凳,径自坐下,然后一把拉她坐到膝上。 「哎……」玉引赶紧悬住力,虚虚地坐着,「我近来肯定重了不少,好几条马面裙的裙门都合不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腰粗了。 孟君淮使力一按她肩头,硬让她实在的坐下,腿上不在意地颠了颠分量:「还好,没多重,再过几个月我也盛得动你们俩。」 玉引侧首看看他,还是打算起来:「回屋吧,真的凉,殿下也别久坐。」 「没事。」他不在意,手环着她一笑,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提问,「今儿路上累不累?到之后睡了会儿没有?晚上想吃什么?」 玉引噙着笑答说不累,想了会儿跟他说:「咱吃点府里吃不着的吧?」 「哎呀这你可难着我了。」孟君淮做苦恼状皱眉,「咱可是个王府,吃不着的东西少啊!」 这是实话,民间那些东西平常府里虽然不做,但她若点名要哪一样,其实厨子也能做得出来。 玉引就改口说:「那咱吃点平日不常吃的吧!」 「这个可以。」孟君淮安心应下来,而后乍闻身后一声:「爷!」 二人都一滞,下一瞬玉引便从他腿上弹了起来。孟君淮阴恻恻地一扫几步外的杨恩禄:「一惊一乍的,再吓着王妃。」 「爷您恕罪……」杨恩禄赶忙一揖,然后又道,「十二殿下来了,瞧着心情不佳,现下正在前头等您。」 凌云园待客的正厅里,皇十二子按捺了好久,还是没压住火气摔了个杯子。 「哎……你这摔的可是大哥的东西!」孟君淮听着脆响一笑,十二皇子摒了口气,起身一揖:「六哥。」 孟君淮落了座:「怎么了这是?我刚到园子里歇歇,你杀过来干什么?」 「我这是有火没处撒!」十二皇子明显火大,掰着指头给他数,「您瞧啊,大哥够忙了,二哥跟三哥亲近,三哥是老十的亲哥,四哥给差出去了,五哥屁事儿不管……」 「行了行了!」孟君淮听他连这话都出来了,赶紧挡住,想了想前两句,道,「老十又犯浑了?」 「切,可不是吗!」十二皇子狠拍桌子,「我今儿早上进宫问安,见完母妃去见母后,十哥也在。嘿我一听才知道……近来他可没少进宫见父皇,又是喝茶又是下棋的。然后现在不是四哥碰上事,给差出去了吗?母后她肯定担心啊,父皇近来又一直不见她,她便跟十哥说,让他得着机会帮咱四哥说说情,让父皇叫四哥回来,去平叛毕竟难免凶险……」 十二皇子一口气说下来直觉的口干,想喝口茶,手在桌上一摸才想起自己刚才把茶盏砸了。 他只好咽口口水继续:「然后您猜十哥说什么?」 孟君淮:「说什么了?」 「他在母后面前直接说,四哥原是罪有应得,活该父皇禁他的足,现下能解了禁差出去就不错了,该让他好好将功抵过,别再想别的。」 十二皇子气得又拍桌子:「您说这是人话?这些年,母后就算没正经养过咱,对咱也都不错吧?十哥这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这话是过分!」孟君淮听着也生气,然而十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 他重舒了口气又道:「后来我还听坤宁宫的人说,他明里暗里逼着母后下旨把他们家那柳氏扶正,如果母后不答应……」 孟君淮神色微凛:「他还敢威胁母后?」 「呵,他现在本事可大了。」十二皇子冷笑涔涔,「他那意思,是父皇现下正看四哥不顺眼,如果母后不答应,他就跟父皇说道说道,让四哥驻在边疆不用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这混账!」孟君淮脱口而出。话音落后,转而一阵心惊如潮急涌。 又是东厂……是东厂把十弟捧到了父皇跟前。 放在从前,十弟是鲜少能在父皇跟前露脸的。 「这事得回大哥。」他看向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烦不胜烦地摆手:「可让大哥清静清静吧!我都懒得多理这混蛋!」 「不,必须回大哥。」孟君淮定定神,起身便往外走去,「备马,我去谨亲王府。」 凉玉阁里,玉引还真认真「研究」了一下有什么府里不常吃、又有趣儿的东西可以当晚膳。 珊瑚和赵成瑞分别提了几样,珊瑚说的多是主食,譬如天津的煎饼果子、坊间街头的面茶,还有一碗下去肯定就饱了的卤煮火烧;赵成瑞说的则都是荤食,什么干锅牛蛙、爆肚儿、炒肝儿、羊脑烧饼。 玉引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只尝过面茶,另几种都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影,就索性说都备点上来吧! 等膳的过程中,她居然还有点紧张。主要是让干锅牛蛙和羊脑烧饼给吓的,尤其是羊脑烧饼,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恶心? 不过这种感觉没抵过好奇心,玉引只专门问了一句,不会为了做这个烧饼专门杀头羊吧?赵成瑞答说那肯定不会,府里每三五天宰头羊做菜是肯定的,这羊脑没人吃就是扔,现下想吃了自有现成的。 于是她就安心了,高高兴兴等晚膳。 结果晚膳端上来的时候,听杨恩禄过来禀话说:「爷跟十二殿下一起回京了。」 玉引:「啊?」 杨恩禄又说:「爷说他最迟明天就回来,让下奴留下好生伺候您,您甭担心。」 玉引:「哦……」 顺着这话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杨恩禄算孟君淮身边使着最顺手的人,现下连他都没带走,可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然总得有个得力的帮手在身边才好。 玉引便摆摆手让杨恩禄退下,自己带着几个孩子「探索」桌上的吃的。 煎饼果子、面茶看上去最正常,干锅牛蛙不细看牛蛙的形状瞧着也就是一小锅菜。玉引鼓了一会儿勇气,伸手拿了个羊脑烧饼起来。 热腾腾的烧饼从中间划了个口,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白白的羊脑,看着像豆腐沫,可惜满桌都知道这是羊脑。 一桌孩子都屏息看着她,和婧有些担心地拽拽她的衣袖:「母妃……」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引吭哧一口咬下去! 玉引努力不想「里面是羊脑」这回事,品了品,居然觉得还不错!口感有点绵、有点沙,鲜味特殊,但一点「恶心」的味道都没有,不难吃。 她微笑着看向和婧:「你来一个?」 和婧立刻使劲摇头:「我不!」 之后这顿晚膳就在不停的相互嫌弃和笑闹中度过。 这边夕珍舀炒肝,阿礼看着那个粘稠的质感就又咧嘴又捂嘴,最后特别嫌弃地说了个形容:「好像鼻涕!」 刚吃了一口到嘴里的夕珍:「……」 那边和婧跟夕瑶研究卤煮火烧里都有什么,夕瑶年纪最小,就认识豆腐和火烧,和婧则还认识个大肠。 「这是什么?」俩小姑娘舀出了一块都不认识的东西,深灰色,好像是荤的,但里面又包着一个管状的奇怪的东西。 赵成瑞探头看看:「哦!这个下奴认的!这是肺!」他拍拍胸口,「左边右边各一个!」 「……」众人一起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后哄堂大笑,珊瑚打着他说:「你不在自己身上比划猪肺行吗?」 相较凌云园中的一派轻松,谨亲王府则是一片乌云压境。 三人坐在堂屋里各自沉默了一阵,孟君涯一叹:「东厂要捧十弟这事,我是有所觉察了的,只是没想到他起来得这么快。」 他以为东厂要用别的路数,比如给十弟些实权、帮他谋个官职什么的,没想到是直接捧到父皇跟前,连道弯都不带拐的。 孟君涯有些头疼。因为东厂势大的关系,许多事都不得不避着,比如这回为了帮四弟解禁而向户部打听事情,他一开始就跟哪个兄弟都没敢提,生怕传大了又让东厂拿来搬弄是非。 但如果东厂已经在这样抬十弟了,总避着便是不行的。 挑一个原本排不上号的皇子去捧,最终是什么目的,用都不用问。 孟君涯静思良久才又开了口:「这是我会安排,你们安心避你们的暑。母后那边,我让老三去说老十。」 十二皇子在气头上:「三哥是哪边的那可没准儿!亲弟弟在父皇跟前得脸,我才不信他没好处。」 「十二弟!」孟君淮何止他,起身向孟君涯一揖,「大哥如有什么别的吩咐,也及时知会兄弟们一声。还有,四哥那儿……我也觉得如能想法子早些回来,便还是早些回来为好。」 在兵荒马乱的地方待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谨亲王颔首,遂吩咐下人送这两位弟弟离开。 待得房中安静下来,孟君涯又静坐了许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收场的。只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觉得力不从心。 兄弟间、庶子和嫡母间会这么快生出隔阂,是他所没想到的。就拿十弟这事来说,如若十弟现下能禁住诱惑,仍跟一众兄弟拧成一股绳,事情就要让人舒心得多。但无奈,十弟太心浮气躁了。 「来人。」谨亲王一喟,「去浦郡王府,问问三弟有空没有。若他无事,让他速来我这儿一趟。」 