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闺秀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薛静姝又赖了一会儿,才起来和皇帝一起用午膳。 今日虽然不用早朝,但都城里陆续送来的折子还需要皇帝批奏折。 他让人将奏折送来烟波送爽殿,下午的时候,他坐在那里批阅奏折,薛静姝则在一旁看书。 殿前的小湖里,接天莲叶随风摇荡,亭亭荷花送来阵阵清香。 手边放着膳房送来的莲子糕,薛静姝拈起一块,感觉着那带着莲香的糕点在嘴里慢慢化开,不由满足地眯起眼,古人常言,偷得浮生半日闲,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见皇帝专注的盯着奏折,又拿了一块莲子糕,趁他不备塞入他的嘴里。 皇帝头也不曾抬,空出左手将她揽进自己怀中,薛静初顺势依偎着他。 「曜哥哥。」她轻声喊道。 皇帝低头看她:「曼曼可是觉得无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薛静姝摇摇头,「不会,正事要紧,陛下先把折子批完。」 皇帝又建议:「当初挖的那个水池已经可以使用了,我叫人准备一番,皇后进去玩一会儿水,如何?」 薛静姝笑道:「陛下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我可不爱玩水,陛下安心批折子吧。这段时间,京城里闷热。都不能够好好静下心来看看书,难得现在凉爽,我堆了好几本书,准备看呢。」 皇帝这才没说话,薛静姝就着靠在他怀中的姿势看起来书。 等到傍晚,皇帝处理好政务,跟薛静姝两人在夏宫里四处走走,散步赏玩。 夜里两个人沐浴,皇帝又翻出来他那一箱子五颜六色的软袍,要薛静姝选一件穿上。 薛静姝理也不理他,裹着一条擦身子的布巾就出了浴池。等皇帝出来,她已经换好睡觉的里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 皇帝翻身上床,将薛静姝从被子里翻出来,慢慢的摩挲着她的身体。 他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必再说,要是平常,薛静姝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实在觉得疲乏的很,懒洋洋地推开他的手,说:「我累了,陛下快些睡吧。」 皇帝有点蔫,不死心又问她:「现在时候还早,皇后睡得着?」 薛静姝打了个哈欠,「陛下信不信,您若不吵我,再过一盏茶,我就睡熟了。」 皇帝见她实在困倦,只好自己忍下,将薛静姝抱来怀里,「皇后今日一整日都这样困,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天赶路受了累?明天叫张之穹来看看吧。」 薛静轻轻摇头,「怕是前几日没睡好,都堆积在今日了,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大概就好了,陛下不必担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陛下也早点歇息吧。」 皇帝点点头,搂着她闭上眼,一夜无话。 第二天皇帝醒来时,薛静姝还在熟睡,他没将她吵醒,自己轻手轻脚的起来。 等薛静姝醒来,已将近辰时,天色早已大亮。 她足足睡了一整夜,中间都不曾醒过,此时醒来,才觉得餍足了些,起身梳洗过,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已经起来了,正由巧嬷嬷扶着,在寝宫的花园里散步。 薛静姝喜道:「皇祖母今日精神可真好。」 太皇太后笑着回答,「养了这么多日,总要养出点成效来。」 薛静姝上前扶着她的另一只手,「我看昨日那些夫人们来请安,皇祖母高兴的很,不如今日再把她们请来,宫里也热闹一下。」 太皇太后摆摆手,「人太多也闹,一两个就够了。」 「那皇祖母的意思是?」薛静姝请教她。 太皇太后说:「就把永平郡主府上的小四儿宣进宫来吧。」 薛静姝眉头微微一动,恭敬道:「好。」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你不要多想。我叫小四儿来,可不是为了撮合她与皇帝。实话与你说一句,那一日安阳府上的那位苏姑娘来了,我看皇帝的反应,心中其实有几分疑问,皇帝似乎对女子排斥得很。昨天小四儿进宫,我暗里观察了一会儿,皇帝果真不喜女子亲近,你可知他为何如此?」 薛静姝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直接跟她说明,愣了一下,也坦诚道:「之前我也发现陛下不喜外人亲近,只是,一直以来,陛下从未说过因由,我也不曾问过他。」 太皇太后问道:「那皇帝可曾排斥过你?你实话与我说,你们二人夜里,当真是行过房了的吗?」 薛静姝脸上微微一红,忍着羞涩说道:「陛下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与我亲近,后来慢慢就好了。每次行房……都是真的。」 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他就算排斥外人也无关紧要,只要不排斥你就好。这反而对你还有利,至少短期内,不必担心有新人进宫。 我让小四儿进宫,跟皇帝没什么关系。其实昨日你应该也看出来,她对皇帝有些小女儿心思,永平怕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将女儿带进来。 不过,我们都知道皇帝不会接纳她,甚至会因此发落她。小四儿毕竟跟那位苏姑娘不一样,她若被皇帝训斥了,皇家的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我想着,让她进来陪我说说话,估摸着她的性子,给她物色一个好人家,替她把亲事定了,省得被她娘拿去作为谋利的筹码。」 薛静姝点点头,说:「皇祖母的苦心,沈姑娘会知道的。」 太皇太后摇头笑了笑,「我不必要他们知道我的苦心,只要他们一个个安分些,别给我惹事,别给皇家脸上抹黑就好了,可惜呀,这一个个公主郡主亲王郡王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之后,沈安茜进宫,薛静姝也与她接触了几回,发现确实是个单纯文静的姑娘,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包括她对皇帝的心意。 但她对薛静姝,又是恭恭敬敬的,不曾有半点怠慢。 薛静姝虽说不上跟她多投缘,可来往了几回,倒也不讨厌她。 她心里想,这样的一个女儿,永平郡主竟然也要她入宫,难道不怕她在宫里生存不了吗? 还是说,丈夫与儿子的前途,早已远远的胜过了女儿的幸福? 太皇太后暗里也对薛静姝说过,这姑娘太过单纯,心思一眼就让人看到底,别说是在宫里了,就是嫁去一般的官宦人家,恐怕日子都不太好过,她这几日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将她配给谁好。 这一日傍晚,太皇太后忽然性起,要去湖上水榭里赏荷。 薛静姝和沈安茜陪同她一起去。 如今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满池的莲叶,托起一朵朵粉红的娇客。轻风吹过,圆圆的荷叶边缘微微荡漾,似乎是姑娘的裙摆被风扬起。 皇帝处理完政事,也来园中陪太皇太后。 他一来,沈安茜立刻就变得缩手缩脚,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个动作不敢多做。 皇帝问过太皇太后的安,便坐到薛静姝的旁边,轻声问她:「皇后今日感觉如何?」 薛静姝这几日一直有些疲乏,白日里还看不出什么,每到夜晚一入睡,就睡得香甜,这几日早上皇帝什么时候起来上朝的,她都不知道。 第二章 皇帝要请张之穹来看看,可薛静姝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略有些疲惫,她之前月事来的时候,也会这样,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是来月事的时间了,便没同意。 之前皇帝拿那种女子私密的事去问张太医,已经让她觉得没有脸面面对太医了,若此时再叫他来诊脉,结果只整出皇后月事要来这么一个结果,她怕是真的没脸了。 见皇帝问起,薛静姝摇摇头,说:「没什么事,陛下不必担心。」 湖里荷花开得好,太皇太后看得心头喜爱,就命人划了小船下去摘几朵过来。 宫人送上来时,因沈安茜坐在最外头,就起身接过,送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看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又挑出其中两朵,「这两朵给皇后。」 薛静姝笑着谢恩。 沈安茜拿着开得好的两朵,要献给薛静姝。 薛静姝正要伸手接过,可不知怎么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忍了一下,用手帕捂住口鼻干呕。 皇帝立刻站起来,一把推开沈安茜,「你做了什么?!」 「啊!」沈安茜不曾防备,整个人摔在地上,手掌手肘擦破了一大片,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薛静姝伸手要去阻止皇帝,可腹中的翻滚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来。 皇帝立刻抱起她往外跑,「快传太医!」 宫女太监们闻风而动。 太皇太后也忙叫人扶着自己跟上去。 一时间,水榭里的人走得精光,只剩下沈安茜一个孤零零跌坐在地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她委委屈屈地擦掉眼泪。 薛静姝一吐完,就觉得舒服了些,仿佛堵在胸口的东西都被她吐了出去。 她见皇帝眼中罕见的有些惊慌,不由动容,忙说道:「我没事,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紧抿薄唇,不曾说话,脸上一片肃容。 薛静姝又说:「许是中午吃坏了东西,现在吐完,已经舒服多了。」 皇帝还是不说话,脚下动作不停。 薛静姝只好靠近他怀里,小声说道:「我下次再也不乱吃东西了,曜哥哥,你别生气。」 皇帝看了她一眼,说:「与皇后无关,是我疏忽了,这几日皇后精神怠倦,就该引起重视,让太医来看看。」 薛静姝点点头,说:「以后都听陛下的,陛下说请太医,就请太医。不过,我现在确实觉得好多了,陛下莫要担忧,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一路抱过去,会将陛下累坏的。」 「不必,」皇帝说,「皇后的重量,我还能够应付。」 薛静姝只得由他。 皇帝将她抱回烟波送爽殿,薛静姝刚躺下,张太医就匆匆赶来了。 他正要跪下行礼,皇帝摆摆手,「先给皇后看看。」 张太医跪了一半,又起身。 薛静姝躺在床内,床帐放下,只露出一双手在外头。 张太医在薛静姝手上诊了许久,沉吟不语,好一会儿说道:「请娘娘换一只手。」 薛静姝便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这一次又是许久。 皇帝背着手,眉心紧皱,在殿里来回踱步。 所有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侍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内殿里寂静无声,时间突然变得难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太医终于起身,对于皇帝行了一礼:「恭喜陛下、娘娘,娘娘有喜了。」 皇帝迈出去的步子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僵在那里。 薛静姝也怔了一下,低头呆呆的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德公公先反应过来,带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所有的宫人这才忙跟着一同跪下,齐声贺喜。 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张太医心中一个咯噔,陡然打起了鼓。 陛下这个反应,莫不是不希望皇后娘娘怀上身孕? 可是前几次陛下招他问话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薛静姝忽然捂着嘴巴又干呕了一声。 皇帝立刻回神,几个大步窜到床边,掀开床帐,「曼曼觉得如何?」 薛静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摇头说道:「没什么事,让陛下担心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转头问张太医:「皇后怀孕了,可是怎么会恶心呕吐?这几日又一直昏昏欲睡,精神疲惫,是不是身体上还有别的隐情?」 张太医忙说:「按脉象来看,娘娘的身孕方才一个月,因此不易察觉,唯有平常一些症状,可以加以判断。每人体质不同,有些妇人怀了孕,就如常人一般,没有任何症状。有些妇人怀孕之后,便会食欲不振,精神困乏,恶心呕吐,情绪多变,不过,等到孕期三个月之后,这些症状都会自动消失。娘娘如今的情况,是正常反应,陛下不必担心。」 皇帝皱着眉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延缓一二?皇后体弱,怎么禁得住如此磋磨。」 张太医恭敬道:「陛下不知,妇人怀孕之后,因腹中胎儿娇弱,除了安胎药以外,其余药物最好少沾,所谓是药三分毒,便是这个道理。」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薛静姝见张太医为难,忙说:「陛下,天底下那么多妇人怀孕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的身体经陛下调理,早已和常人差不多,别人能受的,我自然也能受的。陛下莫要为难太医大人了。」 张太医对皇后娘娘的善解人意感激不已,再想想陛下平日问的那些刁钻问题,心中几乎要老泪纵横。 他又道:「臣回去之后,与太医院诸位同僚商讨一番。以期望能得出几个性和温补的药膳方子,为陛下与娘娘分忧。」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说:「你回去之后,将皇后孕期禁忌列出来,明日呈给朕。」 「是。」张太医又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退下。 太皇太后脚程慢,此时才赶过来,急急问道:「姝儿怎么了?」 皇帝说:「皇祖母不必着急,皇后有孕了。」 太皇太后先是一愣,又是一喜,嘴里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擦了擦眼角,走过来握着薛静姝的手,叹道:「方才可把我吓到了,幸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好孩子,你现在难不难受?」 薛静姝摇摇头,说:「让皇祖母担心了,我方才吐过一回,如今已经好多了。」 太皇太后说道,「怀孕之人就是这样,这些日子,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不要忍着,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不是用膳的时间,尽管吩咐膳房的人去做就是了,怀孕的人最经不住饿。不过,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一会儿我让人吩咐膳房,那些东西可不能端到皇后面前来。」 薛静姝一一点头。 太皇太后交代过她,又对殿里伺候的人好好的敲打了一番,让她们都上点心,最后道:「我去给你们皇祖父和父皇上炷香,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说完。满脸含笑的走了。 皇帝送过她,回头问薛静姝:「皇后可是饿了?」 薛静姝摇摇头:「现在吃不下。」 皇帝便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 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二人对视许久,都不曾说话。 第三章 皇帝伸出手,将薛静姝抱来自己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薛静姝眨了眨眼睛,现在才有些惊奇和不敢置信,「陛下,我怀孕了。」 皇帝轻轻点头,「是,我和曼曼有孩子了。」 薛静姝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他现在在我肚子里,小小的一团,看不见摸不着。陛下你说,我这几天犯困恶心,是不是因为他在提醒我们?」 皇帝裹住她的手掌,跟她一起抚摸着小腹,「若是如此,是我不够细心,没有察觉到他的提示。」 薛静姝弯起嘴角轻笑,「他就在我肚子里,我都不知道,陛下又怎么能知道呢?」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没说话。 薛静姝此时兴奋得很,对于腹中的小生命,有着满心的好奇,她又问:「陛下,你说这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呢?」 皇帝说:「都好,若是为公主,最好长得与皇后一样。」 「那如果是位皇子呢?」 「也长得跟皇后一样。」 薛静姝笑道:「若是皇子,就该如陛下这般英武,才不算辜负他身为陛下的孩子。」 皇帝点点头,「皇后说了算。」 薛静姝却斜了他一眼,「都是我说了算,难道陛下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吗?」 皇帝默了一下,不知道方才还笑吟吟的皇后,怎么立刻就变脸了。 他想起张之穹之前说过情绪易变焦躁几个字,心里不知该说他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 他想了想,又说:「皇后想的,便是我想的。」 薛静姝这才满意,又低头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因皇后有孕,整个夏宫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不管这些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至少面上,每一个人都是笑呵呵的。 薛静姝与皇帝用过晚膳,一同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她就犯困了,便又返回烟波送爽殿,洗漱之后准备安置。 这几日薛静姝疲乏,皇帝已有数日不曾与她亲近,今日得知皇后有孕了,心中一块石头已经放下,便又来了兴致。 他入了内殿,见皇后已经裹在被子里,便将她拉出来,困在自己怀中,双手四处游走。 薛静姝却一把推开他。 以往她推皇帝,都是半推半就欲,未必是真心要推开的,今天却毫不迟疑,推开之后,又将自己裹起来。 皇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愣了一下,「皇后怎么了?」 薛静姝说道:「这话该由我问陛下才是,我如今有了身孕,腹中的娃娃又小,哪经得起陛下折腾?」 皇帝从未想过有了身孕跟不能行房会牵连在一块,他试图说服薛静姝:「张之穹不曾说过这个禁忌,说明应当无碍。」 薛静姝摇摇头,说:「张太医还未将各类禁忌呈上来,请陛下先忍一忍吧。」 皇帝自觉已经忍了好几天了,今天又高兴,有点不能忍。 他翻身起来,披上外套步出内殿,让德禄立刻去太医院把张之穹叫来,他要当着皇后的面问一问他,好将皇后的歪理反驳回去,否则以后十个月不能碰皇后,他得忍成什么样子? 张太医今夜值班,就在宫内,半夜里被人请来,又叫皇帝的问题问得冷汗直冒,好不容易得以退下,腿已经软了。 他走后,皇帝独自坐在外殿,许久没说话。 德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小声请示道:「陛下,是否该安置了?」 皇帝缓缓的转过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 德公公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低头反省自己是否哪里说错了。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竟十分的惆怅迷茫。 德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十余年,见过他内敛克制的隐忍,也见过他杀伐果断的冷酷,何时曾见过他如深宫怨妇般的幽怨? 他虽然站在那儿不曾动,可是小腿肚已经惊悚地在打抖了。 皇帝自言自语:「妇人之事,怎么似乎比安邦治国还难些?」 德公公听出他并非在问自己,因此只低低垂着头。 皇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德公公心中暗暗叫苦,难道今夜,就要这样心惊胆战的陪陛下站一宿吗?不知他这条老命,能否见到明日的晨光。 他正想着,就听内殿里传来娘娘轻柔的嗓音,「陛下怎么还不来安置?」 皇帝立刻不叹气了,站起来进了内殿。 德公公松了好大一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多亏了有娘娘呀。他再一次认识到,这世上除了娘娘,恐怕再没有能克陛下之人。 薛静姝倚靠在床头,掀开床帐往外看,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身上,晕出一个朦胧柔和的光影。 皇帝见了她,心头那些惆怅烦恼立时都不见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反正,只是不能与皇后行房事,又不是不能抱着她。 他上前问道:「皇后怎么还没入睡?」 薛静姝道:「已经醒了一次了。陛下方才出去做什么?」 皇帝含糊道:「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点正事没处理,现在已经解决了。时辰不早,皇后快睡吧。」 他解下外套上了床榻,小心地将薛静姝搂过来靠在自己怀中。 薛静姝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很快又睡过去。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盯着床顶,三个月啊…… 皇后有孕的事不曾隐瞒,第二日。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不少夫人递了牌子进宫,要与皇后道喜。 太皇太后以皇后如今胎位尚浅,需要静养为由,全都反驳了。 薛静姝得以继续清静。 不过,当沈安茜来求见的时候,她还是见了。 仅仅才隔了一日,沈安茜看着似乎就憔悴了许多,面色发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她一进来,就跪倒薛静姝面前,着急地解释道:「娘娘,我昨天真的没有做什么,请您相信我。」 薛静姝连忙让人扶起来。她对于这位沈姑娘,虽说不上十分的投缘喜欢,可也不曾厌恶。 她虽然心仪皇帝,但从未做什么出格的,让人不讨喜的事,薛静姝自问无法刻意去刁难她。况且,昨天的事确实不是她的过错。 沈安茜坐在绣墩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眶微肿,眼角通红,「昨夜我回到府中,我娘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让我今日跪在烟波送爽殿之前给娘娘赔罪。可是我不知娘娘是否要出门,怕挡了您的道,请娘娘给我指个没人的角落,我在那儿跪着。」 薛静姝听了她的话,却想得比她多。 永平郡主要沈安茜跪在烟波送爽殿前面,恐怕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给她赔礼这样简单。 她这殿前人来人往,若让人瞧见她罚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那跪着,还不知心头要怎么想她。不外乎是,皇后仗着怀了身孕,就蛮横狠毒,肆意刁难。 再者,她怀了身孕,在别人眼中就不能再让皇帝留宿,此时让皇帝看见一个泪眼涟涟的柔弱美人儿,还能不上心? 她想,若永平郡主真的是抱着这些心思,那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二鸟。 不过,永平大约没想到女儿心思这样单纯善良,还怕跪在殿前挡了她出行的道,要她给她指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受罚。 第四章 薛静姝心中不由感叹,永平郡主那样的母亲,竟然生得出这样剔透干净的女儿来。 她见沈安茜还在抹眼泪珠子,便安慰道:「昨日的事,确实与你无关,是我孕期正常的反应,不是你的过错,更不必让你受罚。而且说起来,昨日还是陛下太过冲动,让你受了伤,我替陛下给你赔个不是。」 沈安茜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娘娘,安茜不敢。」 薛静姝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敢, 若一会儿陛下来了,我还得跟他澄清你的清白。」 哪知沈安茜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更加苍白,惊恐问道:「陛下要来?」 薛静姝察觉出一点不对,赶紧说道:「陛下现在正在早朝,不会过来,你放心吧。」 沈安茜这才稍稍安了心,但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薛静姝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莫不是昨日皇帝的举动将这位沈姑娘吓坏了,怎么她如今一听说皇帝,就如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的恐慌? 她又问道:「伤口请大夫看过了吗?」 沈安茜轻轻点头,小声道:「只是一点小伤,多谢娘娘关心。」 薛静姝让人将太医院献上的药拿来,递给她,「这药膏是太医院配的,能够生肌止血,去疤除痕。你拿去每日早晚涂一次,一个月后,应当就没有痕迹了。」 沈安茜连忙双手接过,又谢了恩。 薛静姝想了想,也再无别的话可说,本打算就要她退下,但又忽然想起那一日永平郡主说的,沈安茜小时候与皇帝的一段交情,心中有几分好奇,便又问道:「那日听你母亲说,小时候你常跟在陛下身后表哥表哥的叫,怎么如今这样怕他?」 沈安茜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其实,也没有母亲说的那么熟悉,因为六表哥都不怎么理我。我自小就笨,跟着娘进宫的时候,别的表哥表姐都欺负我,嘲笑我。有一次,我偷偷躲在李子树下哭,六表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给了我一颗李子。 六表哥虽然都不理人,但是从来不会欺负我,可是现在……」 她说着说着,又害怕地抖了一下。 薛静姝听后不免无言,看来这姑娘确实是胆小,小时候被人欺负怕了,难得见到一个不欺负她的表哥,就心心念念跟前跟后。结果没想到,表哥长大了,竟这样凶神恶煞。 她心里想,陛下这一次,看来是将人家小姑娘的胆子都给吓破了,难怪她一听到皇帝二字,就怕得脸都白了。 薛静姝从她嘴里听说了当年的事,心中对这表哥表妹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 她看沈安茜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眼睛时不时就往门口瞧,似乎生怕皇帝突然就进来,心里又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怜惜,不想她再在这里受煎熬,就让两名女官陪着她一起去太皇太后宫里。 中午皇帝过来陪薛静姝用午膳。 因她有孕,膳桌上的食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些寒性热性的食物都被撤下了,全换成了性温的,口味也较之前清淡许多。 薛静姝吃了小半碗饭,胸口又有些不舒服,便放下碗筷,等着这一阵难受劲过去。 皇帝见了,也放下筷子,叫宫人奉上清茶,递给薛静姝。 薛静姝漱了口,对皇帝道:「我没事,陛下用膳吧,不必管我。」 皇帝拧着眉头,说:「从前不知妇人怀孕竟这样辛苦,早知道……」 他话未说完,薛静姝好笑问道:「早知道如何?早知道陛下就不让我怀孕了吗?」 不让皇后怀孕,似乎不可能。对于一名女子而言,若无法生育,恐怕世人的眼光就要让她受不了,而若这名女子还身居皇后之位,那就不仅仅只是别人的眼光这样简单了。 皇帝想了想,只好说:「早知道晚一些让皇后受孕,若等到冬日,天气凉快了,皇后应当能够舒适一些。」 「这种事还能等?」薛静姝反问他,「陛下难道是要我喝避子汤?」 皇帝说:「我听闻那汤对女子伤害极大,皇后又体弱,怎么受的住?改日让太医院的人将方子改改,看对男子是否适用,以后我来喝。」 薛静姝不过随口一问,见他说得这样认真,又处处为自己考虑,心中不由感动。 不过,她想起一事,又说:「现在用不上了,我已经有了身孕,不必再叫人研究那避子汤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如今皇后有孕,自然用不上。等皇后出了月子,恐怕不够用。」 薛静姝哭笑不得,她现在腹中胎儿才刚一个月,皇帝就想着她出了月子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还说什么不够用,他难道是准备到时候,一次将这一年中的份全部补回来吗? 过了几日,薛静姝的孕吐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起来,几乎已经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她入宫这段日子养起来的肉,看着往下掉,脸蛋一日比一日清瘦。 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尽量研究一些滋补的汤汤水水,好歹让皇后娘娘补充些体力。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连着两三日狠狠的发落了犯了错的大臣。 一时间,朝堂上与夏宫里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唯恐出一点纰漏。 薛静姝身边的宫人也着急得很,柳儿在御膳房泡了好几日,就想做出点什么让她家小姐能够吃下去。 这一日,她又做了一道乌梅陈皮粥献上来。 那粥尝起来酸酸的,微有些甜,倒是意外的爽口开胃,薛静姝吃了有小半碗,而且过了半刻钟都不曾吐出来。 柳儿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实在是怕了,看着小姐一日日瘦下去,看起来比当初在山上还孱弱些,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令人心疼不已。 薛静姝漱过口,指着面前的绣墩让她坐下,安慰她道:「陛下和你们都太着急了,我虽瘦了些,可自己觉得精神还不错,太医也没说哪里不妥的,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柳儿说:「娘娘这些日子都没吃下多少东西,怎么会大好?我看着都替娘娘觉得饿。」 薛静姝只好笑道:「可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柳儿点点头,心里却在思量着,还能给她们小姐做什么好吃的。 薛静姝又说:「上一次遇见的安亲王那个侍卫,你后来还见过他么?」 柳儿摇摇头:「没见过,我也不曾留意。」 这段日子,她全部的心力都在小姐身上了,哪还有余力管别的事情? 薛静姝说:「我之前请陛下探查过。那名侍卫是十来年前,安亲王的外祖收留的孤儿,教会了他武艺之后,就让他到安亲王身边当差。 那侍卫不是本地人,是别处来的流民,父母在路上都病亡,听说原本有个妹妹,后来也走散了,只剩他一个。柳儿,我看他的身世与你哥哥倒有多处重合,时间也对得上,你要不要与他当面问问?」 柳儿沉默许久,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就算他是我哥哥,可父母已经去世,我又知道他还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第五章 她没说的事,如今她皇后娘娘身边作为贴身女官,而那名侍卫若真的是她哥哥,却在安庆王身边当差,若让有心人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举动。 