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宠姑娘 卷一》 v第一章 【全文阅读】 时值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安远侯府西侧两处庭院中,侍女仆妇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将屋宇中旧物悉数取出,扫洒干净,桌椅床榻等全换了崭新的。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亦有专人精心修剪整理,花团锦簇,桂馥兰香。 三太太文氏亲自督工,命人将旧窗纱全部取下,换了娇媚轻软的霞影纱,远远望过去如烟雾一般,飘渺秀逸。 江家四姑娘江苗和五姑娘江蓉手牵着手跑进来了。 江苗是文氏的女儿,五岁多了,清秀白皙,一脸的天真烂漫,「娘,大姐姐就要回来了,是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姐,大姐姐长什么样子啊?漂亮么?」 江蓉是安远侯江峻熙的女儿,比江苗小几个月,身量和江苗差不多,脸蛋和声音更加稚气,「大姐姐是我家的呀。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的亲姐姐,一家人。」 文氏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大眼睛,眼神和声音都很温柔,一手揽过一个,微笑告诉她们,「对,你们的大姐姐名叫江蕙,是苗苗的堂姐,是蓉蓉的亲姐姐。你们的大姐姐她从小便是美人胚子,今年已经十五岁,定然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不过,我也多年未曾见过她,究竟美成什么模样,那可说不上来。」 「大姑娘很快便回府了。等见了面,四姑娘和五姑娘便什么都知道了啊。」文氏的陪房钱嬷嬷在旁乐呵呵的笑道。 「对,咱们很快便能见到大姐姐了。」江苗眉眼弯弯。 「我喜欢大姐姐。」江蓉奶声奶气的道。 文氏又觉欣慰,又有些纳闷,「苗苗,蓉蓉,你俩从来也没有见过你们的大姐姐,却这般亲热,好像打小便认识一样。」 钱嬷嬷忙道:「骨头管的,这是再也错不了的。」 「对,骨头管的。」文氏叹息。 嫡亲的姐妹、堂姐妹,还没见面,便已经如此眷恋了啊。 有仆妇抬着两盆盆景进来向文氏请示,文氏看了,吩咐一盆放到蘅芷轩,一盆放到芙蓉园。 江苗不解,「娘,这蘅芷轩和芙蓉园都是为大姐姐准备的吧?大姐姐就一个人,为什么要收拾两处院子啊?」 文氏柔声道:「蘅芷轩中种的是各色香草,芙蓉园却是鲜花盛开,两个院子景色大不相同。你祖母吩咐了,这两个院子都要收拾得舒适妥当,等你大姐姐回来了,让她随意挑选,她爱住哪里,便住哪里。」 「原来是这样。」江苗懂了。 江蓉歪头想了想,伸手拉拉江苗,「四姐姐,咱俩一起回去好好打扮打扮吧,好不好?」 文氏、江苗都不明白江蓉的用意,文氏含笑看着她,江苗奇怪的问道:「为什么啊?」 江蓉一脸认真,「祖母让三婶婶好好收拾蘅芷轩、芙蓉园,大姐姐回来了,随意挑选,喜欢哪里,便住哪里。咱俩也好好打扮打扮啊,等大姐姐回来了,她喜欢谁,便挑谁做妹妹……」 江蓉话音还没落,文氏已是嫣然。 钱嬷嬷等仆妇侍女想笑,又不敢笑出来,憋得很是辛苦。 文氏把江苗和江蓉一起抱在怀里,忍笑说道:「你们的大姐姐只能挑一处院子住,但她可以有很多个妹妹,明白么?她不用挑妹妹的,苗苗和蓉蓉都是她的好妹妹,她都会喜欢的。」 「原来是这样啊。」江蓉开心的笑了。 江苗也笑嘻嘻的。 文氏沉吟片刻,觉得眼下是个好时机,便柔声告诉江苗、江蓉,「你们的大姐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会带上她的妹妹,一位名叫阿若的小姑娘。苗苗,蓉蓉,阿若和你俩年龄差不多,她到了安远侯府,就是咱家的小客人了,你俩要对她客客气气的,知道么?」 「大姐姐的妹妹,和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为什么是客人?」江苗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对啊,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江蓉也不乐意了。 「阿若她……她不姓江。」文氏斟酌着词句想要解释,却发觉想要跟两个孩子解释清楚这件事实在困难,「阿若姓杜,她是杜家的人。」 「她为啥要姓杜?」江苗和江蓉异口同声的质问。 大姐姐的妹妹不姓江,居然姓杜,两个小姑娘都很气愤。 「因为她爹爹姓杜啊。」文氏柔声道。 「这样啊。」江苗和江蓉似懂非懂的点头。 偎依在文氏怀里撒了会儿娇,两个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跑到院子里玩耍去了。 一边玩儿,江蓉一边向江苗请教,「大姐姐是咱家的,大姐姐的妹妹为啥是客人?」江苗也还是个孩子,和江蓉一样弄不懂这个问题,两个小姑娘讨论了半天,越说越糊涂,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愉快的决定,「反正大姐姐是咱家的,咱们要跟大姐姐好,也要跟阿若好。等阿若来了,咱们带她一起玩儿。」 文氏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眸光温柔。 钱嬷嬷捧上杯热茶,「太太,您忙了半天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莫要累着了。这些日子啊,您人都瘦了不少。」 「哪有那么严重。」文氏嗔怪着接过茶杯。 钱嬷嬷心疼自家太太,叹气道:「这蘅芷轩、芙蓉园两处院子都大,您这些天忙活这收拾园子的事,半日也不得闲呢。唉,若是只收拾一处,岂不省事多了?」 文氏抿了一口热茶,微笑道:「大姑娘离开家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来江家谁也没有见过她,谁也不知道她的口味、喜好,老夫人和我都猜不到她会更喜欢哪一处。既然猜不到,那就两处一起收拾了呗,等大姑娘回来了,让她随意挑选。」 「只是辛苦您了。」钱嬷嬷道。 文氏摇头,「做婶婶的,为侄女做这些事,哪里就谈得上辛苦不辛苦了?更何况,更何况……」想起前尘往事,不由的神色黯然。 「大姑娘可真有福气啊。」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v第二章 文氏太熟悉这个声音了,知道是西院的大太太严氏,忙含笑起身相迎,「大堂嫂,你来了。」 严氏四十出头的年纪,上身穿着深紫地满绣富贵花褙子,下着大红壮锦长裙,满头金饰,闪闪生辉,听到「大堂嫂」这样的称呼,她脸上闪过不悦之色,皮笑肉不笑,「三弟妹,你记性可真好,一直没忘了我是你大堂嫂。」 说到「堂」字,严氏咬了重音,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大堂嫂说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文氏笑容温雅,语气柔和,好似全然听不出严氏话里的讽刺不满之意。 严氏气得满面通红。 钱嬷嬷等仆妇都暗暗撇嘴。 安远侯府的主人是安远侯江峻熙。江峻熙扬威塞外、屡建奇功,才有了这个爵位、这座侯府。功成封侯,江峻熙当然是要把亲生父母接到府中荣养的。江峻熙的母亲苏老夫人通情达理,见事明白,父亲江老太爷却是面慈心软,特别好说话,因为有江老太爷,安远侯府便多了江峻健、严大太太这一家人。 江峻健是江老太爷的侄子,读书不行、习武不行,长大后更是一事无成。他娶妻严氏,育有儿子江甲、江畏,女儿江芳,一家五口住在安远侯府的西院,一应开销全由安远侯负担,府中称江峻健和严氏为西院大爷、西院大太太。江峻健只在府里白吃白喝,闲事不敢多管,严氏却是瞅着安远侯府的富贵荣华很是眼热,千方百计想多占些便宜,令人生嫌。 江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长子是安远侯江峻熙,次子江峻博庶出,从小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书也读得马马虎虎,没有出仕做官,只在府中帮着处理些杂务。三儿子江峻朗是安远侯的同母弟,由安远侯举荐进了羽林卫,现已升为指挥佥事。四儿子江峻节却是螟蛉义子,是江老太爷外放任知县时捡到的孩子,从小抚养长大,视如己出。 安远侯现在的妻子是丹阳郡主,齐王之女,当今皇上的堂妹。江峻博娶妻吴氏,吴氏是江老太爷一位老师的孙女。江峻朗的妻子文氏是右春坊文大人之女,文氏和江峻朗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甚好。江峻节今年只有十八岁,还在读书,尚未娶妻。 不管是江老太爷的庶子还是义子,儿子跟着父亲居住,总还是说得过去的。可江峻健只是江老太爷的侄子,且多年前已经分家,他和严氏、江甲、江畏、江芳这一家人住在安远侯府可说是名不正言不顺,颇有硬赖在侯府占便宜的嫌疑。正因为这个缘故,严氏格外在意称呼,每每听到二太太吴氏、三太太文氏称呼她「大堂嫂」,便会心中恨恨。 依着严氏的意思,反氏等人见了丹阳郡主也不叫「大嫂」,而是叫「郡主」。那么,何妨就称呼她做「大嫂」呢?郡主是郡主,大嫂是她,又不会弄混。 「大堂嫂请坐。钱嬷嬷,上茶。」文氏客气的招呼。 严氏带着怒气坐下,眼角扫到窗户上那鲜亮轻密的银红色薄纱,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霞影纱是宫里赏下来的,我想拿来做个帐子也不能,竟拿来给大丫头糊窗户了。还有这蘅芷轩,我明着暗着跟老夫人说了多少回,想讨来给我家芳儿住,老夫人只是装糊涂不肯接我的话。现在却让文氏把蘅芷轩、芙蓉园一起收拾了,让大丫头随意挑……」 严氏满心不舒服,有意要生事,故作神秘的冲文氏招手,「三弟妹快过来,我说件稀奇事给你听。别磨磨蹭蹭了,快点过来啊。哎,你知道么?大丫头一直跟着她亲娘,不肯回江家,这回她之所以回来,是在外头闯下滔天大祸了!」 说到「在外头闯下滔天大祸了」,严氏激动无比,中年发福的脸庞上闪闪发光。 文氏还有正事要忙,哪有心情理会她?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严氏却凑得越来越近,唾沫星子都要飞到文氏脸上了,「大丫头她得罪了穆王府啊,她那不长眼的继父重伤了穆王世子,穆王府要捉拿她的妹妹阿若抵罪,大丫头死活不肯把人交出来不说,她还跟穆王府的人动刀动枪!穆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那是寻常人家能得罪得起的么?三弟妹你说说,大丫头这么做,她会给江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我知道。」文氏涵养再好也忍耐不得,眉头微皱,把脸侧向一边避开严氏,淡淡说道。 「你知道?」严氏愣了愣。 文氏一笑,「不光我知道,老太爷、老夫人也知道,郡主也知道。只有侯爷公干在外,还没得着消息。」 「那……那老太爷、老夫人、郡主都怎么说啊?」严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头脑发蒙,喃喃问道。 「孩子回来就好。孩子和麻烦一起回来了,那也无妨。」文氏声音无比温柔。 江蕙已经七年没回家了,只要她肯回来,江家就欢迎。 她带麻烦一起回来,江家替她解决了便是。 只要孩子回家,江家不怕麻烦。 严氏好像被人劈头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热辣辣的。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安远侯府太太平平、风风光光过着日子,江蕙这个丫头带了这么大的麻烦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回来,居然没人嫌弃她……这安远侯亲生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啊…… 四五名仆妇小心翼翼的抬着张精致却小巧的床榻进来了。 这小床是用上好黄花梨制成的,木质细腻,光滑如婴儿面颊,围栏上雕刻着猫、狗、牛、羊等图案,栩栩欲活,妙趣横生。 「这是给谁的?」严氏见了这小床,立即露出贪婪的神色。 文氏微笑道:「这是给阿若小姑娘的。阿若年龄小,大床睡着不舒服,小巧些方才合用。」 严氏又惊又怒,「什么,是给那个小丫头的?她算是江家的什么人呢,江家连她也要供着了?就她那个身份,江家还要拿她当正经姑娘来娇养不成?凭她也配?」 这上好黄花梨制成的床榻,连她也还用不上呢,哪里就轮得着阿若这个外姓小丫头了?真气人。 文氏不悦,「她当然配。她是蕙蕙的妹妹,单单看在蕙蕙的面子上,江家也会疼爱照顾阿若的。这样一张小床算什么?不能让蕙蕙心里不舒服,这才是要紧的。」 严氏听得都呆了。 为了让大丫头心里舒坦,江家连阿若也要一起疼爱了么?江家对大丫头竟然看重到了这个地步么? 严氏头有点儿蒙,眼有点儿花,脑子有点儿乱。 「三太太,三爷有急事,请您回去一趟。」文氏的侍女春鹃快步进来,陪笑曲膝。 文氏心里咯登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觉,「三爷今天当值,这时候应该在宫里的。他向来尽忠职守,今天却突然回家来了,那会是什么样的紧急之事?穆王一向骄横不法,目中无人,穆王府的人也嚣张惯了,会不会是他们定要扣留阿若,为难起蕙蕙、阿若这姐妹俩了?」越想越是心中忐忑,吩咐钱嬷嬷在这里照看处理,不可懈怠,又吩咐乳母把江苗、江蓉送到丹阳郡主处,和严氏告别,快步出门。 严氏忙追到门口,冲着文氏的背影叫道:「三弟妹,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文氏哪有功夫理她?头也不回,匆匆去了。 严氏懊恼顿足。 唉,今天白来一趟啊,既没捞着好处,又没看到好戏! 文氏回去之后,江峻朗已命人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发,「娘子,我要立即出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怎么了?」文氏轻声又焦急的询问。 v第三章 江峻朗是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平时爽朗爱笑,这时脸上却隐隐有怒意,「穆王府怕是要对蕙蕙和阿若下手了。两个孩子无依无靠,任人宰割,我这做叔叔的不能坐视不理,这便带人出城接应。」 「怎么会这样?」文氏大惊,「两个孩子不是由张将军差人送回来的么?」 穆王藩地在深州。深州守将张宽和安远侯州江峻熙是多年好友,江蕙从小便叫他伯伯,江蕙家里出事,张宽哪能坐视不理?他顶住穆王府的威胁恐吓不理,派了得力手下护送江蕙、阿若回家。张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文氏一直以为,有张宽在,江蕙和阿若姐妹俩平平安安抵达京城是没有问题的。 江峻朗道:「张家哥哥确是差了人护送两个孩子。但是,蕙蕙中途将张家的人打发回去了……」 「为什么啊?」文氏快哭了,「蕙蕙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不应该做这种糊涂事的啊。把护送的人打发回深州,她一个女孩子家带着年幼的妹妹长途跋涉,如何使得?」 江峻朗面色凝重,「蕙蕙不是糊涂孩子,她这么做,应该有她的用意。娘子,蕙蕙把张家的人打发走之后,没过多久,穆王世子的亲信万鹗便离奇死在了苍岩山中,一行十三人,无一生还。」 文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蕙蕙……」 文氏的话虽没说完,可江峻朗和她夫妻多年,相知甚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应该是万鹗一路尾随,要暗算蕙蕙和阿若。蕙蕙被这厮惹恼了,痛下杀手。娘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这便带人出发。这件事你放在心里,莫要向爹娘提起,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惊吓。」 「我明白。」文氏连连点头。 文氏送了江峻朗出门,面有忧色,江峻朗知道她在担心,安慰的说道:「莫要多想。穆王府的人就算再气愤,见了我的面,谅他们也不敢胡来。就算我江峻朗这个人无足轻重,难道大哥和郡主的面子他们也不看了么?他们最多背地暗算,当面和江家闹翻,还没到那个地步。」 文氏温柔点头,「是这个道理。」 夫妻二人依依惜别,文氏含泪嘱咐,「凡事小心。你要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带回来,自己也要好好的,知道么?」 江峻朗柔声答应,「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娘子,我跟你保证,我和两个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连根头发也不会少。」 护卫等人已等候在外,江峻朗和文氏告别,飞身上马,疾驰出府。 酒楼外,大路旁,伞盖之下,摆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窈窕少女,和一位五岁的小姑娘。 少女身着黑衣,黑纱蒙面,面容看不大清楚,不过腰肢纤细,身姿清雅,单看身材也知道是位少见的美女了。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似要滴出水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月牙一样,异常可爱。 「真好吃。」小姑娘舀了一勺牛肉粥送入口中,眉眼弯弯。 「这家牛肉粥很出名,喜欢就多吃点儿。」少女微笑。 「好啊,多吃点儿。姐姐你也吃,咱们一直赶路,都饿坏了。」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说道。 「姐姐吃过了,阿若吃吧。」少女语气宠溺。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从小路跑过来,躬身施礼,「江大姑娘,小的已经传过话了,县衙的人很快就到。」 另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跑过来了,「江大姑娘,您要的人都找好了,等您一声令下,马上冲出来!」 「辛苦了。」江蕙微笑道谢。 「辛苦了。」阿若正埋头苦吃,百忙之中还抬起头,学着姐姐的样子,笑咪咪的表示慰问。 「不辛苦,不辛苦。」那两人受宠若惊。 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追咱们的人又来了啊。姐姐,我要烦死这些人了。」阿若抱怨。 江蕙柔声说道:「这些人真的很讨厌,害得咱们天天赶路,阿若可是累坏了呢。不光累,阿若还很闷,对不对?」 「当然闷了,每天被他们追,都不能好好玩儿。」阿若气鼓鼓的道。 江蕙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等下姐姐捉弄捉弄这帮人,给我们阿若出出气,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若乐开了花,连声叫好。 「这些人由姐姐对付,你继续吃。」江蕙怜爱的道。 「好,继续吃。」阿若夹起块鱼翅糕,笑咪咪的咬了一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县衙几个捕快赶却赶在前面,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把路上的行人驱散,一条长长的绳子各绑在两边的树上,横在半空,「暂时禁止通行,行人绕道!全部绕道!」 「怎么回事?」一队骑兵到了跟前,最前面的一个虬髯汉子扬眉大喝。 这队骑兵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同寻常,兵强马壮,盔甲鲜明,来头不小。中间的一位年轻公子轻裘缓带,面目俊美,通身清贵之气,令人不敢直视。捕快看了这个架势,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一则收了重金贿赂,二则知道这拨人是县令大人的对家,若在这拨人面前输了阵,定然惹得县令大人不喜,故此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方才这位姑娘不小心,把一包带毒的钢针洒落在地上。若不捡拾起来,误伤了行人,那还得了?我等职责所在,没办法,只好暂时禁止通行,等毒针捡完了,诸位自然畅行无阻。」 说着话,捕快往江蕙坐着的方向指了指。 「什么毒针?江大姑娘,你又生出什么诡计了,地上真的有毒针么?」虬髯汉子大声质问。 「我确实不小心掉了钢针,不多不少,正好七七四十九枚。」江蕙彬彬有礼,语气甚是平和。 「你……你是何居心……」虬髯汉子气极,怒目圆睁。 「不小心洒落了物事而已,能有什么居心?」江蕙嫣然一笑。 捕快装模作样,用布裹了手,低头专心找针,「都快手快脚的,赶紧把七七四十九枚毒针找齐全了,莫耽误了贵人赶路。」 只有区区几名捕快和一条长绳拦路,按说不算什么,可地上有毒针,若是强行上前,说不定马蹄便会被毒针伤了,马儿很快倒下,那便得不偿失了。穆王府的追兵人数不少,有四五十人之多,兵强马壮,却只能隔着长绳遥望江蕙、阿若,眼睁睁的看着这姐妹二人悠闲自在的坐在那儿,到不了她们身边。 这些追兵既疲惫又生气,有人冲着江蕙、阿若怒目而视,脾气不好的更是指指点点,怒骂出声,却是只敢远远的骂,不敢冲过来。 「他们现在很生气,但是拿咱们没办法。阿若,你瞧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好不好玩?」江蕙含笑问道。 v第四章 「好玩!」阿若心花怒放,拍掌大乐。 追兵看到阿若开心的小模样,更是气上加气,忍不住破口大骂。 阿若饭也不吃了,把碗推到一边,擦干净嘴角,机灵的上了桌子,奶声奶气向对面的追兵喊话,「可惜斑斑跑啦,要不我就放斑斑,咬死你们这些坏蛋!」 一个低头装模作样捡毒针的捕快呆了呆,忍不住抬起头问道:「小姑娘,斑斑是谁?」 阿若得意的笑,「斑斑是我养的一只小豹子,它可厉害了,会游水会爬树,还会咬人!」 捕快晕。 这小姑娘看上去何等乖巧可爱,却养小豹子当宠物…… 这位大姑娘看上去娇美动人,弱不禁风,却稳稳当当坐在这儿,把穆王府的追兵整得束手无策。 这样的一对姐妹,真是少见啊。 那虬髯汉子姓曹名仓,是名千户,也是个急性子暴脾气的人。阿若在对面喊话,江蕙在对面悠闲安坐,这两个被穆王府追杀的姑娘分明是在在嘲笑穆王府,他如何能忍? 曹千户按捺不住,手扶刀柄正要发作,却被中间的年轻贵公子拦下了,「不妨事。江大姑娘并不急着走,咱们稍等片刻便是。」 「是,项城王殿下。」曹千户恭敬的答应。 项城王李颀是穆王宠爱的儿子,曹千户虽然脾气急躁,却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 项城王提了提马缰绳,从人立即让开,他到了队伍最前面。 「咦,换人了?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阿若歪歪小脑袋,很有闲情逸致的评价。 「还行。」江蕙溺爱妹妹,随口附和。 项城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江大姑娘,你是有意在这路上洒下毒针的吧?现在咱们都闲着无事,又相隔甚远,我穆王府的人伤不到你和你妹妹。你的目的,可否告知本王?」 洒下毒针,应该是为了阻止穆王府的骑兵,不让他们继续追。可江蕙和阿若这姐妹两个悠闲的坐在那儿,并没打算跑啊,这是何意? 江蕙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道:「若没有这些‘毒针’,此时你们已经将我姐妹二人包围了吧?我妹妹想要自在玩耍片刻,哪里能够。」 「只是为了这个?」项城王讶异扬眉。 把县衙的捕快都折腾来了,只是为了将追兵阻隔在不远处,让妹妹撒开性子玩会子么。 「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了。」江蕙闲闲坐着,身姿袅娜,「你穆王府多次叫嚣要捉拿我妹妹,今天我偏要消消停停坐在这里,让你们这些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却无法靠近我妹妹,干着急没办法。」 项城王沉吟片刻,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如何应答,曹千户等人却已气得哇哇乱叫,「江大姑娘,我们看在安远侯的面子上一直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了你!你不要太嚣张了!」 「我就是嚣张,怎么了?」江蕙秀眉微扬,语气傲慢,满是挑衅之意,「对你们这些人,难道我还要讲客气不成?」 阿若伶牙利齿的帮着江蕙奚落起项城王一行人,「就是,跟你们这些人还讲什么客气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要笨死了,什么也不懂!」 「你这小丫头才是什么也不懂!」曹千户伸手怒指阿若,一声大吼。 阿若不甘示弱,双手叉腰,自以为已经很有气势了,比起对面的虬髯汉子也不差什么,方才嘻嘻一笑,得意的说道:「你才什么也不懂!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勤俭节约呀,毒药很贵的,知道么?」 「这小丫头也不知在胡扯什么。」曹千户气得脑子发昏。 项城王却是蓦然之间明白了,沉声问道:「江大姑娘,这钢针之上并没有毒,对不对?」 「毒药很贵,难以炼制,我轻易不使用的。」江蕙语调温柔。 这下子不只项城王,曹千户等人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个一个都是怒不可遏,「江大姑娘,你太过份了!」提起马缰绳,便要往前冲。 「更过份的还在后头呢。」江蕙一笑,伸出双手相击。 下一刻便有上百名形形色色的人从小路蹿出来,一拥而上,堵在了江蕙和项城王一行人之间。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人有孩子,大人叫嚷孩子哭喊,登时热闹非凡。 江蕙抱着阿若上了马,笑吟吟将一包金银抛给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但凡来帮忙捣乱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儿,男人女人,每人一两银子。若是善于哭诉善于闹事大声控诉穆王府种种劣迹的,赏银十两。骂穆王府骂得越狠,赏银越多。」 「多谢江大姑娘,多谢江大姑娘!」中年男人接到沉甸甸的一包金银,喜出望外,一迭声的道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江蕙把赏银的标准一说,便有些机灵泼辣的人和曹千户等人厮闹起来,争相恐后高声斥骂,骂的全是穆王府如何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满口污言秽语,骂得众人面目无光,面无人色。 阿若看着眼前这一幕,乐不可支。 「殿下,动手吧!」曹千户等人忍耐不得,要拨刀。 项城王蹙眉,「这儿的县令是曾凌,曾太妃的娘家侄孙。曾家和穆王府有宿怨,若是咱们伤了百姓,曾凌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穆王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万万不可伤人。」 「唉,难道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不成?一个姑娘,一个小娃娃,咱们几十号人追了多日,硬是没抓到啊!」曹千户等人顿足叹息。 「离京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今天抓不到,还有明天后天。」项城王凝视前方,缓缓的道。 「明天一定要抓到这小丫头!」曹千户恨恨。 「要捉拿我妹妹,下辈子吧!」江蕙端坐在马背上,笑吟吟的叫道。 「要捉拿我,下辈子吧!」阿若鹦鹉学舌,得意的冲对面扮了个鬼脸。 项城王颇有些哭笑不得,曹千户等人又是羞愧又是着急,又觉得大失颜面,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江蕙和阿若欣赏了一会儿穆王府众人的窘态,乐呵够了,方才骑着骏马,飘然而去。 v第五章 「阿若,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江蕙抱紧妹妹,浅笑盈盈的询问。 「好多了。」阿若笑靥如花,「姐姐,今天真好玩儿!」 江蕙笑道:「这些天咱们一直躲追兵,可是苦了我们小阿若了。别的地方不好动手,这个县有咱们的人,又有曾家,曾家对穆王府一直虎视眈眈,穆王府是不敢让曾家捉到把柄的,只好暂时收敛着些,今天咱们才能这么玩儿……」 阿若小孩子心性,还惦记着方才的乐事,江蕙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兴滴滴的问:「姐姐,明天能再玩儿一回么?」 「好,明天再玩儿一回。」江蕙宠爱妹妹,又心疼她这些日子吃苦了,不忍让她失望,满口答应。 次日下午,项城王一行人再次追上了江蕙和阿若姐妹。 说是追上了,其实还隔着条河,项城王在这头,江蕙和阿若已到了河对岸。 河上架着长长直直的木桥,木桥年月久了,透着破败之意。 奇怪的是,明明是半下午的时候,应该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这木桥上却连一个行人、一辆马也没有,安静的不像话。 江蕙负手站在对岸,向这边张望。虽然离得远,她脸上的神情看得不是很清晰,可猜也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她,必定悠闲的很,一点也不慌张。 「项城王殿下,小的过去抓人!」曹千户跃跃欲试。 项城王沉吟不决,「这位江大姑娘和昨天一样不急着走,以本王看,她应该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 「昨天是她使诡计,今天必定能抓到人了!」曹千户想到昨天的挫败便心头火起,向项城王请命,要带领手下冲过去。 项城王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但见曹千户等人群情振奋,急于抓人,也就没有阻拦,「你等见机行事吧。只可抓人,不许伤人。」 曹千户摩拳擦掌,「咱们几十号人若是抓不住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娃娃,以后还有脸回穆王府么?兄弟们,跟我冲过去!」带着他的十名手下,便要骑马上木桥。 「军爷,这可不行啊。」旁边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要拦住曹千户,「这木桥年久失修,您骑着马过去,这桥可经不住啊。」 曹千户横眉竖目,大声喝道:「你少胡扯!这桥若是经不住,对岸那位姑娘是如何过去的?她不是也骑着一匹马么?还带着个小丫头!」 「老朽没骗人,这桥真的经不住啊,你不能过去啊。」老人还在唠叨。 曹千户不耐烦,大喝一声骑马向前猛冲,老人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躲到一边,曹千户等人哈哈大笑,先后上了桥。 「把凶手的女儿交出来!」曹千户意气风发,还在桥中间,便冲着对岸大喊大叫起来。 「把凶手的女儿交出来」!曹千户的手下跟着大声呼喝,纷纷举起了腰刀。 十几个人一起喊叫,十几把腰刀同时举起,还真的有几分声势,看起来挺吓人。 老人跌跌撞撞跑向项城王,大声喊道:「大人,诸位大人,快拦住他们啊,这桥真的不能过啊……」 「老伯,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能过呢?这桥虽旧,却还能用。」项城王客气的询问。 一个兵士瞧着老人焦急的样子,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又想着他或许是老糊涂了,便笑着说道:「桥不能过,那就劳烦你老人家替我们叫几艘船吧。租金好说。」 老人叹道:「哪里还能找来船啊?村子里就五艘破船,都被对岸那位姑娘买下烧了,这座桥她也花大价钱买了……」 「什么?这座桥她也买了?」那兵士大奇,「她买这座桥干什么啊?」 项城王心中一凛,沉声道:「她买了这座桥,那么,要烧毁还是要炸掉,便都由着她了。快,快叫曹仓他们回来,危险!」 兵士们吓了一跳,忙一齐高呼,「危险,你们快回来!殿下有命,立即撤回!」 河对岸,江蕙命人燃起火把,笑吟吟的问阿若,「阿若,你想不想亲自点燃引线?」 「想啊想啊,当然想啊。姐姐,我还没有点过炸药呢。」阿若连连点着小脑袋,一脸热切。 江蕙一笑,将火把交给阿若,「点吧。阿若,炸药已经埋好,你点过火之后,这座木桥很快会炸掉,你不要害怕。」 「不怕不怕,一定不怕。」阿若乐得跟什么似的,接过火把,颠儿颠儿的跑到了引线旁。 曹千户等人到了桥中央,看到火把,看到阿若要点火,又听到背后同袍的呼喊声,吓得冷汗直流,「这小丫头是要炸掉这座桥吧?快跑!快跑!」掉转马头,没命的往回奔。 引线点着了,「砰」的一声巨响,木桥从对岸开始爆炸,木屑横飞。 曹千户等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木桥全部炸掉之前上了岸。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有七八个人被炸飞的木片所伤,一片混乱,一片狼籍,一片哀嚎之声。 「好玩,好玩!」阿若站在对岸,拍手大乐。 「玩得开心么?」江蕙揽住妹妹。 「开心,开心极了!」阿若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江蕙抱起妹妹,「阿若你看,这座桥年久失修,本来就应该换新的了。咱们给了修新桥的钱,买下这座旧桥,你也玩儿高兴了,这个村子也得着了好处,是不是两全其美?」 「美,美。」阿若喜孜孜的,小脸蛋放光。 江蕙指着水面,告诉阿若,「阿若你看,这里唯一的桥给咱们炸了,仅有的几艘船被咱们买来烧了,追咱们的人若想要过河,还有什么办法?」 阿若皱起小脸想了片刻,眼睛一亮,大声道:「游水!」 「我们阿若真聪明。」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笑吟吟的道:「咱们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要早做防范啊。」 「对,早做防范。」阿若快活的嘻笑。 江蕙料得不错,穆王府的追兵先是在对岸破口大骂,后来便有十几个会水的人脱了外衣,跳入河中,要游水过去捉人。可是他们才游到河中央,便被几十个水性好的当地人给缠上了,「强抢民女的贼人,往死里打!」「对,往死里打!打不死也不能让他们过去,真把好端端的姑娘给抢走了!」「江大姑娘说了,拖得越久,赏钱越多,大家伙儿卖卖力气,拖死这些人!」越叫嚷越高兴。 v第六章 这些人长年生活在河边,水性极好,如果说要在岸上打架,他们肯定不是穆王府众人的对手。但在水里可就不一样了,穆王府的人一个一个被整得没了脾气。 阿若笑咪咪看了一会儿,像模像样的叹气,「唉,可惜灰灰不在,斑斑不在,黄黄也不在……」 江蕙有些奇怪,「阿若,灰灰是猎犬,斑斑是小豹子,又都会游水,咬这些坏蛋没问题。黄黄它是只鸡啊,它就是在,又有什么用?」 「黄黄也会叨人,很疼的。」阿若认真的说道。 「好,黄黄也有黄黄的用处。」江蕙嫣然一笑,抱着阿若上了马。 除了江蕙原来的那匹马之外,另外有人牵过两匹好马,将马缰绳交在江蕙手中。 还在水里扑腾的曹千户等人见到这一幕,差点儿没气晕了。江家这位大姑娘她是打算三匹马换着骑,日夜兼程回到京城到啊,等她回了安远侯府,她就更有倚仗了!穆王府更加拿她没有办法了! 可恶,可恨,可恼,气煞人也。 三匹骏马停在了安远侯府大门前。 虽然是三匹马,但只有中间那匹马上有人,另外两匹马是空的,无人骑坐。 门房老齐见有人来,忙快步跑出来,见来人男装打扮,披着一袭黑色披风,不由的愣了愣,「敢问您是……」 那人取下头上的发冠,露出一头秀发,笑道:「我爹在不在家?我祖父和祖母呢?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回来了。」 老齐眼前出现一张面庞,一时之间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唯恐是自己眼花了。他伸手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忽然老泪纵横,「大姑娘,你是大姑娘啊,你和侯爷长得真像……」 「行了,别哭了。」江蕙微笑,「快进去通报吧。」 「不用通报,老太爷、老夫人早吩咐下来,大姑娘一回来,立即请进去。」老齐抹着眼泪,把大门打开了,「大姑娘,江家的大门,永远是为你开着的。」 老齐在这儿抹眼泪,门房里另外有两个机灵的童儿,早飞奔着进去报信了。 江蕙的披风被扒开了,从里边露出一个小脑袋,「姐姐,咱们到哪儿了?」 江蕙心情激荡,低头亲亲妹妹的脸蛋,温柔告诉她,「阿若,咱们到江家了,以后要暂时在这里住下来。」 「到家了啊,真好,可以睡觉了。」阿若打个呵欠,耷拉下小脑袋。 「可怜的阿若,这一路之上可是累坏了。」江蕙见妹妹这样,心疼不已。 江蕙已是大姑娘,还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阿若还小,当然更是撑不住了。 府里出来几个仆妇,江蕙把阿若递给一个相貌憨厚的仆妇抱着,自己随后下马。下了马,立即抱过妹妹。阿若含混叫了声「姐姐」,趴在江蕙怀里,沉沉睡去。 江蕙沿着甬路缓步向前走。 前方来了一大群人。 文氏眼含热泪,抢在众人前面跑过来,「蕙蕙,你叔叔出城接应你,没见到么?好孩子,让婶婶好好看看你,七年没见,这可想死人了。」 「哎哟,大丫头怎么一个人骑了三匹马啊?」严氏这招呼打得与众不同。 文氏这才注意到了江蕙身后的三匹马,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蕙蕙,你三匹马换着骑回来的,对不对?穆王府的人是追得该有多紧……」 「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怎会恁地不懂事,得罪了穆王府,得给安远侯府惹多少麻烦啊。」严氏一幅长辈教训小辈的模样。 「大堂嫂,你别这样。」二太太吴氏悄悄拉了拉严氏。 吴氏也是人到中年,却不像严氏似的发福发胖,清瘦斯文,穿的也素净多了。严氏的丈夫江峻健没出息,吴氏的丈夫江峻博也是个一事无成的人,所以她和严氏有些同病相怜,见严氏说话不合适,便偷偷给提了个醒。 文氏只顾着心疼江蕙,都没听到严氏说什么,「蕙蕙,你一定累坏了吧?」 「婶婶,我确实累了。」江蕙笑容淡而疲倦,「带我去见祖母吧,其余的长辈,容我改日拜见。」 「瞧我,真是欢喜得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文氏恍然大悟,很是自责,「蕙蕙,婶婶这便陪你去见祖母。大堂嫂,二嫂,你们先回吧,改天再请你们过来。」 文氏陪着江蕙去了老夫人所居住的正房。 江蕙看也没看严氏一眼。 把严氏给气的。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打,这是对待长辈的礼数么?太不像话了! 「我是她伯母,你是她婶婶,咱们都亲自接出来了,大丫头她竟敢这样,她是全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严氏向吴氏发起牢骚。 吴氏劝道:「蕙蕙这孩子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大堂嫂看到了么?她只是累坏了,断断没有别的意思,大堂嫂莫要多心。」 严氏见吴氏不肯顺着的话意,心中不快,悻悻地道,「好好的,我多什么心了?」 「我娘并不爱多心,她是快人快语,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严氏的女儿江芳笑着为她的母亲严氏辩解。 吴氏的女儿江芬身材修长,面容和吴氏一样有些寡淡,说起话来也和吴氏一样不紧不慢的,「芳姐姐,我娘也是一片好意。」 江芬的庶出妹妹江莲是个瓜子脸大眼睛的漂亮姑娘,见严氏、吴氏似乎话不投机,江芳和江芬各自替自己的母亲说话,略一思忖,陪笑说道:「芳姐姐,二姐姐,妹妹愚钝无知,有事要请教。方才大姐姐说了,她改天才要拜见长辈,那咱们这些姐妹,是不是也要改天才能见着了?」 江莲这么一问,严氏顾不上和吴氏计较了,江芳和江芬的注意力也一起转移到了江蕙身上,「三丫头,这还用问么?长辈都要改天拜见,咱们这些人当然更要往后排了。」 语气都有些酸溜溜的。 江芳已经及笄,江芬比江芳小半岁,比江蕙只小两个月,三人算是同岁。年纪相差不多,自然而然的便生出了比较争竞的心思,江蕙相貌既美,性情又高傲,又备受器重,江芳和江芬哪里会喜欢?心里很不服气。 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江芳和江芬也不敢明着表现什么,只敢酸酸罢了。她们和严氏不一样,严氏是长辈,可以倚老卖老,她们和江蕙是平辈,没有这个资格。 v第七章 江莲亲热的笑着,连声道谢,「多谢芳姐姐、二姐姐的教导,妹妹明白了。还是两位姐姐见事明白,要不妹妹还糊涂着呢。」 江芬平时不大喜欢这个庶出的妹妹,今天却觉得她还算有些良心,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颇有赞赏之意。 江莲心中一喜,甜甜的笑道:「今天是见不着大姐姐了,两位姐姐若不嫌弃,到我屋里坐坐如何?咱们下棋品茗,赏花赋诗……」 江芳和江芬平时是不大理会江莲的,江莲也满心看不上她们。可江莲今年也十四岁了,快该说亲事了,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得不巴结讨好江芬。毕竟江芬是吴氏唯一亲生爱女,在吴氏面前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江芳和江芬相互看了一眼,正要点头答应,严氏却道:「大丫头现在老夫人的春晖堂,她头天回府,咱们快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吴氏迟疑,「可是方才……」 严氏撇撇嘴,「虽然大丫头说了要改天拜见长辈,三弟妹也让咱们暂且回去,可老夫人没发话,郡主也没发话,对不对?」 严氏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吴氏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 一行人到了春晖堂,在院外便被拦下了。 苏老夫人的侍女品秋小声告诉她们,「大姑娘长途跋涉,累坏了,老夫人和郡主、三太太却是心疼坏了。大姑娘沐浴过后,略进饮食,也就要歇下了。老夫人亲自守着大姑娘,不许人打扰,这会儿屋里的丫头婆子走路都是踮着脚的,唯恐不够安静呢。太太姑娘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相见,也是一样的。」 严氏、吴氏听了,作声不得。 江芳、江芬、江莲三人性情脾气不同,平时也不是多么要好,这时心中却是一般无二的想法,「老夫人对江蕙也太好了吧,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福气?」 对于江蕙,她们既嫉妒,又羡慕不已。 江蕙沐浴更衣过后,抱着阿若坐到了紫榆八仙桌旁。 洗去一路之上的灰尘,江蕙越发显得雪肌玉貌,莹然生光,阿若的小脸蛋也嫩生生的,惹人爱怜。 阿若眼睛都睁不开,看样子是倦得很了。 「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江蕙柔声问妹妹。 阿若含混的「唔」了一声。 江蕙拿过香喷喷的米粥,一勺一勺喂给阿若。阿若肚子真的饿了,虽然眼睛睁不开,却吃的很香甜。 「她会闭着眼睛吃饭啊。」江苗和江蓉靠在一起,小声惊叹。 两个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又新鲜又好奇,瞪大了眼睛。 阿若听到小女孩儿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她俩这边看了看。 江苗和江蓉不约而同给了她一个可爱的笑脸。 阿若也笑了,眼睛弯弯。 她生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格外好看,格外甜蜜。 「苗苗,蓉蓉,让你大姐姐和阿若先吃饭,她俩都累了。」文氏揽过江苗和江蓉,柔声细语。 江蕙摸摸江苗和江蓉的小脑袋,微笑道:「苗苗,蓉蓉,阿若现在又困又饿,喝了粥她便该睡了。等她睡醒了,再和你俩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一起玩。」江苗和江蓉忙不迭的点头。 两个小姑娘很高兴,手牵手到了上首,坐在了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中间。 苏老夫人年过半百,面容慈祥,看着一脸倦意的江蕙实在是心疼,爱怜横溢,「蕙蕙这脸蛋只有巴掌大,这路上是吃了多少苦啊?可怜的孩子。」 丹阳郡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时只是家常打扮,整个人透着温柔婉约、文雅清新的气韵,对苏老夫人说起话来,却是又亲热又恭敬,「好在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了,真是万幸。娘也可以放心了。」 「我大姐姐。」江蓉偎依在丹阳郡主身边,指指江蕙,快活的笑。 「我大姐姐。」江苗也指指江蕙,炫耀的告诉苏老夫人。 多了个美丽又神秘的大姐姐,两个小姑娘都开心极了。 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看着笑成两朵花的江苗和江蓉,大为感慨,「姐妹就是姐妹,再也错不了的。」 头回见面,便一见如故了啊。 阿若喝了半碗粥,便真的睡着了。江蕙再要喂她,她已不肯张嘴了。江蕙也不勉强,「好好睡吧。」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拿过筷子,随意用了些饭菜。 吃着饭,江蕙上眼皮和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苏老夫人看得眼泪汪汪,丹阳郡主和文氏也是心中难受,忙命人将床铺收拾好了,「蕙蕙,你快带阿若去睡会儿吧,瞧你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江蕙抱着阿若站起身,睡眼朦胧中见一个侍女走到丹阳郡主身边,小声禀报了句什么,丹阳郡主脸色微变。 「穆王府的人追来了,是么?」江蕙问道。 她方才还困倦异常,这时眼神却清清亮亮,如秋夜天空中璀璨寒星。 苏老夫人和文氏吃了一惊,一齐看向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柔声道:「些须小事,你不必管,我出去打发了他们便是。」 江蕙抱紧了怀里的阿若,「他们是来索要我妹妹的。穆王府的人凶狠蛮横,残无人道,我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阿若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小小的身子,在江蕙怀里显得稚气而柔弱。 v第八章 苏老夫人既心疼,又伤感,「何苦跟这么小的孩子为难呢?蕙蕙你放心,当年若不是你母亲及时相救,你爹爹的性命就断送在苗疆了。这份情咱们江家永远不会忘,她的女儿有难,江家绝不能袖手不理。」 「是啊,蕙蕙,你不用跟我们见外。阿若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侯爷救命恩人的女儿啊。」文氏眼中含泪。 江蕙拿过一个小披风,把阿若裹得严严实实,「我出去见见穆王府的人,把他们骂走。」 「你日夜不停三匹马换着骑回来的,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丹阳郡主忙拦住江蕙,「那些人交给我应付就是,你快歇着吧。」 「穆王府的人很蛮横,很不讲理……」江蕙道。 「没人能从我安远侯府抢走一个稚弱无助的小姑娘,穆王府也不能。」丹阳郡主道:「他穆王府不好惹,难道我安远侯府是好欺负的么?」 「有劳了,抱歉。」江蕙柔声道。 苏老夫人交代丹阳郡主,「郡主,你也不必和穆王府的人针锋相对,把事情全推到大郎身上便是。」丹阳郡主答应着出去了。 「蕙蕙你快带阿若歇着去。你回家了,凡事有长辈做主,不用自己操心。来,这是祖母的床,你快睡吧,祖母在这儿看着,谁也抢不走阿若。」苏老夫人一脸心疼,拉江蕙进了卧房。 江蕙依言抱阿若上床,头才挨着枕头,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实在累坏了。 安远侯府大门前,黑压压的数百名骑兵,气势凌人。 安远侯府的大门却一直关着,显然他们并不受欢迎。 马背上一名年轻微胖、锦衣华服的男子气呼呼的,「都怪你没有在中途截住江蕙。若早早的抓到了她,事情也就了结了,哪有今天的局面,咱们哪用受这个气?这都多久了,江家连个出来迎接的人都没有,硬是把两位郡王给晾在外头了!」 项城王道:「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有机会截住她的,没想到她骑术卓绝,又很能吃苦,三匹马换着骑,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还是被她逃脱了。没有在路上截下江大姑娘,我确实有责任。不过二哥,我是半中间接手这件事的,万鹗遇难之前,负责截人的并不是我。」 那年轻微胖的男子是穆王次子,永城王李颖,闻言更是恨恨,「你不提万鹗还好,提起万鹗我就来气。一十三条人命,难道就这么白白没了不成?等下见了江家的人,我定要讨个公道!」 「二哥,千万不要。」项城王赶忙劝说,「万鹗一行人是被山石滚落砸中身亡的,无一生还,亦无证人,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难以判定。就算是人祸,咱们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江大姑娘所为呢?」 「万鹗就是因为暗中尾随江蕙才死的,不是她还能有谁?」永城王怒道。 「空口无凭,总要有证据方好说话的。」项城王委婉劝解。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说是她,就一定是她!」永城王粗暴又蛮横。 项城王无奈的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唉,在深州你这样还算了,到了京城也这样,行得通么?这座府邸是安远侯府,主人是朝中新贵,主母是齐王爱女丹阳郡主,你在这里横蛮无礼,谁会惯着你。 「没有在路上把人截下来,已经是你的失职。今天是江蕙回安远侯府的第一天,立足未稳,有机可乘,这时候你可得冲到前头,把握住机会!」永城王摆出做兄长的架子,趾高气扬的吩咐。 项城王道:「是,二哥。」 今天的确是机会,毕竟江蕙是多年来首次回家,这个时候,她和安远侯府的长辈们应该还有隔阂。多年不通音信、多年不在身边,再亲的亲人也会疏远的。 永城王见项城王这个弟弟的话,心里略微舒服了些,道:「江家这个大姑娘,多年没有回安远侯府,江家也没人找她,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女儿罢了。依我说,江家多半不会保她,就算真保了她,为的也不是她本人,而是江家的面子。咱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丹阳姑母好生说说,定能将人如愿带回去。丹阳姑母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小丫头为难咱俩吧,你说是不是?」 丹阳郡主是皇帝的堂妹,永城王、项城王是皇帝的侄子,自然是要称呼丹阳郡主为姑母的。其实永城王已经二十出头,项城王也快二十岁,丹阳郡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丹阳郡主却长了一辈。 丹阳郡主是江蕙的继母,继母和继女之间能有什么真感情?永城王不认为丹阳郡主会因为了江蕙拒绝她两个娘家侄子。 「但愿如此。」项城王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安远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二爷江峻博和三爷江峻朗一齐迎接出来。江峻博满脸陪笑,恭恭敬敬,江峻朗却没什么好脸色,「我出城去接舍侄女,路上遇到永城王殿下,才知道舍侄女已经回京了。永城王殿下,项城王殿下,你们对舍侄女可真是关心啊。」语气不善,满是讥讽之意。 「谁关心她了,不就是个……」永城王面红耳赤。 项城王拼命冲他使眼色,永城王「村姑」两个字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就是个什么?」江峻朗冷冷的质问。 项城王忙打圆场,「江三爷莫多心,我二哥说的不是令侄女。」 「三弟,两位殿下上门是客。」江峻博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低声劝着江峻朗。 有项城王和江峻博糊弄着,江峻朗和永城王总算没在大门口吵起来。 一行人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永城王气哼哼拉了拉项城王,「等会儿进去之后你和姑母要人,我就少开口了,省得生气。」 项城王正中下怀,「二哥说的是。」 「姑母,小侄也是奉了我父王之命,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母看在我父王的面上,将凶手的女儿交给小侄,带回穆王府。」项城王声音温润,非常好听。 丹阳郡主道:「你父王的脾气性情我清楚,他既然下了命令,穆王府就一定要抓到阿若,抓到这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颀儿,你的为难之处,姑母知道。」 项城王听到「抓到这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汗颜,柔声道:「姑母,我大哥实在伤得太重了,我父王心疼爱子,对刺伤我大哥的人自然是深恶痛绝,还请您体谅一二。」 穆王世子李颛伤势严重,一直卧床不起,将来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正因为这个原因,穆王咆哮如雷,无人敢劝。 丹阳郡主微笑,「你父王是我堂兄,我如何能不体谅?」 项城王没想到丹阳郡主这么好说话,有些意外,却也心中一松,恭敬的道:「那么,烦请姑母将那个小姑娘叫出来吧。」 丹阳郡主笑着摇头,「阿若这个小姑娘,我可叫不出来。颀儿,你若定要捉到阿若,恐怕要动刀剑才行。」 「此话怎讲?」项城王不解。 v第九章 丹阳郡主道:「从待客厅出去,先左行一百米,再右转,向前三百米,便是我婆婆所居住的春晖堂了。你索要的那位小姑娘现住在春晖堂中,你要捉她,自己过去。」 