是以当晚,刚从宫里陪父皇下完棋正春风得意的善郡王,到了家就被自己的亲哥哥骂了一顿。 浦郡王把他扣在堂屋里,拍着桌子怒斥:「你小子胆子大了是吧?那种话你都敢在母后跟前说?母后没赏你顿板子那都是给你面子!」 「三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善郡王不服,「咱不跟大哥四哥比,但你别忘了,咱亲母妃也是贵妃!你至于非这么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吗?现下是四哥落难,母后自己要开口求我,我连实话都不能说了?!」 「你那是说实话?!」浦郡王气急,撸袖子过去要揍他,善郡王反应也快,绕着桌椅一壁躲他一壁理论:「怎么不是实话?你就说怎么不是实话!四哥他是自己作的不是?他那罪名可不是别人强安给他的!」 「老十你真是……」浦郡王气得直磨牙,「老十你真是浑人一个啊你!三哥把话给你放这儿,你要真拿四哥要挟着母后把你屋里那什么柳氏扶正了,我告诉你!你以后甭管我叫哥!」 他说罢甩手就走,善郡王在后头不忿地抬杠:「我还真不缺你这一个哥!」 浦郡王身边的宦官赶紧跟上去劝自家王爷:「爷您消消气儿……」 「滚!」浦郡王没个好脸儿的一个字骂了回去,又切齿道,「去宫里回个话,明天一早我进宫见母妃去!」 过了三五日,宫里的事就在一众皇子和各府正妃之间传遍了。 具体的细节不知道,众人都听说的,是堂堂贵妃到坤宁宫门前跪着谢罪来着。而皇后也不含糊,真就让贵妃在殿前跪了足有两刻,才让人扶进去说话。 第四十六章 事情传到凌云园时,孟君淮就一声冷哼:「这老十真能犯浑!母后和贵妃娘娘和睦了这么多年,硬让他搅合得生分!」 玉引也不知道怎么劝。 往前算,这事儿真是十皇子这个当儿子的打了嫡母的脸,而且当时十二皇子都在场,估计旁的宫人也不少,皇后不高兴是自然的。 她认真想想,如果有一天类似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比如阿礼或阿祺在她跟前出言不逊,而尤侧妃过来替儿子谢罪,她估计也只能让她跪一会儿把罪谢足了再说别的。 毕竟这样的事很动摇主母威严,她需要让阖府上下看到这一出,才能把威严重新立住。同理,皇后也需要这样找回自己的面子。 所以她即便知道这会儿为十皇子说说话或许更有利于平息矛盾,也还是把搅浑水的话忍了。 「对,善郡王太浑了!」玉引边帮着他骂,边从碟子里舀了口吃的送到他嘴边,「咬一口?」 孟君淮皱眉看看:「这又什么啊?」 他发现打那日之后,她突然爱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几天他已经被她塞过了臭豆腐、炸咯吱、卤鸭脖等各种风味的小吃。 他义正词严地表示过他以前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吃不过,无奈她理直气壮地回说她也没吃过,试着试着就品出滋味了。 眼下递到眼前的这一勺,看上去就是灰不溜秋的一勺抹状的东西,细看还泛着油花,闻着还有点腥。 孟君淮谨慎地瞅瞅她:「又是什么的脑子?」 「不是!这叫麻豆腐,他们说是粉房磨豆粉剩下的渣子拿羊油炒的,普通人家常吃。」玉引很认真地建议他尝,「我这两天吃这个可上瘾了,哎你别说……民间稀奇古怪的好东西真不少哎!」 「……」孟君淮神情沉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在想她肚子里怀的这个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不然她堂堂一个贵女出身的王妃,怎么突然爱吃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呢?! 还豆渣! 然后他看看她满眼的期待,没骨气地把送到面前的这勺麻豆腐吃了进去。 「怎么样?」玉引眼睛亮晶晶地问,真挚地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也爱吃。 「嗯……」孟君淮细品了品,神色古怪地默了一会儿,点头承认,「还真挺好吃的。」 孟君淮和玉引在凌云园一直待到了八月,直至中秋将近才回到府中。 玉引该是在九月底十月初时生产,这会儿便已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对着镜子怎么看自己都觉得特别丑,丑得无以言表! 于是她把两个侧妃每日来问安的规矩免了,又跟孟君淮说中秋的家宴她也不去了,一是形象实在不济,二是一场家宴下来也挺劳心伤神。 孟君淮听后道:「那就不办家宴了吧。你这当家主母不去,还算什么家宴?咱自己过自己的。」 中秋就这样改成了大家各吃各的月饼和螃蟹,显得似乎有点萧索,不过孩子们还是很高兴的。 几个女孩子坐在正院里,跟着奶娘学用蟹八件。和婧和夕瑶年纪小用得慢,拆螃蟹拆得最快的夕珍就时不时夹一筷子自己的喂给她们,喂着喂着,和婧想起了自家弟弟。 她扁扁嘴:「可惜阿礼不在,也不知道他吃螃蟹能吃痛快不能?」 母妃交待分螃蟹的时候她是在旁边听着的,赵成瑞禀说今年的蟹进来了,挑挑拣拣之后,算得上‘上好’的有五篓。母妃便吩咐给北边送一篓、东院西院各一篓,余下两篓留在这儿,她们和父王一起吃。 虽然一篓看上去也不少吧……但这么一比,和婧就觉得东院的螃蟹比这边要少多了,但论人数可没少出一半去,她好担心阿礼不够吃啊! 夕珍又喂了她一口蟹黄,安慰说:「肯定能吃痛快。我今天去膳房帮姑母叫豌豆黄的时候,就见东院的人拎了螃蟹过去,说让膳房做成汤包——您看,都能拿来做汤包了,能不够吃吗?」 和婧想想,点了头,觉得这个算法很对! 夕珍自己也吃了一口,望了望身后的正屋,很想进去把心里的委屈说一说,最终还是忍住了。 其实她今天去膳房的时候,东院的人不止是要拿螃蟹做汤包,见到她端着豌豆黄要出来,还伸脚跘了她,害得她摔了一碟豌豆黄不说,手腕也蹭破了。 但那边去的人也不是寻常下人,是尤侧妃的两个侄子。他们在府里的身为跟她与夕瑶是一样的,她便不想跟她们争。 可是二人里年长尤则昌故意扯着她受伤的手腕说:「我们听说了,你是跟京中谢家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旁系,跟王妃八竿子都打不着!那你日后就少做一派清高样子,大小姐和谢夕瑶跟你怎样我们不管,大公子拿你当表姐叫着你还敢不理?你当自己是谁啊!」 谢夕珍被找茬找得莫名其妙,忍着疼睁开他的手反驳:「我什么时候不理大公子了?你怎么红口白牙乱咬人?」 「你还嘴硬!」尤则昌又推她,夕珍一个趔趄后站稳了。 他指着她说:「昨天在正院,你抱着阿狸去找大小姐,大公子喊了三声你都没理,你装什么傻?」 ……有这事? 夕珍觉得或许是自己一时走神没听见,理论的话已到嘴边,她却没说出来。 在她进京之前,母亲叮嘱过她,她跟京里的谢家小姐们不能比,王妃按亲缘算是她的表姑不错,但她们的身份还是天差地别。 母亲说现下能到王妃身边陪着府里的大小姐,于她而言是难得的机会,就连日后挑夫家都可以挑更好的,所以要她千万谨慎,绝不能惹王妃不高兴。 母亲还尤其叮嘱说:「跟你一起进王府的夕瑶,是王妃本家兄长的女儿,她年纪更小、跟王妃关系也更近,你可不能比照着她行事。同样的事放在她身上,王妃不会嫌弃,可搁你这儿兴许就不一样了。」 这句话夕珍一直记得,所以,夕瑶饿时会大大方方地跟王妃说她晚上想吃什么,问王妃能不能加菜,她从来没有;夕瑶困时会打着哈欠直接爬到王妃榻上睡觉去,她也不敢。 所以现下这件事……她还是不要再争什么了,真闹到王妃跟前,对她是什么后果还不一定呢。 卧房里,玉引歪在罗汉床上,探手将窗户推开了条缝向外瞧了瞧,笑道:「这几个丫头是吃高兴了啊。刚才可说好了要一起去花园看月亮找玉兔,现下还不走?」 但她兴致勃勃的调侃没得到回音,低头看看,孟君淮还在专心致志地听她的肚子。 「……怎么没完了呢!」她嗔怒着一推他,他一握她的手:「别动。」 什么别动!殿下您这个癖好太奇怪! 玉引瞪着他一声哼。 打从她肚子慢慢显了型之后,他就有了这个爱好,并且随着她月份渐足而愈演愈烈。这几天已经发展到了能专心致志听一刻,要不是这弯腰驼背的姿势瞧着实在累人,她大概免不了要怀疑他是不是听着听着睡着了?或者入定了? 而且他还不止是听!他还摸!顺着这个圆圆的弧度摸来摸去……感觉像在擦西瓜! 玉引就不懂了:「到底是真能听着什么,还是真能摸出什么来?」 第四十七章 就算是好奇男孩还是女孩,也没听说过这么摸的啊? 孟君淮抬抬头,严肃认真:「没有,我就是觉得你都怀了他八个多月了,我都没怎么跟他接触过,怕他到时不喜欢我。」 玉引:「……」 然后他隔着中衣亲了亲她的肚子,又一字一顿道:「听着啊,我是你爹,现在正陪你娘过中秋。这是咱一家三口头一回一起过中秋,明年这会儿你大概就……十个月大了,到时候爹喂你吃螃蟹啊。」 玉引:「十个月大还不能吃螃蟹。」 「你娘说她到时候自己吃螃蟹,不给你吃。」孟君淮张口就来。 玉引:「……」 晚上,他又留在了正院,自然没做什么,二人盖着一床被子,但离了半尺距离。 其实大夫说过了五个月就可以适度行房了,但他坚持不,反问她:「你不会因为这个更害怕?」 会。她对生孩子的恐惧感从来没有彻底消失过,再行个房,她肯定又要紧张好几天。 