况且,她对那安亲王没有什么好感,本就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这两次在夏宫里偶尔遇见,又总觉得他似乎特意凑到小姐面前来,对他就更加不喜。 她怕若认了这个哥哥,要给小姐惹来麻烦,索性就不认。 反正,她当年被父母遗弃,和亲人间的亲缘早就断了,如今得知唯一的亲人活得好好的,那就行了,没必要特意去认。 薛静姝见状,又说道:「那你好好想想,若什么时候想要见见他,就来与我说,我替你安排。」 柳儿点头应下。 这两日,因薛静姝吐得厉害,太皇太后便免了她的请安,还每日打发宫女过问她的情况。 今日薛静姝舒服了些,又有好几日不曾出门,就让人抬着软轿,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 太皇太后见了她,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一阵,又止不住心疼道:「瘦了瘦了,脸上的肉都快没了。」 薛静姝轻笑:「我听太医说,过了这头几个月,之后食量就会大增,肉也长得快,到时候我成了个胖子,皇祖母可别嫌我。」 太皇太后嗔道:「我只怕你不够胖,胖些才好,看着有福气。现在这些年轻姑娘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整日里把自己瘦的跟细竹竿一样,你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薛静姝笑了笑,「小姑娘都爱俏呢。」 「依我看,一点都不俏,还是圆圆润润的,看着又福气又好看。 对了,这几天小四儿可曾进宫求见你?」 薛静姝摇摇头,说:「已有一阵子不见沈姑娘了,怎么,她也没来皇祖母宫里?」 太皇太后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姑娘家呀,太天真太死心眼也不好。 想必你也知道,小四儿从前对皇帝有几分情意,源头只是因皇帝给了她一颗酸李子,就让她心心念念的记了这么久。那天皇帝不是把她摔开了么,她现在怕了皇帝,倒不念他了。 可你不知,她那天摔在水榭里,也是赶了巧了,正好小潘进宫来给我请平安脉,遇见她,就替她把伤口包扎了。 隔了几日,小潘再来我宫里,恰好小四儿也在,两人遇上了,我看小四儿那表现,该是又对小潘上了心。 她那性格,在一般的官宦人家里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想着把她配给小潘也不错。他们江湖之人,无拘无束,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可谁知,妾有情郎无意。我那天让小四儿躲在屏风后,问了小潘的意向,那傻小子却一心一意只要找第一美人。 小四儿那天哭着出了宫。之后就再没来了。我怕召她进宫也是惹她伤心,就一直没宣她,也不知这几日缓过来了没有。」 薛静姝听得也有些感慨,挺好的一位小姑娘,境遇却这样坎坷。原本心仪皇帝,皇帝连她是谁都不记得,后来心仪神医潘济,结果潘济只要第一美人。 她问太皇太后:「皇祖母准备怎么办?」 太皇太后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再相看相看,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总不能真让她磋磨在她娘手里。姝儿,你也替我留意留意。」 「是。」薛静姝应下。 晚上的时候,薛静姝又没有胃口,只喝了些汤就饱了。 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皇帝这些日子的胃口也大减,还不及之前的一半。 他皱眉盯着皇后的肚子,薛静姝却担忧的看着他说:「陛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怎么食量一下减了这么多?」 皇帝摇摇头,「我无事,皇后莫要忧心。」 他起身扶着薛静姝往内殿走,亲自给她沐浴,又替她梳头洗漱,仿佛是对待一件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不愿借外人之手。 薛静姝投桃报李,也替他搓背。 搓着搓着,皇帝突然回身,一把抱住她。 薛静姝虽然有些意外,却丝毫没有抗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陛下不要担心,我好着呢,今日还去皇祖母宫中坐了坐。张太医每日来请脉,都说我身体无碍,我自己也觉得不错。」 皇帝将头搁在她肩上,小声说:「真想不生了。」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陛下莫要孩子气,天底下妇女生育,哪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我比她们幸运了何止千万倍,有陛下心疼我,又有皇祖母怜惜,太医院的太医任我差遣,御膳房源源不断的奉上新奇吃食,就为了让我多吃一口。 我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况且,我真心的期待着我和陛下的孩子,希望他能早日来到这世上。」 皇帝的大掌覆上她的小腹,缓缓摩挲着,「他这样顽皮,折腾皇后,等他出来,必定要收拾他。」 薛静姝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陛下整日收拾那个,收拾这个,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收拾了吗?他不过豆丁那样大,知道什么?我看,最该收拾的是陛下自己。」 皇帝便有些郁闷,说:「他还没出来,皇后就已经这样替他说话了,等他来了,皇后心中可还会有我的地位?」 薛静姝点点他挂着水珠的胸膛,含笑看他,「陛下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比一比争一争了么?嗯?曜哥哥?」 她的尾音轻轻上挑,似一把小钩子,在皇帝心里痒痒的勾了一下。 皇帝立刻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说:「曼曼可别点火。」 薛静姝并不怕他,她已经知道怀孕头三个月,皇帝不能碰她之事,因此,指着这满池子的水笑道:「火不火的,我可不怕。这么多水,难道还灭不了陛下的火?」 皇帝勾住她的细腰,将她的身体贴在自己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的变化,「曼曼看看,这火灭了么?」 薛静姝到底不如他皮厚,察觉到下面抵着自己的东西,脸就有些红了,推开他准备上岸,「陛下自己灭吧。」 哪知皇帝却不让她走,将她牢牢禁锢,低头在她耳旁说道:「曼曼可知,灭火,不止那一种法子。」 灼热的气息喷在薛静姝颈边,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妙,难道陛下又有了什么新的手段? 薛静姝察觉到不妙,强制镇定道:「陛下说什么呢?水快凉了,该上去了。」 皇帝点点头,同意道:「确实该上去了,在水中行事多有不便。」 他说完,不给薛静姝再说话的机会,扶着她踏出浴池。 一上岸,薛静姝就拿了软布巾将自己裹起来,警惕的盯着皇帝。 皇帝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身体,又缓缓裹上外袍,仿佛不准备做坏事的模样。 薛静姝见他这样,心中疑惑,难道皇帝方才的话,只是吓唬吓唬她? 皇帝打理好自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轻轻勾了勾,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步出浴室。 薛静姝一被放到床上,立刻就滚进被褥中去。 皇帝也不去拉她,坐在床头问道:「皇后可知灭火的其他法子是什么?」 薛静姝谨慎道:「我不如陛下博学,自然不知。」 皇帝说:「皇后谬赞,我也不过是这两日才知晓。」 第六章 他脱下外袍上了床榻,拉过薛静姝的手在自己掌中捏了捏。 薛静姝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 皇帝点点她的手心,说:「皇后这双手,除了写字取物,应当还有别的妙用。」 薛静姝拒绝去思考到底还有什么用途,一个劲地想将手缩回来。 皇帝并不拦,看她将手收回去,也跟着躺下来,掀开薛静姝的被子,钻进她的被窝中。 两人身上衣衫单薄,在同一个被窝里紧紧靠在一块,几乎可以说是肌肤相贴。 皇帝摸索一番,找到薛静姝的手,拉着往下伸去。 薛静姝面红耳赤地抵抗着他的力道,她现在已经有些猜到皇帝打算用她的手做什么。 皇帝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曼曼方才点火时,胆子可大,怎么如今这般怯懦?」 薛静姝后悔不已,她方才点火的时候,可没打算自己灭火的呀。况且,她怎么知道皇帝这样不经点,一撩就着了。 她的力道不及皇帝三分,被他拉扯着碰上一个炽热的物体,立即臊得闭上了眼,不敢去看皇帝,自欺欺人的把自己那只手当作别人的,任它被皇帝牵着动作。 皇帝又亲了亲她,呼吸略有些粗重,「曼曼身上的妙处,可不止一双手。」 他俯身在薛静姝耳旁说了几个字。 薛静姝睁开一双蕴含着水汽的眼睛瞪着他,「陛下从哪里学来这些、这些——」 斯文如她,简直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皇帝所说的事。 皇帝嘴角微微勾着,含笑不语。 第二日清晨,宫人们惊奇地发现,陛下的脸色竟比前几日好了些,而娘娘则一脸的憔悴。 宫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见了这场景,脑中不由浮想联翩。 薛静姝一整日都没给皇帝一个好脸色,皇帝丝毫不介意,午膳晚膳都准时来报到,给手酸的皇后伺候羹汤,殷勤不已。 又过了几日,薛静姝终于吐得不那么剧烈,每日里多少能吃下些东西了,而且食欲看着见长。 皇帝的心情跟着好起来,朝堂上的大臣们心惊胆战了这些日子,如今方敢喘上一口大气。 柳儿见她家小姐终于吃得下东西,更是一天三趟的往御膳房跑,正餐点心汤汤水水,有什么好吃的,都堆到薛静姝面前。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匆匆提着食盒往烟波送爽殿走。 却没看见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个人影一直盯着后宫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借着树荫的掩饰悄悄离开。 在那人走后,更远的另一棵树上,也有个人影如鬼魅一般随之离去,缀在那人身后。 厉东君如鹰眼般盯着前头那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两个人都出了夏宫,他才一个纵身,从天而降落在那人身前,嘴里叼了根野草,漫不经心道:「你是哪路的?」 柳毅心中一凛,谨慎道:「阁下是?」 厉东君用舌头撩拨着野草,将之从左边拨到右边,「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刚才盯着谁看呢?」 他的语气神态似乎是对面前的人不屑一顾,柳毅被他激起了性子,说道:「我盯着自家妹子,难道还要跟阁下汇报?」 厉东君眯起眼睛看他,一口吐掉嘴里的野草,「你家妹子?你是哪根草,在这里胡乱认妹子,经过我的同意了么?知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顺序?」 柳毅看出他来者不善,也不多说,摆开架势冲了上去。 厉东君哼了一声,慢吞吞撩起衣袖,「自不量力,老子今天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别人家的花,你也敢惦记。」 宫外的这场混战,宫里的人自然是不知的。 薛静姝这两日感觉好了些,也终于有了精神,来追究一些事情。 她把皇帝跟前的一个小内监喊来,得知皇帝在与大臣商议朝政,便让人扶着她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她回想着皇帝那天说的,他也是最近才得出那些手段恼人的手段,心中分析了一番,觉得皇帝不外乎是从什么人或者是从什么书上学来的。 什么人应该不至于,在她印象里,皇帝从不曾与谁亲近些。什么书的可能性更大。 因皇帝时常在她耳旁提起话本,她准备去皇帝寝宫突击一番,看看皇帝整日里看的到底是哪些话本。 外廷的人没料到皇后娘娘突然驾临,薛静姝又命他们不许去给皇帝传话,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娘娘入了陛下的寝殿。 皇帝的寝殿,比薛静姝的烟波送爽殿更加大气简洁,那里布置也十分简单利落。 薛静姝直奔那一排书架,上头的书猛得一眼看过去,都是治国之道,山川图志之类,瞧着很正经。 不过,她仔细地一本本看过去,果真发现这些正经的书里,参杂着那么一两本不太合群的书目。 她抽出一本名为闺房记事的书,刚翻开第一页,就被火烫了一般立刻将它合上。 原来这书的头一页,竟然画了一副男女合欢之图。 薛静姝一见那图,就想起大婚之前苏姑姑要她看的那些春画。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把那书拿起来,一下子翻过两三页,见后面都是文字,没有图画,才松了口气,又凝神去看那些字,越看越有些疑惑,因为这话本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不过是一个闺阁中的小姐去寺庙里上香,祈求姻缘而已。 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可是第一页上的那一副图总不会骗人,她便又按捺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前头皇帝刚和大臣商议完正事,德公公忙上前说道:「陛下,娘娘如今正在您的寝殿里呢。」 皇帝听了,问他:「怎么不把皇后请来?」 德公公见皇帝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急得干脆直说道:「娘娘在看陛下那些话本呢!」 皇帝立刻站起来,脸色有些微妙,匆匆往后殿走去。 入了寝殿,伺候的人都在外头候着,唯有皇后独自在里头,低着头不知看什么。 皇帝清了清嗓子。 薛静姝立刻受惊一般,转过头看着他,脸上还有几丝绯红。 皇帝眼尖,一眼看见她手上的那本话本,神情有些尴尬。 薛静姝将那话本拍在桌上,面红耳赤,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陛下整日里,就是看这些东西吗?」 这话本前头内容还是正常的,可是等后来,寺庙里的和尚请那位小姐去禅房之后,就陡然下流起来了。 里头不但手段百出,竟还有、竟还有……三四个人一起的…… 薛静姝从来不知道,原来文字也可以组成那样一副污秽不堪的画面。 皇帝看她神色,有些心虚,试图解释道:「其实我……没怎么看。」 薛静姝立刻反问他,「没怎么看的意思,还是看了的,是不是?陛下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皇帝慢慢走上前,看她没什么反应,又靠近了一些,试探着去牵她的手,见没被甩开,松了口气,正色道:「曼曼信不信我?我每日里,不过抽空看了两三页,从不因这事耽误朝政,况且我的本意是想学学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并不是为了那些事。若曼曼不信,可叫德禄来问话。」 第七章 薛静姝盯着他的眼睛看。 皇帝也回视她,不闪不躲。 许久后,薛静姝轻轻点头,说:「我信陛下,不过这些书,陛下也不能再看了,我要将之销毁,不知陛下肯不肯?」 皇帝点头,「自然都依曼曼的。」 他即刻就叫人端了火盆来,将书架上所有的话本取下,丢进火盆里。 薛静姝这才点了点头,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已经做下的事却无法消弭,陛下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段日子,请陛下独自在寝宫反省吧。」 夏宫中的人不明所以,就见皇后娘娘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之后,原本脸色已经云开月明的陛下,又变得阴云密布。 伺候的人莫不暗暗叫苦,有几个机灵的,偷偷跑去烟波送爽殿打听消息,却也打听不出原委,只得了一句话:娘娘不许陛下近日内再踏入烟波送爽殿一步。 听闻的人莫不咋舌,这娘娘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从来只听闻后宫的主子们翘首企盼陛下临幸的,却没有听说有人将陛下拒之门外。 还是说,实际上是娘娘犯下什么错误,惹了陛下生气,陛下不愿再去娘娘宫中,娘娘却不想让人知道她触怒圣颜,恐怕失宠,才放出这样的消息来混乱视听? 一些人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更有可能,因此,某些原本就因皇后怀孕而抱有别样想法的人,心思更加活络起来,蠢蠢欲动。 宫外一处别院,厉东君刚打完一场架,神清气爽回府。 他师弟潘济正捧着个药罐子,坐在台阶中央,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杵药,双眼盯着天空发呆。 厉东君大步走进来,一脚把他拨到旁边去,「别挡道。」 潘济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药罐子溜出去,手忙脚乱才接住,他不由叫嚷道:「师兄,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厉东君拿起桌上的茶壶大口大口灌水,听闻这话,眼角都不施舍给他。 潘济慢吞吞站起来,走进屋子,等他看清厉东君的脸,立刻瞪大双眼,稀奇道:「谁把师兄你的嘴角打肿了,他还活着吗?」 厉东君哼了一声,「留他一条小命。」 潘济幽幽叹了口气,「粗鲁,粗鲁,整天打打杀杀,莽夫所为。」 厉东君斜了他一眼,「娘们叽叽,呱噪。」 潘济跳脚,「我可是真大老爷们儿!还有姑娘喜欢我呢!」 厉东君不咸不淡道:「那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可怜。」 潘济一张白脸急得通红,「师兄,你别乱说!」 「呵。」厉东君落下这一句,推开他往后院走,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丢了一地都是。 潘济跟在他身后,认命地一件一件捡起来,又碎碎叨叨道:「师兄你说怎么办,我竟然把一个姑娘惹哭了,这么不够怜香惜玉的事,竟是我做的,我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 后院回廊下放着一个硕大的水缸子,厉东君抄起水缸边的木桶,打了一桶冷水就往自己头上浇。 潘济看得直摇头,「粗鲁,太粗鲁。」 他又说:「师兄,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呀!」 厉东君抹了把脸,不耐烦道:「那你就做点让她不哭的事。」 潘济皱着眉头,苦恼地说:「太皇太后想把她许给我,要是想让她不哭,我就得娶了她,可是,我从三岁的时候就立志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如果娶了她,我的美人怎么办?」 「那就别娶,让她哭。」 「可是我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哭呢?那可是女孩子啊!唉,太英俊潇洒,太让人喜欢,也是个苦恼,这种烦恼,师兄你是不会懂的。」 厉东君回身看他,冷冷道:「这个烦恼我是不懂,不过,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永远没有这种烦恼,你要不要试试,包你一劳永逸。」 潘济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打了个寒颤,忙赔笑道:「不麻烦师兄了,您继续、继续……」 他一溜烟,又跑到前头台阶上坐着,望着天空出神,时不时自言自语,一会儿说:「我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哭?」一会儿又说:「可是我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呀。」 十分烦恼的样子。 帝后分开安置的消息,第二天,大多数人就都知道了。 从前,就连皇后月事在身时,皇帝都还固执的歇在栖凤宫。如今却分开了,而且又是在皇后怀了身孕,无法服侍皇帝的敏感时期,便由不得一些人不多想。 就是太皇太后,也在薛静姝去请安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和皇帝,是不是闹了别扭?」 薛静姝摇摇头,含笑说道:「皇祖母放心,我与陛下并未出什么问题。」 但她的笑,看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有一些别的意味。 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帝王无情,她原本看皇帝和薛静姝两人感情好,根本容不下外人,还在心中稀奇感叹。 哪想现在皇后才有了身孕不久,两人就分房了,恐怕是皇帝心里有了别的苗头吧。 男人啊,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那些能够一心一意善待自己妻子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一个半个。 但她又不能在薛静姝面前说皇帝什么,况且说了也没有用,只得安慰她道:「别多想,你贵为皇后,本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贵不可及,不管是谁来,都越不过你去。」 薛静姝听了这话便是一怔,待看清太皇太后眼中的安抚与怜惜,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好笑,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况且,恐怕她说得再多,只要皇帝一日没歇在她那里,太皇太后也是不信的,不如不说,以后他们就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看她不说话,便认为是默认,怜惜之意更甚,似乎是为了弥补,也是为了安抚,下旨赏赐下了薛静姝许多东西。 她又特意交代薛静姝身边的人,要更加用心伺候,绝不能出一点差错、有一丝怠慢,否则她绝不轻饶。 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薛静姝顺着花园小道慢慢散步,途经一座凉亭,却见有个明黄的身影坐在里头。 她脚下一顿,正想着是要进去,还是要离开,就见德公公急匆匆的跑出来,到了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娘娘,陛下请您去亭子里坐一坐。」 薛静姝思索的没说话。 德公公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说:「娘娘,陛下一下朝,就在这里等着呢。」 薛静姝想了想,这才缓缓地抬步走过去。 德公公又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命人都在凉亭外候着,不许进去打扰帝后。 薛静姝步入凉亭,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下,看着皇帝,「陛下怎么会在此处?」 皇帝说:「皇后昨日要我独自在寝宫反省,不许踏入烟波送爽殿,我今日在这里等候,不算违背了皇后的意愿,是不是?」 「陛下说得不错,」薛静姝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陛下已经处理完朝政了?」 皇帝说:「皇后莫要担心,不会耽误正事。皇后今日觉得如何?早膳用了多少?昨夜睡得可安稳?」 薛静姝点点头,「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惦记。」 第八章 皇帝看着她,薛静姝也静静的回视他,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皇帝先开口,「曼曼就算要罚我,也该给我个期限,不知什么时候才肯宽恕我?」 薛静姝想了想,问皇帝:「那些话本,陛下看了多久?」 皇帝谨慎问道:「皇后指的是昨日书架上那些?」 薛静姝并未多想,「不错。」 皇帝暗暗吁了口气,之前那些话本已经被他烧掉了,书架上那些,是来了夏宫之后才置办的,而真正到他手上,不过四五日,他照实说道:「五日。」 薛静姝说:「那便请陛下反省五日,五日之后,一切照常。」 皇帝试图让她通融一些,「平日里,可否允我去皇后宫中陪皇后用膳?」 薛静姝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若让皇帝入了她宫里,被他软磨硬泡一番,自己说不定就坚守不住了。 这一次,得让皇帝留个深刻的印象。不然每次与他置气,最后都不了了之,恐怕皇帝会越发不在意。 皇帝无奈,只得又问:「那若在花园中与皇后偶遇,应当不算犯规?」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只要陛下别因此耽误了朝政,否则,罪加一等。」 皇帝配合地拱了拱手,「是,谨遵娘娘懿旨。」 此后四五日,薛静姝在花园中任意一个位置,都有可能与皇帝偶遇。 不过,皇帝好歹还有些分寸,每日里只遇那么一次,不然,皇后又该说他荒废朝政了。 这几日里,皇帝都不曾踏入烟波送爽殿一步。 这个消息在夏宫内外,乃至整个京城,都掀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皇后这一回,怕是失宠了。皇帝如今还愿意见她,多半是因她肚子里还怀了龙种,否则怎么解释这几日,皇帝一步都不愿踏及皇后寝殿? 有人在着急,在担忧,但更多的人是在欣喜雀跃。 自二月份入宫,足足霸占了皇帝六个月之久的皇后,终于失宠了。 那些等待的人,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这一日上午,薛静姝如往常一般,处理完宫中一些琐事之后,准备小睡一会儿,却有宫人来传话,承恩公府上的五姑娘求见,薛静姝让人传她进来。 薛静婉似乎是一路赶来的,脸上热得通红,额头挂着汗珠,头发也有几丝毛躁。 薛静姝叫人端水来给她净面,又重新梳了发髻,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在外殿坐定。 薛静婉一口气喝完一杯酸梅汤,抬头见她三姐姐看着她,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抹了抹嘴角,小声说道:「早上带的水很快就喝完了,一路又没有遇上店家,所以……」 薛静姝笑了笑,叫宫人又给她端了一杯,说:「慢慢喝,别呛到了。这样热的天,你怎么跑这么远?」 薛静婉原本端着第二杯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听见这话,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道:「三姐姐,最近你和皇上是不是……」 薛静姝微微挑了挑眉头,「怎么?你在京中听说了什么?」 她知道宫里有人在传她与皇帝不和睦的消息,却不知外头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能让薛静婉在这种天气里,匆匆赶了几十里路来见她。 薛静婉咬着唇,似乎是顾虑她的心情,迟疑着不愿意说。 薛静姝道:「我人在宫中,外头的消息一点都听不见,你若再不和我说,我都不知还能够从哪里得知了。」 薛静婉这才咬了咬牙,道:「京城里都传,陛下不喜欢三姐姐了,所以这些日子才一直不曾留宿姐姐宫里。 还说、还说陛下马上就要选新人进宫了,等有了新人,三姐姐更会受冷落。」 薛静姝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因为她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别人凭空臆想,与事实没有任何相符之处。 薛静婉看她毫无反应,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伤心的心事,眼眶也跟着红起来,哽咽道:「三姐姐,你别难过。娘要我来劝劝你,让你想想法子挽回陛下的心。可是我觉得,陛下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咱们也不喜欢他了,好不好?才不要去求他,三姐姐才不要去求别人的喜欢。」 薛静姝略微惊讶的看着她,既感动于她为自己的不平,可看她通红的眼眶,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薛静婉面前,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笑着说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呜呜呜呜……」薛静婉干脆哭出了声,「三姐姐,你别难过……」 薛静姝哭笑不得,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好,「外面那些都是别人瞎传的,我和陛下好着呢,这些日子,是我不让他来我宫里,要他独自反省,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薛静婉抽泣着打了个嗝,泪眼汪汪道:「真的吗?」 薛静姝反问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的人了,还说哭鼻子就哭鼻子,比六妹妹还孩子气一些,担心六妹妹七妹妹知道了笑话你。」 薛静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擦干净泪珠子,又抬起来确认道:「三姐姐,你真的没骗我,陛下真的没有不喜欢你吗?」 薛静姝又缓缓坐回自己位子上,道:「没骗你,你要是不信,一会儿午膳,我去把陛下请来,你当面问问他。」 薛静婉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了。」 薛静姝好笑道:「瞧把你吓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陛下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薛静婉小声嘀咕,「陛下不是洪水猛兽,可是看着比洪水猛兽还怕人。 那么冷冷的一张脸,也就三姐姐,你不怕。」 薛静姝听了微微一愣。不久之前,她也是与薛静婉一样的想法,觉得皇帝那张脸,看着又冷又威严,又不近人情。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能够肆意的和皇帝说笑,甚至还敢烧他的话本,将他阻拦在宫殿之外。这些事,若是初入宫的时候,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薛静婉又说:「娘听了这个消息,着急得很。本来她是要比我一起来的,可是昨日,大娘和薛静媛说了些风凉话,说三姐姐失宠了,以后爹做不做得成承恩公还是个问题。娘气不过,正好天气又热,她就中暑了,今日只能在家里休息,这才让我一个人来。」 薛静姝微微皱眉,问道:「母亲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 薛静姝点了点头。 她记得小时候,大房二房之间的摩擦就不断,可秦氏从来都是淡然处之,怎么如今年纪大了,气性反倒也跟着涨起来? 那些跳梁小丑,左右也闹腾不出什么,更何况大房如今是完完全全失势了,也就只能嘴上说一两句酸话而已,随他们去就是,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别因此有任何不愉快的举动,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何必为了他们把自己气倒了。 还是说,因为如今与从前的地位变化,让秦氏的心境也发生了改变,听不得一句不好的话? 薛静姝暗暗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抛到一旁。 时间临近中午,薛静姝留薛静婉下来用膳。 薛静婉连连推脱,怕一会儿跟皇帝撞上,怎么也不肯,这就起身准备回京。 第九章 薛静姝只好下命,让人给她备一架更大的马车,马车上放了块冰,还有两个食盒,两个水囊,让她不至于在路上热了或是饿了。 送走薛静婉,便有宫人上前请示是否要传膳。 薛静姝派了个小内监去外廷,请皇帝过来共进午膳。 这些日子,虽说两人每日都在花园见面,可说到底还是她冷落了皇帝,即便这一切可以说是皇帝咎由自取,但是,该软和热络的时候,她不介意主动软和一些。 皇帝很快就来了。