「小侄怎敢到老夫人房中捉人?」项城王愕然。 丹阳郡主温柔随和,好像在说家常似的,「颀儿,你若一定要人,只能自己动手。春晖堂中的婆子、丫头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虑,武功好的人也只有我家大姑娘一人罢了……」 「姑母,您这是何意?」项城王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难道他还能在安远侯府动刀剑,闯到春晖堂要人不成?别说是他了,就算换了穆王亲自到来,恐怕也不敢这么做吧?安远侯是朝中重臣,惊动安远侯年事已高的母亲,在老夫人面前动用武力,简直是丧心病狂。 丹阳郡主凝视着他,语气愈加温柔,「颀儿,你知道我家大姑娘是怎么说的么?她说,要捉拿她的妹妹,只有一条路,便是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项城王脸色蓦然苍白,「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江家这位大姑娘,说话行事实在出人意表。 那般纤细的腰肢,那般窈窕的身材,性情竟刚烈至此。 永城王一直忍而不发,见项城王神色大变,沉吟不语,大是不耐烦,气冲冲的哼了一声道:「凶手的女儿必定不能放过,否则世上还有公理王法么?」 「永城王殿下可真有趣,旁人是抓凶手,他是抓凶手的女儿!」江峻朗本是冷眼旁观的,这时却哈哈大笑。 永城王被江峻朗讽刺得脸红脖子粗,大声道:「凶手已经伏法,你知道么?凶手虽死,他的女儿也不能放过,我大哥身份何等尊贵,胆敢把他刺成重伤,凶手和凶手的女儿一起处死了,也不解恨!」 「凶手已经伏法」,丹阳郡主和江峻朗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惊。江峻朗难过的想道:「蕙蕙和她继父应该也有些感情,现在人死了,蕙蕙定会伤心。」丹阳郡主却思忖再三,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蕙蕙很疲惫,却不怎么伤心。看蕙蕙的样子,真想不到她继父已经被穆王府杀了啊。」 丹阳郡主和江峻朗各有心事,在永城王看来却是自家占了理,占了上风,乘胜追击,大声说道:「姑母,江大姑娘的事,穆王府宽容大度不追究了,杜家那小丫头劳烦姑母交给我,我也好回去向我父王复命。」 「我侄女有什么事,用得着穆王府宽容大度不追究?」江峻朗不干了。 永城王冷笑,「她是凶手的继女,若不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难道我穆王府便能轻易放过她?还有,她在苍岩山设下圈套,害了十三条人命……」 江峻朗神色凛然,「殿下说我侄女设下圈套害人,有何证据?」 永城王怒道:「还要什么证据?除了你家大姑娘,还会有谁有胆子做这种事!」 江峻朗怒极反笑,「好,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把杀害十三条人命的罪名扣在我侄女的身上,是连证据也不用,单凭永城王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 「你……你不要曲解我的话意。」永城王有些着急了。 「我安远侯府的人好欺负,想泼脏水就随意泼吧。」丹阳郡主笑道。 「姑母,小侄不是这个意思。」永城王赶忙解释,「小侄心直口快您是知道的,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姑母,那十三个人不过是些奴才,咱们犯不上为这些个奴才起了口角,您说对不对?」 永城王向丹阳郡主再三陪不是,丹阳郡主脸色方好了些。 永城王旧事重提,又向丹阳郡主要人,「姑母,若不带杜家那小丫头回去,小侄没法向父王交差啊。」 丹阳郡主道:「你要回去你父王复命,我难道不用向你姑父交代么?我家大姑娘重情意,疼妹妹,又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要让她交出小阿若,那是绝无可能。你替我想想,我能怎么办?我若是逼着她交人,万一闹出个什么意外,将来我怎么见你姑父?不如这样,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你姑父回来之后,再行妥善解决,如何?」 项城王一直沉默不语,听了丹阳郡主的话,略一思忖,开口劝说永城王,「二哥,姑母也确实为难。江大姑娘是宁死也不肯放开她妹妹的,不如等姑父回来了,由姑父做主吧。」 丹阳郡主是继母,安远侯这亲爹不在家,如果丹阳郡主硬逼着江蕙交出妹妹,江蕙不肯,因而闹出点什么祸事,还真是不好收场。 「可是父王有命令……」永城王着急。 「我侄女就在家里住着,又跑不了。我大哥过不了多久便回京,略等几日,你都等不得么?」江峻朗奚落道。 永城王气得脸都青了。 这个江蕙不就是个被江家抛弃不要、离家多年的女儿吗,为什么江峻朗会这么维护她,为什么连丹阳郡主也会向着她?气死人了! 丹阳郡主款款起身,「我言尽于此,听或不听,在于你们。颖儿,颀儿,你们若肯给我几分颜面,愿意等上数日,那是最好。若不肯等,便到春晖堂真刀真枪抢人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永城王就是再生气再不乐意也没办法了,干笑了几声道:「小侄岂敢?姑母,小侄愿意等,愿意等。」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 永城王、项城王一行人灰溜溜的出了安远侯府。 毫无斩获,铩羽而归。 春晖堂一直静悄悄的。 江蕙和阿若实在累坏了,回来之后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之后醒过来,江蕙喂阿若吃了饭,哄她玩了会儿,姐妹二人倒头又睡。苏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吩咐侍女婆子走路踮着脚,不许发出声音扰了大姑娘歇息,又把府里的请安暂时给免了。严氏、吴氏等带着江芳江芬前来给老夫人请安,每每被挡在院外。 严氏急得不行,「这大丫头回来了,还不赶紧把院子给挑了?她挑了一处,剩下的一处也好早有着落啊。」 「江蕙挑剩下的,也不一定轮着我啊。」江芳心里也急,说话酸溜溜的。 严氏打着如意算盘,「芳儿,你可得想办法把蘅芷轩或是芙蓉园拿下来。你要是真能住进去,赵主事的儿子、成博士的孙子就都不要了,娘给你挑更好的人家。」 「真能这样就好了。」江芳一脸向往,露出既得意又不安的笑容。 吴氏看着清心寡欲,到了独生爱女的事上,也是一样看不开,「芬儿,这府里和大丫头年龄差不多的就是你和江芳、江莲三个人。你是二房嫡女,比那两个人都强,可不能输给她们啊。蘅芷轩或是芙蓉园,你得占一处才行。」 吴氏自以为是个性情高洁的女子。但是,如果江芳或是江莲住到了安远侯府最好的庭园,越过了江芬,吴氏可是气不过。在吴氏心目当中,江芳不过是借住在安远侯府的族人,江莲庶出,这两个人和江芬相比,天差地远。 「那也得等大姐姐先挑好了吧。」江芬淡然说道。 「这倒是。」吴氏叹了口气。 v第十章 江蕙是安远侯的亲生女儿,是江家大姑娘,江家的好东西名正言顺应该她先挑。蘅芷轩也好,芙蓉园也好,江蕙先挑好了,才能轮得着别人。 不光江芳和江芬,就连庶出的三姑娘江莲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找她的生母孙姨娘拿主意去了。 母女二人嘀咕了半天,从孙姨娘那里出来,江莲一脸喜悦,也不知孙姨娘给她出了什么好主意。 这些人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一天之中也不知要差小丫头出去多少次,暗中打探春晖堂的消息。 本来严氏、吴氏是天天要过去请安的,但这几天苏老夫人不见人,严氏便和吴氏商量了,一轮一天带着几个姑娘过去。这天清晨轮着了严氏,她带了江芳江芬江莲等人照例去春晖堂请安,居然没像前几天一样被请拒之门外,苏老夫人终于肯让她们进去了。 虽然让她们进去了,苏老夫人却不在,宽敞明亮的厅堂之中除了严氏、江芳、江芬、江莲,便是服侍的丫头婆子们。 严氏向来嘴碎,一边喝着茶,一边向江芳等人叹道:「你们听说了么?穆王府现在气得不行了,发誓一定要抓到阿若这个小丫头才行。你们说说,安远侯府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是容易的么,何苦为了个外姓小丫头得罪陛下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大丫头若是个懂事的,便应该大义灭亲,把那个外姓小丫头交出去,免得得罪了穆王府,给江家带来灾祸……」 「你住口!」严氏正在高谈阔论,苏老夫人由一位妙龄少女搀扶着出来了。 「老夫人。」严氏唬了一跳,忙丢下茶碗站起身。 江芳、江芬、江莲也都站起来了,「给老夫人请安。」 苏老夫人气得直啰嗦,「你在我这里也敢胡说八道了!阿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她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她交给穆王府?」 「我这不是怕给安远侯府招惹祸事么?」严氏战战兢兢,壮着胆子替她自己辩解。 苏老夫人身边站着位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袭杨妃色罗衫将她纤细娇弱的身姿映衬得玲珑有致,乌发如云,肌肤胜雪,一双星眸宛如吸取了日月精华,灿烂明亮,不可逼视。 她眼光在严氏、江芳等人身上掠过,人人心头一震。 数日前江蕙才到安远侯府,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现在她不过休养了数日,换了身女子衣衫,便如同明珠抹去了蒙在身上的灰尘一般,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江蕙这位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实在是位罕见的绝色佳人。 「你胡说八道!」严氏的话,令得苏老夫人大怒。 江蕙扶着苏老夫人,温柔的轻轻拍了拍,望向严氏的目光却湛若秋水,冷若寒冰,「这安远侯府是我爹爹的,我便是真的给侯府招来祸事,又与你何干?」口吻非常的不客气。 严氏急了,「可我住在这里啊!」 「你可以马上搬走。」江蕙眼睛咪了咪,冷淡无情,「没人会挽留你。」 「马上搬走!」苏老夫人怒气冲冲,「没人留你,你也不用担心安远侯府有祸事牵连了你!」 「不不不,我不搬,我不搬,我说什么也不搬。」严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苦苦哀求,「老夫人千万不要赶我走,我不敢胡说八道,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江蕙眼中余光扫过地上的严氏,讥诮而不屑。 苏老夫人把严氏痛骂了一顿,严氏脸皮涨成了紫红色,又羞愧,又难堪。 苏老夫人性情宽厚,之前从没有当着小辈的面骂过严氏,江芳、江芬、江莲等人唬了一跳,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苏老夫人已把严氏骂得抬不起头了,这三人才回过神儿来,一齐跪下为严氏求情。 严氏虽愚蠢恶毒,毕竟也是当娘的人了,苏老夫人骂了她一顿,便把她撵了出去。 严氏虽然脸皮厚,丢了这么大的人也是受不了,出了春晖堂便晕倒了,丫头婆子们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走了。 苏老夫人余怒未息,江芳、江芬、江莲没意思,坐了一会儿也便出来了。 「蕙蕙,莫听不相干的人胡说八道。」苏老夫人心疼的拉过江蕙。 江蕙微微一笑,「祖母,我都知道。」 这安远侯府是江蕙父亲江峻熙的,江蕙便是真的给侯府惹了祸,也是她和江峻熙父女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严氏这样的人到她面前聒噪了? 「蕙蕙,江家经过那场灾难,人人平安无事,只是苦了你。」苏老夫人不由的落下泪来。 江蕙目光一冷。 是啊,江家被牵入一场了不得的大案子当中,之后人人全身而退,人人都没事,只是她的父亲和母亲分开了,她明明父母都在世,却必须要在父亲母亲当中选择一人。 要么跟着父亲,要么跟着母亲。 那年她才八岁,便被迫要在至亲的人当中做选择了。 她有什么错,要经受这样的磨难? 「可怜的蕙蕙。」苏老夫人揽她入怀。 江蕙偎依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柔声安慰,「祖母,我不可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些年我虽不在祖父祖母、父亲身边,却一直想着你们呢。」 苏老夫人轻轻拍着江蕙柔软的身子,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江芬回房之后,把严氏的蠢态、蠢语学了一遍,吴氏又是鄙夷,又觉好笑,「便是老夫人不在眼前,她也需谨言慎行,在春晖堂便敢说起大义灭亲交出阿若的话,她敢是疯了?老夫人对蕙蕙有多好,她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疼蕙蕙,蕙蕙疼阿若,她这一针对阿若,至少得罪三个人。」 「她笨嘛。」江芬不屑。 江芬一向是看不起严氏的。 吴氏想了想,微笑道:「严氏犯蠢,对咱们倒是有好处。这蘅芷轩和芙蓉园江芳是不用想了,定是你的了。」 「可不是么?」江芬怦然心动。 吴氏和江芬商量了会儿,越说越高兴,吴氏便到春晖堂探探江蕙的口风去了。 v第十一章 阿若和江苗、江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耍,江蕙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妹妹们。 吴氏带着两个侍女过来了。 「阿若小姑娘,你更喜欢院子种满香草,还是种满鲜花?」路上遇到阿若,吴氏弯下腰,笑着询问。 「我可顾不上这种小事。」阿若甜甜的笑道。 吴氏呆了呆,「顾不上这种小事……」 「我今天有件大事要做。」阿若口气着实不小。 「什么大事啊?」江苗跑过来问她。 「什么大事啊?」江蓉也好奇。 「到底什么大事?」吴氏都有点儿生气了。 江蕙对她不冷不热的,无法接近,小小年纪的阿若也这么难打交道么。 阿若喜孜孜的,「姐姐说,今天灰灰会来,我要等灰灰!」 「灰灰啊。」江苗和江蓉都不知道阿若所说的灰灰是谁,却齐声欢呼。 小孩子的快乐根本不需要理由,对方说的话她们听不懂,也不妨碍她们笑得无比开心。 「我问你香草和鲜花,你说灰灰,灰灰是什么?」吴氏晕。 「灰灰是只狗,灰扑扑的,我就叫它灰灰了。」阿若热心的向江苗、江蓉介绍,「灰灰鼻子特别灵,会游水会看家,还很会打猎!」 「这么厉害啊。」江苗、江蓉一脸羡慕。 其实什么叫做「很会打猎」,江苗和江蓉并没有概念,但是阿若好像很推崇的样子,她俩便也觉得那是了不起的本事了。 「回头我也养一只。」江苗生出养狗的念头。 「那我也养一只吧。」江蓉见阿若有,江苗也想养,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了,忙殷勤的说道。 「好啊好啊。」阿若喜上眉梢,「我养了灰灰,你俩养黑黑和白白吧。」 「好啊好啊。」江苗和江蓉欣然点头。 吴氏见她们越说越高兴,三个小姑娘笑得好像三朵小花,颇觉恼怒,「这几个孩子没眼色,眼里没长辈,真不讨人喜欢。」想想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忽然有些心酸,「二爷是庶出,在府里不受器重,连带的我和芬儿的日子也难过。大姑娘是两个院子随便挑,我的芬儿想要她挑剩下的那处,都这么费心思……」 苏老夫人由品秋、安冬等侍女陪着出来了。 江蕙过去扶着苏老夫人,祖孙之间很是亲呢。 吴氏忙收起自怜自哀的种种心思,过去向苏老夫人请安,陪着说了几句家常闲话。苏老夫人笑问:「你特特的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吧?」吴氏不好直接说出来意,吱吱唔唔的道:「我是想着大姑娘已经回来几天了,还没见过二爷……」 江蕙回到安远侯府之后,还没见过她的二叔江峻博,这当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我连祖父也还没有见过呢。」江蕙淡声道。 吴氏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春晖堂的内情吴氏不了解,她万万想不到,不光二爷江峻博,连江老太爷江蕙也还没有拜见。 「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急什么。」苏老夫人拉着江蕙的手,笑容慈祥,「蕙蕙真是累坏了,回到家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略尽饮食,陪阿若玩了一会儿,接着又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今天醒过来,脸色才好了点儿。」 「祖父难道不想我么?我回家几天了,他老人家问过我没有啊?」江蕙笑问。 她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在慈爱的祖母面前,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撒娇的意味。 「想,想,怎么可能不想。」苏老夫人一迭声的道:「你祖父悄悄看过你两回,轻手轻脚的,没舍得吵醒你。」 「原来是这样。」江蕙微笑。 吴氏听着这祖孙二人的家常闲话,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对江蕙的偏爱,是不是有些过份了啊?江家又不只江蕙一位姑娘,也没见别的姑娘有这待遇啊。 吴氏含笑问道:「蕙蕙,不知你和阿若是喜欢吃鲜花饼,还是喜欢吃山药茯苓甜包?稍后我好差人送来。」 鲜花饼是由玫瑰花入料做成的酥饼,山药茯苓甜包却是由面粉、山药粉、茯苓粉等制成的点心,吴氏这么问,一方面是向江蕙示好,顺便讨苏老夫人的欢心,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江蕙的口风,看她更喜欢蘅芷轩,还是更中意芙蓉园。 江蕙如远山含黛般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都喜欢。 「都喜欢?」吴氏不由的怔住了。 江蕙就算再受长辈宠爱,也不能两个院子都要了吧?那蘅芷轩和芙蓉园非同小可,不拘哪家的公侯千金能住到其中一处,都应该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文氏来了,江苗正和江蓉、阿若说得热烈,见到文氏便跑过去央求,「娘,我也想养只猎犬!要会游水,会看家,会爬树,会打猎……」 「苗苗,狗不会爬树的。」阿若赶忙提醒。 「原来狗不会爬树啊?」江苗呆了呆。 「狗还有不会的事啊?」江蓉奇怪的咦了一声。 「斑斑会爬树,灰灰不会。」阿若做起小老师,讲得又详细又认真,「姐姐说过的,豹子会爬树,狗一般不会。」 v第十二章 「哦,那我记混了。」江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狗也会爬树来着……」 「我以为狗啥都会呢。」江蓉嘻嘻笑。 阿若方才把她的斑斑、灰灰、黄黄吹得天花乱坠,江蓉年纪最小,听得最糊涂,都以为灰灰无所不能了。 三个小姑娘的童言童语,虽然幼稚,却很可爱。 文氏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答应江苗会回家商量这件事,江苗很开心,拉起江蓉和阿若又玩儿去了。 文氏见过苏老夫人,请示了几件家务事。吴氏觉得自己呆在这里特别多余,陪笑说了几句家常,便告辞走了。侍女吟夏口齿伶俐,胆大心细,忖度着苏老夫人的心思,抿嘴笑道:「婢子听说,二太太方才问阿若姑娘喜欢香草还是鲜花,对阿若姑娘真是关心的很呢。」 「香草还是鲜花么?」苏老夫人和文氏俱是微笑。 吴氏这点儿心思,她们哪有不明白的。 江蕙笑道:「提起这个,我还真是得到府里四处看看,给我和阿若挑一个住处了。祖母,其实我舍不得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就赖在您这儿不走了,像小时候一样和您睡一张床。但是不成,我还带着阿若呢……」 「蕙蕙,你带着阿若也能和祖母一起住。」苏老夫人忙道。 江蕙嫣然,「祖母,阿若这几天是累着了,没精神,她若是缓过劲儿来,不知道会把您这儿闹成什么样子。祖母,三婶婶,你们知道么,在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小山村里,都没几个孩子敢跟阿若玩儿。她左手牵只大狼狗,右手牵只小豹子,孩子们见了她都躲着走……」 苏老夫人和文氏都笑了。 是没人敢跟阿若玩儿,胆儿多肥才敢招惹大狼狗和小豹子啊。 「……现在斑斑跑了,黄黄飞了,就剩下灰灰一个。张伯伯差人把灰灰送过来,今天不到,明天也该到了。阿若天天要蹓狗的,我和她得找一个宽敞的地方才行。祖母,三婶婶,阿若突然从小山村到了这里,我怕她不适应,想找一个和我们原来的家相似的地方。」江蕙继续说道。 苏老夫人手颤了颤。 江蕙回来的这几天,苏老夫人这位做祖母的还没来得及问问江蕙,她这七年来的详细情形。江蕙口中「原来的家」是什么样子,苏老夫人一无所知。 文氏握住江蕙的手,柔声问道:「蕙蕙,你这几年过得还好么?」 江蕙微笑,「还好。我和我娘、继父和妹妹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天不收地不管,闲云野鹤一般。祖母,三婶婶,家里可有田园风格的宅院?最好大一点,有菜地,有小溪……」 「这还真有。」苏老夫人叹息,「蕙蕙你知道是哪里么?就是你祖父的稻粱园。你祖父致仕之后,不知怎么想的,让人在府里给他辟出一块地,他闲着没事就会过去亲自耕田、种菜,穿草鞋,戴斗笠,真跟农夫似的。」 「祖父终于过上了他最想过的日子么?读读书,种种地,归隐田园,与世无争。」江蕙不由的笑了。 「你祖父日子过得最滋润!」苏老夫人也笑。 江蕙要去看望祖父,阿若自然是跟着姐姐的,江苗和江蓉也吵着要一起去。江蕙便带三个小姑娘去了稻粱园。 远远看到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阿若已经开心得欢呼起来,「姐姐,多像咱家啊!」到了近前,看到由各色树枝编就的两溜青篱,看到菜地、土井等等,阿若更是眉眼弯弯。 油菜花开了满地,金灿灿的一片,甚是喜人。菜地旁,一位老农模样的人坐着休息,头上戴了顶朴拙的斗笠。 江蕙走过去,伸手取下老农的斗笠,仔细端详片刻,轻声叫道:「祖父。」 江老太爷虽然是农夫打扮,脸庞却很是白净,风度儒雅,眼神柔和。斗笠蓦然被江蕙取下,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蕙蕙,你都长这么大了。」 江蕙鼻子一酸,「祖父,您显老了。」 祖孙二人相对唏嘘。 「白胡子老爷爷,嘻嘻。」阿若靠在江蕙身边,嘻嘻笑。 「祖父,这是我妹妹阿若。」江蕙抱起妹妹,柔声说道。 江老太爷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若许久,「你娘她……唉,说到底,是江家对不起你娘啊……」 江老太爷是很老派的人。前儿媳另外嫁人生女,这件事他想起来就难受,但是怪谁呢?这件事究竟能怪谁呢? 「祖父,您除了疼爱我,也疼疼阿若,好么?」江蕙柔声央求,「阿若从小便喜欢白胡子老爷爷,可我们住的桃园村没几位老人。」 江老太爷怅然,「这个自然。蕙蕙,你说祖父如果早日归隐田园,该有多好。」 江蕙沉默片刻,缓缓道:「祖父,以后我常来看您。」 张宽派人把灰灰以及一些江蕙故居的旧物送到京城,阿若见到灰灰,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灰灰是只体形硕大、灰扑扑的狼狗,它比阿若更激动,口中发出类似小孩儿哭的奇怪叫声,快活得发了疯。 阿若和灰灰重逢的情形很有些感人,江苗和江蓉看得眼泪汪汪的。 江家几个小少爷也凑热闹,约好了一齐来看灰灰。 江家共有六位少爷,大少爷今年十二岁,名叫江备,是江峻博和吴氏的大儿子;二少爷名叫江奋,今年十一岁,是江峻朗和文氏的长子;三少爷江畅、四少爷江申、五少爷江畴,今年都是七岁,江畅是江峻朗和文氏的次子,江申是江峻博和吴氏的次子,江畴庶出,是江峻博和孙姨娘的儿子。最小的少爷名江略,今年六岁,是安远侯江峻熙和丹阳郡主唯一爱子。 今天过来看灰灰的有江畅、江申、江畴、江略,另外还有江畅的表兄李利,他是文氏姐姐家的儿子,江畅、江苗的表哥,今年八岁。 看过灰灰,和灰灰玩了一会儿,几个孩子也就渐渐熟了。 阿若伸出小手数了数,「一,二,三,四,五」,见交到的新朋友有五人之多,大为开心,眉眼弯弯。 「姐姐,除了苗苗和蓉蓉,我又有新的小朋友了,你快来看看。」阿若颠儿颠儿的跑去告诉江蕙。 江蕙知道阿若难得有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玩,不忍扫妹妹的兴,任由她拉着手给拉过来了。 「大姐姐。」江畅、江申、江畴、江略等人一起行礼问好。 v第十三章 「大表姐。」李利笑着叫表姐。 江蕙含笑跟几个小男孩儿打了招呼,之后柔声向妹妹介绍,「阿若,这位是苗苗和蓉蓉的三哥,他的名字叫江畅,舒畅的畅……」 「畅是啥意思啊?」阿若靠在江蕙身边,笑咪咪的问。 江畅是江峻朗和文氏的小儿子,眉目俊秀,性情随和,听阿若这么问,便很耐心的告诉她,「阿若妹妹,畅的意思就是没有阻碍、顺顺利利……」 「顺顺。」阿若眼睛一亮,甜甜的叫道。 「顺顺?」江畅不由的一愣。 「阿若,你不能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啊,这样不好。」江蕙柔声制止妹妹。 「顺顺好,嘻嘻。」阿若嘻嘻笑。 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这笑容太过可爱,就算她说错了话,也让人不忍心责备她,不忍心拒绝她。 江畅想了想,「我爹我娘说了,要对大姐姐好,要听大姐姐的话。阿若是大姐姐的妹妹,我也要对她好,她想叫顺顺,那就叫顺顺吧。」 「顺顺!」阿若拍掌大乐。 李利摸摸鼻子,「我的名字就叫李利,顺顺利利的利。阿若小姑娘,我猜你要叫我利利了,对不对?」 「利利!」阿若笑得像朵小花。 江畅下面是江申,江家老四,申有陈述、说明的意思,阿若便叫他「明明」;老五江畴,畴指田地,也指同类,还也有使相等的含义,江蕙才介绍完,阿若一声清脆悦耳的「等等」便叫出口了。 有顺顺利利的例子在前头,江申和江畴倒是没提什么意见,笑了笑,默认了阿若的叫法。 最后到了江略。 江略是安远侯江峻熙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六岁,容貌十分出众,反应更是异常敏捷。 「略,有计谋、谋略的意思。」江蕙话音才落,江略便预感到阿若要叫「谋谋」了,忙赶在阿若开口之前,稳稳的说道:「略哥哥。」 叫略哥哥吧,谋谋之类的称呼还是算了。 阿若已经有了顺顺利利、明明和等等,对于江略倒是不强求,「你不想叫谋谋呀?那算了。」 阿若认识过这几个新的小朋友,兴冲冲介绍起自己,「阿若是我小名,我还有大名呢,可好听啦。我大名叫……」忽然想不起来了,拉拉江蕙,「姐姐,我的大名。」 江蕙蘸了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含辞。 「阿若小时候一身奶香,若受了委屈,便撅起小嘴,一副有话要话而未说的小模样。家里人笑话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给她起名含辞,小名叫阿若……」 丹阳郡主含笑自外头进来,正好听到了江蕙这句话,不由的呆了呆。 江蕙。 阿若。 一个取「蕙质兰心」之意,一个是「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姐妹二人的名字都取自母亲啊。 江蕙和阿若的母亲冯夫人,单名一个兰字。 「蕙质兰心,气若幽兰,兰……」丹阳郡主不觉惘然。 她的乳母钟嬷嬷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忙过去扶着她,低声说道:「郡主,您不要想多了,大姑娘是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一起回来的啊。」 如果是江蕙一个人回来的,那或许会令安远侯江峻熙忆起结发妻子,忆起旧情。可是和江蕙一起回到江家的还有阿若呢,冯夫人都已经另外嫁人了,女儿都有了,显然旧情已断。这种情况下,丹阳郡主再心心念念于冯兰这个人,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也对。」丹阳郡主声音低而惆怅。 沧海桑田,高岸深谷,世事变幻无常,曾经的恩爱夫妻各自纷飞,冯夫人连阿若都有了……情深爱重,伉俩情笃,是从前的事了…… 「依我说,郡主对大姑娘好是应该的,却也应该拿出母亲的架子来。」钟嬷嬷爱惜丹阳郡主,看不得她太过温柔贤惠,忍不住要劝劝她,「郡主又没什么对不住大姑娘的地方。郡主遇到侯爷的时候,他和冯夫人已经分开了。」 「我愿意对蕙蕙好。」丹阳郡主向亭亭玉立的江蕙看过去,眼神和语气都是温柔的,「蕙蕙和她父亲长得像,我看到她,便打心眼儿里喜欢。」 钟嬷嬷知道丹阳郡主深爱安远侯,爱屋及乌,也喜欢江蕙,心中叹息,不敢再劝。 钟嬷嬷确实觉得丹阳郡主对江蕙太好了些,不过想想丹阳郡主对安远侯的感情,想想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江峻朗、文氏等人对江蕙更是娇惯纵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江蕙的亲人都疼爱她,丹阳郡主又何苦与众不同呢。 「娘!」「娘!」江略和江蓉看到丹阳郡主,都很高兴。 江畅、李利、江申等人也过来问好,有叫「大伯母」的,也有叫「郡主」的。 阿若颠儿颠儿的跟着新认识的小朋友一起过来,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丹阳郡主,未免有些茫然。 「阿若,这是我娘。」江蓉倚在丹阳郡主身边,开心又得意的说道。 「蓉蓉娘。」阿若仰起小脸,甜甜蜜蜜的叫道。 「蓉蓉娘。」丹阳郡主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被阿若这声「蓉蓉娘」给叫楞了。 她是齐王和齐王妃的掌上明珠,就连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见了面也会客客气气称呼「郡主」,「蓉蓉娘」这样带着乡土气息的称呼,她还是生平头一回听到。 不光丹阳郡主,钟嬷嬷等人也有点晕。 v第十四章 大姑娘的这个妹妹是在哪个村子里长大的,见到美丽尊贵的丹阳郡主,竟然叫起了「蓉蓉娘」? 「娘,您就知足吧。」江略慢吞吞的道:「这位了不起的小姑娘方才还想叫我谋谋呢。如果她得了逞,现在您就是谋谋娘了。」 「谋谋。」丹阳郡主不由的笑了。 「阿若又闹笑话了吧?」江蕙跟在孩子们后面过来的,慢了几步,没听到阿若的话,不过猜也能猜出来大概情形,「阿若年幼娇痴,出言无状,真是抱歉。」 「没事,不过是孩子话。」丹阳郡主笑道。 阿若嘻嘻笑,很有些不好意思,江蕙轻抚妹妹的头发,微笑道:「只是口头上闹笑话,那还稍微好些。我们原来住在桃园村的时候,有一回她约好了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上山摘果子,临出发的时候她牵着斑斑去了,吓得那几个孩子转身就跑,她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斑斑会爬树,会帮咱们摘果子,它不随便咬人,真的……’可那几个孩子哪里肯听她?拼了命的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累死我了,跑一身汗。」阿若小声嘀咕。 众人都觉好笑。 孩子们又和灰灰玩去了,江蕙知道灰灰凶猛,不放心,就在不远处看着。丹阳郡主问道:「灰灰这样的狼狗好找么?蓉蓉好像也想养一只。」 江蕙微笑,「灰灰原来是只不起眼儿的流浪狗,小小的,脏兮兮的,阿若见到它便吵着要养,也不嫌它脏,硬给抱回家了。养了之后,才发现这是只很出色的狼狗。」 「如此。」丹阳郡主颇觉新鲜。 「蓉蓉还小,若要养狗,或许小哈巴狗合适些。」江蕙提议。 「我也这么想呢。」丹阳郡主笑道。 她还没有决定给江蓉养狗。就算真的养,也会是温顺的小狗,不会是灰灰这样硕大凶猛的。 江蕙回家来的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和丹阳郡主见过面,却只是客气的问候而已,彼此还很陌生。谈论着江蓉小姑娘养狗还是不养狗、养什么狗比较合适这个问题,两人熟络了不少。 「这几天来找郡主做说客的应该不止一个吧?」江蕙含笑问道。 丹阳郡主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这些事我连老夫人和你三婶婶也没说,你竟猜到了,才思果然敏捷,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 江蕙道:「穆王府的人在途中没有截下我,到江家又白跑一趟,定然觉得丢人,不会对外宣扬。不过,以穆王府的作派习气,很难安安份份等我爹回来,估计会请德高望重之人来说服郡主。」 她还不满十五周岁,年龄尚稚,却身材修长,花貌雪肤,举止娴雅,透出同龄女孩儿中少见的从容和慧黠。 丹阳郡主不由的笑了,看向江蕙的目光中满是欣喜和赞赏,「你真聪明,全猜对了。穆王府确实没有对外宣扬,却有我两位堂叔母先后登门,劝我不要为了一个小女孩儿和穆王府为难,有损皇室体面。这两名说客言词倒也委婉,也不知是永城王请来的,还是项城王请来的。」 江蕙道:「永城王是李颛同母弟,李颛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永城王肯定怀恨在心。为了替他大哥报仇也好,为了向穆王交代也好,不会肯善罢干休的。他若急了,说不定会向齐王府诉苦。」 央丹阳郡主的堂叔母出面,意在说和调解。如果直接去了齐王府,那就是要告状了。永城王如果不是真的急了,不会出此下策。 「向齐王府诉苦也不怕。」丹阳郡主不在意。 她是齐王妃亲生爱女,又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小的,从一生出起便备受宠爱。真有人到齐王、齐王妃面前告状,也奈何不了她。 江峻朗一直惦记着江蕙这个侄女,听说江蕙休养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陪着江老太爷一起来了春晖堂。江蕙知道祖父祖母、叔叔婶婶都关心自己,便把自己从深州到京城的情形大概说了说,途中是如何戏弄项城王的,也一一讲了。 苏老夫人很是心疼,「我们蕙蕙得多操心多费神啊。」 文氏却喜得搂住了江蕙,「蕙蕙怎地如此聪慧?」 江峻朗拍案叹息,「蕙蕙,你和你爹真是父女,这聪明机灵劲儿是一模一样的啊。」 江老太爷大摇其头,「三郎说的不对,我看蕙蕙比她爹还要强上三分。」 江蕙粲然。 祖父祖母、叔叔婶婶,还和她小时候一样爱夸奖她啊。 江蕙向江老太爷要稻粱园,江老太爷欣然应允,「蕙蕙,你和阿若这几年是住在一个名叫桃园村的小山村里的,是么?阿若还小,确实只有稻粱园才会让她觉得像原来的家。祖父答应你。」 答应过后,江老太爷又想起来一件事,「我很少住在那儿,不过是白天过去种种菜。你和阿若住过去之后,我这习惯也不用改,还是白天过去好了。阿若看到我农夫打扮,应该更有亲切感吧?毕竟她在桃园村也是经常看到田间老农的。」 「爹,您要扮农夫么?那您可要扮得像点儿。」江峻朗乐。 江老太爷顺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什么扮农夫?为父早有归农之意,要做真农夫。」 江老太爷明明没太用力气,江峻朗却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呲牙咧嘴。 大家都被这父子俩逗得笑了。 江蕙既没选蘅芷轩,也没选芙蓉园,而是带着阿若住到了稻粱园。 严氏、吴氏等人莫名其妙,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江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严氏厚着脸皮向苏老夫人探问,吴氏比严氏聪明,悄悄向文氏打听,都想知道蘅芷轩、芙蓉园要如何安排。知道老夫人吩咐两处院子都给江蕙留着,等她哪天喜欢了随时住进去,严氏气炸了肺,吴氏在房里狠狠哭了一场。 江蕙尽量按着故居的格局把稻粱园布置了一番,阿若大为满意。 搬到稻粱园后,江蕙亲自下厨做了阿若喜欢的小米粥、葱油饼、各色小菜,阿若更高兴了,坐在小板凳上,吃得眉花眼笑。 「这里真像咱家。姐姐,家有了,爹和娘也该回来了吧。」阿若兴滴滴的。 江蕙眼神暗了暗。 「姐姐,爹和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若饼也不吃了,眼巴巴的看着江蕙。 江蕙摸摸妹妹的小脑袋,温柔告诉她,「爹和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阿若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 v第十五章 「我明天就长大了。」阿若奶声奶气。 「阿若乖。」江蕙温柔摸摸妹妹的头。 阿若问:「我吃了饼就会长大,我长大了爹和娘就回来了,对不对?」 江蕙笑着说「对」,俯下头,亲了亲妹妹嫩嫩滑滑的小脸蛋。 阿若笑咪咪,眼睛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开开心心吃完手里的葱油饼,擦干净手和脸,阿若要出去玩耍,江蕙交代道:「就在院子里玩,不许跑远了,知道么?如果要跑远,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陪你一起。」 「知道,知道。」 阿若口中答应着,小小人儿已到了院子里。 「狗,过来!」阿若快活的招呼。 体形硕大、灰扑扑的狼狗愤怒的大声咆哮。 「我叫你狗,你总是不高兴。狼狗也是狗,叫你狗不对么?」阿若也不高兴了,板起小脸。 狼狗还在愤怒的吼叫,阿若不耐烦了,「好了好了,别叫唤了,我叫你灰灰,这总行了吧?」 狼狗终于安静了。 阿若和灰灰在院子里嘻戏,灰灰跑,阿若追,玩得好不开心。 远处的山坡上,两个青年男子躲在一株松树后,向这边张望。 这两个青年男子一个身体瘦弱,俨然是书生模样,另一个却是身长体阔,虎背熊腰,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气势逼人。 「江甲,你务必把那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弄到手交给我。」壮汉神情冷酷。 那瘦弱男子便是江峻健和严氏的大儿子江甲了,听了壮汉的话,他心中叫苦,一脸为难,「金五爷,不是我躲懒推拖,这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可是不好办啊。她姐姐是江家大姑娘江蕙,你知道吧?江蕙才回安远侯府的时候,天天住在老夫人房里,根本没办法接近,更没办法打阿若的主意……」 「现在她不是搬出来了么?」金五爷沉下脸,不耐烦的打断了江甲。 江甲忙道:「是搬出来了不错,可她搬到稻粱园,一样也是没法!稻粱园是我家老太爷修心养性之地,我家老太爷的脾气你也知道,就爱附庸风雅,故弄玄虚,稻粱园的房子是按什么五行八卦之术建的,很是古怪,平常人进去了会绕得晕头转向,想要半夜偷袭什么的,根本别想……」 金五爷见江甲说得云天雾地,没句实在话,更是不满,眼神锋利如刀在江甲脸上扫过,江甲打了个啰嗦,接下来的话竟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没说半夜偷袭。」金五爷还要指望江甲这个笨蛋做内应,也不愿把他吓得狠了,尽量和缓了语气,「有你在,白天做事就行了。这个小丫头不是要蹓狗么?蹓狗途中绑了她,无声无息,不会惊动人。」 「她那条狗可厉害了。」江甲眼神躲闪。 金五爷见江甲一再推拖,冷笑一声,斜睇江甲,神情不善,「江大少爷,我若是把你欠下大笔赌债的事抖落出来,你爹你娘饶得了你么?江老太爷饶得了你么?会不会揭下你一层皮?」 江甲脸刷的一下子白了,嘴唇发颤,努力挤出丝笑意,「别别别,千万别,有话好好话,有话好好说。」 金五爷面沉似水,也不废话,伸手指指远处的阿若。 江甲哭丧着脸,「五爷你这是难为我了。我在外面偷偷赌博的事被揭穿了,是个死;把江蕙的妹妹偷走,惹恼了江蕙,也没有好下场。阿若这个小丫头我是真的不敢动啊,江蕙拿她当宝,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江蕙哪能饶得过我?」 「出息,连个丫头都怕!」金五爷不屑的呸了一声。 「江家从老太爷老夫人,到丹阳郡主,到三爷三太太,都是护着她的。我哪敢招惹她这样的大小姐?」江甲神情谄媚,语气中却满是无奈。 金五爷笑着拍拍他的肩,「江大少爷,你想多了。穆王府要捉阿若这个小丫头,不是想把她怎么样,只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觉得没面子而已。等你把阿若献过去,穆王府的颜面保住了,穆王爷不着恼,这件事也就算了结了。阿若这个小姑娘会毫发无伤的送回来,江蕙不会和你翻脸。」 「真的?」江甲半信半疑。 「真的。」金五爷语气笃定。 江甲虽是再三挣扎,但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终究还是迫不过威逼利诱,点了头,「我,我听五爷的。」 金五爷略带鄙夷的扫了江甲一眼,脸上露出得意又狰狞的笑容。 永城王做梦都想要捉拿的人,他就要弄到手了。立了这个大功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甲虽然答应了替金五爷办这件事,但胆子实在太小了,前怕狼后怕虎,「阿若要么跟着她姐姐江蕙,要么就带着她那只大狼狗,很难接近……」 金五爷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和自负,「今天丹阳郡主有贵客,会把江蕙叫过去拜见。那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身份尴尬,去不了。咱们只要设法把那只可恶的狼狗毒死,一个才五岁的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毒死?」江甲吃了一惊。 金五爷对江甲这个没见过世面没一点出息的笨蛋蠢货实在是看不起,眼神中闪过嫌恶之色,阴冷的道:「对,毒死。狗再凶狠也不足为虑,一块有毒的肉,就能送它上西天。」 「如此。」江甲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 江蕙要见贵客,灰灰又会被毒死,要捉阿若,好像真的不费事…… 丹阳郡主的姐姐乐亭郡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保养得极好,肌肤滑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连皱纹也没有。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是同母姐妹,年龄又差着十几岁,乐亭郡主长姐如母,对丹阳郡主极是宠爱,姐妹二人见了面,笑着说了些家常,其乐融融。 乐亭郡主对丹阳郡主使了个眼色,丹阳郡主会意,命傅姆侍女等人暂时退下了。乐亭郡主和妹妹并肩坐了,小声问道:「你家新来的这个大姑娘,是不是性子太野了,不听你的教训?让你犯愁了吧?」 丹阳郡主诧异,「姐姐这话从何说起?」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微笑道:「蕙蕙回府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姐姐,姐姐却知道了,应该是李颖或是李颀说的,对不对?」 穆王性情粗暴,就连他的儿子们也是惧怕他的。他既然有命令要捉拿阿若,永城王、项城王便不敢懈怠,一定要想方设法完成使命。这不,主意都打到乐亭郡主身上了。 v第十六章 乐亭郡主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柔声劝道:「小妹,你虽成了亲,生了孩子,还是和从前做姑娘时一般的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容易心软。你家这位大姑娘不简单啊,没事的时候装清高,离安远侯府远远的,一旦出了事,她便马不停蹄,带着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回来了。她这一回来,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她是峻熙的亲生女儿,出了事自然要回家向父亲求救。不回家,她还能去哪里?」丹阳郡主自然而然的道。 乐亭郡主心疼妹妹,一脸的情真意切,「你好心好意为她着想,她为你着想了么?你是皇室郡主,她却带着个凶手的女儿、一个穆王府上天入地都要捉拿的小女孩儿回家了,她这不是把你架到火上烤么?」 「没那么严重,姐姐。」丹阳郡主笑着摇头,「谈不上什么架到火上烤,我也就是暂时挡了挡,让李颖李颀他们等上数日,等峻熙回来了,再做道理。」 「一个小丫头,还是个外姓小丫头,和安远侯府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又何必因为她和穆王作对。」乐亭郡主不赞成。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道:「姐姐你知道么?蕙蕙一直是亲手照顾阿若,亲自打发她洗澡、亲自替她梳头穿衣,不肯假手侍女,唯恐阿若不自在了。姐姐,蕙蕙对阿若是这样的在意,那阿若对于安远侯府来说,还是个不沾亲不带故、无关紧要的小丫头么?」 「你就是这么容易心软,江蕙这样便把你感动了么?」乐亭郡主嗔怪。 丹阳郡主柔声道:「蕙蕙对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极是疼爱,她才回来的时候住在春晖堂,阿若年龄小,骑马骑的太久,大腿和小屁股都磨红了,蕙蕙便让阿若趴在她身上睡。她熟睡的时候,有一回我和我婆婆悄悄去看她,我们才轻手轻脚掀开床帘,她便惊醒了,眼睛都没睁开,便一手搂紧阿若,一手去拿放在枕下的尖刀……」 「天呢。」乐亭郡主惊呼。 丹阳郡主握住了乐亭郡主的手,神气诚恳,「蕙蕙回到安远侯府,在老夫人房里住下来了,还是这样,可想而知她在从深州回京城的路上是如何危机四伏、如何殚精竭虑了。蕙蕙那么爱护阿若。姐姐,你对我的爱护之意也是一样的,是么?」 丹阳郡主眼神明净,如流淌在山林间的小溪一般,清澈见底。 乐亭郡主长长一声叹息,「好吧,我本来是来劝说你的,却被你给说服了。」 乐亭郡主是齐王长女,虽不想平白无故和穆王府起了争端,却也不至于怕了谁。她今天特地来了这一趟,倒是担心丹阳郡主因为太过心善会被人利用的原因更多些。丹阳郡主讲了江蕙的事,乐亭郡主颇有几分感动,也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小妹,这样也好。你替江蕙挡了事,妹夫回来之后必定感念你的温柔得体、心地仁善,以后会对你更好、更一心一意、更体贴入微的。」乐亭郡主很有兴致的替妹妹盘算。 丹阳郡主又是笑,又是摇头。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私房话,乐亭郡主笑道:「你家这位大姑娘是在山里长大的,我原本想着她性子一定野,风度涵养不够,没什么好见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对她倒起了好奇之心,想要一睹她的风采了。」 「蕙蕙生得很美,仪态娴雅,却有股子女孩子身上少见的傲气,姐姐见了一定会喜欢她的。」丹阳郡主笑盈盈的道。 乐亭郡主见妹妹笑容灿烂,既替她高兴,又有些心酸,「唉,小妹对妹夫实在太过痴情,连妹夫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也是真心喜爱啊。」 丹阳郡主命傅姆侍女等人进来,让钟嬷嬷去一趟稻粱园。 钟嬷嬷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禀报,「汝南侯夫人登门拜访。」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不由的相互看了一眼。 穆王现在的王妃姓陈,是太常寺卿陈大人之女,原配王妃姓赵,出自汝南侯府。这位不速之客汝南侯夫人,便是穆王元妃赵氏的嫂嫂了。赵妃育有世子李颛、永城王李颖,不幸因病去世,之后穆王续娶陈妃,陈妃生下项城王李颀。汝南侯府平时和丹阳郡主、安远侯府来往并不多,现在这个时候汝南侯夫人不请自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替永城王做说客的。 「阿若这个小姑娘,真有这般重要么。」丹阳郡主纳闷,「按永城王李颖的说法,凶手本人已经伏法,这难道还不够?一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她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穆王府就非抓她不可?」 「为了面子吧。」乐亭郡主淡笑。 穆王府最初根本没把江蕙、阿若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一个大村姑、一个小村姑而已,手到擒来。谁知江蕙带着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从穆王府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穆王府连个小姑娘也抓不住,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了。 「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那可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丹阳郡主不以为然。 「小妹,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心地良善呢。」乐亭郡主不由的笑了。 丹阳郡主命人请汝南侯夫人进来。 汝南侯夫人都没有提前送个贴子,便冒冒失失的登门了,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丹阳郡主心中不喜。不过,汝南侯府是穆王元妃的娘家,穆王是丹阳郡主、乐亭郡主的堂兄,两家也算姻亲,不便将人拒之门外。 汝南侯夫人姓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体略有些发福,眼神却依旧精明,堆着一脸笑,语气十分亲热,好像她跟丹阳郡主、乐亭郡主很熟络似的。 「我今天冒昧来访,是替永城王殿下陪不是的。永城王殿下年轻,血气方刚,在您这位姑母面前出言无状,他自己事后也后悔得不行了呢。」汝南侯夫人笑呵呵的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永城王的舅母,我们是永城王的姑母,你做舅母的替他向我们陪不是,显着你和永城王更亲近,是不是?」乐亭郡主似笑非笑,话里有话。 「郡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汝南侯夫人吓了一跳,忙陪笑辩解。 正说着话,钟嬷嬷回来了,向丹阳郡主复命,「大姑娘稍后就到。」 汝南侯夫人似是有些吃惊,一抹狂喜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丹阳郡主心中警觉,含笑问道:「除了替永城王陪不是,不知夫人还有何见教?」 你的来意赶紧说说吧,怎么听到大姑娘要来,你高兴成这样。 汝南侯夫人眼底的喜气掩都掩不住,笑道:「哪里哪里,彼此姻亲,原该常常走动才是。除了替永城王殿下陪不是,我还想和郡主多亲近亲近。」 这位汝南侯夫人一直是脸上堆笑的,但她这时候的笑容和才进来时的笑容不同,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得意洋洋的。 丹阳郡主越想越不对劲,叫过钟嬷嬷小声交代了几句话。钟嬷嬷会意,忙抽身出来到了外面。江蕙一袭绿衣,冉冉而来,钟嬷嬷迎上去,小声说了几声话,江蕙脸色微变,向钟嬷嬷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一个小女孩儿带着只大狼狗在林间小道上闲逛,小女孩儿笑嘻嘻的,大狼狗时不时仰天咆哮。 「灰灰,别瞎叫。」阿若道。 灰灰叫的更凶了。 阿若小大人般的叹气,「你是想念山林了,想要打猎了,对不对?可是姐姐说了,这阵子咱们不能出府,灰灰,暂且忍忍吧,行不?」 「想念山林,打猎。」一个青衣侍女鬼鬼崇崇躲在一边,偷听到阿若的话,心中一动。 这青衣侍女悄悄溜走,把偷听到的话、偷看到的情形向江甲一五一十回禀了。金五大喜,赏了那青衣侍女一块碎银,侍女大喜,再三道谢,喜眉笑眼的去了。 v第十七章 金五命人取了只兔子过来,让江甲带路,到了阿若蹓狗的地方。到了之后,金五取出一小包毒药喂到兔子口中,然后把兔子放了,兔子箭一般的蹿了出去。 「有兔子,有兔子!」阿若欢呼。 灰灰咆哮着冲过去,一口将兔子叼在口中。 这只中了毒的兔子实在痛苦,乱挠乱刨,灰灰一口咬断了兔子的脖子。 金五看到血,哈哈一笑,不再躲着了,站起身来,志得意满。 他用的毒很厉害,灰灰喝了兔子的血,就要倒下了。 果然,不久之后,灰灰便痛苦的倒在了地上。阿若扑过去抱住灰灰,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灰灰,你中毒了,你别乱动,先泡水里。」用力把灰灰按到路边的浅水坑里,「你喝水,多喝水。」见路边生着几株冷水花,知道是能解毒的,忙揪了下来,抛到水中。 「那只可恶的狗总算倒下了,抓孩子!」金五目露凶光向前冲,江甲啰嗦了下,战战兢兢的跟在身后。 「抓着了,穆王府要的人我就要抓着了!」金五狂喜。 江甲想着自己欠下的赌债,拉了拉金五,「五爷,让我来。」奋勇争先跑到了前头,一把抓住阿若,「跟我走吧!」阿若想也不想,低头恶狠狠在江甲手上咬了一口,江甲一声惨叫,放开阿若。 阿若身手敏捷的上了树。 「他娘的,这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猴子?」金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爬树速度,又惊又气,目瞪口呆。 「你下来,快下来!」江甲连个小姑娘也抓不住,面目无光,气急败坏的仰起脸乱嚷乱叫。 阿若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取出弹弓和石子,大喝一声:「着!」一粒石子打到江甲眼睛上,江甲伸手捂住眼睛,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一个小孩子射粒石子,能有多疼?」金五看不得江甲这没出息的样子,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闭上你的臭嘴,再乱叫老子杀了你!」 江甲捂着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泪流不止。 