于是就硬生生忍到现在。其间她想过要不要劝他去两个侧妃那里待几晚,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怎么都没能把那话说出来。 莫名别别扭扭的。 眼下,昏暗的幔帐中,玉引看了看他,被子里的手探过去握他的手:「殿下?」 孟君淮「嗯?」了一声,立刻翻身面朝着她:「怎么了?」 「我……要下个月才能生,生完之后还要做一个月的月子,做完月子也不是就能立刻……那什么。」她深吸了口气,「殿下闷得慌不?」 「嗯,闷。」他坦荡地承认了,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脸,「不过没事啊,这都不要紧,你先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不用替我操这个心。」 「要不然您……」玉引怔怔地望着他,从理智上想把那句大度的话说出来,「不然您……」 她说不出来。 玉引摒了口气:「算了。」 「怎么了?」孟君淮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反是为她目下泄气的神色感到意外。 他抬手一支头睇着她:「你学会吃醋了?」 「我没……」玉引当即反驳,旋即一阵心惊。 她在吃醋吗? 「我没有。」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否认了。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对的。 她扶着肚子小心地翻了个身,侧躺着背对着他,竭力地想让自己静下心来。 孟君淮看了她一会儿,凑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吻了吻:「干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玉引咬着嘴唇没吭声。 「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侧妃那儿了?」他锲而不舍地继续在她耳边戳穿她。 「我没有!」玉引竭力否认,猛将回身他一推,「您想去就去……是该去看看侧妃们了!」 「我不,我就爱看……」孟君淮骤闻一声倒吸凉气的声响,「你吃醋」三个字陡然噎在喉咙里。 「玉引?!」他大惊,定睛看她,却见她缓下一口气之后又猛地抽了一口。 玉引只觉腹中一阵阵搐着,这感觉前所未有而且突如其来。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要生了,可她有很清楚明明该再有一个多月才生。 就、就因为她刚才推了他那么一下?! 她又缓了两下之后终于喊了出来:「珊瑚!」 「你等着!」孟君淮如梦初醒,翻身下榻便往外冲。 听到疾呼刚跑到门口的珊瑚和杨恩禄被他一撞,还没来得及下跪谢罪就被他拎住了。 孟君淮急道:「珊瑚去叫大夫!杨恩禄你速进宫,让母妃传个太医来!」 「殿下!!!」玉引蓦然一声喊。 她被腹中渐次分明的疼痛激得脑中一片空白,空白里,压制了几个月的恐惧翻涌而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找他,手在榻上摸了摸旁边却寻不到,委屈便也被激了出来:「殿下!」 「玉引。」孟君淮赶忙从门口折回来,看她满头的细汗,伸手将她一拥,「没事、没事,你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你别害怕……」 「你不许去侧妃那儿……」玉引无助地倚在他怀里,手借着腹中痛感紧攥住他的衣领,「你不许去……!」 孟君淮愣了愣,好一会儿后,他深吸了口气吻在她额头上:「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你……你好好生这孩子。」 「嗯……」玉引呜咽着点点头,双眸含着泪望向他问,「我和孩子,都不会死的……对吧?万一有什么危险,我……」 一瞬间,孟君淮如鲠在喉。 她的话也说不下去了,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想听他说一定不会出事,又知道其实他说了也没什么用。 她八成是要早产了,早产这一关,比寻常生孩子还要难过些。 「玉引你……别怕。」他的声音有些失力。他不想显出惊慌,但根本就遮掩不住。 「别怕,我在这儿陪你。」孟君淮紧攥住她的手,执到嘴边吻了吻。 她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让太医拼尽全力保你平安。」 至于孩子,随缘吧。 他有些愧疚地凝视着她的肚子这样想着,却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太医和产婆到时玉引已疼得说不出话,额上的冷汗擦掉一层又冒出一层,紧攥住孟君淮胳膊的手越掐越用力,指甲硬生生在他腕上刻出一道血印来。 孟君淮虽一直陪着她,看着她现下情状尚可,也还是阻不住心底的恐惧。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惧,和婧、兰婧、阿祺出生时他都不在府中,阿礼出生时他虽在,但尤氏一发动,下人便立刻将他请了出去,他从不曾目睹过女人生孩子。 而现下他看到了,他看到她越来越疼,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安慰她的话说到后来也说不出了。 「爷。」杨恩禄在旁又劝了一声,「爷您请出去等吧……产房血气重,再说这地方得留给太医和产婆忙。」 「嗯。」孟君淮定神一应,拍了拍玉引的手,「玉引,你好好听产婆和太医的,这孩子肯定能平安出来……我就在旁边,你别怕。」 玉引勉力点了点头,紧咬着的嘴唇一张,从疼痛中挤出一个字来:「好……」 她便松开孟君淮的胳膊,孟君淮也松开她,坐到了几步外的案旁。 「爷,您还是……还是出去等吧,您瞧这地方……」杨恩禄小心地继续劝他,「血气对您不好。」 「你要是害怕你出去。」孟君淮望着玉引未动,「王妃生着孩子都没说什么,我经点血气算什么?」 并没有过太久,血气味便出来了。孟君淮只觉一股像铁锈的味道直冲面门,他不自觉地窒息了一瞬,又缓缓地让自己适应下来。 玉引紧攥着床褥,觉得似乎这样攥着就能克制住疼,又知道疼痛并没有半点缓解。 反倒一阵比一阵疼得更厉害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脑中发蒙地听产婆告诉她如何用力,觉得随时都要力气用尽,但偏偏就又这样熬了下来。 而在剧痛中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她居然并没有喊太多声。 尤氏当时一直喊得那么惨。相较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疼得不听使唤,喊声每次到了嗓子眼就又瞬间被浇下去,她紧咬着牙关使着力,最多不过有那么一声两声的低鸣。 第四十八章 重重地又松出一口气来,玉引缓着劲儿,余光无意中扫见太医正向孟君淮禀什么。 然后看到孟君淮眉心一紧。 「殿下……」她紧张地看向他。 孟君淮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榻边,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会儿,神色沉肃道:「你……做得很好,孩子已出来一半了,很快便能生下来。」 她看他的神情不似哄骗,心下一安,忙又抽回神来听着产婆的话继续使力。 两步外,孟君淮脑中嗡鸣着,怔了许久,他终于转过身。 「太医。」他走远了几步,太医连忙跟上听命。 他道:「这个孩子没事?」 「是,这孩子头已经顺利出来了,应是没事。」太医如实道。 「让这孩子平安生下来。然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王妃给我保住。」他说着一睇太医,见太医面显迟疑心下便一怒,压音怒喝,「照我的话办!她日后还能不能再生,不是你要顾虑的事!」 「是、是……」太医赶忙应下。虽然这种事听起来棘手,但逸郡王自己都这么说了,他这个外人瞎操什么心? 半个时辰后,宫中。 定妃原在满殿的灯火通明中打着哈欠,新的消息一传进来,却把她吓得清醒了:「双生子?!」 「是。」芮嬷嬷躬着身禀说,「大的已经出来了,奴婢离府时听见了屋里的哭声。但小的……小的还在王妃肚子里,太医说这两个孩子一是本就不足月,二是纵和旁的不足月的双生子比,也还是偏小些,王妃的身子又不算很健壮,这第二个恐怕是……」 「这怎么办?!」定妃急得黛眉紧皱,略一想便要下榻,「本宫求皇后娘娘赐个御医过去。」 「娘娘!您差去府里的那个是太医院的妇科金手,比御医不差!」芮嬷嬷道。 定妃定住神看看她:「是老六已经吩咐你什么了?」 「是。」芮嬷嬷躬身颔首,「殿下让奴婢禀娘娘一声,这第二个孩子能不能活都是他的命数,若母子间只能保一个,他得保王妃的命。」 定妃浅浅一怔。 