薛静姝迎上前,皇帝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抚了抚。 薛静姝按住他的手,问道:「陛下做什么?」 皇帝说:「我与皇儿打个招呼。」 薛静姝失笑,她的肚子都还不曾鼓起来,里头的小娃娃自然更小,皇帝与他打招呼,他能知道? 不过,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含笑让皇帝抚摸。 皇帝摸了够本,才扶着薛静姝坐到桌边。 他们二人用膳时,大多数时候都没让人在跟前伺候,今天也不例外。 皇帝夹了一个醋溜藕片给薛静姝。 她最近不怎么孕吐了,只是吃食上却开始有所偏向,喜欢吃酸的辣的,口味重的。要知道她从前最喜欢清淡,如今想来,不得不感叹肚子里小娃娃的奇妙,只是多了一个小豆丁,就让她有了这么多的变化。 薛静姝细嚼慢咽的吃着饭,想起今日薛静婉来说的事,笑着问皇帝道:「陛下可知,这两日京城里有什么流言?」 皇帝在京城留有人手,若是什么大事,自有人汇报给他。不过京城中一两句事关风月的流言,其当事之人又是皇帝,这种话,那些人可没胆量传给皇帝。 因此,皇帝问道:「什么流言?」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说:「这几日,我要陛下独自反省。却不想被人传出去,说陛下已经厌了我,所以这些日子不曾踏足烟波送爽殿一步。又说陛下马上就要有新人了,到时候,只怕我这旧人,更要被陛下忘在脑后。或许在她们的设想中,如今我正整日以泪洗面呢。」 皇帝微微皱眉,说:「不过是些长舌之人,无稽之谈,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薛静姝点点头,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这世间,最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最防不住的就是流言。有些事,堵不如疏。 不过,她觉得这宫里的消息,传出去也传得太快了些。 虽说宫中这么多人,免不了有人往外投递消息,这是隔绝不了的,但是,如果不将这些人整治一番,以儆效尤,恐怕以后他们会越发放肆起来。 她对皇帝说道:「我准备将宫里的人梳一梳,理一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眼下皇后有孕在身,不可过于操劳,这事就交给德禄去办,每日我让他来皇后跟前汇报进度。」 「也好。」薛静姝说道,她又看了看皇帝,戏谑道:「只怕不需要两日,又有人带了美人进宫,请陛下垂怜,陛下艳福,实在令我羡慕。」 皇帝看着皇后笑吟吟的脸,心中忽然警惕,前两次苏汀兰跟沈安茜的事,他还记在心中,这一次若再有人进宫,皇后会不会又要他一个人孤枕入眠? 这可不行,他好不容易能够亲近皇后,怎么能被那些不长眼的人坏了好事?这一次若再有人不知好歹,不能轻饶。 夏宫里的清洗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开始,每日都有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又立刻有新的面孔补上。 整座宫廷,面上还是如无风的湖水一般平静无波,然而底下的暗流,却比往日更加剧烈。 那些怀有二意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失踪的就是自己。而问心无愧的,自然无需担忧。 薛静姝知道,异己是无法清洗干净的,补进来的新面孔中,也未必就没有别人安插的眼线。但她并不在乎。 她没有想过,目前也没有能力将夏宫布置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她只要让那些人,下一次继续向外传递消息时,能够想一想今日的前车之鉴,能再谨慎地掂量掂量。 后宫有动静,前朝也不平静。 终于有人受不了利益诱惑,又或者是认定皇后已经失宠,自己的提议能够投皇帝所好,因此有大臣上奏,请皇帝广纳后宫。 这一次,皇帝连等都不愿意的,当堂就摘了他的官帽,呵斥他离间帝后感情,意图动摇国之基本,其心险恶,其意可恨,将之官职一削到底,逐出京去,永不复用。又下了旨,日后若有人再提此事,便与此人同罪。 这道旨意一出,流言不攻而破。 原本蠢蠢欲动的人,这时候也全部都缩回了壳里去,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原本留着女儿准备送入宫里去,眼下听了这道圣旨,知道打算无望了,或者说,至少在这二三年中,帝后感情正浓的时候,是没有希望了。 他们不得不打起了别的算盘,将目光转向京中其他年轻的王侯公子哥。 其中,最奇货可居之人,当属安亲王。 虽然安亲王如今只是一个闲散富贵王爷,但他年纪轻,长得又俊,更重要的是,他外祖家乃是清贵,在朝中有不低的声望。亲王若要入朝,并非不可能。 如今京城里这些青年才俊们,没有一个能越过安亲王去。 但这位亲王,却也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他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 为了这个宏愿,他甚至连永宁郡主二姑娘、肖安茗那样的美人都瞧不上,和他娘端太妃拉扯了多少年,至今都还谁也不能够说服谁。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人家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安亲王,最多也只能得一个侧妃,甚至是姨娘当当。 许多人便不太乐意了,毕竟,给皇帝做妃和给亲王做妃,这可是有天壤之别。 大部分人还有几分自觉,晓得自己女儿与天下第一美人搭不上边,因此,又将目标转向其他年轻人。 但偏偏有那么一两个,对自身魅力极其自信,认为能够一举夺得安王妃宝座的人,不撞南墙不愿回头。 这是后话了。 皇帝被皇后拦在宫殿外五日,如今解了禁,似乎有几分小别胜新婚之意,不但夜夜栖在烟波送爽殿,每日里午膳和晚膳,更是不曾落下,次次来陪皇后共进。 这一日用过晚膳,帝后二人在莲花池边漫步。 皇帝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薛静姝小腹。 这是他最近做得最多的一个动作,薛静姝也已经习惯了。 皇帝摸了一会儿,似乎自觉摸到了什么,点点头,说:「皇儿这两日长大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刚用完晚膳,小腹肯定比平时鼓一些。陛下明早再来摸,便会发现皇儿又长回去了。」 「是么?」皇帝道,「那我再摸摸。」 这一摸,又是许久。 薛静姝多少也猜到他的几分心思,或许摸她肚子里的小娃娃只是幌子,皇帝这是在找借口对她挨挨蹭蹭,占小便宜呢。 不过,她也不点破,只说道:「张太医曾说,一般妇人的肚子,三个月开始显怀,五个月之后,就跟鼓了气一般,大得快极了。」 第十章 皇帝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转头问她道:「曼曼你说,这肚子里,会不会有两个皇儿?」 薛静姝笑道:「这我如何知道?不过,天底下一百个孕妇肚里,未必有一个是双生儿,这样小的机会,陛下还是莫要抱希望的好。」 皇帝道:「不知双生儿能否诊得出来,改日张之穹来给皇后请脉,我问问他。」 薛静姝无奈看他一眼,「陛下可别再给张太医出什么难题,或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了,不然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去面对他。」 皇帝道:「这有何不好意思?皇后的脸皮未免太薄了一些。」 薛静姝暗暗无语,心里想,哪里是我的脸皮薄,分明是陛下你的脸皮无人能及。 夜里梳洗完,二人安置。 皇帝抱着薛静姝,摸摸蹭蹭。 薛静姝哪里不知他的意图? 但这些日子,两人确实许久不曾亲近,没日看皇帝憋着,她心里也不忍心。 想起上一次,皇帝握着她的双手做过的事情,她红着脸,咬着唇,主动将手往下探去。 皇帝却半途将她截住,略惊讶的看着她。 薛静姝撇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做到这一步,于她来说,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但是皇帝岂会是那种适可而止的人? 之前皇后半推半就,他都要硬拉着人的手干坏事。眼下皇后难得一回主动了,他自然更要把握机会,得寸进尺。 他握住薛静姝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哑声说道:「上一次害得曼曼手酸了两日,今天我们不用手,换一种方法。」 别的方法是什么,之前皇帝也跟她说过,除了双手以外,还可以是双腿,甚至是……双乳。 对于薛静姝来说,这些做法,比用双手更加难以坦然接受。 她立刻就后悔方才的主动了,试图将自己的手缩回来 皇帝哪能让她如意,把到嘴的鸭子飞走? 他熟练地堵上皇后的嘴,又将她的双手制住,将毫无反抗之力的皇后吃了个干净。 第二日,皇帝更加殷勤地伺候皇后用膳。 侍立在旁的宫人,心中都惊讶疑惑不已。为何娘娘对陛下的脸色越冷,陛下却越是殷勤周到?这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让人看不懂? 她们只敢在心中困惑,谁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 今日朝臣们也发现,陛下的心情显而易见比前两日更好了些。 他们如今隐约摸到了一些规律,陛下心情的转换,大概都与皇后娘娘有关。 现在,可没有还愚蠢的认为娘娘短期内会失宠,再将自己往枪口上撞了。 皇帝走后,薛静姝带了宫人去太皇太后宫里。 太皇太后前几日还以为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淡了。后来才知,原来竟是皇后不许皇帝踏入她的寝宫。 她心里不由感慨,自己老了,跟不上如今年轻人的想法,不能再把她从前的那一套经验,照搬照用在皇帝皇后身上。 反正皇帝与皇后关系和睦,正是她乐于见到的。 大约过了十几日,京中陆续有消息传来,某某大臣的女儿与哪一位青年才俊结了婚约。 想是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耗不起了,纷纷为她们说亲相看。 一时间,媒人竟成了京城里生意最好的行当。 但还有一些人,仍在观望之中。 这一日,京城薛府忽然给薛静姝送来一封书信。 薛静姝看完之后,皱眉不语。 原来,安分了几日的大房,又有了新的动作。 薛静媛不知心中怎么想,在永宁郡主府的赏花宴上,使了手段,与安庆王扯上瓜葛,又被数人捉在当场。 安亲王倒是爽快的同意纳薛静媛为姨娘,或者抬进府做侧妃也行。 然而大房的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一直闹着想要来夏宫请太皇太后做主,现在被周老太君禁了足。 而永宁郡主府上,也不愿善罢甘休。 谁都知道郡主的女儿肖安茗有意于安亲王,但薛静媛却在她的府上勾上了安亲王,这不是狠狠的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吗? 这两日,京城里传得十分难听,甚至连薛静媛从前就借着谈诗论画的由头,与别的青年才俊勾勾搭搭的话,都有人说出。 照这形势发展下去,她别说是肖想做安亲王妃了,甚至连侧妃或姨娘,都有可能捞不到。 因此,周老太君写了信,情薛静姝拿个主意。 薛静姝心里也想不太明白,为何薛静媛会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她难道还看不明白,以如今大房的地位和名声,根本当不起安亲王正妃的位置? 况且,她又是用了那样绝非正途的手段,难道还指望端太妃会同意这么一个不知洁身自好的儿媳妇么? 更不要说,还有安亲王那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第一美人的话放在前头。 薛静媛与安亲王之事牵连甚多,其中不但有薛府,还有端太妃以及永宁郡主,薛静姝不好擅自做决定,于是又带着人去了太皇太后宫中。 太皇太后刚刚午睡醒来,正端着一碗莲子羹慢慢品尝,见薛静姝来了,笑着招呼她,「来得正好,这是今年收上来的第一拨莲子熬成的莲子羹,我正要让人给你送一份。」 薛静姝笑道:「谢谢皇祖母惦记着我。」 她将薛静媛之事暂时放在一边,陪着太皇太后高高兴兴地用完莲子羹,又说了会儿话。 太皇太后问她:「你来找我,可是有别的事?」 薛静姝轻轻点头,这才将京城之中的一场闹剧缓缓道来。 太皇太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已经是面沉似水。 她问薛静姝:「依皇后看,此事该怎么办?」 薛静姝道:「若如了四妹妹的意,让她做安王妃,那端太妃娘娘和永宁郡主那儿,必定不会同意。若如安亲王所说,纳四妹妹为侧妃,我看她又不甘心。」 太皇太后淡淡道:「事到如今,难道还由得她甘心不甘心?女人这辈子,最犯不得的就是傻,最不能做的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中。 「她有意勾引安王在先,又有那么多流言跟着传出去,现在名声已经是坏了,除了安王府,还有哪一家敢娶她? 「既然她已经别无选择,那主动权就不在她手上,而是在安王和端妃手上。安王若要她做个姨娘或者是侧妃,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得进府去。不然若闹起来,或者要死要活,最终也不过是让别人看了一场笑话。」 「依皇祖母的意思?」 太皇太后道:「你方才说让安王将她迎进府为侧妃,我看。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端妃那人的性子,你大约不清楚,最是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说,她会同意让安王纳这么一个名声不佳的女子为侧妃么?」 「那是要四妹妹做姨娘?可是……」 太皇太后脸色也跟着沉了沉,说:「可是我们薛家的女儿,断断没有给人做姨娘的道理。就算她们那一房如今没有了袭爵的权利,却也还是嫡子嫡女,让堂堂嫡女,做别人的姨娘,就算是王爷的姨娘,也是打了你我二人的脸。 第十一章 「这件事,少不得我和端妃要各退一步。这些年,端妃要安王取永宁郡主家的二姑娘,安王却闹着不愿大婚。每次他一闹,都是我替他说话。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我也替他说不了话了。 「一会儿,我派人将端妃请来,先探探她的口风,若她果真不愿意。那我退一步,同意下旨让安王娶肖家姑娘为正妃,端妃也退一步,把老四以侧妃之礼迎进府里去。 「你先回去吧,你有了身孕,这些事不必再管,交给我就好。」 薛静姝起身谢礼,缓缓退下。 不过两日,太皇太后接连下了两道懿旨。 一道聘娶永宁郡主府上的二姑娘肖安茗,为安王府正妃。另一道则是纳承恩公府上的四姑娘为安王侧妃,同日完婚。 懿旨一传到京城,顿时就热闹了。 永宁郡主府上喜气洋洋,自是不必说。 薛家大房,则是一片寂静。 薛静媛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竟然是她,竟然是她做了正妃……不行,不行,她不会放过我的。不行!我要去找太皇太后,我要去请求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她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她娘王氏忙将她拦住,语气凄苦,「我的媛儿,你可别做傻事。太皇太后懿旨已经下了,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不可能再有改变。」 薛静媛握着她娘的手,状若癫狂,「娘,那是肖安茗啊!她做了正妃娘娘,怎么可能会饶得过我?你听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人是怎么编排我的?那都是她的手段!以后她是正妃,我是侧妃,她要是想要折磨我,不是轻而易举吗?娘,你得救救女儿呀!」 王氏无助的看向一旁。 床榻边,立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冷艳女子,仔细一看,她竟是薛府的大姑娘,怀文太子妃,薛静婵。 薛静婵看着自己乱了手脚的母亲和妹妹,拧起柳眉,「如今懿旨下了,妹妹是安王侧妃一事已经不可改,但这还远不是最终结果。 「你们不要忘了,安王娶肖安茗不是出自他的自愿,但是娶妹妹,却是他亲自说出口的。往后,妹妹和肖安茗进了府,谁更得宠,谁在府中更有话语权,还说不准。 「媛儿,你如今该想的,不是肖安茗来找你麻烦要怎么办,而该是怎么笼络住安王的心,只要把他的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还怕安王府上下,不以你唯命是从?到时候,哪里还需要怕区区安王妃的手段?」 她这一番话,让薛静媛找到了主心骨,忙拉着薛静婵的手,追问道:「大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静婵拍拍她的手,「我还能骗你?傻妹妹,快起来将自己好好梳洗一番,这样披头散发的,怎么夺得安王的喜爱?」 「好好,」薛静媛连连点头,「都听大姐的。」 她擦了擦眼角,掀开被子下床,又对她娘说:「娘,快叫人把饭提来,我饿了。」 「哎哎,娘这就去。」 除了肖家和薛府的动静,安亲王府上也并不太平。 安亲王得了旨意,立刻就让人备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夏宫。 他风尘仆仆的赶到太皇太后面前,苦苦哀求道:「皇祖母,孙儿不愿意娶肖表妹,请皇祖母收回成命。」 以往他求一求,太皇太后也就应下了,然而这一次,她却不为所动,只说道:「你自己干下的好事,要我和你娘替你收尾,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娶天下第一美人儿,结果府里的姨娘一个接一个,若有人投怀送抱,你也从来都是坦然接受,从不拒绝。如今终于惹出事端来,还不知长进吗?」 「请皇祖母再孙儿一次机会,从今日开始,孙儿一定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只求皇祖母收回成命。这一次——」 太皇太后打断他,「没有这一次下一次了,此次的事,我都听你娘的,你若要我改变主意,除非先说服你娘。」 安亲王就蔫了,垂头丧气地从太皇太后宫中出去,因为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说服端太妃的。 薛静姝得知了安亲王进宫之事,和皇帝一起散步时,便随口说道:「安亲王这般风流性子,与陛下和敏亲王可都不同。」 皇帝就不必说了,那敏亲王,今年已经十六岁,听说前一阵,幸太妃赐给他两名引教宫女,结果第二日,又被敏亲王红着脸退回来了。 薛静姝不曾见过皇帝其他兄弟,不过只从目前来看,这安亲王确实是个异类。 皇帝道:「皇后可知,父皇在世之时,老八曾一度是最得父王夸奖的皇子。 「后来,大皇兄与太子夺位之争,老八忽然消沉下去,整日只沉迷于游乐,不务正业。 「不久,太子薨逝,大皇兄流放。 那段日子,诸位皇子皆受了牵连,唯有老八置身其外,而且又突然上进起来,大放异彩。 「当时已有不少大臣有意上奏,请父皇立老八为太子。不过,他们还来不及有所动作,父皇便驾崩了。我登基之后,老八又成了如今这德性。」 薛静姝皱眉思索着皇帝话中的意思,忽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是说,安亲王他……」 皇帝淡淡道:「有大才能,却要藏拙,要么,是怕我猜忌,要么,是另有所谋。」 皇帝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话,薛静姝却听得心惊不已。 他说的这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安亲王不敬帝王,甚至有不臣之心。 薛静姝捏紧了手帕,「陛下既然知道,怎么?」 怎么却放任自流? 皇帝转头看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皇后可知欲擒故纵的道理?如今老八安安分分,我也抓不住他的辫子,就算抓住了,也不过是一些风流债,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既然要出手,那不妨等一等。等他按捺不住之时,将他以及他身后那一串人一同揪出来,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薛静姝心口怦怦直跳,抿着唇轻声道:「陛下智谋,令我佩服。」 皇帝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算什么?皇后若也在我这个位置坐一坐,自然无师自通,我的本事不足为奇。」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不足皇后之万一。」 不论安王如何不甘,太皇太后懿旨已下,不可能再有更改,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娶肖安茗为正妃。 众人见将女儿送入后宫已经无望,安亲王又有了正妃,剩余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也都死了心,另觅良婿。 京城中因此热闹非凡,夏宫里倒得了一些清静。 时间转入七月,白天依然酷热,但夜里却逐渐的已经有了几丝凉意。 乞巧节这天,夏宫中也应了习俗祭祀月神。许多小宫女偷偷躲在回廊下、假山边,对着月神娘娘诉说心事。 太皇太后宫中摆了一场小宴,来的是几位王妃、公主、郡主,以及她们的女儿们。 永平郡主也带着她的女儿沈安茜来了。 如今,京城里适龄的女孩子都已经开始说亲,唯有永平郡主还按兵不动。 第十二章 倒也不是她还期望女儿能够入宫,只是京城中那些青年公子,没一个能入她的眼,把女儿嫁了,也不能成为她丈夫和儿子的助力。她这次把沈安茜带来,是想让太皇太后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沈安茜已有十来日不曾入宫,薛静姝看她,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加清瘦了些,那小脸蛋不过巴掌大小,眼尾有些发红,不知是不是又刚哭过,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太皇太后也注意到她,招招手让她来自己跟前,「你这孩子,这些日子我不曾召你,你就不能自己入宫来看我吗?」 沈安茜小心地看了她娘一眼,不敢说话。 永平郡主忙说:「再过一阵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这孩子说要亲手给您备一份礼物,这段日子一直在房中准备呢。」 「哦?」太皇太后看了永平一眼,不知信了没有,又对沈安茜道:「即是如此,你有心了。我许久不曾见你,有些想念,今夜你就留宿在宫中陪我说话吧。」 沈安茜还不曾说话,永平郡主上前一步,似乎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就借给我一晚,总不至于这样小气?」 话说到这份上,永平也只好笑着应下。 不久,太皇太后乏了,众人都识趣的退下。 因今日宴上都是女性,皇帝不曾出现,一直在烟波送爽殿等着薛静姝。 看到薛静姝被宫女扶进来,他起身接手,又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 薛静姝,轻声道:「让陛下久候了。」 皇帝道:「也算体验了一把皇后平日在宫内等我时的心境,孤灯难熬,往后,必定不让皇后久等。」 薛静姝听得心里暖融融软绵绵,不由放软了身子,靠近他怀里:「我等陛下的时候,并不会觉得难熬,因为我知道,陛下总是会来的。」 她仰起头,水盈盈的目光望向皇帝,「也请陛下记得,不论陛下在哪里,我总在这里等着,陛下回头就能看见我。」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记下了,断不会辜负皇后的期盼。」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薛静姝牵着皇帝的手来到窗前,指着天上那一轮弯月,对皇帝说道:「陛下可知,民间有一种说法,乞巧节这一日,对着月神娘娘说下自己的心愿,娘娘就会帮你实现。」 这种说法,其实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不过是为了习俗而这般作罢了。但皇帝还是问道:「曼曼的心愿是什么?说来听听。」 薛静姝抿唇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要在心里默念。」 皇帝上前拥住她,「不会的,你说出来,如果月神娘娘没有听见,我来替你实现。」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心愿是否实现已经不重要。」 皇帝便也不再追问,双手下移,摸了摸她的小腹,「皇儿今日可曾闹皇后?」 薛静姝道:「没有,他乖着呢。」 她想起什么,又笑着说道:「陛下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了上一次,陛下说要收拾他的话,所以不敢放肆了?」 皇帝也勾了勾嘴角,「若果真有用,我再说两次,好歹让他安分一些。」 薛静姝嗔道:「陛下可饶了他吧,那么小小一个豆丁儿,怎么经得住您的吓?」 皇帝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第二日,薛静姝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 沈安茜也在,见了薛静姝,跪下行了大礼。薛静姝忙让人扶她起来。 太皇太后对沈安茜道:「你母亲既然不放心,你就先回去吧。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不必告知她,只说我留你下来说了些闲话而已。」 沈安茜恭敬应下,又行了一礼,才规规矩矩地退下去。 等她离开,薛静姝问道:「皇祖母,沈姑娘怎么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永平,年轻的时候还好些,怎么如今年纪越长,反倒越发糊涂,心肠越狠了。许是看永宁得了安王这个女婿,她心里眼红,也要让自己的女儿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上一次我不是和你说,小四儿这丫头看上了小潘么?永平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心要权势,怎么会满意小潘?因此这些日子一直将小四儿禁足在府中,唯恐她入宫来求我赐婚。所以昨日,我将她留下过夜,永平才会那般不安。」 薛静姝微微皱眉,问道:「那沈姑娘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唉……」太皇太后叹道,「这丫头软了十几年,被她娘搓揉了十几年,这一次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昨夜一直在求我,让我给她指个人远远的嫁掉,只要不留在京中,不在她娘眼皮子底下,哪里都行。」 薛静姝忍不住道:「她一个小姑娘,若远嫁了,身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怎么能让人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她如今这模样,怎么还经得起她娘搓磨?我现在这身子,又不能一直将她留在宫中,而且,在宫里呆久了,恐怕外面又要传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我管不了她多久了,如果不找个机会将她送走,早晚她还是落在她娘手中,成为父兄的垫脚石。」 薛静姝不由沉默下来,她记得今年过年之时,潘神医曾说过,太皇太后也就只有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 如今一年已经过去一半,这位慈祥的老人,可以说,已经是在数着指头过日子。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得不为小辈之事操心,就算沈安茜与她算不得多亲近,她的慈悲之心,还是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落入磨难之中。 薛静姝的眼眶有些湿润,这样一个老人家,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呢? 她定了定心神,问道:「皇祖母可有什么想法?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太皇太后笑道:「正巧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过段日子,守卫边疆的武将该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会有众将士演武比赛,我现在精神不足,就不去了,你帮我看看西北的秦将军品貌如何。我想了想,小四儿这样的情况,最好得给她找个家中人少,而且本人品性良好的,至于家世外貌,这些都要先放一放。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位秦将军符合一些。」 薛静姝郑重点头:「好,我一定帮皇祖母打探清楚。」 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薛静姝心内还是有些惆怅,便叫了个小内监去外廷问问,皇帝是否下朝了。 那小内监很快匆匆回来,「娘娘,陛下已经下朝,眼下正在批阅奏折。」 薛静姝点点头,让人将她抬去外廷。 她制止了德公公通报的举动,轻手轻脚入了大殿,见皇帝没有察觉,难得童心上来,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 皇帝忽然伸出一只手,薛静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然而皇帝连头都不曾转动,只是把手伸出,摊在那里。 薛静姝想了想,把桌边一盏茶端到皇帝手边。 皇帝端着喝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奏折。 薛静姝晓得皇帝是把她当成伺候的内监了,不由忍笑憋着,等着看一会儿皇帝发现是她时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伸出一只手。 第十三章 薛静姝忙在桌案上四处查找,又看了看皇帝面前的奏折,灵机一动,取了一支毛笔,蘸上朱砂递过去。 皇帝接过,果然用笔在奏折上落下几个字。 薛静姝松了口气,心里暗想,每次看德公公伺候得游刃有余,不曾想,他的活儿一点都不好应付。 她提着的心还没放下,却见皇帝又伸出一只手来。 薛静姝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皇帝要的是什么,只得试试探探的拿了一个镇纸递过去。 皇帝摆手撇开。 她苦恼了一下,又拿了一个印章递过去。 皇帝又随手撇开。 薛静姝便不知该怎么办了,正准备把她这边的一本书册递给皇帝。却见皇帝的手忽然伸长,握着她的手腕用巧劲一拽,就把她拽进自己怀里。 薛静姝低呼一声,忙捂住自己嘴,抬眼一看,正对上皇帝难得含笑的眼睛,她哪里还不明白?皇帝分明早就知道是她,故意使唤为难她呢! 皇帝却摇头道:「曼曼还是不够懂我,不知我要的是什么。」 薛静姝无言,谁知道陛下您要的是个大活人呀! 薛静姝在皇帝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但皇帝却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起身。她只好说道:「陛下放开我吧,让人看见不成体统。」 皇帝说:「谁敢进来乱看?曼曼不必担忧。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 薛静姝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哪一日你我不曾见面?」 皇帝道:「这是曼曼第一次主动来见我,自然意义非凡。」 薛静姝想了想,除了上次去皇帝寝宫烧话本,她确实不曾主动来找皇帝,她道:「我只怕耽误了陛下政事。」 「曼曼对我未免太不自信了些,这些折子每天都是批惯了的,不过是一样的路数,怎么会轻易就被耽误?」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话虽然如此,她来了未必会耽误皇帝处理朝政,若不出差错,朝臣们也不会说什么,一旦有哪里出了纰漏,那在大臣们心中,她就是那罪魁祸首了。 她不愿冒这个险,也万万不愿皇帝落了个贪恋美色,荒废朝政的骂名。