金五狞笑一声,自背后取出精钢制成的弩机,搭上利箭,「小丫头,你识相的话就乖乖下来,不然爷爷弩-箭一出,便射死了你!」 阿若稳稳的站在树干上,手持弹弓,咪起眼睛,说起话来还是一团孩气,「我能射石子儿!咱俩比赛,看谁先射中谁!」 「你个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谁跟你比赛!」金五气极怒极,破口大骂,「永城王要的是活人,否则以爷爷的脾气,一箭先把你这可恶的小丫头射死!」 「有本事你射啊。」阿若一则站在树上,离金五远,二则不知道弩-箭的威力,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很危险了,奶声奶气的向金五挑衅。 江蕙向这边飞奔过来,远远的听到妹妹的声音,还有哭喊声、威胁声,心急如焚。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汝南侯夫人等都被惊动了,丹阳郡主当机立断,命令侍女立即吩咐下去,调集府里最精干的侍卫。 江蕙赶到的时候,金五正怒骂一声,准备上树,「不信抓不着你这个黄毛小丫头!」 金五离得近了,阿若眼疾手快,「着!」一粒石子冲着金五面门飞过来。 虽然是小孩子打的,没什么力道,但打到金五脸上,还是疼得他呲牙咧嘴。金五恼怒,凶性大发,冲树上的阿若举起弩机,喝道:「老子一箭射中你胳膊,再一箭射中你的腿,看你下来不下来!」 「我一石子儿打你脸,一石子儿打你眼,看你哭不哭!」阿若冲他扮了个鬼脸。 金五眼神冷酷,弩机瞄准了阿若。 要活的,可以啊,射不着要害这孩子就死不了,一样可以交差! 「姐姐!」阿若站的高看的远,瞧见江蕙的身影,喜上眉梢,一声欢呼。 金五一凛,下意识的朝阿若欢呼的方向望过去,见一名身穿淡绿罗衫的少女越来越近,脑子嗡的一声,厉声喝道:「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一箭射死这个小丫头!」 金五没见过江蕙,但是听说过江蕙的大名,也听说过江蕙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他知道,江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柔弱好欺的闺中弱女,必须严加防范。 丹阳郡主等人也跟过来了,看到阿若在树上,金五面相凶狠,持弩欲射,都变了脸色。 「蕙蕙,太危险了,不要过去!」丹阳郡主失声叫道。 「对,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金五神情狰狞,大滴大滴的汗珠不停从脸上滚落。 「没事的,你仔细看看,我手无寸铁啊。」江蕙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暖阳下的湖水,张开双臂,向对面示意,「我什么也没带,只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你害怕什么呢?」 她生的很美,一张尚带稚气的面庞晶莹剔透,眼波盈盈,俏丽动人,看上去真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她身上的罗衫是淡绿色的,既像才长出来的嫩树芽,又像才破土而出的小草,清新自然,赏心悦目。 她身材窈窕,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更显得纤腰一束,不盈一握。 「是啊,我害怕什么呢?」金五方才紧张得要命,这时却渐渐有些放松了。 这样的一位姑娘,她就算过来了,又能做什么呢?她生的这么美丽,声音这么温柔,腰这么细,好像一把就能拧断似的…… 江蕙离金五越来越近,丹阳郡主的侍卫也奉命疾奔而至,从左右、背后慢慢包围过来。 阿若还在树上,金五持着弩箭欲射,侍卫们一时之间不敢过于靠近。 丹阳郡主等人凝神看着这一幕,心里怦怦直跳。 江蕙快到金五身边了,神色异常柔和,「来,把你的弩箭对准我。安远侯府顾忌的是我,不是我妹妹,你拿弩箭对准我,拿我当人质,岂不是更安全么?」 金五看到一位美丽纤细的妙龄少女就要到他身畔了,心中狂跳,手心出汗,「好,对准你!」咬咬牙狠狠心,弩箭不再朝上对准阿若,转而瞄向江蕙。 一张如花面庞就在眼前,金五正要冲上一步抓了江蕙,江蕙却伸出右手到了腰间,一抖一带,那条白色的腰带化为利刃,向金五手腕疾刺。 v第十八章 原来她那条白色的腰带,竟然是一柄软剑。 金五做梦也想不江蕙手中会多出一柄利器,大惊失色,怒道:「你使诈!你无耻!」手腕被江蕙刺中,手中的弩箭拿不住,落到了地上。 江蕙目光一冷,呸了一声,「你一个不择手段对小孩子下狠手的人,竟然有脸嫌弃别人使诈!你还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 金五手中没有了弩箭,侍卫不再有顾虑,一拥而上,帮着江蕙将金五拿住了。 江蕙接下阿若,阿若抽抽噎噎的,「姐姐,灰灰不能动啦。」江蕙安抚的拍拍妹妹,「姐姐是大夫,阿若忘了么?」阿若破涕为笑,「对啦,娘是大夫,姐姐也是大夫!」这时丹阳郡主等人也过来了,江蕙说了几样草药的名称,丹阳郡主立即差人取来,把灰灰泡到了药水中。 看到被五花大绑的金五,汝南侯夫人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隐隐发紫。 江蕙吩咐侍卫戴上手套,取过那只被毒死的兔子,小心翼翼挤出半碗毒血。 「蕙蕙,你要做什么?」丹阳郡主好奇。 乐亭郡主面带微笑,目光从江蕙脸上扫过。 以前她也听说过所谓的将门虎女,不过,今天才算见着了。 纤腰娉婷,美丽的腰带竟然是软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软剑…… 江蕙一笑,斯斯文文的道:「虽然此人不请自至,但上门是客,做主人的,总要请客人喝上一杯,才是道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挤出来的是毒血,江蕙却说要请客人喝上一杯,看来是要喂金五喝毒血了。 果然,侍卫拿着碗向金五走过去。金五恐怖大叫,拼命想要挣扎,「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侍卫哪里肯听他的?捏住鼻子,硬灌了下去。 灌过毒血,金五的嘴巴便被抹布塞住了,不许他大喊大叫。 江蕙目无表情凝视着金五,缓缓的道:「这位客人的脸色不大好,好像应该送他回家歇着去。他不请自来,也不知是谁家的人,还是仔仔细细消消停停的问清楚再说,千万不能弄错了。他在江家做的事尴尬,若是送错了人家,岂不是胡乱得罪人么?」 金五被侍卫紧紧的按着,眼神疯狂,濒临绝望。 他被喂了毒血,如果快些送走,或许还有救。但江蕙偏偏咐咐要仔细的问、消停的问,问清楚他是谁的人,千万不能弄错了。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等安远侯府的人什么都问清楚之后,他恐怕已经浑身冰凉了吧。 「江大姑娘可真能干,这才回到安远侯府几天,便能随意指挥起府里的侍卫,随意决定府里的大事。两位郡主都在场,却根本不用郡主操心。」汝南侯夫人皮笑肉不笑。 汝南侯夫人这话明显是在挑拨了,指责江蕙过于专断,明明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都在,但江蕙并不请示谁,身为小辈,却自作主张。 「我就喜欢蕙蕙这样不用我操心的孩子,有主见的孩子。」丹阳郡主笑吟吟,满面春风。 汝南侯夫人脸上那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更是僵住了,很是难堪。 乐亭郡主其实也觉得江蕙擅自做主,对丹阳郡主不够尊重,但汝南侯夫人来者不善,她更不能让汝南侯夫人如了意,而且她这位做姐姐的,当着众人的面是不会和丹阳郡主唱反调驳斥自己妹妹的,便也微笑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原该有些脾气有些傲气才是。若过于软弱,遇到事便没主意,事事仰赖长辈,倒显得小家子气没出息了,夫人说对么?」 「对,对。」汝南作夫人嘴里发苦,强颜欢笑。 江甲眼睛很疼,方才一直倒在地上撒赖,这会儿却知道事情不妙,不敢发出声响,悄悄往路边爬。 「甲大爷怎么办?」早有侍卫看到他了,请示道。 江蕙面色鄙夷,淡淡的道:「原来这位客人并非不请自来,而是安远侯府有内应招待他么?很好,把这位甲大爷一起请过去吧,让他说说,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他又是如何招待这位客人的。江家好客,若有疏漏之处,要及时弥补。」 「我的儿啊,我的娇儿啊。」不知是谁给严氏送了口信儿,严氏扶着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从对面山坡上跑下来,大老远的便开始哭嚎,「我的儿啊,我的娇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是谁故意要整治你啊……」 她嗓门儿响亮,既像喊,又似乎很有腔调,像在唱,听起来可真是聒噪。 阿若蹲在水缸边,眼巴巴的瞅着灰灰,就盼着灰灰赶紧好起来、站起来。听到严氏的哭闹,阿若皱起小眉头,一脸嫌弃,「灰灰还在养病呀,这样会吵到它的!」 严氏哭哭闹闹的到了近前,见江甲神情委顿,一直捂着眼睛不放,不知以为江甲是受了多重的伤呢,更是哭天抢地、喊冤叫屈,「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伤了啊,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啊……」 汝南侯夫人本来是看不起严氏这种泼妇的,这时看着严氏却颇为顺眼,幸灾乐祸的想道:「这人再无赖也是江蕙的长辈,尊卑有序,江蕙再厉害,又能奈她何?」等着看江蕙的笑话。 「娘,您别哭了。」江甲脸皮再厚也知道丢人,小声的央求。 严氏哪里肯听他的,越哭越大声,「是谁把你打伤的,快告诉我!」 「是我呀。」阿若取出弹弓,得意的给严氏看,「我拿弹弓打的,是不是很准?」 「你个小丫头,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严氏又惊又怒,咬牙切齿。 「这可不怪我。他要抓我,我才打他的。」阿若奶声奶气。 严氏心疼江甲,撸撸袖子打算过来撕打阿若,「好呀,你这个外姓小丫头胆大包天,敢在安远侯府打江家的少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若嘻嘻一笑,抱住了江蕙。 江蕙双手抱臂,凉凉看着严氏,严氏本是惯于撒泼的,但被江蕙这妙龄少女冷冰冰的看着,居然心中生寒,讪讪的停下手,「大丫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小孩子拿弹弓打人呢?你这个妹妹也该好好管管了……」 江蕙凤眼微咪,「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才应该好好管管吧。」 「谁吃里扒外了?谁丧尽天良了?」严氏一蹦三尺高。 江蕙不和严氏废话,命令侍卫,「把江甲带回去,和那不知名的客人分开询问。询问清楚之后,如果没有违法行为,各回各家。如果有人违法行凶,该送交官府的,便送交官府。」 「是。」侍卫答应着,要把金五、江甲带走。 v第十九章 严氏惶急失措,口不择言,尖声大叫,「你无法无天了啊,自家一点小事体,你就敢经官动府?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严家长房长孙,金贵着呢,你就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试试?」 严氏的喊叫声实在刺耳难听,在场的众人都被她弄得很难受。 「灰灰还在养病呀,要安静。」阿若委屈的撅起小嘴。 江蕙顺手从路边一株不知名的果树上摘下一颗青色的、圆圆的果子,顺手向严氏掷过去。 她出手极有准头,青圆果正好在严氏张大嘴巴的时候掷入口中,严氏登时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再也发不出尖锐刺耳的喊叫声了。 这个世界安静了。 严氏的两个丫头本能的想要过去服侍严氏,想要替严氏取下手中的青果,江蕙一道目光扫过来,两个丫头打了个寒噤,同时低下了头。 「平时只听说侯爷身上有煞气,可我们这身份也到不了侯爷跟前,不知道这煞气到底是什么。今天见了大姑娘,才知道这传闻中的煞气是真有的,大姑娘眼神中就有……」两个丫头啰啰嗦嗦的,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 江蕙命人把金五、江甲带了下去,之后才命侍女将严氏口中的青果取出来,「怎么吃起这果来了?这青果还没熟,味道是涩的,吃不得。」 严氏又气又急,又怒又怕,声音发颤,「我,我要去告诉老太爷,让他老人家替我和我儿子做主……」 「你只管去。」江蕙面罩寒霜,声音更是清冷如冰,「我祖父若是骂我一句,或是说我一句重话,我立刻带阿若离开安远侯府,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严氏呆若木鸡,威胁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丹阳郡主略一思忖,叫过心腹侍女,小声交代了几句话,侍女会意,「是,奴婢这便去禀告老太爷。」曲膝行礼,快步去了。 「你家这个大姑娘,脾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儿?」乐亭郡主还没见过江蕙这种性子的侯府千金呢,颇有几分稀奇,「祖父若是说她句重话,她就一辈子不回家了?」 丹阳郡主冲乐亭郡主使了个眼色,乐亭郡主摇摇头,不再问了。 呆呆傻傻的严氏被侍女扶下去了。 汝南侯夫人也看得目旌神摇,暗暗称奇,她毕竟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现在不光目的没有达到,还折损了人手,折了面子,心里没好气,微笑说道:「江大姑娘可真是不好惹。对客人是那样,对本家的伯母又是这样……」 她话音未落,江蕙蓦然回头,死死盯住了她。 汝南侯夫人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名门贵妇,算得上见多识广,被江蕙这么看着,居然也是心跳加快,慌了神。 「江大姑娘,怎么了?」汝南侯夫人笑得极是勉强。 江蕙一字一字,缓缓的道:「我这个人确实不好惹,因为我得道多助,连上天都是要帮我的。夫人听说过么?一个恶人曾经当着我的面叫嚣要残忍的法子对付我妹妹,我愤怒之极,骂那恶人,‘你这种混账王八蛋没有人性,必遭天遣!’后来,那恶人果然遭了天遣,死得很惨。」 「你……」汝南侯夫脸色煞白。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也为之动容。 这不就是穆王府那个万鹗么?一行十三人,命丧苍岩山。 乐亭郡主才回到她的郡主府,项城王李颀就到了。 乐亭郡主仪态优雅走在由青石铺就的洁净道路上,项城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颀儿,你可真心急啊。」乐亭郡主含笑道。 「姑母,不是侄儿心急,实在是……侄儿飞鸽传书向我父王报信,我父王知道之后,气得都吐血了。侄儿也不想惊动姑母的,可只有您面子够大,能替侄儿向丹阳姑母求求情……」项城王低声下气。 乐亭郡主不由的叹息,「唉,你父王这个急性子啊,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项城王惴惴不安的问道:「丹阳姑母怎么说?」 乐亭郡主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颀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当中,穆王府是不是有理亏之处?」 「姑母何出此言?」项城王吃了一惊。 乐亭郡主淡淡一笑,「江蕙似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颀儿,那位姑娘不是个管前不顾后的性子,虽说不上深谋远虑,也称得上谋定而后动。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项城王苦笑,「姑母,不瞒您说,事发当时我不在深州,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乐亭郡主抬起手,温和的打断了他,「江家那位大姑娘不是个好惹的。颀儿,若穆王府真有把柄在她手里,还是息事宁人、善罢甘休了吧。」 项城王不由的苦笑。 他又何尝不想息事宁人、善罢甘休呢?只不过穆王府当家作主的是他那刚愎自用的父王,不是他。 乐亭郡主一笑,轻移莲步向前走,「颀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别的忙我可帮不上。本该留你喝杯茶的,不过,今天汝南侯夫人也去了江家,江家大姑娘来见我和汝南侯夫人的时候,有人蕴意要绑架她的妹妹。幸亏江大姑娘机警,那人没有得逞,被抓起来了。你这做外甥的还是到汝南侯府去一趟吧,你舅母受了惊,应当安慰安慰。」 项城王听的汗都下来了,想要解释,「姑母,我不知道汝南侯夫人也会去江家……」 乐亭郡主脚步不停,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我明白。」 项城王再三道歉解释,乐亭郡主一笑而过,项城王心里有事,不再多逗留,告辞离去。 乐亭郡主才进二门,她的女儿章琬琰便活泼的笑着迎过来了,「娘,您今天出门也不带我,和小姨说什么私房话去了啊?」 章琬琰年方二八,颜色娇嫩悦目的鹅黄色云锦衫子映得她肤如凝脂,面如莲萼,俏美可人。乐亭郡主心爱这个女儿,任由她挽了胳臂,微笑道:「带你去做什么?你小姨家里只有你蓉蓉小表妹,她还那么小,你又和她玩不来。」 「谁说我和蓉蓉玩不来了?」章琬琰笑着撒娇不依,「蓉蓉虽然小,可她的童言童语,也另有一番风味呢。」 「行,下回带你一起去,让你听蓉蓉的童言童语。」乐亭郡主嫣然。 v第二十章 母女二人说笑着回到房中,乐亭郡主梳洗过了,另换了家常衣衫,舒舒服服坐下和章琬琰闲话家常。章琬琰问起今天安远侯府之行可有什么见闻,乐亭郡主笑着摇头,「现在若告诉你,等你爹爹回来了,我还要再说一遍。不如等他回来吧。」 乐亭郡主两个儿子章怀瑾、章握瑜都在西山书院读书,平时不回来。每天都在家的除了乐亭郡主、章琬琰母女,就是乐亭郡主的丈夫,时任太常寺少卿的章遒章少卿了。 「好吧,等爹爹回来。」章琬琰欣然同意。 日暮时分,一位身穿大红官服的男子走进庭院。 他年近四十,中等身材,面目俊朗,从容潇洒、不紧不慢。 「爹爹!」章琬琰笑盈盈跑过去,乐亭郡主也起身相迎,章遒一手挽了妻子,一手挽了女儿,乐呵呵的道:「方才有几位仁兄邀我一道去喝酒,让我给推了,就知道你们在家里等我呢。」 「爹爹是知道回家能听到奇闻逸事吧?」章琬琰是乐亭郡主和章遒唯一的女儿,在父母面前很受宠,说起话来活泼又随意。 「什么奇闻逸事?」章遒笑着问道。 章琬琰道:「娘今天去安远侯府了。不肯带我一起去,小姨家的所见所闻,总是要讲给我听听的。」 「顽皮丫头。」乐亭郡主嗔怪。 章遒随手抹了一把脸,换了身宽大的道袍,意态悠闲的坐下,「郡主请讲吧,我们父女二人洗耳恭听。」 乐亭郡主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大体讲了一遍,章遒本是随着歪着的,后来却直起身子,脸上现出诧异之色,章琬琰气得小脸通红,「这幸亏是他们没得逞。要不然,江家说不定以为是娘有意要见江大姑娘,然后有人趁机去抓那位阿若小姑娘。娘差点儿不明不白的做了恶人。」 「你小姨不会误会的。」乐亭郡主和章遒异口同声。 章琬琰到底年轻,虽被父母宽慰着,还是生了许久的闷气。乐亭郡主心疼女儿,跟她说想要鲜花来插瓶,哄章琬琰到花房采花去了。 乐亭郡主冲章遒招招手,章遒挪到乐亭郡主身边坐下,「郡主把琰儿支开,是有话要问我吧?」 「我就是有些纳闷,为什么江家那个大姑娘江蕙会是这个样子。按常理说,穆王是陛下同母弟,穆王世子伤的又重,她现在能保住妹妹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底气敢向穆王府叫板,明目张胆说出万鹗的事?」乐亭郡主很有些疑惑。 章遒摸摸他的小胡子,「这位江大姑娘可能是要为她母亲报仇……」 「为她母亲报仇?」乐亭郡主失声惊呼。 江蕙的母亲就是安远侯江峻熙的原配妻子冯夫人,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没人愿意提起…… 章遒把乐亭郡主往他身边拉了拉,小声说道:「永城王和项城王大概是觉得丢人,深州的事他们兄弟两个缄口不言。他俩不说,可他俩带的侍卫有上百个,人多嘴杂,深州的事哪能密不透风?到底还是被有心人探听出来了,我也略有耳闻。郡主,穆王世子李遄是被一个姓杜的男子给刺伤的,那姓杜的男子原本和穆王府没有任何相干,是被穆王府的人从街上抢回府的……」 乐亭郡主听的都呆了。 从街上抢回府,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为什么要抢人,怎么抢的人,详情我倒不知道,不过,和杜某同时被抢进穆王府的还有一名女子……」 「冯兰。」乐亭郡主轻声的道。 想必冯兰另嫁杜某之后,和江蕙、阿若一家四口也是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们走在街上,莫名其妙被穆王府的人抓了,一家四口,就这么分开了。 章遒点头,「应该就是江大姑娘的母亲了。郡主,后来被李颛被杜某刺成重伤,杜某带冯夫人逃出穆王府,一个名叫万鹗的人带兵紧追不舍,杜某走投无路,抱起冯夫人跳下悬崖。那悬崖绝壁笔直险峻,不知有几千丈几万丈之深,跳了下去,绝无生理。江大姑娘自乡下家里到了深州,由张将军陪着去了悬崖,痛哭失声,伤心欲绝,那个不长眼的万鹗丝毫没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当回事,当着张将军的面向江大姑娘索要凶手的女儿,要回去剥皮抽筋,替穆王世子出气。江大姑娘就是那时候放的狠话,后来万鹗果然死于非命。」 乐亭郡主心里凉嗖嗖的,低声问道:「杀了万鹗还不算完,难不成她要向整个穆王府复仇?」 章遒道:「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乐亭郡主想来想去,忽然很生气,「她和穆王府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可这和小妹有什么相干?她这么做,不是把我家小妹无缘无故卷入到风浪之中了么?」 章遒清了清啜子,「那个,或许她没想给丹阳添麻烦,就是回家找爹的……」 闺女有了难处,回家找爹,这是人之常情啊。 乐亭郡主不悦的瞪了章遒一眼。 章遒道:「瞧瞧,嫁了个有前妻有女儿的人,就是这么多的麻烦。丹阳她自己乐意啊,没办法,她为了妹夫,为了江家,连自身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 乐亭郡主脸色更不好了。 章遒呵呵一笑,「郡主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当年江家卷入废太子谋逆案,全家被关入大牢,就等着被杀头了。是丹阳冒险入宫面圣,替江家辩白,保下了江家几十条人命。饶是这样,妹夫出狱之后也没有许诺丹阳什么,还是要找他的结发妻子,丹阳可是一句话也没说,无怨无悔。」 「毕竟妹夫救小妹在先。」乐亭郡主幽幽的道。 「所以说啊,人家夫妻两个你救我,我救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恩恩爱爱纠缠不清乐在其中,咱们这外人管不了,干脆就别管了。」章遒趁机劝道。 乐亭郡主闷闷的点头。 也对,夫妻二人的事太复杂太微妙了,外人还真是没法插手。 「我就是不服气小妹为个不相干的丫头操心费事,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乐亭郡主虽决定不管了,还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丫头,那是妹夫的亲生女儿。」章遒温和的劝说,「有一回喝醉了酒,妹夫曾经跟我说过,狂风暴雨之夜,他狠心绝情把他的发妻、爱女赶出家门。他的发妻身子单薄柔弱,爱女才八岁,满身稚气,母女二人相依相偎,仓惶无助。那个场景,他回想一回,便心碎一回。」 「他还不是为了她们好?把她俩赶出家门,他独自回京赴死。」乐亭郡主道。 「可他的发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的爱女也不知道,她俩当时以为是真的被抛弃了。」章遒长长叹气,「妹夫对她俩总是怀着愧疚之心的。冯夫人已经改嫁,这就不说了。那个风雨夜被他硬着心肠逐走的女儿,妹夫一直想要找回来,一直想要补偿。妹夫的这点儿心思连我都知道了,丹阳岂会不知?所以我劝郡主不必替小妹抱不平了,江家这位大姑娘的闲事,她管得心甘情愿。」 章琬琰折花回来了,乐亭郡主和章遒不再谈论这件事。 「背着我说什么了?」章琬琰问。 「不告诉你,有些事情女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章遒笑。 v第二十一章 乐亭郡主却道:「为什么不告诉女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啊,太子巡抚江南,体察江南民情,这几天便该回来了。淮王和潞王也会一起。」 章琬琰喜笑盈腮,「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都要回来了,真好。他们下了一次江南,一准儿有许多见闻,到时候我有新鲜故事可以听了。」 乐亭郡主见到宝贝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甚是心喜,却故意打趣,「淮王、潞王跟着太子是办正经事去的,你就惦记着听故事趣闻了,也太贪玩了吧。」 章遒娇惯爱女,忙笑道:「要说贪玩,咱们琰儿还比不上潞王殿下呢,对不对?这次巡视江南本来没他的事,他就是嫌在宫里待着太闷了,想到鱼米之乡游玩,才死乞百赖硬跟着太子、淮王一起去的。太子这位堂兄也真是疼他,明知道他只会添乱,不会帮忙,居然也答应带上他了。」 「就是就是,可不止我一个人贪玩。」章琬琰拍手笑。 他们正说着话,侍女进来禀报,说外院师爷有事求见,乐亭郡主知道是和公事有关,便催着章遒出去了。章遒到了外书房,他的幕僚莫师爷拱手施礼,道:「大人,我方才经过朱环街,看到顺天府的吴推官和数名丹阳郡主的侍卫一起往穆王府的方向去了。丹阳郡主的侍卫抬着个担架,上面有个奄奄一息的壮年男子……」 「哦?」章遒挑眉。 真没想到,安远侯府这么快就找上了顺天府的推官,还把那个中毒将死的金五光明正大送往穆王府了。这挑衅可真够直接的啊。 「此事和丹阳郡主有关,和皇室王爷有关,属下既然看到了,不敢不报。」莫师爷恭敬的道。 「莫兄有心了。」章遒笑着道谢。 莫师爷是来报信的,并没有别的事,说完也就告辞退下了。莫师爷才走,章琬琰便从门外笑嘻嘻的溜进来了,「爹爹,我在外头可是全听到了啊,您甭想瞒我,也甭想丢下我。我猜您一定想悄悄去看个热闹,对不对?我也要去。」 章遒不由的一乐。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章琬琰换上她大哥章怀瑜的旧衣服,扮成一个俊俏少年,跟着章遒一起溜出家门,到穆王府去了。 到了穆王府门前一看,还真是大开眼界。穆王可是皇帝的同母弟,尊贵无比的亲王,平时穆王府的门槛高着呢,寻常官员想进去拜会都不得其门而入,今天却被人欺上门来,抬了个还剩一口气的犯人,当众质问是不是穆王府的。 顺天府的吴推官站在地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正和穆王府的邱长史说着什么。丹阳郡主的侍卫静静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却自有如山岳般的威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侍卫中间一名骑在骏马上的纤弱少年,一袭黑袍,幽暗神秘,头上戴着顶广沿帽,将他的面容遮住了一大半。 「她和你一样,女扮男装。」章遒是微服前来的,不好太往前凑,躲在人群之中,小声告诉章琬琰。 章琬琰用力打量了那纤弱少年几眼,「我知道,她应该便是江大姑娘了。」 吴推官是名三十出头、文士模样的男子,声音甚是清朗动听,「……江甲为还赌债,勾结金五于青天白日偷偷进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江甲、金五为安远侯府侍卫所擒,金五畏罪想要自杀,趁人不备,服下他随身携带之巨毒药物。安远侯府便到顺天府报了案。因这江甲也是赌场上认识金五的,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下官询问金五,金五人已昏迷,不能答话,只是偶尔低语了几个字,似是‘永城王’,又似是‘穆王’。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不得不带着这金五过来,要请问金五此人是否和穆王府有关,是否和永城王殿下有关。还请长史大人明示。「 「盗窃,意图盗窃。」围观的百姓士绅等人频频惊呼。 穆王府的人竟然意图盗窃,竟然被逮了个正着,还被抬到了堂堂亲王府的大门前…… 「畏罪自杀。」章遒和章琬琰嘴角抽了抽。 他们从乐亭郡主那儿听到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邱长史年近五旬,体态微胖,这会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胖脸红通通的,「吴推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向穆王府质问么?」 「不是质问,是询问。」吴推官彬彬有礼,「下官知道来得冒昧,不过金五确实模模糊糊提到过那几个字,所以还是想长史大人清查王府的兵丁仆从,给下官一个答复。长史大人只需告诉下官这个意图盗窃的男子是不是穆王府的人,这应该不难吧?」 邱长史面红耳赤。 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俩眼眸带笑,很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怎么不难?江蕙公然找上门来,既是挑衅,又是示威,令人着恼。吴推官中规中矩公事公办发问,这邱长史若承认金五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府就多了个意图盗窃被抓之后畏罪自杀的无耻之徒。若不承认呢,好像畏缩怕事似的,更是被人耻笑。 当然了,如果穆王府直接将上门挑衅生事的人绑了捆了,随意处置,那才是霸气的做法。可对方有顺天府的官员,更有丹阳郡主的侍卫,还真不是他们想绑就绑、想撵就撵的。不想讲理,也得讲理。 讲道理这回事,好像穆王府并不擅长啊。 这事尴尬了。 太子和淮王、潞王一行人进了南城门。 「回家喽!」潞王兴高采烈。 太子年近三十,剑眉凤目,温文尔雅,此时面目间似有疲倦之色,微笑道:「吵着要去江南的是你,急着要回京城的也是你。阿颢,你越大越是善变,性子根本定不下来。」 淮王和太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年只有十八岁,相貌比太子俊美得多,笑起来的时候明悦灿烂却又温暖和煦,「你啊,一天一个主意,真能折腾人。」 「岂止,阿颢一天至少有十个八个主意吧?」太子揶揄。 他语气中有无奈,有远途归来的疲惫,也有难以言喻的宠溺之意。 潞王笑得有几分无赖,「我一天之中可不止十个八个主意,不过有些念头一闪而过,有些主意我又懒得讲。若是我所有的见解全部说出来,呵呵……」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再往下说了,让太子和淮王自行领会。 「呵呵。」淮王给他一个大白眼。 太子莞尔而笑。 「我的见解,比我的面容更洁白更耀眼;我的想法,比我的身份更高显更贵重……」潞王一手提着马缰绳,一手抚着前胸,似是诗人在对月舒怀。 「我仿佛闻到了梗阳老醯的气息。」淮王俊目含笑。 醯就是醋了,梗阳产醋,天下知名,淮王这是在笑话潞王太酸了。 潞王振振有辞,勇于自夸,「醋能消食,也能美容,可是个好东西。我对月舒怀就能让你闻到醋的气息,我说的该是什么样的金句啊?我太了不起了!」 他一边和淮王拌着嘴,一边满脸期待的看向太子。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颢,你的面容洁白耀眼,你的身份高显贵重,这是没有疑问的。至于你的想法和见解,大哥也很想夸夸的,可实在是……」 淮王不由的粲然。 v第二十二章 潞王是皇帝的侄子,太子和淮王的堂弟。七年前他的父王、母妃同时去世,皇帝怜他孤苦,接入宫中抚养,所以他是和淮王等皇子一起长大的,太子也和他熟识,和其他的堂兄弟大不相同。潞王聪明伶俐,顽皮淘气,太子友爱这个堂弟,有时也会故意逗他玩儿,一本正经的开开玩笑。 潞王生着张春花秋月般美好的面庞,好看得过份了。太子和淮王都在笑,他却陶然自得,「大哥前半句明明是在夸我的。我只听前半句,后半句不管,装没听见。」他正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忽然想起一件事,牵牵马缰绳,往淮王身边靠了靠,脸上带着邀功一般的笑,「哎,五哥,我的想法也很有用的,对不对?你忘了么,在深州的时候咱们……」 淮王含笑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没有半点鼓励。 潞王会意的眨眨眼睛,不再往下说了。 行至集庆坊,宫中差来迎接的近卫过来行礼参见,簇拥着太子、淮王、潞王缓缓前行。一个相貌机灵、十六七岁的少年近卫凑到潞王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潞王眼睛亮了,一拍大腿,「大哥,五哥,听说穆王府有稀奇事,我去看看热闹。你们先回宫吧,不用等我。」不等太子和淮王答应,他已单人独骑,兴致勃勃的冲了出去。 「穆王府有什么稀奇事?」太子惊讶。 淮王略一思索,道:「大哥,我过去看看。」 夜幕降临,太子身上的倦意更浓,温声道:「你过去看看也好,省得阿颢惹事。穆王府是皇叔在京城的府邸,代表的是皇室颜面,在那里胡闹可不行。」 淮王点头,纵马去追潞王。 穆王府中,永城王李颖怒拍桌案,大发脾气,「这个江蕙实在太可恶了,欺人太甚!丹阳姑母也真是的,怎会由着这个乡野丫头瞎折腾!」 邱长史满脸都是为难的神色,陪笑道:「该如何回得顺天府,请殿下明示。」 永城王脸皮抽了一下,烦躁不堪的挥挥手,「什么明示暗示的,说不认识、穆王府没有这个人就对了!」 永城王对金五这种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人深恶痛绝,恨不得金五不是穆王府的人,恨不得穆王府从来没有养过金五这样的酒囊饭袋。 「二哥,请三思。」项城王忙上前劝说,「金五明明就是咱们王府的人,这样混赖,有何益处?况且安远侯府已经找上门来了,又有顺天府的人在,若是矢口否认没有这个人,岂不是认输示弱了么?」 「那你说怎样?难道承认金五那个丢人的东西是咱家的,承认穆王府的人去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永城王暴怒大吼。 项城王道:「家大业大,谁家没有个害群之马?府里有贼不可怕,和顺天府一起细细查案就是了。若是不认这个人,才真是丢脸出丑,而且寒了其余仆从的心……」 「就你破道理多!」永城王怒极,额头青筋直跳,「我当着丹阳姑母的面答应了之后再理论这件事,现在金五出现在江家,见了丹阳姑母我有什么话可说?岂不是自己打脸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洋洋洒洒侃侃而谈,这件事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软弱无能,没有在路上把那两个村姑截住,穆王府又怎会有今天的窘迫局面!」 项城王虽是做弟弟的,被永城王当面这么不留情面的吼骂,心中也是愤恚,淡淡的道:「是,这件事全怪我。二哥本事大,今天的事便由二哥做主吧,二哥大才,一定能完满解决。」 永城王重重哼了一声,带着邱长史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永城王到了穆王府大门前的时候,淮王也追着潞王过来了。 淮王和潞王本来都是很抢眼的人物,但此时天色昏暗,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盯着王府门前的情形,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俩。 永城王面红脖子粗,声音高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你们这是有意污蔑!不知从哪里抬一个烂人过来,便想往毁我穆王府的名声么?」 吴推官恭敬的行礼,「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还请永城王殿下海涵。殿下,请问这位到安远侯府意图盗窃、当场被抓、畏罪自杀、名叫金五之人,可是贵府之人?」 「不是!」永城王一声怒喝,如虎啸如狮吼,震天动地。 吴推官惊得后退几步,愤怒的指着担架上面色发黑的金五,「你不是穆王府的人!那你之前喃喃低语‘永城王’‘穆王府’,是何居心?快从实招来!」 金五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听了永城王和吴推官的话,眼前一黑,断了气。 侍卫伸出两根手指到金五鼻前,道:「吴大人,犯人已经气绝。」 吴推官顿足叹息,「本官才问过话,这人便畏罪自杀,气绝身亡,真真恼煞人也。」 「呸,你在这儿装什么装。」永城王怒极,狠狠呸了一口。 他恨吴推官,更恨江蕙,对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江蕙怒目而视,「江姑娘,这样你可满意了?」 「不太满意呢。」江蕙语气中说不尽的遗憾和惋惜,「还是没有找到幕后主使人,某个心怀叵测的恶贼,这回侥幸逃脱了。」 「你……」永城王目眦欲裂。 潞王看得直摇头,「这么一弄,好像穆王府怕事了,认怂了,现放着自己人硬是不敢承认,生生把疑犯给逼死了。唉,连我都知道这样做不妥啊。」 淮王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面沉似水。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士绅纷纷议论,有说顺天府官员铁面无私的,有说穆王府不仗义的,更有人指着那骑在马背上的神秘黑衣人,「瞧见没有?她虽着男装,其实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就是她和穆王府不对付。」「看不出来啊,这般纤瘦,胆子却大得很。」「不知她生的如何?」「帽沿儿压太低,看不见。不过,看她的行事作为,应该不是位美人。」 淮王默默看了看众人口中的黑衣女子。 纤细窈窕,看身形尚未长开,却轻盈秀妍,风致嫣然,隐隐有了绝世美女的风范。 说她不是位美人,淮王并不同意。 可是,这般娇柔稚弱的外表之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心灵呢? 潞王兴致盎然,「看她的行事作为,不是位美人么?可我瞧着她身材还是极好的。她头上戴的那顶阔沿帽太担误事了,想看看她也看不清……」 吴推官说了一番官话套话,命侍卫抬起金五送回顺天府。围观的人也开始散了。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也要跟着离开,才走没多远,章琬琰「咦」了一声,满脸惊喜,「爹爹快看,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拉着章遒便想过去。 章遒忙拉住她,低声的道:「琰儿,咱们是偷偷来看热闹的。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多不好意思。」章琬琰吐舌,「可不是么?我看到表哥一高兴,差点儿忘了。」不敢再和淮王、潞王打招呼,低着头,夹在百姓当中,悄悄溜走了。 潞王眼瞅着江蕙由几名侍卫簇拥着过来了,眼珠一转,生出一个主意。 「小兄弟,你这顶帽子不错,借给我看看行么?」和江蕙一行人擦肩而过之时,潞王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口齿伶俐,出手更是奇快,向江蕙的阔沿帽抓去。 丹阳郡主的侍卫大惊,忙出手去拦,却已经晚了一步。 眼见得江蕙的帽子就要被取下,江蕙的真面目即将见着,潞王很有几分沾沾自喜,笑道:「是不是美人,一看便知!」哪知江蕙看着是位纤腰娉婷的弱女子,身手却很好,伸臂猛击,潞王呀了一声,忙收回手,大为惊奇。 v第二十三章 「阿颢,别胡闹。」淮王皱眉。 「没胡闹,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潞王笑道。 江蕙拨马闪在一边,丹阳郡主的侍卫厉声断喝,自前后左右包围了淮王、潞王,「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调戏侯府千金!」 「我这就调戏侯府千金了?」潞王呆了呆,「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而已。五哥,这下了坏了,江家会不会告到陛下面前啊。」想起安远侯府有可能到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状,不禁愁眉苦脸。 皇帝疼爱他,那是真的。可他要是调戏了安远侯的爱女,那可不是小事,必受重惩。 「陛下不会让我娶了她吧?我还没有看过她的真面目,不知她是美是丑……」潞王向淮王诉苦。 淮王啼笑皆非,淡声道:「本王是五皇子,有话要问江姑娘。」 侍卫闻言大吃一惊,忙近前仔细看了,见果然是淮王、潞王,忙下马拜见,「天色昏暗,小的们方才没有看到是两位殿下,罪该万死。」 他们是丹阳郡主的侍卫,京中的贵人自是认得的,淮王、潞王更不必说。方才一则是天已黑了,二则事出突然,否认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不知者不罪。」淮王并不追究。 有侍卫飞快跑向江蕙,没多久江蕙也过来了,盈盈下拜,「拜见淮王殿下,拜见潞王殿下。」 她身姿绰约,声音清脆动听,可头上的阔沿帽却还是戴得严严实实,想要一睹芳容,哪里能够。 潞王很有些失望。 淮王道:「江本王数天前曾去过深州一处悬崖,在那里发现了件怪事,要向江姑娘求证。还望姑娘坦诚相告。」 江蕙默默躬了躬腰身。 她腰细如蜂,这一躬身如柳枝儿随春风轻轻摇摆,潞王看得有些着迷。 无论身材还是仪态,眼前这位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十有八九是位少见的美女。但总得亲眼看了之后,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帽子,让她摘帽子。」潞王捣捣淮王,小声提醒。 淮王凝视对面的江蕙,并不理会他,「江姑娘,本王到悬崖边仔细察看过地形,之后命人缒长绳下至崖底,在崖底发现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面目已看不清了,服饰俱是穆王府的,乍一看上去,大概都会以为这两人便是被万鹗带兵穷追不舍、因而坠崖丧命的那对苦命夫妻……」 江蕙的面目,淮王、潞王看不清。但凭她的身形、体态也知道,她听了这件事,毫无触动,丝毫不曾伤心。 淮王心中了然,接着说道:「但是,本王命人检视尸体,却在男尸右臂之上发现了鱼鹰刺青。江姑娘饱读诗书,见识广博,想必一定知道,鹗便是鱼鹰。本王猜测悬崖下的这具男尸不姓杜,而是万鹗,江姑娘认为如何?」 「殿下说的是。」江蕙道。 她语气平静却又恭敬,就好像淮王这位皇子殿下说了句「这朵花很美」「这道菜很好吃」之类的话语,她在跟着附合而已。 潞王诧异之极,往她面前凑了凑,「哎,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么,为什么反应这般平淡?告诉你啊,我们一行人路过深州,是我听说了悬崖边发生的事,想瞧个新鲜,才蹿掇我五哥和我一起悄悄过去的……」 淮王拉了潞王一把,潞王吐舌,「知道知道,我话太多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果然闭口不言。 淮王是俊美爽朗的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少,本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这时面对不卑不亢的江蕙,声音却低沉下来,「本王听闻你到悬崖之后,曾痛哭失声,和你同行的张将军暴怒大骂。穆王府的人闻讯匆匆赶过去,见张将军飞脚踢走一块大石,又见你从张将军腰间拨出佩剑,挥剑乱砍,状若疯狂,都以为你是伤心过度了,没人怀疑你挥剑砍去的是什么有用物事。」 「还有这个呢,我怎么没听说?五哥你有好玩的事不告诉我!」潞王叫道。 他本来答应了不说话的,这时却瞪大了眼睛,很是气愤。 淮王眉头微皱,「阿颢,你到前面等我。」受不了这个总打岔的堂弟了。 潞王一脸不乐意,「为什么啊?我不去,我还要听。」 淮王拉过潞王,声音低低的,「你还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美是丑,对不对?如果我撒手不管,江家告状到御前,你不得不娶了她……」 潞王吓了一跳,「别别别,我走,我走。」 他还没见着江蕙的庐山真面目呢,万一真被赖上了,娶了个丑女,到哪儿说理去? 潞王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走了。 淮王得了清净,无人打扰,继续说道:「穆王府的人见你伤心欲狂,都感快意,你哭哭啼啼从车上取了数床被褥一一抛下崖去,以作祭奠,他们哈哈大笑,并不在意。你抛下去的被褥之中是否卷有干粮和伤药,他们更是全然想不到。」 「伤药有很多。」江蕙非常斯文,「我和我母亲、继父、妹妹,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和继父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连个口信儿也没有捎回来,我难道不会担心么?我知道他们一定出事了,亲手制了许多伤药。」 淮王沉默了片刻。 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父母消失不见……这件事归根究底,是穆王府无理在先…… 淮王语气温和,「你跟张将军进了深州,之后又做了数十道菜肴出城祭奠,并且向崖下抛了许多馒头。你带去的馒头大得出奇,穆王府的人以为是山村里的怪异风俗,引为笑谈。江姑娘,这些馒头馅儿一定是伤药,对么?你不知崖下的人伤情如何,唯恐伤药不够,故此要大量投放,方才放心。」 「除了治伤,人还要吃饭的。」江蕙细声细气。 淮王道:「本王在悬崖边仔细检视,发现有一根异常粗壮的黑藤,根径深埋水中,露出来的部分却已经被人砍掉了。本王推测,张将军一脚踢飞大石,露出一段断裂的黑藤,你之前失声痛哭,因为那么高的悬崖若是跳下去,必死无疑。但见到黑藤的形状,你便知道你继父是援藤而下,尚有生机。你怕穆王府的人看到这段露出地面的黑藤,因而推测出真相,追杀你母亲和继父,便挥剑乱砍,毁掉形迹。后来又向崖下抛投被褥、伤药、食物,让你母亲和继父在崖下不至缺衣少食,缺医少药、冻饿而死。这些都还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能将你困在崖下的母亲、继父救走,将万鹗和另外一人抛下抵数,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据本王所知,你离开深州不久便将张将军差去护送你的人全部遣回,之后再没有动用过张将军的手下。那么,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蕙道:「卫庶人未废之时,林氏曾于中宫设鸿门宴,单独宴请杭皇后。彼时林氏正位中宫,杭皇后还是慧妃,林氏赐以毒酒,危急关头,是年方九岁的淮王殿下硬拉了陛下赶到,杭皇后才躲过一劫。当时淮王殿下年纪小小,陛下又有大朝会,分身乏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竟会被强拉去了中宫。淮王殿下,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废太子曾被封为卫王,谋逆案发之后,被贬为庶人,称为卫庶人。林氏是废太子的母亲、当时的皇后,谋逆案发的当时已经畏罪自尽,但皇帝也没有放过她,在她死后还是废掉了皇后的称号,宫中很少提起她。若是提起来,也只称为「林氏」。当时林氏是皇后,淮王的母亲杭氏只是慧妃,林氏赐以「美酒」,杭妃明知有毒,也不敢明着拒绝,真是左右为难,仓惶无措。幸好有个机灵的儿子,淮王拉着皇帝及时赶到,事情不了了之。 这件事当时是不为人知的。废太子谋逆案发之后,杭妃成了皇后,大皇子被立为储君,淮王做为皇后嫡子、太子亲弟,他的聪慧之事渐渐为人所知,其中就包括江蕙说的这一件。 江蕙提起这件事,一则是明着暗着赞美淮王聪慧过人,二则也是委婉告诉淮王,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和当时的淮王一样,只想救自己的亲人罢了。 「江姑娘,你锦心绣口,冰雪聪明,委实了不起。」淮王夸赞。 v第二十四章 「哪里,殿下过奖。殿下并非亲眼所见,却凭事后的情形和旁人的转述分析得头头是道,又何尝不是别具慧眼、足智多谋?这才叫了不起。」江蕙道。 江蕙的阔沿帽依旧压得低低的,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从她对面看过去,只能瞅见她秀气小巧的下巴,和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什么人?」侍卫喝道。 两个女子身影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一名女子道:「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海涵。」声音娇柔婉转,如黄莺出谷一般。 另一名女子听声音年纪更小,胆子也不大,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姐,咱们就是听说这儿有新鲜事,来看热闹的啊。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吧?」 「不会。」被称为小姐的女子柔声安慰。 侍卫见是两个年轻女子,而且侍女胆小怕事,千金小姐斯文腼腆,便没放在心上,挥手道:「有贵人在此,闲人回避。」 那侍女忿忿的、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小姐轻声呵斥,让她闭嘴,两人相携离开。 走出十几步,小姐忍不住回头遥望,侍女委屈的道:「那不是淮王殿下么?他怎地会和一个女扮男装、奇奇怪怪的姑娘在一起,真不像话。」 侍女这话有些僭越,小姐却已经懒得再呵斥她,眼神迷蒙,低语喃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他听到我的声音,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不记得我,不记得我的声音……」 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声音,连杭皇后都赞不绝口呢,可那又怎样?他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了…… 有几匹马冲这边过来了,马背上的人持着火把,照明了街道。 小姐和侍女忙闪到一边。 几匹马过去后不久,前方响起一个飞扬爽朗的男子声音,「淮王殿下,家父家母还在府中翘首盼望,下官和舍侄要回家了,改日再向殿下请安,如何?」 「江佥事,江公子,请。」淮王简短的道。 那边是持着火把的,小姐和侍女远远望过去,见江峻朗扶着那个方才和淮王说话的姑娘上了马,侍女不由的呸了一声,「明明是个姑娘,江佥事说什么‘舍侄’,淮王殿下说什么‘江公子’,可真能装。呸,这个江大姑娘要是知道女孩儿家不便随意抛头露面,她倒是安安份份在家里待着啊,跑到淮王殿下面前做什么?」 淮王和潞王也各自上马,潞王着急,「哎,这就谈完了,我还没……」我还没看这位江姑娘到底长啥样呢。 淮王温声道:「江公子,家里祖父祖母在惦记你,赶紧回家吧。为了两位老人家着想,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为好,你说呢?」 以淮王的立场,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挑衅穆王府的。他这话的意思,是劝江蕙适可而止,不要再有类似今天的行为。 「祖父喜欢我活泼点儿,祖母怕我拘着了。」江蕙嫣然一笑。 谨慎小心,呵呵,前半生的江峻熙不谨慎小心么?但废太子谋逆案把江家牵连进去,他和冯兰的家就毁了。 杜兴利隐居乡间,以打猎务农为生,他不谨慎小心么?但他和冯兰不过上街市为两个女儿置办衣服玩器而已,穆王府悍然出手,他的家也毁了。 谨慎小心,是能保护得了自己呢,还是能保护得了家人? 江蕙能救了母亲和继父的性命,能够千里迢迢把阿若从深州带到京城,凭的可不是谨慎小心,至少不仅仅是谨慎小心。 「就是,孩子淘气点儿好,孩子不就是让大人操心的嘛。」江峻朗笑。 潞王大起知己之感,「江佥事这话说的对,孩子淘气点儿好。唉,江佥事,要是我的伯伯叔叔都能像你这样想,我就有福喽。」 「潞王殿下自然是有福的。」江峻朗捡好听的话说。 「我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叔叔,那我想多淘气,就多淘气。」潞王一脸向往。 江峻朗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告诉你了。蕙蕙,阿若和苗苗、蓉蓉在家里淘气呢,你赶紧回家吧。」 江蕙心中一紧,忙道:「是,赶紧回家!」 叔侄二人和淮王、潞王告辞,侍卫持着火把前后簇拥,疾驰而去。 潞王在背后伸长了脖子张望,「身段儿好声音好会淘气,骑术也很不错,要是脸再长得好看点儿,那就完美了。唉,其实方才咱们不跟江家的侍卫打岔也行,大不了我娶她呗……」 「废话这么多。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还打算不打算回不回宫了?」淮王蓦然打断了他。 潞王惊觉,「可不是么,都这么晚了。回宫,赶快回宫!」不再唠唠叨叨,和淮王一起策马驰向宫城。 「蕙蕙,其实阿若在家里没淘气,叔叔方才那么说,就是想让你早点儿回家。」和淮王、潞王分别之后,下一个路口,江峻朗便告诉了江蕙。 江峻朗也不知道淮王、潞王要问江蕙什么,但他凭直觉知道不会是好事,想要江蕙早些脱身,早些回家。 「知道,叔叔全是为了我好。」江蕙语笑盈盈。 江峻朗呵呵笑。 叔侄二人回到安远侯府,江峻朗和江蕙一起去春晖堂,「蕙蕙,你祖父祖母在家里都等急了。小阿若在家里虽没淘气哭闹,不过,她不等你回来,就不肯吃饭,怎么哄也不行。」 「那可不行。阿若这个孩子不经饿。」江蕙加快了脚步。 屋檐下,阿若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头趴在栏杆上,眼巴巴瞅着院门,「我等姐姐。」 江苗和江蓉小孩子心性,觉得阿若这个样子好像很好玩,也各自搬了把小凳子过来,手肘支起下巴,「我等姐姐。」 