不知怎的,她想起贤嫔生十二皇子时难产,皇上在卧房外,一再只吩咐御医:「把孩子给朕保住!」 打那之后,贤嫔就对皇上不咸不淡的了。后来的这么多年里,贤嫔都只顾着照顾儿子,再没向年轻时那样做过任何有意争宠的事。 定妃一边想着,一边听到芮嬷嬷在旁劝道:「娘娘,您别生殿下的气,这是府里的正妃,再说前王妃已经……」 「好了我知道了。」定妃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她循循缓了一息,看向芮嬷嬷,「玉引不止是府里的正妃,也真是个好孩子。老六要保她,就随他的意吧。只一样,若最后母子两个都没保住,让老六别胡闹,这算不得太医的罪责。」 定妃说着失笑。 她不得不叮嘱这么一句。就孟君淮那个脾气,他在意的人若一夜之间突然没了,他不一定要怎么发这股邪火。 「你跟老六说,就算是为新生的孩子积福,他也得冷静行事。」 「是。」芮嬷嬷郑重应下,福一福身,便从永宁宫中退了出去。 逸郡王府。 王妃突然早产的事传开,整个王府都炸了锅。 但凡有人住着地方,灯全都亮了。北边的两方三合院里,几人听着信儿后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陆氏露了点笑:「那日后……正院也添了个小公子了,前头更热闹了。」 江良娣那张不饶人的嘴便又尖刻起来:「啧啧,能不热闹吗?从前就看东院俩公子一头热,现下可好,正经的小世子出来叫板了!」 东院中,尤氏循着心等到了禀话,听完之后滞了良久才缓下气来,心里五味杂陈。 「知道了。」她平淡道,「时辰不早了,先……先都下去歇息吧。等天亮了,你们看着给王妃和小公子备份礼送去,阿礼若要去看弟弟,让则昌则明陪他一道去。」 「是。」山栀闷着头应下来,她觑一觑尤侧妃的神色,都不敢告诉她,王妃肚子里还有另一个,多半也是个小公子。 正院里,玉引觉得自己已经累得没力气喘气。 太医早已往她嘴里塞过了参片,参汤熬好后,又直接灌了参汤。 她累得气息紊乱,喝汤时呛了好几回才勉勉强强把一碗参汤尽数喝下去,而后身上好像是多了些力气。 可这孩子就是出不来,她拼尽了力气他也还是出不来。 后来,她也不记得他到底是如何出来的,她好像并没有听到哭声,就浑身脱力地睡了过去。其间她又隐隐约约地醒过几次,每一次都听到耳边嘈杂不已,还有人给她喂过药,苦得她在梦里都想哭。 再醒来时,晌午温暖的阳光已将屋中照得一片明亮。 玉引费力地回过头看了看,一个襁褓放在身边,里面的孩子安心睡着。 「珊瑚……」她声音轻若蚊蝇,「另一个……另一个呢?」 「娘子。」珊瑚被她一问,眼眶就红了,「小公子身子太弱,生下来连哭声都低得听不见,太医说可能……」 珊瑚抹了把眼泪:「现在殿下抱着他在西屋呢,娘子若想见,奴婢去请殿下过来?」 玉引兀自懵了良久,才终于点了头。 西屋中,孟君淮抱着孩子已静坐了不知多久。怀里的孩子又干又受,丑得像只小猴子,可他就是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他没想到玉引怀的竟是双生胎,就连大夫也完全没有察觉。这两个孩子都太小了,大的那个都比阿礼阿祺出生时小一大圈,怀里这个,小得弱不禁风。 在玉引难产的时候,他是毫无顾虑地想放弃他的,他远不如玉引的命重要。可是现在,孟君淮突然狠不下心了。 他甚至不敢多想这个孩子兴许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会咽气的事。 「殿下。」犹犹豫豫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孟君淮抬头一看,是珊瑚。 珊瑚低着头禀说:「王妃醒了,想……想见见殿下,还有小公子。」 他点点头,抱着孩子一语不发地走过去,走到她榻边还没坐下,就见她眼眶一红哭了出来。 「殿下……」玉引看着他抱过来的孩子心如刀割,她就是从前没怎么见过新生的孩子,都看得出这孩子实在太弱了。 「殿下,对不起。」玉引捂着嘴哭道,既想别过脸去不再多看,目光又始终仍停在孩子身上,她心底的自责犹如洪水决堤,「我该当心点的……该让他们好好的到足月出生!」 「玉引。」孟君淮赶紧将孩子交给奶娘,转过身来哄她,「别哭别哭,生完孩子哭伤眼睛。」他边给她抹眼泪边道,「你够当心了,安胎的这几个月,没人比你更当心……这事不怪你。」 他心里也难过,老实说,这事若当真能怪罪到谁头上,那旁人心里都会舒服些,可并不能。他甚至直白地问过太医,会不会是有人做了手脚,太医却说应该不会,没诊出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房里所用之物也一切正常。 所以,事情只是就这样发生了而已,或许是因为她猛然扭头那一瞬吃了个寸劲儿,也或许只是因为命中如此。 第四十九章 孟君淮把她搂进怀里,感受着她身体一点都使不上力的滋味,不禁搂得又紧了点:「不多想了,听话。我们……我们好好把这个孩子带大,我们加倍对他好,让他把弟弟那一份也活出来。」 「我要再看看他……」玉引忍住眼泪望向奶娘,奶娘得孟君淮示意后才敢上前,玉引一看到那张小脸,眼泪就又出来了。 此后的好多天,正院都一片愁云惨雾。 王妃自己生孩子时伤了身,需要格外仔细地调养;小公子虽然命大没当天咽气,但依旧天天都让人觉得「这孩子活不下来」;就连先出生的三公子都算不上特别好,看上去也多少虚弱,哭声不响亮,吃得也不多。 这弄得孟君淮没办法。尤其是玉引,幼子不妥的事让她心思太重了,若不让她看孩子,她吃不下睡不着,可让她看,她根本就忍不住眼泪。 不论他怎么劝都不怎么起效,而且其实不止是她,就连他见到那孩子,都觉得十分愧疚。 他时不时就在想,中秋那晚自己若不跟她开玩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现下这孩子命悬一线,当母亲的日日以泪洗面,他这当父亲的能说自己没责任吗? 可他不能跟她一起哭,还必须定住心神开解她。 但怎么开解才管用?管用得慢了还不行,她再哭就要把自己哭瞎了。 半夜三更,玉引躺在一片黑暗中,正在半梦半醒间怔怔发呆,突然觉得旁边被褥一沉。 「啊!」她蓦然清醒,辨了辨旁边的人,「殿下……?」 「进去点。」他推推她,「我陪你睡,咱说说话。」 「啊?」玉引愣愣神后即刻要拒绝,「别、别啊……」 她立即想到的是,她坐着月子都好些天没沐浴过了,身上一股怪味。 但他一翻身已伸手将她圈住,脸凑过去将她一吻,还深吸了口气,而后笑道:「啧,一股奶香味啊,倒好像你才是刚出生的。」 「……」玉引缩在被子里觑觑他,他又笑了一声:「我这么多天没在这儿睡,你也不想我?我可是有一阵子没睡好了。」 玉引在闷在被子里不吭声,心里琢磨着还是得把他劝走。 说实话,她这阵子都可嫌弃自己了。她打出生开始就是谢家贵女,从来没脏这么久不沐浴过……虽然现下也每天擦擦身、用篦子篦篦头发什么的,可她还是觉得脏得很,脏得没脸见人。 是以连他白日里来看她,她都觉得压力特别大,现下他还打算跟她一起睡…… 玉引伸手推了推他:「殿下还是再自己睡一阵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不,我就不乐意自己睡,你要是非推我走,我可就去侧妃那儿了。」 「殿……」她下意识地想说「殿下想去就去」,待想明白他在说什么,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嘿,就知道你不乐意。」孟君淮在黑暗中一刮她鼻子,毫无顾忌地又贴过去把她搂住,「你听爷说啊,那天见你拽着爷不让爷走,爷特别高兴。爷喜欢你,最喜欢看你在意爷,最怕的呢……是你有一天突然没了。」 突然没了…… 玉引在他怀里动了动:「怎么会?我都平安生下孩子了。」 「怎么不会?你看你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他叹了口气,「孩子那样,爷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以为爷就舒服吗?但事已至此,每天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你天天念叨的‘随缘’呢?」 玉引不吭声了。「随缘」的道理她当然懂,事到眼前了,随缘就变得很难。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又那么小,她看着他气若游丝,就觉得自己也喘不上气儿。 她在他怀里抹了把眼泪:「这些理儿我都知道,我就是心里不是滋味儿。您看,我吃斋念佛那么多年,什么坏事也没干过……就算我干过,也报应到我头上来啊,干什么算到孩子头上!」 「你看你,你个死脑筋。」他低笑着,手摸了摸,摸到她脸上帮她蹭蹭眼泪,「你们不是讲究因果轮回吗?你是没做过坏事,但没准这孩子前世……」 「殿下!」她立刻喝止了他。她现下听不得别人说那孩子不好,更不愿意听他这当父亲的,此时毫无凭据地说那孩子的不是。 「别生气。」孟君淮颔首吻了吻她,「你听我说完。」 玉引咬了咬唇,闷声听他说。 孟君淮说:「你没干过坏事,可能真的是他上辈子干过坏事。但是呢,坏事和坏事也不一样,不是事事都要拿命来偿的,是不是?」 玉引点点头。 