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道:「怎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静姝闷声说道:「陛下,皇祖母是不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皇帝揽着她的手臂缩紧了些。 记得当初,皇帝曾经安慰她,人总要老去,固有一死,不必过于伤心。 但这些日子,看着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孝顺与亲近,她知道他心里,对于这位老人即将逝去的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薛静姝想着,也伸出手抱紧了他,轻声说道:「曜哥哥,曼曼会一直陪着你。」 皇帝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将下巴抵在薛静姝发顶。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薛静姝到底怕耽误他,起身去坐到一旁,拿了本书册在手上翻看。皇帝则又专注地批着手上的奏折。 只不过,时不时两人会默契的抬头,与对方对视一眼。但谁也不曾说话,一眼过后,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时间缓缓流逝,不多久,德公公在殿外请示是否要传膳。 皇帝允了,放下折子,牵着薛静姝的手去了偏殿。 这些日子,皇帝的口味跟着薛静姝转变。 记得两人刚大婚时,各自的膳食一个清淡,一个大荤大肉。 后来薛静姝有孕,吃不得寒性热性的,都是些性温滋补的食物,皇帝也跟着她一起吃。 现在,薛静姝因为腹中孩子,口味变了,爱酸爱辣,皇帝这里的膳食端上来,也是偏酸偏辣的。 两人用膳,照旧不让人在跟前伺候。皇帝亲自为薛静姝夹菜打汤,殷勤周到。 薛静姝原本不习惯,觉得他九五至尊,却来伺候自己用膳,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不过如今,已能够泰然处之了。皇帝给她夹菜,她照样子回敬给皇帝。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说几句话。 薛静想起今日太皇太后的嘱托,便问皇帝:「陛下,镇守西北边疆的,可有一位姓秦的将军?」 皇帝眉头一动,「你说的是秦瞎子?」 薛静姝微惊:「那位将军竟是……」 皇帝摆摆手,嘴角微微勾了勾,「他身体没残疾,眼睛也没瞎,秦瞎子是诸位将士给他取的诨号。曼曼不知,此人身高八尺,宽肩厚背,远远看去就如熊瞎子一般。原先有人给他取诨号叫秦熊,后来不知怎么的,叫着叫着就成秦瞎子了。」 薛静姝在才恍然的点点头。 皇帝问她:「曼曼怎么突然提起此人? 」 薛静姝道:「昨夜小宴,皇祖母留下了永平郡主府上的沈姑娘,沈姑娘不堪她母亲磋磨,祈求皇祖母给她指个人远远的嫁了。皇祖母思来想去,只有秦将军合适些。 「今日我去请安,她便托付我,在众将士演武时,看看那秦将军品性如何,我想着,这种事,来问陛下,比我自己看来的更准确些。」 皇帝点点头,又多说了几句:「此人心胸宽广,有大将之风,且世代镇守边关,是一名猛将,也是一位忠臣。」 薛静姝缓缓点头,能得皇帝这样的赞赏,说明这位秦将军品性确实不错。 只是,想起皇帝对他外表的描述,她又有几分迟疑。沈安茜她是知道的,那样弱不禁风,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与如此虎背熊腰的一员猛将,能相处的好吗? 薛静姝心里想着,难怪之前太皇太后提起时,只说如今要先看品性,外貌家世暂且放在一旁,想来,她也是知道这位秦将军的长相的。 不过,既然太皇太后都不曾说什么,那她,也就只做好老人家托付给她的事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自从那日皇帝与她说了安亲王恐怕有不臣之心后,薛静姝想起来,安亲王身边的那个侍卫,若果真是柳儿的亲哥哥,等他日,皇帝将安亲王拿下,那侍卫是不是也逃脱不了干系? 安亲王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帝信任她,才会对她说,薛静姝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就算她与柳儿再亲近,也不会对她透露半分。 只是,想着柳儿以后恐怕要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到底有些愧疚。 皇帝见她没说话,问道:「皇后在想什么?」 薛静姝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将安亲王身边那个侍卫的事说了,又道:「那名侍卫恐怕也知道了自己与柳儿的关系,我担心,若安亲王知道了这事,不知是否会利用那个侍卫做些什么,请陛下做好防备。」 皇帝点点头,又问:「皇后是否还有所担忧?」 薛静姝并不想对他隐瞒,又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对柳儿的几分愧疚与他说来,「陛下不知,我与柳儿面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我从七岁到十七岁,一直住在城外庵堂,这十年里,别的人渐渐走了,只有柳儿与我相依为命,我身体不好,一直受到她诸多照顾。我知道,安亲王犯下的事无法饶恕,只是想到柳儿好不容易得知世上还有一位亲人活着,却不久之后又要失去他,心中有些不忍。」 第十四章 皇帝拍拍她的手,说:「皇后多虑了。就算老八真的有谋反之心,祖宗也早就立下了规矩,褚家弟子,永远不能将刀剑对着自己的血脉之亲。 「就如当初大皇兄身边的人擅自给先太子下药,乃至太子薨逝,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父皇也无法要大皇兄给太子偿命,只能将他流放。 「日后,我若要处置老八,也得照此旧例。既然主谋都能留得一命,那些从犯,最多也就如他们的主子一般,一起流放罢了。」 薛静姝松了口气,虽说对有些人来讲,流放未必比死刑好多少,但对于他们的亲人而言,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若幸运,遇上了大赦,那有生之年,也还能够再见上面,总比从此天人永隔的好。 皇帝看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松开,便说道:「今日皇后总是提起别人,可知我心里不痛快?」 薛静姝愣了一下,转头回视他。如今她已经能从皇帝无甚表情的脸上,发现他细微的心情变化。 就如眼下,她知道皇帝不过是在与她开玩笑,因此也笑道:「陛下连两个小姑娘的醋也要吃吗?」 皇帝说:「皇后方才提到之人,不止两个小姑娘。」 薛静姝摇摇头轻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九五至尊,怎可如此无理取闹?若让臣民们看见,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皇帝说:「一国之君也是人,九五之尊也不过肉体凡胎,曼曼难道不许我闹脾气?」 薛静姝配合着笑道:「许,怎么不许? 」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说:「眼下皇后知道我生气了,该怎么办?」 薛静姝歪头眨了眨眼睛,道:「我给陛下陪个不是。」 「这就完了么?」 「陛下还要如何?」 皇帝道:「自然是要曼曼自己想,才够诚意。」 薛静姝转头看着桌子上的菜,其中有一道皇帝爱吃的蟹黄豆腐,她便用汤勺舀了一勺,放到皇帝面前的小碟子里,「陛下看,这样够不够?」 皇帝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薛静姝瞪大了眼睛问他:「陛下要我喂?」 皇帝神色坦然的点点头,「不错。」 薛静姝抿着唇,想着是否要配合皇帝,不过,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就再如他的意怎么样呢? 想到此,她又拿起那一勺蟹黄豆腐,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却往后仰了仰,说:「曼曼该说什么?」 这简直是要得寸进尺呢。 薛静姝耐着性子想了想,捏着嗓子娇声道:「曜哥哥,请张嘴。」 皇帝这才准备接下,可正要张嘴,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再次退开一些,说:「曼曼用嘴喂我。」 薛静姝终于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陛下再不吃,我就走了。」 皇帝看无法更近一步,只得妥协,张口要吃。 这一次薛静姝却不干了,将勺子放下,「耀哥哥可知一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举得手酸,眼下举不住,请陛下自便。」 皇帝瞪着面前碟子上的汤勺没说话。 七月过半,天气逐渐转凉。 回京述职的武将们,陆续抵达避暑山庄,军中将士的演武大赛,就在夏宫附近的军营中举行。 皇帝和皇后娘娘亲临军营观赛,诸将士自然更加气势高昂,雄姿英发。 演武大赛分为骑术、射箭、比武三个部分。 薛静姝虽然是个外行,只看个热闹,但也看得出,大衍朝这些将军们,都是有真本事的。 前两回过后,诸位将军难分输赢,如今,只剩下真身肉搏的比武了。 因为太皇太后的托付,她特地多分了几分关注给那位秦将军。 她原本看秦将军身材魁梧,以为他在骑术等环节会吃些亏,不想人不可貌相,秦将军的动作与技巧都十分娴熟灵敏,令人刮目相看。 在场的除了帝后与众将士,还有朝廷文武百官,以及皇族宗亲。 眼下,安亲王就坐在皇帝下手不远处。薛静姝看到他身后那个侍卫,正是疑为柳儿哥哥的那位。 此刻,柳儿也站在薛静姝身后,不过,她并不多看,只微微垂着双眼。 擂台上打得精彩,贴身肉搏最能看出每个人的斤两,原本不分输赢的众位将军,眼下已经有几人被打落擂台。 台上站着的那位将军武艺不凡,连挑几人仍还游刃有余,终于轮到秦将军与他对擂。 薛静姝睁着眼睛看得仔细,两位将军路数不同,秦将军稳扎稳打,另一位将军则机敏灵巧,靠的是巧劲。 最终还是秦将军略胜一筹,不过他守了一阵擂台,还是被别的将军击败了。 十几位将军轮番上台,最后台上剩下一人,是最终的胜者。薛静姝之前听人传报,这位将军姓雷。 雷将军长相颇有几分不羁,他朝帝后行了个礼,道:「陛下、娘娘,卑职在边关之时,曾听闻神武大将军威名,不知今日可否让卑职开开眼界?」 薛静姝有些意外,不过想来也是,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武将们,恐怕每一个都乐于与人切磋出高低。 皇帝缓声说道:「厉将军可在?」 这话过后,场上静了一瞬。很快,众人看见有个身影如鸟儿一般,从远处一棵大树上飞速靠近,稳稳落在擂台之上。 厉东君到后,冲着皇帝与薛静姝的方向拱了拱手,当是行礼。 他这般行状,也无人多说什么。在场众人都知神武大将军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与他们这些靠军功攒起来的是不一样的。 皇帝说:「厉将军,雷将军想与你切磋切磋,不知你意下如何?」 厉东君上下看了看雷将军,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雷将军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但他也咬牙承认了,方才厉东君落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两人武艺无法相提并论,「不错,在下并非将军对手,但还是想与将军比试一二,请将军成全。」 厉东君看他说得认真,也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站直了身体,说:「那就来吧。」 两人都可称得上高手,他二人之间的较量,与方才众多将军们的比试又有所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瞠目感叹。 不过,就如厉东君所说,雷将军并非他的对手,数十个回合之后,两人已分出胜负。 雷将军后退一步,眼中已没有之前的不服,心甘情愿的拱手行了一礼:「在下输了。」 厉东君略略点头,他的视线在场中扫过一遍,在皇后身后顿了一下,又在安亲王身后顿了一下,啧了一声,原来那小子是安亲王的人,下次遇见了,还得揍。 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逐一行赏。 之后的论功宴,薛静姝不曾参加,提前回了夏宫。 寝殿内,她禀退伺候的人,单独留下柳儿,牵了她的手,问道:「今日你也看见他了,若什么时候想要与他见见面,随时来跟我说。」 柳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诚实道:「娘娘,方才有个人递了这个给我。」 薛静姝接过展开来,纸条上仅写了几个小字:宝儿,是你吗?我是哥哥。 她抬头看着柳儿。 第十五章 柳儿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用衣袖胡乱擦着眼泪,哽咽道:「就是他,只有哥哥会这么叫我。」 薛静姝轻轻叹了口气,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傻柳儿,你哭什么呢?见到了哥哥,应该高兴才是。」 柳儿咽呜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想他们,现在才发现,并不是那样的,就算他们当初抛弃了我,我也不恨,我还是会想。」 薛静姝轻声道:「既然想,就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只剩这一位哥哥,若不见他,以后还要后悔。」 「可是、可是他是安亲王身边的人,安亲王又是大坏蛋,娘娘你说,哥哥他会不会也成了坏蛋?他要是变坏了,我就不要他了。」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安亲王或许比柳儿想的还要坏,但是,为了安慰这个傻姑娘,她不介意说两句好话。反正现在她和皇帝都已经有了防备,不怕安亲王或他身边的人有什么举动。 她道:「其实仔细想来,这安亲王也就好色了些,并未做别的坏事,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柳儿吸吸鼻子,说:「好色就已经很坏了,哥哥他要是有样学样怎么办?他会不会现在已经给我娶了十个八个嫂子?」 薛静姝扑哧一声笑起来,「安亲王府里的姨娘侍妾,总共加起来都还没有十个八个,你哥哥身为侍卫,怎么可能越过主人家去?况且,就算他真娶了十个八个,只要是两厢情愿,没有强迫别人,那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是不是?」 柳儿皱皱鼻子,说:「不行,他要是真的娶了十个八个嫂子,我也不理他。天底下这么多坏男人,要是陛下也像他们一样,娘娘可怎么办?」 薛静姝替她擦了擦哭花的妆容,笑着叹道:「放心吧,陛下不会那样做的,你也要对你哥哥有些信心。」 柳儿慢慢止住眼泪,想了想,又问:「我跟他见面,要是被人看见了,会不会传出什么对娘娘不好的话来?」 薛静姝道:「不会的,等你什么时候确定要与他见面,我替你安排好,不会让外人看见。况且,就算别人传了什么话又怎么样?我相信你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陛下也相信我,这就够了。」 柳儿这才点点头,认真说道:「那先等等,等我写封信问他,到底有没有十个八个嫂子,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薛静姝失笑道:「好好,都依你。」 皇帝夜里才回来,薛静姝已经先安置了,但还不曾睡着。 皇帝来时,身上还带了些酒气。薛静姝披了件外袍起身,让人去将准备好的解酒汤端来,又走上前,亲自替皇帝更衣。 「陛下喝了多少?」 皇帝的双眼难得有些迷离,他揉了揉额角,说:「这群人个个都是酒坛子,又全是真性子,他们来敬酒,不得不喝。」 薛静姝了解的点点头,接过宫女递来的醒酒汤,轻轻吹凉了,送到皇帝手边,「陛下快将这汤喝了,不然明日起来准要头疼。」 皇帝一手揽着她,一手端着汤,往后退到床边坐下,「曼曼今日还不肯喂我么?」 他喝了酒,气息比平日还要灼热几分,薛静姝靠在他身上,就如躺在一块铁板上一样。 而且……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反应,下头硬硬的抵着她。 她红着脸,嗔道:「陛下难道就是这样一路回宫来的?」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低沉地笑了笑,「不小心喝了一碗鹿酒,曼曼见谅。」 薛静姝见他这样,便知他真的有些醉了,只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解酒汤,轻轻吹了吹,递到皇帝嘴边,「陛下快喝吧。」 皇帝却磨人的腻着她,摇头道:「曼曼用嘴喂我。」 若是平日,薛静姝也就撂下碗不管他了,可今晚皇帝醉了酒,更加磨人几分,也更让人心生不舍。 她往外看了看,见宫人们早已退下,便红着脸,含了一口解酒汤进嘴里,双手搭在皇帝肩上,将自己通红的嘴唇送上去。 皇帝一口含住,大掌伸进她松垮的外袍里,四处点火。 薛静姝忙说:「陛下等等、等等……先把汤喝了。」 皇帝充耳不闻,企图蒙混过关。 薛静姝用力挣开他,说:「陛下若不喝汤,今夜就别在我这里安置了,省得明日起来向我抱怨,说头疼。」 这招果然有用,皇帝顿了一下,勉强抬起头,接过那碗汤一口灌下,然后将碗撇在一旁,抱起薛静姝放在床上。 薛静姝面红耳赤,小声说道:「陛下可得轻一些。」 皇帝点点头,摸着她的小腹道:「皇后腹中有皇儿,为了他,曼曼已经受了这么多的罪,我自然要留心,不能让曼曼白受罪。」 薛静姝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颈边,「可不单单是为了我,也为了陛下,为了我们的孩子。」 皇帝偏头含住她的红唇,含糊道:「是,为了我的曼曼,为了你给我的一切。」 两日后,太皇太后突然降下懿旨,将永平郡主的四女儿,许给西北镇关秦将军为妻,特许秦将军完婚后带着家眷去边关。 旨意一出,不少人都在猜测太皇太后的用意。 有人想着,是否这位永平郡主家的姑娘惹恼了太皇太后,被厌弃了,所以要将她远远的打发。 也有人想,莫非这位有熊瞎子之称的秦将军,就此要飞黄腾达了?否则,怎么配得上宗亲之女? 反应最为剧烈的,莫过于永平郡主本人。 薛静姝听宫女来报,太皇太后懿旨刚下,永平郡主就入宫来求见,却被太皇太后挡在宫门之外。 郡主转头又要来见她,薛静姝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以自己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 还有一人反应也不小,那就是秦将军本人。听说,他来向皇帝谢恩的时候,还愣愣的问皇帝,怎么忽然要给他一个媳妇儿? 薛静姝好笑的看着小内监手舞足蹈的学着当时的场景。 那永平郡主见求见无门,不知是否死心,第二天,让她女儿沈安茜入宫。 沈安茜来时,薛静姝正好在太皇太后宫内。 若是一般的女子,得知自己被许了这么一门亲事,肯定心中郁结,茶饭不思。可是沈安茜,却似乎是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脸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些,眼神也多了几分灵动。 她到了二人面前,郑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安茜谢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隆恩。」 太后让人扶她起来,赐了座,又仔细看了看她,叹道:「你母亲是不是为难你了?」 沈安茜轻轻摇头,说:「娘要我进宫求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再过一月,我就要离家了,娘心里生气,就让她出出气,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 「傻孩子,」太皇太后道:「不如我再下一道旨意,让你在宫中待嫁吧。」 沈安茜连忙摇头:「多谢太皇太后,可是安茜当不起这样的厚爱。况且,陪在家人身边的时日也不多了,我想多看看他们。」 太皇太后摇摇头,「你娘不知惜福,有你这样的好女儿,却不知道珍惜,往后她会后悔的。」 沈安茜低着头没说话。 第十六章 太皇太后又与二人说了会儿话,才道:「我乏了,你陪皇后去园里走走吧。」 「是。」薛静姝和沈安茜一同退下。 薛静姝心里知道,太皇太后要沈安茜陪她一起走走,实际上是要自己跟她说说那位秦将军的情况,也好让她心中有底。 两人沿着水边慢慢散步,沈安茜轻声问道:「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薛静姝点点头:「多谢你的关心,我好着呢。说起来,那位秦将军,我也见过一次。」 她转头看着沈安茜,沈安茜则低头揪着手帕。 薛静姝又说:「不知你是否听说了这位秦将军的一些传言?」 沈安茜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薛静姝轻轻笑了笑,「太皇太后怕你误解,才要要我给你说一说,外面那些人的传闻。难免有些不准确之处,也有些是别人捕风捉影,瞎说的。 「秦将军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张脸虽说不上英俊,但却极富正气。他的性格也很好,听陛下说,他待人仁和心胸宽广,虽然是将军,可是被人用诨号称呼,也一点不介意。 「而且那日演武,我仔细看了看,将军武艺不凡,在众多将士中,也是极其出挑的。他家里没有别的家人长辈,你嫁了他,就和他一同随军。西北的条件是艰苦一些,但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啃草根吃树皮,该有的吃穿还是不愁的。」 她边说,沈安茜边点头,听她说完,感激道:「多谢娘娘,我、我不怕苦。」 薛静姝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谁舍得让你吃苦?」 沈安茜红了一张小脸。 她入宫时,脚步很有些沉重,出宫的时候,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对将来的期待。 眼看八月将至,夏季已经过了,到了该回京的时候。 这几日,夏宫里又四处忙活起来。 薛静姝有孕在身,太皇太后和皇帝都不让她多管。她便只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下头各宫各院的总管收拾整理,再听听他们的回报。 皇帝对着烟波送爽殿里特意挖出来的池子,有几分遗憾。他当时准备与皇后共同戏水的,结果刚来夏宫,皇后就有孕了,这池子一直派不上用场,看来只能等着来年了。 薛静姝猜到他心里的想法,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出去,笑道:「陛下对着池子兴叹也没用,不如来替我看看,给皇儿的小衣要做什么图样的。」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招来宫中尚衣局的绣娘,和人学着做衣服。 也许是她本就有几分天赋,做坏了两匹绸缎之后,终于似模似样的做出几件婴儿的小衣来。 她又想更进一步,学着民间那样,在婴儿的衣服上绣些福禄寿喜、五毒等图样,好起到祈福辟邪的作用。 皇帝把那几件小衣裳拿起来看了看,每一件不过比他巴掌略大些。 他脑子里想象着日后皇儿穿着这小衣服,圆圆滚滚的模样,心里对皇后腹中的小家伙也多了几分期待。 不过,他又想起一事,道:「皇后还不曾替我做过衣服,这第一次却叫他占去了。」 薛静姝正拿着几个绣样比划着,听见这话,笑道:「就我这三两下子,怎么能做给陛下穿?况且,陛下这样高大的身躯,我若做一件衣服,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做得出来。」 皇帝上前一步靠近她,跟她一起看那几幅绣样,说道:「我不介意,曼曼也给我做一件。」 薛静姝心里想,你自然不介意,做的人又不是你。 皇帝看她不答应,一手揽过她的腰,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对着她的肚子说:「皇儿,快求求你母后,让她给父皇也做一件衣服,不然,父皇就把你的衣服拿来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这样的话,陛下好意思对小娃娃说,也不怕他笑话你,做爹的人,竟抢孩子的东西。」 皇帝理直气壮道:「皇后这话说反了。原本,皇后是我一人的,如今有了腹中的娃娃,皇后关心他却更甚于我,是他抢走了我的曼曼。」 薛静姝笑着摇摇头,「陛下莫忘了,这娃娃也有你的一半。所以这一切,可都是陛下自己造成的。」 这话堵得皇帝无言,可事实不正是如此?若不是当初他一个劲的要停了皇后的月事,皇后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身孕,他也不必跟一个娃娃分享皇后。 但说来说去,又都是张之穹的错。他之前竟没跟他说过,皇后怀孕之后,有这么多不便。 薛静姝见他无话可说的模样,心里又有点软,靠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一下,说道:「陛下若真的想要,我便给陛下做一件里衣吧,左右贴身穿着,做工不好别人也看不出来。」 皇帝眉眼便又微不可查地舒展开来,低头亲了亲薛静姝发顶,道:「若曼曼觉得辛苦,便不必做了。」 薛静姝心里暗笑他,嘴上说得大方,若真不给他做,不定要怎么闹小别扭呢。 她道:「不辛苦,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做,只等着回京了。回京之前,应该能够给陛下做出一件来。对了,陛下先让我量一量身量尺寸,才知道该做多大的。」 她从面前的一堆绣品中找出量尺,让皇帝在那儿站定,双手张开,自己给他测量。 因皇帝身材高大,薛静姝的臂围又有限,测量的时候,难免挨挨蹭蹭,近来逐渐丰腴的身子就挨着皇帝,时不时这儿子擦一下,那儿碰一下。 皇帝喉头上下动了几次,薛静姝却还未察觉。 到了要量皇帝胸口尺寸的时候,她不得不张开手,去够在皇帝身后的量尺。 这个动作,相当于她整个人紧紧的贴在皇帝身上,胸前的两团软肉,也随着动作间上下蹭着。 皇帝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她,声音微哑:「曼曼把我蹭起了火,这该怎么办?」 薛静姝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话,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陛下自己定力不足,却问我怎么办么?里头那池子里的水正凉着呢,刚好给陛下灭灭火。」 皇帝亲了亲她的脸蛋,「曼曼好狠的心。」 薛静姝嗔他一眼,说道:「方才要我给陛下做衣服的是陛下,忍不住起来火了也是陛下,我只不过是给陛下提议一个灭火的法子罢了,算什么狠心?」 皇帝忽然说道:「还有三天。」 薛静姝没跟上他的步调,困惑道:「什么三天?」 皇帝说:「还有三天,曼曼腹中的皇儿就三个月了。张之穹说过,三个月后——」 薛静姝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面上泛起一丝绯红,「陛下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天天数着这个过日子么?」 皇帝亲了亲她的手心,认真道:「不止这个,我还想着三个月之后的时光,如此,日子才过得快一些。」 薛静姝一把推开他,道:「陛下还是赶紧去池子里灭火吧,省得把我这烟波送爽殿都给点着了。」 皇帝勾着嘴角,心想着,一会儿再把张之穹叫来,给皇后把把脉,确认是不是三天之后真的可以,若还不行,这老太医也该告老还乡了。 皇帝果然招了太医来给皇后诊脉,过后,趁着薛静姝休息,他单独把太医叫到外殿,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第十七章 张太医额头上冒着汗,迟疑道:「这……陛下若为求稳妥,不若再等几天。」 皇帝皱了皱眉,「再过三天便是三个月了,还不行么?」 张太医谨慎道:「女子三个月身孕,只是估摸三个月,或许有余,或许不足。为保万无一失,请陛下再等些时日。」 皇帝面无表情的坐着,不说话。 张太医觉得有些腿软,大殿内分明十分凉快,但他背后,却不断有冷汗冒出。 终于,皇帝说道:「你说个最妥当的日子。」 「这……」张太医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斟酌着道:「若再有个十日,应当就稳妥了。」 皇帝又沉默了一阵,才说:「张卿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可别十日后又十日。」 张太医忙说:「老臣不敢。」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只要保得皇后这一胎顺利安产,那这太医院院使的位置,非张卿莫属。」 张太医心绪激动,又跪下来磕了个头,「老臣必不负陛下与娘娘期盼。 」 皇帝点点头,让他退下。 夏宫里都已经收拾妥当,再过一日就要回京。 薛静姝特地又问过柳儿,是否决定与她哥哥见面。 柳儿之前写好给她哥哥的信,呈上来给薛静姝看过,又由她安排人送出去。 她哥哥昨日来了回信,薛静姝并未拆开来看,直接让人交给柳儿。 柳儿说道:「哥哥说他至今仍是独身一人,并未受那安亲王的影响。」 薛静姝笑问:「那你决定跟他见面了吗?」 柳儿点点头,「正准备跟娘娘提这事,我想等回京之后再见,这几天宫里都在收拾,不大方便。」 薛静姝点头说道:「也好,这几日杂务繁多,为防有些人浑水摸鱼,确实不好安排你们见面。等回宫后,我便着手此事。」 柳儿感激道:「谢谢娘娘。」 薛静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需要跟我也要说这个?」 柳儿捂着额头笑。 薛静姝心下有些感叹,境遇最能磨练人。从前,她和柳儿两人是如何的随性,不拘泥于主仆关系。如今进宫才不过数月,两人已经这样客气了。柳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孩子气的模样,成了一名合格严谨的女官。 回京时,走的是和来时一样的路。皇家的仪仗队伍仍然浩浩荡荡,唯一不同的是,因皇后有孕,抬凤辇的人数翻了倍,升格成与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样的规格。 到达宫中,先是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又有许多留在京城内的诰命夫人,来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安。 薛静姝上午召见了半日,连她母亲也见过了,下午又单独招了薛静婉入宫。 薛静婉来后,斯斯文文的给她行了礼。 薛静姝看她这样,赐了座,稀奇道:「最近又在家里学规矩了?」 薛静婉就如同所有的大家闺秀那样端坐着,听她发问,脸上露出一个苦哈哈的表情,「娘说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最近,她请了当初教三姐姐规距的那个李姑姑来教我,我都挨了她好多戒尺了。」 薛静姝回想起李姑姑那张严厉的脸,也有几分余悸,说道:「要不要我跟母亲说一说,让她给你换一个教导姑姑?」 薛静婉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别了,我已经习惯李姑姑,要是再来一位别的姑姑,又得去适应她。」 薛静姝道:「也是,总共也没多少日子了,我家的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新娘子哩。」 薛静婉低了头没说话。 薛静姝又问:「你和林二公子见过面了吗?」 薛静婉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竟有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意。她揪着手帕,扭捏道:「见了,他送了我一只小猫,毛茸茸的,很可爱,我叫它毛毛。」 薛静姝看她神情,就知道妹妹的心已经动了。她笑道:「见了就好,也省得某个人再哭哭啼啼的来找我,说未婚夫喜欢别人,不喜欢她。」 薛静婉忙撒娇道:「三姐姐,你饶了我吧。」 薛静姝只是笑,心里却也有几分感慨。半年前,这个妹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如今也要嫁人了。 她想起一事,又问:「早上人多,我不好单独问母亲,最近府上有没有什么事?」 自从上一次,太皇太后降下懿旨,把薛静媛赐给安亲王为侧妃之后,大房就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真的死心了,还是另有所谋。 薛静婉道:「最近大娘跟薛静媛都很老实。