江略比三个小姑娘大上一两岁,自以为懂事多了,坐在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身边,陪祖父祖母说话。 「蕙蕙怎么还不回来啊。」苏老夫人向外张望。 「快了,快了。」江老太爷安慰她。 「祖母放心,快了。」江略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v第二十五章 江蕙才进院门,阿若眼尖看到了,叫道:「姐姐!」跳下凳子,张开两只小胳膊,欢呼着冲江蕙跑过去。 「姐姐。」江苗和江蓉也颠儿颠儿的跟在后头。 江蕙看到阿若小小的身影,眼眶已是一热,等到阿若扑入怀中,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江蕙不禁泪光莹然。 「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阿若快活的嘻笑着,容光焕发。 方才她还是无精打采的、茫然无助的,就像地上蔫儿蔫儿的小草一样。见到姐姐,她马上笑了,开心了,像喝饱了水似的,不再萎靡不振,快乐得想唱歌。 「有我们小阿若在,姐姐当然会回来啊。」江蕙亲吻着妹妹的小脸蛋,温柔似水。 可怜的阿若。她一定等姐姐等了很久,心里惊慌害怕,所以才会把姐姐搂得这么紧,好像担心姐姐会一去不回、会抛下她似的。 「姐姐。」江苗和江蓉也跑过来了。 江蕙让阿若倚在她怀里,伸出双臂把江苗和江蓉也揽过来,「苗苗,蓉蓉。」 三个小姑娘靠在一起,嘻嘻笑。 阿若一脸炫耀,「我就说了嘛,我姐姐会回来的。我爹我娘要等我长大了才回,我姐姐不是。」 江苗快活的点头,「嗯,姐姐回来了。」 江蓉犹豫了下,细声细气的道:「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呀。」 她年龄最小,最显稚气,丹阳郡主的话却记得很牢。 阿若不服气了,「姐姐从小就是我的,一直就是我的。」 小小年纪,阿若已经会强调了,说到「从小」「一直」,她加重了语气。 江蓉忽闪忽闪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那,那,要不让姐姐挑吧,看姐姐挑谁做妹妹。」 「对,让姐姐挑。」江苗拍手笑。 江蕙看着三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心里喜欢,挨个亲了亲,「好了好了,阿若,苗苗,蓉蓉,你们三个全是姐姐的好妹妹,姐姐不用挑,三个都要。三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姐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好,吃饭。」阿若、江苗、江蓉举手赞成。 江峻朗笑声爽朗,「苗苗,蓉蓉,阿若,你们三个人只有一个姐姐,好像不够分了啊。」 「够分!」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大家都笑了。江蕙一手抱起阿若,一手牵着江蓉,江峻朗牵着江苗,说说笑笑往屋里走。 江略也迎出来了,「姐姐,祖父祖母等你一起吃饭呢。」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见到江蕙,很是欢喜。饭菜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侍女摆上饭,大人举箸,小孩儿举匙,一起享用晚餐。 江蕙给江老太爷、苏老夫人盛粥,「祖父,祖母,你们不用等我的啊。」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一起笑道:「我们半下午和几个孩子一起用了小食,并不饿呢。」江蕙把粥碗递到祖父祖母手中,又替他们夹了爱吃的菜到小盘子里。 阿若吃饭最认真,鼓起小脸颊,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江苗和江蓉餐桌上的礼仪都很好,不过到底年龄小,做什么都容易分心,平时还是喜欢吃一会儿玩一会儿的。现在却要和阿若比赛,拿着勺子,一个比一个吃得欢。 吃完饭,江蕙替阿若擦拭着嘴角。阿若乖巧的笑,「姐姐,我要多吃饭,吃了饭就会长大了。」 江蕙动作格外轻柔,「对,阿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耍,很快会长大的。」 阿若笑得更为开心,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 姐姐说过的,爹和娘有要紧事得办,等她长大了,爹和娘就会回来了。 她必须得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这样才能见到爹娘啊。 「老太爷,老夫人,西院大爷大太太求见。大太太哭得厉害,说一定要见见两位老人家。」侍女进来禀报。 「我去和大堂哥、大堂嫂说说轻重厉害。」江峻朗不愿意让父母费神,要替二老见见江峻健、严氏夫妻。 「我和叔叔一起去。」江蕙也道。 「不,还是让这夫妻二人进来吧。有些话,我得当面跟他俩说清楚。」苏老夫人面目慈详可亲,这时嘴角却含着丝讥讽笑意,淡声吩咐。 江老太爷脸红了红,道:「让他们进来吧。」 江老太爷是个好人,是个老好人,好欺负好糊弄的老好人。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江峻健和严氏才会跟着他搬到了安远侯府,在这里白吃白住不说,还经常跟着瞎添乱。可是,不管怎么添乱,也不能生出害人的心思吧,江甲做为江家子弟居然会赌博,而且因为赌输了要害阿若,这件事让江老太爷着急生气,也让他抬不起头。 连个五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做的这叫什么事。 江家子弟当中,怎会这样的人?没有丝毫仁爱之心! 「爹,娘,大堂嫂一定是哭哭啼啼的,说不定还有些没用的话,道三不着两……」江峻朗忙道。 江老太爷哈哈一笑,「三郎,你爹好歹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人,主持过一县、一州的政事,难道连个侄子、侄媳妇也管不住了么?」 「我虽宽和,也不容侄儿、侄媳妇撒泼不讲理。」苏老夫人冷笑。 江峻朗不敢再劝,陪笑道:「是,爹娘说的是。」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肯定是要教训江峻健、严氏,小孩子在一边听着不合适,让江蕙和江略带阿若、江苗、江蓉出去玩耍。江蕙答应,带弟妹到了侧厢,阿若拉拉江苗和江蓉,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三人同时嘻笑,手拉手攀到长条凳上坐了,向外张望。 江蕙担心她们在长条凳上乱挪乱动,凳子会翻,忙站到她们身后。 v第二十六章 江略也跟过来了。 江峻健和严氏在外面伏地大哭,求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放过江甲,把江甲从官府救出来,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会好好管教江甲,不会再让江甲做错事。江老太爷不悦,「你们管了他十九年,结果把他管成什么样了?他竟然会赌博,还会因为欠下赌债,便帮着恶人向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 苏老夫人神色冷冷的,「你们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指望管好孩子?江甲有今天是咎由自取,你们不必多说了。」 世事就是如此。孩子是应该好好教养照管的,你做父母的若不好好管,有人替你管,像江甲这样的,便应该依照律例服刑,官府替你管。 江峻健和严氏心疼儿子,一直苦苦哀求,江老太爷本是个心软的人,却只是不允,「江甲已触犯刑律,理应送官究办。不要提什么私了不私了的,若这样的事也能私了,还要官府做什么?」 严氏急了。她和江峻健这些年来不是没做过糊涂事,但是从前到江老太爷面前哭一哭求一求,江老太爷就不追究了,这回怎么不行了? 「老太爷,您不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就不管江家的长房长孙啊。」严氏叫道。 「什么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阿若是大郎救命恩人的女儿!」江老太爷气得手指微微发颤,怒声呵斥,「你是江家妇,江家的内情你不知道么?大郎当年随韩侯至苗强平叛,水土不服,瘴气弥漫,差点儿死在那!如果没有阿若的娘,大郎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件事当年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妯娌之中你嫁入江家最早,难道你会不知?难道你忘了?」 严氏打了个寒噤。 对,回头想想,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冯兰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却会聘她为长子媳妇,就是因为这个了…… 唉,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严氏缩起脖子,战战兢兢。 不光严氏害怕,江峻健脸色也变白了。 他本就体弱干瘦,脸色惨白,更显得可怜巴巴的。 严氏求助的看向江峻健,见他这么可怜,心里却是一喜,暗暗想道:「老太爷就是见不得他的可怜相,才一直帮着我们这一房的。现在他都这样了,说不定老太爷会改主意……」 「我们错了,全错了,有些不该忘的事竟给抛在脑后了……」严氏装出惭愧后悔的样子,涕泣不已。 严氏相信,以江峻健的可怜状,以她的「贤良状」,打动心慈面善的江老太爷是没有问题的。 严氏本来要说「我错了」,为了激起江老太爷的怜悯心,却有意改成「我们错了」,把可怜可惨的江峻健和她拉在了一起。 「大郎这些年来替你们夫妻俩担了多少事,帮了你们这房人多少,你们心里有数。到头来,大郎救命恩人的女儿,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啊。」苏老夫人凉凉的道。 「大郎对你们夫妻二人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他这么对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江老太爷痛心疾首。 严氏傻了眼。 她把江峻健和她拉在一起是为了让江老太爷可怜的,不是为了让江峻健和她一起挨训的啊。江峻健在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面前可以窝囊没用,但不能是恶人、坏人,否则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哪里还会愿意照应他? 「不不不,忘恩负义的是我,和我家大爷无关。」严氏慌忙辩解。 「你不必多说。」江老太爷脸色很不好,「你说峻健没有忘恩负义,那他还记得从前的事么?提醒过你么?他若是提醒了你,你和江甲还做出这种事,那你们母子还算人么?还有人性么?」 江老太爷越说越气。他想想江蕙说过的话,想想江蕙有可能因为严氏、江甲这些人的排挤,愤而带着阿若离开安远侯府,永远不再回来,真是又后悔又害怕,对严氏哪里能有好声气。 「我也是一片好心,是为安远侯府着想啊。」严氏一边哭一边狡辩,「大丫头的亲娘另嫁他人,大丫头还把她异父同母妹妹带回咱江家来了,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江家的女眷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呢。我虽读书不多,也知道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安远侯府的名声都被大丫头和她亲娘带累了……」 严氏泣不成声,说话都断断续续了,看起来实在是情真意切。她自以为她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冯夫人已经另嫁了,不管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另外嫁人就是不对,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再嫁他人就是失了贞节。 江峻朗笑道:「大堂嫂,小弟听说你严氏族中再嫁的闺女、媳妇都不少,不知是不是真的?令堂最初嫁的那户人家,好像是姓齐吧?」 严氏面皮成了青紫色。 她在这儿扯什么烈女不事二夫,却不提防江峻朗会在这时候揭她的伤疤。 江老太爷气得直哆嗦,「带累安远侯府的名声,你竟敢这么说我们蕙蕙……」 苏老夫人冷笑,「安远侯府的名声,和你江峻健、严氏有何相干?你们不过是暂时借住在这里,嫌我儿子的侯府名声不好,你们大可以离开!」 「对,大可以离开。」江老太爷怒而拍案。 江峻朗忙道:「大堂哥,大堂嫂,我立即派人替你们收拾收置,明天就能搬家。」 严氏差点儿蹦起来,「谁要搬家,谁要搬家?」 她在安远侯府白吃白住、衣食住行全有人照料,这些好处就不说了。她还能对亲戚朋友吹嘘是侯府的人,高人一等,备感优渥啊。她怎么能搬家呢,一旦搬了家,这些好处就没有了! 江峻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大哭,「叔叔,婶婶,侄儿没用,从小就体弱多病,撑不起一个家,我如果搬出去住肯定过不下日子,求叔叔婶婶别赶我走。叔叔婶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只要别赶我走,怎样都行……」 严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死也不走,叔叔婶婶除非杀了我,把我的尸首抬出去……」 这夫妻二人的丑态,令得人又是好气,又是着恼,又觉可笑。 「她倒霉了,嘻嘻。」阿若笑出了声。 「你喜欢她倒霉啊?」江苗问。 「你喜欢她倒霉啊?」江蓉也问。 阿若道:「她骂我来着。我不喜欢她。」 阿若记性很好,还记得严氏恶狠狠的骂过人呢,见严氏倒霉,她便笑逐颜开了。 江苗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她好像瞪过我……对了,有一回乳母带我在花园玩儿,遇到她了,她就是瞪过我……」 严氏对江苗确实是有些不满意的,总觉得同样是兄弟寄居安远侯府,丹阳郡主对严氏、江芳母女不理不睬,对文氏、江苗却亲热多了,因而严氏看江苗格外不顺眼。 v第二十七章 「她瞪过你啊。」阿若惊呼。 「是啊是啊。」江苗连连点头。 阿若和江苗小手拉起小手,相对嘻笑,「她骂过我,她瞪过你,嘻嘻。」 江蓉赶紧也想了想,「她,她好像也瞪过我……」 其实严氏对江蓉还真不敢得罪,江蓉身边总是跟有丹阳郡主的人,严氏见了江蓉就陪笑脸,哪敢瞪她?可是阿若说被严氏骂过,江苗说被严氏瞪过,江蓉如果不跟着这么说,好像少点儿什么似的…… 「她也瞪过你啊。」阿若和江苗一起惊呼。 「是啊是啊。」江蓉本来还有些犹豫,见阿若和江苗一脸惊喜的看着她,赶忙点头。 阿若和江苗一起来拉江蓉的小手,江蓉开心了,眉眼弯弯。 这样才对嘛,大家都被骂过、瞪过,是一伙的! 江蕙一直站在妹妹们身后,见三个小姑娘玩得这么开心,不由的微笑。 左手牵小豹子右手牵大狼狗的阿若,在桃园村一直没小伙伴敢跟她玩耍。现在到了安远侯府,和江苗和江蓉相处如此融洽,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江峻健和严氏打死也不愿搬走,不过,从顺天府捞出江甲的事,这夫妻二人不敢再提。 金五虽然死了,但江甲和金五合谋进入安远侯府内宅,意图盗窃,江甲的刑狱之灾是免不掉的了。 「也不知甲儿会叛多久?」严氏和江峻健从春晖堂出来,哭哭啼啼,泪流不止。 江峻健哼了一声,「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你糊涂,甲儿糊涂,可这事怪不得你们,都是被那个金五给害的!」 「对,就是那个金五。」严氏精神一振,「都是他害的!没有人性、丧尽天良的东西!」 夫妻两个一路骂着金五,一路往回走,严氏拍手道:「那个金五死了,可真是活该。他就种人太会害人了,故意引诱甲儿去赌,甲儿赌输了他就故意要胁,结果这个人硬是被大丫头给毒死了,你说是不是大快人心?」 「金五死的好,江蕙也实在该……」江峻健咬牙,「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她是江家姑娘,对她的哥哥可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依我说,刚物易折,暴烈不常,江蕙这个丫头必遭报应。」 「小声点儿。」严氏紧张的四下里看了看。 夜色静谧,四下无人。 夫妻二人本该回房之后再细细商量的,但这个夜太安静了,他们又心急如焚,便在路上小声商量起来,「大丫头让人抬着金五到穆王府大门前,这是明着打穆王府的脸,穆王府能不恼?穆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人家横着呢,能让一个丫头给制住了不成。」 「是这个道理。可大丫头回了安远侯府,丹阳郡主又护着她,穆王本人不在京城,就凭永城王和项城王这两个人,也不敢和丹阳郡主这姑母过不去啊。」 「你懂什么?大丫头能让顺天府的推官抬着金五去向穆王府叫板,穆王府现在整治不了大丫头,也整治不了那个推官?让那个推官倒个大霉,穆王府一样可以立威。」 「那咱们快给穆王府出这个主意啊。这个主意若是被采纳了,咱们也算立了功,说不定穆王府能出面帮着把甲儿保出来!」 「也是啊。」江峻健怦然心动。 这夫妻俩商量好了,回房后江峻健匆匆写了封信,本来想当时便命人送往穆王府的,但一则天太晚了,二则穆王府没有认识的人,没人引荐,只好暂时放好,等明天再作打算。 江峻健、严氏觉得天太晚了,没法出府门,江峻朗、江蕙叔侄却不作此想。哄睡阿若之后,把妹妹拜托给苏老夫人,江蕙换了一身黑衣,和江峻朗一起从西侧角门出来了。 「蕙蕙,这种事让叔叔来做就好了。」江峻朗道。 「叔叔,他们不见到我本人,恐怕是不行。」江蕙笑。 江峻朗无奈,只好陪着江蕙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江蕙在一个门脸普普通通的人家前停下脚步,伸手敲门,从门缝里递了一块铁牌子进去。没多久,门轻轻开了,江蕙和江峻朗闪身进门。 过了一刻钟,江蕙和江峻朗便从里边出来了,一个身形清瘦的青衣人把他们送到门口,「放心吧,你们既然是刑爷的朋友,这个忙敝会非帮不可。我这便亲自去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是位于集庆坊的一个知名风月场所,文人雅士、王公贵族、巨富商贾,客人络绎不绝。这里是真正的销金窟,在这个地方,不知发生过多少风流韵事。 穆王府的侍卫长程伟这天在府里受了气,心里郁闷,他的姘头、红袖添香当红的姑娘百两金陪他喝了不少酒,大醉酩酊,解衣就寝。百两金艳丽的纱裙、程伟的侍卫服散落于地,东一处西一处,凌乱中又透着几分旎旎风情。帐外有人悄悄进来,把程伟的侍卫服饰一一拿了去,销金帐中醉语呢喃,意乱情迷,哪里注意得到? 这天晚上,有一名身着穆王府侍卫服饰、自称程伟的醉汉到了顺天府吴推官门前,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半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 有人胆小,去叫了巡夜的兵丁。等巡夜的兵丁赶过来,那个自称程伟的人已经踹了吴推官家的门,持着腰刀骂骂咧咧进家了。 可怜吴推官只是个没钱的京官,住的地方又破又小,还是赁的,大门一点儿也不经踹。 兵丁大惊,被左邻右舍催逼着,啰啰嗦嗦进了吴家,「什,什么人?不,不得无故惊扰良民……」 屋里响起一声惨叫。 兵丁差点儿吓尿了。 一个人影从上房跑出来,口中骂骂咧咧,「小子,目中无人,敢和我穆王府过不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兵丁胆小惜命,见那人手中有刀,刀上有血,哪敢上前去拦?眼睁睁看着那人跑出院子,才壮着胆子大叫大喊,「抓贼啊,抓贼啊。」 屋里,吴推官倒在血泊中。 兵丁和邻居战战兢兢推门进来,看到血泊中的吴推官,都吓了个半死。 吴推官面如金纸,苦笑道:「惊扰诸位街坊邻居,实是吴某的罪过,对不住,对不住。」 「吴推官,这是怎么回事?」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询问。 v第二十八章 两行热泪从吴推官腮边落下,他伸手抹泪,叹道:「诸位高邻请不要再问,吴某实在不忍心连累大家。唉,权贵不能得罪啊。」 「权贵不能得罪?吴推官,你得罪哪位权贵了?」邻居中一位行商的卢先生问道。 他今天出城进货,天黑透了才回到家,对今天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另一个邻居伸胳膊捣捣他,示意他不要再问了。卢先生便知道自己方才问的话不对,赶忙说道:「瞧我,尽问这些不相干的做甚?快快请大夫治伤才要紧。」 「对对对,治伤要紧。」众人跟做梦才醒似的,都是连连点头。 吴推官少气无力,「唉,诸位高邻,我伤得其实不重,自己拿金创药抹上也就是了……」 「自己抹哪行,流了这么多血!」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反对,「必须得叫大夫啊。」议论起哪家的大夫可靠,哪家的大夫善治外伤。 吴推官又被众人劝得好了点儿,听了这话却又哭了,「诸位高邻,莫难为我了。一则我是个穷官,京城的大夫请不起,二则……唉,人家本就是来教训我的,我若这便去请大夫治伤,岂不是显得毫无悔改之心,更让贵人着恼么?」 吴推官是个斯文人,又受了重伤,面如金纸,容颜憔悴,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凄惨,简直是耳不忍闻。 「哪个权贵厉害成这样,上门把人砍了,还不许人治伤?」一个黑脸汉子勃然大怒。 他姓鲁,京城本地人,自幼习武,身体强壮,现在一名武馆做武师。他是个直性子,听吴推官说得这么可怜,登时被激起了侠义之心。 「唉,不提了,不提了。」吴推官闭目摇手,不敢再说。 几位经商的邻居一起商量了下,道:「咱们和吴推官也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了,吴推官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他孤身一人在京城,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这些邻居若不照看他,不是个道理。眼下这个事,别的先别说了,治伤救人要紧。吴推官手头紧,咱们把医药之费摊出来便是。」 卢先生率先取出一锭碎银,「对,咱们行商之人,不定哪天便要破注财。治伤救人是善事,吴推官又是斯文人,帮他是应该的。」 几个家里宽裕的商人便把医金凑齐了,央那巡夜的兵丁,「现在已经宵禁了,还请您老人家帮帮忙,带着钱请大夫去。」 兵丁虽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拿着钱请大夫的事他还是能做的,忙接过来,「成成成,你们等着,我立即去请,立即去请。」 兵丁去请大夫,邻居们有的安慰开解吴推官,有的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便有好事之人给解释了,「有个人到安远侯府勾引内贼意图盗窃,被安远侯府抓了个正着,人送到了顺天府。那人自称是穆王府的,顺天府尹不敢惹事,把这棘手的事交给了吴推官。吴推官老实,公事公办,带那人到穆王府当面求证,穆王府恼了,下此毒手。」 这好事之人的解释大概有一半是他听来的,有一半却是他猜测的。譬如说顺天府尹不敢惹事,把这烫手山芋交到吴推官手里,这就完全是他凭空想象的。不过他说的十分肯定,听的人很是信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兄台解惑。」把他的话完全当真了。 「我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哪想得到……」吴推官似是有些糊涂了,喃喃自语。 众人一边安慰着他,一边伸头张望,盼着大夫快点到来。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兵丁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上背着个药箱,「大夫来了!」 众人忙让出一条路,「大夫快请,吴推官流了很多血,您快给看看。」 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庞消瘦,面色微黄,进来给吴推官看了看,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众人看在眼里,俱是大惊,「难道吴推官伤得很重么?」 大夫长长叹气,「你们运气好,这也就是遇着我了。这样的伤势,若是换个大夫,恐怕伤者小命难保。」 众人越听越害怕。 大夫还带着个学徒一起来的,师徒二人吩咐众人避开之后,开始替吴推官治伤。这大夫也是奇怪,听他的话意,吴推官这伤势极重,危急生命,但他极少动手,倒是学熟迅速替吴推官包扎了伤口,手法娴熟。 包好伤口之后,学徒央邻居帮着把床铺上的被褥等全换了干净的,扶吴推官躺下,喂了他几粒药丸。 「伤者睡下了。他的伤很严重,我明天还要来给他换药。」大夫忙完之后,把兵丁、邻居们叫到房屋的另一侧,细细交代,「晚上要有人守着他,若是发烧了、说糊话了,立即去叫我,片刻不得耽搁。」 邻居之中有两个闲人,当即便自告奋勇要留下守夜,大夫瞅了瞅,见那两人斯斯文文,像是细心之人,极为满意。 「吴推官这伤是能治了,但这砍他的人可是跑了,这怎么办?」鲁武师责问起兵丁。 兵丁哭丧着脸,「那个是……那个是……我可不敢去抓……莫说我了,连我的上司也不一定有胆子去抓……」 「呸,你是怎么当兵的?」鲁武师呸了一声。 「那是穆王府的人,吴推官带着疑犯去向穆王府求证,就被砍了。若是敢到穆王府抓人,岂不是要把小命送了?」有人好言相劝。 鲁武师虽是生气,也知道这人说得有理,咬牙恨道:「这帮皇亲国戚,可真会欺负人!」 「是啊,皇亲国戚就是会欺负人,穆王是陛下的弟弟,谁敢拿他怎样了?」众邻居一起叹息。 大夫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哈哈一笑,「想替伤者出气,办法也不是没有。京城的御史老爷们可厉害着呢,若是被御史老爷们弹劾了,便是皇亲国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贼人是在安远侯府犯的事,对不对?那去安远侯府喊冤啊,吴推官为安远侯府的事才被砍的,他们可不能不管。」 「对,是这个道理!」众邻居方才还彷徨无计,这时却群情振奋,觉得吴推官这刀不能白挨。 「还有顺天府呢,顺天府的推官被砍了,府尹总不能不管不问吧?」邻居们的热情一被调动起来,人也变聪明了。 「那人自称程伟,我亲耳听到的!」有人叫道。 「就是,顺天府不能不管。还有兵马司,兵马司巡夜的兵丁可是和咱们一起亲眼看到贼人行凶的,他得上报!」 那胆小的兵丁叹口气,苦哈哈的笑,「好,上报,上报。」 人多力量大,这些邻居们计议定了,有人陪着兵丁,逼着他、看着他向上司报告吴推官被砍一事,有人向顺天府报案,有人到安远侯府喊冤,还有人到邻街两位穷御史的家里诉苦去了。 四管齐下,不信吴推官会白白挨刀。 顺天府的推官在家中被砍,而且是执行公务之后被人恶意报复,这件事顺天府哪能不管?而且程伟在吴推官家行凶之后,有人一路跟踪着他,见他去了红袖添香。连程伟在花街柳巷落脚的地方都知道了,这个人更是非抓不可。 顺天府捕快冲进百两金卧房的时候,程伟正拥着美人酣睡,地上衣物散落,那血迹斑斑的侍卫服格外刺眼。 v第二十九章 顺天府的捕快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好嘛,明目张胆砍了顺天府的官员,他还回到姘头身边睡大觉来了!他把顺天府当什么了! 「程伟!」捕快一声怒喝。 程伟被捕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美梦被惊醒,骂骂咧咧,「谁敢惊扰老子!」 「你伤人了,还睡呢!」捕快见他做梦不醒,迎头啐了他一脸。 程伟大怒,「莫说伤人了,便是杀人又如何?老子可是穆王府的人!」 他的咆哮声响彻屋宇,红袖添香的客人不少被他吵醒了多少。这世上爱看热闹的人哪里都有,红袖添香当然也不例外,许多客人、妓者衣衫不整便跑出来了,还有人探出头四处张望,听得瞠目结舌。 捕快是个精明人,见这情形,眼珠一转,故意说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穆王府的人啊?」 「知道老子的身份了吧,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程伟得意狞笑。 捕快让这程伟嚣张够了,狂话说够了,方才翻转面皮,大怒暴喝:「好极,你是穆王府的人,你杀人都行!你有种,到了公堂之上还这么说话!」 「带走!」捕快挥挥手,兵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去绑程伟。程伟功夫极好,但酒后无力,昨夜又实在累着了,竟然被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兵丁给按住了,先把带血的侍卫服给他穿上,然后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敢绑老子!」程伟挣扎大吼。 「你省省力气吧。」捕快一脸不屑,指指程伟身上的血迹。 程伟顺着捕快的手势看过去,脑子嗡的一声。 直到暗红狰狞的血迹映入眼中,程伟这才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妙。 晨曦中的安远侯府花园,又宁静,又美丽。 江蕙拿着个小小的竹篮,去摘茉莉花骨朵。 花骨朵上带着晶莹的露珠,气息格外清新。 阿若带着灰灰来了,灰灰还不大精神,阿若却是大摇大摆的,精神头十足。 「姐姐,你在做什么啊?」阿若快活的问道。 「姐姐在摘花,一会儿给你做茉莉花炒鸡卵。」江蕙微笑,拿篮中的花骨朵给阿若看。 「茉莉花炒鸡卵好吃,我还要吃素饼,吃鸡肉粥。」阿若笑咪咪。 「好啊。」江蕙神情宠溺,摸摸妹妹的小脑袋。 提到鸡肉粥,阿若想起她的黄黄了,不大开心,「黄黄也不知飞到哪了。姐姐,你再给我养只鸡好么,要和黄黄一模一样的。」 「好。」江蕙满口答应。 阿若小孩子心性,马上便高兴了,喜孜孜的问道:「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再养只黄黄么?」 「为什么啊。」江蕙笑。 「我不想吃饭的时候,黄黄可以替我啊。」阿若一脸得意。 以前她便常干这号事,如果不爱吃饭,便招手叫黄黄过来,悄悄把米粒撒在地上,让黄黄替她吃饭。 「阿若乖。」江蕙想起从前的农家庭院,想到故意要跑到院子里吃饭、其实是要悄悄把饭喂给黄黄的妹妹,一阵心酸。 那时阿若有父母宠爱、有姐姐呵护,小日子过得多么温馨啊。 现在阿若只有姐姐了。 阿若仔细看看江蕙,扑到了她怀里,「姐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没有,姐姐没有不开心。」江蕙把小竹篮给妹妹提着,恬淡的微笑,「今天有件高兴的事。」 「什么啊?「阿若好奇。 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语气异常温柔,「一个恶人得到了惩治。」 程伟活不了了。 万鹗是带兵把冯兰逼入绝境的人,程伟是带兵把冯兰夫妻抓走的人。这些人跟着穆王,多年来做的缺德事数不胜数,早就该死了。 「蕙蕙,阿若。」晨曦中,江峻朗大踏步走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清晨的阳光温柔洒在他脸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叔叔早。」江蕙问好。 阿若仰起小脸冲江峻朗甜甜笑,「叔叔早。」 江峻朗伸出双臂抱起阿若,乐呵呵的打趣,「阿若,你怎么不叫我苗苗爹了?」最开始阿若是叫他苗苗爹的,这称呼让江峻朗笑了好半天。 「我跟姐姐的。」阿若嘻嘻笑。 她是跟着姐姐的,姐姐叫叔叔,她就跟着叫叔叔呗。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她也叫祖父祖母,江峻朗、文氏她便叫叔叔婶婶,丹阳郡主更好办了,江蕙叫郡主,她也一样。 v第三十章 「小阿若跟姐姐很亲啊。」江峻朗爽快大笑。 阿若认真点头,「嗯,我和姐姐最要好了。姐姐说,我爹我娘要等我长大了才回来,我要一直跟着姐姐的,要做个好妹妹。」 江峻朗脸上的笑容有点不大自然了,悄悄看了江蕙一眼。 江蕙神色如常,并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江峻朗略微放心了些。 「蕙蕙,这封信是西院让送出去的。」江峻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江蕙。 江峻健、严氏一大早便命小厮到穆王府送信,不过小厮是安远侯府的,在这紧要关头,哪敢背着丹阳郡主、江峻朗等人做这种事呢?没敢出府,而是交给了江峻朗。 江蕙拆开信看了,不由的摇头,「这对夫妻的嘴脸也真是够瞧的了。吃我爹的喝我爹的,还敢出卖安远侯府。叔叔,这封信也别让他白写,派个憨憨傻傻的小厮送出去吧。小厮不精明,送错了地方,也是常事。」 江峻朗会意的一笑,「好,送出去,送错地方。」 江峻朗把信接过来收好,也便要走了。 阿若殷勤的道:「叔叔,你有空就来玩啊,让苗苗也来。」 江峻朗乐,「阿若舍不得叔叔走对不对?阿若,叔叔也蛮喜欢你的,要不你给叔叔做义女吧。」 「啥是义女?」阿若不懂。 江峻朗解释给她听,「义女就是干女儿。如果你做了叔叔的义女,便叫我义父或者干爹。」 「这样啊。」阿若明白了。 她盯着江峻朗的面容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看得江峻朗莫名其妙,「阿若,你不认得叔叔了么?」 阿若再三打量过江峻朗,最后坚决摇了摇小脑袋,「不要,我爹爹很俊美的。」 「阿若你这是……嫌叔叔丑么?」江峻朗目瞪口呆。 他在京城的王孙公子当中可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了,现在居然会因为相貌被嫌弃,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叔叔不丑,就是和我爹爹比差远了。」阿若人小鬼大,大概意识到江峻朗受伤了,安抚的拍了拍他。 江蕙忍笑,伸手接过妹妹,「叔叔今天当值,赶紧出门吧,莫误了时辰。阿若的孩子话,您听听就算了,莫要放在心上。」 阿若向江峻朗挥手道别,笑得格外甜。 江峻朗不由的莞尔。 他和江蕙约定了几件事,也就要走了。已经迈开了步子,忍不住又回过身,摸摸下巴,「蕙蕙,叔叔的相貌难道拿不出手么?」 江蕙忍俊不禁,「叔叔,您和我爹爹一样都是美男子啊。」 江峻朗冲阿若努努嘴,「那阿若怎么会……」 阿若笑嘻嘻的把小脑袋埋在了姐姐怀里,江蕙微笑道:「阿若从小见惯了自己的爹爹,便是这样了。」 「对极,小孩子就是看着自己的父亲最英俊,自己的母亲最美丽。」江峻朗恍然大悟。 江蕙只是笑,却不说话。 送走江峻朗,江蕙带阿若一起回去,给她做了可口美味的早餐。阿若吃的很开心。早饭后,江蕙把阿若送到春晖堂托苏老夫人照看,然后回去换了身深青色短衫,打扮成小厮模样,出去逛了几家店铺。她每家店铺都买了引起物事,银钱是当场付清的,东西并不带走,命店里送到安远侯府西角门,交给严婆子。 中午时分江蕙回来,阿若和江苗、江蓉在院子里玩耍,阿若眼睛最尖,看到江蕙便欢呼着跑过来了。江蕙蹲下身子,一把将妹妹搂在怀里,眼睛潮湿了,「阿若,等你长大了,爹和娘便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告诉过我了。」阿若快活的笑。 江蕙搂紧了妹妹。 她确实一直是这么说的,但直到今天,直到拿到了一封亲笔信,她心中一块大石才最终落了地。冯兰平安无事,他们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 「姐姐,你怎么了?」江蕙一直搂着阿若不放,阿若有些奇怪。 「姐姐,你怎么了?」江苗和江蓉一左一右分别探过了小脑袋。 就在这时,有侍女过来送贴子,「大姑娘,这是张家送来的。」江蕙精神一振,「快拿来给我。」接过贴子看了,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颜,「阿若,苗苗,蓉蓉,姐姐儿时一位好友回京城了,要来看望姐姐。」 张宽的女儿张欣豫只比江蕙大半岁,小时候两人常在一起玩儿,很要好。张欣豫随她母亲住在京城,这些天出外省亲,今天方才回家。知道江蕙回了安远侯府,张欣豫连一天也等不得,便要登门看望了。 「儿时的好友啊。」三个小姑娘很是好奇。 江蕙告诉阿若,「张家姐姐是张伯伯的女儿,咱们在深州见过张伯伯的,你还记得么?」 阿若扮个鬼脸,「就是要收我做干女儿的那个呗,我才不要。」 江蕙嫣然。 张宽也提过要认阿若做干女儿的,阿若嫌张宽没她爹爹好看,死活不肯。张宽乐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既然不做干女儿,那做儿媳妇好了,张宽的小儿子张慎行今年八岁,和阿若很般配。阿若小大人一般的告诉张宽,「以后再说,看缘份吧。」张宽差点儿没笑岔气。 江蕙也乐得不行了。唉,这是谁教给阿若的,她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净说大人话呢?又好笑,又可爱。 江蕙亲手写了回贴,说自己随时恭侯,让张欣豫不必拘束,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张欣豫还真没客气,下午晌便登门了。 丹阳郡主知道江蕙要招待客人,命人送来了几套新制好的衣裙,和一盒子才打好的首饰,「都是京里时兴的样子,看看喜欢不喜欢。若不喜欢,咱们再制新的。」江蕙道:「样样都是好的。」挑一件如春水碧波般嫩嫩的绿色罗锦大袖衫穿了,配一条白地贡缎长裙,上面绣着深深浅浅黄色的迎春花,秀丽如画,飘逸如诗。 v第三十一章 苏老夫人爱惜孙女,取出一对白玉发钗、一对白玉手镯给了江蕙,上好的羊脂玉,晶莹通透,细腻滋润,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就像江蕙无瑕的肤色一样。 江蕙打扮好了之后,苏老夫人越看越满意,阿若、江苗、江蓉惊呼起来,「姐姐可真好看啊。」 小孩子的赞美格外真诚,苏老夫人乐开了花,江蕙也是嫣然。 丹阳郡主看得颇有几分动心,「蕙蕙,齐王府明日的宴会,你真的不去么?你若去了,会很引人注目的。」 丹阳郡主的娘家齐家府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举办赏花会,其实就是亲戚朋友、贵妇千金之间的一次聚会。除了联络感情之外,到了婚龄的少女在这里露面也会增加机会,多少良缘便是在这样的场合缔结成功的。 江蕙到了今年夏天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丹阳郡主觉得,她也应该在众人面前露露脸了。姑娘家养在深闺人不知可不行,再好的人才也会被埋没的。 「我初回京城,不惯应酬,请容我躲个懒。」江蕙客气的道。 江蕙对丹阳郡主并没什么意见,毕竟江峻熙是先和冯兰分开了,之后才遇到丹阳郡主的。可是江蕙这样的身份,到了齐王府会有几分尴尬的。江蕙在血缘上不是齐王的外孙女,她和齐王府亲近不起来。 「也对,你才回来,若是一下子见到许多陌生人,会不习惯。」丹阳郡主见江蕙不愿意去,也不勉强。 「蕙蕙!」一个红色的人影走在最前面,还离着大老远,便激动的叫出声来了。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如满月,眼睛明亮,红衫红裙,胸前绣着数朵怒放的牡丹花,华贵艳丽,朝气蓬勃。 「欣欣。」江蕙见到儿时好友,心情也是激动,快步迎了上去。 张宽和江峻熙同多年的同仁,江蕙、张欣豫从小一起玩大的,虽然分别多年,再见面依旧和别人不同,异常亲切。 两人执手相握,泪水在眼眶中闪动,又快活又伤感。 「欣欣。」阿若仰起小脸,叫得很甜。 张欣豫闻声看过去,便知道阿若是谁了,又笑又气,「阿若,你姐姐可以叫欣欣,你得叫我姐姐,知道么?」 「欣姐姐。」阿若一脸乖巧。 「欣姐姐。」江苗和江蓉也过来了。 张欣豫和她俩是见过的,笑咪咪夸赞,「这才多久没见面,苗苗和蓉蓉都长得更好看了啊,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江苗和江蓉被夸得很高兴,咧开小嘴笑得开心。 张欣豫夸过江苗、江蓉,想起自己没带上阿若,忙道:「阿若,你也很好看的。」 阿若自信满满,「嗯,我知道。我姐姐说了,我是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有人说我不漂亮,就是那人没眼光,别理她。」 把张欣豫给乐的,「蕙蕙,你就这么教妹妹的啊。」 江蕙谦虚,「见笑了,见笑了。」 张欣豫身后跟着数名侍女,但有两个姑娘的打扮明显和侍女不同,肤色白的姑娘穿着银红衫子,肤色略黑的姑娘穿紫衫,相貌全是艳丽款的,衣饰讲究。 见张欣豫和江蕙、阿若都挺亲热的,两女不约而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张欣豫和江蕙阔别已久,不知攒了多少话要说,过了许久,才想起替后面的两女介绍,「蕙蕙,这位是我堂姐张欣喜,这位是我堂妹张欣乐,都是我二叔的女儿。」 「幸会,两位张姑娘光临寒舍,不胜荣幸。」江蕙含笑说道。 张宽出自寒门,江蕙知道他老家还有个弟弟,不过江蕙小时候张宽的弟弟、弟弟的女儿并没有跟着张宽一起住,这位张欣喜和张欣乐,是从没见过面的。 不光没有见过面,也没听张欣豫说起过,可能那时候张欣豫自己也跟这堂姐堂妹不熟吧。 江蕙请张氏三姐妹进去,见过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等人,略坐了坐,便请张欣豫一起去稻粱园。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在院子里玩,张欣喜和张欣乐却跟着去了。 到了稻粱园,看到农庄一样的景色,张欣喜和张欣乐姐妹俩很有默契的一起撇了撇嘴。 她俩小时候就是在农庄上度过的,看到这里就觉得村里村气的,寒碜简陋。 「哎,这个江大姑娘,恐怕江家很嫌弃吧?」张欣乐携了张欣喜的手,有意落后几步,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要是得宠的姑娘,不至于住到这儿。」张欣喜前后左右打量过,下了断语。 「依我看也是。这位江大姑娘多少年都不回京城,明摆着就是被江家扔了不要的。现在她回来了,也不招人待见。」张欣乐窃窃私语。 「大姐,三妹,你们在说什么?快点儿跟上来啊。」张欣豫回过头招呼。 张宽只有张欣豫一个女儿,不过既然弟弟一家也住在一起,张欣豫便成了二姑娘,大姑娘是张欣喜,三姑娘是张欣乐。 张欣乐眼珠转了转,拉着张欣喜快走几步,笑着问江蕙,「江大姑娘,齐王府是你外家,明天齐王府的宴会,你肯定会去的吧?」 张欣乐已经觉得江蕙不受重视没前途了,不过,她还要再确定一下,看江蕙在安远侯府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地位。如果不是太受轻视,齐王府的宴会江蕙应该能得到邀请的,毕竟那是丹阳郡主的娘家,是江蕙名义上的外家。 「抱歉,我去不了。」江蕙彬彬有礼。 张欣喜和张欣乐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色。 果然是一个在安远侯府毫无地位的大姑娘啊。 张欣豫却急了,「你不去?蕙蕙,我娘逼着我一定得去呢,你难道不陪我一起?」 「伯母居然会逼你?」江蕙很有些稀奇。 v第三十二章 张家的事,江蕙是很熟悉的。张宽和夫人杨氏膝下三子一女,儿子张用行、张敏行已经各自娶妻,小儿子张慎行是家里最小的,今年才八岁,女儿只有张欣豫一个,从小便格外得父母宠爱。杨夫人会逼张欣豫参加齐王府的宴会,这事听起来可是不寻常啊。 张欣豫是位性情爽快的姑娘,这时光润带笑的面庞上却现出红晕,神态娇羞,声音也细声细气的,「蕙蕙,你就别多问了。」 「不可告人么?」江蕙打趣。 张欣豫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张欣乐是三姐妹中年龄最小的,倚小卖小,口没遮拦,「二姐不去哪行?明天可是有位世交伯母要见见她呢。」 「三妹你又胡说。」张欣豫脸通红,嗔怪的打了张欣乐一下。 张欣乐和张欣喜一起掩口笑,张欣乐笑的还算畅快,张欣喜却是装出来的样子,那笑意就在脸上浮着,好像伸手一抹,就能抹个干干净净。 江蕙恍然,「原来如此。」 有位世交伯母要见张欣豫,自然是要相亲了。 张欣豫脸通红,把江蕙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是济国公府的三夫人。我爹昔日曾和丁三爷共过事,因此有些交情。」 江蕙似笑非笑,「什么昔年共过事,什么有些交情,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丁三爷和三夫人膝下有位尚未成婚、英俊倜傥的儿子……」 话没说完,张欣豫便挥拳打过来,江蕙笑着接住,小小声的问她,「丁家公子有多出色?」 张欣豫害羞的道:「知道的还不多,不过长得挺好看的。」 江蕙点头,「必须得好看才行。长得好看,才会让人有接下去了解他的欲望,若是相貌丑陋不顺眼,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张欣豫精神一振,「就是这个道理。」 她拉拉江蕙的衣襟,「哎,你和我一起去行不行?我心里直打鼓,你陪着我会好很多。」 江蕙不去齐王府,无非是懒得应酬陌生人。但张欣豫既然开了口,江蕙也便应了下来,「好,我陪你。」叫过侍女吩咐道:「去禀告郡主,说我明天想陪张姑娘一道去齐王府,看看是否方便。」侍女答应着去了。 张欣乐和张欣喜满脸是笑,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位才回乡下回了安远侯府、丝毫不受重视的江大姑娘,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当着客人的面怕丢人,还好意思装模作样让人问丹阳郡主。呵呵,丹阳郡主若能让她去,早就发话了,还能等到今天? 过了一会儿,侍女回来了,曲膝行礼,一脸的笑,「郡主说自然是可以的,稍后便命人送新衣裳新首饰过来。郡主问大姑娘,是想单独坐一辆车呢,还是和郡主、五姑娘同乘?若想单独坐,好提前备车马。」 江蕙略想了想,「我和蓉蓉一起好了。」 江蓉天真无邪,对江蕙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姐姐说不出的喜爱,总想和江蕙亲近。江蕙也喜欢这个小妹妹,不忍让她失望。 「是,奴婢这便回去禀告郡主。」侍女曲膝。 张欣喜、张欣乐姐妹傻了眼。 敢情这位江大姑娘在丹阳郡主面前还有些体面?这不对啊,不应该啊…… 江蕙道:「我和蓉蓉一起。不过,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就不必了。」 江蕙是陪张欣豫见济国公府三夫人的,是陪客,打扮得那么漂亮做什么。 张欣豫忙道:「新衣裳新首饰是必须的,蕙蕙,你好好打扮打扮,我张欣豫天生丽质明艳动人,我可不怕被你比了下去!」 江蕙和张欣豫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侍女问明江蕙的意思,回丹阳郡主处复命。 张欣喜拉拉张欣乐,「哎,你说说,这会不会是是江大姑娘硬充门面啊?」 「什么意思?」张欣乐不解。 张欣喜朝侍女的背影努努嘴,「没准儿她是让侍女当着咱们的面撒谎呢,丹阳郡主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好得都不像真的。」 「也对。」张欣乐觉得很有道理,「丹阳郡主是继母,皇室娇女,哪会对个从乡下来的继女好成这样。这是江大姑娘装出来的也说不定。不过,她现在跟咱们装,明天若是去不了齐王府,也不能收场啊。」 张欣喜一笑,「随便找个借口呗。譬如说她忽然不舒服了,生病了,或者马车坏在半路了,或者衣裳被丫头熨坏了,心情不好。」 张欣乐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大姐说的对,明天咱们到时候看呗,她若去不了齐王府,谎言便拆穿了。」 两姐妹内心之中燃烧着一朵一朵的小火焰,等着看江蕙明天能不能如期出现。 齐王府后殿位于王府中轴线上,殿门庑覆以青色琉璃瓦,气势雄伟,金碧辉煌,尽显王府气派。 正厅之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招待的全是女眷。 齐王妃年近六旬,华发已生,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含笑的眼神落在丹阳郡主身畔一位身着淡绿罗衫的少女身上。 是江蕙。 江蕙盈盈十五,一袭似春水如碧草的淡绿色宫锦衣衫,映得她身材愈发窈窕,眉目如画,娇美动人。 「这是我大女儿。」有亲友问及江蕙的身份,丹阳郡主笑着介绍。 「我大姐姐。」江蓉坐在齐王妃身边,两只小脚丫荡来荡去,一脸嘻笑,快活极了,「外祖母,这是我大姐姐。」 江蓉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梳了小鬏鬏,用明珠绑就,俏皮又可爱,齐王妃见小外孙女爱得格外开怀,微笑摸摸她的小脑袋,神情宠溺。 齐王妃宠爱幼女丹阳郡主,对待江蓉自然也和其余的孙女、外孙女不同,况且江蓉在她的孙女外孙女当中年龄最小,所以格外纵容娇宠。 v第三十三章 「蓉蓉喜欢你大姐姐啊?」齐王妃柔声询问。 「喜欢。」江蓉连连点着小脑袋,「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呀。我大姐姐长的可好看了,又爱笑,又有本事,我特别喜欢她!」 「你大姐姐有什么本事?」齐王妃递了个佛手给江蓉玩,随口问道。 江蓉拿着佛手转来转去,眼珠也转来转去,「本事,大姐姐有什么本事……」想了半天,年纪小说不上来,嘻的一笑,「反正我大姐姐就是厉害,嘻嘻。」 齐王妃不由的微笑。 丹阳郡主不知跟江蕙说了句什么,江蕙道谢,「多谢郡主。」 「姑母,您方才不是说了,这是您的大女儿么?」丹阳郡主的侄女李锦治一脸疑惑,「那她怎么叫您郡主啊?」 如果是大女儿,难道不是应该叫母亲么。 丹阳郡主也不过是位二十多岁的少妇,听了李锦治这话,神色便有些不大自然了。江蕙从见面开始一直叫她郡主,客客气气的,但并不亲近…… 「县主若是见了皇上,应该是称呼为陛下,对么?」江蕙不只人生的美,声音也极为动听,如明珠倾于白玉盘,「但是,陛下依然是您的伯祖父。」 江蕙的意思很明白了,李锦治如果见了皇帝会叫陛下,但皇帝还是她的伯祖父。那么,江蕙称呼丹阳郡主为「郡主」,并不能说明江蕙不承认丹阳郡主是母亲。 「我娘家是称呼母亲、伯母、婶婶为太太,称呼祖母为老太太的。」丹阳郡主的二嫂周氏笑道。 「是啊,各处称呼不同,风俗各异。」不知是谁附合了一句,众人随意说笑几句,把话就这么岔开了。 李锦治有些恼火的横了江蕙一眼。 江蕙皱眉。这李锦治是丹阳郡主异母哥哥的女儿,可能和丹阳郡主不是太亲密,但是也犯不着对江蕙有意见吧?江蕙是给丹阳郡主添了不少事,但齐王妃、丹阳郡主的嫡亲嫂子们都没说什么呢,哪轮得着这个李锦治出头? 江蕙是来陪张欣豫的,不是来和李锦治之类的姑娘斗气的,淡淡一笑,问丹阳郡主,「郡主,不知张家的人到了没有?若已经到了,我想去找欣豫。」 丹阳郡主叫过一名管事婆子问了问,告诉江蕙,「杨夫人和欣豫,还有她两个堂姐妹到了,被请至偏厅待茶,不过她们也可能到花园里赏花作诗去了。我让人陪你一起过去找找。」 江蕙道谢,向齐王妃等人告辞,随着丹阳郡主差给她的侍女相宜一起出了正厅。 「杨夫人和几位夫人太太在偏厅说话,三位张姑娘到花园去了。」有侍女迎上来笑着回报。 相宜便请江蕙去花园,「张姑娘和她的堂姐、堂妹在那里。」 江蕙自无异议。 张欣喜、张欣乐今天打扮得都是富丽华贵,更添了几分鲜艳姿态。她俩在几株名贵山茶前啧啧称赞,「这茶花开的可真好,以前从没见过样的。不愧是亲王府啊,好东西就是多。」 张欣豫却是东张西望,「蕙蕙怎么还不来啊?」 「她来得了么?」张欣喜耳朵最尖,张欣豫只是小声嘀咕,她也听见了,不由的撇了撇嘴。 「应该来不了吧,或许临出门时马车坏了呢。」张欣乐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张欣豫气得够呛,「谁告诉你蕙蕙马车坏了?她和郡主一起的!」 「丹阳郡主能让她同乘一辆车就怪了,如果她真能坐上丹阳郡主的车,我就……」张欣喜很是不服气。 「你就怎样?」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 张欣喜、张欣乐诧异转过头,只见江蕙亭亭玉立站在一株名贵的茶梅前,雅致的粉色茶梅映着淡绿衣衫、肌肤胜雪的江蕙,玲珑妍秀,人比花娇。 「你,你真的来了……」张欣乐结结巴巴。 「你真的来了。」张欣喜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无助的、尴尬的笑容。 「蕙蕙你来了。」张欣豫拉起江蕙的手,喜上眉梢。 「我这个人千金一诺,你是知道的。既答应了你,必来。」江蕙笑道。 李锦治和几位年龄相仿的姑娘也来看花。 李锦治是主人,向江蕙、张欣豫等人一一介绍,「这位是仙游公主府的二姑娘,芳名予时;这位是秦国公府的九姑娘,芳名清如;这位是汝南侯府的十一姑娘,芳名揽月;这位是唐学士的独生爱女,芳名玉珂。」最后介绍到一位年方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位是济国公府的十六姑娘,单名一个茵字。」 众人含笑见礼问好,有的亲热些,有的疏远些,倒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介绍到丁茵的时候,张欣豫明显有些紧张。 「亲妹妹?」江蕙悄声问。 「嗯,是他的亲妹妹。」张欣豫声如蚊呐。 江蕙不由的多留意了丁茵几眼,见她形容尚带稚气,五官却极为秀美,不由的心中暗乐,「怪不得张欣欣这般在意,看丁茵的模样,便丁家那位公子也是相貌不凡了。」 「这都十六姑娘了,济国公府得有多少人啊?这种大家族的媳妇,很难做的。」江蕙提醒。 「我不怕。」张欣豫声音细小,几不可闻,眼神却是坚定。 江蕙轻轻叹了口气,张欣欣这是铁了心啊。 仙游公主府的二姑娘黄予时一袭蓝衣,衣着清雅,生的却有几分妩媚,说起话来娇滴滴的,更显柔弱,「江大姑娘,你家里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极为同情呢。」 汝南侯府的赵揽月是侯夫人亲女,对侯夫人在江家的遭遇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江大姑娘,你的衣着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啊?这也太过华美了。华服美食,于孝道有亏吧?」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不停的向赵揽月使眼色,但赵揽月心中有气,不予理睬,其余的人也是无奈。 v第三十四章 丁茵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张欣豫又生气,又紧张,对赵揽月怒目而视。 