他又道:「所以啊,他未必要拿这一世的命偿,可能只是要难受些天,还完这笔债罢了……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得太好,不过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命。」 「这我知道……」玉引蹙蹙眉,觉得他说了一大圈,还是绕回了「那都是他的命」上,这话她也对自己说过,但并不能让她觉得心里好过。 孟君淮又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我们不能左右的事,但于我们更要紧的,是我们应该做什么。」他缓了口气,「我们是做父母的,不管孩子如何,我们都要照顾好他。这样如果他能熬过这关,日后他便可以高高兴兴长大;而若他不能,在他活着这些天里,他也是开心的。」 他手指一抚她的眼皮:「日日让他看到母亲在哭,他肯定不高兴。」 玉引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温声又道:「再有,坐月子哭会伤眼睛这事可不是说说而已。你天天这样,万一瞎了,爷怎么办,另一个儿子怎么办?小的这个是你生的,大的就不是了?」 「是……」她呢喃着道,见他又要抬手给他抹眼泪,就势抱住他的胳膊,「我都知道……明天、明天开始我一定当心!肯定不哭了!不管他能活多久,我好好的陪着他!」 「哎,这还差不多。」他另一手探到她身后抚着她的后背,适当加了点威胁,「咱可说好了,不许再哭了。不然我只好不让你见他,到时候你别怪我。」 「不用!我绝不哭了!」玉引赶紧保证,听到他满意地一声笑后,又说,「今儿……早点睡吧?」 「嗯。」他拍拍她的背,「睡吧。」 「……」玉引尝试着道,「您去西屋睡呗?」 「我不!」 孟君淮在她侧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快睡,爷不嫌你脏。」 玉引:「……」 于是天色再明的时候,进屋侍候的下人发现王妃的心情似乎……明朗了些? 玉引简单地盥洗后吩咐他们上早膳,每样都吃了一两口,然后叫奶娘去抱两个孩子来。 两个孩子都醒着,大的眼睛明亮地望着她,小的那个……她第一回发现小的这个除了身子太弱很惹人可怜之外,也真的很招人喜欢。 他精神依旧不太好,躺在襁褓中显得迷迷瞪瞪的,但是嘴角有一缕清清楚楚的微笑,望着她笑了好一会儿。 「小磨人精。」她轻点一点他的额头,「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爹娘、还有你姐姐为你担心了多少天了?你能好起来不能啊?哎……你说你们在肚子里就是兄弟俩做伴儿,你要是没了,你哥哥肯定会不适应,是不是?」 第五十章 孟君淮笑看着她跟孩子嘀咕这些有的没的,等她嘀咕完,他也去嘀咕:「我跟你说啊臭小子。你得好好活下来,咱爷俩还有笔账得好好说道说道呢——你知道你娘是什么人吗?谢家出来的姑娘,名门闺秀,这辈子没失过礼、没狼狈过,那天让你折磨的那副模样,估计她亲娘看了都认不出了!这你不得负责吗?你得好好长大孝顺她你知道吗?你可不能欺负完了人就自己开溜再投胎啊!」 躺在玉引怀里的孩子打了个哈欠,吧唧吧唧嘴,眼睛一闭,甩了亲爹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反应。 接下来,正院上下几个小主子和下人都提心吊胆地瞧着,天天看王爷王妃在小公子耳边絮叨,但他们絮叨了近半个月之后……小公子还真好起来了。 大夫是这么说的:「小公子现下身子依旧是比同样大的孩子弱,但若照顾得小心,活下来应是没问题了。若能安稳地过了百日,就更稳妥些。」 那天孟君淮眼看着玉引脸上的笑容抹都抹不下去,时不常地就自己笑一声。待得午膳端上来,她看看膳桌,思量着说:「多谢菩萨保佑!我打算吃一个月的斋,算是还愿,殿下看怎么样?」 孟君淮赶忙制止她:「这不行啊!你坐月子呢,吃什么斋,你活不活了?」 玉引:「……」 便见他啧啧嘴:「你好好坐月子,我吃斋,吃到他过满月。」而后又回过头豪爽吩咐,「去给王妃上盏鸡汤来!」 几天之后,便是两个孩子的满月宴。 京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家里添了孩子,百日宴就都要设。至于满月宴则看心情,许多人家便是嫡出的孩子过,庶出的就省一顿。也有些呢,是儿子过,女儿不过。 在逸郡王府里,这是第二回设满月宴。上一回是为府里的大小姐和婧,这次是为两个新生的小公子。 东院里,尤氏一边衔笑招待着前来道贺的各府侧妃,一边想象着前头的情景,心里五味杂陈。 阿礼和阿祺都没有办过满月宴,就连百日的宴席,都是男眷在前宅设一席、后宅女眷在王妃那儿的才是主宴,她这当生母的在东院中,反倒是次要的。 这回王妃生了孩子,却理所当然地占尽风光。 她早就听说了,王妃在正院忙着,王爷每过一刻就要差人去问问她怎么样,生怕她刚出了月子被这满月宴累着。就好像王妃是个玉娃娃,让王爷捧在手里都怕摔坏了。 「山栀。」尤氏寻了个空闲,叹了口气,「你挑个机灵的宦官,去前头盯着吧。如若阿礼阿祺瞧着不开心了,就早点领回来。」 今天该是两个嫡子风风光光的时候,可在她心里,她也不愿自己的两个孩子给他们作陪衬。若真论输赢,是她这做母亲的输在了位份上,不是她的孩子比王妃的嫡子差。 王府前宅的宴席上,一众宾客热闹得好像要把房子拆了才算完。 宗室中每年都要添不少孩子不假,但双生子可太少了。尤其这回还两个都顺顺利利生下来了,虽则听说有一个至今身子都不太好吧,也仍足以让此事成为难得一见的喜事! 但无奈只是旁人瞎高兴,当父亲的正主儿滴酒不沾,连荤菜都不带碰的。 十二皇子喝得有些微醺之后便过来强劝:「六哥、六哥您这可不合适啊!把兄弟们都叫来了,你一口都不喝?你要真不喝,我可灌我侄子去了!」 他说罢就扭过头问身边的宦官:「阿礼呢?他爹不喝让他过来!满月宴哪儿有这么过的……这是你儿子不是?」 旁边的宦官赶紧赔着笑劝:「爷、爷您喝高了,六殿下这是为小公子吃斋呢。」又赶紧扭过头向孟君淮赔不是说,「殿下您别见怪,我们爷他喝高了。」 孟君淮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十二皇子刚要再说什么,手里的酒壶被人一把夺去。 阿礼气哼哼地望着他:「我陪十二叔喝!」 「呀,小子你可以。」十二皇子刚抬手摸他的头,孟君淮阴着脸挥开他的手,又从阿礼手里抢下酒壶:「阿礼别闹!你还小,不能喝酒!」 阿礼鼓鼓嘴,心里特别不痛快。 从宴席一开始,他的两个表兄就在不停地跟他说「你看,王妃生的儿子过满月宴,你爹连口酒都不为他喝」「你爹根本就不想好好给他庆贺」「你爹还是对你好」云云,可他觉得不该是这样! 他希望父王对他和阿祺好,也对新出生的两个弟弟好,他这个当大哥哥的也会照顾好他们的,就像姐姐照顾他一样! 而且,他去看过弟弟们啊,弟弟们都很可爱,父王为什么不喜欢? 阿礼心里憋着口气儿,不敢伸手跟父王抢酒,闷了会儿质问他:「父王您为什么不为弟弟们庆满月?」 「……啊?」孟君淮一愣,心说这不是庆着满月吗?我不是在满月宴上吗? 阿礼叉着腰为两个弟弟打抱不平:「我听表哥说了!我过百日时,父王您都喝醉了,阿祺过百日的时候,您也喝了好多!为什么弟弟满月您就不喝了?!」 孟君淮滞了滞,眉心一蹙。 他看看候在远处的尤则昌和尤则明,又看看阿礼,把他抱起来放到膝头:「阿礼,父王问你,这怎么回事?你和阿祺百日的时候,你的两个表哥都还没进府,他们怎么知道父王喝没喝酒的?」 「咦……」阿礼歪着脑袋一想,觉得似乎是哎!他自己过百日时是什么样,他不记得了,但弟弟过百日的时候,两个表哥确实还没进府。 他就很不解地回答说:「不知道……」 孟君淮轻声一笑:「杨恩禄。」 杨恩禄躬身上前,孟君淮看看阿礼,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刚才的话都听清了?去东院,原原本本地说给尤氏听!」 「是。」杨恩禄一欠身,领命走了。孟君淮执箸夹了一个焦溜丸子喂给阿礼:「来吃菜,你听父王说啊,父王不喝酒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弟弟,是因为在为他们祈福,懂吗?」 「哦……」阿礼没太懂,不过听到父王说不是不喜欢弟弟,他就放心了。 忙完了一整日的满月宴,玉引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之前一个月闷得太厉害,心情压抑不说,整日不能沐浴不能出门的日子更弄得整个人都打蔫。今日得以洗得干干净净的见一见往来宾客,她觉得好像日子都彻底敞亮了起来,令人神清气爽。 傍晚临近时宾客们陆续告辞,只母亲和嫂嫂在她这里多坐了一会儿。母亲看着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嫂嫂则带着自家女儿夕瑶玩了好一会儿,待得她二人也离去时,满院上下脸上都挂着笑意。 玉引一直将他们送到王府门口,回正院时边走边跟珊瑚笑说:「你快走两步,先帮我沏盏茶。跟母亲说话一直没喝水,嗓子都冒烟儿了。」 珊瑚就笑她,道了句「奴婢给您换了三回茶,就放在您手边儿,谁拦着您不让您喝啦?」