我看薛静媛那样子,好像真的安心准备待嫁了,可奇怪的是,原本她不是一心想要做安亲王正妃吗,现在怎么认命了?」 薛静姝却想到了安亲王的图谋,不知道大房是否清楚安亲王的野心?不过,不论她们清不清楚,只要薛静媛嫁给了安亲王,那日后发落安亲王的时候,薛家必定也会受牵连。 她虽然对薛家人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却也绝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骨肉亲人,扯上与谋反有关的罪名。 况且,若他们受了牵连,她自己也必定不能够独善其身。为今之计,只能把大房与二房彻底分开了。 她对薛静媛说道:「你回去跟母亲说,让她在父亲耳边提一提,就说是我的意思,咱们薛家也该分家了。」 薛静媛惊了一下,按理来说,她们祖父祖母还在世,断没有此时分家的道理,但她也没有多问,乖乖点头,「好,我记住了。」 等宫里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薛静姝便安排柳儿与她哥哥见面。 柳儿去时很有几分忐忑,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她兴高采烈的给薛静姝展示她哥哥带给她的一包小食,里头糖葫芦、小糖人、炒栗子、松子酥,各种各样的小零嘴足有十来样。 柳儿高兴道:「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爱吃的东西。」 薛静姝看她有了几分之前的活泼,心中也替她高兴。 柳儿又说:「哥哥说他要攒钱在京城里买房子,等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把我接出去一起住。不过,我跟他说,我要一直陪着娘娘。」 薛静姝道:「若有合适的人,不必等到二十五,我就希望你嫁了,就算嫁了人,还可以陪着我,又多了个人照顾你,岂不两全其美?」 柳儿只顾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嫁。那些大男人,没有一个比得过娘娘的,我要陪着娘娘。」 薛静姝失笑,心里想,她的心性到底还小,自己可以慢慢帮她留意。 过了几日就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宫里不曾摆宴,让诸位百官回去与家人团聚,一同赏月。 薛静姝、皇帝和几位太妃,陪着太皇太后拜祭过月神,又吃过月饼,等太皇太后乏了,才各自回宫。 秋日的夜里有些凉,皇帝与薛静姝二人同行,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到了栖凤宫,洗漱之后,两人歇下。 薛静珠腹中的孩子已经三月有余,小腹微微鼓起。 皇帝将自己的大掌贴在她小腹上,鼓起的那一处,正好贴合的落在他的掌心。 薛静姝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之前皇帝数着日子等三个月满,看他那份难耐的模样,她还以为一等到三个月,他就要与自己亲近。却不想,如今早已过了十来日,皇帝却一直没有动静。 第十八章 不过,她疑惑归疑惑,要她主动提出,却又绝对不肯的。 皇帝今日身上穿的里衣,就是薛静姝给他做的那一件,针脚不算细密,做工也不够精湛,但皇帝极为喜爱,换洗之后,只要干了就会拿来穿。 薛静姝见他如此喜欢,心里计划着,等将给皇儿的小衣绣好,再给他缝一件。 皇帝摸够了皇后的肚子,跟皇儿交流完了,大掌便开始,四处游走。 薛静姝轻轻颤了一下,搂上他的脖颈,小声问道:「陛下今日是不是要……」 皇帝将她的耳垂含进口中,含糊道:「张之穹之前说过,若为稳妥,最好再等等十余日。如今,终于到了。」 薛静姝怕痒,侧过头将自己的耳垂从他口中解救出来,又主动亲了亲他的嘴唇,小声说道:「既如此,还请陛下怜惜。」 皇帝低沉的应了一声,反客为主,将她的红唇吞入口中。 转眼就是薛静婉和林家二公子成亲的日子。 因他们两人是太皇太后赐婚,迎亲当日,两个人各自进宫,分别向太皇太后和皇帝谢恩。 薛静姝就在太皇太后宫内等着薛静婉,看着她一身大红喜服步入宫内,磕过头之后,都来不及再说几句话,就又被喜娘搀扶着离去。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叹道:「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啊。」 薛静姝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她心里想,若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千娇百宠的养大了,肯定是交给谁都不放心的吧。 过了几日,她又将薛静婉招进宫。 上一次来时,薛静婉还是少女打扮,如今已宛然是一位妇人。 薛静姝仔细看她脸色,又问了些话,确定林家人待她不错,才放了心。 当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沈安茜也出嫁了。 她照例也进宫给太皇太后和薛静姝磕头。 从太皇太后赐婚到她出嫁,其间不过一个来月。之所以如此仓促,都因西北边疆离不得秦将军,他们二人成亲之后,等沈安茜回过门,马上就要离京了。 薛静姝在宫内听闻,沈安茜回门当日,永平郡主拒不见她。沈安茜流着泪在府门外磕了头,当日下午,就和秦将军赶赴西北。 此一别,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进入秋季之后,日子忽然悠闲起来。 薛静姝多了一个习惯,清晨和傍晚爱躺在软榻上晒太阳。 皇帝来时,就看见她慵懒的模样。 皇帝上前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大掌十分自然的落在她小腹上。 薛静姝眼睛都未睁开,懒洋洋道:「陛下整日这样来回抚摸,可摸出什么来了?」 皇帝说:「每次都能察觉皇儿比前一日又长大了一些。」 薛静姝笑道:「哪有陛下说的那样明显。太医说了,前三个月,小腹与常人无异,三个月后开始慢慢长大,等到五个月才涨得飞快。」 皇帝说:「曼曼不信,自己来摸一摸,确实每日都看得出变化。」 他说着,忽然眉头微微一挑,道:「太医说的是一胎的情况,莫非曼曼腹中真有两个皇儿?」 薛静姝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被皇帝放了一说,她觉得似乎果真大的有些快。 她迟疑道:「是不是我这些日子胃口大开,肚子上长肉了?」 皇帝说:「将太医招来问问便可知。」 为保稳妥,除了张太医以外,皇帝又召了另外几位老太医一同前来。 等几名太医分别上前诊过,皇帝让他们暂时别把结果说出来,等每个人都把完脉,才问道:「众位太医可诊得出,皇后腹中到底有几个胎儿? 」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 张太医皱眉回想方才的脉相,脸上忽然一喜,说道:「陛下,依老臣看,娘娘腹中该是双生儿,只是如今胎儿尚小,脉动较弱,不易察觉。」 他说完后,有两名太医与他的结果一样,另有两名太医仍认为只有一名胎儿。 皇帝便让他们又诊了一遍,这一次,连张太医在内,四名太医都断定皇后怀的是双胎,只有另一位太医还不能确定。 皇帝心中便有数,让太医院的人回去重新商讨皇后安胎方案,方才让他们退下。 栖凤宫伺候的人都跪下道喜,皇帝让赏,又叫德禄去太皇太后宫中报喜。 众人走后,薛静姝仍不能回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皇帝眉眼之间有几丝飞扬,难得带了几分得意道:「曼曼可听清了,咱们有两个皇儿,叫我说中了。」 他回想着历代皇帝后嗣,似乎没有哪位皇帝的后宫妃子曾生下双生儿。不由有些自得,诸位先祖们的后宫再繁盛又怎么样?那么多人加起来,还比不过他一个曼曼。 他搂着薛静姝,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的曼曼可真厉害。」 薛静姝终于有了些反应,愣愣的转头看着皇帝,「陛下,我们真的要有两个孩子了?」 皇帝点头,「千真万确,四名太医都已经确诊,曼曼若不信,我叫潘神医进宫来再诊一次。」 薛静姝道:「不是不信,只是……」 「只是什么?」 薛静姝忽然掀开薄毯下榻,径直往殿内走。 皇帝立刻跟上,就听皇后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又多了一个皇儿,之前做的小衣不够用了,还得再做一些,原本打算再给陛下做一件里衣,现在恐怕没有时间做了,放在一边吧,左右也不要紧……」 皇帝:「……」 皇后腹中怀有双胎,这是足以令朝堂上下欢欣鼓舞的喜讯。 历来皇家都以子嗣昌盛为祥瑞之兆,原本皇帝登基五六年,后宫空无一人,膝下更无子嗣,已经令许多老臣担忧。 这时候,别说是皇后有孕,就是一名出身低贱的宫女怀了龙种,他们恐怕也不会介意,更不要说,皇后还怀的是双胎。 许多夫人进宫贺喜。 薛静姝刚怀孕时,人在夏宫,那时候就有人要来道喜,被太皇太后以她身体不便为由推拒了,如今不好再推,况且她胎位已稳,索性在御花园中赐了一场赏花宴。 众位夫人看着上首端坐的皇后娘娘,心中无不感叹。 记得娘娘刚入宫时,办了一场迎春宴,那会儿娘娘看着虽有几分青涩,但身上那份清冷端庄的气质,已令人折服惊艳,如今久居上位,更添了几分雍容,虽怀有孕,气色却极好,面色红润,皮肤光泽,美貌比从前似乎更胜一筹。 这等的容貌与气度,难怪能够独宠不衰。等皇后生下腹中双胎,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了。 众人想到此,面上越发恭敬。 宫宴散场之后,薛静姝单独将秦氏留下,禀退伺候的人,问她道:「之前我与婉婉说过,要母亲跟父亲提分家之事,不知母亲提了没有?」 秦氏红光满面,女儿贵为皇后,得宠至极,又有双胎,如今京城内,没人比她这位皇后的娘亲更有面子了。 她道:「我跟你父亲提过一回,不过现在你祖父祖母都还健在,恐怕暂时不易办成。」 薛静姝没说什么,却问了她一个无关此事的问题:「母亲觉得,等薛静媛嫁入安亲王府,她会安安分分做她的侧妃么?」 第十九章 秦氏立刻摇头,「恐怕难。」 薛静姝点点头,又说:「那肖家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到时候,安亲王府后院,会被她二人争斗得乌烟瘴气。但是肖安茗毕竟是安亲王正妃,入了皇家玉牒的,若薛静媛做了什么被人逮到,永宁郡主跟端太妃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咱们薛府,甚至是我,都得受牵连。请母亲好好思量思量其中的利害关系。薛家大房跟二房,是非得分开不可了。」 秦氏听了她的话,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认真想了想,缓缓点头,正色道:「娘娘说的有理,等我回去好好规划一番,必定要说服你父亲,在薛静媛出嫁之前,就把这家给分了。」 薛静姝轻轻颔首,又与她说了几句,便让她出宫。 她的肚子已将近五个月,比寻常孕妇五个月时大了不少,如今挺着大肚很有些辛苦,加上孕期懒散,越发不愿意动弹。 但太医又进言,若她平日走动过少,恐怕十月后不好生产。 皇帝听了这话,比她还要上心,每日除了晚饭后照例跟她散步,现在上午下了朝,也要特地来栖凤宫,拉着她在花园里走几圈。 除此外,她每天还要去太皇太后宫中两趟。 入秋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看着又有些虚了。薛静姝知道时候将到,每日都尽量去陪着她,还将给皇儿做的小衣带去,缠着太皇太后要她给些意见。 这一日傍晚,皇帝来到栖凤宫,却不见皇后,得知皇后在太皇太后宫中,他又转向长乐宫。 他到时,薛静姝正跟太皇太后讨论,娃娃肚兜上的蟾蜍该绣什么样子。 皇帝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靠在卧榻上,笑呵呵的让他起来,又假意不耐烦道:「皇帝来得正好,快把皇后叫回去,闹了我一下午,不让人安宁。」 薛静姝委屈道:「我就知道皇祖母偏心,陛下一来就要赶我走。」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小没良心的,就算是偏心,我也是偏你。好啦,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陪我这老太婆坐了半下午,够了,快回去休息吧。」 薛静姝这才笑着站起来,「那我明日再来陪皇祖母。」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叫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小心着些。 皇帝与皇后慢慢走过御花园,经过那一片李子林,李子树的树叶已经渐渐快要落光了。 薛静姝走到那一颗做了标记的李子树下,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转头笑着对皇帝说道:「我听皇祖母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还能再长一长。等明年这会儿,我肯定就能超过陛下这个高度了。」 皇帝扶着她的肚子,点点头道:「我拭目以待。」 薛静姝有点犯懒,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让他扶着自己走,「我最近是不是重了许多?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快看不见自己的脚尖了。」 皇帝说:「曼曼一点也不重,是不是走累了?我抱你回去。」 薛静姝笑道:「太医让我多走走,可不是让陛下抱着我多走走呢。再说,我现在这身子,还担心把陛下压趴了呢。」 皇帝低下头,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能不能压趴,夜里曼曼试一试就知道了。」 薛静姝推开他的嘴,轻声嗔道:「没个正经。」 她说完,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 皇帝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薛静姝摇摇头,「没事。」 其实是她的胸口有些胀,又有点痒,但这种事总不好说出来。 夜里,二人靠在一块看书。 薛静姝想起上午时,她母亲让人递进宫里来的消息,关于分家之事,薛老太爷跟周老太君已经有几分动摇,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成功分家。 她不由又想到安亲王的不臣之心,小声问皇帝道:「陛下可知安亲王近日,是否有所动作?」 皇帝吻了吻她的发髻,说:「此事曼曼不必担忧,老八的动向,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我看他确实忍不了多久。 前几年他能忍,皆因我膝下无子嗣,若我出了事,皇位顺承者便是他,所以他并不着急。 「如今慢慢有了身孕,等皇儿生下来,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位置。我若是他,最晚在这个冬季就发动,最好的时机,是在皇祖母去世之时,那时候宫里最无防备,我若有意外,他也可说是为了皇祖母,哀恸过甚。」 薛静姝虽然知道皇帝已经有所防范,但是想着这么一个如毒蛇一般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与皇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皇帝将她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安慰道:「曼曼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薛静姝点点头,往皇帝怀里钻了钻。 又过一会儿,她有些乏了,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 皇帝便把手中的书合上,抱着她安置在龙凤床上。 薛静姝睡眼朦胧,一粘到床就要睡去。 皇帝跟着她上榻,手臂习惯的伸过来,一只手让她垫在枕头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腹上。 但这一次下手的地方不太准确,不小心碰到薛静姝胸口。她立刻疼得嘶了一声,捂住胸口,微微蜷起身体。 皇帝一愣,马上紧张道:「怎么?是不是碰到了皇后的肚子?」 薛静姝咬着唇,忍耐着那种难言的酸胀的痛意,等这一阵疼痛过去,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皇帝哪里会信,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身体展开,回想了一下自己帮才碰到的位置,问她:「是不是这里不舒服?」 薛静姝见被他猜中,虽然觉得有些羞涩,但也不好再隐瞒,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有些肿胀,轻轻一碰就疼得很。」 皇帝盯着那鼓胀的位置看了半晌,慢慢靠近一些,伸手要去解她的里衣腰带,「我看看。」 薛静姝立刻按住他的手,咬着唇说道:「陛下又不是太医,看了有什么用?」 皇帝说:「我先看看,明日再去问张之穹这是什么症状。」 「可别。」薛静姝窘迫道:「我、我还是去问问皇祖母吧,或许她老人家知道。」 皇帝挣开她的手,说:「那也先给我看看。」 薛静姝拗不过他,况且她这两日独自忍着疼痛,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正想要皇帝安慰两句,拒绝的心不够坚定,到底让皇帝脱了里衣。 自怀孕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慢慢开始胀大,到了近日胀得有些疼痛了,顶上的红晕也扩大了一些,此时在烛光下,反射着一些润泽的光。 皇帝就这么凑近了,眼也不眨的盯着看。 薛静姝忍着羞意问他:「陛下看出什么来了?」 皇帝煞有其事道:「我听闻,女子有了身孕之后,双乳便会开始分泌乳汁。此时皇后胸口胀大,里头必定已经充满了汁水。皇儿如今还未出世,少不得要我来为皇后分忧。」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慢慢靠近,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陛下又将娘娘惹恼了。 看着陛下对皇后娘娘百般殷勤,娘娘却冷着一张俏脸,栖凤宫伺候的人如是想着。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看得多了,她们也就习惯了。 第二十章 从一开始惊骇到不能自己,战战兢兢心惊胆颤,到现在,她们已经能够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不看。只是忍不了一颗想要八卦的心,纷纷暗里猜测,陛下到底又做了什么? 薛静姝虽然冷着一张脸,但耳廓一直是烧红的,双眼也不敢与皇帝对视。她还摆脱不了昨晚异常羞耻的情绪。 皇帝人前人后两个样,她是知道的,也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但他却一次次跌破她的底线,现在竟然连、竟然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心里想着,止不住浑身燥热起来,红晕蔓延到脸上,一把推开皇帝递来的茶点,含着水光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起身回到内殿。 胸口还残留着肿胀酥麻的感觉,特别是那娇弱的两点,昨夜几乎被皇帝吮吸得破了皮,明明已经那样子求他,却还被变本加厉地欺负。 皇帝打着替两个皇儿探路的借口,对她做出这种事,以后皇儿出生,还让她怎么正视哺育他们这件事? 皇帝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出殿外,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进来。 薛静姝当作没看见他,手上翻捡着给肚里的娃娃做的小衣。 皇帝靠过来坐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拥住,低头亲了亲她白皙地耳垂。 薛静姝微微一颤。自从怀了身孕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比从前敏感了许多,皇帝随意的碰触抚摸,就能让她产生一阵颤栗。 皇帝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侧脸蹭了蹭她粉嫩的侧脸,声音低沉道:「曼曼还不肯原谅我?」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陛下说这话时,怎么不想想昨晚对我的所作所为?」 皇帝爽快道:「昨夜是我的错,不过,若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把持不住。」 「你——」薛静姝气结,放下小衣,回身瞪着他。 皇帝亲了亲她微肿的红唇,说道:「曼曼这样诱人,又毫无防备地躺在我身下,叫我如何忍耐。」 薛静姝气道:「我对陛下没有防备,都是因为相信陛下,哪知道陛下会做出这种、这种事来?!」 皇帝说:「曼曼是该生气,不过如今错也错了,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薛静姝扇动眼睫上下看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凑上前在皇帝的嘴角咬了一口。 皇帝轻嘶一声,但没有推开她。 薛静姝退开一步,看着他嘴角被自己咬出的一个小口子,既有几分得意,又觉得有点太过孩子气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自从怀孕以来,脾性变了很多,特别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没有了从前诸多的谨慎与考量,越发的随性起来。 皇帝摸了摸嘴角,问道:「曼曼这下不气了吧?」 薛静姝又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皇帝让她痛,她也让皇帝感同身受一回。 于是,皇帝就顶着嘴角的小口子,招摇过市好多天,看得满朝文武以及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但这是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小情调,哪里有外人多嘴的地步呢? 过了几日,安亲王大婚。 正妃和侧妃同一日进门,这在从前不算少见,但如今十几年来,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毕竟,安亲王正妃和侧妃不和睦的事,城内的人都有所耳闻。而且听说,这位王爷似乎喜欢侧妃多过正妃,只是碍于长辈的压力,才不得不娶了表妹为正妃。 他们还听说,这两位娘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恐怕日后,安亲王府有得热闹了。 果然,大婚过后第二日,就有消息传来宫里。 大婚当晚,按理说安亲王应该要在正妃院里安寝,可半夜的时候,侧妃身边的小丫鬟忽然来求见,说娘娘腹痛难忍,请亲王过去看一看。 安亲王这一去就没回来,竟是直接歇在了那儿。据说安王妃脾气暴躁,当下就把房里的摆设摔了干净,又拿了皮鞭要冲去侧妃院里算账,被身边伺候的人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眼下,薛静姝和端太妃都在太皇太后宫中,等着新人进宫来敬茶。 听说了这个消息,太皇太后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知道指给安王的两个丫头都不是乖巧安分的,却没想第一天晚上就闹成这样子。 端太妃的脸色也不好看,本来她就不喜欢薛静媛,听说她使了这样的手段,半夜将儿子哄过去,心里对其更加不屑,若不是碍于同是薛家出身的皇后在场,恐怕立刻就要交自己的不满诉诸于口了。 不过,在她看来,安王妃的表现也不够大气。成亲当晚就又砸又闹的,哪有一个王妃该有的端庄气度?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只有薛静姝低着头喝茶,嘴角含笑,没有别的表情。 不多时,安亲王带着安王妃进宫。至于安王侧妃,算不得皇家正经儿媳妇,没资格入宫来敬茶。 安亲王昨晚洞房花烛小登科,本该是人生一大喜事,他又娶了两位美娇娘,更应是双喜临门,可看他脸色,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进了大殿,给太皇太后皇后端太妃请过安,从始至终,跟他身边的安王妃肖安茗没有半句交流。 肖安茗心里也是又委屈又气愤,她记得从前八表哥对她很好,怎么现在却这样对她? 她却不知,让一个男人迫于压力,娶他本不愿意娶的女人,对那个男人来说是一种耻辱。 在成亲之前,肖安茗于安亲王而言,是个长得还算漂亮,性格也算可爱,虽然有几分骄纵,但还能忍耐的表妹,但成了亲之后,她对于安亲王,就只是一个不合他心意的王妃罢了。 两人行过礼,又敬过茶,太皇太后给他们赐座。 端太妃做了婆婆,今天,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会抢她的风头,因此她先开口训话道:「你们二人既已做了夫妻,以后就该相互扶持,相互敬爱才是,那些荒唐的事,不该再有第二回 。」 安亲王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嘴里应了声是。 肖安茗也点点头,但却带了几分委屈喊道:「母妃,昨晚——」 端太妃打断她:「昨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时儿做的不对,可你身为王妃,也不该那样摔摔打打,成何体统?」 肖安茗噎了一下,十分不甘心地低下头。她觉得自从成了亲,不止八表哥变了,连一向对她和蔼可亲的太妃娘娘,也不如从前慈祥了。 太皇太后打着圆场道:「端妃不必过于严肃,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就跟那小孩过家家一样,在所难免的,等他们三人磨合一阵就好了。」 端太妃叹了口气,说:「我倒羡慕太皇太后,有皇后这样的好孙媳妇儿。」 薛静姝轻轻一笑,说道:「端母妃这话叫我伤心,我是皇祖母的孙媳妇儿,难道就不是母妃的儿媳妇吗?」 太皇太后闻言笑起来,拉过薛静姝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端太妃也笑了,但薛静姝的话,她却是不敢应的。皇帝和皇后虽然尊称她一声母妃,她却没有不自量力到真的把自己当成皇帝的母亲,皇后的婆婆。 本是主角的两个人就这样被遗忘在一边,上手三个人有说有笑。 第二十一章 安亲王倒无所谓,一边喝着茶,一边眼神不易察觉的往上面一个方向看去。 肖安茗则暗恨得直咬牙。 等安亲王和安王妃告退,不多久,薛静姝也回了栖凤宫。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宫女上前请示是否要传膳。 薛静姝问道:「陛下用膳了吗?」 宫女为防着她有这一问,早就打探清楚了,眼下忙道:「还不曾,方才崇德殿的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务较忙,请娘娘不必等他。」 薛静姝便说:「摆驾外廷,在崇德殿摆膳,我要与陛下共用午膳。」 若是先帝时期,后宫女子要去外廷,必定要先请示皇帝。但是到了薛静姝这儿,显然是不必遵守这个规矩的。 伺候的人也早已习惯,不敢多问一句,忙吩咐下去准备。 皇帝刚把一份奏折放下,按着眉心轻轻揉了揉,就听到皇后的声音:「陛下政务再忙,也不该耽误了用膳,否则身体该受不住了。」 皇帝立刻睁开眼,起身迎上去,薛静姝其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他掌中。 皇帝扶着她往一旁坐榻走,「曼曼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薛静姝靠在他怀里,侧过头含笑看他一眼,「陛下不在,我独自一人怎么用得下午膳。」 皇帝一怔,皇后来找他不是没有过,但是言语上这样主动亲昵却不多见。 他亲了亲薛静姝发顶,忍不住问道:「曼曼这是怎么了?」 薛静姝仰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我心里高兴,想要来看看陛下,想要跟陛下一起用膳,想要亲亲陛下,这样不行吗?」 皇帝立刻回吻住她,两人缠绵亲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来,都有几分喘息。 「行,曼曼想怎么样都行。」 安亲王府两位娘娘果然不负众望,接二连三出了不少闹剧,着实让京中的人多了好一番消遣。 前两日闹得狠了,安王正妃亲手打了侧妃一个巴掌。 却不巧,侧妃那时恰好立在台阶边,被她一个巴掌打下台阶,立刻就给打晕了。 等她醒来,自然又对着安亲王寻死觅活好一番哭闹。 安亲王对着美人总是心软,看娇滴滴的美人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心头怒气涌上来,觉得那正妃确实不像样子,立刻就要去找她算账。 肖安茗却先得了消息,哭哭啼啼的回娘家找她娘去了。永宁郡主自然不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又带着她进宫来请太皇太后跟端太妃做主。 太皇太后这几日听安亲王府传来的闹剧听得有些烦了,索性下了懿旨,让安亲王、安王妃还有侧妃三人分别禁足,这才安分了一阵子。 宫人们怕皇后娘娘闲极无聊,都将这些事情当做消遣闲话说给她听。 薛静姝想,肖安茗之前的状况,跟她当初倒有几分相似。 安亲王娶肖安茗是迫于端太妃的压力,皇帝娶她是迫于太皇太后的旨意。 两桩婚姻,都不是出自当事人自己的意愿,然而如今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她这几日听着安亲王府上的闹剧,便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嫁的是安亲王,现在大概也会落得跟肖安茗一样的境地。 唯一不同的是,肖安茗心系安王,而且不甘心被别的女子争抢了风头,而若是她自己,或许就会如当初设想的那样,不争不抢,一人一院,冷冷清清的过完此生。 但谁能想得到,皇帝看着冷,心却是热的。而那安亲王,表面看着和和气气,内心却如毒蛇一般冷酷。 每每将安亲王与皇帝对比,越发显出皇帝的好,也越让她心底流露出不一样的甜蜜。 皇帝得了几次甜头,摸索出一点规律,在安亲王解除禁足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给人送了两个美人作为祝贺。 这下可好了,刚禁足完的肖安茗跟薛静媛正卯足了劲,准备继续战斗,却发现安亲王的注意已经全被新来的美人夺去。 于是,安亲王府越发热闹起来。 薛静姝知道皇帝所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哭笑不得道:「陛下这样唯恐天下不乱,担心皇祖母训话。」 皇帝却说:「我不过是看老八娶了两个新妇,却没一个可心的,担心他无人伺候,给他送两个人罢了。这是我对于手足的一片关爱之心,皇祖母又怎么会苛责于我?」 薛静姝忍不住戳戳他的脸皮,说道:「这世上最尖利之物,必定是陛下的胡子,唯有它能够顽强的钻破陛下的脸皮。」 皇帝抓住她的手,啃了指尖一口,慢慢靠近,语气有几分危险,「我的胡须尖利不尖利,曼曼试一试便知。」 说完,他就用下巴上的胡茬,在薛静姝脖子上胸口上一阵乱钻乱戳。 薛静姝最怕痒,被他一闹,立时就投降了,气喘吁吁地抱着他的头,笑得眼角泛泪,求饶不已。 不过,她又想起一个问题:「陛下知道安亲王府的情况,却又送了两个姑娘去,她们日后该怎么办呢?」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曼曼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善。这世间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一搏的人,能去伺候安王,在不少宫人看来,可比留在宫中,等到二十五岁时放出去好得多了。 他只说道:「曼曼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看来是我的胡子不够厉害。」说着抱住他的皇后又是一通搓揉。 殿外伺候的人听着殿内的欢笑声,再想想同样是奉旨取亲的安亲王,莫不在心里摇头,这就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薛静姝自从上一次安排柳儿与她哥哥见面之后,就没听柳儿请她再安排,忍不住问她原因。 柳儿说道:「我毕竟入了宫,就该遵守宫内的规矩,上一次和哥哥见面已是娘娘格外开恩,日后若要再见,就该跟宫中其他人一样了。」 宫里有恩典,入了宫的宫人,一年中可以与亲人见一次面,一次不过一个时辰。 