「别当面揭人伤疤啊。」李锦治和黄予时一左一右拉拉赵揽月。 赵揽月想想她亲娘在江家受的难为,想想她表哥永城王受的难为,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委屈的道:「我又没有说错。江大姑娘的生母坠崖身亡,咱们都知道。生母去世没多久,便华衣美食的享受起来了,孝道何存?」 赵揽月这话一说出来,不光李锦治、黄予时闭嘴,连林清如、唐玉珂等人都觉得无话可说。是啊,冯夫人已经那样了,好像江蕙是不应该身着这样美丽讲究的服饰,这不是孝道…… 「蕙蕙,对不起。」张欣豫大为后悔,「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呢?真对不起你。」 「没事,欣欣你别多想。」江蕙道。 张欣豫方才的注意力全在丁茵身上,唯恐自己没给丁茵留下好印象,这时却把丁家抛在脑后,对江蕙满怀愧疚,「我不应该只顾自己,让你陪我来这里的。蕙蕙,我爹爹的亲笔信语焉不详,只交代我娘和我若是和你见了面,千万不要提起冯姨……」 「欣欣,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江蕙柔声道。 张欣豫愈是心里难受。 张宽在信里交代了不许她提冯兰,和江蕙见了面,江蕙又毫无伤心之意,阿若快活得像只小鸟。张欣豫这个人是有些粗枝大叶的,便把冯兰的事给忘了,没想到赵揽月怀恨在心,会当面质疑为难。 中华和夷狄不同,自古以来最重孝道。当众被指责孝道有亏,很不利的局面啊。 不只张欣豫在替江蕙担心,唐玉珂、林清如、丁茵等人也很有些忧心忡忡。虽然她们和江蕙素昧平生,没什么交情,却也没什么仇怨,但江蕙美丽袅娜,人物出众,心中很有好感,不愿看到明珠蒙尘。 李锦治和黄予时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李锦治是主人,若是在齐王府冲客人无礼,必受责备。但若是别的客人开了口,可就怪不得她了啊。 侍女相宜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李锦治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心里却觉得不对劲。这个相宜可是齐王妃身边的人,丹阳郡主差她来陪江蕙的,就算相宜现在不说,将来肯定会一五一十向齐王妃、丹阳郡主禀告,李锦治可不能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十一姑娘。」李锦治假意去劝赵揽月,语气柔软无力,「十一姑娘,莫提这些了,好么?」 这些姑娘的眼神全落在江蕙、赵揽月身上,几位青年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竟没人注意。相宜却是耳聪目明,见到这些人,心里咯登一下,走开几步,悄悄向一个小丫头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小丫头点头,一溜烟儿跑了。 赵揽月既然已经开了头,断然没有中途退缩的道理,虽然李锦治好言相劝,她还是怒气勃发,声振林木,「为什么莫提这些了,生母坠崖身亡她连服丧都不肯的不孝女,我可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旁边的几位年轻公子有美有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中间那位紫衣华服的公子个子最高,相貌最英俊,人却有些不大正经,邪邪一笑,伸手摸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江蕙。 他就喜欢看美人受难为。 赵揽月的问题很不客气,很尖锐,他倒要看看,这个凶名在外的江大姑娘会如何应付。 对,凶名在外,江蕙从回到京城不久,名气已经颇为响亮了。穆王府那十三条人命,从深州到京城的千里奔波逃亡,江大姑娘可不是贤惠温良的闺阁女子,凶着呢。 「赵十一娘,你别太过份了!」张欣豫是个急性子,忍不住了。 「我哪里过份?」赵揽月一脸无辜的反问,「不孝之人就在眼前,难道你让我当作没看见么?」 江蕙道:「太蠢笨的人,我不爱和她多说话,因为说了她也不懂,浪费口舌。太冲动易怒的人,我也不爱和她多说话,因为不用我说,过后她自己便会后悔……」 「你说谁蠢笨,你说谁冲动?」赵揽月大怒,脸涨得通红。 被人说冲动还算了,她这么聪明的人被人骂蠢笨,简直不能忍! 「方才你说,生母坠崖身亡却不服丧,是为不孝,对么?」时值春日,江蕙声音却冷冷的,寒如冬日之冰。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赵揽月声音很大,穿云裂石。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对不对。」江蕙声音依旧清冷,眼眸中却有了怜悯之意,「一个人若是生母坠崖身亡,她要做的事难道不是追查原因、缉查凶手、为母亲复仇么?只会穿孝服丧,悲啼哭泣,如市井俗妇一般,又济得甚事?赵十一姑娘,我以为你是侯府千金,豪门娇女,却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既没傲骨,也没志气。」 「你……你……」赵揽月气急败坏。 「噗。」张欣豫不由的笑了,「赵十一姑娘,我也不知你会是这样的人!」 方才还是赵揽月质问江蕙,俨然是位正义的使者,江蕙一反击,赵揽月差点儿成了笑柄。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对江蕙刮目相看。 李锦治、黄予时脸色都不大好了,李锦治更是不悦的瞪了赵揽月一眼,这个没出息的! 赵揽月被众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血往上涌,怒声喝道:「所以你要为你母亲复仇,再三陷害穆王府、陷害我表哥,对不对?程侍卫的案子,一定是你从中做了手脚!程侍卫他一直在红袖添香,根本没有离开过,砍伤顺天府官员的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打住。」江蕙秀长而舒扬的娥眉微微蹙起,「这又是什么红袖添香,又是什么砍人伤人的,以赵十一姑娘的身份,还是不提为妙。」 娇贵柔弱的姑娘家,风月场所,打打杀杀,是你应该说的话么。 「有人不光蠢笨,还冲动嘛。」张欣豫一乐。 看到江蕙寒碜奚落赵揽月,张欣豫心里别提多爽快了,笑容格外明媚。 「就是你!从头到尾全是你!」赵揽月气愤指责。 江蕙道:「赵十一娘,我劝你回家学学‘证据’这两个字怎么写,再学学‘信口雌黄’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王衍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有人质疑时,他随口更改,随心所欲,时人称之为‘口中雌黄’。他是西晋名士,讲的又是老庄玄理,所以也没人追究他,若他讲的是人命大事,谁许他信口胡说?莫说王衍了,就连赵十一娘你这位了不得的汝南侯府千金小姐,也是不能!」 那紫袍公子一直在旁兴味盎然的看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大笑。 赵揽月又惊又怒,李锦治却蓦然回头,喜悦的叫道:「郑王哥哥!」众人有见过认识的,有从没见过的,但李锦治一叫,便都知道这是六皇子郑王李颁了,一起行礼,「拜见郑王殿下。」郑王别人都不在意,快步走到江蕙面前,「江姑娘请起。」伸手要扶江蕙。 v第三十五章 江蕙仰起脸,如寒星般的目光在郑王脸上扫过,郑王呆了呆,手停在半空。 江大姑娘这个眼神……可真是对得起她那凶巴巴的名声…… 明明是位细腰娉婷的美人,就不能温柔些么,这般的不好惹。 陪同郑王一起的有齐王的孙子李锦鹏、李锦鸿,还有秦国公府的林恒、林览兄弟,另外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蓝衫公子,姓丁名简,身材没有郑王高,面庞却俊美得多。 「哥哥。」丁茵见了那人,十分亲热。 江蕙含笑看了张欣豫一眼,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分明是在询问,问张欣豫是不是这个人。 张欣豫红着脸点点头,握住了江蕙的手,手心里汗浸浸的。 「蕙蕙,我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会不会把他吓跑?」张欣豫小声问着江蕙,很是担心。 「是你的就是你的,再凶也吓不跑。」江蕙安慰。 张欣豫脸色好了点儿,没那么紧张了。 「江大姑娘,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郑王低下头,含笑问江蕙。 他头低得厉害,离江蕙未免太近了。 「这个郑王,总是没个正形儿。」李锦治、黄予时是知道郑王脾气的,这时心中暗暗骂了一声,眼里却都有笑意。 这人可是郑王,陛下的六皇子,就算江蕙被轻薄了,心里恼了,也不便公然发作吧?公然发作也好,到时候她得罪的可不单单是穆王府,那就热闹喽。 江蕙凝视郑王,慢悠悠的道:「我们在讨论蠢笨的人、冲动的人,和不知男女大防、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 丁茵年纪最小,定性差,闻言差点儿笑出声。 丁简拉了她一把,丁茵会意,忙背过身去装着看花,其实是在偷乐。 林清如、唐玉珂嘴角微翘,笑意隐现。张欣喜和张欣乐姐妹却是已经看呆了,看傻了,这个江家大姑娘,她不光能跟着丹阳郡主来到齐王府,她还敢寒碜汝南侯府的千金小姐,现在她当面笑话起皇子来了…… 「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那是谁?」郑王问道。 江蕙温柔一笑,伸手指指右前方一道溪流,「方才他还在那里来着,不在溪前,便在溪后。殿下过去看看,或许便知道了。」 李锦治等人目瞪口呆。 江蕙这是让郑王去照照镜子么……这也太狠了吧…… 李锦鹏是主人家,这时额头快冒汗了,忙笑着说道:「江家表妹,你说不在溪前,便在溪后,是么?那我们过去找找看,说不定那个人还没走,被我们逮个正着。」 李锦鹏这是装呆作傻,故意打岔,把江蕙的话理解成溪水旁有个惹女孩儿讨厌的人,和郑王无关。做为主人,他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惹事生非,激化矛盾。 李锦鸿和李锦鹏兄弟同心,一起向郑王道:「殿下,咱们过去找找那个人,如何?便是他走了也无妨,咱们正好可以临流赋诗,何等清雅。」郑王却不过,和李氏兄弟、林氏兄弟一起临流赋诗去了。 「哎,你的意思是让郑王殿下拿溪水当镜子照,是么?」赵揽月一直傻傻的站在在旁边,面目暗淡,眼神无光,郑王在的时候她不敢胡乱说话,郑王一行人走了,她便又忍不住了。 「我们方才除了谈论蠢笨的人、冲动的人、不知男女大防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还应该说说不识眉高眼低硬要强出头的人。」江蕙不耐烦,连连冷笑,「赵十一娘你若是现在过去跟郑王殿下说,我的意思是让他照镜子,你猜他是恼我,还是恼你?在场这些人都没说话,就你聪明么?」 就你聪明,还是就你最蠢啊。 赵揽月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齿的道:「江蕙你欺人太甚。」 江蕙镇静如常,淡然道:「赵十一娘,你想‘欲上青天揽明月’也不是不可以,本事足够大,自然可以做到。若是单凭嗓门大声音高,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赵揽月这次向江蕙挑衅,一开始看着还气势汹汹的,到了后来,无论气势上还是言辞上全被江蕙压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李锦治看在眼里,虽然觉得很可惜,却也不得不过去拉赵揽月,笑着劝解,「十一姑娘,我记得你很喜欢兰花,不如我陪你过去看看新开的寒兰,如何?」 黄予时也笑道:「是啊,这时候开花的寒兰极少,碧绿清秀,香气宜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也纷纷帮腔,赵揽月被她们合力劝走了。 张欣喜、张欣乐却已没有了赏花的兴致,有些沮丧,「方才见了这么几位名门贵女,还有世家公子,甚至还有六皇子,却没跟任何一个人说上话攀上交情,可惜死了。」 张欣豫又紧张起来了,「蕙蕙,我方才是不是不够淑女?丁茵肯定看到了,他也看到了……」 江蕙替她理理头发,微笑道:「让他们看到你的本来面目便好,为什么一定要装淑女?你现在装淑女,若是婚事成了,婚后你是不是要继续装?若是你和他白头到老,难道你要装到老不成,累也累坏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张欣豫小声嘀咕,「可是,我还是想装装淑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把江蕙给乐的。张欣欣你真是多少年了脾气都不改,你这个意思,明摆着就是先把人骗到手,别的你都不管啊。 「欣欣你要装淑女,你还拉我一起来了。」江蕙笑,「我现在凶名在外,人家都说安远侯府的大姑娘是恶女,你没听说?」 「坏了,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一不小心上了贼船,被你坏了大事。」张欣豫叹息。 两人随口胡扯了几句,笑得都很开怀。 张欣喜和张欣乐心情差极,借口要更衣,一起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俩回来了,张欣喜拉过张欣豫,离江蕙远远的,埋怨道:「二妹你还笑呢。江大姑娘太厉害了,这样的姑娘没有哪位夫人会喜欢的。你可不要再和她一起了,会被她连累的,知道不知道?」 「就是,二姐,你不要再和她一起了。她胆儿也太肥了,脾气比你还大,一点儿亏也不吃,就她这脾气,早晚有一天闯出大祸,你快离她远点儿。」张欣乐也道。 「我宁愿离你俩远点儿。」张欣豫摔开堂姐堂妹的手,「蕙蕙是我从小便认识的手帕交,不许你们这么说她。」 v第三十六章 「什么从小认识的手帕交,她现在就是个大麻烦!」张欣喜着急,「我都听说了,她在深州就连累大伯了,大伯因为她要和穆王府闹得不可开交的。」 「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是咱们张家能得罪的人么?」张欣乐也急。 「大姐,三妹,有一件事你俩之前可能不知道,那我今天就郑重告诉你们。」张欣豫正色道:「当年我爹爹和江叔叔一起在苗疆打仗,两人都受了伤,江叔叔伤得重,我爹爹没有性命危险,但右腿伤得重,军医说要截肢。我爹爹当时死也不肯,说如果要截掉右腿,那他宁愿死了。他是军人,如果没有右腿还怎么上阵打仗,这辈子不就是个废人了么?蕙蕙的母亲是位名医,是她救了江叔叔的性命,也是她用药神奇,我爹爹才不用截掉右腿,还是四肢健全之人。如果没有蕙蕙母亲,我爹爹的腿保不住,他也活不下去了。若是没了我爹爹,我两个哥哥还小,我娘带着他俩,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过。所以蕙蕙母亲救的是我爹爹,保住的是我全家。你们说说,我家受了蕙蕙母亲这样的恩惠,蕙蕙有事,我家能不能不管?」 张欣喜和张欣乐都呆住了。 这件事,她俩还真是不知道。不光不知道,她俩也不关心。就算江蕙母亲救过张宽,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和她们有相干?再说了,医者父母心,大夫不就是应该治病救人的么,这是她的本份。 「恩惠归恩惠,咱们也不能明知有麻烦,还要跟她搅在一起。」张欣喜苦口婆心。 「你俩不喜欢蕙蕙,就不要跟我说咱们了。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张欣豫可不是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这便翻了脸。 张欣喜和张欣乐气得够呛,「好,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昂首挺胸,携手离去。 张欣豫冲她俩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蕙蕙,我因为你抛弃了我两个姐妹。」张欣豫笑嘻嘻的回来,向江蕙表功。 江蕙笑道:「两个姐妹,那可值多了。过几天我请你到四季烤肉坊大吃一顿吧,补偿你的损失。」 「哪天?哪天?」张欣豫眼睛亮亮的,一迭声的追问。 远处的山坡上,丹阳郡主听了侍女的回报,笑了笑,「真是个又大胆又机灵的孩子。」吩咐了侍女几句,并没有下来和江蕙见面,又折回去了。 相宜命人传话过去,丹阳郡主知道郑王来了,担心烈性子的江蕙和郑王起了冲突,便亲自过来看了看。听说了这里的情形后,对江蕙却是很放心,由着她和张欣豫玩去了。 江蕙笑着打趣,「不过是四季烤肉而已,你就这么惦记么?欣欣,先不说烤肉的事,我陪你去见丁家的三夫人,好不好?」 张欣豫苦起脸,「不好。唉,我总是要见她的,但是越晚越好。蕙蕙,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说吧。」 江蕙粲然。 「五哥,五哥你就陪我一起去齐王府吧。今天齐王府有宴会,各家公子王孙、千金小姐云集,因为有世交叔伯兄长在场,不算私相授受,所以今天的男女大防不算严,想见哪家姑娘,还能见着面。」潞王追在淮王屁股后头跑。 「我有正经事要做。」淮王笑道:「我不像你,你玩耍胡闹,沾花惹草,一天就过去了。父皇母后都不会苛责于你。」 「伯伯、伯母是怜惜我年幼失怙,身世可怜,故此对我最宽容。」潞王不害羞的道。 淮王拍拍他,「阿颢别闹,我现在要到户部去……」 「去什么户部,齐王府吧。」潞王竭力撺掇,「你整天忙公事,就不想见见漂亮小姑娘么?今天齐王府可是环肥燕瘦,美女云集啊。」 「不想见。」淮王道。 潞王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道:「也难怪,你都定下婚事了。苏相唯一爱女,京城最耀眼的明珠,苏馥苏姑娘……」 「别闹,我可没定亲。」淮王不悦。 潞王满不在乎的一笑,「哄谁呢?虽然没正式定下来,但两边有默契,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哎,五哥,你已经有位俏佳人定下了,弟弟我可还单着,终身大事没着落呢。我没爹没娘的,身世可怜,你得管我,陪我到齐王府看看去。」 「你又不是不认识齐王府的大门。」潞王只管说,淮王只管不理他,命侍从备马,要到户部办事。 「我胆子不够,不敢一个人去。」潞王耍赖,伸手拦在淮王面前。 「齐王府有狮子还是有老虎?」淮王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去看姑娘,为什么怕成这样?」 「她不是有点凶嘛。」一向嘻嘻哈哈的潞王居然害羞了,脸红了,「你知道的,她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我不敢一个人去见她。」 「你说的是……」淮王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眸光深沉。 「就是她嘛,那天晚上咱们一起见过的。」潞王嘻嘻笑,「我觉着她的性子蛮对我胃口的,可我没见过她的长相,心里还是没底。五哥,要不你陪我去趟齐王府吧,我见见她,万一她是位美女,我就不用再寻寻觅觅了。」 「她会去么?」淮王问。 「她不会去么?」潞王反问。 「齐王府这个宴会有点儿相亲会的意思,我不觉得她现在有这个心思。」淮王道。 潞王不以为然,「可这是齐王府的宴会啊,齐王府是丹阳郡主的娘家!丹阳郡主肯定会去,母亲去了,难道少得了女儿?我觉得她会去。哎,你别犹犹豫豫的了,陪我去吧,说不定你能见到苏馥呢,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淮王脸沉了下来。 潞王吐舌,「我哪句话说错了?别别别,你这脸色怪吓人的,别这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陪你去户部,然后咱们让人打听打听,如果她去了,你就陪我去趟齐王府。如果她没去,我就陪你专心办公事。我再没用,也是能帮帮你的嘛。」 「成。」淮王被潞王缠得没办法,点头同意。 潞王大喜。 淮王唤来心腹侍从凌信,命他去了齐王府。 淮王则和潞王一起去了户部。 户部侍郎秦励和淮王熟识,行礼落座,交代过公事,命人去取淮王所要的卷宗,问准王道:「殿下听说了么?穆王府的那个侍卫放回去了。」 「果真?」淮王扬眉。 这太不应该了,程伟刺伤吴推官这个案子很恶劣,连皇帝都知道了,顺天府没道理这么轻易便放人啊。 v第三十七章 秦侍郎道:「那个侍卫坚称没伤人,整晚都和妓者百两金在一起。妓者倒也承认,但吴推官、吴推官的邻居、兵马司的人全看到了他,难以抵赖。本来这案子是要顺天府会同大理寺、刑部一起会审的,但那个侍卫在狱中旧症复发,昏迷不醒人事。永城王说这人的旧疾唯有在穆王府冰室能医治,苏相再三权衡,命顺天府将人暂时交给永城王,先治好病,然后三司会审。」 潞王立即来了兴趣,「穆王府还有个能治病的冰室呢?这个新鲜好玩,我要去开开眼界。」 淮王和秦侍郎都是一笑。 冰室治病什么的,听听就算了,还真的相信么。 秦侍郎道:「苏相行事向来谨慎,他既然答应永城王暂时将人接回,一定有把握还会按时送回来。这个侍卫不过是多活些时日罢了。」 吴推官坚称是程伟本人,邻居、兵丁全是见证,红袖添香那晚确实也有不少客人亲眼看到程伟出去,清晨更是有许多人听到了程伟的狂妄之语。程伟现在只凭一个百两金的证词,没法翻案。百两金是程伟的相好,又是那样的身份,她的证词和吴推官的证词相比,份量实在太轻了。 「苏相,嘻嘻。」潞王冲淮王眨眼睛。 秦侍郎也是一笑,「两位殿下今天没去齐王府么?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在的。」 「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在啊。」潞王挤眉弄眼,加重了语气。 淮王板起脸,「与我何干?」 潞王见淮王真生气了,忙装出认真的样子去翻卷宗。秦侍郎知道淮王是年轻面皮薄,忙笑道:「没什么。不过从前苏相曾做过殿下的老师,苏夫人便是师母,或许殿下想向师母请安,也未可知。」 淮王脸色缓和了些,「改天再向师母请安,也是一样。」 秦侍郎不由的心中暗笑,这位年轻皇子办起公事来还算老练,谈起私事,竟然还很害羞呢。 凌信从齐王府回来了,禀道:「丹阳郡主和江家大姑娘、五姑娘同乘一车,已经到齐王府了。」 潞王来了精神,「快,五哥,我多日没见丹阳姑母,想念得紧了。」 凌信禀过正事,又小声跟淮王说了几句话,淮王脸色微变,「好,我陪你去。」 「甚好,甚好。」潞王心花怒放。 两人各带侍从,出门上马,直奔齐王府。齐王府离户部不远,没多时也便到了。到了齐王府,淮王也不先去齐王、齐王妃,而是叫过管事问了,知道永城王也来了,和郑王等人比赛起射箭,直接去了射箭场。 「哎,五哥,你是陪我来看她的,不去见姑娘们,到射箭场做什么?」潞王大为不满。 淮王理也不理,大步流星,把潞王远远甩在身后。 「我要看她!你是陪我来看她的,你往射箭场跑!」潞王气喘吁吁追上来,脾气那么好的人也生气了。 淮王脚步不停,「凌信在齐王府见到了永城王,还见到了程伟,就是被顺天府暂时释放的那个侍卫。」 「啊?」潞王大吃一惊。 前面就是射箭场了,里面传出阵阵惊呼声。 淮王沉声道:「快,她出事了。」 「谁出事了,谁出事了?」潞王喘着粗气紧追不放。 淮王抿紧嘴唇,懒得理他。 永城王以为程伟治疗旧疾为名把程伟带回穆王府,但是程伟今天却会出现在齐王府,这中间一定有阴谋。这主仆二人当然不是赴宴来的,是来害人。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张欣豫大叫,「我朋友在里面,你们让我过去!」 兵士横起手中长枪拦路,张欣豫急得满头大汗,也过不去。 丁茵好心的劝说,「张姐姐你别急,里面有郑王殿下,还有齐王府几位殿下,一定没事的。」 张欣喜和张欣乐一边一个拉着张欣豫,死命把她往外拉,「里面不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呢,这时候你不躲事,你还往里冲,是不是疯了?」 丁简问兵丁,「里面到底怎么了?我们听到惊叫声,担心里面的朋友,请让我们进去吧。」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粗声粗气道:「里面死了人,上头有命,谁也不能放进去!」 张欣豫本就急得六神无主,听到里面死了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二妹!」「二姐」「张姑娘!」张欣喜、张欣乐、丁茵一齐惊呼。 丁简心慌意乱,「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了,谁死了?张姑娘又……」见张欣豫原本活泼可爱的面容惨白如纸,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死的人是男是女?」丁简握紧兵丁的手。 「男的。」兵丁咧咧嘴,用力想把手抽出来,「男的,囚犯,绝不可能是公子的朋友,这位公子你快放开手……」 「得罪了,得罪了。」丁简心里一松,忙放开兵丁,连声道歉。 「张姑娘,死的是个男人,囚犯,和你的朋友没有关系。」丁简低下头,在张欣豫耳边柔声说道。 张欣豫慢慢睁开眼睛,泪珠在脸上滚动,「她没事就好,她没事就好。」 「男的,还是囚犯,和江姑娘没关系。你快别哭了。」张欣乐劝道。 张欣豫眼泪哗哗的流,「怎么和她没关系?一个囚犯无缘无故出现在射箭场,还死了,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她……」 「她有那么重要么?值得人陷害么?」张欣喜没好气。 v第三十八章 张欣豫不理会堂姐堂妹,求助的看向丁简。 丁简很想说句宽慰她的话,可他不惯撒谎,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蕙应该是真的被陷害,麻烦大了。 射箭场中央,一个黑衣人躺在地上,胸部中箭,上半身全是鲜血,已经气绝身亡。 永城王微微发胖的脸颊上满是悲愤之情,「江姑娘,我带程伟是来向你求情的。你心硬不肯答应他,那也由得你,可你不该一箭将他射杀啊。他就算真的该死,也是由国法审判,你不能擅用私刑!」 「怎么回事?」郑王皱眉。 李锦鹏苦笑,「我也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这人已经被射中了。」 郑王小声问:「你说这人真会是江姑娘射的么?」 李锦鹏皱眉,「我没亲眼看见,不便胡说。」 郑王看向江蕙,不由的啧啧,「都这会儿了,她还拿着弓不放呢。」 江蕙脸色发白,手中犹然握着弓和箭。 「把她交到顺天府!」永城王指着江蕙,发怒大喊。 李锦鹏道:「何必这般着急?这件事还是禀明长辈之后,再作定夺。」 永城王冷笑,「江姑娘已经当众射杀人命了,还请示什么?难道长辈来了,她就可以逍遥法外?」 「当众射杀人命么?愿闻其详。」郑王笑道。 永城王指指缩在墙角的李锦治、黄予时等人,「她们亲眼看到的。」 李锦治、黄予时等人紧紧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这些千金小姐都吓坏了。 「来人,把她带走!」永城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大手一挥。 「且慢。」李锦鹏出声阻止,「江姑娘是我姑母带到齐王府的客人,我做主人的,不能让你不明不白把我齐王府的客人带走。」 永城王冷笑,「不让我带走,那官府来人了你让不让带走啊?人命关天,就算程伟是疑犯,也是条人命,顺天府不能不管。来人,到顺天府报案,让他们速速前来拿人!」 永城王的侍从大声答应,飞快的跑出去了。 穆王府近日来诸事不顺,这都是拜江蕙所赐。现在江蕙要倒霉了,侍从心中爽快之急,容光焕发,健步如飞。 李锦鹏也差了侍从出去,向丹阳郡主报信。 江蕙是丹阳郡主带来的,如果在丹阳郡主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官府带走了,李锦鹏以后还怎么有脸见这位姑母。 淮王、潞王进来的时候,兵丁照例阻拦,淮王的侍从紧接着也赶到了,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拦阻淮王殿下、潞王殿下?!」 兵丁吓了一跳。里面的人身份最高的是郑王,那也是淮王的弟弟,淮王有令,连郑王也不敢不听,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兵? 兵丁们忙不迭的让开了路。 淮王、潞王及侍从进去了,张欣豫也想趁机溜进去,却被拦下了,「这位姑娘,请你留步。」 张欣豫干着急没办法。 看到淮王、潞王进来,郑王等人忙上前相迎,永城王也按捺下激动的情绪,过来见礼。 李锦治等人还在哭,江蕙依旧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身材纤细苗条,眉如远山含黛,脸如桃花带笑,肤色如玉石一般洁白,莹然生光。 潞王看的呆了。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绝世容光,那晚又何必多事遮掩,就让安远侯府到陛下面前告调戏,顺水推舟娶了她,也是一件美事…… 淮王走到江蕙面前,从她手中拿过弓箭,「怎么回事?」 江蕙道:「我一箭射向靶子,程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站在了箭靶前。」 「如此。」淮王了然。 程伟自知必死。他恨极江蕙,临死也要陷害江蕙一次,让她背上射杀人命的罪名。 「哎,我想好了,我想好了。」潞王如梦方醒,一溜小跑就过来了,「五哥,我想好了……」 淮王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闲话少说,救人要紧。」 「救谁啊?」潞王没明白过来,「就一个受伤的,已经没救了。」 「我。」江蕙简短的道。 现在她麻烦了。永城王这个计策害不死她,但是能让她被顺天府带走,做为疑犯被关入大牢。对于一位侯府千金来说,这会是极大的难堪和屈辱,就算她受得了,安远侯府也受不了。 潞王这才恍然大悟,「地上这人是你射死的?」 v第三十九章 「不是。」淮王语气笃定,「这个人必须不是江姑娘射死的。」 「哦。」潞王傻呼呼的点头。 地上躺着个死人,胸部中箭,她手持弓箭默默站在那里,还以为人是她射死的呢…… 淮王叫过一个侍从吩咐了,侍从过去查看程伟的伤口。 永城王胜券在握,得意的狞笑,「五堂弟,你不必让人查看什么了,程伟就是江姑娘射死的,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 他因为江蕙的事遭受许多挫折,到了今天才翻转局面,扬眉吐气,好似穷人乍富,一下子就抖起来了,胸挺得笔直,嗓门格外响亮,胖脸发出红光,唾沫横飞。 「什么不必让人看了,你说不看就不看啊?你命令得了我五哥?」潞王被永城王的唾沫飞到脸上,他是个爱干净的人,登时大怒。 「谁命令你五哥了?谁命令你五哥了?」永城王恼羞成怒。 淮王是五皇子,永城王多多少少还愿意让着点儿他。潞王和永城王一样是皇帝的侄子,彼此地位是一样的,永城王年纪还要大上几岁,是堂兄,潞王冲永城王大吼大叫,这口气永城王如何能忍。 「你方才的话不是命令我五哥,又是什么?」潞王在皇帝面前还敢耍赖呢,永城王若想摆出哥哥的架子来教训他,他哪里肯听。 「我那不是命令,是……是建议,是建议懂不懂?退一步说,就算我命令你五哥又怎么了,我可是他堂兄!」永城王被潞王气得够呛。 郑王、李锦鹏等人都过来劝解,「兄弟之间,何苦这样呢?」 李锦治、黄予时等人本是搂抱在一起颤抖哭泣的,见这边吵起来了,却忍不住悄悄探头张望。黄予时见潞王、永城王在争吵,郑王等人在劝架,唯有淮王静静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气宇深沉,不由的心怦怦跳,朝霞般的红晕浸透脸颊。 「我淮王哥哥是不是龙姿凤表,举世无双的人物啊?」李锦治看透她的心思,抿嘴轻笑,小声的问道。 黄予时满脸娇羞,轻轻点了点头。 「哎,那天晚上你没看错吧,淮王哥哥真的和这个江大姑娘在一起?」李锦治附耳低语。 「准准的,错不了。」黄予时咬牙。 李锦治生气,「我就说嘛,这个江大姑娘也太有心计了,怪不得她敢挑衅穆王府,敢把我们皇室子弟不放在眼里,敢情她是攀上我淮王哥哥了。咱们不能让她如了愿,她不就是个乡野村姑么,把她打回原形!」 「就凭她也想攀龙附凤不成,痴心妄想。」黄予时既鄙夷又愤恨,「她如果是丹阳郡主的亲生女儿倒还罢了,或许能肖想淮王殿下。可她亲娘就是个孤女,而且不守妇道,和离再嫁,这样的身份我提都不屑提。」 「就是,她如果真是我小姑母的女儿还行。」李锦治附和。 「这回她死定了。」黄予时声音轻轻的,却含着无尽恨意。 「死定了。」李锦治一乐,「敢和我们皇室中人作对,她活该!」 永城王自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道理全在他这边儿,有恃无恐,声音更高了,「人命关天!这位江姑娘就算是侯爷的爱女,杀人也是要偿命的!江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不和潞王理论,问起江蕙来了。 郑王、李锦鹏等人,李锦治、黄予时等人,目光不由自主全落在江蕙脸上。 一位妙龄少女和杀人案有关,实在很煞风景。这位陷入人命纠纷案中的江大姑娘会不会吓坏了,这会儿她还凶得起来么?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时才会是人命关天。若是阴暗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江蕙慢吞吞的说道。 她声音不高,却极为平静,清洌动听。 「死到临头,还在装样子。」李锦治和黄予时心中不忿,不约而同啐了一口。 她们实在是看不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安远侯府大小姐,这个江蕙虽然长得还行,比寻常女子略好一点,但毫无贵族少女的温柔知礼顺从体贴,太野了,太凶了。这样的人啊,就是应该被穆王府给好好教训一顿,就算整治不死她,也要灰溜溜的被赶出京城,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郑王、李锦鹏等人却知道江蕙是在讥刺永城王,讥刺穆王府在深州的所作所为,不由的暗暗称奇。这位江大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临的形势很不乐观,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哭泣流泪,不管她是真的镇定如常还是硬装来的,都不容易啊。 「淮王殿下,郑王殿下,潞王殿下,有人蓄意陷害,用一个必死之人往我箭头上冲,这不是我的过错。」江蕙盈盈行礼,为自己辩白。 「放心,我们必定还你一个公道。」潞王满脸义愤之色,拍胸脯担保。 「清者自清。」郑王人虽不正经,这种时候,话却说得四平八稳,听起来公平,其实没有一点意义。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永城王叫道。 「什么人证物证俱在,人证是谁,物证在哪里?」潞王不屑。 永城王是事先早有安排的,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指指李锦治、黄予时,「这是人证。」再指指地上的程伟,「程侍卫身上的箭杆上刻有一个江字,确实是江姑娘的箭。」说着话,便命人将李锦治等人请过来,要她们当面讲给淮王听。 淮王一个侍从细细检视过程伟,凝神想了片刻,快步过来,向淮王禀报,「程侍卫身上所受箭伤有些怪异,如果真是瞄准了之后射的,那么身上的伤口……」附在淮王耳边,低声耳语,除了淮王,其余的人谁也没有听到。 李锦治、黄予时本来是打算当面证死江蕙的,但她们相携相扶战战兢兢过来的时候,正好淮王的侍众有了这样的举动,两人心里都是咯登一下,惴惴不安。她俩对射箭并没有研究,但是听侍从的话音,程伟身上的伤口不对,不是先瞄准了再射的箭…… 两人头低得不能再低,交换了一个眼色。 到底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一个眼神,两人便已明白了对方心意,心照不宣。 她们固然是想证死江蕙的,但她们更犯不着在淮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是么?如果她们红口白牙说了,程伟就是江蕙有意射死的,事后却查明程伟的伤口有异,真相未明,淮王岂不是要对她俩生出疑心、没有好感么?那可不上算,太不上算了。 让淮王对她有意见的事,黄予时是打死也不会做,李锦治是但凡能不做,那就不做。 永城王大声道:「这两位便是人证!来,你俩把当时的情形说说,说清楚了!」 李锦治低着头,声音哽咽,「我,我吓坏了,我头都昏了……」黄予时眼中含泪,柔弱无助,如风中一朵摇曳的小花,「我,我也吓坏了,我只记得一声惊叫,一个人倒在血泊中……」 「也就是说,两位并没有看到是何人行凶。」李锦鹏眼前一亮,朗声问道。 v第四十章 李锦治和黄予时含泪点头,又无助的抱在一起。 永城王急了,「怎么改口了,咱们不是说好的么……」 「说好什么了,说好什么了?」潞王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漏洞。 永城王惊出一身冷汗,李锦治和黄予时也不装柔弱了,一起抬头,愤恨的盯着永城王。 谁和你说好了?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样会害死人的,知道不知道?! 永城王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干笑几声,「我的意思是说,方才锦治和黄家表妹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吓迷糊了。」李锦治弱弱的道。 「我早就六神无主了。」黄予时眼圈红红的,格外惹人爱怜。 永城王眼中冒火,咬着牙瞪瞪李锦治,瞪瞪黄予时,两女转过头去,只作没看见。 「这么说,所谓的人证,其实是不存在的。」淮王人物俊美,处理起公事来却一向严谨,冷静的分析道:「物证可经得起推敲?二堂兄,请你说说物证。」 「程伟身上的箭杆上有个江字,那就是最好的物证!」永城王伸手指向地上的尸身,大声说道。 众人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齐呆住了。 程伟是胸部中箭,尸身上插着一枝箭,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箭竟然没有了,不知被谁给拨去了……众目睽睽啊,光天化日啊,当着这么多王爷贵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箭给拨走了…… 是了,方才侍从禀告淮的时候,李锦治、黄予时作证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活人这边,地上那个死人,竟然给疏忽了…… 「是谁拨走的,是谁拨走的?」永城王暴跳如雷。 他愤怒已极,脸气得变了形,脸上青筋直跳,又丑陋又恶毒,又惹人讨厌。 永城王目光阴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淮王、潞王、郑王,李锦鹏……这些人的嘴脸都很可恶,但前面那三人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不好惹…… 「李锦鹏你给我一个交代,人是在齐王府死的,齐王府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永城王指着李锦鹏,一声怒喝。 李锦鹏扬眉,「现在你要齐王府给你交代了?永城王殿下,方才你不是不理会我这个齐王府的少主人,要让顺天府替你主持公道么?」 李锦鸿冲李锦鹏使了个眼色,李锦鹏皱皱眉头,气哼哼的转过脸。 永城王蛮横无礼,真不愧是穆王府的人。穆王是皇帝同母弟,皇帝待其宽容,如果不是实在有必要,还是不要和穆王府闹僵的好。 「有事冲着我来,和齐王府撒泼算什么本事?」江蕙冷冷的说道。 「好,我就冲着你来。」永城王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程伟是你射死的,和齐王府无关,你有本事就别连累齐王府,有事自己一个人扛!」 「李颖你说清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江姑娘一个人扛?」潞王不乐意了,嚷嚷道。 永城王一声狞笑,「江姑娘,你只要把杜家那个小丫头交出来,咱们万事皆休!」 说一千道一万,穆王府还是要抓阿若。 说阿若有多重要,那也未必。不过,穆王府要抓一个五岁的小丫头竟然抓不到,被这个小丫头的姐姐从深州带着她到了京城,这岂不是啪啪啪打穆王府的脸么?这个气实在忍不了! 「你做梦!」江蕙柳眉倒竖,清清脆脆的道:「我无论如何不会出卖妹妹,你死了这份心!」 「你是一定要包庇那个小丫头了?」永城王面目狰狞。 「我一定要保护我妹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蕙横眉冷对。 永城王气怒之极,目光落到江蕙纤细的腰肢和姣好的面容上,笑得邪里邪气,「你实在不肯交出那个小丫头,也不是不行,本王还有另外一条路让你走。江姑娘你还待字闺中吧?本王府中只有一位郡王妃,侧妃还没娶……」 永城王话音未落,淮王目中精光一闪,死死盯着永城王。永城王从没见过这样的眼光,心颤了颤,剩下的话竟然不敢再说,咽了回去。 江蕙大怒,自淮王手中抢过弓箭,拈弓搭箭,瞄准永城王,「你再胡言乱语,姑娘一箭射穿你咽喉!」 郑王脸抽了抽。 好嘛,怪不得江姑娘凶名在外,这可真是个烈性子! 潞王摩拳擦掌,「我帮你打!人家一个娇贵柔弱的姑娘家,你在人家面前胡言乱语,不打你打谁?」 「我就是那么一说……我随口说说的……那我家不是死了个侍卫嘛,你们说说,这件事到底如何解决?」永城王讪讪的,声音越来越低。 淮王眼眸之中怒火闪烁,「这事好办。」他向侍卫伸出了右臂,侍卫会意,忙把他惯用的弓箭恭敬呈上。 「丹阳郡主到了。」仆人进来禀告。 「顺天府尹到了。」紧接着又有人进来。 丹阳郡主和顺天府尹匆匆进入射箭场时,只听有人惊呼,「程伟没死,程伟没死!」一个上身全是血的人靠在箭靶之上,淮王手持强弓,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便是利刃入肉的声音,一枝利箭插在那人胸膛。 丹阳郡主和顺天府尹都呆了。 潞王、郑王等人也都呆了。 淮王朗声道:「此人闯入射箭场,意图行刺,故此本王将他一箭射杀!本王亲自射杀他,是在场诸位亲眼所见,死者身上的利箭,箭头上刻有淮字,是本王独有,世上再无分号。人证物证俱在,这人确是本王所杀,你们可有话说?」 潞王、郑王、李锦鹏等人下意识的摇头。 v第四十一章 没话说,这事真的没话说。 淮王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有人木木呆呆,有人装出天真笑脸,没人表示反对。 永城王嘴唇啰嗦,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淮王的目光最后落在江蕙脸上,嘴唇微不可见的轻轻勾了勾。 这位才回到京城不久便以凶狠着称的姑娘,现在神情有些迷茫,眼神有些迷离,整个人显得格外稚嫩娇柔,像个小迷糊似的。 不精明不算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淮王沉声道:「这件事就此了结!诸位若有疑问,尽管向本王质询,却不许牵连无辜之人。本王回宫之后,自会向陛下请罪,毕竟以本王的身手,完全可以将此人生擒,交回给顺天府审叛,却一时失手射死了他。是本王的错。」 顺天府尹姓胡,是个老滑头闻言当即表示反对,「这怎么能说是淮王殿下的错呢?依下官看来,这程伟明明是回去治病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齐王府,为什么会惊扰了殿下,这才是应该追究的啊。」 胡府尹看出来了,这些人当中唯有永城王眼神闪烁,似有不甘,说不定还要节外生枝,和淮王唱对台戏。胡府尹这话是在敲打永城王,让永城王认清形势不要随意开口,否则永城王若是跳出来,事情就更复杂了。 「胡大人这话对极了。」丹阳郡主很是赞成,「程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才是最应该追究的。」 永城王脸色刷的一白,「我是带程伟向江大姑娘求情的……」 「李颖你给我住口!」丹阳郡主大怒,「我大女儿千金之躯,不是你永城王能不分场合不管轻重随意提及的!」 胡府尹见永城王这般不知趣,不由的暗暗摇头。潞王、郑王、李锦鹏等人也觉得永城王当着丹阳郡主的面还要这样,未免太没眼色了。你永城王带一个伤人疑犯来向江蕙求情,求什么情啊,江蕙和这个人、这桩官司有关系么?人家一位侯府千金,你硬要和一个伤人疑犯扯上干系,被丹阳郡主毫不留情提名道姓当面骂了,纯属活该。 「永城王殿下,程伟是顺天府抓到的犯人,和安远侯府无关。」胡府尹温和的提醒。 「怎么会无关?她……她……」永城王脸红脖子粗。 淮王将弓箭掷在地上,面带薄怒,「程伟是本王射杀,和其余的人没干系。在场这几位姑娘皆是名门之后,千金之体,若有人胡言乱语提到她们,休怪本王不客气!」 强弓落地,声响惊人,利箭入地,准准插在永城王面前,永城王既惊又怒,脸白如纸。 「我要进宫去见皇伯父,我要进宫去见皇伯父!」永城王气急败坏的叫道。 「去啊,你能见着皇伯伯算你有本事。」潞王忍耐许久,早就着急了,闻言不禁哈哈一笑,「我这个在宫里长大的侄子不能随时见着皇伯伯,你穆王府面子大,与众不同,皇宫也横行无阻,皇伯伯你说见就见!」 郑王摸摸鼻子,慢吞吞的道;「父皇陛下我也不是说见着便能见着的,堂兄却可以。堂兄啊,你真是面子大。」 丹阳郡主柳眉倒竖,连连冷笑,「李颖随时能进宫,随时能见着陛下,那是你本事大,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若敢提起我大女儿,污蔑我大女儿,把我大女儿和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我必定不和你甘休!」 永城王气得直喘粗气,「我……我……」 胡府尹惯会审时度势,心里盘算了一番,向永城王拱拱手,「程伟这个人犯是永城王殿下亲自从顺天府提走的,当时说的是回冰室治病,是么?下官无礼,要请永城王殿下随下官回顺天府,解释一下程伟回穆王府治病的情形,以及程伟是如何出现在齐王府的。」 「我是带程伟来向……」永城王气昏了头,声音极高。 「啪!」永城王话音未落,一记响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比他的声音更响亮。 「姑母你……」永城王愕然捂住脸颊,看着怒气冲冲的丹阳郡主,头都有点蒙了。 丹阳郡主竟然打他了,丹阳郡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了…… 「你再敢提不该提的人,看我能不能撕烂你的嘴。」丹阳郡主眼眸之中怒火隐现。 「姑母,我真的是带程伟来向江……」永城王还要辩解。 丹阳郡主扬眉,要抬手再打,却被淮王拦住了,「姑母,这种事还是由小侄代劳吧。」永城王话音未落,淮王蓦然抬起胳膊,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淮王这记耳光可就和丹阳郡主的不同了。丹阳郡主那记耳光是听着响亮,过瘾,淮王这记耳光是用足了力气,永城王登时嘴角流血,站立不稳,蹬蹬蹬倒退十几步,跌坐到地上。 脸上热辣辣的,嘴角流血,这就够他受的了,跌到地上势头也猛,屁股被蹾的生疼,永城王眼里不争气的冒上了泪花。 「李颎你敢打我?」永城王颤巍巍的指着淮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身子抖,胳膊抖,嘴也在抖。 「淮王是替我教训你的。」丹阳郡主赞赏的看了淮王一眼,抢着说道。 她长了一辈,是淮王、永城王的姑母,她教训永城王,打了也就打了。淮王是永城王的堂弟,弟弟打哥哥,不管出于原因,说出来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丹阳郡主这是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淮王却道:「姑母,我一则是为了替您生气,二则我自己也真的要动手。方才我说过了,在场这几位姑娘皆是名门之后,千金之体,若有人胡言乱语提到她们,休怪本王不客气。二堂兄明知故犯,偏偏要提及在场的千金小姐,我若对他客气了,不是自食其言么?」 「李颎你……你太过份了……」永城王气得鼻子差点儿冒了烟。 淮王神色镇定,叫过一名侍从问道:「今日禁宫守卫是谁负责。」侍从恭敬的道:「是赵将军。」淮王微笑看着还坐在地上起不来的永城王,嘴角浮起讥讽笑意,「你去说一声,就说本王和永城王兄弟之间有些误会,起了些冲突,永城王要进宫告本王的状。陛下这几日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怎能拿这些兄弟打架的小事去烦陛下呢?守紧宫门,不许放永城王进宫。」 「是。」侍从答应着,飞快的去了。 永城王快气死了,「你过份了啊,打了我,还不让我进宫!你是怕我见了皇伯父告状,你会受罚吧,告诉你李颎,这回的处罚肯定不同一般,你就等着吧!」 「不错,我正是担心陛下太过大公无私,对侄子比对儿子还亲,为了你永城王殿下,重罚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淮王。」淮王笑道。 众人再也忍不住,一齐哈哈大笑。 皇帝就算再宠穆王,也不可能把穆王的儿子看得把他的亲生儿子还重要吧?永城王因为一件兄弟打架的小事气急败坏要进宫告淮王的状,还自以为必赢,以为淮王必定倒霉,真是迷一样的自信啊。 「你怕了我,你怕了我。」永城王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来不及拍,口干舌燥,双目圆睁。 「你还真当我五哥怕了你啊,他这是逗你玩呢,你想进宫,他偏偏让你眼睁睁瞅着宫城的门进不去,急急你,气气你,这样多好玩啊。」潞王捧腹大笑。 v第四十二章 郑王等人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俱是粲然。 「你还有这般调皮的时候。」丹阳郡主笑看淮王。 淮王微笑,「姑母,我年纪本来也不大,只有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少年人胡闹了些,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丹阳郡主嫣然。 她见局面已经稳定,走过去握住了江蕙的手,「蕙蕙,你没事吧?」 「多谢关心,我没事。」江蕙客气的道。 这时的江蕙已从迷惘中醒过来了,眼神明净清澈。 胡府尹请永城王去顺天府谈谈程伟的案子,同时命人将程伟的尸体带回顺天府。永城王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情势比人强,一个替他说话的人也没有,而且程伟这个人犯确实是他亲自从顺天府接出来的,无可抵赖,只好愤愤不平的被胡府尹拉走了。 李锦鹏见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暗暗松了口气,出去安抚外面的宾客。 张欣豫等人还在外头呢,心急如焚。 「姑母,这是您大女儿啊?」潞王凑到丹阳郡主面前,一脸殷勤。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这是我大女儿,是阿略和蓉蓉的亲姐姐。有人若要敢对她不安好心,哼,瞧我饶不饶得了他?」 潞王呆了呆,「姑母,我是好心,我全是好心。」 潞王觉得自己很冤枉,他什么时候不安好心了?他对江蕙是安了心,但安的是好心啊。 「阿颢你从小就爱胡闹,这个我是知道的。你跟别人胡闹我不管,我的儿女不行。」丹阳郡主干脆的道。 潞王惫懒,世人皆知,丹阳郡主对潞王一点信心也没有,根本不愿意让他接近江蕙。 郑王在旁瞧着,心中暗乐,拉了拉潞王,「阿颢,咱们射两箭去,比赛比赛谁赢。」把潞王拉走了。 丹阳郡主对淮王还是很感谢的,「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淮王谦逊,「哪里,表哥帮表妹是应该的事。」 表妹?江蕙不由的呆了呆。 她又有些迷糊了,疑惑的看了淮王一眼。 有侍女来向丹阳郡主禀事,丹阳郡主走开了。 淮王冲江蕙眨眨眼睛,「你是丹阳姑母的大女儿,自然是我表妹,不是么?」 原来是这么个表妹。江蕙有些哭笑不得。 「这还真是一表三千里啊。」江蕙慢吞吞的道。 「咱俩这表哥表妹虽说不太近,却也不太远,于少没有三千里那么远。」眼下只有淮王和江蕙两个人,淮王不惯和少女独处,心跳比平时快,说话也不像平时一样镇静,脸色微红。 丹阳郡主正在吩咐着侍女什么,就要回来了。 江蕙向丹阳郡主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哎,你想怎样?」 「什么?」淮王没听懂。 「你今天帮了我,有什么条件?」江蕙见丹阳郡主快过来了,心里着急,说话也急促了。 江蕙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今天淮王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如果加份加量的及时还回去也就算了,还不回去,欠了人情债,江蕙可不乐意。 「什么条件?」淮王眉头跳了跳,脸上涌起潮红。 「你不会只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吧?」江蕙见他脸色大变,心里打了个突突。 难不成眼前这位是位活菩萨,天生就爱与人为善,助人为快乐之本,并没有什么目的? 江蕙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淮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回答江蕙。 他脸色发红,眼神却静止不动,整个人好像有点僵。如果他不是一位以能干着称的皇子,如果江蕙没有见过他冷静镇定分析深州悬崖边发生的事,或许会以为他在局促不安。 丹阳郡主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淮王目光亮如星辰,在江蕙娇嫩妍媚的面庞停了停,立即看向别处,「表妹这句话倒提醒我了。好,我想想条件,稍后告诉你。」 「如此。」江蕙眨眨大眼睛。 敢情这个人原来真是没目的,被她提醒了之后,才想到要提条件…… 「提我能做到的。」丹阳郡主轻盈的身躯已快到面前,江蕙不知淮王会提什么条件,小小声的嘀咕。 「怎敢为难表妹?」淮王声音低沉而迅速。 丹阳郡主带笑的面容已到了眼前,「今天的事真是多谢淮王了。」 v第四十三章 「姑母,您叫我子充吧。」淮王被丹阳郡主感谢了,丝毫没有骄傲之意,反倒比平时更恭敬谦虚了,「这是父皇为我取的字。」 「子充,这个字好,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丹阳郡主今天看着淮王格外顺眼,满口夸赞。 男子的名和字之间通常是有联系的。譬如说大诗人杜甫字子美,甫即是美男子的称呼;史学家曾巩字子固,巩和固意义相同;淮王名颎,颎意味着光明,也有充实的意思。皇帝为淮王取字子充算是中规中矩,但因为子充是春秋时最着名的美男子之一,后来更成为美男子的代称,由此可见皇帝对淮王很是偏爱、喜爱。 美好的人,才会被称为子充。 普通人若是取了这样的字,或许会显得有些自大,淮王却不会。一则他人物出众,名符其实,二则普天之下,能称呼他这个字的人,原也没有多少个。 