然后就疾步回了正院。 待得玉引跨进正院院门,乍见院子里跪了两个人——东院尤氏的两个侄子,尤则昌和尤则明。 第五十一章 「这怎么回事?」她招呼赵成瑞来问话,赵成瑞躬身说:「下奴也不知道,侧妃那边带着人过来,二话不说就跪这儿了。下奴正想等您回来问问您怎么办。」 玉引想想,她都有日子没跟东院打过交道了,跟这俩孩子更是连熟都不算熟,他们今天更是没招惹过她。那便只能是宴上生了不痛快了?不算尤氏和她,而是这俩孩子在前头的宴上惹着孟君淮了? 她便吩咐赵成瑞:「去把这事跟殿下说说,问是不是他的意思?」 她其实觉得多半不算孟君淮的意思,若是他罚的,在前头就罚了,干什么送到她正院来? 结果赵成瑞折回来时回的话是:「殿下说不是他的意思,但既然过来跪着了,就跪着吧。」 玉引:「……」 「就跪着吧」? 玉引不太忍心,这两个男孩论年纪也不算大,尤则昌好像九岁,尤则明前不久刚满六岁。这深秋时天已经转凉了,夜露又重,她正院的地上铺的还是青石板,这跪久了哪受得了? 可她想想,直接叫他们起来也不好。万一真是什么不教训不行的事呢?这么点孩子十恶不赦不至于,但比如是在宴席上对宾客无礼一类的错呢? 玉引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跪还是接着跪,她先叫人去取厚实些的蒲团给他们垫垫,然后她等着孟君淮过来,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如果真该罚,那就罚着;如果是他一时火气大的结果,那她就劝劝。 玉引交待清楚后便径自回了屋,和婧正坐在罗汉床上,从窗户往外看。见她进来,皱皱眉头:「父王生他们的气了吗?」 「嗯,是。」玉引点点头,和婧又说:「那他们要跪多久啊?现在外面好冷。」 玉引把她抱过来挪到榻上放着,一笑:「别担心,一会儿你父王来了,母妃就劝他。」 「啊……」和婧顿时一脸失望,「父王又要来啊?我想跟母妃睡!」 她真的都好久没跟母妃一起睡过了,本来说好了一人一天,可到了后来,父王就以母妃有孕为由不让她过来了。再后来,又用母妃坐月子的理由继续把她挡在外头——但是!和婧特别清楚!母妃坐月子的后半个月,父王几乎天天过来! 父王说话不算话! 和婧心里暗暗琢磨着一会儿等父王过来了,她一定要跟父王争辩一下这件事,不然她可亏大了! 而后过了不到一刻,孟君淮就到了,几人在屋里听到「咣」的一声摔门声,相互一望,赶紧迎出去。 杨恩禄低着头跟在他后头,瞧出来王爷是见着这俩姓尤的小子后又来了气,见王妃迎出来,就赶紧指指他们,意思是这事儿尽快了结比较好。 「殿下怎么了……」玉引迟疑着问了一句,夕瑶的声音则响亮许多:「姑父不生气!」 「哼。」孟君淮冷哼一声,低头看看夕瑶,一把将她抱起来就进了屋,边走边跟玉引说,「外面那俩的事你可别劝我!尤氏做主让他们过来请罪的不是?那就由着他们!」 「怎么了这是?」玉引一头雾水。 他把夕瑶往榻上一搁,指着外头又骂:「尤家这两个小子,能有你们谢家出来的姑娘一半懂事,我都不跟他们置这个气!」 他越想越火大,为了这个生死难料的孩子,他和玉引已经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月,目下为了孩子吃斋祈福,满座宾客都表示理解没人多说什么,反倒是自己府里冒出来这种挑拨离间的闲言碎语?! 「我要不是看阿礼喜欢他们,我现在就把人轰回去!府里不养这种人!」孟君淮一肚子火,榻上的和婧和夕瑶相互吐了吐舌头,一边的夕珍也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夕珍先带妹妹们去睡觉,明儿还要早起读书呢。」玉引把三个女孩子哄走,和婧拉着她不情不愿地低低抱怨了声想跟她睡,她蹲下身子亲亲和婧,「乖哦,今天再自己睡一天,明天母妃一定带你睡,中午也许你睡过来,好不好?」 「好吧……」和婧还是有点蔫,朝她福了福,叫上凝脂一起走了。 玉引折回孟君淮跟前:「殿下,到底怎么了?」 就他方才怒骂的那几句,她真是一点都没听出究竟出了什么事。 孟君淮抬眼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刚出月子,他在她面前发这种火,似乎不太好。 他拉着她坐到身边,认真看了一会儿,先夸了句:「嗯,小尼姑你又变美了。」 玉引:「……」她板板脸,「施主,贫尼在跟您说正事。」 他呵呵一笑:「我说的也是正事。」 其实真是正事,至少是事实。先前的一个月,她被孩子的情状弄得太萎靡不振了,简直像换了个人,整日整日唉声叹气,为孩子的事钻牛角尖,有那么几次,他都恍惚间觉得,这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尼姑。 连日来他都十分担心她出事,连太医都说,她这是多思所致,若不注意调养,后果如何很不好说,吓得他心惊胆寒。 现下她这样干净清爽的灵秀样子才可算让他松了口气,觉得她可算「回来了」,想来孩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孟君淮边想边觉得舒心了些,握一握她因为坐月子而添了些肉的手,心平气和地将早先的事说了。 而后又告诉她:「所以你可别劝我。由着他们在我和儿子们之间挑唆,反了他们了?不惯他们这毛病!」 玉引思量了会儿,「哦」了一声。 许多事情,就是敢做便要敢认罚的,身在旁人家里便不要多嘴瞎挑唆人家家的关系也算其中之一——慢说寻常人家了,就是尼姑庵和尚庙,也不能容忍旁人进去对着佛像或者方丈住持语出不逊啊? 她小时候听说过一回,说是离得不远的寺庙被个醉汉闯了,醉汉进去就指着释迦牟尼的金像大骂,结果嘛…… 那寺院隶属嵩山少林,武僧占一大半。五十几人杀将而出,顶着一身腱子肉拎起木杖追着那醉汉打了三条街,吓得人家酒都醒了,跪地谢罪求饶才算了结。 尤则昌尤则明现下也是这么回事,非要瞎嚼这个舌根,不是成心惹家主不痛快么? 玉引便没多劝他,只叫来珊瑚吩咐:「你跟今儿值夜的说一声,把蒲团再给他们垫厚一些,到了子时送他们俩回去。若提前有个病了、撑不住了的,直接收拾个房间出来让他们在这儿歇着,该叫大夫叫大夫。」 她说这话一点都没背着孟君淮,孟君淮听罢嗤地一笑:「这就替我拿主意了?」 「我拿错了吗?」玉引诚恳询问,说着就要招呼珊瑚回来。 「没有。」他阻住她刚伸出去的手,凑过去在她脸上啜了啜,「分寸的事你一贯拿得比我合适,后宅交给你,我特别放心。」 入夜,夕珍睡得迷迷糊糊的,敲门声在耳畔响了好一会儿,才可算完全把她从梦里扯出来。 她揉揉眼睛下榻去开门,定睛瞧了瞧,眼前的宦官面生,便皱了皱眉头:「什么事儿?」 「表小姐……」门槛外的宦官瑟瑟缩缩的,避着她的目光回说,「这个……夜露重,尤公子跪病了,您正院的赵公公吩咐让他泡个热水澡,热水便用完了。现下他急着想喝口热茶,只能……只能跟您借点水使使。」 第五十二章 谢夕珍想起先前的不愉快,免不了问一句:「哪位尤公子啊?大的还是小的?」 「这……」那宦官也知道上回的事,苦笑着回说,「大的。」 便见她嗤了声,转身就回了屋。 「哎,表小姐……」那宦官赶紧追上前劝,一口一个「您大人有大量」的都出来了,谢夕珍懒得理他,摸了摸案上的茶壶,见还热着,直奔对面亮着灯的屋子去。 尤则昌正头晕目眩地仰在床上,听到耳边「铛」的一声,定睛,见一只茶壶在那儿放稳了。 谢夕珍大大方方地在侧旁的椅子上坐下,鼓了鼓勇气,道:「茶给你喝,你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也不许去王妃那儿告我的状!」 稚气十足又挺霸气的话吓得刚跟进来的宦官扑通就跪了。 近些日子,夕珍心里都憋了口气。 母亲的叮嘱让她不敢跟府里的任何一个人硬碰硬,可她到底还是谢家的女儿,心气儿是打记事起就养起来的,在家乡从来没受过这份儿气! 她就想能不能把尤则昌治住。缓了口气,谢夕珍又道:「我从来没主动惹过你们,你们也不要看我好欺负!就算我和王妃八竿子打不着,我也和王妃一样姓谢!轮不到你们随便踩我!」 「嘿,你……」尤则昌被她气得一阵猛咳,缓过来之后又不肯服输地指着她道,「你叫板是吧?小爷不怕你!以后有你好看的!」 「哼!姑奶奶也不怕你!」谢夕珍也来了气,站起来跺跺脚,一瞪尤则昌就走了。 很快她又折回来,连茶壶一起拎走了! 尤则昌在屋里气得眼睛都瞪圆了,瞪了好一会儿抄了个茶杯砸过去,茶杯砸在门板上嘭地一响,又哗啦啦碎了满地。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和婧和夕瑶两个小姑娘齐心协力,天天寒冷,在她们的带领下,正院乃至整个后宅上下可算在早往年一个月的时候就都拿到了冬衣。 于是孟君淮一袭单衣地走进正院之后……就觉得自己好像跟其他人都不在一个季节里? 彼时玉引正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榻上,自己站在榻前弯着腰给他们换衣服,他走过去伸手一捏她的后领,摸了摸:「这就穿上夹棉的了?!」 「今年冷得早啊。」玉引被他的手冰得一缩脖子,笑了一声转向他,「殿下也早点换厚的吧。我刚温了酒,殿下暖暖身子。」 孟君淮:「……」 他也没吭声,等玉引倒完端过来后不见他伸手接,愣了一瞬,她「扑哧」反应过来。 