薛静姝便道:「你既然是我身边的人,自然不必与他们一般。」 柳儿狡黠地笑了笑,「其实哥哥偷偷来看过我几回,不过他都躲在屋顶上没有露面,我也不曾与他说话,这样就够了。」 薛静姝一听,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也是这般行径的人,心中不住感叹,她家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好好的大道不走,天天攀缘走壁躲躲藏藏。 这次谈话之后不过两天,一日里,柳儿气咻咻从外头回来,一时间连称呼都忘了改,恼道:「小姐,你说那个神武大将军是怎么回事,他竟然无缘无故把我哥哥给打了,还打了不止一次!若不是看见哥哥脸上的淤青,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好气呀!」 薛静姝一愣,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问他道:「将军知不知道你哥哥跟你的关系?」 柳儿皱着鼻头,说:「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跟他都没说过话,我问了哥哥,哥哥也说不认识他,他怎么能够乱打人呢?」 薛静姝只得说道:「他或许是看你哥哥藏在房顶树枝上,以为他不怀好意,才会出手。」 柳儿也知道她哥哥这么做不合规矩,头两次她发现的时候,还避开了人跟他说过,以后不要再来。 第二十二章 但哥哥不听,每次躲躲藏藏的,以为她没发现,她也没有办法,只得不和他说话,省得被人看见。 可是、可是那个大将军分明自己也是躲在屋顶上的人,凭什么就认为哥哥是坏人呢? 她嘟嘟喃喃说道:「他自己也爬树,却不让别人爬,这也太霸道了一些。」 薛静姝心中也是无言,又安慰了她两句,好在柳儿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被她安抚下来。 夜里,薛静姝跟皇帝提起这事,「陛下,我可以保证,柳儿哥哥之所以躲躲藏藏,只是为了能看看柳儿一眼,没有别的用意。」 皇帝点点头,屋顶上有人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毕竟那么多暗卫蹲着。安王那个侍卫还是他叫人放进来的,不然不可能来了这么多次仍无人察觉。 薛静姝心里想,看那神武大将军的表现,显然是对柳儿有意。不过,她试探了柳儿许多回,知道柳儿眼下并没有想着男女之情,恐怕也明白不了那大将军的意思,更不要说接受他。 如今大将军又把她哥哥给打了,以后的路恐怕更加艰难。 她习惯性地摸着肚皮,忽然浑身一僵。 皇帝就搂着她,立刻察觉到她的变化,问道:「怎么?」 薛静姝呆呆地转头看他,「陛下,刚才皇儿踢我……」 皇帝也愣了一下,随即翻身起来掀开床帐,外头的烛光透进来,他眼也不眨的盯着薛静姝的肚皮。 薛静姝又嘶了一声。 皇帝看见她肚皮上有一处方才鼓了一下,忙问道:「疼不疼?」 薛静姝慢慢缓过神来,摇摇头,说道:「不疼,只是方才没防备吓到了。」 她说着,也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肚子,又是欣喜又是好奇道:「陛下看见了么?我们的皇儿会动了呢。」 皇帝点点头,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后,才见他迟疑地伸出一只手,覆盖在薛静姝肚皮上。 自从皇后有孕,肚子早已被他摸过不知多少回,然而这样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却是头一次。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察觉掌心震动了一下,似乎被火烧了一般,立刻将手缩回去。 他看着薛静姝的双眼里,很有些惊奇,「曼曼好厉害。」 薛静姝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新奇的皇帝?心里又酥又软,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若没有陛下,我一个人可生不出皇儿来。」 皇帝被她拉着用手覆盖在她肚皮上,恰巧这时,腹中的娃娃用力踢了一脚,薛静姝哎呀了一声。 皇帝忙抱起她,「是不是踢疼你了?他们怎么这样踢个不停,我叫张之穹来。」 薛静姝拦住他,说:「之前我已经请教过皇祖母,四五个月之后,胎儿在腹中有些动静是很正常的,陛下不必紧张。」 皇帝方才新奇的劲头过去,眼下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可他们这样踢个不停,曼曼如何休息?」 薛静姝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我们大人要睡觉,皇儿们也是要睡觉的,眼下他们大约睡醒了,才活泼一些,等一会儿再睡着就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腹中两个胎儿不知是否感觉到父母都在身边,居然一同动了起来。 薛静姝轻轻咬住唇忍耐,虽然不怎么疼,可有人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的感觉,总是不舒服的。 皇帝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忽然对着她的肚子说道:「再折腾你们母后,担心出来父皇揍你们。」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说完之后,薛静姝腹中安静了一瞬,而后更加剧烈的拳打脚踢起来。 她实在忍不得,轻轻拍了皇帝一下,「陛下别说话,我就没事了。」 皇帝住了嘴,在皇后没注意到的地方,略有几分不自在地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还打人?一点不像我。」 大约是看薛静媛的这一阵子,闹得确实不像话,在她被太皇太后禁足之后,薛老太爷终于同意分家了。 历来兄弟分家,若父母还在,都是跟着大房长子过日子。而如今,原本的大房被太皇太后训斥,没有了袭爵的权利,被分出去的自然就是他们。 至于三房,本就是庶出,不管前面两房如何,他们总归是要分出去的。 等大房跟三房迁出之后,薛府内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这个家具体怎么分,薛静姝并不关心,她只需要确定,大房已经分出去就行了。 以后薛静媛再闹,或者安亲王真的谋反,会受牵连的也只有大房,跟他们二房并无多大关系,皇帝也不必为了她为难。 她执意要大房跟二房分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也就是如此,为了不让言官有借口,用皇后的娘家去为难皇帝。 分家之后,薛静婉进宫见了薛静姝一次。 她嫁去林家已经将近两个月,整个人被养得圆润了一圈,更显得憨娇可人。 薛静姝将她细细打量过,才让她坐下,问道:「你在林家如何?没有人为难你吧?」 薛静婉摇摇头,「没有,娘和大嫂对我都很好。」 薛静姝笑着问:「那妹夫呢?他对你好不好?」 薛静婉微微红了脸,「也很好。」 薛静姝点点头,说:「当初太后要你跟薛静媛换过来,我其实心头还松了一口气,林家的门第,在京城内虽然算不上顶好,可家风却是难得的,家里人口又简单,素来听闻林老夫人跟林大奶奶性情又直爽,家中没有别的女眷,正适合你这样的性子。 「你平日里要勤快些,多去老夫人面前请安,多陪陪她。妹夫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你也要关心他的起居饮食,有什么事多跟他说说,别为了一点小问题闹别扭,知道么?」 薛静婉都乖乖点头,「三姐姐,我记住了。」 薛静姝笑了笑,又说:「不过,若有人胆敢给你气受,你也别忍着,再怎么样,你是我亲妹妹,陛下是你的亲姐夫,谁不长眼要欺负你,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薛静媛眨了眨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她:「三姐姐,你刚才这句话说起来,好威风,好霸气呀!」 薛静姝嗔道:「我的话你记住了么?你是皇后的妹妹,可别让人欺负得哭哭啼啼的来找我,有什么恩怨,当场就给他解决了,等你真的惹了什么祸,再来跟我说。」 薛静婉连连点头,「记住了,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让人欺负,丢了你的脸面。」 薛静姝这才轻轻颔首,一只手不自觉的就抚上自己的肚子。 她如今怀孕五个多月,肚子却抵得上寻常妇人六七个月大了,坐上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 薛静婉好奇的看着她的肚子,跃跃欲试道:「三姐姐,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放心,我一定轻轻的。」 薛静姝笑着冲她招招手,「过来,跟你的小外甥打个招呼。」 薛静婉走上前,小心翼翼的看了又看,才谨慎地伸出一只手,在她圆滚的肚皮上轻轻摸了一下,马上缩回来。 薛静姝好笑道:「他还能咬你不成?」 薛静婉嘿嘿笑了一声,又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次。这次,她的手刚碰上薛静姝的肚皮,就觉得手心被人踢了一下,吓得她忙往后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一下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第二十三章 薛静姝愣了一下,忙叫人扶她起来。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她倒不担心薛静婉哪里摔到了,只是却憋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 薛静婉羞窘得脸红耳赤,但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十分惊奇道:「三姐姐,他怎么还会动?」 薛静姝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含笑说道:「皇儿们在长身体,伸懒腰呢。」 薛静婉不敢再摸,只是一双眼却离不开她的肚子,眼中满是惊叹。 薛静姝道:「不用好奇了,过一阵子等你怀孕,自己就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听她提这事,薛静婉红了脸,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三姐姐,只要做那种事情,就能够怀孕吗?」 薛静姝点点头,调侃道:「只要你跟妹夫天天睡在一块,保管你不出两个月就怀上了。」 薛静婉羞涩的低着头,揪着手帕没说话。 那种事,她跟他其实做得不多,因为她自己觉得很奇怪,有时候他靠过来,她就会躲开,躲不开了,才有那么一两回。 本来她还苦恼,不知道要跟谁去说这个烦恼。如今听三姐姐这样说,好像得多做几回才容易有宝宝,那下次……下次等他再来,自己不躲开就是了。 树叶逐渐落尽,第一场雪飘下来那天,太皇太后病倒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大限将至,她自己也知道,但大家都默契地从不提起。 薛静姝如同往常一样,早上去给她请安,陪她坐一上午,给她喂药说话,下午再跟着皇帝一起去一次。她如今白天在长乐宫的时间,倒比在栖凤宫中还长一些。 好几次,太皇太后都看着她的肚子怔怔发呆。 等她没注意,薛静姝便悄悄转过头去抹泪。她知道太皇太后一直等着她腹中的孩儿出来,但是,她或许已经等不到了。 这日上午,外廷有个小内监忽然送了一封信入后宫,原来是沈安茜从西北寄回来的。 她九月份成了亲,就跟秦将军一起赶赴西北,安定下来后,马上给太皇太后写了一封信,这一去一回,如今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太皇太后接过仔细看了两遍,才笑着递给薛静姝,说道:「小四儿是个好孩子,出去了也没忘了咱们。」 薛静姝看了看,沈安茜来信,大意是说她自己已经安定好了。西北比她想象中好得多,秦将军的将军府虽不如京城精致,但很宽敞,将军对她很好。 她信里还说,等明年将军回京述职,她会跟他一起回来,看望太皇太后和皇后。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西北的一箱特产。 薛静姝笑道:「太皇太后心慈疼她,沈姑娘心中都知道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你们都要好好的,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薛静姝眼眶一红,忙低下头掩饰。 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她也连带的心情低落,这几日一直没什么食欲,却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她还怀着身孕,不能病倒,又让老人家担心。 皇帝见她吃得辛苦,揽过她轻声道:「曼曼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去做。若实在不想吃,就罢了,别勉强自己。」 薛静姝摇了摇头,强自笑道:「没有的事,陛下多虑了。」 皇帝说:「皇祖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她陪了我们这么久,是时候让她好好歇歇,去陪陪皇祖父。曼曼还有我,不要伤心。」 薛静姝低声哽咽道:「皇祖母今天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很久,她肯定想看看皇儿长什么样子,我要是能早些怀孕就好。」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曼曼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家里的长辈去世之后,如果家中恰好有孩子出生,那这个孩子,就是那位长辈的转世。上天给了我和曼曼两个孩子,或许就是皇祖母舍不得我们,以后还要留在我们身边。」 这种说法没有根据,但薛静姝眼下却愿意去相信,她擦了擦眼角,说:「陛下说的是,我应该开心一些,皇祖母看了也高兴。」 皇帝见她缓过来,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问道:「皇儿今天乖不乖?」 薛静姝道:「乖着呢。陛下,我总觉得孩子们虽然还没出生,但却感觉得出来,似乎有一个特别顽皮些,另一个却很安静。那个顽皮的,必定比较像陛下。」 皇帝立刻说道:「我从不曾顽皮。」 薛静姝反问他:「都说孩子像父母,顽皮的那个若不像陛下,难道是像我么?陛下觉得我很顽皮?」 皇帝看了看她的脸色,识相地默默摇头。 「这就是了,既然我不顽皮。那个孩子不像我,只能是像陛下。明日我得去问问皇祖母,陛下小时候都有哪些闪亮功绩。」薛静姝斜眼看他。 皇帝在心里使劲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顽皮的。 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水摘荷花,躲在假山里吓唬过往的宫女内监,把他母妃最喜爱的一件衣服剪了给小狗做披风,将盐撒在糕点上,命小内监吃光等等等等…… 这不都是寻常男孩子会做的事情吗?这怎么能叫顽皮?他可是好孩子。 过了几天就是冬至,这两天太皇太后的精神忽然又好了一些,脸上比之前多了些血色。 薛静姝不愿意多想,只当她是真的有所好转。 太皇太后说宫里许久没有热闹过,趁着冬至,把在京中的几位王爷公主都招进宫来,办了一场小家宴。 外头飞雪连天,殿内倒是暖融融的。 薛静姝跟皇帝一左一右,陪坐在太皇太后两旁,底下坐着的是安亲王、敏亲王、安阳长公主等,以及他们的家眷。 肖安茗跟薛静媛也来了,至于安亲王别的姬妾,则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太皇太后之前让他们三人禁足,本是打算让他们安分一些,可是皇帝又赐了两个美人,安王府闹得比从前还厉害。 如今,肖安茗跟薛静媛在这大殿上,还能勉强维持平和,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却一直不曾停歇。 安亲王坐在她们二人之间,仿佛没有发现自己身边两个女人的暗涌,只管自己端着酒杯小酌,或者说些话逗太皇太后与端太妃开心。 薛静媛见他这样冷淡,心中不由更加怨恨。 之前刚成亲的时候,安亲王对她还是宠爱的,至少比对肖安茗好多了,可是等府里来了那两个小妖精,安亲王完全被她们勾走了,对着她就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从前一个月能在她房里歇十来天,如今有个四五天,已经算是稀罕了。 她倒不是怨恨安亲王,而是怨恨薛静姝。因为那两个美人是皇帝赏赐的,可皇帝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想到赏赐美人?必定是她那位好姐姐从中作梗,见不得她得宠,见不得她好。 她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绞烂,借着掩饰往上手看去,看着薛静姝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心内更是咬牙切齿。 就等着吧,等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目光下移,看见薛静姝凸起的小腹,她不由也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忽然捂住口鼻,做干呕状。 第二十四章 太皇太后正与薛静姝说着笑,忽然听到那违和的声音,不由皱了眉看过去,「安王侧妃这是怎么了?」 薛静媛又呕了一声,才慌忙起身,到大殿中间跪下,惊慌道:「回太皇太后,妾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忽然就觉得胸闷得很,一时失了仪态,请太皇太后恕罪。」 端太妃眉头一动,忙问:「你是今日才觉得胸闷,还是此前就已经有了?」 薛静媛道:「这几日一直不不太舒服,只是以为是小事,不曾上心,未料到如今在殿上失仪。」 端太妃看向太皇太后,眉眼中已经有了几分喜色,「老祖宗,您说侧妃她是不是……」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说:「先叫太医来看看吧。」 小内监忙跑去太医院传人。殿内的人见这样,心里都已预料到几分,看向薛静媛的眼色也不太一样了。 没想到,安王这位侧妃似乎比正妃更早怀上了孩子,只是不知她腹中怀的,到底是男儿还是女儿,若是男儿,以后安王府就更加有好戏看咯。 安亲王则起身,亲自把薛静媛扶到自己身旁坐下。这还是今晚他第一次正视薛静媛,她不由羞怯的红了脸,垂着眼睑。 肖安茗见状,狠狠地咬住了牙。她母亲永宁郡主给她做了好几个眼色,才将她按捺下来。 太医很快就来了,大殿里所有的人都密切地关注着他的诊断结果。 唯有薛静媛心中有数。她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在月事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借着回娘家,偷偷请大夫看过,否则,若没有把握,她怎么会在今天显露出来?她可是忍耐了许久,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好好出出风头的。 果然,太医诊出她已经有了身孕。 殿里想起许多贺喜之声,最高兴的,莫过安亲王跟端太妃。特别是端太妃,之前她一直不喜欢安王这个侧妃,但今天,得知她腹中有了自己的孙儿,再看她就觉得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太皇太后也挺高兴,当堂就赏了薛静媛不少东西。 肖安茗更是气愤不已,然而她还是得强装着笑意,甚至要去恭喜薛静媛。 薛静媛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和安王的亲切关心,心中不住想着,才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该得的。 不久,众人散去,薛静姝和皇帝将太皇太后送回长乐宫。太皇太后睡下后,他们两人才离开。 踏出宫门之前,薛静姝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安。 皇帝也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薛静姝缓缓摇了摇头。 皇帝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一同坐上御辇。 外头寒风肆虐,好在皇帝的怀抱依然如从前那般暖和。 薛静姝偎依在他怀里,轻声说道:「陛下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皇祖母要陛下送我出宫,陛下送了我一支红梅。」 皇帝微微点头,「记得。」 那一副画面似乎还在眼前,薛静姝浅浅的弯起嘴角,「陛下那时候为什么忽然要送我梅花呢?我回去想了许久,那会儿,陛下大概是为了安皇祖母的心,是不是?」 皇帝老实承认,「一半。」 薛静姝追问:「那另一半原因呢?」 皇帝将她颈边雪白的狐狸毛围紧了些,说:「红梅与你相衬。」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与他的曼曼相见的场景,曼曼披了一身纯白如雪的白狐披风,那会儿他就觉得,若曼曼手中再握一支红梅,便是冬日里极美的一幅景色了。 薛静姝轻轻地抚着肚子笑。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匆匆从城外庵堂回来,入了皇宫,见到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她怎么能想到,那个看着面冷的人,将会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这样重要的角色。 御撵到了栖凤宫,皇帝将她扶下来。 她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体态越发的沉重,有时候她自己洗浴,看着这么一个硕大的肚子,都觉得有几分怪异。 但皇帝却每日里只要有空,就要抱着她,另一只手熟练地抚摸肚子,一点都不曾介意。 方才在家宴上,两人都没吃多少,眼下又叫小厨房端了几样吃食上来。 薛静姝如今的食量比当初刚进宫已经大了不少,不过,跟皇帝自然还是没得比的。 皇帝先让她吃完,自己才把剩余的一同席卷干净。 夜宵用完,两人洗漱睡下。 薛静姝靠在皇帝怀中,脑子里不断想着从前的事,忽然发现,皇帝的不寐之症,似乎许久没犯过了。那些熏香,自她怀孕之后已经不再用,而皇帝却没有一点不适。 「在想什么?」皇帝问她。 薛静姝便把自己的发现与他说了。 皇帝轻轻勾起嘴角,说:「曼曼到如今才发现么?」 薛静姝道:「陛下从前睡不着是闭着眼,眼如今睡着了,也是闭着眼,我发现不了不是很正常吗?」 皇帝点点头:「曼曼说的都对。」 薛静姝看了他一眼,「陛下这话说的,好似我本来不对,您只是让着我,才觉得我对而已。」 皇帝又点点头,说:「曼曼说的也对。 」 薛静姝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陛下就逗我玩吧。」 皇帝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曼曼已经许久不喊我曜哥哥了,喊一声给我听听,嗯?」 薛静姝的手被他抓住,也不缩回来,顺势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陛下马上就要做父皇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我喊哥哥?要是被孩子听见,不得让他们笑话。」 皇帝说:「若敢笑,就打他们屁股。」 薛静姝听他又说要打孩子,扬起头就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陛下敢打他们,我就打陛下。」 她的力道很轻,不痛不痒的,皇帝却摸了摸下巴,幽幽叹了一口气,「曼曼心里,越来越没有我的位置了。」 薛静姝笑道:「陛下也越来越没有陛下的样子了。如今竟还要跟孩子们争,等他们大了,我必定将这些话学给他们听,好让他们知道,他们面上正经的父皇,底下到底是怎样不正经。」 「哦?既然曼曼认定了我不正经,那我若不做给曼曼看看,倒辜负了你一片期望。」 说着,他就伸出手掌,在薛静姝身上四处挠痒痒。 薛静姝到处躲,却躲不出他的怀抱,只得服软求饶。 两人正闹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皇帝刚掀起床帐,就见德公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泪涕泗流,颤抖着跪下,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太皇太后……归天了……」 雪下了整整一夜,整座皇城被掩盖成一个惨白的世界。满天飞舞的雪花,和在寒风中飘起的白练,似乎都在述说这一场冬日的悲事。 灵堂里跪满了王子皇孙,殿外趴伏着文武百官,啼哭声与哀嚎声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帝后二人一身粗麻孝衣跪在最前头。 薛静姝眼眶红肿,面色苍白,垂着泪,将冥币一张张放进火盆里。 皇帝神色麻木,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太皇太后薨逝,按照祖制,罢朝五日,百官哭灵,停灵四十九日。 第二十五章 今天已经是第二日。 薛静姝神色恍惚,跪立不稳,忽然往一旁倒去。 柳儿垂首跪在侧旁,发觉她的异动,低呼一声,膝行上前将她扶住,「娘娘,您怎么样?」 薛静姝撑着她的手跪稳,轻轻摇头,声音嘶哑:「无事。」 皇帝听到动静,醒过神来,转头看她,说了两日里第一句话,「扶皇后回宫休息。」 薛静姝仍然摇头,哑声说道:「我与陛下一起陪着皇祖母。」 柳儿担忧的看着她的肚子,「可是娘娘,您的身体……」 薛静姝低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皇祖母肯定也想多看看我腹中的孩儿,就让皇儿跟我一起守着他们曾祖母吧。」 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突然站起身。他跪了两天,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德禄忙上前将他扶住。 皇帝定了一会儿,将他推开,又走到薛静姝面前,弯腰将她抱起。缓缓步出灵堂。 薛静姝搂着皇帝的脖颈没说话。 并非是她不够自爱,拿自己的身子冒险,实在是皇帝这两次的表现让她心惊。 她本就知道皇帝看重太皇太后,虽然此前,他总在安慰自己,说人固有一死,让她不必为太皇太后的离去过于伤心。然而,等这位老人家真的离开他们之后,皇帝所展露的哀伤,却比所有人都要深重。 他跪在那儿两天两夜,不言不语,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不论是谁来相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薛静姝没了法子,只能赌一赌。赌她和孩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赌皇帝舍不得让自己跟他一起长跪,以此来逼皇帝起身去休息一会儿。 外头寒风肆虐,孝衣单薄,不堪风雪侵袭,德公公连忙捧上一件狐狸毛披风。 皇帝将薛静姝裹紧,自己却没有接受任何保暖的衣物。 薛静姝见状,张开手臂,展开披风,尽力抱住皇帝。 风雪覆盖的皇城,越发的冷清萧条。 御撵载着帝后二人回到栖凤宫,留守的宫人奉上姜茶。 薛静姝接过来,递到皇帝面前,忧心忡忡道:「陛下用点东西吧。」 皇帝看着她,许久后出了口气,「我无事,曼曼不必担心。」 薛静姝不语,只是固执地把姜茶捧在他面前。 皇帝只得接过。 薛静姝看他喝下,又叫人把午膳端来。她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自己亲自给皇帝布膳。 皇帝两日不曾进食,眼下准备的,都是容易克化绵软的食物。 皇帝拉着她坐下,让她与自己共用。 薛静姝也不推辞,她其实没什么食欲,只是顾及腹中的孩子,不敢任性,勉强咽下一些。 用完午膳,皇帝又把她抱进内殿。 薛静姝道:「陛下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 「别动,曼曼膝盖上有伤,让我看看。」皇帝将她放在软榻上,除去鞋袜,卷起裤腿。 果然,薛静姝雪白的膝盖上,赫然印着两个青紫发黑的於痕,那是这两日跪出来的。 皇帝细细看了看,起身从柜子里找出化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层。 薛静姝咬着下唇忍耐。 皇帝道:「是我不对,不该让曼曼陪着我受这个罪。」 薛静姝摇摇头,「与陛下无关,是我这身子太娇弱。陛下膝盖上是不是也有淤青?我来给陛下擦药。」 皇帝将药膏放在一旁,上榻搂住她,「不必了,我皮糙肉厚,并无大碍。」 薛静姝抚摸着他健壮的手臂,静静靠在他怀中,两人都不曾说话。 屋外寒风呼啸而过,间或夹杂着远处隐约飘来的哭嚎。 大爱无声,大悲无泪。 自太皇太后去世,薛静姝便不见皇帝掉过一滴眼泪。但她知道,他内心的哀痛,不比外面那些扯着嗓子嚎哭的人少一分一毫。 她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涌到眼眶里的泪逼回去。 「陛下、陛下……」她在皇帝怀里轻声呢喃。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薛静姝用头顶蹭着皇帝的下巴,小声说道:「陛下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暂时将皇帝从哀伤的深渊里拉回来,说什么都可以。 皇帝拥着薛静姝,白茫茫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许多从前的事,快乐的,爱伤的,愤怒的,绝望的。 他缓缓开始述说,从他记事的时候说起,三岁,五岁,八岁,十岁…… 大衍朝皇子皇女都由其生母抚养,随着皇帝的母亲丽妃从盛宠,到失宠,再到冷宫潦倒,皇帝身为六皇子的待遇,也一降再降。从被众人追捧,到漠视,再到受人欺凌,直至后来,太皇太后怜惜这个不起眼的皇孙,他的境遇才又开始好转。 他说起自己从前的这些经历,语气平淡而冷漠,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唯一的波动,是在他说到自己发现,丽妃与人通奸之时。 薛静姝惊得瞪大了眼。她无法想象,幼年时的皇帝躲在假山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跟陌生男人厮混的场景。 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皇帝变得不喜人亲近,无论是男是女。 但他母亲丽妃之事,还不止如此。 皇帝沉沉说道:「后来,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我曾看见她温柔的对着肚子说话。 「但那个男人是个孬种,他害怕了,敢做不敢当,再一次抛弃了她。就如同当初没有按照约定带她远走高飞,让她不得不入宫一样。 「他哄骗她吃下堕胎药。那之后,她就变得神志不清,一直在宫殿里找那个的孩子。那天圆月,我看见她找到井边,她对我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许久,才缓缓接下去,「……我看见了,但我没有拉住她。」 薛静姝震惊的无法言语,只能反手紧紧的抱住皇帝。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那副场景。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笑着纵身跃下,但我一次也没有拉住她。曼曼你说,我是不是坏透了?」皇帝轻声问她。 薛静姝用力的摇着头,哽咽道:「不、不……」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轻柔的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泪珠,「别哭,曼曼别哭。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自从有了曼曼,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 他低头亲了亲薛静姝颤抖的嘴唇,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薛静姝抽噎出声,「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陛下,不会离开我的曜哥哥。」 