「要怎么谢谢子充,姑母要好生想想才行。」丹阳郡主亲切的说道。 「这是小侄份内之事。姑母,至亲之间,何必言谢。」淮王言辞诚恳。 「谢还是要谢的。」丹阳郡主亦是真挚。 江蕙嘴角轻轻勾了勾。淮王殿下,你帮了我就要想想提什么条件,到了丹阳郡主,就是至亲之间何必言谢了么。 「郡主,我想出去见见我的朋友。」江蕙隐约听到张欣豫的声音,知道张欣豫在外面肯定急坏了,忙对丹阳郡主说道。 「快去吧。」丹阳郡主语气温柔,「我命老成之人跟着服侍你,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你和你的朋友只管自在游玩。」 侍女相宜到底太年轻,丹阳郡主命她服侍江蕙,中间她竟被永城王设法支开了。丹阳郡主这回另差了一个侍女相琴,相琴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人行事比相宜要老练得多。 江蕙道谢,「多谢郡主关爱。」向丹阳郡主、淮王告辞,步子轻盈的出去了。 淮王便也要走了,「姑母,小侄失陪。「 丹阳郡主在齐王府算半个主人,而且淮王今天立了功,自然要挽留,「子充,别这么着急走,既然来了,到宴会上饮酒赋诗以作消遣,不是很好么?」 淮王道:「姑母有命,本不该辞。不过小侄有几件事要赶去办一办。」 「什么要紧事非现在办不可?」丹阳郡主嗔怪。 淮王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几许笑意,「小侄要到顺天府看看,还要当面拜托程将军。」 「果真不让永城王进入宫城么?」丹阳郡主嫣然。 「先挡他两三天再说。」淮王笑道。 丹阳郡主印象当中淮王是位稳重端凝的好少年,这时笑得却有几分顽皮狡黠。 丹阳郡主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淮王,觉得和从前相比,眼前这个淮王更有人情味,更易亲近。 被淮王挡着,两三天进不了宫,就永城王那个脾气,不得急死气死啊?这个想想就令人心里痛快敞亮了,永城王那种蛮横的人,就得用蛮横的办法治治他,甭跟他讲客气。 「这是件正经事,姑母便不留你了。」丹阳郡主笑道:「若放了永城王进宫,他在陛下面前哭诉吵闹,陛下定然烦恼。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咱们怎忍心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呢?」 「姑母说的是。」淮王道。 淮王和丹阳郡主告辞,叫上潞王,一起离开了射箭场。 丹阳郡主目送淮王离去,微笑赞美,「果然只有他才配称子充,连背影都如此清雅美好。」 「姑母,我五哥字子充,我取字子都,如何?」郑王笑嘻嘻的过来了。 「只要陛下答应,我自然没意见。」郑王没个正形儿,丹阳郡主说话便也随意,揶揄的道。 子都、子充都是春秋时着名的美男子,淮王字子充,郑王字子都,又有何不可。 郑王苦起脸,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我在父皇面前,哪有五哥那么得宠?这个话我可不敢跟父皇说。」 丹阳郡主安慰的道:「那咱们便不叫子都了,陛下赐什么字,咱们便要什么字。你想开一点儿,名和字都不过是称呼,叫什么不一样啊?」 「对,叫什么不一样啊,我还是我,又不会变成别人。」郑王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丹阳郡主微微一笑。 郑王笑着邀请,「姑母,您若闲着没事,常去宫里看看我母妃,跟我母妃说说话、下下棋,岂不是件美事?您现在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小女儿一起带过去,我母妃宫里可就热闹喽。她啊,最喜欢热闹,最喜欢美丽可爱的姑娘家了。」 「我常去看望慧妃娘娘,自然是应该的。」丹阳郡主笑容可掬,话却说得并不含蓄,「不过,带我大女儿同去,可能不行。我大女儿一心一意只想着她妹妹,她和穆王府的官司是她的心病,这个心病不除,她什么也顾不上。慧妃娘娘风华绝代,她也无福得见了。」 郑王现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您只带小女儿好了,我母妃很喜欢小姑娘的。您也知道,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想要个女儿,一直没能如愿。」 「一定。」丹阳郡主含笑说道。 郑王和李锦鸿等人饮酒赋诗去了,丹阳郡主从射箭场出来,见江蕙和张欣豫、丁茵等人坐在花丛畔的青罗伞盖下絮絮说着话,看样子说得很投机,不由的欣慰一笑。 「那边怎会有青年男子?」丹阳郡主眼尖,看到不光有张欣豫等人在,还有个青年男子的身影,眉头微皱,叫过侍女询问。 侍女忙陪笑脸,「那位是济国公府的十四公子丁简,是丁十六姑娘的嫡亲兄长,和张姑娘好像也是认识的……」 丹阳郡主明白了。 也对,江蕙原本是不肯来的,张欣豫到安远侯府拜访之后,江蕙才改的口。敢情是因为这个啊,陪着张欣豫一起,是替张欣豫来相亲的吧? 「丁简公子的母亲来了么?」丹阳郡主问。 「来了,济国公府三夫人也是来了的。」侍女忙道。 v第四十四章 丹阳郡主笑着吩咐,「等会儿你提醒我,我要过去见见三夫人。」 侍女忙应下了,「是,婢子谨记。」 丹阳郡主回到后殿,齐王妃正哄着江蓉玩耍,江蓉小脸蛋粉莹莹的,见了丹阳郡主便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快活的问道:「娘,我姐姐呢?她在外祖父外祖母家玩得高兴不高兴啊?」 丹阳郡主勉强笑了笑。唉,啥叫玩得高兴不高兴,你姐姐差一点儿就进了顺天府好么?这话她没法跟小孩子说,温柔摸摸江蓉的小脑袋,「蓉蓉,你姐姐和欣姐姐在外面说话呢,挺高兴的。」 「姐姐高兴就好,嘻嘻。」江蓉咧开小嘴。 齐王妃怜爱的抱过江蓉,让乳母带她到一边儿玩耍,丹阳郡主在齐王妃身边坐了,小声把方才的情形说了说,齐王妃气的白了脸,冷笑道:「欺到我齐王府头上来了!」 丹阳郡主委屈的抱怨,「母妃您说说,要是蕙蕙真在齐王府被顺天府给带走了,我以后还怎么见峻熙啊?蕙蕙可是我带到咱家来的。」 齐王妃面沉似水,「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齐王府以外的人我暂时管不了,齐王府中的人,但凡沾上干系的,我必定严惩。哼,不好生整治整治还得了么,竟敢坑起我的宝贝女儿来了。」 永城王、黄予时这些齐王妃暂时奈何不得,李锦治是齐王庶子之女,不是齐王妃的亲孙女。齐王妃整起李锦治,可不会有一点儿心疼。 丹阳郡主和齐王妃商量了会儿,命人把李锦鹏叫来了。 李锦鹏匆匆进来,一脸羞愧,「祖母,孙儿无能。小姑母对不起,我……」 丹阳郡主抬手制止,「小姑母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鹏儿,你现在到顺天府去看看情形,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把你看到听到的告诉我便是。」 「是,小姑母。」李锦鹏会意。 李锦鹏亲自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位于皇城正后方的鼓楼大街路北,顺天府大门前,淮王自东,项城王自西,几乎同时到了,同时下了马。 「淮王殿下。」项城王拱手为礼,面带羞惭。 「堂兄。」淮王还礼,神色温和,和项城王并肩往里走,「堂兄可知道,安远侯江侯爷目前不在京城,外出公干?」 「听说了。」项城王忙道。 淮王道:「我只知道江侯爷外出公干,却不知道江侯爷具体是在做什么。不光我,我大哥也不知道。」 项城王心里一紧。 安远侯江峻熙是朝中新进宠臣,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是,江峻熙做的是什么事淮王不知道,太子也不知道,可见皇帝是何等的信任江峻熙…… 项城王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今天我做了一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淮王缓缓的道:「堂兄你也知道,我大哥是国之储副,许多朝政大事会先由储君处理,之后再请示我父皇陛下。堂兄你想想,若我不及时阻止,到时候事情闹大,到了我大哥面前,一边是陛下的亲弟弟、我大哥的亲叔叔,一边是国之重臣、曾护驾有功的安远侯,我大哥岂不是左右为难么?」 「是,是。」项城王惶恐的道。 确实是这样,永城王做的这件事如果闹大了,闹到太子面前,那考验太子智慧的时刻便到了。这是给太子出难题。 淮王和项城王到了之后,早有人进去禀报,胡府尹快步几步过来迎接,「淮王殿下,项城王殿下,下官迎接来迟,还乞恕罪。」 「胡大人客气。」淮王、项城王谦逊。 「老胡你别走,你站住!」永城王从里面追出来,「老胡你跟我把话说清楚了,那个姓杜的小丫头你到底抓不抓得来?连个小丫头都抓不着,你这个顺天府尹也别当了,回家抱孩子去吧!」过来一把抓住胡府尹蛮横逼问,唾沫星子直飞。 胡府尹嫌弃的皱眉,「永城王殿下,有话好好说。」 「谁有心情跟你好好说?还不快去江家抓人?」永城王嚷嚷道。 胡府尹打了个哈哈,「永城王殿下,你让深州知府发份公文过来,下官见到公文,自然可以协助深州官府拿人。」 胡府尹对永城王也真是烦透了。你这什么也没有,红口白牙就要我拿人,那要是个平民百姓还算了,或许可能,可那小娃娃现在安远侯府,我连深州的公文都没见着,凭什么到江家抓人?你当安远侯府是什么,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么? 「要什么公文?我父王的话难道不比公文更有份量?」永城王一脸傲慢。 项城王心中暗暗叫苦。 他想要提醒永城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叔厉害。」淮王微笑,「我父皇若有旨意,尚需经由宰辅台阁向下传达,皇叔的令旨却可不经任何公文从深州传到京城,传到顺天府,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淮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谁又听不出来呢? 项城王背上出汗,忙替永城王辩解,「我二哥只是心直口语,又正在赌气,故此才会……」 「一边儿待着去,没你的事。」永城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老胡你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点齐人,跟着我到江家把那姓杜的小丫头抓了,本王宽大为怀,别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 「永城王殿下宽容大度不追究,下官职责所在,有些事却不得不查。」胡府尹干笑几声,「那程伟是回穆王府冰室治病的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齐王府的,还请殿下明示。」 「程伟,就是那个意图行刺本王的人么?」淮王缓缓问道。 「正是。」胡府尹恭敬的道。 永城王差点儿没气背过去,「李颎,你这个胡言乱语是不是过份了?什么叫程伟行刺你,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我跟你到皇伯父面前理论去!」 淮王慢悠悠的道:「你若是到了御前和我理论,必输无疑。我挺乐意见你一败涂地面目无光的,不过我是孝顺儿子,陛下这些时日忙于军国大事,太过操劳,我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不愿让他老人家生这种无谓的闲气。所以,你还是在宫外折腾吧。」 「你,你说我进不去皇宫……我,我,我是陛下亲侄子,你敢说我进不去皇宫……」永城王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v第四十五章 「那试试吧。」淮王做了个请的手势,优雅得体,却双气势十足。 永城王也顾不上和胡府尹歪缠了,一迭声的嚷嚷着,命侍众备马,他要进宫去。 胡府尹无比感激,深深一揖,「多谢淮王殿下。」 淮王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何足挂齿。」 宫门外,永城王被兵士给截住了,「上司有命,三日之内,不许永城王殿下进入。」永城王气得哇哇乱叫,「哪个上司?哪个上司?」硬要往里闯,五六个兵士拥上把他微胖的身躯抬了起来,抬到马上,「这扇门你进不去,上峰下了令,我们就是掉了脑袋也不敢放你进去的。」 永城王气得哇哇乱叫,暴跳如雷,「本王换到西门去!」 他换了宫门,守门的兵士还是不放他进去,永城王硬闯,又被抬起来扔到马上。 连换四道宫门,都是如此。 永城王跟着穆王威风惯了,生平没受过这样的气,没遇过这样的挫折,最后急怒交加,筋疲力尽,昏倒在地,项城王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呢,忙命人把他抬上了车。 永城王上车之后,无力的睁眼看了看,吐出一口白沫。 气死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可恶,简直要把他气死了。 永城王简直是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他在齐王府的所作所为堪称用心良苦,但他收获的却是丹阳郡主的耳光、淮王的耳光,以及淮王不许他进入宫城、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扔出去的待遇。然而,永城王留给齐王府众宾客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谈资。 亏了他一个,幸福许多人。 今天齐王府招待的不只有女客,也有男客,射箭场发生的事虽然没有公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多少少还是传了些出去。宾客们连原本的相亲都不大关注了,三五成群的说起永城王,加油添醋,津津有味。 辛夷花开的正好,花树高达三四米,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洁白的花朵,白光耀眼,香气四溢,如云如雪,如诗如画。 「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何须琼浆液,醉倒赏花翁。」如此美景,有位相貌斯文的姑娘心有所感,吟起诗句。 花开如玉,晶莹夺目,赏花的夫人太太、千金小姐亦是高雅,或诗兴大发,或赏花饮酒,和友人闲闲聊天。 偏有一位身姿袅娜的少女与众不同,盈盈走至辛夷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摘下几朵将开未开的辛夷花,「将这些辛夷花碾碎后,用酒浸泡三日,然后过滤出浸膏,每次少许,纳入鼻中。」她将采下的辛夷花交给一位人到中年、面容慈和的太太。 那太太似信非信,「如此,便能医治我那鼻寒、流涕、头疼之症,是么?」 少女含笑点头。 那中年太太大喜,「回家我便试试。江姑娘,多谢你。」 江蕙微笑,「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丁茵喜盈盈的,「我姨母为了这个病症很烦恼呢。真是多谢你了。」 丁茵爱娇的倚在了她母亲三夫人身边。 三夫人和那位中年太太是亲姐妹,生的却比姐姐美丽多了,虽然已经快到四十岁,一眼看上去仍然是位风姿楚楚的美人。她伸手揽着爱女,客气的微笑,「若是没有张姑娘,咱们也认识不了江姑娘。依我说,两位都该谢谢才行。」 江蕙似笑非笑瞟了身旁的张欣豫一眼,见张欣豫俊脸含羞,低头摆弄衣带,一幅娇娇怯怯的小女儿模样,不禁肚中暗笑。一同豪爽开朗的张欣欣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好,今天算是见着了。 江蕙跟三夫人客气了几句。 三夫人夸了江蕙、张欣豫好半天,之后便让丁茵和张欣豫、江蕙一起去游玩,「你们小姑娘家爱玩爱闹,莫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闷坏了。」 「您可不老。」江蕙、张欣豫、丁茵异口同声。 三夫人不由的笑了,那笑容和方才的客气、得体笑容不同,是不由自主的,是发自内心的,是满怀喜悦的。 不管哪个年龄段的女人,听到别人由衷的夸赞她美丽,都会心生欢喜。三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我是不是有点显老啊?」三夫人的姐姐、那位中年太太周氏,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 「您不显老。改天我给您几个美容的方子,您照着方子弄弄,便更显年轻了。」江蕙笑道。 「这敢情好。」周氏大喜。 江蕙和周氏约好了改天给她抄美容方子,便陪张欣豫、丁茵一起钓鱼去了。 江蕙一行人才走,远远张望的几位世交夫人太太便貌似无意的踱过来了,三三两两坐在三夫人旁边,才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位急性子的太太凑近三夫人,低声问道:「三夫人,这位江大姑娘跟府上很熟么?她可不一般呢,听说本事大得很,孤身弱女,从深州到京城,把穆王府的人耍了一路。方才齐王府还有件事呢,我们隐隐约约听说,这位江大姑娘又把永城王殿下给制住了。三夫人快说说,这位江大姑娘怎地如此厉害?」 「这么凶的姑娘家,啧啧。」一位和三夫人不怎么熟的、五十出头的肥胖贵妇啧啧叹息,也不知是在赞美,还是在鄙夷,抑或是两者兼有。 「不能把永城王给制住了吧?永城王可是穆王嫡子,陛下的亲侄子。」这些人当中有人略知道些消息,有人还蒙在鼓里,当即表示不敢相信。 「好像不是她制住的。不过永城王是倒霉了,先被丹阳郡主抽,然后又被淮王抽。」一位三十出头、眸子灵动的太太笑道:「这是我在射箭场外亲耳听到的,再也错不了的。」 「天呢。」众人一起惊呼。 这永城王被丹阳郡主抽也算就了,毕竟丹阳郡主是长辈。被淮王抽就有点儿难堪了,淮王可是他的堂弟啊。堂弟抽堂兄,而且是一向稳重可靠、彬彬有礼的淮王殿下抽了堂兄,这堂兄得是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啊…… 「永城王都做什么了?」夫人太太热烈议论起这个。 虽说穆王是皇帝同母弟,穆王府名声在外,最是嚣张,但毕竟穆王远在深州,鞭长莫及,私下议论起穆王府、永城王的糗事,这些夫人太太们倒也没有多大顾忌。况且永城王既被丹阳郡主抽,又被淮王抽,可见是个没出息的,像这样没出息的郡王,背后议论几句,又有何妨。 这一议论,可就热闹了。这些夫人太太们得到的消息既不全面,又不准确,说出来的话若有一句是听来的、可能是真的,倒有九句是凭空狂想的、毫无来由的,把永城王说成了一个既蠢又坏、一无是处的人,一个上赶着到丹阳郡主和淮王殿下面前找抽的笨蛋。 永城王如果听到这些话,估计能气得背过去。 v第四十六章 这些对他并不了解的夫人太太们,把他说得实在太不堪了。 「永城王的事我真是不知道。方才江姑娘什么也没提,只是跟我们说了几个美容的偏方罢了。」三夫人温和的道。 她是不愿意和这些夫人太太背后议论出丑的永城王的,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美容上。毕竟没有女人不爱美,不是么? 谁知事与愿违,这些夫人太太们闻言眼睛和脸颊一起发亮,把倒霉的永城王抛在脑后,关心起其他人,「三夫人,这位江大姑娘到底有多凶啊?」「听说她一个女孩儿家,力气能顶得上三个男人,是真的么?」「她是不是一言不合,便要翻脸动手?」七嘴八舌,穷根究底。 「江姑娘是一等一的人品,容貌好,性情好,言情举止亦无可挑剔。」三夫人是不爱惹事不爱得罪人的,提起江蕙,说的全是好话。 虽然三夫人这么说,但在场的夫人太太除了周氏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笑得都是意味深长。 那肥胖贵妇尤其语重心长,「三夫人啊,你这个人性子太绵软,心太善,我是知道的。有句话我得提醒提醒你,这女孩子一定要性情温柔顺从,太凶了是不能娶进门的。江大姑娘厉害,和江大姑娘一起的那位张姑娘也不会是温良人……」 「我倒觉得,女孩子不必太软,强硬些不无好处。」三夫人美目中闪过不悦之色,趁肥胖贵妇中间话语停顿,趁机笑着打断了她,「譬如我要娶儿媳妇,那儿媳妇性子便不能太软和太好说话了,否则易受欺负……」 「儿媳妇性子若太强硬,欺负你儿子怎么办?不听你的话怎么办?」肥胖贵妇忙道。 「可儿媳妇性子若太软,总受外人欺负,也等于我儿子受欺负啊,毕竟夫妻一体。」三夫人笑容温文。 肥胖贵妇苦口婆心,「宁可让她受外人欺负,也不能让她欺负你儿子,也不能让她不听你的话……」 「我只有简儿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我儿子儿媳妇过的好,我便心满意足了。」三夫人笑道。 「多好的婆婆啊。」肥胖贵妇感慨。 「确实是好婆婆。」众人也交口称赞。 有几个自以为和济国公府门当户对的、家里有正打算找婆家的女孩儿的,原来便有些意思,这时心思更加活络。济国公府这样的门第,丁简那样的人品,再加上三夫人这样宽和的婆婆,这桩婚事简直完美…… 三夫人见大家终于不再寒碜刻薄永城王,也不再提什么儿媳妇要挑性子软和好欺负的,暗暗松了口气。 「三夫人,我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十六岁了……」肥胖贵妇力气很大,一把将三夫人拉到旁边,殷勤的笑道。 三夫人心中叫苦,不敢接胖贵妇这话,微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喝茶水太多了,要去更衣。」 「那快去吧,快去吧。」肥胖贵妇虽然有话要说,但身为女人,她也知道喝茶太多之后要更衣,这件事是不能担误的,只好遗憾的放开三夫人。 三夫人连连道歉之后走开了,想到自己今天居然要靠尿遁脱身,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肥胖贵妇望着三夫人的背影,意犹未尽,满怀希望。她希望三夫人更衣之后赶紧回来,好和她说说她的娘家侄女,那位芳龄二八的姑娘…… 三夫人托言更衣,其实是要躲开方才那拨人的,更衣之后并不回去,带了贴身侍女在花丛间闲闲游逛。 「张姑娘,张姑娘你等等我……」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三夫人精神一振。咦,这不是她的宝贝儿子丁简么? 「你别说了。我才不要听你的胡言乱语。」女孩儿年轻悦耳的声音,带着些嗔怪,带着些娇羞。 「我说的都是真的!张姑娘,我……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丁简有些着急,有些手足无措。 三夫人冲侍女摆摆手,示意她不许跟着,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透过玫瑰花丛,三夫人看到张欣豫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脸上是朝霞般的颜色,娇羞无限。 丁简离张欣豫一丈开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张姑娘你听我说啊……」 「我不听,我就是不听。」张欣豫耳朵捂得更紧了。 丁简伸出手,好像想拉张欣豫,但他离张欣豫还远,又不敢往前走,哪里拉得住? 三夫人看得都替他们着急。唉,一个只会离得远远的,「你听我说啊」,一个捂着耳朵,「我不听,我就是不听」,你们两个如此这般,什么也谈不出来啊。 有人在三夫人肩上轻轻拍了下。 三夫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过去,见丁茵正调皮的冲她眨眼睛。 「淘气孩子,吓了娘一跳。」三夫人嗔怪。 「嘘。」丁茵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三夫人不要说话。 三夫人声音低低的,只有丁茵能听得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江姑娘呢?」 丁茵呆了呆,「是啊,江家姐姐呢?」四处看了看,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方才还和我一起的……丹阳郡主让相琴跟着她,她就算头回来齐王府,应该也不会迷路的……」 山坡上一处小巧的亭阁之中,江蕙坐在亭边,时不时拿起望远镜向外看。 侍女相琴跪坐在石桌旁泡茶,淮王和江蕙对面而坐,「表妹,你朋友没事吧?」 「有事。」江蕙拿着望远镜,看得专心,「张欣欣在跺脚……」 她脖颈细长而优美,让人想起高雅又高傲的白天鹅,这时的神态却极为天真稚拙,像个贪玩的、好奇心重的孩子一样。 「好不容易见回面,别瞎担误功夫啊。」江蕙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 敢情这位大小姐还真是知道替朋友着想。不过,对面还坐着位「表哥」呢,她却已经忘到九宵云外了。 「相琴,你拿望远镜看着。」淮王无语半晌,吩咐侍女,「看仔细了,张姑娘若有半点儿危险,立即知会。」 v第四十七章 「是。」相琴茶已泡好,斟好茶双手奉上,恭敬的答应着,走到江蕙身边,「江大姑娘,婢子替您看着可好?您好和淮王殿下谈正经事。」 淮王有正经事要和江蕙说,相琴才带他们来这里的。 江蕙恋恋不舍的将望远镜递给了相琴。 没办法,她欠了淮王的人情,得还。 她得听听,淮王会提什么样的条件。 「表妹,咱们来谈谈正事。」淮王正襟危坐。 他生得俊美异常,认真起来更添了几分男子特有的魅力,潘安宋玉之貌,子建灵运之才,云长子龙之能。 相琴泡的是花茶,气味芬芳,江蕙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满口满腹皆是香气,心情大好,一笑嫣然,「好啊,谈谈正事。淮王殿下,你有什么条件,请讲。」 「表哥,淮王表哥。」淮王纠正。 江蕙略顿了顿,有些勉强的道;「淮王表哥。」 一表三千里,这表哥实在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啊…… 「我是蓉蓉的表哥,你是蓉蓉的亲姐姐,我比你大,所以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淮王仿佛看到了江蕙的不情愿,补充说道。 江蕙想了想,「这也说的是。」 淮王这话条理清晰,而且不无道理,虽说江蕙和淮王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淮王是江蓉的表哥,江蕙是江蓉的姐姐,那江蕙叫淮王一声表哥,也不算胡乱攀亲戚。 「淮王表哥,我该怎么谢谢你?」江蕙问。 她得知道淮王的条件是什么。淮王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位英俊少年,但头脑太清楚了,虽然当时并不在场,却把悬崖边的情形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一位五皇子、淮王殿下,江蕙和他打起交道来,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么,我得好好想想,稍后告诉你。」淮王轻轻笑了笑。 现在的他看起来镇静如常,但不知怎地,耳朵却无缘无知红了,如羊脂美玉般的面容上也时不时闪过霞光。 「很难想么?」江蕙奇怪。 「你当我是奇货可居好了。」淮王语气淡然,「你遇到难事总能自己化解应付,我能帮到你的机会并不多。这一次的功劳,我要好好利用。」 「你倒坦白。」江蕙微笑。 花茶味道不错,不知不觉,她已将杯中花茶喝完了。 她提起茶壶续了一杯,茶壶是上好的定窑白瓷,她手指纤长优美,皮肤白皙,手和白瓷相映,她的手更白更耀眼。 「条件还要再想想,那你要和我说的正事是什么啊?」江蕙问道。 淮王沉吟片刻,道:「表妹,你知道我是想要息事宁人的。穆王是我皇叔,安远侯是我父皇看重的大臣,丹阳郡主是我姑母,我不愿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起冲突,这个心愿,你能理解么?」 「万分理解。」江蕙彬彬有礼。 淮王心中一宽,「我想和你谈谈,如何化干戈为玉帛,让穆王府和安远侯府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这跟我谈没用啊。」江蕙道:「淮王表哥你知道的,事情不是我惹出来的,我也无意向穆王府挑衅,只不过是不愿束手就擒而已。」 「我知道。」淮王柔声道。 「知道你还这样?」江蕙不懂了,美丽的眼眸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淮王被她明净的眼神看得心中暗暗生出惭愧之意。 我知道跟你谈没有用,但我就是想跟你谈谈…… 淮王忽觉口干,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表妹,穆王府一直对令妹不怀好意,自从令妹到了京城,一直待在安远侯府,都没有在京城四处游玩过,是么?」淮王把玩着手中的空茶盏,柔声问道。 「对。」江蕙眼神暗淡下来。 阿若是多么活泼爱动的小姑娘啊,可是有穆王府虎视眈眈,即使安全到了京城,江蕙也不敢带着阿若上街。阿若只能在安远侯府待着,京城的繁华热闹,阿若想看也看不到。 「让穆王府放下仇恨,从此不再和令妹、令堂为难,或许我暂时做不到。」淮王斟词酌句的说道:「不过,让令妹无忧无虑在京城玩耍一天,以我的绵薄之力,应该没有问题。」 「真的?」江蕙心花怒放。 小阿若如果能够能出了安远侯府,在京城随便逛逛,一定会很高兴的! 春风带着花木的清香吹过来,亭畔一株粉红色的余容花随风摇曳,顾盼生姿。 余容花有花仙、花相的美誉,这株余容花更是花中极品,却被巧笑嫣然的江蕙比得暗然失色。 「真的。」淮王沉醉在春风里,笑容格外和煦。 「就这么说定了。」江蕙果断的道。 这位五皇子、淮王殿下、今天新认的表哥,或许会有他的目的,或许将来会提出回报的条件,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天大地大,小阿若不能一直关在安远侯府,她又不是笼中的小鸟。 「今天我让人把永城王扔出去四次。」淮王告诉江蕙,「按他的性子,明天还会想方设法试图进宫,不会有心思管别的。项城王要应付顺天府的官司,分不开身。明天的东市西市会加强警戒,行人可随意游逛。」 v第四十八章 「甚好。」江蕙眉眼弯弯。 小阿若能快活的玩上一整天了。 「江姑娘,张姑娘跑了!」相琴一直专心拿望远镜看着,发现不对,赶忙向江蕙通报。 江蕙取过望远镜看了看,「我追张欣欣去。淮王殿下……淮王表哥,咱们改天再见。」 「表妹请。」淮王很有做表哥的风度。 江蕙从亭阁下来,追上张欣豫,张欣豫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似的,江蕙纳闷,「张欣欣,你的脸怎么了,好像要烧着了似的……」张欣豫羞的不行,扑到江蕙怀里,再也不肯露出头了。 远处有个青年男子向这边探头张望,见江蕙在,犹豫再三,没敢过来。 丁茵磨磨蹭蹭的过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姐,方才一转身就看不见你了……」 「我口渴,过去喝了杯茶。」江蕙笑道。 张欣豫赖在江蕙怀里不肯抬头,丁茵掩口偷笑,江蕙瞧瞧丁茵,瞧瞧张欣豫,心里有了底。 这趟没有白来啊,张欣豫的终身大事,似乎就要定下了…… 阿若上午还和江苗玩得挺高兴,午饭之后开始想姐姐,闹着不肯睡午觉。到了半下午,阿若还见不着姐姐,心就慌了,牵了已经恢复如常的灰灰,到西角门前去等人。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告诉过她,江蕙如果回来,应该是走这个门。 灰灰趴在地上,阿若坐在路边的小花坛上,一人一狗,眼巴巴的往外看。 江苗由文氏牵着过来了,和她一起坐在小花坛上,「阿若,我娘说姐姐就是出门赴宴,没事的,就快回来了。」 「嗯,我知道。」阿若声音低低的,小模样可怜巴巴的。 「你姐姐就快回来了。」文氏看着不忍心,温柔抚摸阿若的小脑袋。 阿若扁扁小嘴,「我爹我娘就是出门买东西,后来看不见了。姐姐说,要等我长大了,我爹我娘才回来,姐姐会不会也等我长大了才回来呀,我明天才长大……」 她是个坚强的小姑娘,可是爹娘不见了,姐姐也不在眼前,说着说着,就想哭了。 「不能吧?姐姐等咱们长大了才回来,咱们哪天才长大啊?」江苗也急了。 两个小姑娘伤心得抱在一起。 文氏看得又好笑,又心酸,唉,蕙蕙就是出门赴个宴而已,苗苗和阿若就这样了啊。 灰灰咆哮了几声,伸过来脑袋拱阿若。 阿若放开江苗,搂着灰灰扒搭推扒搭掉眼泪,「斑斑跑了,黄黄飞了,就剩下你还在……」 「阿若,婶婶给你再养只黄黄好不好?」文氏柔声问道。 斑斑是只小豹子,文氏没办法。黄黄是只鸡,文氏觉得给阿若养只鸡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黄就是黄黄,世上没有第二个了。」阿若还是很伤心。 再养只鸡,它也不会是原来的黄黄了啊。 「这样啊。」文氏心有余而力不足,拿小阿若没办法了。 江略、江畅等几个男孩子只有六七岁、七八岁,就在家里上学,这会儿已经放学了,一起过来了。 他们本来是来看灰灰,但是见阿若掉眼泪,江苗也泪汪汪的,就哄起妹妹。 「阿若,姐姐是一定会回来的,这里不光有你,还有我呢。」江略在几个男孩子当中年纪最小,却最有主意,遇事不慌,认真的告诉阿若。 「你?」阿若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哭。 「我是姐姐的弟弟。」江略淡定的道。 「我是妹妹!」阿若不服气,「我是姐姐的妹妹,好几年了……」也不搂灰灰了,腾出两只小手,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一,二,三,四,五,我五岁了,我是我姐姐的妹妹,都五年了!」 阿若很得意。我做妹妹已经五年了,你才认识我姐姐多长时间啊。 「我和姐姐才见面不久,不过,从我一出生就是姐姐的弟弟,至今已经六年了。」江略比阿若多伸出一个手指头。 「敢跟我抢姐姐。」阿若气愤。 「不用抢,不用抢,姐姐能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的。」江苗忙做和事佬。 文氏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憋笑憋得很辛苦。 「我一直是妹妹,五年了!」阿若一脸骄傲,挺起小胸脯。 「我比你多一年,六年了。」江略不甘示弱。 江略和阿若吵着架,阿若也就不哭了,拉拉江畅,「顺顺,你帮我吵架行不?」 江畅是个好脾气的孩子,笑着劝说,「阿若,吵架没意思,咱们让灰灰露一手好不好?听说灰灰本事很大的。」 「那是,灰灰可厉害了!」提起灰灰,阿若登时容光焕发。 v第四十九章 几个孩子张罗着让人取来一个铁环挂在一株松树上,阿若指挥灰灰去扑。 灰灰很机灵,跃起扑铁环的姿势凌厉优美,它每扑一次,孩子们便齐声欢呼,为它鼓掌叫好。 丹阳郡主和江蕙、江蓉在门前下车进门,才进来便看到灰灰奋力扑向铁环,几个孩子拍手叫好,场面很是热闹。 「这么高兴啊。」江蕙微笑。 「姐姐!」阿若眼睛尖,看到姐姐,便飞快的跑过来。 江蕙弯腰抱起妹妹,阿若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脸蛋上满是委屈,「姐姐,今天我伤心了。」 「我们小阿若怎么了啊。」江蕙一阵心疼,温柔亲亲妹妹的小脸。 「我,我……」阿若被姐姐抱在怀里,向文氏、江略这边张望。 「要告我的状了吧?」江略摸摸鼻子。 「你是一片好心,不想让阿若哭,所以才和她吵架的。」文氏柔声安慰。 江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还真是这个意思,为了哄阿若不哭,就和她吵架,转移她的注意力。 文氏和江略等人迎过去,丹阳郡主、江蕙一行人走过来,两拨人的目光都落在阿若身上。 阿若小姑娘眼珠机灵的转来转去,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委屈的撅起小嘴,像是要告状的架势啊。 「怎么了,阿若?」江蕙声音温柔似水。 阿若耷拉下小脑袋,「姐姐,黄黄飞了……」 文氏等人不禁粲然。 阿若小姑娘想了半天,想到她的黄黄了啊。 江蕙柔声道:「黄黄飞了,那咱们养黄黄的孩子们,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若听到黄黄的孩子们,开心的拍起小手掌。 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抬着个木框,过来之后打开,里面是一群毛茸茸的、嫩黄色的小鸡仔儿。 「这就是黄黄的孩子们啊。」阿若挣开江蕙下了地,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黄黄的孩子们啊。」江苗和江蓉也跑过来了,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指指点点,满脸惊奇。 三个小姑娘都开心极了。 三张可爱的面庞,笑得像三朵小花。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文氏小声问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告诉她,「路上有人在叫卖,蕙蕙便命人买下来了,说是要给阿若的。」 「原来是这样。」文氏不禁笑了,「方才我安慰阿若,说要再给她养只黄黄,阿若说黄黄就是黄黄,世上没有第二个了,我便无奈了。蕙蕙却会买来一框小鸡仔儿,告诉阿若,这是黄黄的孩子们。还是蕙蕙有办法。」 「蕙蕙很会哄孩子。」丹阳郡主微笑。 瞧瞧,阿若、江苗、江蓉三个小姑娘见了毛茸茸、嫩生生的小鸡仔儿有多高兴。 「小鸟!」江蓉见一只小黄鸡拆腾了下翅膀,眼睛亮晶晶,喜悦的叫道。 她年龄最小,见小黄鸡扇动翅膀,便以为是小鸟了。 「蓉蓉,这不是小鸟,是小鸡。」阿若是亲自养过灰灰、斑斑、黄黄的人,有经验,懂的多,赶忙告诉江蓉,「姐姐说了,这是黄黄的孩子们。黄黄是只鸡,它的孩子们也是鸡,不是小鸟。」 「这样啊。」江蓉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鸡的孩子肯定还是鸡呀。」江苗看的津津有味。 小黄鸡出生不久,步子小,略显蹒跚,笨呼呼的,再配上叽叽的叫声,甚是有趣。偶尔没走稳摔了一跤,小小的身子摔在框里,样子就更滑稽了,逗得人捧腹大笑。 小孩儿天生对小动物感兴趣,不光三个小姑娘,连江畅、江略他们也围过来看了,都觉得很稀奇。 「一,二,三,四,五,六……」江蓉伸出指头一只一只的数着,要数清楚有多少只小黄鸡,可是小黄鸡是跑来跑去的,她哪里数得清?小姑娘便有些着急了,「别跑呀,你们别跑呀,让我数清楚再跑……」 「别跑,别跑!」江苗和阿若帮着江蓉命令小黄鸡。 丹阳郡主和文氏在旁看得很是有趣。 江蕙笑,命人拿来另一只木框,「蓉蓉,姐姐帮你数。」江蓉咧开小嘴笑,「好呀好呀。」江蕙道:「阿若,苗苗,蓉蓉,你们看,姐姐一回数五只。」轻轻拢起五只小黄鸡,放到另一只木框里,「姐姐一回拿五只,共拿了十二回,那总共有多少只小黄鸡啊?」 「多少只啊?」江苗和江蓉一起眨了眨眼睛。 阿若蹬蹬蹬跑到一边的土地上,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划,抬头得意的道:「六十只!」 「阿若算对了。」江蕙笑道。 江苗和江蓉咦了一声,跑过去看,「阿若你划的是什么?」 v第五十章 阿若热心的解释,「这是乘法。苗苗,蓉蓉,这是乘数,这是被乘数,这是乘号……」 「乘法啊。」江苗、江蓉惊呼。 「我娘教给我的。我娘可厉害了,我家有很大很大的书房,里面的书我娘全看过,可有学问了。我娘还会看病,救过很多人。」阿若得意吹嘘。 江略拉拉丹阳郡主的衣襟,「娘,妹妹是不是该上学了?」 丹阳郡主笑,「蓉蓉还小,还没过五岁生日。娘觉得上学太早了不好,至少也过了五岁生日再说,这一上了学就得受拘束,况且好先生不易寻,好的女先生尤其不易寻,娘一直留意着呢,却没有称心的。」 「说起上学的事,我也正犯愁呢。」文氏道:「世上好先生本就不多,好的女先生更少,肯教四五岁、五六岁小女孩儿的,那就更少了。家里现在有苗苗、蓉蓉、阿若三个小姑娘,却是应该请先生的。」 「婶婶这话对极了。」江蕙笑,「好先生真的很难碰。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给找了个先生教我抚琴,这先生很严厉,功课若错了是要打手心的。我被打了次手心,我娘看见了,说小孩子是不能体罚的,当天便把那先生辞退了。我也想给阿若找先生呢,这既能教学问教本事,又不能体罚孩子的先生,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横竖阿若还小,才五岁,过一年再说吧,六年上学不算晚。」 江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阿若要在安远侯府跟江苗、江蓉一起上学,那绝不能是体罚孩子的先生、功课不好便打手心的先生。好先生没有,那就等一年呗,反正阿若年龄小,不着急,可以花一年的功夫慢慢找,六岁上学很合适。 文氏是曾经跟江蕙的母亲冯兰相处过的,对江蕙的话并不意外,丹阳郡主瞅瞅小江蓉,也觉得江蕙的话合心意,「慢慢找,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女先生。」丹阳郡主只有江蓉一个女儿,她也不愿意要一个体罚孩子、动不动打手心的先生,宁可多花功夫,找一个既有学问性情又温和的。 一行人去了春晖堂。江蕙让人拌了小米粒儿交给阿若、江苗、江蓉,「你们可以喂喂这些小黄鸡,蛮好玩的。」三个小姑娘喜之不尽,「我们很会喂小鸡的。」阿若拿了小碗,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小黄黄们,吃饭啦。」江苗、江蓉也很宝贝的捧起小碗,「喂鸡,喂鸡。」这还是她俩第一次有机会亲手喂小鸡,都乐的眉花眼笑。 三个小姑娘把小米粒儿撒下去,小黄鸡们争先恐后跑来啄食,憨态可掬。 苏老夫人见小孙女们玩得高兴,也是乐呵呵的。 丹阳郡主和江蕙事先并没有商量过,却很有默契,齐王府发生的事,都没有告诉苏老夫人,也没有告诉江老太爷。 江峻朗至晚方回,江蕙对叔叔是不隐瞒的,把齐王府的事一一说了。江峻朗咬牙,「李颖这个龟孙王八蛋……」江蕙一乐,伸手轻轻拉了拉江峻朗,「叔叔,不好这么说的。」江峻朗想起永城王再混蛋也是先帝的亲孙子,骂他龟孙王八蛋还真是不合适,不由的也是一笑。 「蕙蕙,明天叔叔给你出口恶气。」江峻朗慨然道。 「叔叔,淮王和永城王是堂兄弟,还是让他们折腾去吧,咱们平民百姓,不掺和皇室子弟的纠纷。」江蕙笑道。 「叔叔在羽林卫呢。」江峻朗不同意。 「总之您一切小心。」江蕙柔声道。 「放心,叔叔不是楞头青小伙子了。」江峻朗笑。 江蓉撒的最快,半碗小米粒儿很快见了底,迈着小短腿过来找江蕙要,「姐姐,小黄黄还饿,还要米粒儿。」 江蕙蹲下身子,耐心的告诉妹妹,「蓉蓉,不能再喂了,小黄黄太小,不知道饥饱,你如果一直喂,它们就会一直吃,明天你就会发现,好多小黄黄撑死了。」 「啊?」江蓉傻了眼。 江蕙笑着抱过江蓉亲了亲,「蓉蓉听话,不喂小黄黄了,它们吃了饭,喝了水,也该睡觉了。」 「看小黄黄睡觉。」江蓉一听这个,又来了精神。 她还没有见过小鸡睡觉的样子呢。 天黑了,小黄鸡们叽叽叽的叫着挤在一起,偎依着同伴睡着了,睡姿笨拙又可爱。 江苗和江蓉头回见,稀奇的很,阿若也看得很开心,「小黄黄就跟小孩子一样,白天淘气,晚上就乖了,嘻嘻。」 「小孩子晚上就乖了,那是不是应该让姐姐抱着去洗澡,不推三阻四的?」江蕙刮刮妹妹的小鼻子。 「不推三阻四,不推三阻四。」阿若嘻嘻笑着,冲江蕙伸出了小胳膊。 「我也要姐姐抱着去洗澡。」江苗叫道。 「我也要。」江蓉也顾不上看睡着的小黄鸡了,忙不迭的转过身。 江蕙对江苗、江蓉也很疼爱,却不肯抱她俩同时一起进浴室,「苗苗,蓉蓉,姐姐先给阿若洗好了,然后给你们洗,好不好?」江苗、江蓉有点失望,「那好吧。」 江蕙把阿若从浴室抱出来之后,又抱江苗江蓉进去,给她俩也洗好了,一起抱到大床上。 今天三个小姑娘看了小黄黄偎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很是羡慕,她们已经决定今天晚上一起睡了。 阿若晚上是离不开姐姐的,虽然和江苗、江蓉一起躺到了床上,但直到江蕙到了她身边,阿若才算放心,嘻嘻一笑,小脑袋拱到姐姐怀里,甜甜睡着了。 灯光朦胧,江蕙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小脸,心软软的。 「爹,娘。」阿若睡梦之中,含混的喃喃叫道。 这时的小阿若格外稚弱,格外可怜。 江蕙眼睛一酸,眼眶红了。 才四五岁的小孩子,猛的离开爹娘,阿若哪里受得了?白天她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睡梦之中却会迷迷糊糊的叫爹叫娘。 「阿若,你很快便可以见到爹和娘了。」江蕙吻吻妹妹的额头,爱怜横溢。 冯兰平安无事,杜陇的伤及时救治,也没有大碍。 不过,有穆王府,冯兰和杜陇夫妇没办法公开露面。阿若如果跟着爹娘生活,今后只能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想让阿若既能和爹娘团聚,又能生活在阳光下,目前看来有三条路:第一,阿若和爹娘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向北可以进入大草原,那是游牧民族建立的鞑坦国;向西有诸多小国,临近本朝又比较繁华的是高夏国;一直向南走可以到达交趾国;若要向东,则是茫茫大海,海上亦有岛屿可以栖身。 北方的游牧民族、南方的交趾生活水准和中原相差甚远,江蕙可舍不得母亲妹妹到那里受苦。西域也是一样,对于阿若来说太陌生了,一定不能适应。一直向东,占个海岛做岛主,江蕙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但那样也是要人力的物力的,并非易事。 v第五十一章 江蕙想起母亲曾给她讲述过的、东海桃花岛上的故事,不禁微笑。真要在东海某个岛上做岛主,至少也要捉来许多哑仆的,只有一家三口,岂不寂寞。 第二,如果不离开这个国家,那就得让穆王府改变态度,不再和冯兰、杜陇、阿若一家人为难。鉴于穆王府受了重伤的是世子李颛,穆王又一向粗野骄奢,蛮不讲理,这个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 就算以后江峻熙回来了,亲自出面去和穆王谈判,穆王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穆王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不智一辈子愚,谁劝都没用。就算皇帝开了金口,穆王也还是那个穆王。这些年来穆王作奸犯科的事并不少,闹到皇帝面前的也并不是没有,皇帝狠狠责骂过穆王,又有什么用了? 想让穆王府改变态度,除非穆王死了,世子死了,永城王也死了…… 江蕙想到这里,摇摇头,自嘲的一笑。 这怎么可能呢?恶人命长,穆王、李颛、李颖这些人,哪有这般容易便死? 第三,如果穆王府不改变态度,那就只有……斗倒它…… 江蕙长长叹了一口气。 穆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个娘生的,想要斗倒他,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啊。 庄太后是皇帝、穆王的生母,先帝在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因为肚子生气,两年多的功夫连生两个皇子,其中大的那个后来登其为帝,她也就母凭子贵,被尊为太后,成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不得宠,为了养大两个儿子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皇帝对她这位母后是既尊敬又心疼,孝顺的很,也就是因为有庄太后在,所以穆王明知皇帝不赞成也敢胡作非为,反正有太后在,穆王只要不造反,他就平安无事。 江蕙思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世人都说她凶。呵呵,其实她不过是心疼母亲,宠爱妹妹,想让她们在阳光下自在生活罢了,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次日清晨醒来,阿若听江蕙说要带她到街市玩玩,看看京城的热闹繁华,乐得发了疯。 「苗苗,姐姐要带我去街市了!」她抱着江苗,在江苗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蓉蓉,姐姐要我出去玩!」转过身又抱了抱江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去街市啊,真好。」江苗和江蓉很是羡慕。 她俩也想去街市。 不过,江蕙给她俩出了几道乘法题,「苗苗,蓉蓉,你们该学乘法了。今天先学习,改天姐姐再带你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江苗和江蓉挣扎再三,想了又想,乖乖背起乘法表。 阿若被姐姐抱在怀里,快活的向她俩摆手,「苗苗,蓉蓉,姐姐说带够钱了,我想买啥就买啥。我买东西买三份儿,咱仨人人都有。」 江苗和江蓉既有些遗憾,又挺高兴的,「一人一份儿,嘻嘻。」 文氏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难过,「蕙蕙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想事情就是周到。虽然都安排好了,她还是担心出万一,担心穆王府的人出来捣乱,宁可不带苗苗和蓉蓉。」 提起这个,丹阳郡主有些烦恼,「穆王府别的人不说,单说现在京城的这两个吧。李颀勉强还行,李颖这个人刚愎自用,牛心左性,好话赖话全都听不进去!」 文氏纳闷,「穆王府真是邪性,跟个五岁的小娃娃计较什么呢?阿若招谁惹谁了?」 丹阳郡主不屑,「穆王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啊,霸道惯了,一开始肯定不知道咱们蕙蕙的身份,以为蕙蕙和阿若是两个乡下丫头,可以由着他搓圆揉扁。他大话既然吹出去了,覆水难收,无论如何都要抓人了。」 「呸,人家一家四口在乡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他把人家父母给断送了,还有脸追杀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就算他是陛下的亲弟弟,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吧,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文氏忿忿。 丹阳郡主听到「他把人家父母给断送了」,心里却是一动,想想永城王的话,再想想江蕙的言语神态,越想越是不解。按照永城王的说法,冯兰和她的丈夫应该同时坠崖身亡了,但江蕙看上去并不伤心,穿衣、饮食也丝毫没有正在服丧的意思,江蕙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如果冯兰真的不在了,江蕙就算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表现得伤心欲绝,也没有让阿若和父母服丧,那至少得穿得素净些吧?可江蕙为阿若挑衣服,是什么漂亮便挑什么,根本不考虑颜色…… 今天阿若的衣着便是杨妃色配以浅绿,娇嫩得像朵含苞待放的余容花,衣料皆是上好蜀锦,讲究极了。 难不成会是……丹阳郡主脑海中模模糊糊浮出一个念头。 「……这事只有等侯爷回来之后才能想办法解决了。也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文氏忧心忡忡。 丹阳郡主从沉思中醒来,温和的说道:「应该快了。」 江蕙带阿若到了东市,阿若一家一家店铺挨着逛过去,乐得合不拢小嘴,「姐姐,这里可真繁华,好东西太多,我都看不过来了。咦,姐姐这叫什么来着?」 「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江蕙告诉她。 「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阿若很快记住了。 阿若在绸缎庄挑了几样衣料,到了一个卖首饰的、名为珠光宝气的店铺,又挑了些头饰。江蕙见这家的珍珠品相不错,亲手画下图样,定了三件珍珠发环,「都是小女孩儿要用的,做精致些。」店家自是满口答应。 「这支钗好看!」阿若目光落到一枝漂亮的珠钗上,喜孜孜的叫道。 这支钗钗身是罕见的蓝玉,钗头由珍珠围成圆月形状,如同一轮明月仰躺碧空,玉轮冰盘,不染纤尘。 阿若小手握住了钗身,「姐姐,我要这个……」 另一个女孩儿的小手落在明珠围成的圆月上,「娘,姐姐,我要这个。」 阿若抬起头,见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儿站在对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阿馝,这个已经有人要了,咱们看看别的吧。」一位中年妇人笑着劝说。 「我不!」那个名叫阿馝的女孩儿任性叫道。 她在母亲那里得不到支持,转向姐姐,向一个藕荷色的背影叫道:「姐姐,我要这个!」 「阿馝,这里有很多漂亮首饰,换一个不可以么?」那藕衫少女转过身,柔声相劝。 v第五十二章 这少女的声音娇柔清脆,动听之极。 「不,我就要这个。」阿馝坚持。 「我先摸到钗身的。」阿若皱起小眉头,「我先摸到钗身,你才碰到珍珠的。」 「明明是我先摸到的!」阿馝眼睛瞪得更圆了。 阿馝的母亲叫过店家,命再拿一支出来,店家为难,「这支钗很珍贵,敝店总共只有这一支罢了。「阿馝的母亲和姐姐都有些无奈了。 江蕙柔声道:「阿若,你不是说买东西都要买三份的么?这钗只有一支,回去也没法分,咱们便不要了,好不好?」 「我不是买给自己,也不是买给苗苗、蓉蓉,我是买给娘的。」阿若委屈的撅起小嘴。 她握着那支钗不放,露出爱慕的神色。 江蕙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记得冯兰去年过生日,杜陇送了支钗给她,和眼前这支很有些相似。或许阿若还记得去年的事,所以见到这支钗便想买下来,将来见了母亲好送给她。江蕙哪忍心让阿若失望呢。 「这位小姑娘,钗只有一支,你想要,我妹妹也想要。」江蕙微笑对那名叫阿馝的小女孩儿说道:「你们两个是谁先碰到这支钗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不如咱们用一种最公平的办法来决定这支钗的归属,好么?」 「什么叫最公平的办法?」阿馝一脸警觉。 「愿闻其详。」阿馝的母亲彬彬有礼的道。 「这支钗的标价是二百两。」江蕙指指标价牌,「咱们来竞价,如何?以二百两为基价,每回十两加价,谁出的价钱高,这支钗便归谁。」 价高者得,很公平了。 阿馝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分得清好坏轻重,眼睛滴溜溜乱转,求助的看向她母亲和姐姐。 阿馝的母亲人到中年,温婉端庄,闻言沉吟不语,阿馝的姐姐,那位藕衫少女却委婉的反对,「如此一来,珠光宝气所得甚多,或许有许公允。珠光宝气这家店在东市开了百年以上,向来以公平合理着称,或许并不愿意得到这额外的银钱。」 珠光宝气是家讲究的首饰店,一般来说只许女客进入,店里的伙计也全是女的,所以进到这里的客人一般是正常打扮,但这藕衫少女却与众不同,脸上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 「这事好办。