他承诺吃斋到孩子百日,现下还没到呢,不能喝酒。 她道了声「对不住」,悻笑着把酒盅搁下,又转回来宽慰他说,「殿下再忍忍,还有一个月!」 「嗯。」他噙笑将她揽住,「没事,不就是吃吃素?你十年都吃下来了,我为孩子吃三个月,那都不是事。」 ——话是这么说,然而用膳的时候,一屋子人都能明显看出他很痛苦。 他近来两天才来正院用一顿膳就是这个原因,他吃素不要紧、玉引吃吃素也没事,但不能因为他吃素就把孩子们的荤菜都停了吧?让孩子各吃各的也不行,人都不在,他来正院干什么? 于是和婧一边吃四喜丸子一边眼看着父王一筷子白菜一筷子豆腐的配米饭,看了一会儿觉得好惨,就偷偷地夹了一片酱牛肉放到他碗里。 然后眼看着母妃默不作声地将酱牛肉夹走了。 父王深吸一口气,又吃了块豆腐。 和婧吐吐舌头,也不再试,自己闷头继续吃丸子。 孟君淮觉得这么吃饭真苦啊!!! 他不知道玉引当年是怎么适应的,反正他只觉得头两天还好,从第三天开始就浑身不对劲了。到了七八天的时候已经感觉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还特别容易发火,看见谁都想打一顿——问题是那会儿他还不能乱发火。吃斋是为了给孩子祈福啊,瞎拿别人出气万一佛祖把这账记孩子头上了怎么办?不就白祈福了? 孟君淮苦着脸又吃了片白菜。 他觉得自己最近都瘦了。 肯定瘦了,因为衣服肥了! 用完晚膳,孩子们各回各屋,二人晃悠到花园去消了会儿食又晃悠回来,先各自盥洗,然后一齐歪到榻上去说话。 孟君淮把玉引圈在怀里,跟她说:「年关将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听说四哥也很快就要回来,这阵子辛苦你啊。」 「嗯,我都好说,倒是殿下,斋期结束后赶紧多吃些,补补身子。」她边说边下意识地将双手放在他腰间两侧比划,怎么比划都觉得……这饿出来的小腰啊! 孟君淮察觉到她在比划尺寸之后脸都红了,探下去一打她的手:「别闹,不许拿我开心!」 「我没开玩笑啊……」玉引大睁着眼睛,诚恳地望着他,「真的,您得好好补补,看这腰细的……」 「你还说!」他磨磨牙吻下去,义正词严地告诉她,「不该细的地方不细就行了。」 玉引:「……」 第二天上午,玉引让医女给她按摩了足足一个时辰。上回他们自以为不会有事,结果被有孕的事杀了个措手不及,现下二人都当心多了。 玉引让医女按摩时再也不敢偷懒,每个月也喝一回避子的汤药,既不至于伤身也能避免意外。再加上她生孩子时有些伤身,二人行房时他也比从前要轻手轻脚,同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一回。 玉引边趴在榻上任由医女摆弄边看着不远处的两个摇篮,起身后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两个摇篮中间,跟他们说:「你们乖乖睡啊,娘去看看哥哥姐姐们。」 这也就是个自言自语,两个孩子睡得香着呢,才没心情理她。 前宅小书房里,几个孩子读完了半个时辰的书,正各自休息。 夕珍照例去给先生沏茶,这事其实下人来做就行了,但她们入府后就成了她和夕瑶轮流做,因为谢家一贯教导孩子要尊敬师长。再后来,和婧也跟着她们一起做。 范先生对此很欣慰,觉得正院把孩子教得好。这几个小姑娘又都挺可爱,他喝她们奉来的茶的时候,也多关照几句功课。 他喝了口茶之后便问夕珍:「昨天让你解的那篇小文你解明白了吗?拿来我瞧瞧。」 夕珍应了声「是」,折回自己桌边要找写好的功课交给先生,却左找右找都没找到。 「凝脂。」她皱着眉头看向凝脂,「今天早上让你帮我拿了一下的那个册子呢?你放哪儿了?」 「册子?」凝脂想了想,「放您案头了呀,我还跟您说了一声。」 对啊!她也记得就放在案头了,而且凝脂还跟她说了一声! 她四处翻着,边翻边想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听到旁边噗地一声笑。 谢夕珍循声看过去,见尤则昌迅速挪开了眼。 「你……」她瞬间就懂了,拍案而起,「你还我!」 「你说什么?」尤则昌翻着眼瞧她,脚往桌子上一蹬,「你什么找不着了?我可没拿,你别平白栽赃!」 「你!」夕珍气坏了,伸手就拽他,「你还我!我写到夜里才写完呢,你还我你还我!」 第五十三章 这厢先生刚喊了声「别闹!」,尤则昌已伸手一推:「滚!」,一屋子的惊叫中,夕珍连打了几个趔趄还是没站稳,咣地撞到旁边的柜上。 「表姐!」和婧吓坏了,赶紧去扶夕珍,定睛一看却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表姐!!!」 夕珍额角磕了个口子,流下的血一直淌到下巴,看着吓人极了。 「活该你!」尤则昌还不依不饶的,一切齿,「跟你说了别跟小爷叫板!」 「你欺负我表姐!」和婧急了,张牙舞爪地就往那边扑,但还没碰到尤则昌,被人在腰上一环,一把抱了起来。 下一瞬,满屋子都安静了。 一帮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被赵成瑞抱住的和婧,都知道这是王妃身边的人。 「闹什么闹!」玉引也疾步进来,看见夕珍脸上的血一惊,「夕珍?!」 她赶紧过去摸了帕子出来给夕珍按住伤口:「你这怎么弄的?」 「尤则昌打的!」和婧在赵成瑞怀里哭开了,立刻告了尤则昌的撞,「他偷表姐的功课!还推表姐!把表姐弄伤了!」 玉引皱着眉头一横尤则昌,转过来又先行继续哄夕珍:「别怕啊,姑母在这儿,马上叫大夫来看你。」 「姑母……」夕珍也在哭,惊魂未定地攥着她的手,磕磕巴巴地跟她解释,「姑母别生气,我、我没想跟他打架!我不想惹事,他总欺负我!」 「好了好了。」玉引一搂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先跟姑母回正院。」扭头又跟范先生说,「今日便请范先生先回吧。小孩子不懂事,闹成这样,让先生见笑了。」 范先生暗自擦了把冷汗。 这一屋子孩子都归他教,方才那一出根本就没给他时间让他反应是不假,但王妃要把这孩子伤了的错怪到他身上,他也没处说理去。好在这位王妃明事理,不往他身上推,不然他今儿算是把命撂这儿了。 范先生就赶紧告退了。 玉引在外人离开后,正了正色:「赵成瑞,去传尤侧妃来正院。」 一路上,谢玉引都面色铁青,夕珍被她牵着手吓得都不敢吭声。 玉引则一扫见夕珍脸上的血就心里闷得慌。 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闹过头了打得蹭破点皮什么的,她都不想发火,可打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她听到了尤则昌喊的那句话。不管他动手是有意还是无意吧,夕珍都这样了,他不说赶紧帮着叫大夫赶紧道歉,还冲着夕珍喊「你活该」?! 这孩子是打心里就不善! 她到正院前,尤侧妃已匆匆赶来候着了。玉引进了堂屋睃了她一眼,蹲身哄夕珍:「大夫在屋里了,你好好让大夫看看,然后自己先歇会儿,一会儿姑母就来陪你。」 「姑母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夕珍锁着眉头声音低如蚊蝇地道。 玉引笑了一笑:「知道,你最乖啦,回屋歇着,晚上让膳房做你爱吃的。」 「……王妃。」尤侧妃勉强定住气唤了一声,福了一福,据理力争,「我知道这事是则昌伤了夕珍,可是……之前出了什么事还不清楚,也说不准是夕珍先惹急了则昌呢?」 玉引一时没理她,示意琥珀带夕珍进屋。待得房门阖上、二人的声音绕过屏风,她才去主位坐了下来,气定神闲道:「夕珍夕瑶这俩孩子在我这儿住了也有一年了,夕瑶我不敢打包票,但夕珍绝不是会惹是生非的性子。」 尤氏维持着冷静:「您也不能太偏帮……」 「我不偏帮。」玉引目光淡视着前方,心底最后给尤氏留的退路被尤氏彻底击溃。 她原本想的是,如若尤氏在她这儿好好赔个不是,她就不多追究这茬了。尤家的孩子她也管不着,就让尤氏领回东院自己慢慢教去。 可尤氏的反应居然是跟她抬杠,还试图把错处推到夕珍的身上。方才连吓傻了的阿礼回过神来后的头一个反应,都是跑过来跟她说,是表哥错了,母妃您别生气,也别怪表姐。 尤氏还不如这么一个四岁的小孩吗?! 玉引深吸了口气:「你先告诉我,这逸郡王府的后宅,是我拿主意的不是?」 「……」尤氏面色僵了一僵,不得不低头承认,「是。」 「好,那这事便也由我来拿主意。」玉引平淡地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说了决定,「夕珍的伤我找人好好给她治,留不留疤,我都不再找侧妃和则昌的麻烦。」 尤氏微微松了口气。 落入耳中的下一句却是:「但则昌日后不能留在王府了。他说话做事太毒,别教坏了阿礼阿祺。侧妃这就给家里带个话吧,把人领回去,咱好聚好散。」 正晌午时烈日当头,尤家的大宅里一片死寂。 院子里响着板子声惨叫声求饶声,堂屋紧闭的大门内,尤家主母侯氏坐在八仙桌边,不住地流眼泪。 目下当家的二人是逸郡王府侧妃尤氏的爹娘,尤则昌的祖父祖母。二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年纪,都盼着能趁女儿在逸郡王府得脸时为整个尤家谋个好前程。