皇帝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静静相拥。 急风刮落了一张瓦片,琉璃瓦落在汉白玉石阶上,清脆的碎成了无数片。 外头很快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许是有宫人在打扫。 皇帝又亲了亲薛静姝的发髻,忽然说道:「老八出手了。」 薛静姝立刻抬头看他。 「方才那碗汤,被动了手脚。」皇帝平淡无波的说来,却听得薛静姝心惊肉跳。 刚才桌上那碗汤,是皇帝唯一没让她吃的,她慌得要喊太医。 皇帝制止了她,摇头说道:「曼曼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已经从潘神医处取来解药提前服下。只是为了揪出老八的全部势力,我们需要将计就计。」 第二十六章 薛静姝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我能为陛下做什么?」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之后十余日,我会昏睡不醒。戏台子已经搭好,要唱戏的人,自然会一个个跳上去。曼曼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皇儿,等我醒来。」 薛静姝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好,我等着曜哥哥。」 灵堂里,帝后相伴离去,但是之后回来的,却只有皇后一人。 此时众人并未起疑,皇帝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了两天两夜,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眼下皇帝跪不住前去休息,实属正常。 唯有安亲王抬起头,盯着最前头那个身影和她身边的蒲团,目光未明,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第二日,还是不见皇帝出现。 百官中,已有一些窃窃私语之声。 安亲王上前一步,问道:「皇嫂,怎么不见皇兄?」 薛静姝语气平静:「陛下连日哀伤过度,此时正在我宫内休养。亲王可有异议?」 「小王不敢。」安亲王低头退下,但他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无从得知。 薛静姝并不多看他一眼,径自跪在自己的蒲团上。 好在太皇太后的后事,自有宗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主持,皇帝不在也不耽误什么。 第三日,皇帝还不曾出现。 众人已经看出,皇后沉稳的表现之下,似乎有几分焦虑。于是暗里的议论之声更加嘈杂,似乎有抬到明面上的趋势。 这些都在薛静姝的预料之中。 当日皇帝说他将会昏睡之时,她就在心内思索,自己将要以何种态度出现在百官之前。 一开始,她准备让自己惊慌失措。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无故昏睡,不知内情的皇后,自然只能惊慌。但她后来想了想,皇帝曾说过,安亲王多疑,且善于伪装。若她表现得过于惊慌,或许还要引起他的怀疑,疑心她的反应是真还是假。 因此,她要做一个故作镇定,试图掩盖真相的皇后。她越是镇定,以安亲王多疑的性子,越是会认为皇帝已经出事,他的毒计已经有所成效,只有这样,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展开下一步动作。 果然,在皇帝连续两日不曾出现之后,以安亲王的外祖父礼部尚书为首的一群文官,开始质疑皇帝的安危。 薛静姝节节败退,别无他法,只得说出皇帝已经昏睡不醒,并且太医束手无策的真相。 百官们混乱了一两日,逐渐分成几个团体,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各自有各自的利益,有的关心如何寻医,让皇帝早日醒来。有的则盘算着,皇帝昏睡不醒,朝政该如何处理之事? 薛静姝把神医潘济招进宫内。 神医表明,皇帝与太皇太后祖孙情深,受不得太皇太后离去的打击,恐怕要就此长睡不醒。 百官得知后,关心后一个问题的官员又比之前多了些,并且,逐渐有了一个声音,有一小拨人,欲推安亲王暂理朝政。 薛静姝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在不需为太皇太后守灵的时候,她只呆在自己的栖凤宫中,守在皇帝身边,安静的扮演一个迷茫无助的皇后。 百官哭灵五日,各自散去,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人告病,到第十日,竟只剩薛静姝和敏亲王两人。 薛静姝看着那位少年苍白的脸色,轻声劝他回去休息。 劝了数次,敏亲王才终于告退,离开之前,他欲言又止,最终下了决心,小声说道:「皇嫂要保重身体,小心八哥。」说完这句,他匆匆退下。 薛静姝让柳儿扶着自己到偏殿休息。 这几日,安亲王越发的意气风发,已经到了掩盖不住野心的时候。 他虽然还没有同意朝臣们提议的代理朝政,但有心人已经看得出,他明显是在欲迎还拒,维持着一个贤名表相罢了,只怕朝臣再请两次,他便要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柳儿不明真相,这些日子已经暗地里不知道为她家小姐哭了几次,但是当着薛静姝的面,她不敢表露丝毫,怕她担心。 她扶着薛静姝坐下,又端来安神暖胃的汤水给她。 薛静姝喝了两口便放下。 柳儿红着眼眶哽咽道:「娘娘,就算为了腹中的小皇子们,您也要多用一些呀。」 薛静姝摇摇头,「我不饿。」 柳儿还要再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偏殿的暖帘被人掀起,安亲王和他的侍卫走进来。 那侍卫在安王身后抬着头,直直的看向柳儿。 柳儿撇开眼,不理他。 安亲王走到薛静姝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小王见过皇嫂。」 薛静姝不曾理会。 安亲王也不介意,一双眼睛肆意地盯着她的脸看。 直到薛静姝皱起眉头,他才说道:「皇嫂近日瘦了不少,实在让人心疼。」 薛静姝不悦道:「此事与安王无关,安王越矩了。」 安亲王笑了笑,「眼下皇兄长睡不起,替他打理朝政,照顾皇嫂,都是我的责任,怎么会与我无关呢?如皇嫂这般美人,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舍不得看你憔悴至此。」 「安王自重。」薛静姝冷冷道。 安亲王听后,不但不曾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地伸出手来,似乎打算触碰她。 柳儿猛地冲上前,一下子将他撞开,恶狠狠地盯着他。 安亲王不曾防备,退了两三步才站稳,抬头来正要发火,见是个杏眼圆睁的俏丽小美人,火气又散了几分,挑眉笑道:「不愧是皇嫂身边的人。随便一个小丫鬟,都这样销魂娇俏,有意思。」 他点着头,又准备去抓柳儿。 他身后的侍卫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沉声道:「王爷。」 安亲王停了手,似乎想起什么,略有几分惋惜道:「我记起来了,这丫头就是你看上的那个,罢了,我不跟你争。」 他又转向薛静姝。 薛静姝忽然站起来,道:「安王可还记得,此处是皇祖母灵堂,皇祖母正盯着安王的一举一动,若不想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王爷尽管放肆。」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王看着这四周飘忽阴冷的白练,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都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是安亲王显然不是这一类人,心中有鬼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鬼。 恰好一阵冷风吹来,耳旁似乎有什么在低声咽呜,恍惚是太皇太后在喃喃自语,更加让他脊背发凉。 他不自觉退了一步,又看了薛静姝一眼,不甘心的出去了。 见他离开,薛静姝皱起眉,抚摸着肚子。许是这几日一直给太皇太后守灵,过于劳累,今天腹中不太舒服。 柳儿忙上前扶住她,擦了擦眼角,带着鼻音道:「娘娘,我扶您回宫去休息吧。」 薛静姝拍了拍她的手,「方才委屈你了。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今天最后再陪陪皇祖母,明天就呆在宫里不出来了。」 安亲王胆子再大,也要顾及御史言官,目前还没有胆量擅闯后宫,在她的栖凤宫里,还是安全的。 柳儿点点头,看她手中的八宝暖炉没炭了,便拿起来,准备到耳房去换一个。 她刚踏出殿外,就听到有人唤她,转头一看,却是她哥哥柳毅。 第二十七章 想到这几日安亲王的举动,还有方才殿内的事,她瞪了柳毅一眼,扭头就走。 柳毅几个大步追上她,小声说道:「宝儿,你别哭。」 柳儿一把抹掉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用力推开他,哽咽道:「我讨厌哥哥!」 柳毅怔怔站在原地,看她跑远。 栖凤宫内果真清静许多,皇帝在龙凤床上昏睡,双眼紧闭,不吃不喝,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说明他的生机。 薛静姝每日给他擦脸洁身,又让小厨房做了流食,一点一点喂给皇帝。 虽然之前皇帝曾交代过她,他昏睡之后不必禁食。但这十几日,她都固执地亲自给他喂食,每日里只有这个时候,她心中才能安定一些,才能不断的对自己说,皇帝还好好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喂皇帝吃完早膳,宫女回禀,安亲王侧妃求见。 薛静姝收拾妥当,在外殿接见了她。 一看见薛静媛的装扮,她就皱了眉,「此时尚在国丧之中,侧妃这一身打扮,未免不合时宜。」 薛静媛扶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肚子,站在殿中,也不行礼,蹙着眉头,似乎十分苦恼的样子,「娘娘不知,我这一身肌肤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一碰上那麻做的孝衣,身上就起疹子,王爷怜惜我,特许我破例,还请娘娘见谅才是。」 薛静姝冷然道:「侧妃的身子果然娇贵,只是这样娇贵的身子,不知有没有娇贵的命来匹配。」 薛静媛勾着嘴角笑起来,「娘娘信命吗?我从不信。十几年前,那个游方术士说大姐姐和娘娘都有凤命,可如今看来,怕是一个也没有。」 「你这话何意?」 薛静媛笑着摇头,让伺候的人扶着她坐下,才说道:「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满朝上下,谁不知皇帝陛下长睡不醒,就要追随太皇太后而去,只怕再过几日,那宝座上坐的,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说着,又转头打量着这座宫殿,「这栖凤宫,栖的是凤凰。等王爷登上大宝,娘娘觉得,你还有资格住在这座宫殿里吗?」 薛静姝不咸不淡道:「我是否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但你有没有资格,却可以肯定,就算我住不得这里,区区一个侧妃,难道还奢望能够入主栖凤宫不成?」 「你——」薛静媛咬着牙,自从嫁入安王府,她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她不是安王正妃这件事。一个侧字,就让她不得不屈居于人下,不得不每次看着肖安茗在她面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趾高气昂的德性。 她费力将这口气忍下,又缓缓地笑开。 肖安茗是正妃又怎么样?此时她先怀上了身孕,她的孩子以后是长子,是王爷第一个孩子,那是别的孩子无法相比的。 而她薛静姝现在是皇后又怎么样?马上就不是了。等王爷登基,自己至少也能够被封为贵妃,再等她的孩子出生,肖安茗皇后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还未可知。 这一座宫殿,这一张皇后宝座,都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薛静姝抬眼看着她的笑脸,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天还未黑,侧妃已经开始做白日梦了么?」 薛静媛设想的美好未来被她打断,又气得咬牙,也不装了,直接说道:「三姐姐现在对我最好客气一些,不然,日后咱们两人风水轮流转,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薛静姝的回应是挥了挥手,招来两个健壮的宫人,吩咐道:「安王侧妃被外头的风吹糊涂了,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把她扶下去,叫太医来好好给她诊诊。」 「是。」宫人一左一右携持着薛静媛,半扶半拖的把她往外请。 薛静媛气得跳脚,却拧不过她们的力气,只得叫喊道:「薛静姝!你今日这么对我,日后我必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声音逐渐远去,薛静姝揉了揉额头。 虽然压过了薛静媛,但她心中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她站起来,慢慢往内殿走,准备再和皇帝说说话。 皇帝的神色与睡着无异,实际上,他也可以说确实是睡着了,但又有哪一个人会这样长久地睡着呢? 薛静姝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轻轻伏上去,靠在他的胸口上,低声说道:「曜哥哥,我想你了……」 前朝暗流涌动,后宫暂时还算得上风平浪静,但只怕这一份宁静,很快就要被人打破。 柳儿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从御膳房走回栖凤宫,半道上,远远的看见几个人影,她立刻低头垂首,避让在一旁。 但她要躲开,却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薛静媛刚从端太妃处离开,看路边的宫女有几分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不就是皇后身边那个宫女? 她眼下拿薛静姝没办法,但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女官难道还不行么? 她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上前一步,趾高气扬道:「你是谁?见了我们王妃,竟然敢不行礼?!」 在宫里见了贵人,若不是迎面遇上,一般只需避让在一旁便可。但眼下这宫女非要挑她的错处,柳儿也无可奈何。 如今多事之秋,她家小姐几乎自身难保,她不想多惹是非,只得跪下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侧妃娘娘。」 她话刚一出口,就被人打了一个巴掌。 「侧妃也是你叫的?这般没规矩的宫女,我替皇后娘娘教训了,想必娘娘也不会说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叫错,我们娘娘就要生气了。」那宫女晃着打疼了的手,神色得意 薛静媛站在一旁,含笑看着。 柳儿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双腿跪在雪地里,雪水化开,浸湿了她的衣裳,寒气几乎要钻入她的骨头里。 她抿唇忍下,又恭敬道:「奴婢见过娘娘。」 「啪!」另一边脸颊又被打了一巴掌。 「叫的不够响亮,难道你心中不高兴,才这般不甘不愿的?」 柳儿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奴婢见过娘娘!」 「这么大声做什么?娘娘腹中怀着小皇孙,若被你吓到了,你担当不起!」 那宫女说着,又要来打她,半道上却被人截住。她转头就要骂,等看清来人,立刻羞涩的笑了,「原来是柳侍卫,这个宫女不知好歹,冒犯了娘娘,我正替娘娘教导她呢。」 薛静媛见是安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来了,也开口客气道:「柳侍卫可有事?」 柳毅低着头,说道:「娘娘,王爷有请。」 薛静媛面上一喜,看了柳儿一眼。那宫女马上道:「我们娘娘大人大量,这次就饶你一回,下一次再犯到娘娘手上,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又含羞带臊的看了柳毅一眼,才跟着薛静媛离开。 不等人走远,柳毅蹲下身,小心地将柳儿扶起来,看到她双脸红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 柳儿嘶了一声,抬眼含泪盯着他。 柳毅低声问道:「宝儿,疼不疼?」 柳儿不答,却问他:「哥哥为什么要帮安亲王那种人做事?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柳毅沉默不言。 柳儿缓缓推开他,抹了把眼泪,提着食盒慢慢走了。 第二十八章 柳毅站在原地,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身影,不自觉追了两步,停下来自言自语:「宝宝别哭,哥哥给你报仇。」 当天下午,宫外忽然传来消息,安亲王侧妃不慎落水,腹中胎儿不保。 太医断言,侧妃娘娘寒气入体,恐怕日后难再有孕。 安亲王府很是乱了一阵,毕竟薛静媛肚子里怀的是安亲王第一个孩子,不论是他还是端太妃,都是一直期待着的,眼下好端端的孩子突然没了,这事自然要彻查。 查来查去,却把安王正妃肖安茗揪了出来。 原来,薛静媛之所以会失足落水,都因她身边的侍女扶着她走路时,不知怎么崴了脚,顺手往旁边一推,就把她推到了湖里去。 而那个侍女,一开始只喊自己是无辜的,后来受不住逼供,竟被问出她是王妃的人。 薛静媛自然哭闹不休,然而这件事之后却不了了之,只把那个侍女乱棍打死了事,肖安茗并没有受到牵连。 毕竟如今,这两个一个是之后再也不能生育的侧妃,娘家又已分家,没有权势;一个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妃,永宁郡主在京城里又有些影响力,该偏向哪一方,怕是闭着眼睛都能选择。 薛静姝在宫中听得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薛静媛身边的侍女把柳儿打了,她也是气愤不已,只把这笔账记下,日后再跟她慢慢细算。如今听得她落得这样的后果,又觉得着实可怜可悲可恨。 宫女端来安胎药,柳儿接过之后放在一旁,命人退下。 薛静姝身后走出两名陌生的宫女,对着那药细细探查了一番,摇摇头,说道:「娘娘,这药不能喝。」 在出事之前,皇帝就将自己的暗卫拨了一半给薛静姝。也就是那会儿,薛静姝才知道,原来平日除了在她的寝殿之内,其余地方,只要皇帝出现,暗卫必定如影随形。 这两名宫女,就是暗部的成员之一,对于她们的判断,薛静姝是相信的。 「里头加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会让我失去皇儿的药?」 其中一名宫女摇头,低声说道:「并不是堕胎的药,而是会让孩子慢慢的变成痴儿。」 薛静姝倒吸了一口气。 看来那安亲王,倒还想做表面功夫,不想落人口舌,被说迫害兄长遗孤,但这般做法,心肠也着实歹毒。 她皱着眉,用手示意柳儿将那安胎药倒掉。好在她腹中的孩儿一向健康,少喝几服药也没什么。 方才那名宫女又进来,见皇后娘娘正擦着嘴角,跟身边的贴身女官抱怨药太苦,才敛下双眼,拿了药碗恭敬退下。 她走后没多久,又有太医院的太医来求见,要给皇帝诊脉。 薛静姝叫人带他进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位太医是端太妃的人,恐怕是要来看一看皇帝是否还安安分分地睡着,而不是真正关心皇帝的安危。 自这一次皇帝倒下,薛静姝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端太妃借着太皇太后年迈,无力管事,已经悄无声息渗透了后宫不少地方,如今一下子暴露出来,实在令人心惊。 那太医自然诊断不出什么,从栖凤宫离开之后,匆匆去向端太妃复命去了。 薛静姝揉了揉额角,叫人端来给皇帝做的肉粥,挥退了伺候的人,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喂进皇帝嘴里。 如今她的处境还不算太差,皇帝虽然睡着,却给她留了不少人手。朝堂上虽然有一小拨人在造势,要拥护安亲王代理朝政,但绝大部分朝臣都还忠于皇帝,甚至有几个冒险从宫外递消息给她,言辞肯切,直言誓死拥戴皇帝和她腹中皇子。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才让安亲王有更多顾忌,不敢乱来。 但就算如此,薛静说还是感觉到一种四面楚歌的孤寂之感。 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一两分,皇帝面对着那么多暗中不怀好意的势力之时,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给皇帝喂完食,她用手帕一点一点的擦着他的嘴角。 一直昏睡中的人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薛静姝吓了一跳,还未及出声,就见皇帝砸砸嘴,说道:「有点淡。」 薛静姝怔怔的看着他。 皇帝睁开眼,幽深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薛静姝,缓缓的冲她张开自己的手臂。 薛静姝觉得眼眶发热,咬着下唇忍住,一动不动坐着。 皇帝叹了口气,坐起来将他的皇后抱进怀里,亲吻着薛静姝的发髻,低声不住说道:「是我不好,让曼曼受委屈了。」 薛静姝用力揪着他的衣襟,许久后才闭上眼,泪珠滚落而下。 这一刻,所有的迷茫与无助都找到了依靠,紧绷了这些日子的情绪,也终于得以缓和,她好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任外头凄风苦雨,零落萧条,也都与她无关。 然而皇帝却在这时候,感到了后怕。 自皇帝懂事开始,他母亲丽妃就已经失宠,外祖家又早已零落,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依靠,他学会了示弱,隐忍,审时度势。 正是一个忍字,让他能在诸位皇子夺嫡之时保全自己,也让他在面对那么多生母得宠、外家得势的对手之时,在毫无胜算,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况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皇帝从来不敢认为自己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他登基不过五六年,前面数位皇子,以及他们的外家,十几年二十几年打下的根基,埋伏下的势力,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清理干净的。 他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打算好,要给安亲王一个看到希望,暴露野心的机会,然后趁着这个时机,将所有其余人隐藏下来的势力一网打尽。 为此他不惜以身犯险。 唯一的变数,比起多年前独自谋夺得江山之时,如今的他,身边多了一个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他将自己的计划推倒重来,又反反复复谋划了不知多少遍,直到确保皇后能够安然无恙,他才敢闭上眼。 然而这一刻,在重新抱住皇后的时候,他却害怕了。 眼下如果让他重来,就算明知道这个方法是如今最快最有效的途径,他也绝对不会再用。 因为现在他才发现,比起任何他所拥有的,他唯一不能忍受失去的,是皇后。 薛静姝感觉到皇帝紧紧拥着她,那力道似乎快要将她嵌进骨子里,她也用力的回抱着皇帝,两个人都不曾说话。 房梁上忽然跃下一道人影。 皇帝下意识把皇后护在身后,并且用被子给她裹好,这才看向来人。 厉东君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枝,道:「时候差不多了。」 皇帝却问他:「厉将军是何时来的?」 厉东君道:「你们俩抱起来的时候。」 皇帝挑了挑眉:「将军来的真是凑巧。」 厉东君不知是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还是听出了也不在乎,只道:「师弟说你今天差不多该醒了。」 皇帝点点头,「潘神医料事如神。」 他又回头看着薛静姝,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说:「曼曼好好睡一觉,我出去一趟,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薛静姝紧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皇帝便道:「请厉将军去殿外稍候片刻。」 厉东君耸了耸肩,咬着枯枝出去了。 皇帝看着薛静姝的双眼,轻声道:「曼曼别怕,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回来,好不好?」他说着,低头亲了亲薛静姝的额头。 薛静姝又看了他许久,慢慢闭上眼。 皇帝的嘴唇跟着下移,落在她的眼皮上,鼻尖上,嘴唇上,缠绵不去。 这些日子,薛静姝并没有够好好休息,就算是睡觉,眉头也是紧皱着的,眼下心里的大石落下来,又被皇帝抱在怀中安抚,困意慢慢上涌,终于睡了过去。 皇帝小心将她放下,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换上朝服,大步离去。 朝堂上,龙椅空置。 安亲王立于殿下,他身后是文武百官。 又有人出列,恳请安亲王未了江山社稷着想,代理朝政。 此话一出,他身后不少人应和,但更多的大臣都还在沉默。 安亲王看着上手那张龙椅,他已经忍耐了许久,今天是他的极限。 那些沉默的大臣,他并不在乎。只要皇兄一日不醒,这偌大的国家就需要有人打理,如今父皇还剩下的这些皇子里面,也就只有他还当得起这个位置,这些人不同意他,难道还要去拥戴宫女所生的老十不成? 就算他们再不甘心,早晚也得心甘情愿的对他跪下,山呼万岁。 他身后之人又再一次跪请。 安亲王神色沉痛却又无可奈何,向前走了一步,转过身来,正要无奈的受下,却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殿外那个一身明黄色龙袍大步走来的人。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的朝臣愣了一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听得那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看见那个明黄色威武的身影,不少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热泪盈眶,自动自发跪下,齐呼万岁。 与之相对的,安王身后那些朝臣,则一个个脸色苍白,神色惊慌,甚至有几个承受不住的,当堂就瘫倒在地。 「众卿平身。」皇帝缓步靠近,以手示意各位大臣起身。他就如从前任何一次早朝那般,带着身后的内监,穿过巍峨的殿堂,一步步踏上金銮宝座。 大殿上静得可怕。 皇帝坐定后,巡视一圈,才漫不经心地看向安亲王,「老八怎么在这里?」 在此之前,安亲王一直是个闲散王爷,不必上朝,也不掌有任何实权。 安亲王脸色难看至极,但他竟有本事,在一瞬间就把脸上的情绪全部抹去,换上了一张关切有欣喜的面容,「皇兄醒了?这真是太好了!之前皇兄突然昏迷不醒,臣弟忧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如今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想必皇祖母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慰。」 皇帝点点头,神色淡淡道:「不错,你们都是朕的好兄弟,除了你,大皇兄对朕的安危也关心得很。这不,还辛苦老八给他递消息。」 皇帝说着,丢出两颗蜜蜡封闭的丸子,正砸在安亲王身上。 安亲王下意识接住,看清那两颗丸子后,脸色陡然成了白惨惨的一张纸,他强自镇定下来,艰难道:「皇兄,这是什么?」 皇帝挑挑眉头,「怎么,八弟连自己的字迹都不认识了?若两封信不够,皇兄这里还有,德禄。」 「是。」德公公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有蜜蜡的丸子,装在信封里的信纸,还有从飞鸽腿上摘下来的小纸条。 他端到安庆王面前,恭敬道:「请亲王过目。」 安亲王后退一步,跌靠在身后的朝臣身上。这些信,有些是他发出去的,里头给人许诺了他坐上皇位之后的种种好处,也有些是从别处送来的,是那几个皇兄用自己残存的势力跟他交换。 他分明记得,这些信到他手上之后都被销毁了,怎么眼下还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失声大喊:「内奸!有内奸!是谁?是谁出卖了我?!」 他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一群人,状若癫狂。 搜寻无果后,他又转头死死盯着皇帝,猛地冲过来。 「护驾!」德公公高喊。 话音刚落,横梁上就飞下一个人影,一脚将安亲王踢飞出去。 安亲王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狼狈的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座椅,不住喃喃:「那是我、都是我的、本该是我的……」 皇帝挥挥手,「来人,送安亲王回府,没朕的允许,安王府任何人不许出入。」 殿外进来两名侍卫,行了礼,一左一右携持着安亲王退下。 安亲王不住挣扎,嘴里大喊:「老六!你敢这么对我,父皇不会原谅你的!老六!那本该是我的位置!是我的!」 声音逐渐远去。 大殿上,原本拥护安亲王的那一部分朝臣,无不两股战战面如金纸。 一辈子的钻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落得家破人亡,都因一时的贪念,如今后悔也莫及。 薛静姝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双手往旁边摸了摸,却碰了个空,她立刻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柳儿听到动静,在床帐外问道:「娘娘是不是要起了?」 薛静姝掀开床帐,紧张道:「陛下呢? 」 柳儿拿了外套给她披上,道:「陛下在外廷,他离去之前,还让娘娘好好歇歇,娘娘忘了吗?」 薛静姝握住她的手,追问道:「陛下已经醒了,对不对?」 「是,陛下已经醒了,那些坏人马上就要受到教训,娘娘放心吧。」 薛静姝这才慢慢往后靠在床头上,轻抚着肚子缓缓的出了舒了口气。 柳儿在一旁忙上忙下的给她收拾。 薛静姝目光转到她脸上,却愣了一下,问道:「柳儿,你怎么了?」 柳儿忙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呀。」 她脸上还有那天被打出的痕迹,一笑起来就牵扯到红肿之处,但她还是用力的将嘴角往两边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薛静姝冲她招招手。 柳儿慢慢靠近,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仰头看她。 薛静姝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拍了拍,「事到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有没有藏的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还有人欺负你?」 柳儿忙摇头,眼眶慢慢红起来,她竭力想要忍下,却怎么也忍不住,哽咽道:「娘娘,我哥哥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她虽然不懂大衍律法,但从前听书也曾听到,意图谋反的人,莫不是要被砍头的,哥哥肯定逃脱不了。 