你或我最后出的这个价钱当中,二百两归珠光宝气,多出来的部分便由珠光宝气出面施舍给穷人,就当做善事了。」江蕙微笑。 那藕衫少女眼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她提的这个疑问,江蕙的办法确实能完美解决。 「竞价,竞价!」阿若乐了,伸出小手掌拍桌子。 「竞价就竞价。」阿馝气咻咻的。 江蕙跟店里的人说了,店伙计见两拨客人争一支钗,而且这两拨客人一是苏府的,一是安远侯府的,都不好惹,正感为难呢。见她们自己达成了协议,自是大喜,「小店自然照办,自然照办。苏夫人,江姑娘,小店这便安排,这便安排。」 江蕙和阿若耳语几句,阿若咧小嘴笑笑,得意的伸出一根小指头,「我加十两,共二百一十两。」 姐姐让她叫价,阿若还没做过这么好玩的事呢,高兴极了。 苏夫人和藕衫少女商量了下,也让阿馝出面,阿馝傲然道:「我再加十两,共二百二十两!」 店铺里其余的客人也被吸引过来看热闹了。 「二百三十两!」 「二百四十两!」 「二百五十两!」 「二百六十两!」 …… 「四百两!」 阿若清清脆脆叫出这个价钱的时候,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加到一倍了,能买两支了…… 「姐姐,你带的钱够不够?」阿若快活的转过头。 她整个人喜滋滋的,小脸放光,玩的别提多开心了。 「你接着叫价便是,姐姐带有银票。」江蕙笑道。 「好,那我接着叫价了啊。」阿若心花怒放。 阿馝也想接着叫价,那藕衫少女却小声劝着母亲,「娘,父亲在朝中为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咱们花这么多钱买支钗,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 苏夫人想了想,知道女儿说得有理,低声叹气,「好吧。」 「阿馝,别再叫了。」藕衫少女拦住了正要开口的妹妹。 「为什么?」阿馝大为不满。 「四百两可以买两支了。阿馝,这不合适。」藕衫少女温柔的劝道。 v第五十三章 「不行,我看上了,我就要。」眼泪在阿馝眼眶中打转,「我就要,我再加钱。」 她抹抹眼泪,叫道:「四百一十两!」 江蕙也对阿若小声说了句话。 阿若兴奋得不行,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小猴子一样爬上去,两只叉腰,神气活现,「六百两!」 她一下子就把价钱加到了六百两。 「天呢。」周围一片惊呼声。 「六百,六百一十两。」阿馝有点蒙,声音都有点迟疑不定了。 「八百两!」阿若小手一挥,气势万千。 阿馝小嘴一咧,哭了,「欺负人,你欺负人……」 「明明是我先摸着的。」阿若冲她扮个鬼脸,「先来者先得,你不懂么?那就价高者得好了,钗还是我的。」 「阿馝,你这样不对。」苏夫人温和的责备,「江姑娘提出了这个竞价的法子,咱们当时也同意了。那现在竞不过,你便不能哭,不能撒赖,知道么?」 「我就是想要那支钗……」阿馝抽抽搭搭。 藕衫少女把阿馝揽过去,阿馝在姐姐怀里哭得很伤心。 「让你见笑了。」苏夫人客气对江蕙说道。 江蕙微笑,「哪里。这支钗是舍妹要买给家母的,一片拳拳之意,我才想出这个竞价的法子。如果舍妹只是买来玩,我便劝她放弃了。」 「她会听劝么?」苏夫人头疼,「小女便有些任性,不大听说。」 「通常会听。」江蕙道:「有时候她也很执着,不过耐心跟她讲道理,总归是有用的。」 「如此。」苏夫人颔首。 「我很讲道理的呀。」阿若认真听着她们的对话,忽闪着大眼睛,细声细气的道。 苏夫人不由的笑了,「令妹很可爱。」 江蕙也笑,「夫人您自然是知道的,小孩子嘛,可爱起来极可爱,可恶起来也真是够让人为难的。」 阿馝还在抹眼泪,被她的母亲和姐姐带着到别处了。 阿若扑到江蕙怀里,「姐姐,方才你说小孩子可恶,我什么时候可恶了?」 江蕙见阿若学会秋后算帐了,不由的一乐,安慰的说道:「姐姐方才说的是一般的小孩子,我们阿若可不一样,阿若可爱的时候多,可恶的时候……几乎没有……」 「这还差不多。」阿若得到满意的回答,嘻嘻笑。 江蕙付了八百两银票,「二百两归珠光宝气,其余的六百两请捐为善款。」 店里的老板娘姓金,亲自出来收了银票,写下收据给江蕙,乐呵呵的道:「江姑娘,这六百两今天我便以您的名义送到户部去。这月初西北地动,有五城受灾,灾民流离失所,户部设了捐募局,因为是淮王殿下主持的,所以亲自去捐赠的仕女很多……」 「别,别写我名字。」江蕙闻言呆了呆,忙摆摆手。 她一门心思全在阿若身上,根本不知道西北地动,更不知道淮王在主持捐募。阿若和阿馝争这支钗,她只是想了个公平的法子解决争端而已,可没有别的意思啊。 「那么,就匿名?」老板娘陪笑看着江蕙。 「匿名。」江蕙话语轻柔,语气却很是坚定。 「匿名。」阿若连匿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却笑嘻嘻的鹦鹉学舌。 因江蕙还定了其他的饰品,吩咐伙计送到安远侯府,所以老板娘之前虽没见过江蕙,也是知道江蕙身份的。江蕙这么说,老板娘自然是连连答应,心中却想这位安远侯府大姑娘名不虚传,性情真够古怪的,这明明是出风头的事,她竟然要匿名…… 阿若又在珠光宝气转了转,给她和江苗、江蓉挑了些发饰、小戒指之类的东西,见一只纯银脚环样子挺精致,也想要三个,江蕙却温和的道:「阿若,脚环只买你的,苗苗和蓉蓉用不着。」 阿若不大乐意,嘀咕道:「我说了一样买三份的。」 江蕙指指装圆月钗的盒子,「这就是独一份啊。」 阿若想和姐姐辩论,「可这是给娘的,不是我自己用的。」 江蕙对妹妹是很有耐心的,把阿若当成能听懂话的大孩子看待,认真跟她讲道理,「如果一定每样要买三份,那即使是你要送给娘的,也不能例外,对不对?如果有一个可以例外,那其余的当然也可以了。阿若,这支钗是你要送给娘的,而且店铺只有一支,所以属于特殊情况,要特别处理。那这脚环也是一样的,也是特殊情况……」 「脚环有啥特殊的?」阿若瞅瞅那纯银脚环,很不服气,「这就是小孩子戴着玩的啊,就是样子好看一点,哪里特殊了?」 江蕙沉吟片刻,柔声道:「脚环对于小姑娘,尤其对于你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阿若,你答应姐姐,有关你脚环的事不要跟别人提起,也不要你的脚环给别人看,好不好?」 「除了爹娘和姐姐,别人都不能说啊?」阿若跟姐姐确定。 「对,除了爹娘和姐姐,别人都不能。」江蕙点头。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嘻嘻一笑,「姐姐,你给钱吧,我要一个。」拿起纯银脚环小心翼翼放到怀里,笑容狡黠可爱,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只有我有,苗苗和蓉蓉没有,就不好意思放到一起了,嘻嘻。」 江蕙瞧着又好笑,又心疼,付过了钱,便带阿若出了珠光宝气,又逛别的铺子。 京城的书铺子和别处不同,这里除了大人要看的正经书、闲书之外,居然还有专门印给小孩子看的、带着画的故事书出售。阿若爱不释手,江蕙很大方的每样都买了,命书铺子给送到安远侯府。本来是想每册书买三本的,但这种书价格很高,买的人却少,书铺进的不多,要每册书三本是做不到的,阿若很聪明,「这么多本呢,我和苗苗、蓉蓉可以换着看。」 v第五十四章 江蕙故意问她,「不要每样买三份了么?」 阿若背起小手,面带得意,「娘说过的,做人不能……咦,不能什么来着?」神气到一半,后面的话想不起来了。 「做人不能太拘泥。」江蕙忍笑提醒。 「对,做人不能太拘泥。」阿若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笑靥如花。 逛完东市西市,江蕙又带阿若去了别的地方,这天街市上有表演杂耍的,阿若看着诸如胸口碎大石、口中喷焰火、耍猴之类的表演,兴奋得又蹦又跳。有人拿着盘子来收钱,阿若拉拉江蕙,「姐姐,多给点儿。」江蕙笑,果然丢了好几锭碎银子到盘子里,那人见给的钱多,大喜道谢。 「别谢了,接着玩儿,接着玩儿。」阿若殷勤的道。 杂技班子得了赏钱,精神大振,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了,阿若笑逐颜开。 阿若看得开心,江蕙却不敢掉以轻心,始终是警惕的,两只手一直放在阿若肩膀上。 觉察到身边多了几个年轻男子,江蕙心中一凛。 这几个不对,明显是练家子,功夫都很好。 她弯腰抱起妹妹,柔声道:「阿若,看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再去瞅瞅别的。」 「不要,就看这个。」阿若干脆极了。 「不必急着走。」一个略带低沉的男子声音,「是我的人。」 江蕙惊喜转过头,身旁站着个平民打扮的英俊少年,不是淮王,却是哪个? 江蕙知道淮王有安排,却没想到他会乔装改扮亲自过来,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你啊。」 「是我。」周围人声鼎沸,淮王声音不高,入耳却清晰。 两人并排着着,眼睛盯着杂耍,心思当然不在杂耍上。 阿若这样的小孩子才会对杂耍感兴趣,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呢,大人谁还看得上这些。 「永城王怎样了?」江蕙问。 「他找了永寿宫的卢公公,让卢公公给带个话,想进宫看望太后。」淮王道。 江蕙心里一紧,「太后肯定是想见孙子的吧。」 听说庄太后很疼爱穆王这个小儿子,那对穆王这一系的孙子应该也是偏爱的。永城王想见太后,太后一定不会拒绝。 「不知道。」淮王语气诚恳,「我不知道太后想不想见永城王,因为卢公公今天才到宫门口便开始拉肚子,身体有异样,被请回家歇着去了。卢公公没见着太后,永城王的话没传到,太后想不想见永城王,便无从得知了。」 江蕙不禁哧的一笑。 阿若正看着杂耍,注意力也被江蕙这一笑吸引过来了,「咦,姐姐你笑啥?」 她转过小脑袋看江蕙,目光无意中落在淮王身上,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 淮王见阿若生得白皙细腻,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甚是可爱,向她微微笑了笑,「阿若你好,我是子充哥哥。」 阿若继续盯着淮王看,小模样无比认真。 「阿若,你看什么呀?」江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小声的问道。 阿若嘻嘻笑,「这个哥哥虽然还比不上爹爹,不过也很好看了呀。他好看,所以我就多看了一会儿。」 江蕙脸微红,「对不住,我妹妹年龄小,太过娇憨,淮王殿下莫放在心上。」 「淮王表哥。」淮王纠正。 「淮王表哥莫放在心上。」江蕙从善如流。 「表哥,什么表哥?姐姐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哥?姐姐的表哥不就是我的表哥么?」阿若诧异无比,在姐姐怀里直起了小身子。 「这个,这个……」江蕙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解释了。 「对,姐姐的表哥就是你的表哥。阿若,你也叫我表哥好了,叫我充哥哥也行。」淮王面带微笑。 淮王身边带着的人全是亲信,听了这话一个一个心里直犯嘀咕。淮王殿下这亲戚攀的可真够怪异的啊,丹阳郡主是他堂姑母,他和江大姑娘算是表兄妹也便罢了,江大姑娘同母异父的妹妹也算他表妹,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 「表哥,充哥哥。」阿若咧开了小嘴。 有个这么好看的表哥、充哥哥,阿若小姑娘还是很高兴的,一点儿也不排斥。 江蕙目瞪口呆。 这个淮王殿下什么都好,可是也太爱认亲戚了吧?阿若表妹,淮王表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八杆子打不着好不好。 「叫充哥哥吧。」江蕙当机立断。 「充哥哥。」阿若很听姐姐的话,而且她也喜欢充哥哥这个称呼,立即甜甜的叫道。 「阿若乖。」淮王微笑道。 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一点一点自唇角蔓延到了眼角,双眸清澈明净,亮如星辰。 v第五十五章 这个人是有多喜欢认表妹啊。认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表妹,高兴成这样。江蕙不禁腹诽。 「那永城王现在是不是翘首盼望着永寿宫来人招他入宫啊?」江蕙不再想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岔开了话题。 「应该是吧。等到中午还没动静,以他的性子应该就坐不住了,会再闯宫门。然后他还会被扔出去。」淮王说的虽然是扔出去之类的话,语气却有些温柔。 「把谁扔出去?把谁扔出去?」阿若连杂耍也不看了,兴奋的探过来一个小脑袋,满怀希望看着淮王。 「一个,一个胖子。」淮王斟词酌句的说道。 「我想看。」阿若一脸憧憬。 「阿若看杂耍吧,你看这猴子多聪明,能听得懂人话啊。」江蕙忙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不,要看胖子。」阿若坚持。 「杂耍好看。」 「胖子好看,扔胖子更好看。」 淮王叫过一个年轻男子低声问了几句话,告诉阿若,「现在还没开始扔,等开始了再叫你,好不好?杂耍若是不好看,可以去看戏、听说书……」 「看戏,听说书!」阿若乐了,捧起江蕙的脸亲了亲,兴滴滴的道:「姐姐,我要看戏,我要听说书!」 见江蕙好像有些犹豫,阿若眼珠转转,「是不是钱不够呀?姐姐,那把我方才买的东西退了吧,全退了,咱们去看戏。」 「钱是够的。」江蕙不禁笑了。 阿若兴奋得小脸蛋发光,跃跃欲试一心想去看戏,江蕙哪里忍心拒绝她?笑了笑,抱着阿若去了这条街上的长和大戏楼。 这戏楼确实不小,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大厅,楼上是一个挨一个的包间。江蕙问清楚了位置,道:「我要最中间的那个包间。」 最中间的包间,肯定是看得最清楚的。阿若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江蕙当然要妹妹舒舒服服的,坐最好的位置。 「一号包间有人预定了。」戏楼的人陪笑脸,「虽然人现在还没来,但定金给了,小店可不敢再给别的客人。」 「如此。」江蕙有些失望,但她是临时起意带阿若来听戏的,没有提前预定,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姐姐,给钱,咱们多给钱。」阿若搂着江蕙的脖子央求。 「阿若,你这样不对。」江蕙柔声说妹妹,「不能凡事都想用钱来解决。一号包间既然有人预定,交了定金,咱们便不能凭借钱或者权势去夺。如果想要坐最中间,想看得最清楚,下回姐姐提前预定好了,再带你来。」 「这样啊。」阿若忽闪着大眼睛,「好吧,那就下回再座中间,这回随便凑合凑合吧。」 她说得大方极了。 江蕙不禁嫣然。 阿若果然像她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个很讲道理的孩子呢。 淮王有事晚来了一会儿,他到的时候江蕙正和阿若一起商量东边看得清楚还是西边看得清楚。淮王道:「一号包间是我预定的,阿若坐一号包间好不好?看得最清楚。」 「好呀好呀。」阿若眉眼弯弯,忙不迭的点头。 虽然阿若是这样的高兴,但淮王伸出双臂想抱她上去,阿若却果断摇头,「不行呀,充哥哥。娘和姐姐说过的,除了我爹爹,别的男人都不能抱我。」 淮王:…… 「小姑娘要知道保护自己。」阿若振振有辞。 淮王:…… 江蕙柔声道:「我和阿若从前住过的村子里,有一个小姑娘自己在村子外头玩,被一个陌生人塞了块糖果,就让陌生人抱,给拐走了。我娘便教阿若,除了父母姐姐,别人不许抱她,更不许跟陌生人走。」 「这是应该的。」淮王通情达理。 「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是别的男人都太丑了,嘻嘻。」阿若童言无忌。 淮王:…… 淮王的随从随侍在后,都暗暗为淮王抱不平。淮王俊美异常,世间罕有,京城多少妙龄少女为他如醉如痴,在他的「表妹」面前,却是这样的待遇么。 一行人上了二楼,其余的随从在外警卫,淮王只带两个贴身侍卫,陪江蕙和阿若进了包间。他这个人虽然会乱认亲戚,却斯文守礼,进了包间之后,远远的坐在最右侧,离江蕙远远的。 这间戏楼常有女眷光临,所以前面都挂有帘幕,可以遮得严严实实,不会被其余包间的人看到。这时候戏还未开场,阿若头回到这样的场合,兴奋得坐不住,跑到最前面攀住栏杆向外张望,满眼看到的全是新奇。 「她怎么在那儿?」最右边一个小包间里也探出来个小脑袋,气呼呼看着阿若。 是阿馝。 苏夫人随着阿馝的目光看了看,温和的道:「那间包间早有人定了啊。看来就是她家定的。」 藕衫少女随后也过来了,秀眉微蹙,「娘,这可不大对,这个小女孩儿的底细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她还在躲避穆王府呢,平时根本不敢出江家,哪会提前定下看戏?」 「阿馥,你说的也对。」苏夫人觉得大女儿说的话有道理。 这时的苏馥已取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庞,端庄秀丽,瑰姿艳逸,眉宇间却笼着淡淡一层轻愁,「这个包间一定不是江大姑娘提前定下的,至少不是为了她妹妹提前定下的。按眼下的情形,江大姑娘根本不应该有这个胆量带她妹妹出门,除非……」 苏馥轻咬朱唇。 v第五十六章 「除非什么?」苏夫人问道。 「没什么。」苏馥柔声道。 「她怎么什么都抢我的呀。」阿馝不满,「我要那支钗,她也要,结果她给抢走了。我要那个包间,结果她坐进去了!」 「她并没有抢你的。」苏夫人正色教给小女儿,「那支钗只是你看上了,还没有买下来,不能算是她抢你的。这个包间就更谈不上了,说不定人家早就预定了呢。阿馝,不能你看上什么,最后没有到手,就说别人抢你的啊。」 阿馝委屈的撅起小嘴。 「娘,阿馝知道错了。」苏馥心疼妹妹,忙替她说话。 阿馝偎依到姐姐身边,苏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训斥。 「那穿杨妃色衫子的小姑娘是谁?长得可真讨人喜欢。」邻近包间的人也注意到阿若了,一位紫衣少妇笑着说道。 阿若那双笑咪咪的桃花眼太有人缘了,陌生人见了也会喜欢她的。 「她还讨人喜欢啊?」旁边另一位胖太太见多识广,探头出来看了看,认出是阿若,「这不是方才在珠光宝气的那个小女孩儿么?我可是听人说了,她是江大姑娘同母异父的妹妹,是穆王府要抓的人。」 「这可看不出来。」紫衣少妇惊讶,「小姑娘很快活,笑得跟朵花似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呗。」胖太太不以为然。 「穆王府为什么抓她啊?」这包间坐的人不少,有人好奇发问。 「这小女孩儿的父亲把穆王世子打成了重伤。」胖太太说道。 「那可就难怪了。穆王世子呢,太后的亲孙子,把他打成重伤,穆王府不是要追杀凶手全家么?」「就是,江大姑娘到最后也保不住这个小女孩儿,还是得交给穆王府吧?」众人议论纷纷。 紫衣少妇心有不忍,怜悯的看了阿若一眼,「这么可爱的孩子,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交给穆王府?那可不会。」胖太太笑道。 「何出此言呢?」众人都看向胖太太。 胖太太成了众女瞩目之人,很有几分得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小女孩儿的父母是普通山民,听说是进城买东西无缘无故被穆王府抓走的,光凭这个穆王府就不占理啊。再说了,穆王世子虽说受了重伤,可这小姑娘的父母双双被逼死了……」 「天呢。」有胆小的姑娘惊呼。 胖太太更加得意,「你们想想,这凶手都已经夫妻两个一起死了。这人一死,真相就不好说了啊。穆王府能说是刺客向世子行刺,江大姑娘还能说她母亲继父是被穆王府强抢了去无故害死、硬把行刺世子的罪名栽赃到死者身上呢,对不对?所以啊,这江大姑娘硬是不交出她妹妹,穆王府也拿她没办法。」 胖太太话音落后,沉默片刻,这些人热烈的争论起来,「不会吧,我看还是穆王府强些,要抓的人一定能抓到。」「不一定,江家这位大姑娘太能干了,孤身一人带着弱小的妹妹千里迢迢从深州到了京城。这姑娘不同凡响,最后赢的一定是她。」「打赌吧。」「行,打赌,我赌江大姑娘赢。」「我赌穆王府赢。」「我赌一百两。」「我和你一样。」说到最后,竟下起注来。 敢情这家人是商户,胖太太姓黄,她丈夫姓郎,既经营南北干货等,又开着城里一家大赌坊。 这下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传到苏夫人、苏馥耳中,母女二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商户人家,还真是什么都敢拿来赌啊。 这姓黄的胖太太很有生意头脑,虽然和苏夫人、苏馥等人素不相识,却殷勤的探过头来,满脸陪笑,「这位夫人,这位姑娘,你们要不要也赌上一把?」 苏夫人正要委言谢绝,苏馥却略一思量,道:「我赌一千两,穆王府赢。」 「好啊好啊。」胖太太喜出望外。 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过来问一问,没想到苏馥开口就下了一千两的注,可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胖太太眉花眼笑的出去了。 「阿馥,你什么时候学会赌钱了?」苏夫人忍着气没有当外人的面教训女儿,胖太太出去之后,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苏馥柔声道:「娘,我从来不赌钱的,这回也不过是玩玩罢了。您放心,我输不了,穆王府一定能赢。」 「何以见得?」苏夫人不解。 苏馥自负的轻声笑道:「因为有庄太后啊。娘您想想,庄太后若是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能不能放过刺客、放过刺客的家人?现在永城王是担心太后知道了身子禁不住,世子受伤的事没敢禀告太后。若把永城王惹恼了,他那个脾气定是忍耐不住,要求太后做主,到时候一定是穆王府赢。」 「可这事穆王府不一定占理……」苏夫人迟疑道。 「太后疼儿孙,陛下孝顺太后。」苏馥笑。 庄太后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但遇到和她小儿子、孙子有关的事,理不理的就不重要了。她心疼孙子,孙子占不占理,她这高高在上的太后可管不着。皇帝陛下是位明君,也是个孝子,有太后逼着压着,穆王府的要求就算不合理,皇帝也得咬牙答应。 胖太太得了便宜,一发不可收拾,又向另一边的人也说了说,竟也有位好事的太太来赌,押的也是一千两。胖太太心花怒放,亲自出马,但凡有女客的包间她亲自跑了一遍,这一趟下来有十几个人下注,下的注都还不小,有赌穆王府赢的,也有赌江蕙赢的。 「殿下,有人在这里……」一名侍从走进来,小声向淮王禀报着什么。 「本王赌江表妹赢。」淮王竟然也下了注。 「赌什么?赌什么?」阿若耳朵尖,听到声音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 「小孩子不能赌。」淮王忙道。 他想把阿若糊弄走,可阿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追问:「充哥哥,你到底赌什么啊?什么是赌?」 「怎么回事?」江蕙问那侍从。 侍从见淮王微微点头,便硬着头皮把外面的事略说了说,「……有赌您赢的,也有赌穆王府赢的……」 v第五十七章 「充哥哥你赌谁赢啊?」阿若絮絮叨叨问着淮王。 江蕙微微一笑,伸手拉开帘幕,「黄太太,我也来赌一把。」声音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如美玉玲珑,如湛蓝碧空。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蕙身上。 阿若也不追问淮王了,小猴子一样机灵的跑到了姐姐身边。 「江大姑娘,你……你赌多少啊……」胖太太晕晕乎乎站起身,满脸陪笑,惴惴不安。 「小赌怡情。赌得太大了也不好,我就先押一万两吧。」江蕙笑道。 「好,一万两,一万两。」胖太太如在云里雾里,不停的点头。 「一万两,赌我赢。」江蕙笑意浅淡,谈笑自若。 「江大姑娘,你对你自己就那么有信心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这句话真是喊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是啊,江蕙你就对你自己那么有信心么?你一定会赢? 「我不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江蕙清朗的声音透过喧嚣吵闹,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苏馥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她咬紧了美丽的嘴唇。 这个江大姑娘真是不简单啊。想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所以赌自己会赢,言下之意,道理全在她这一边了。 「江大姑娘你要想清楚,穆王世子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啊。」有人大声提醒。 「阁下此言差矣。」江蕙一脸正色,越发显得玉洁冰清,端丽无双,「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天-朝每个百姓皆是太后娘娘的子民。太后娘娘乃天子之母,胸怀何等宽广,见识何等深远,难道会如市井妇人一般,只顾袒护自己的亲孙子,而罔顾天理国法么?」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戏楼本是热闹之处,这时众人却全都听呆了,静寂无声。 「说得好!」不知是谁率先打破沉默,为江蕙叫好,接着许多人都为之拍案,「说得好!太后母仪天下,可不是只会袒护自己亲孙子的寻常妇人!」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阿若在旁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兴奋得小脸通红。 这时候要是有人蹲下来问她,「阿若,姐姐哪里说得好啊?」阿若准会眨眨大眼睛,「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姐姐就是说得好!」 淮王出神看着江蕙的背影。 如此苗条,如此窈窕,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行事却总是这般的出人意料。 江家这位表妹,实在与众不同。 苏馥心情激荡,缓缓站起身,和江蕙遥遥相望。 江蕙认出她就是方才珠光宝气见过的那人,客气的笑了笑。 苏馥勉强报之以一笑。 「娘,这人说的是什么啊?」阿馝倚在苏夫人身边,撅起小嘴。 她听不懂江蕙在说什么,但她凭直觉知道江蕙是受欢迎的,便不开心了。 「她说了些……既骇人听闻又很有道理的话……」苏夫人神情怔忡。 阿馝扮了个鬼脸。 苏馥看着身姿绰约、容颜光丽的江蕙,一向自负的她心中竟隐隐有些嫉妒。 苏馥的目光落到江蕙身后,呼吸蓦然停住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面容,虽然衣着和平时并不相同,但那个身影魂牵梦绕,她是不会认错的,一定不会认错的…… 苏馥一阵心痛。 他在江蕙身边。他居然在江蕙身边。 苏馥一双纤纤玉手捂住胸口,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阿馥,你怎么了?」苏夫人见她脸色发白,吃了一惊。 「姐姐,你没事吧?」阿馝也慌了。 「我没事。」苏馥微微笑了笑,西施捧心,愈显娇美细人,「我方才略有些心口疼,已经好了,放心。」 周围依然是欢声雷动,苏馥听着众人对江蕙的赞美,心口又隐隐作痛。 戏开场了。 阿若依偎在姐姐怀里,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这里的戏,宫门前的好戏又开演了。阿若跟着江蕙坐车到了宫门前,看到永城王被守卫一而再、再而三扔出来的场面,乐的不行,「这个胖子我认得,他骂过我,张伯伯差点儿和他打起来!」 「扔,再扔,狠狠的扔!可惜斑斑不在,不然我让斑斑咬死他。」阿若兴致勃勃。 v第五十八章 江蕙看着永城王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 李颖,你也有今天啊。 在深州的时候,这位永城王殿下仗着穆王府的权势,做了多少坏事,欺压过多少良民。 对比一下永城王李颖在深州的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和眼前的丢盔弃甲狼狈万状,令人心情愉快。 江峻朗出来了。 他身着官服,比穿家常衣裳时更显英俊,笑声爽朗,「永城王殿下,上峰有命,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当胸抓起永城王的衣襟,奋力向上掷去,永城王晕晕乎乎腾空而起,在空中呈出弧线形状,准准的落到了马背上。 「好,江佥事这一手漂亮!」有近卫为江峻朗叫好。 「好看,嘻嘻。」阿若乐得跟什么似的,「叔叔真厉害,我开始喜欢他了。」 「阿若,以前你不喜欢叔叔么?」江蕙笑吟吟问道。 「还行吧,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太喜欢。」阿若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小大人一般。 江蕙粲然。 江峻朗把永城王抛到马上之后,有两个小兵笑着过来替永城王牵马缰绳,「永城王殿下,你还是赶紧回府吧,别在宫门前练功夫了。」 永城王本就气得昏头胀脑,听这两个小兵调侃他被人扔是在练功夫,更是气上加气,怒上加怒,哆哆嗦嗦的道:「江峻朗,这都是你指使的,你给我等着!」 「下官随时恭侯。」江峻朗笑道。 永城王气得都不行了,他却是玉貌朱颜,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停下,本王命你们停下!」永城王怒喝小兵,可小兵哪里理会他?牵着马缰绳着带出十几米,眼看离宫门越来越远了。 路边停着辆朱轮华盖车,车帘掀开,探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小脑袋,不是阿若,却是哪个?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敢来看热闹?」永城王本来就晕,看到小阿若,更是气歪了鼻子。 阿若冲他扮了个鬼脸。 阿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这个鬼脸在平常人看来会很可爱,但在永城王眼中便全是挑衅了,可恶到了极处。 「你这个小丫头和你那不长眼的爹一样,虽然没有别的好处,却生了幅好相貌。」永城王恶狠狠的狞笑,胖脸变形,愈显丑恶,「你那不长眼的爹已是死了,你这小模样可不能再浪费,本王定要将你抓回去,交给我大哥,让他……」 永城王话还没说完,江蕙大怒,「你住口!」起身出来,纤细手指按在腰间,便要抽出软剑,狠狠抽这无耻的永城王。 这时的江蕙柳眉倒竖,脸颊气得绯红,却比平时显得更漂亮了,别有一番风采。 永城王阴沉的目光落在江蕙身上,笑声磔磔,「江大姑娘也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本王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李颖你住口!」江峻朗一声暴喝。 江蕙气得脸色瞬间煞白,手一抽一带,软剑在手,「我要抽这个混蛋。」 淮王并没和江蕙在一起,江蕙带着阿若看热闹,淮王另有事情。这时淮王却从一个小山坡上冲下来,「这个人让我来抽。」 「这厮可恶,既侮辱我妹妹,又侮辱我。我不亲手抽他,难解我心头之恨。」江蕙咬牙。 「他身份特殊,你抽了他会有麻烦。」淮王柔声道:「这时众目睽睽,还是让我来抽他。我抽他不过是兄弟打架罢了。」 「这是在宫门前!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李颎,你有本事动我一根毫毛试试!」永城王又气又怕,大声叫道。 淮王冷笑,「你看我敢不敢!」大踏步过去,将永城王拉下马,「啪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抽四记耳光,永城王登时面颊红肿。 「李颎你……你又打我……」永城王颤颤巍巍指着淮王,欲哭无泪。 他就是因为挨了打要进宫告状的,可他被拦着进不去宫城,现在又挨了淮王四个耳光。 「好,打的好!」阿若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开心心的为淮王叫好。 「阿若你想不想打他?」淮王微笑问道。 「我就不动手了。我太小了,打也打不疼他,怪费劲儿的。」阿若轻轻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 江峻朗和其余的近卫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永城王脸本就热辣辣的,这无情的笑声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一样,扇得他那张胖脸更疼更辣了,「李颎,江峻朗,江家丫头,杜家小丫头,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明天我再拦你一天,后天让你进宫。你想见皇祖母可以,想见我父皇、母后也未尝不可。」淮王笑容可掬。 「仗势欺人,李颎你仗势欺人。」永城王手抖身抖,眼皮抖,嘴角也抖,气得都没形儿了。 「兄弟之间打个架,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淮王轻描淡写。 「李颎你别太得意了,你是皇祖母的孙子,我也是,咱们身份是一样的……」永城王捂着发烫的面颊,和淮王讲理。 「都是孙子呀。」阿若津津有味的听着,一声惊呼。 「阿若,这是骂人的话,不许这么说。」江蕙轻声责备。 「哦,是骂人的啊?我不知道。」阿若无辜的眨眨眼睛。 v第五十九章 「之前你是无意的,那现在你知道了,应该怎么做?」江蕙问妹妹。 阿若撅起小嘴,「我知道啦,说错话要道歉,骂错人要道歉。」她冲淮王甜甜笑,「充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阿若眉眼弯弯,笑得很甜,让人没法和她生气。 淮王以阿若的表哥自居,当然就不会和她计较了,耐心告诉她,「阿若,充哥哥和永城王确实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这话没错。不过,单说孙子两个字通常有骂人的意思,所以你方才的话还是不大妥当的。跟别人不要这么说,明白么?」 听淮王这话意,跟别人不要这么说,跟他说了,似乎并没有妨碍。 「明白,明白。」阿若快活的点着小脑袋。 「淮王表哥,对不住。」江蕙歉意的道。 「童言无忌,没什么。」淮王语气柔和。 永城王不怀好意的看过来,「李颎,你和安远侯府这位大小姐……」淮王没等他说完,眉头微皱,扬起马鞭子在永城王的马背上狠狠一抽,马受惊狂嘶,如脱兔一般向前狂奔而去。 「跟着他。」淮王命令。 两个随从应声上马,追着惊马的永城王一起去了。 「今天看了杂耍,还看了戏,还看了这场好戏,真好玩。」阿若开心极了。 江峻朗正要过去和江蕙、阿若说话,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沿着青砖铺就的大路一路小跑着向宫门这里来了,不由的心里一紧。 「永寿宫的何公公来了。」江峻朗笑道。 淮王听出了江峻朗的话意,「表妹,阿若玩了一天该累了,你们回吧。」 车夫掉转马头,江蕙跟淮王、江峻朗告别,抱着阿若进去了。阿若很是舍不得,从车窗中伸出小手频频挥动,「叔叔,充哥哥,再见了啊。」 何公公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有辆朱轮华盖马车徐徐离去,也没有放在心上。 「淮王殿下。」何公公见了淮王,陪笑行礼问安,之后便四处张望,「永城王殿下方才不是在这里么?」 「方才还在,现在走了。」淮王神色自若,「他明天有事进不了宫,后天或者大后天,应该会到永寿宫向皇祖母请安。」 「是,是。」何公公点头哈腰。 江蕙带阿若回到安远侯府,阿若和江苗、江蓉见了面,便一手拉起一个眉飞色舞说起今天的见闻,又把买来的东西一人一份给分了分,「别的是一人一份,这些小书册咱们轮着看吧,蛮好玩的。」 「好呀好呀。」江苗、江蓉都很高兴。 阿若扭捏起来,「那个,我还买了支钗,是想给我娘的,珠光宝气只有那么一支……」 「那可真好。」江苗像听到有趣的故事一样,赞叹着点头。 「那可真好。」江蓉比江苗小,有样学样,连语气都学江苗,和江苗一模一样。 「真好,嘻嘻。」阿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摸摸怀里藏起来的东西,偷眼瞅瞅两个小玩伴,更加热情洋溢,「苗苗,蓉蓉,今天你俩到我家吃饭吧。姐姐答应给我做野菜饼,野菜饼可香了。」 「野菜饼啊。」江苗和江蓉听得很是稀奇,纷纷表示要吃。 「姐姐,今晚我请客,行不行?」阿若拉拉江蕙。 阿若是江蕙看着长大的,她那点儿小心思,江蕙哪有不明白的?知道妹妹是偷偷藏起了纯银脚环,没有告诉江苗、江蓉,心里内疚,想要请客弥补,便笑着答应了,「阿若请客,姐姐下厨,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 三个小姑娘一起欢呼起来。 江畅、江略几个男孩子放学之后过来,听说这件事,也很是动心,「姐姐,连我们一起请了如何?」 「也不怕把你们大姐姐累着。」苏老夫人嗔怪。 江老太爷乐呵呵的道:「其实我也想尝尝蕙蕙做的菜。」 老两口的话却是一齐说出口的。 江老太爷赧颜,「这么多人一起去,蕙蕙得做多少菜啊……」他正想要说自己考虑不周,江蕙却趁着他语气停顿的时机笑盈盈开口,「祖父祖母,弟弟妹妹们都到稻粱园,今晚我亲自下厨,请你们尝尝田园风味。」 「好啊。」阿若、江苗、江蓉三个还不懂事的小姑娘乐不可支。 姐姐请客,而且要请这么多人,那一定很热闹。小孩子哪有不爱热闹的。 江畅、江略已经上学,懂事多了,虽然心里也很想去,却眼巴巴的瞅着江老太爷、苏老夫人,要听祖父祖母发话。 「蕙蕙一片好意,你看……?」江老太爷乐呵呵看着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也很动心,道:「我也喜欢稻粱园,喜欢田园风味,就是怕蕙蕙累着。」 文氏忙道:「爹娘既然喜欢,那便一起过去吧。说到怕蕙蕙累着,我倒有个法子。咱们让厨房过去几个人帮忙打下手,最要紧的时候蕙蕙动动手就行了,可使得?我也能帮忙的。」 江峻朗啧啧,「娘子,原来你也会下厨啊?那以后为夫是不是能尝尝你的手艺了?」 江蕙抿嘴笑,「叔叔,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婶婶要忙多少事家务事呢,她哪里有下厨的功夫。叔叔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做,婶婶要张罗的事实在太多了。」 「蕙蕙,你就知道向着你婶婶。」江峻朗故意抱怨。 v第六十章 「我娘说了,女人就该向着女人。」阿若正和江苗、江蓉一起兴奋的说着什么,这时却赶紧跑过来,仰起小脸,大声说道。 众人一起笑喷。 丹阳郡主是最后进来的,她来的时候江蕙和文氏已经扶着祖父祖母准备出门了。 「这是做什么去?」丹阳郡主笑问。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都乐呵呵的,「蕙蕙请客,我们到稻梁园去。」 「不是姐姐请客,是我请客。」阿若忙不迭的道:「请客是我请的,不过菜归姐姐做……」 江峻朗笑着蹲下身子逗阿若,「小阿若,以后你到酒楼请客,叔叔若是和你一起去了,是不是要由叔叔会钞啊?」 「什么是会钞?」阿若眨眨眼睛。 「会钞就是付银子、给钱。」江峻朗笑着告诉她。 阿若仔细的想了想,「嗯,可以的,我请客,叔叔会钞。」 众人忍俊不禁。 阿若请客,姐姐做菜;阿若请客,叔叔会钞;小阿若你可以啊。 丹阳郡主笑问:「这请客能不能算我一个啊?」 「欢迎之至。」江蕙笑。 「欢迎之至。」阿若以小主人的姿态热情邀请。 她平时就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今天要请客,比平时更殷勤,一手拉了江苗,一手拉了江蓉,冲着丹阳郡主笑,「我姐姐做的饼可好吃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阿若你说得这么好,我都等不及了,嘻嘻。」江蓉嘻嘻笑。 「我也等不及了。」江苗也很是向往。 三个小女孩儿一般的天真可爱,丹阳郡主弯腰捏捏江蓉的小脸蛋,心软成了一滩水。 大家都笑,一起去了稻粱园。文氏命厨房五六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子过来给江蕙打下手,洗菜切菜、洗鱼洗虾这一类的事有人代劳,江蕙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摊了野菜饼,几样清淡小菜,另外做了烤鱼,鲜虾粥。这时天气转热,文氏便请示了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命人把饭桌摆在院子里,也不分大人孩子了,团团围坐。 野菜饼是由新鲜野菜混合面粉、鸡蛋摊成的,既有野菜的清香,又透着蛋香和面粉香,软和香嫩,面饼微黄,吃起来真是香得不得了。阿若今天请客,很有小主人的样子,野菜饼上来之后她先推到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面前,「我姐姐做的饼可香了。」然后又给丹阳郡主、江峻朗和文氏等人,最后才拿了一碟子饼到她和江苗、江蓉面前,馋涎欲滴,「苗苗,蓉蓉,快来快来,咱们一人一块。」 江苗和江蓉早就洗干净手脸坐在桌边眼巴巴的等着了,两人学着阿若的样子夹了一小块野菜饼,在蒜汁儿里蘸了蘸,放入口中,「真香啊。」三个小姑娘一起闭起眼睛,满脸陶醉。 「我说了姐姐做的饼好吃吧?」阿若得意非凡。 「真好吃。」江苗和江蓉一个比一个吃得专心。 江蕙把鲜虾粥也端上来了,坐在苏老夫人身边替她剥虾,「祖母,这虾很鲜的,您尝尝。」苏老夫人眉花眼笑,「蕙蕙,你也吃。」江老太爷往这边看,「蕙蕙,这虾粥看着就香啊。」江蕙嫣然,「祖父,我这就给您剥。」也给祖父剥了一只虾递过去。 「鲜,好吃。」江老太爷呵呵笑。 丹阳郡主照顾江蓉,江峻朗、文氏照顾江苗,江畅、江略很有风度的替阿若剥虾,这顿饭吃得很融洽,人人脸上都有笑容。 江蕙原来是坐在苏老夫人身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换了座位,在祖父和祖母之间坐了。 她笑盈盈和祖父祖母说着什么。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居高临下,默默看着这一切。 「侯爷,您不下去看看么?」另一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询问。 「不了,我还有件紧急公务要处理,稍后再向老太爷老夫人请安。」良久,江峻熙方缓缓答道。 「是,侯爷。」另一黑衣人唯唯诺诺。 江峻熙深深向山下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暮色笼罩下来,他身上如漆如墨的黑衣浸入夜色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晚饭过后,大人们在院子里喝茶谈天,小孩子跑来跑去玩笑打闹。 江畅在这些孩子当中年纪最大,已经开始学骑马了,「骑马蛮好玩的,我现在能自己骑小马驹了。」他一说起骑马,阿若便来劲了,「我会骑豹子,还会骑狼狗。」小手放到嘴边吹哨,她才吹了两声,灰灰便呼哧呼哧跑来了,围着阿若撒欢。 「灰灰真听话。」孩子们都很羡慕。 阿若命令灰灰趴下,她骑到了狼狗的背上,「你们看我骑狼狗。」 灰灰站起来了,阿若骑在狼狗身上居然也有模有样的,比江畅还要高一头,得意洋洋。 江畅吓了一跳,「不行阿若,我骑小马驹也是有马鞍的,你这什么也没有啊。不行,快下来,这太危险了。」 阿若笑嘻嘻,「狗怎么会有马鞍呀?用不着。」 江畅劝不了阿若,忙跑去向大人求救,「爹爹,阿若要骑狼狗,狗背上没马鞍,能骑么?」 江略伸开双臂拦在灰灰前面,「不许这么骑,太危险了!」 「阿若,没鞍太危险了。」江苗仰起小脸。 v第六十一章 「没鞍,不能骑。」江蓉奶声奶气。 「没事,我骑过很多次了。」阿若叫江略让开。 江峻朗本来是陪江老太爷谈古论今的,听了江畅的话,唬了一跳,「灰灰那么高,跑得又快,摔下来可不是玩的。」忙不迭的站起身往这边跑,「阿若,快下来!」 江蕙也不陪苏老夫人说家常了,和江峻朗一起过来了,「阿若,不许骑。」 「为什么呀?以前我骑过的。」阿若叫道。 江蕙柔声道:「以前你也是背着爹娘和姐姐偷偷骑的,对不对?阿若你知道么,最初骑马是没有马鞍的,骑士需要骑跨于裸马的背上,仅靠抓住缰绳或马鬃,用腿夹紧马腹使自己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那时候骑马便非常危险,后来有了马鞍,就能帮骑士固定位置、减少疲劳,而且能够奔跑的马背上使用弓箭、刀剑……」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听的入了迷。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灰灰身上没有鞍,那骑灰灰就容易摔落,不安全。」 「对极了,我们小阿若真聪明。」江蕙冲阿若伸出双臂,阿若嘻嘻一笑,任由江蕙抱到了怀里。 江蕙小小声的对阿若说道:「阿若,你会骑豹子和狼狗,苗苗和蓉蓉可不会啊。她俩年纪和你差不多,平时常在一起玩,你如果骑了,她们也想跟着一起,对不对?那样她俩就危险了。尤其是蓉蓉,她年纪最小,姐姐们做什么,她便也想跟着做什么,她如果像你一样偷偷去骑狼狗,摔着了,你是不是会过意不去啊?」 江蓉拉着她哥哥江略的手站在一边,小小人儿,一脸稚气。 阿若偷眼瞅瞅江蓉,连连摆手,「不骑了,我不骑了。」 江蓉这样的小娃娃如果和她一样偷偷骑灰灰,不摔下来才怪。阿若可不愿意有这样的事发生。 虽然阿若决定不骑灰灰了,但狗还是要蹓的。阿若牵着灰灰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圈,江畅、江略、江苗、江蓉几个孩子也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阿若和江苗、江蓉一人搂着个白萝卜,乐得合不拢小嘴。 玩了一会儿,孩子们一起去看小黄鸡。天黑了,小黄鸡已经偎依在一起睡着了。 「咱们也一起睡吧。」阿若和江苗、江蓉看得心里痒痒,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热切的商量。 有侍女快步过来,悄悄向丹阳郡主禀告了什么,丹阳郡主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茫。 「娘,我和四姐姐、阿若一起睡,可以不?」江蓉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软软糯糯的央求。 丹阳郡主唇角上扬,明明很高兴,却装出幅可怜样子,「蓉蓉啊,你爹爹不在家,你哥哥晚上要挑灯夜读,你再不回去,就只有娘一个人,很孤单的。」 「这样啊。」江蓉细声细气。 江蓉小姑娘为难了。她想和江苗、阿若一起睡,可她不忍心让丹阳郡主孤单啊。 「蓉蓉今晚先回去,改天再留下来和苗苗、阿若一起,好么?」江蕙笑道。 「好啊。」江蓉点头。 她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 江蓉既然留不下来,江苗也就和江峻朗、文氏一起回去了。三个小姑娘商量好了,改天还是要联床夜话的。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今晚心情很好,两人都是一脸笑,江蕙送他们回去的时候,苏老夫人交代道:「这稻粱园虽说是田园风光,到底还是荒凉了些,不便常住。等阿若慢慢适应了,你还是搬到芙蓉园或是蘅芷轩吧,那里才是闺阁气象。」 江蕙知道祖父祖母是一片好意,满口答应,「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便带阿若过去逛逛,若阿若喜欢了、适应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祖父祖母很是欢喜。 送走客人之后,阿若一声欢呼,跃上灰灰的背,骑着灰灰转了几个圈,院子里传出阿若快活的、银铃般的笑声。 江蕙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唉,没办法,阿若这小娃娃从小就调皮,机灵得像小猴子一样,大人一眼看不见,一会儿看不住,她便要生事了。 等阿若玩够了,和灰灰挥手告别,江蕙才抱阿若回去,打发她洗了澡,换了身嫩黄色的小睡衣,把她抱上了床。 自从养了小黄黄们,阿若忽然喜欢起嫩黄色,睡衣便按照她的要求换成了这样的颜色。 灯光下的阿若比白天乖巧,躺在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枕头上,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布娃娃,听姐姐给她讲故事。 「听完三个小猪的故事就睡觉了,好不好?」江蕙温柔和她商量。 「好。」阿若晚上还是很乖的,并不讨价还价。 江蕙用轻柔的声音讲着故事,阿若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看样子就要睡着了。 江蕙轻轻拍着妹妹,嘴角勾了勾。 阿若晚上乖乖睡觉的时候,是很可爱的。 一阵轻快的笛声穿过重重夜色透入屋中,笛声清亮悠远,宛如朱雀在林间鸣叫。 江蕙脸上闪过惊喜之色。 这笛声吹奏的是首《两只老虎》,她小时候冯兰教过她的。彼时她还小,大概和现在的阿若一样大,那时还是一家三口幸福团圆,冯兰教她,江峻熙也跟着学,很快便学会了,一家三口同时吹奏,其乐融融。 冯兰告诉过她,这只曲子来自另外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个时代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曲子只有她们一家三口会。 「我爹爹回来了么?」江蕙心中雀跃。 江蕙正要轻手轻脚下床,阿若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脸嫌弃,「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小阿若这时简直是义愤填膺了,对外面那吹笛子的人很有意见。 v第六十二章 江蕙纳闷,「阿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阿若理直气壮,「娘睡着了,我吹小喇叭,娘就是这么说我的呀。」 江蕙这才想起从前的事,很有些哭笑不得,「阿若,那是大夏天啊,中午大家都困了要睡,你非但不睡觉,还举着个小喇叭在院子里吹,还吹得……」那么难听,那么刺耳…… 「吹得什么?」阿若追问。 「没什么。」江蕙不忍心打击妹妹。 「反正我睡着了,有人在吹笛子,就是没有公德心。娘就是这么说的。」阿若振振有辞。 江蕙笑,「姐姐吹个口哨,把外面的人吓走。」 「好呀。」阿若大乐。 江蕙响亮的吹了几声口哨,外面的笛声果然停下了。 「姐姐真厉害。」阿若对江蕙佩服得不得了。 江蕙轻轻拍着阿若,总算把阿若哄得又睡着了。 江蕙给阿若盖好被子,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出门。出了屋门,她辨清方位,下了台阶,灰灰在台阶下面卧着,听到有声音,嘶哑的吠了两声,看到是江蕙,也就停了。 江蕙到了矮篱前,看到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心情激动,飞奔过去,「爹爹!」 「蕙蕙!」江峻熙心情激荡,握住江蕙的双手仔细打量着她,「蕙蕙长大了,我的蕙蕙长成大姑娘了……」 「也不大。爹爹,人家现在还没有及笄呢。」江蕙撒娇的说道。 及笄了才是大姑娘,没有及笄,也就是还没有成年。 「是,我的蕙蕙年龄不大,还是小姑娘呢。」江峻熙声音低沉有力,听声音应该是铁腕人物,对女儿却很迁就。 「爹爹,外面凉,咱们进去说话。」江蕙拉起江峻熙的手,笑着让他进屋。 「好,进去说话。」江峻熙语气宠溺。 父女二人携手进来,灰灰看到有陌生人,警觉的站起来想要咆哮。江蕙笑道:「灰灰,这是我认识的人。」灰灰讨好的摇摇尾巴,目送江蕙过去,慢悠悠的又卧下了。 进到屋里,灯光明亮,父女二人互相打量,都是感慨万千。 七年没有见面,江蕙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面色如朝霞映雪,身姿如弱柳扶风,眼眸中的慧黠之色,却一如从前。 江峻熙身穿黑色常服,如墨染般的颜色映得他面容如玉,皑如山上雪,皎似天上月,他还是那样的英俊出众,却平添了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和肃杀之意。 七年前的江峻熙要明快得多,没有眼前这位江侯爷这般给人厚重、沉重的感觉。 「蕙蕙,你……你不恨爹爹吧?」江峻熙看着爱女,鼻子一酸。 「爹爹,我曾经迷惑不解,后来我知道了废太子谋逆案,知道江家不幸牵涉其中,也便明白了爹爹的苦心。」江蕙轻声道。 江峻熙当年狠心把妻子女儿赶出家门,不是不爱她们,而是要保全她们。 冯兰、江蕙当时如果跟着江峻熙,会被锦衣卫一起抓到京城,投入大牢。等待她们的,如果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流放、官卖,处境悲惨…… 「蕙蕙,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江家安全之后,爹本想把你们接回来的,可是……」江峻熙满怀歉疚,虎目含泪。 「爹爹,您不用说了,我知道。」江蕙心有不忍,柔声打断了他。 「姐姐!」阿若掀开门帘,声音清清脆脆,眼睛明明亮亮。 「阿若,你怎么醒了?」江蕙吃惊,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不穿鞋子?赤脚踩地上不凉么?」一边责怪,一边取过鞋子给阿若穿上了。 阿若不回答江蕙的话,倚在姐姐怀里,盯紧了江峻熙,「姐姐,他是谁呀?」 江峻熙缓缓转身,看着这个白皙粉嫩、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目光复杂难言, 江蕙搂着妹妹,温柔告诉她,「阿若,他是我爹爹,是生我养我的爹爹,是我最亲的人……」 「那我呢?」阿若紧张了。 「你是我妹妹,也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江蕙见阿若小嘴一撇,想哭,忙柔声安慰她。 阿若搂紧江蕙的脖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安远侯江峻熙。 这样的一双桃花眼,这样略带敌意的神情……江峻熙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少年的面庞,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爹爹是客人,客人来了,咱们应该怎么招待?」江蕙把阿若当大孩子,柔声问她。 