现下这桩事一出,当真扰得人心烦。 侯氏抹着眼泪道:「那也是你的亲孙子,你把人打死了,逸郡王府就能多看你一眼吗?」 尤秉济在屋里踱着步子,听言停下脚,指着外面道:「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小子就是欠打!在家里惯坏了他了,敢到王府里去充大爷?你没听人说吗,咱闺女生的大公子都规规矩矩叫那谢家姑娘一声表姐,他倒好,把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直接让王妃把他轰出来,丢尽了咱家的脸了!」 「他这么小,又是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侯氏据理力争,说着又拭了拭泪,「王妃也是,我瞧她就是成心找咱静莲的茬儿。孩子打打闹闹的,多大点事,怎么府里就容不下咱们则昌了呢!」 「你可少说几句吧!」尤秉济一屁股在八仙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气恼地敲着桌子,「那是人家谢家的小姐!你满京城打听打听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咱尤家还在乡下种地的时候,人家就已经为将为相万人之上了!你甭说这郡王妃是不是成心找茬,就算是,你想我怎么着?跟人家叫板那是把自个儿家往火坑里推!这事咱一个字都不能再多提了,真要帮忙,咱得送个懂事的进去替了则昌,日后帮着静莲、帮着大公子二公子,其余的都是废话!」 他刚说完,这边下人来禀说尤则昌晕过去了,尤秉济摆摆手,吩咐扶回屋歇着,又道:「去叫则旭来,我跟他说说话。」 「则旭?!」侯氏一怔,「则旭哪儿进得去啊?当时送则昌进去,静莲都嫌太大,她说要跟大公子年纪差不多的,则旭过了年可都十二了。」 「他好歹懂事,底下那几个,唉。」尤秉济想着那几个小孙子直叹气,「那几个再教教吧。你要知道,进了王府,跟咱家孩子比高下的是谢家的女儿,那一般二般的人,本就比不过她们!」 侯氏便也不再劝了。对京里头的普通人家来说,谢家这个姓往这儿一放,那就堪称振聋发聩。人家一个府里光命妇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当年皇上下旨册了这个逸郡王妃,搁谁家都是要大贺一番的事情,这谢家却是阖府冷静,有条不紊地按规矩把旨接了、把女儿嫁了。 第五十四章 不一刻,尤则旭到了。他进了门一揖:「祖父、祖母。」 「则旭啊。」尤秉济点点头,「来,你坐,祖父跟你说点事。」 逸郡王府里,听说尤则昌离开,夕珍可高兴了! 不止是因为欺负她的人走了而高兴,而且,经了这回的事,姑母跟她说了好多话。 姑母跟她说,让她以后不用那么胆小,在府里遇着了什么难处,要及时跟长辈说。 玉引是什么说的:「你们进了府,我就让你们叫我姑母、叫殿下姑父,就是怕你们觉得生分,觉得没有家人护着你们。你记着,在姑母眼里你跟和婧、夕瑶,还有你的两个小表弟都是一样的,咱都是一家人,你不能出了事不跟我们说,让你进王府是为了叫你受委屈的吗?」 当时夕珍被她说得打蔫儿,犹豫了会儿,靠到她身上,告诉她说:「母亲让我来了京城之后当心点,说我比不上夕瑶,怕我惹姑母不高兴!」 「你不胡闹就好,姑母用不着你小心到连话都不敢说。」玉引把她拢在怀里,揭开她头上缠着的白练看了看伤口,「你已经够懂事的了,就算你真偶尔耍耍脾气,姑母也不生你的气。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有好事坏事都得说,别把自己闷坏了。」 夕珍听到这儿就放心了,她知道姑母肯定不是说场面话诓她。于是接下来几天她都开开心心的,连孟君淮都觉得她变化巨大,私底下问玉引:「怎么回事?这孩子摔了个跟头摔机灵了?」 「本来就挺机灵的,从前强压着性子罢了。」玉引正忙着手里翻看各府递来的帖子,打算请进来见的要写回帖,听见孟君淮发问她都没顾得上抬头,又写了两笔才想起来,「侧妃那边,把尤则昌打发走了,说送另一个替他进来,大概这两天就进府,殿下要见见不?」 孟君淮正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你答应了?」 「嗯?」玉引一怔,抬头看他,「不然呢?」 「这回这出闹的。」孟君淮摇摇头,「我本想说要不就算了,现下还有个则明陪阿礼,别另让人进来了。」 「可别,阿礼蔫了好几天了,见了夕珍夕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玉引写完了一页回帖,放到旁边晾着,又取下一封帖子来看,「到底是侧妃的家人,咱也不必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再说,日后这两个小的长大了,这边孩子多,东院那边阿礼阿祺就要显得寂寞了,厚此薄彼的不好。我还想着,等兰婧再大些,让何侧妃多从家里选几个姑娘进来陪她呢。」 何侧妃那边孩子最少,她又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子,玉引时常觉得兰婧在她身边太委屈。若不是兰婧跟何侧妃离不开,她真想狠狠心做个主,就让苏氏抚养兰婧,免得兰婧日后变得跟何侧妃一个样。 玉引边想边又看完了一封帖子,执笔蘸墨准备写回帖,忽被人从身后一揽肩头。 「哎……」她笑着靠到靠背上,「别闹,我这儿还有几十封要看。」 年关渐近,各府的正妃都忙着呢! 他俯身揽着她不放,还低头吻了吻她:「这么好的嫡母,光让你操心委屈你了。这些都放一放,咱出去走走,一会儿我帮你写回帖。」 尤则旭进府时恰是府里的三公子和四公子过百日。尤家的安排是,让他进去给两个小公子贺百日,然后就直接到东院安顿下来,就此便住下了。 玉引心里记着这个事儿,但也实在腾不出时间见他,只能吩咐王东旭去关照着点,自己这边两个孩子就够她忙到哭了。 一早,宫里把给两个孩子定的名传了过来。大的取了个祚字,孟时祚。小的则定了佑字,时佑。 两个都是寓意吉祥如意的字,玉引听了觉得挺好,正阿祚阿佑地叫着两个孩子,杨恩禄进来传话说:「王妃,殿下说让您一会儿一道去前头,等百日礼行完了再回来。」 「啊?」玉引一怔,看看他蹙眉说,「不合适吧?前头都是男宾,再说我这儿各府王妃都在,我怎么好扔下客人离开?」 杨恩禄满脸喜气地躬身说:「殿下的意思是让苏良娣帮您盯一盯。前头那边,您不必有顾虑,这是咱自己府里。您是当母亲的,看看两位小公子的百日礼对您才是要紧的。」 也好。 玉引喜欢这个安排,她自己的孩子,她当然想看到他们的每一点成长,只不过有些事碍着礼数不好提。但反过来说,她本也不是死守礼数的人,他都觉得没关系了,她才不拒绝这种合心意的安排。 于是满座男宾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府正妃在前宅的宴上露了脸,好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众人许会津津乐道一番,但不至于评头论足。 东院里,尤侧妃听说前宅的事后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她才说出一句:「岂有女人去参前宅的宴的?」 「听说是殿下的吩咐。」东院里掌事的梁广风避着她的目光,简短作答后又忙劝,「您别在意,正妃嘛……各府都有些交际上的事儿。未必、未必就是殿下多顾着她……」 尤侧妃眉心一跳,烦乱地摆摆手,只叫梁广风退下。 方才她满心都嘲讽,这谢家出来的贵女,怎么也没规没矩的?女眷去参男宾的宴席,殿下开了口,她自己也拿不准分寸? 可这样的嘲讽到底骗不过自己,甚至也没骗过别人。梁广风一语就道破了,她心里在乎的,其实还是王爷的想法。 怎么就让王妃去前宅参礼了呢?阿礼、阿祺过百日的时候,王爷都决口没提这事。 尤侧妃在浑浑噩噩中应付了一整日各府侧妃,傍晚时清静下来,又听到了禀话声:「娘子,表公子来了。」 她抬了抬眼皮:「则旭啊……」 则旭进了门一揖,望望她又关切道:「姑母身体不适?」 「没有……」尤侧妃摇摇头,撑起笑容,「在前头参了宴了?该见的人都见过了?」 「是,四位公子都见着了。殿下赏了菜下来,让我日后安心住着。」则旭如实回了话。 尤侧妃「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比则昌大几岁,有些话,姑母就直接问你了。」 则旭心头一紧:「姑母您说。」 尤氏循循地缓了口气,正色问他:「你觉得……正妃人怎么样?还有,你日后打算如何同正院的人相处?」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娘子学掌家 卷一》作者:白糖罂 2、《娘子学掌家 卷二》作者:白糖罂 3、《娘子学掌家 卷三》作者:白糖罂 4、《娘子学掌家 卷四》作者:白糖罂 5、《娘子学掌家 卷五》作者:白糖罂 6、《娘子学掌家 卷六》作者:白糖罂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