「要请客人坐下,请客人喝茶。」阿若说道。 「阿若真乖。」江蕙夸奖妹妹几句,把她放下来,「姐姐去倒茶,阿若自己坐一会儿,好么?」 「好。」阿若答应了。 江蕙起身去拿茶壶、茶杯,阿若眼珠转了转,蹬蹬蹬跑到安远侯面前,「姐姐说了,等我长大了,我爹和我娘就回来了。」 「甚好。」江峻熙沉默片刻,低沉的说道。 v第六十三章 阿若认真看看他,挺起小胸脯,骄傲的宣布,「我明天就长大了。」 「甚好。」江峻熙还是那两个字。 「在说什么?」江蕙端着茶盘,笑盈盈走过来。 「没什么。」江峻熙接过茶杯,淡淡的道。 阿若伸出小胳膊要姐姐抱,江蕙抱着她坐下来,「阿若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阿若明明不渴,却点头道:「要喝水。」江蕙倒了温水给她,她捧着小杯子半天抿不了一口,时不时的看向安远侯,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江蕙和江峻熙面对面坐着,时不时相视一笑,却极少开口说话。 江峻熙目光中有浓浓的父爱,也有淡淡的哀伤。父女相见固然是喜悦的,但分离多年,没有亲自抚养女儿长大,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江蕙和父亲多年没见面,重逢之后本来还是很激动的,被阿若打断之后却蓦然添了些异样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呀?」阿若转着手中的小杯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江蕙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 「啥意思?」阿若不懂。 「闷闷无声比有声音更感人。」江蕙道。 阿若打个呵欠,「我没听懂。」 江蕙见她实在困极了,便轻轻拍她,哄她睡觉,「阿若困了,快睡吧。明天起床你还要和苗苗、蓉蓉玩耍,还要蹓灰灰,要养小黄黄们,好多事等着你做呢。」 「唔。」阿若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了,含混的答应了一声。 灯光下,小女孩儿的睡颜恬美天真,惹人怜惜。 「蕙蕙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起小孩子了。」江峻熙心疼女儿。 江蕙低头看看熟睡的阿若,爱怜横溢,「爹爹,她是我妹妹,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现在我娘和我继父不在她身边,阿若只有我了。」 江峻熙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江蕙觉察到他的异样,忙道:「爹爹,有些事情不便在信里说,我还没告诉您呢。我赶到悬崖边的时候,看到一根粗藤……」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窗台上放着的一株松树盆景上。江峻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取了盆景放到桌上,江蕙轻轻将盆景放倒,取刀在树上划了一道,「爹爹,您把这树拽下来。」江峻熙依言用力,因为有江蕙方才用刀划的那一道,这松树便在那个断裂了,断裂处上方端口是整整齐齐的,下面却完全不是。 「张伯伯生气,踹飞一块大石,石下露出一根粗藤,大概就是这样的形状。爹爹,我一看到那粗藤便心中狂跳,穆王府的人大笑着过来了,我把阿若塞到张伯伯怀里,让阿若装哭,然后从张伯伯腰间抽出剑,好像发了疯一样的乱砍……」 「她没死,她还活着?」江峻熙惊喜交集,声音发颤。 「没死。后来我故意往崖下抛了衣物被褥、伤药和食物,又央人把他们从崖底救上来了。」江蕙柔声道。 「蕙蕙,你央的是谁?」江峻熙心情激动,「除了你张伯伯,深州还有别人可用么?」 江蕙嘻嘻一笑,「有啊,不过这人的身份……爹爹可能不大喜欢。爹爹,我出深州不久便把张伯伯的人送回去了,一个人带着阿若回京城。这一路上其实我还是常常要借用张伯伯的人力物力的,不过那些并不是张伯伯明面上的人,是暗中的势力。除了张伯伯,还有一位有眼光的商人资助我,一路上我从他的商号取了不少银两。还有位落草为寇的豪杰,杀万鹗、救我娘,这些全仰仗他了。」 江峻熙面带诧异,「你张伯伯,商人,还有位……土匪……?」 「是啊,土匪。」江蕙笑道:「这土匪我小时候便认识了。我和我娘曾经被土匪抓到过,土匪头子被对头砍伤差点儿丧命,我娘说她是大夫,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恶行,大夫都是要治病救人的。她给那土匪头子治了伤,寨里还有个小孩儿胸口中刀,奄奄一息,寨里说反正治不了了,要把小孩儿扔出去,我娘不许,把那孩子也救了。爹爹,有我娘这样的恩情在,那个孩子长大之后,我要拜托他做这些事,他会推辞么?」 「原来如此。」江峻熙又是惊喜,又是心痛。 当年冯兰带着年幼的蕙蕙,母女二人该吃了多少苦…… 「蕙蕙,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江峻熙眼眶发热。 江蕙轻轻拍着怀里的阿若,柔声道:「爹爹,你的苦心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从小到大你是如何疼爱我的,难道我会忘记么?」 江峻熙目光落到阿若稚嫩柔弱的小脸蛋上,「我欠你的,欠你娘亲的,就从这个孩子身上弥补吧。蕙蕙你放心,无论穆王府如何施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保下这个孩子。」 「会让爹爹为难么?毕竟那边是穆王,陛下的同母弟。」江蕙不无忧虑。 江峻熙简短的道:「在陛下心目当中,国法大于私情。」 皇帝不是一个因为庄太后就可以无限度宽容穆王的君主。穆王如果真的一定要对付阿若这年方五岁的小娃娃,事情传到皇帝耳中,皇帝未必会偏帮着他。 「可是,行刺亲王府世子,家眷也会受牵连的吧?」江蕙问。 江峻熙告诉她,「阿若的父亲是否行刺过李颛、如何行刺的李颛,现在已经不可考。人已经被穆王府逼得跳了崖,事实究竟如何,无从求证。退一步说,就算阿若的父亲确是行刺李颛的刺客,罪不及妻孥,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能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能控制引导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稚子何辜。」 「爹爹,我和阿若全靠你了。」江蕙轻声道。 江峻熙轻轻抚摸江蕙的头发,「有爹在,蕙蕙放心。」 江蕙笑笑,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到父亲怀里。 离散多年的女儿失而复得,江峻熙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激动不已。 「爹,娘。」阿若在梦中委屈的呓语。 「可怜的阿若。」江蕙心疼妹妹,抱紧了她。 阿若的小脸蛋雪白细腻,欺霜赛雪,像极了一个人,江峻熙心里一阵不舒服。 v第六十四章 有一瞬间,江峻熙简直不想管这个孩子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刹那之后江峻熙心中便既升起愧疚之情,暗暗责备自己,「这是她的孩子。我已经对不起她了,难道还要放弃她的孩子么?就算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这般小气。」 江峻熙勉强多看了阿若几眼,竭力想从阿若的小脸蛋上看出和冯兰、江蕙相似之处。 「妹妹身形很像我的。我娘说,有一天她恍惚间看到阿若的小身影,吓了一跳,以为是我小时候呢。」江蕙笑盈盈的说道。 「如此。」江峻熙着意打量阿若,「阿若形似父,神似母,身形像姐姐。」 脸确实像那杜姓美丽少年,神态言语和蕙蕙小时候还是有些相似的。 「我可比不上阿若。」江蕙忍笑,「阿若左手牵只小豹子,右手牵只大狼狗,神气活现的走在村子里,那气派简直像女王一样。」 「什么样的村子?」江峻熙很感兴趣。 江蕙便把这些年来的情形大概讲了讲,「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和娘当年途经那里,我娘见山里冒白烟,便知道那里有很好的温泉。她当时身子不大好,需要泡温泉休养,而且那个村子民风淳朴,山青水秀,我们便在那里住下来了。我家房子很大,有一个室内的温水池子,我常常带着阿若游水,阿若游的可好了,一进到水里,她就机灵得像条小鱼似的了。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子,小豹子和灰灰爱在那个水池子玩……豹子,狼狗,再加上家里的鸡、鸭、鹅,一齐在水里扑腾,场面很是壮观,阿若常常拍掌大乐,娘和我也很开心……」 江蕙讲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她讲的琐碎,江峻熙却丝毫没有厌烦之意,听得异常专注认真。 不知不觉,蜡烛已经燃尽,屋里明亮了一下,陡然黑了下来。 「一支蜡烛都燃尽了,我这是唠叨了多久?」江蕙不觉好笑,「爹爹,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正经事呢。你要是爱听,改天我再接着说。」 「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蕙蕙也歇着吧。」江峻熙虽然万分舍不得,也知道江蕙小姑娘家不宜熬夜,缓缓站起身。 以前冯兰在的时候,是不许江蕙晚睡的,她自己也不会熬夜。 冯兰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贤妻,什么挑灯夜补衣、素手抽针冷之类的事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江峻熙记忆当中,她只有一次彻夜不眠,那是江峻熙陪她一起出来游玩,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被仇家砍得鲜血淋漓的姑娘,冯兰为那姑娘缝合做手术,忙了一夜。救下那姑娘之后冯兰筋疲力尽,喃喃自语,「没有消毒剞,没有助手,没有现代医疗条件,我独自一人做了这么一台大手术,简直伟大了不起。」 江峻熙听不懂冯兰在说什么,却觉得那时的冯兰可爱极了。 江蕙给阿若披上小披风,抱着她把江峻熙送到门口。江峻熙犹豫片刻,心中实在疑惑,还是开口问道:「你晚上常常这样抱着阿若么?」 江蕙眼神暗了暗,轻声道:「阿若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开朗,天天都是一脸笑,别提多讨人喜欢了。现在她还是很爱笑,白天和寻常无异,晚上却变得胆小,若是睁开眼看不到我,会哭着叫姐姐。」 江蕙声音轻柔,话语中却有说不出的辛酸。 江峻熙良久无语,伸臂抱抱爱女,「蕙蕙安心歇着,万事有我。」怀抱温暖有力。 「是。」江蕙信任的点头。 江峻熙下了台阶,身影隐没入浓浓夜色之中。 江蕙目送父亲远去,转身进屋,插好门,抱阿若上床躺下。她只是在上床的那一会儿暂时放开了阿若,阿若好像醒着的一样,好像知道姐姐放开她了,撇小嘴想哭,江蕙忙抱住阿若拍了拍,阿若闻到姐姐熟悉的气息,安心了,小脑袋在姐姐怀里拱了拱,甜甜睡去。 「不光要保住阿若,还要娘回来,要叔叔回来,阿若离开爹娘太可怜了。」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喃喃自语。 江蕙把目前的形势分析来分析去,想了数条对策,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准备睡了。朦朦胧胧就要睡着的时候,江蕙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欠债,现在她还欠着人情债呢,淮王……淮王表哥的人情债,他没说要怎么还…… 「得赶紧还了。」江蕙在睡梦中小声嘟囔。 淮王说起来算是江蕙的表哥,其实八竿子打不着,和江蕙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的债哪里是好欠的,而且他还奇货可居,也不知他将来会要什么样的回报,什么样的条件…… 应该不会太苛刻吧?虽然一表三千里,毕竟算是表哥表妹,而且淮王风度极好,应该不会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江蕙在睡梦中忽然想到冯兰曾经给她讲过的武侠故事,有点后悔。唉,当时答应淮王的时候应该加个限制条件的,不能违反侠义之道什么的…… 次日清晨阿若醒了,开开心心的吃过早饭,蹓过灰灰,喂过小黄黄们,便吵着要去看江苗和江蓉,「我想苗苗和蓉蓉了。姐姐,去看她俩。」江蕙便带妹妹去了春晖堂。 江苗和江蓉已经都在了。江苗还和平时一样,江蓉却穿了件漂亮的新衣裳,头上扎了杂乱的、难看的小鬏鬏。江蓉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时不时的伸出小手往头上摸,咧开小嘴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蓉蓉,谁给你梳的头啊?」阿若眼尖,一眼便看到江蓉的小鬏鬏了,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不用问,肯定是爹爹给蓉蓉扎的头发。」江蕙笑道。 江蓉眉眼弯弯,「姐姐说对了,这就是爹爹给我扎的小鬏鬏,嘻嘻。」 江苗咦了一声,「姐姐,你怎么猜到的啊?」 「因为,我小时候爹爹给我扎头发,折腾半天,便是这个样子了。」江蕙忍俊不禁。 苏老夫人也呵呵笑,「大郎不会给小女孩儿扎小辫子,他一动手,准闹笑话。」 「大伯的手艺,真好玩。」江苗看着蓉蓉的头发,越看越好笑。 阿若上上下下打量过蓉蓉,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我爹爹很会扎辫子的,他给我扎的小辫子最好看,比我娘和姐姐扎的都强。」 江蕙清清嗓子,「阿若,你不是最喜欢姐姐给你扎辫子么?嫌爹娘不够温柔,总是揪疼你。」 阿若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可是,我爹爹扎的辫子没这么丑啊。」 「没事,没事。」江蓉伸出小手摸摸头发,嘻嘻笑,「我爹爹好几天不在家了,见到他我高兴得不行,小辫子丑也没事,嘻嘻。」 乳母在旁陪笑脸,「五姑娘喜欢得不得了,郡主问她要不要拆了再扎,扎得漂亮些,五姑娘直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我小时候也是一样的,喜欢爹爹给扎辫子,丑也没事。」江蕙抿嘴笑。 「姐姐也一样呀。」江蓉兴奋得扑到江蕙怀里。 v第六十五章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安慰的拍拍江蓉,「其实也没有多丑。」 「就是呀,也没有多丑。」江蓉可算找到知音了。 「没有多丑。」江苗也表示赞成。 三个小姑娘在江蓉的新发型上达成一致意见,高高兴兴的一起玩耍去了。 江蕙陪苏老夫人说话,「祖母,您昨晚见着我爹爹的吧?」 苏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对,昨晚见着的。你爹爹气色不错,这一趟要办的差事也顺当,还给你祖父和我带了百年老参,你祖父已经拿去泡酒了。他啊,一直陪我们二老说话,老半天也不走,我就忍不住了,说蕙蕙回家了,你不想她么?不去看她么?我一提蕙蕙,他就坐不住,赶紧溜了。」 大儿子回家了,苏老夫人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本就是慈祥和善的老人家,这时更是满面春风,满面笑容,和蔼可亲。 「老夫人,西院大太太带了芳大姑娘来请安,二太太也带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品秋进来禀报。 苏老夫人道:「说我身子不爽快,请安免了。」 品秋答应着出去了。 江蕙好奇,「祖母,是不是从前她们天天来啊?自打我回来,祖母便不大见她们了?」 苏老夫人一脸溺爱,「江芳和江芬也是争强好胜,见了你不是要和你比什么诗词歌赋,就是要和你比什么女工针黹。穆王府的事还不够我们蕙蕙烦的啊,还让她们来烦你不成?」 江蕙心中感动,「祖母对我实在太好,太惯着我了。」也不好生坐着了,撒娇的靠到了祖母肩上。 苏老夫人怜爱的揽住她,「蕙蕙啊,江家经历了那么一场劫难,别人都有惊无险,就只苦了你和你娘。祖母就算娇惯你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爹爹也苦。」江蕙轻声道。 「蕙蕙,有你这句话,你爹爹就算再苦也值了。」苏老夫人感慨。 品秋出去传了苏老夫人的话,严氏、吴氏等人不敢违拗,只好请品秋代为请安问好,一行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吴氏倒还好,严氏听着院子里三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道:「老夫人身子不爽快,不许咱们前去打扰,怎么江苗和江蓉那还在春晖堂吵吵闹闹?这两个是江家姑娘,也就不说了,那个姓杜的外姓小丫头都还能进去呢,我们正经八百的江家媳妇、千金小姐倒被挡在外头了!」 「大姑娘面子大呗。」吴氏幽幽道。 她涵养虽比严氏好些,这时语气也免不了酸溜溜的了。 不光严氏、吴氏有抱怨,江芳、江芬、江莲这三人也是个个泛酸水,「自从大姐姐回来,老夫人连咱们的面也没愿见了,这大姐姐是跟老夫人说了什么啊?咱们没得罪她吧?」 「怎么没得罪。」严氏气哼哼的,「她和她爹娘原本是好好的一家三口,后来……后来……」 「这和我们何干?」江芳、江芬、江莲一个比一个茫然。 吴氏知道她们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一声低叹,「算了,从前的事不提了。大姑娘是侯爷的长女,第一个孩子,格外疼爱,你们千万莫要惹着她,切切记清楚了。」 「是。」江芬、江莲虽然听不大懂,也唯唯答应。 江芳却不服气,「她再怎么是侯爷的爱女,也只是个姑娘,不能比江家的少爷更金贵吧?为了她带来的那个外姓小丫头,让我大哥进了顺天府大牢,这件事怎么说?」 「一个外姓小丫头害了我的甲儿啊,老天爷不长眼啊。」严氏心再硬提起亲生儿子也是心疼的,怒目圆睁,怒气冲冲。 明明是江甲勾结外人害阿若没害成,反到把他自己给坑了,但到了严氏口中,就是阿若害了江甲。 有些人是从来不检讨自己的,如果有错,那全是别人的。不过人的本事有大有小,运气有好有坏,本事大运气好的人能把自己的错事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代他受过,没本事运气又差的人就只能像严氏这样忿恨痛骂,怨天怨地了。 「堂伯母,侯爷不是回府了么?您让堂伯去找侯爷啊,侯爷一发话,甲大哥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从顺天府出来。」江莲满脸陪笑。 严氏向来是看不上江莲的,听了这话却怦然心动,「对,侯爷一发话,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心中定了主意。 严氏把江莲狠狠夸了几句,江莲连称不敢,「哪里哪里,我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随口胡说。若是说错了,堂伯母可不要跟我计较。」 口中谦虚着,江莲眼眸之中闪过狡黠之色。连江老太爷那样心慈手软的人都不肯救江甲,还指望安远侯发善心?别的不说,单单是江甲勾结外人想在安远侯府内宅劫持人这一点就,就能让安远侯火冒三丈了,还敢去求安远侯救江甲,哈哈哈,看你将来怎么倒霉! 江芳还在为江甲的事气愤,阴沉着脸说道:「我打算今天见了江蕙,问她几句话的,在春晖堂见不到她,那我便到稻梁园的路上等着她,非问个清楚不可。」 「好,当面问她,问个清楚。」严氏大声道。 严氏、江芳母女要质问江蕙,依着吴氏的意思,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吴氏虽然对苏老夫人、江蕙等人也暗暗不满,到底也不想带到明面儿上来。江芬和江莲却是对江蕙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安远侯府大姑娘又嫉妒又不满,现在有个看江蕙笑话的机会,哪能错过?江芬小声央求吴氏几句,吴氏不忍心拒绝爱女,况且又打定了只看热闹不掺和的主意,料想没什么大碍,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江莲乐得跟着看好戏,心中暗喜,低眉顺眼的跟在吴氏、江芬身后。 严氏煞气冲天,江芳正义凛然,吴氏、江芬、江莲面带微笑冷眼旁观,一行人守在从春晖堂回稻粱园的必经之路上,就等江蕙出现了。 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阿若。 阿若牵着灰灰,花朵般的小女孩儿,灰扑扑的、如狼一般的狼狗,相映成趣。 江蕙笑吟吟跟在妹妹身后,手里拿着些柳枝、花枝,一边闲闲走着,一边编着顶漂亮的花冠,「阿若,姐姐编个花冠给你戴好不好?我们小阿若戴上花冠,便像小仙女一样了。」 「姐姐也戴花冠吧,像大仙女。」阿若快活的笑。 严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雄纠纠气昂昂自一旁跳了出来,看着江蕙、阿若姐妹连连冷笑。 什么大仙女小仙女,一到安远侯府就给人带来麻烦的两个人,也真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戴高帽。 v第六十六章 「大丫头,你好自在啊。」严氏斜眼看着江蕙,阴阳怪气。 「哪里。」江蕙淡淡一笑,手没停,依旧编着花冠。 灰灰冲着严氏大声咆哮,严氏吓得向后蹦,「这是谁的恶犬,快看好了,万一咬着人怎么办?你会不会牵狗啊,这狗长得跟狼似的,被它咬了可不是玩的……」 「灰灰不会乱咬人的。我不下命令,它就不咬。」阿若甜甜笑。 阿若笑靥如花,严氏看在眼里,却刺得她眼睛都是疼的,「大丫头,你这个妹妹可真是不得了,为了她你得罪了穆王府,从深州回到京城避难。她才到安远侯府没两天,就害得你大哥进了顺天府,到现在还没出来……」 「我是家中长女,并没有大哥。」江蕙慢条斯理的说道。 严氏脸涨得通红,「大丫头你莫要故意打岔,我儿子江甲难道不是你的大哥?」 「自然不是。」江蕙眸中闪过厌恶之色,「你们这一房人和我祖父早就分过家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分过家怎么了?就算分过家了,我的甲儿比你大,排行老一,就是你大哥!」严氏脸红脖子粗。 「蕙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咱们是一家人,明明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为什么你拿我们不当自己人,拿我大哥不当亲哥哥,就只会向着你这个异姓妹妹呢?」江芳不能让严氏一个人战斗,也气愤的开了口。 严氏有江芳帮忙,精神百倍,唾沫横飞,「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像话了!我们在安远侯府好端端的过着日子,你忽然带了个外姓小丫头回来,这又是永城王又是项城王的,还有汝南侯夫人,一个接一个的上门来跟咱们江家为难。为的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个同母不同父的妹妹么?大丫头你好意思么,因为你一个人的私心,把我们这些人全拖到泥潭里,跟这么多达官贵人过不去?被你这么瞎胡闹,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蕙蕙,因为你的这个异妹妹,我大哥便危险了啊。他姓江,他是江家长子长孙,难道他在你心目当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份量?」江芳忿然作色,义愤填膺,「因为你一个人,整个安远侯府危险了,我们这些人,人人自危!你为我们着想过么?」 「我为什么要为你们着想?」江蕙眼睛微咪,声音冷幽幽的。 「你,你……」江芳没料到江蕙的话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不由的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你让安远侯府危险了,你给安远侯府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还有理了?」严氏激动难捺,跳了起来。 「安远侯府是我爹的,我给我爹添麻烦,关你们什么事。」江蕙一脸不屑。 「我们,我们可是住在安远侯府的……」严氏喘着粗气。 「你可以不住。」江蕙清清脆脆的打断了她,「没人求你住在安远侯府,你今天就能搬家,看看会不会有人挽留你。」 「你敢撵我走?老太爷老夫人还没发话呢,侯爷郡主还没发话呢,你一个小辈敢撵我走?」严氏急了,一蹦三尺高。 「住在我家还对我大呼小叫的,你是不是没睡醒?」江蕙轻蔑又厌恶,「我真要撵你走,又费什么事了?我到我爹面前说句话,看你还能不能继续住在这儿。」 「你,你,你……」严氏大喘气,直啰嗦,说不上话来了。 「蕙蕙,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是不懂事呢?」江芳愣了半天,把江蕙恨得咬牙切齿,却努力按捺下怒气,作出副大姐姐的样子,「咱们是女孩儿,将来总有出阁的一天。这江家以后靠谁?还不是靠哥哥们嘛。你可莫要逞一时意气把娘家哥哥得罪了,以后你有什么事,谁替你撑腰?」 吴氏和江芬、江莲是来看热闹的,本来持的就是冷眼旁观不偏不倚的态度,可是听了江芳这话,却人人暗自摇头。就江甲那样的,还指望他以后给妹子撑腰?他不把你坑死算好了的。年纪轻轻就学会赌博了,赌输了没钱还,主意打到安远侯府内宅,不知廉耻为何物啊。 江蕙微哂,「一个人得没出息到什么地步,才会想要靠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撑腰?江芳你放心,我有祖父,有爹,有叔叔,真用不着江甲这个赌徒。」 「你用不着,可我用得着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替我着想?」江芳红了眼圈。 「大丫头,你快去跟你爹说,让他去把我的甲儿保出来,你还得把蘅芷轩让给我家芳儿住。你若敢不听我的,哼,我便往外传话,说你是个凶恶之女,让你名声坏了,以后看哪个王孙公子会娶你。」严氏得意的狞笑。 吴氏、江芬、江莲心中一紧。 婚姻大事对于女孩儿来说是最要紧的,大户人家挑儿媳妇必定十分挑剔,若是名声不佳,定然不予考虑。如果严氏真的要到外面败坏江蕙的名声,那还真是对江蕙不利,不能掉以轻心…… 「你是从来没被哪家王府、公主府、、公侯伯府请去做客,所以耳目闭塞吧?」江蕙慢吞吞的道:「我早就凶名在外了,你竟然不知道。」 对于严氏的威胁,江蕙竟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根本没当回事。 「你这丫头油盐不进……」严氏气得头晕。 「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不管姓江还是不姓江,我都会一一送入大牢,绝不会替他们求情。」江蕙神情傲慢,「蘅芷轩和芙蓉园这两处院子我本来是不在意的,今天你们倒提醒我了。改天我便跟祖母说,把蘅芷轩和芙蓉园给打通,连作一处,这两处院子我全要了。」 江蕙这话一出口,不光严氏气得差点儿背过去,吴氏眼中也是金星直冒。她也顾不上原来的打算了,堆起一脸笑劝江蕙道:「蕙蕙,这蘅芷轩和芙蓉园实在太大了,不拘你住了哪一处,不光在安远侯府,便是在京城这些名门闺秀当中都是数得着的了。若是两处一起要了,恐怕会折福啊。」 「是啊大姐姐,福气若太满了,会溢出来的。」江芬也一脸严肃的劝说。 江莲已经听得呆住了。蘅芷轩或芙蓉园不管给了哪一个让她住,她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可江蕙却说要把两个院子打通,全要了……唉,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已经决定了。」江蕙洒脱的一笑。 她花冠已经编好,招手叫过阿若,把花冠戴在阿若的小脑袋上,满意的打量了几眼,「我们小阿若漂亮得不像话呢,小仙女一样。」 「真的么?真的么?」阿若心花怒放。 「我大哥你不管,你还要把蘅芷轩、芙蓉园打通,你明知我们不喜欢这外姓小丫头,还当着我们的面给她戴花冠,夸她是小仙女……」江芳脸煞白,身子直啰嗦。 「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能奈我何?」江蕙冲她微微一笑,笑容甚是温雅,风姿嫣然。 「我这就把你的恶言恶行传出去,让全京城的夫人太太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严氏喘过一口气,颤颤巍巍的威胁。 严氏不相信哪家姑娘会不在乎名声。 大户人家求娶的必定是淑女。姑娘还没出阁,名声就坏了,哪家敢娶?严氏不相信江蕙会不在意前程,不在意能不能嫁到东床快婿。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不过,你认识全京城的夫人太太么?」江蕙善意提醒她,「你连齐王府都从来没有进去过,公主王妃,也没有几个认识你的。你在你的亲戚朋友当中传一传倒是可以,反正你那些亲戚朋友只是小官吏,无关紧要。」 「你……你……」严氏被江蕙戳到痛处,后退几步,差点儿栽倒。 v第六十七章 「娘。」江芳忙过去扶着她。 「江蕙,你仗着你是侯爷的亲闺女,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严氏痛心疾首。 「要想让人看得起,言行举止都要讲究些,莫说丢人话,莫做丢人事。」江蕙声音清澈冷洌。 想要让人看得起,你倒是做让人看得起的事,说让人看得起的话啊,在安远侯府白吃白喝的赖着不走,还纵容一个欠下赌债的儿子在侯府内宅兴风作浪,事后不知检讨不知悔改,让人如何看得起你? 「我,我是你的长辈……」严氏怒气冲心,结结巴巴。 「你不是我的长辈,你还是我爹爹的堂嫂呢。」江蕙不禁一笑,「你要是到我爹爹面前摆堂嫂的架子,我爹爹是不是应该事事听你的啊?你要是向我爹爹讨要这安远侯府,我爹爹是不是应该二话不说,双手奉上?」 「谁说要安远侯府了?」严氏和江芳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叫道。 「原来你们没打算向我爹爹要安远侯府,只是打算要坏我的名声,是么?」江蕙啧啧,「你们可真善良。好吧,我见着我爹爹的时候,会哪他实话实说的。」 「你可莫要跟侯爷瞎说。」严氏真急了。 她方才是威胁过江蕙不假,但她只是想要江蕙就范,可没想要凭着这件事去激怒安远侯啊。安远侯江峻熙,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我姐姐才不会瞎说呢,她从来不撒谎的。」阿若花冠也不试了,气咻咻的瞪着严氏,「你说话小心些!这么大的人了,不要胡扯!」 「你这个小丫头也敢来教训我。」严氏气得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你做得不对说得不对,人人都能说你。」阿若挺起小胸脯,「这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你娘……」严氏冷笑。 一道冰冷又凌厉的目光落在严氏脸上,严氏打了个寒噤,接下来的话竟然不敢说下去了。 「你妹妹是外姓人,不能参与我们江家的事。」严氏弱弱的、没底气的说道。 「姐姐,外姓人是什么意思?」阿若小脸蛋上满是迷惘之色。 她年纪太小了,想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显得可爱又可怜。 「你以为你一定姓江么?」阿若便是江蕙的逆鳞,江蕙见到阿若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连冷笑,「我倒想看看,如果有一天你不姓江了,又会怎样!」 「你敢让江家休我?」严氏大惊失色。 严氏如果离开江家,自然就不姓江了。 江芳也着急,「江蕙你怎么这样。」 严氏和江芳都急了,江蕙反倒嫣然一笑,「我才懒得让江家休你。你只要离了我的眼,我管你姓江还是姓严。」 眼看着严氏气得就快要昏过去了,江芳不敢恋战,含泪扶了严氏,「娘,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您脸色不大好。」 严氏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而且在江蕙面前一点儿便宜也讨不着,便哼哼唧唧的任由江芳扶着往回走,「没有做小辈的样子啊,不尊敬长辈啊,谁家姑娘敢这样啊……」 江蕙轻蔑的一笑。 阿若戴了花冠,蹦蹦跳跳到溪水边照镜子,「我瞧瞧好不好看,嘻嘻。」 江莲眼珠一转,提起裙子想要跟过去,「阿若,莫太靠近水了。」 她还没移动步子呢,江蕙便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不必。我妹妹会游水,而且她在水边玩惯了,很有分寸。」 江莲陪笑脸,「大姐姐,我也是关心阿若。」 「心领了。不过,你真的不必跟着她。」江蕙简短的道。 江莲脸上有些发烧,讪讪的点头,「是,大姐姐。」 江芬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那两个庭院,忍不住开口劝说,「人的福气不能太满,蘅芷轩或芙蓉园能住任何一处都是福气,两个全要怕是会折福。大姐姐,我可是一片好意。」 「是啊,蕙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吴氏一脸慈爱。 「无妨,我福气大,担得住。」江蕙笑道。 江芬面有忿气,却不便再说什么了,吴氏想了想,觉得她是做长辈的,可以多说几句,便语重心长的道:「蕙蕙啊,二婶婶劝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一个人做事要看全局,看长远,不能只顾眼前。唉,看你这孩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啊,以后吃了亏就会学聪明了……」 「那可未必。」江蕙似笑非笑,「有些人进了死牢,在生死边缘经了一转,也并没有学聪明呢。」 吴氏脸色大变。 她嘴唇啰嗦起来。 江蕙笑意愈浓,看向吴氏的目光中有讥诮,有轻蔑,有愉悦,有不耐烦。 吴氏勉强勾勾唇角,「我累了,先回了。」扶了江芬,艰难的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江莲在原地呆了片刻,冲江蕙福了福,「大姐姐告辞。」脚步匆匆追上吴氏想要扶她,吴氏挥挥手,把她甩开了。 阿若踮起脚尖向溪水边探过小身子,瞧着水中的倒影,乐不可支,「姐姐,我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呀。」 「我们小阿若美丽极了。」江蕙缓步走到水畔,微笑赞美。 阿若和灰灰在水畔嘻戏,江蕙望着清清碧水,哧的一笑。 v第六十八章 经历了那场巨变,江家其余的人并没受到什么大影响,夫妻还是夫妻,子女还是子女,一切照旧。有江峻熙的牺牲,有冯兰的退让,江家才会有今天的局面,江峻健、严氏、江峻博、吴氏等人才有这么安稳惬意的生活。可他们感谢江峻熙么?感谢冯兰么?一点也不。他们只会嫌江蕙带麻烦回来了,嫌江蕙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江甲道德败坏,引狼入室,严氏和江芳仿佛看不到似的,还有脸对江蕙说,他姓江,他是江家长子长孙,他是你哥哥,他是因为你那个异姓妹妹才倒霉的,你去跟你爹求求情,快点把他救出来。 江蕙心中烦闷,摘了片树叶,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姐姐,如果我睡着了,你这么吹,就是没有公德心。」阿若道。 「很难听么?」江蕙不由的笑了。 「跟我的小喇叭差不多。」阿若扮个鬼脸。 「姐姐会给你做小衣裳,会给你做饭,还会射个箭打个架什么的,会的可多了。乐器上姐姐确实不大在行,人无完人嘛。」江蕙面不改色的道。 阿若兴滴滴的扑到姐姐怀里,「姐姐和我一样好看,和我一样能干,和我一样乐器上不行。姐姐,你太像我了呀。」 阿若小脸蛋雪白,嫩得仿佛如掐出水来,江蕙心中喜爱,低头亲亲她,笑道:「是你像我。」 「咱俩不用分那么清楚,你像我,我像你,还不都一样。」阿若小手一挥,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 江蕙嫣然。 她心头的那点儿愁闷早被阿若的笑容吹散了。 傍晚时分,江峻熙和江峻朗兄弟二人一起陪着江老太爷来了稻粱园,「蕙蕙,祖父还想吃你做的菜。爹爹和叔叔也想吃。」 江蕙笑,把阿若托给江峻朗,「阿若和叔叔最熟,叔叔带她玩一会儿,我给祖父做个拿手菜。」 阿若却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我要和白胡子老爷爷玩。」 她更喜欢江老太爷。 江峻朗纳闷,「阿若,叔叔这么不讨你喜欢啊?想认你做干女儿,你不愿意,带你玩耍,你也不乐意。」 江老太爷很有成就感,捋着胡子得意发着感慨,「阿若这孩子,别的先不说,眼光是很好的。」 江峻朗不由的咧嘴笑了,江峻熙也是唇角微扬。 阿若啰啰嗦嗦的和江老太爷说着话,「白胡子老爷爷,下午晌我姐姐和人吵架来着,吵的可好了。我想像姐姐一样,姐姐说那得有学问才行,得读书,说的我都想上学了。」 她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清楚有条理,小大人似的,江老太爷也真是稀罕这样的小姑娘,乐呵呵的道:「家里是打算是让你和苗苗、蓉蓉一起上学的,只是好先生难找。阿若,要不爷爷先给你们启蒙吧,好不好?」 「什么是启蒙呀?」阿若勤学好问。 江老太爷告诉她,「启蒙就是开户蒙昧,使之明白事理。儿童启蒙,一般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学起。」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白胡子老爷爷,我和苗苗、蓉蓉商量商量再告诉你,行不?」 江老太爷乐了,「阿若还知道小玩伴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甚好,甚好。」对阿若的答复非常满意。 江峻朗笑咪咪的逗阿若玩耍,江峻熙却很少看阿若。 「来,小阿若,叔叔抱抱。」江峻朗热情的伸出双臂。 「叔叔对不起,这是不可以的。」阿若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除了我爹爹,其余的男人都不能抱我。充哥哥那么好看,我都没有让他抱。」 江峻朗也不知道充哥哥指的是谁,以为是阿若从前认识的哪个人呢,也没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充哥哥没有你爹爹俊美,所以你不让他抱,对不对?」 「是的呀。」阿若得意的昂起小脑袋。 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得意起来就到了极处,臭美的不行。 江峻朗哈哈大笑。 江峻熙起身去了厨房。 江蕙正指挥着两个厨娘择菜洗菜,「洗干净之后切成细丝,越细越好。」江峻熙看到江蕙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酸楚难言。 七年前他和女儿分开的时候,江蕙还是个孩子呢,现在却已经这么能干了。 做为父亲,他没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这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愧疚。 江蕙看到江峻熙进来便笑了,「爹爹,你每回进厨房帮忙,都是越帮越忙啊。」 江峻熙身形僵了僵。 江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江峻熙进了厨房越帮越忙,那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冯兰还在…… 江蕙抛却手头的事,都交代给厨娘,拉着江峻熙出来了,「爹爹,今天下午西院那位严大太太和江芳姑娘找我吵架来着,我吵赢了,但是我不高兴。」 「蕙蕙不喜欢她们么?」江峻熙柔声问道。 「不喜欢。」江蕙想起严氏的嘴脸,心中便有些不快,秀眉微皱,「爹爹,我很不喜欢她们。」 「好,知道了。」江峻熙简短的道:「爹爹赶他们走。」江蕙心里暖融啧的,却又有些意外,「爹爹,真的把他们一家人都赶走?」 「这是我的家,也是我蕙蕙的家,不许有人惹我女儿不高兴。」江峻熙溺爱的道。 v第六十九章 江蕙唇角轻扬,笑靥如花,「爹爹对我真好。爹爹,真把他们赶走了,也不知祖父会不会不高兴?祖父一直照顾西院那个侄子,很多年了。」 江峻健父母去世的早,他又体弱多病没出息,一直赖在江老太爷身边。江老太爷心肠软,这么多年了,明明江峻健早该自立门户,却一直任由江峻健在家里住着,对他和他那一家人甚是关照。 「你祖父生平最是厌恶行止不端之人。」江峻熙道。 江老太爷是想照顾侄子、照顾侄子一家,可江甲连赌博、为还赌债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为非作歹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江老太爷的心情哪里会和从前一样。江家书香门第,子第的教养一向很好,江老太爷几十年来没见过家里有江甲这样的孩子。他照顾侄子多年,结果把侄孙「照顾」成这样了,真是心灰意冷,不会再执意把侄子一家留在身边了。 江峻健一家人再让他这样「照顾」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江峻健和严氏有两个儿子,现在只有江甲变坏了,江畏还在上学,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家人赶出去让他们自力更生,难道等着将来江畏也变成纨绔子第、不法之徒,最后一家人抱头痛哭么? 「祖父不会不高兴就好。」江蕙笑盈盈。 江甲勾结金五要绑架小阿若,严氏、江芳这对母女不喜欢江蕙,语中带刺,夹枪带棒,这样的一家人赶走最好。他们走了,安远侯府可就清爽多了。 「你祖父确实想照顾侄子,不过在他老人家心目当中,大概还是亲儿子、亲孙女重要些。」江峻熙微笑。 江蕙也乐了。 她和江峻熙回到厨房,做了薄饼、几样小菜,和香喷喷的小米粥一起端上桌。饼做得很薄,几近透明,薄饼卷着凉拌绿豆芽等小菜,清淡可口。 给阿若的饼和别人不同,小小的、圆圆的两张,格外可爱。 「小孩儿吃小饼。」阿若笑咪咪拿起薄饼,很内行的先在饼上涂了些甜面酱,然后依次放上肉丝、黄瓜条、绿豆芽等,卷起来,咬了一小口,眉花眼笑,「姐姐做的饼就是好吃。」 江老太爷和江峻朗吃得也很开心,江峻熙吃得很慢,他是最后吃完的,桌上所有的饼、菜、粥,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晚饭后阿若和平常一样出去散步蹓狗,江老太爷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后头,阿若放慢脚步和江老太爷聊着天,一老一小,甚是相得。 「阿若不喜欢叔叔,喜欢爷爷。」江峻朗这个纳闷。 「阿若从小就喜欢白胡子老爷爷。」江蕙笑道。 大概是阿若自己没有祖父祖母吧,桃园村里老人也少,阿若看到老太爷老夫人便笑咪咪的,很稀罕的样子。江蕙若是有事出门,把她拜托给苏老夫人照顾,她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坐在一起,把最近发生的事理了理。江峻朗有些不安,「大哥,如果永城王这厮到庄太后面前诉苦,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庄太后可是不大明白事理……不是,我的意思是庄太后过于偏爱小儿子……」 「是啊,永城王被淮王挡了三天,明天应该能见着庄太后了。」江蕙也有这方面的忧虑。 冯兰告诉过江蕙,人不能完全以出身论英雄,不过遗传这回事确实是有的。父亲母亲如果人品低劣,那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和熏陶,往往也好不到哪里去。穆王暴戾凶残,江蕙便不禁想到,或许他的性情和庄太后是有关系的。 不过,这个理论如果成立,那皇帝也会是位暴君。如果真那样,江家便麻烦了。但皇帝并不是暴君,据江峻熙说皇帝很英明,可见真的不能完全以出身来评价一个人。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互通有无,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三人都是心中有数。商量过后,江老太爷和阿若蹓狗回来,江峻熙和江峻朗便陪着老太爷回去了。 江蕙牵起阿若的小手,把江老太爷、江峻熙、江峻朗父子三人送到篱笆前,阿若殷勤的和江老太爷告别,「白胡子老爷爷,我明天和苗苗、蓉蓉商量好了,就告诉你呀。」 「好,三个小娃娃慢慢商量,不着急。」江老太爷乐呵呵。 江峻熙、江峻朗把老太爷送回去之后,江峻朗便回房准备歇着了,江峻熙却还有公务要处理,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外头,江峻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看到江峻熙回来,他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小跑着就过来了,「堂弟,可算等着你了,我都快急死了。」 「堂兄,请进去坐。」江峻熙面色沉静。 「好,好,进去坐。」江峻健大喜,点头哈腰。 进到书房,江峻熙命童儿泡茶,江峻健满脸通红,嗫嗫嚅嚅,「堂弟,能不能……能不能让童儿、小厮先退下?」 「堂兄有话但讲无妨,咱们兄弟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江峻熙淡淡的道。 江峻熙面无表情,语气淡然,却自有股子慑人的气势。 江峻健额头冒汗,结结巴巴的道:「堂,堂弟,哥哥今天过来,是,是有事有求你……你大侄子的事,你听说了么?你,你救救他吧,他姓江,是江家的根啊……」 江峻健在严氏面前拍胸脯答应,好像他很有本事似的,但真的到了安远侯面前,安远侯并没有疾言厉色,江峻健却不知怎地心生恐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峻健伸手抹了把汗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怎么救?」江峻熙只问了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江峻健听来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的向他压过来。 江峻健汗出如浆,呆了半晌,满脸陪笑,「堂弟说怎么救,就怎么救。」 「你确定?」江峻熙缓缓的道。 江峻健呆了呆,他想回答「确定」,但平庸如他,也意识到江峻熙这话不是平白无故问出来的,若是答了「确定」,那江峻熙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不能再讨价还价了。若答了「不确定」,那江峻熙肯定会问他的主意,他又要怎么说? 江峻健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江峻熙淡声道:「你想好了再来。」命童儿去请谈师爷,有要事商议。 谈师爷名谈华,是江峻熙的幕僚,也是江峻熙曾经患过难的人,很受器重。这么晚了,江峻熙还让人去请谈师爷,可见事情很重要。 安远侯江峻熙常年都是忙忙碌碌的,江峻健好不容易见着他一回,若是这回半中间退回去,下回再见面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江峻健浑身都是汗,童儿答应着开了房门出去叫人,一阵夜风吹进来,江峻健打了个啰嗦,背生上寒,忙叫道:「我确定,我确定。堂弟,哥哥全听你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峻熙言辞冷峻。 v第七十章 「那是,那是。」江峻健连连点头。 江峻健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就在他点头哈腰的这一刻,心头也生出不妙之感。安远侯英俊的面庞像白玉雕像似的,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和气儿…… 「本侯可以到顺天府说句话,把江甲捞出来。」安远侯江峻熙声音低沉,不怒自威,「但是,把江甲捞出来之后,你便带着你的妻子儿女回老家,聘请严师,对江甲和江畏严加教导,就算不能成材,也不能让他们长歪了。」 「这……这……」江峻健听到安远侯要他带严氏、江甲、江畏离开侯府,回到老家,不由的瞠目结舌。 这些年来他在安远侯府享受惯了,妻子儿女、衣食住行全由侯府管着,他这个所谓的当家人什么都不必忧心,过的别提多自在了。现在要他回老家去,妻子儿女全归他养,还要他请严师管教江甲、江畏,还要保证他的两个儿子不能长歪了,这么重的担子他想想就害怕啊。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江峻健下意识的连连摇头,「我体弱多病,养不了妻子儿女,我养不了妻子儿女……」 「你为何养不了妻子儿女?」身着宽宽大大青色布袍的谈师爷自外飘然而入,打开扇子轻轻摇晃,笑吟吟,满面春风,「你在老家有田有地,有房有屋,有租可收,有老仆可用,如此这般,还说你养不了妻子儿女?」 「我从来没养过……」江峻健愁眉苦脸。 他小时候靠爹娘,爹娘去世之后靠叔叔,叔叔告老归田之后靠安远侯府这个堂弟。养家糊口这件事,他一个大男人竟是从来没做过,想上一想就恐惧顿生。 「你不养也成。」谈师爷潇洒的合上扇子,这姿势他显然是练过多次的,娴熟之极,本来相貌平平的他这时竟显出几分风流倜傥,「那你继续留在京城享福好了。令郎会被判刑,以顺天府向来的惯例,也就是入狱十年八年吧。到时候放出来他也还不到三十岁,不算太老。」 「十年八年?」江峻健脸色煞白。 「至少八年。」谈师爷语气笃定。 江峻健先是害怕,继而有些生气,「堂弟,你明明能救甲儿,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入狱十年八年?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谈师爷乐了,「你明明能带着妻子儿女安安生生的回老家,却非要留在京城享福,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就不狠心?健大爷,你要想想清楚,你若留在京城,令郎自然也要跟着你,这么个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意图盗窃的不良子第,若是还留在京城这声色犬马之地,一则他禁不住赌坊妓馆的引诱,二则犯下这等重罪还逍遥无事,外人看着也不像,健大爷你说是不是?」 「你带着他回老家就不一样了。老家没赌场,没妓院,更没有京城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没人带坏令郎。你再请个严厉的老师严加教导,何愁令郎不学好、不成材?你是做父亲的人,凡事要为子女着想,这种对于江甲来说如此有利之事你都不肯做,为什么要把责任全推到侯爷身上?侯爷对于江甲来说,不过是隔了房的堂叔罢了。你做父亲的不管,倒要堂叔管,这是哪家的道理。」 谈师爷长篇大论说完这番话,自以为说得实在太好了、太精彩了,重又打开扇子摇起来,一脸得色。 江峻健偷眼看向安远侯,见他打开一册卷宗专注的看着,对自己这边根本看也不看,听也不听,心不由的凉了。 安远侯这是解释都懒得跟他解释,直接给了两条路:要么,江峻健带妻子儿女回老家,不再烦着安远侯;要么江甲依律治罪,在狱中服刑,真要是那样,江甲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要安逸还是要儿子,这对于江峻健来说还真是一个问题。 他不想要江甲进监狱,但他也真不想自己担起一个家,那太苦了,太累了…… 「我让甲儿改,我一定让甲儿改。」江峻健低声下气。 「好,在狱中慢慢改吧。」谈师爷见状,哈哈一笑。 「谈兄,小弟有事请教。」安远侯道。 「来了来了,侯爷,我就知道你这么晚了叫我来一定有正事,我来了。」谈师爷一溜小跑到了安远侯身边。 安远侯把卷宗摊在谈师爷面前,「谈兄,你看这儿。」 谈师爷收起玩笑的神色,专注看起卷宗,「侯爷,我好像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了。」 江峻健被晾在了那里。 他脸色变幻,眼神更是闪烁不定,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开口求情,「堂弟,我……」 安远侯仿佛这时才想起来书房还有个江峻健,淡声道:「堂兄回去想想,明日辰时之前,给我答复。」 「侯爷明日要去拜访府尹大人么?」谈师爷笑着问道。 「对。」安远侯答得简明扼要。 江峻健心里哇凉哇凉的。安远侯明天就要见顺天府尹了,做为侯府的主人,这件发生在侯府内宅的案子究竟如何定案,安远侯怎么说最关键的。他想放了江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金五已经气绝,死无对证。他不想放江甲,只需要实话实说,顺天府非严惩江甲不可。 安远侯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江峻健面前只有两条路,没有第三条可选。 江峻健呆愣愣坐在椅子上,安远侯和谈师爷也不理他,谈师爷取过纸笔写写划划,一条一条分析,安远侯凝神静听。 不知过了多久,谈师爷和安远侯谈完正事,起身告辞,江峻健才如梦方醒,一把拉住谈师爷的衣襟,「谈兄,你帮帮我。」满脸央求之色。 谈师爷同情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拍拍他,安慰的道:「无妨无妨,顺天府的监牢到底在京郊,天子脚下,还是有章法的。一年之中,不过死上三四个人罢了。这三四人并不是凌虐致死,倒是病死的多。放心放心,十年八年之后,江甲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回到家,大概不会是这三四个人当中的一个。虽然坐牢服刑出来之后,他前程就全没有了,但只要人平平安安的也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江峻健大惊,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我说什么也不能甲儿去坐牢,牢犯可不是好吃的!我不能让他坐牢,真坐了牢他就一辈子就全毁了,我带他回老家,我一定带他回老家!」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宠姑娘》卷一 作者:玲珑 02、《侯府宠姑娘》卷二 作者:玲珑 03、《侯府宠姑娘》卷三 作者:玲珑 04、《侯府宠姑娘》卷四 作者:玲珑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