她知道哥哥助纣为虐,为安亲王做事确实有错,但是世间上,她也只剩这一个亲人,如今才相认没多久,就要失去他,怎么不令她伤心? 薛静姝揽过她,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之前我问过陛下了,安亲王所作所为,陛下最多也只能判他个流放。你哥哥身为从犯,自也能性命无忧。」 第三十章 柳儿又惊又喜,忙抓着她的手确认:「您说的是真的吗?」 薛静姝点点头,「我又怎么会骗你?况且,就算你哥哥被判了死刑,以你我两人的交情,我就算为你徇私求情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吧。」 柳儿胡乱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道:「谢谢,谢谢娘娘。」 薛静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傻柳儿,别哭了。」 「嗯,娘娘,我扶你起来穿衣。」 薛静姝刚收拾完,皇帝就回来了。伺候的人都无声退下,殿内只剩帝后两人。 皇帝走上前,从身后拥过薛静姝,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脖颈上。 薛静姝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陛下,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皇帝道:「不急,慢慢来。」 安亲王和端太妃,以及他们手中的势力,都已经被他控制住,至于别的同谋,还来不及赶到京城,若他们不来倒好,来了,正好送去跟老八作伴。 他想到一事,又抬起头来,看着薛静姝,道:「此次……恐怕还要牵扯到薛家。」 薛静姝对此已经有所预料,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皇帝楼着她慢慢退到软榻旁坐下,说:「薛家除了有一个女儿是安王侧妃,前太子妃跟老八也有牵扯,恐怕他们那一房,都不干净。」 薛静姝缓缓点头,看了看皇帝,忽然又问:「听陛下的语气,是不是连我祖父都牵扯在其中?」 皇帝见她猜出来,也不隐瞒,说道:「不错,承恩公与安亲王私交过密。」 薛静姝许久没说话。 她这位祖父,实在把权势看得太重。从前听信那游方术士的批语,她跟前太子妃薛静婵都有凤命,在薛静婵进了太子府之后,为了讨好她,将自己送到城外庵堂。 后来,她入宫做了皇后,薛家对薛静婵的冷淡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如今,薛老太爷又跟安亲王暗里有来往。 从前太子到皇帝,再到安亲王,她都不知道该说薛老太爷的嗅觉是太过敏锐,还是该说他实在太过糊涂。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哪一处都想讨好,哪一个当权者都想要奉承,到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她摇了摇头,道:「陛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及我。」 皇帝说:「承恩公做得还算隐秘,若想瞒下来也不是不可。」 「不必」,薛静姝道,「陛下不知,当初皇祖母也与我说过,对于薛家,只要保得他们衣食无忧,性命无碍便可。若太过于纵容,反倒把他们的胆子给养大了,让他们的欲望膨胀了,这是害了他们。」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说:「就依曼曼所说。」 薛静姝勾起嘴角,拉过他圈着自己的大掌,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说道:「陛下自从醒来,就不曾过问皇儿的情况,如今还不赶紧与他们打个招呼,只怕过几个月皇儿出生,不认陛下这个父皇。」 「曼曼说的是,是我的疏忽。」皇帝爽快认错,又站起身,到薛静姝面前蹲下,将自己的耳朵附上去,「我来听听皇儿都在做什么。」 他的脸颊刚要附上薛静姝的肚皮,恰巧肚子里的胎儿一脚踢过来,隔着肚皮正踢在他的鼻子上。 皇帝似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轻轻跳了一下。 薛静姝难得见他这副反应,笑得倒在软榻上。 皇帝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想,皇儿脾气这样大,像他们母后,不像自己。 皇帝醒来之后,很是忙碌了一阵,因太皇太后七期未过,不好处置安亲王,暂时只把他软禁在府中。 但对于安亲王的同谋,皇帝便没有任何顾忌,快刀斩乱麻,该摘乌纱帽的摘乌纱帽,该抄家的抄家,该下狱的下狱。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皇后的娘家竟也受了牵连。不仅已经分家出去的原薛家长房被贬为庶民,全家逐出京去,就连承恩公府,老公承恩公薛老太爷都受了皇帝训斥,罚了一年俸禄,又勒令其在家闭门思过。却不曾说思过时限,恐怕要等到皇帝再想起他,才能开恩了。 不少人由此倒也看明白一点,从前薛家对皇后娘娘无情,将其弃在城外,十余年不闻不问。如今,娘娘对薛家似乎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要不然,陛下责罚她的娘家,怎么不见娘娘出面求情呢? 不过,说到底,因有娘娘在后宫坐镇,薛家得到的惩罚,在众多罪臣中,还算是轻的。 圣旨颁下之后,薛静姝母亲秦氏曾想要求见她,被薛静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那之后,薛家一时间倒真正安分起来。 转眼就是过年,这一个年,整个京城都是冷冷清清的,皇宫里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与薛静姝二人对坐,吃了一顿团圆饭,又相拥在一块守岁。 两人摸着薛静姝的肚子,里头的小娃娃前段时间闹腾得厉害,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客气,如今倒似乎斯文了一些,只偶尔似乎在他们娘肚子里翻一个身,伸两个懒腰,让外头的爹娘知道他们的动静。 薛静姝靠在皇帝怀中,说道:「去年我与陛下各自守岁,今年我和陛下一起守岁,等明年,便是我们一家四个人在一块了。」 皇帝点点头,亲了亲薛静姝的耳垂,说:「这都是曼曼的功劳。」 薛静姝笑了笑,仰头来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等看见外头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笑意又渐渐隐去,略有些惆怅道:「陛下,皇祖母现在该去哪儿了呢?」 皇帝蹭了蹭她的额头,说:「肯定也跟父皇、皇祖父在一块守岁,说不定,她老人家也在念着我和曼曼。」 薛静姝轻轻叹道:「但愿如此。」 年后,太皇太后便被抬去了皇陵。 薛静姝知道皇帝空出手来,准备处置安亲王了。她想起柳儿这几日的心不在焉,便找了个时机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安王,以及他身边的人?」 皇帝道:「老八之事,自有先例。况且,他不是暗地里偷偷跟老大书信往来?既然如此,我就送他一程,让他去跟老大团聚。」 「他身旁那个侍卫,是不是也要同去?」 听薛静姝问起这个,皇帝倒没有马上回答。 薛静姝忙道:「怎么了?」 皇帝揽过她,说:「你应该也猜到,我在安王身边安插了内线。」 薛静姝点点头,忽然眉头一挑,问道:「难道那人,就是柳儿的哥哥?」 皇帝摇摇头,「不是他。」 「那……」 「不过,我听那个眼线回报。曾有一次,他被那个侍卫抓住马脚,以为事情败露,却没料到那侍卫放了他一马。我想,这足以令他将功折罪。」 薛静姝心头一喜,「那便再好不过了。」 皇帝点点头。 等薛静姝将这个消息告诉柳儿,她自然又高兴得直抹泪。 安亲王很快被流放。 端太妃也被送到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为先帝跟太皇太后祈福。 后宫中越发冷清起来,有时候,薛静姝清晨起来,送走了皇帝,仍还习惯性的要摆驾长乐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话到了嘴边,才记起来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她只得又叹了口气,让宫人扶着她越发沉重的身体,缓缓的坐在软榻上,怔怔出神。 第三十一章 她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听太医说,双胎出生时间会比单胎要早一些。因此,这段日子,整个栖凤宫的人都绷紧了心神,战战兢兢地围在她身边,唯恐出一点差错。 薛静姝也不想冒险,最近,她身旁总是围了许多人伺候。然而,人这么多,她却越发觉得寥落冷清了。 皇帝这几日下了场,也总是尽量来陪她。 这日,皇帝带来一个消息,安亲王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了。 薛静姝心头一紧,忙问道:「是谁?莫非那些人还不死心?」 皇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将事情源委一一到来。 原来,劫走安亲王的,竟是柳儿的哥哥柳毅。 当初安亲王之所以会这样信任柳毅,都因其外祖父在培养侍卫时,给他们下了药,借此来控制他人卖命。 在将柳毅送到安亲王身边后,他外祖父将解药也一起给了安亲王。 安王流放途中才知道柳毅那相当于背叛的举动,在柳毅一路跟群流放队伍寻找到他,索要解药的时候,竟将解药吞了。 柳毅二话不说将把他绑走,放血作药,又把安亲王藏在城外,打算做长久的人血解药,才入宫来向皇帝请罪。 薛静姝听得皱起了眉头,「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皇帝摸着她的肚子,面无表情道:「他说,只要不阻止他跟他妹妹见面,随我处置。但是,我为何要如他的意?老八再怎么样,也是皇子龙孙,怎么容得他抓过去当活药罐子用?他既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那日后,就不用跟他妹妹相见了。」 「那安亲王呢?陛下不准备将他解救出来么?」 「什么安亲王?」皇帝一脸无辜,「老八不是在流放的路上吗?何需要我来解救。」 薛静姝不由语塞,听皇帝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还以为他心中当真有几分看重安亲王这个兄弟,才要那样惩罚柳毅。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为了安亲王,不过是自己的恶趣味,知道柳毅看中柳儿,就偏偏不让人家兄妹见面罢了。 她轻轻摇头,无奈道:「陛下这般性子,可不能让皇儿学了去。」 皇帝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在自认为是皇儿屁股的地方,伸出指头轻轻弹了弹,说道:「我这般优良品性,皇儿若没学去,岂不暴殄天物?」 薛静姝正要戳破他的厚脸皮,却觉得腹中突然猛的一阵抽痛,不由低呼出声。 皇帝还以为自己将她弹疼了,就听薛静姝道:「陛下快去请太医来,皇儿好像快、快出来了……」 冷清了许久的皇宫,忽然又如煮开了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栖凤宫内外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紧张而又安静。 栖凤宫正殿里,更是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异响,唯有内殿不时传出皇后娘娘的低呼之声。 皇帝坐在大殿之上,面沉似水。他周身方圆几步,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所有人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凉意逼远了。而且,皇后娘娘每每轻呼一声,皇帝的脸色就要冷上几分。 德公公熟悉皇帝的脾性,知道眼下他已经是在竭力忍耐,只怕再过不久,就忍不下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又打发小徒弟去御膳房催一催,让他们赶紧把给皇后娘娘补充体力的参汤端来,不然一会儿陛下没了耐性,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里突然传出薛静姝的一声痛呼,但那声音只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 皇帝猛地站起来,抬脚就往里头走去。 德公公忙拦在他面前,「陛下去不得呀!」 「让开。」皇帝不耐烦道。 「陛下,里头血腥之气过于浓重,您去了不吉利。」 皇帝伸手将他拨到一旁,置之不理。 德公公只得跪到他身前,苦苦劝道:「陛下,娘娘在里头受苦,更需要您在外边坐镇,那些邪祟才不敢入侵。就算是为了娘娘和她腹中的小皇子,也请陛下再忍一忍啊。」 皇帝这才顿住脚步,问他道:「此事可有根据?」 德公公忙说:「自古以来,老人都有这个说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几位太医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他们必能保得皇后娘娘母子平安。陛下去了,反倒会分了娘娘的心,不如在外头镇守,那些邪祟小鬼们才不敢作怪。」 皇帝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才又坐回去,道:「叫张之穹出来见我。」 「是。」德公公松了一口气,忙去传人。 内殿由屏风隔成里外两间,几个有经验的产婆在里头帮助皇后娘娘生产,诸位太医则在外间随时候命。 张之穹匆匆出来,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身,问道:「皇后为何叫得这样厉害?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好?」 张太医低头回道:「回陛下的话,自古女子生产,都要遭受这样一回。娘娘如今一切都好,并未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眉头紧紧皱起,「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后少受点苦?」 「这……老臣无能,请陛下降罪。」张太医又跪下。 「罢了罢了,」皇帝挥挥手,「这也不是你的错。朕从前跟你提过避子汤的事,待皇后平安生产,你们太医院,就将此事提上日程吧。」 就算是第二次听皇帝提起这事,张太医心中仍然惊骇不已。 由男子饮用的避子汤,这在此前可谓闻所未闻,更何况,要求服用此汤的人,竟还是皇帝。 纵观大衍朝上下,恐怕再找不出哪位先帝,对待皇后有今上这份深情了。纵然许多人都说,帝王的情宜不能长久,但陛下既然能破例一次,未必不能破例第二次。 张太医敛下心神,恭恭敬敬地应下。 皇帝道:「你进去吧,记得朕之前说过的,若皇后这一回安稳无恙,那太医院院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是,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后下午发动,但一直到了半夜,皇子都不曾下来。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连参汤都端了两三回。皇帝就如一座雕塑,坐在殿上一动不动,只偶尔听见皇后的痛呼之时,眼中才极快的闪过什么,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 外头飞雪飘零,德公公却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苦口劝道:「陛下用些晚膳吧。这都大半日了,您还滴水未进。龙体怎么受得了?」 皇帝没说话,只缓缓摇了摇头。 唉……德公公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皇太后在天有灵,能保佑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地生下龙子,不然,若出了什么差错,只怕陛下他…… 内殿里突然传出声嘶力竭的一声痛呼,德公公吓得差点跌倒在地。皇帝则早已如一阵风般冲了进去。 守在内殿外间的太医们忙把皇帝拦住,「陛下、陛下请安心,娘娘这是生了!」 皇帝闻言一愣,果然下一刻,里头就传出一声有力的啼哭。 栖凤宫里伺候的人听到这哭声,都擦了擦眼泪。 皇帝似乎有些恍惚,看了看左右,忽然回过神来,提声问道:「曼曼、曼曼,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薛静姝虚弱的声音:「我没事,陛下别担心。」 第三十二章 皇帝听到她的回话,不自觉地就要推开身边的人走进去。 太医们只好又说道:「陛下,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龙子,请陛下再稍等片刻。」 薛静姝也费劲的说:「曜哥哥别进来。」 皇帝这才停下脚步,却无论如何也不出去了,只跟太医一起等在外间。 第一个生下之后,第二个就快得多了,大约过了半刻钟,内殿里又传出另一道孱弱些的哭声。 自此,所有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产婆在里头收拾好,才将屏风撤下。 皇帝第一个冲进去。 带头的产婆忙跪下贺喜道:「恭喜陛下和娘娘喜得龙凤双胎,小皇子重六斤八两,小公主四斤二两,两位小贵人都健康得很!」 皇帝的心思全在薛静姝身上,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直直就走到床边。 薛静姝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好在精神还不错,看皇帝进来,虚弱地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皇帝忙握紧了,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无不疼惜道:「辛苦曼曼了,是我不好,让曼曼受这样的罪。」 薛静姝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这个罪,我受得甘之如饴。陛下见过皇儿了么?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 听皇后娘娘提起,两位龙子的奶娘忙把怀中的襁褓抱上来,战战兢兢地放在龙凤床上。 薛静姝跟皇帝低头看去。 两个小娃娃皮肤红彤彤的,脸上有些褶皱,如老人家一般。虽是如此,却也看得出两人的五官并不相像,至于到底各自像了谁,只能等他们再大一些,才看得明白。 两个娃娃的身形差得也远,方才听产婆说一个六斤多,一个只有四斤多一点,差了一半。而正好,长得健壮的那个是哥哥,瘦弱的那个是妹妹。 眼下哥哥似乎醒着,虽然眼睛不曾张开,但小拳头紧紧的握着,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安分。 妹妹则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里,小胸脯一起一伏。她的个头看着只有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小,一张小脸更是只有掌心那么大,看着怪惹人怜爱的。 皇帝专注地看了一眼又一眼,嘴里却嫌弃道:「这么丑。」 薛静姝看着这两个小娃娃,心里正软成了一滩水,见皇帝这么嫌弃,立刻就不乐意了,「陛下说什么?说我的皇儿丑么?都说孩子的长相随了父母,陛下说他们丑,却不知到底丑的是谁?」 皇帝无意中惹了祸,看见皇后嗔怪的眼神,只好赶紧说道:「是我说错了话,曼曼别生气。」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 德公公在一旁大着胆子说道:「陛下不知,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等过两天长开了,长白了,两位龙子继承了陛下跟娘娘的好相貌,自然也是金雕玉琢的人中龙凤。」 薛静姝听了,便笑道:「还是德公公会说话,陛下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皇帝都默默认下。 德公公又说:「陛下,太医们还要给娘娘把脉呢。」 皇帝只好站起来,奶娘们也忙把两位龙子抱开,给太医腾出空位。 薛静姝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产后体虚,多多休息进补也就好了。 皇后娘娘诞下龙凤胎,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诸位老臣见皇帝终于有了皇子,大衍朝江山后继有人,也各自将心安下。 皇帝为了让薛静姝安心休养,将所有如果入宫探望的请求全部驳回,包括皇后娘娘家递来的牌子。 刚出生的小娃娃果真如德禄所说,一天一个样。头一天见他们,还跟小猴子一样,过了两三天,就是再刻薄的人,也无法说一个丑字了。 皇帝跟薛静姝本就是长相极为出众的人,两位龙子更是挑了父母的优点来长,特别是小公主,一眉一眼,精致到极点。 她又秀气,每天除了肚子饿,或者尿布脏了,才会细细的哭上两声,平日都安安静静的,就算醒了,也只会用一双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睛去看人。 虽然太医说公主和皇子此时都看不清楚人脸,但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算是百炼钢,也要化成绕指柔。 哥哥就活泼多了,他的食量大,精力也足,小公主只需一个奶娘喂养就已足够,他身边围了两个奶娘,还时常手忙脚乱。 奶娘们给皇子公主喂完奶,换了尿布,又放回皇后娘娘身边。 薛静姝撑起身子,侧躺在床上,怜爱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蛋,又点点哥哥的鼻头,说:「之前在母后肚子里拳打脚踢的,原来就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小猴儿,看看妹妹多乖巧呀,你这做哥哥的,也不知道做好榜样,当心以后妹妹笑话你。」 皇帝下了朝就往栖凤宫赶来,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散去,才走进内殿,正好听到薛静姝这句话,便说:「我看他这哥哥做得确实不称职,自己在娘胎里养得圆圆滚滚,却不知道让一让他妹妹。」 薛静姝笑了笑,与皇帝身来的手交握,才说道:「陛下这话,等皇儿长大了可别再说,否则这小豆丁心里要愧疚哩。他这样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怎么知道要让妹妹呢,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就已经不错了。」 皇帝点点头,「曼曼说的是。」 他看了看两个孩子,又说:「皇儿们是不是长大了些?」 薛静姝掩唇轻笑,「陛下去上朝之前才见过他们,如今下朝回来,中间不过两个时辰,皇儿们就是长得再快,也不能这样明显呀,陛下太心急了。」 「是么?」皇帝想想,或许真是这样。他见那些大臣们家的儿子孙子,似乎一个个都是见风就长的,几天不见就窜了个头,几年不见,就长成了个大人。如今自己养孩子,才觉得时间难熬。 他又看向薛静姝,仔细的端详了她的脸色,问道:「曼曼今日觉得如何?」 「陛下放心,那么多太医替我调养身体,又有潘神医送来的药,我现在好着呢。就是每日里喝那么多补汤,感觉脸圆了一圈。」 皇帝听她这么说,便伸手摸了摸,认真摇头道:「哪里胖了一圈?曼曼一点都不胖。」 薛静姝侧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笑道:「陛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不过,这话我爱听。」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皇帝道。 正说着,一旁的妹妹像小猫一般细细地哭起来。 皇帝准备伸手去抱,碰到她软绵绵的手脚,一时竟不敢下手。 奶娘忙从外头进来,告了罪,接过皇帝的手,上下查探一番,说道:「公主应该是尿了。」 薛静姝说:「就在这里整理吧,不必抱来抱去。」 「是。」 奶娘着手给小公主换尿布,薛静姝跟皇帝两人眼也不眨的盯着看。好在这位奶娘是熟手,被帝后这样紧迫盯,还能不出差错。 这头刚把妹妹收拾干净,那边哥哥也哭起来了。他哭的时候动静极大,简直可以说是惊天动地,连屋顶都要被他掀起来。 皇帝忙摆摆手,让奶娘把妹妹抱走,省得被她哥哥的小炮仗一样的声音吵哭。 第三十三章 小皇子的奶娘忙进来检查一番,原来他也尿了。 皇帝方才看奶娘给公主换尿布,心里正跃跃欲试,眼下看小皇子的襁褓解开了,忽然说道:「我来吧。」 「这……」奶娘迟疑。 薛静姝怀疑道:「陛下能行吗?」 皇帝说:「不过是给小娃娃换个尿布,难道会比治国还难?曼曼不要小瞧了我。」 薛静姝看他一副差点要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只得随他去。 奶娘起身站到一旁。 皇帝伸出手,微不可察的迟疑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婴儿那稚嫩的皮肤,在碰到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些后悔了,这样软绵绵的,能经得起他的碰触吗? 不过,海口既然已经夸下,曼曼又在一旁看着,自然不能反悔,打了自己的脸面。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学着方才奶娘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将儿子的脚握住抬起来,把脏的尿布取下,换上干净的尿布,花了许多时间才铺平。 这期间,小皇子已经不耐烦地踢了好几次腿。皇帝差点被他踢开,只得握紧了他的小脚腕。 不知是不是被他父皇握得不舒服,就见小皇子嘴角撇了撇,下一瞬,一股温热的细泉从他的小雀儿里头喷出来,正喷到皇帝低下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皇帝都愣在那里。只有小皇子又蹬了蹬腿,哇哇大哭起来。 薛静姝捂着嘴扑哧一声,忙叫奶娘把干了坏事的小豆丁抱走,又叫人拿来干净的布巾,亲自给皇帝擦脸。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仍然不敢置信,「曼曼,他、他竟然……」 薛静姝忍着笑意道:「必定是陛下弄疼了他,皇儿不耐烦了。以后这种事交给奶娘去做就好。」 她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轻声哄道:「曜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我替小豆丁给曜哥哥赔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皇帝拿过她手上沾湿了的布巾,交给一旁伺候的人,说道:「曼曼不必这样小心,他是你我二人的孩子,我又怎么会怪他?」 薛静姝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皇帝话头一转,说:「他干了坏事,总要为此负责,等他大一些,少不了要给他的屁股一顿板子。」 薛静姝只是笑,「若到时候陛下舍得,我也不拦着。」 皇帝觉得自己没什么舍不得的,小女儿娇滴滴的,当然是一根指头也碰不得。但是儿子如果跟混世魔王一样,不打还等什么? 薛静姝撑着身体坐起来,又说:「过了这几日,我已经觉得大好了,之前陛下替我拦了不少人,如今总要让她们见一见的,我今日想把妹妹招进宫来,陛下看行吗?」 皇帝道:「只准见她一个,别的人等满月了再见。」 「好,都听陛下的。」 这天下午,薛静婉便进宫来。 这几日薛静姝谁也没见,包括薛家的人,薛府里不少人已经很着急了,薛静婉今天来,除了探望她三姐姐,也是起一个给两头传话的作用。 她来时,薛静姝小睡方醒,脸色还不错,靠在床头召见了她。 外头大雪纷飞,薛静婉裹着一身严严实实的灰鼠披风,到了内殿,解下披风,她的小腹竟是微微凸起的。 薛静姝惊道:「婉婉,你这是?」 薛静婉羞涩地点了点头,「已经三个月了。」 薛静姝嗔道:「月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 「一直没碰上时候。」薛静婉歉意道。 她检出有孕时,正好遇上太皇太后薨逝,那时皇帝又出了事,正是多事之秋,她这一点小事情,就没有拿来打扰三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太皇太后七期,过了年,小皇子小公主又出生了,这才耽搁到现在。 薛静姝道:「早知道你有孕,我就不叫你进宫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把你冻坏,妹夫该不依了。」 薛静婉含羞笑了笑。 林家这一辈,总共两位公子。林大公子早年在边塞耽搁了,前年才成的亲,婚后第三天,又去了边关。一年到头,在家中的日子一只手掌数的过来,因此,林家大少奶奶到现在也没有怀上身孕。 反倒是薛静婉后来者居上,她腹中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林家第一个孙辈,注定会受到诸多宠爱。 薛静姝拍着她的手轻叹:「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看着沉稳许多,像是个大人了。」她又交代了许多怀孕时该注意的事项。 薛静婉一一点头,摸了摸肚子,问道:「三姐姐,小皇子和小公主呢?」 「在边上暖阁里睡着呢,一会儿他们醒了,我让奶娘抱过来给你看看。」 薛静婉期待道:「两个小宝宝肯定长得很漂亮。」 说起两个孩子,薛静姝不自觉嘴角也带了笑意,「我看着也就那样,特别是那个大的,才不过几天,就已经看得出调皮的劲头了。」 「我听娘说,男孩子就得调皮一些才好呢。」 薛静姝笑了笑,问道:「你这次进宫来,薛家是不是让你带话了?」 薛静婉看看她的脸色,轻声道:「娘挺担心你,让我多问两句你的情况。还有,祖母跟我说,若有机会,请三姐姐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祖父他知道错了。」 薛静姝轻笑:「祖父有没有错,是陛下说了算,什么时候说他知道错了,也是陛下说了算。不过,你可以回去跟祖母说,只要之后薛家人不再犯糊涂,我自然能保得那一大家子平安富贵,否则,就别再来求我了。」 薛静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略一迟疑,又问道:「三姐姐知不知道大伯大娘那一房的人如今怎么样?」 薛静姝道:「他们虽然被逐出京去,不过家产还在,若老实安分地买个田庄,收点田租过日子,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怎么,你听说了什么?」 「是薛静媛跟薛静婵。三姐姐应该知道,安亲王被流放,他府里的女眷发卖的发卖,送入庵堂的送庵堂,不只是薛静媛跟肖安茗,连前太子妃薛静婵,和永宁郡主也都被送去了。 「她们本就不和,如今被拘束在一个小小的庵堂里面,每日念经诵佛,吃糠咽菜,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却还整天争吵的不可开交。薛静婵跟薛静媛受不得苦,偷偷让人给大娘传话。 「大娘背地理把家里刚买来的田庄卖了,打算用那银子给她们两人上下打点。这事被大伯知道,大房如今全看大哥哥一个人有一点军功在身,他又是庶出,大娘早就看他不痛快了,闹来闹去,如今他们大房又闹着要分家。大伯说自己要跟大哥哥母子二人过,让大娘自己一个人找她两个女儿去。大娘自然不依,闹到现在,让人看尽了笑话,也没有掰扯明白。」 薛静姝皱了皱眉头,说:「咱们薛家大房跟二房已经分家,如今各自过各自的。况且,你我二人又已经出嫁,这事就更加管不得,由得他们闹去就好。你现在有了身孕,千万要记得,别记挂这些烦心的事,否则对你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都不好。」 薛静婉忙说:「这个我知道,三姐姐放心。」 第三十四章 薛静姝点点头,又问道:「今年春闱,妹夫可有把握?」 一说到他,薛静婉面上表情就丰富许多,小声道:「我不知道他,整天拿着一本书,谁晓得到底有没有看进去?」 薛静姝笑道:「难道是妹夫整日看书冷落了你,害得我妹妹不高兴了?」 「哪有?」薛静婉皱着鼻子撒娇,「三姐姐不要笑话我,我巴不得他离我远一点。」 总好过现在,有事没事就泡在她身边,说什么要给她腹中的孩子启蒙,读书给她听,真是烦死她了。 「好好好。」薛静姝笑着应下。 冬日天色暗得早,等薛静婉看过小皇子和小公主之后,薛静姝怕天暗地滑,出行不便,让她赶紧出宫回去。 夜幕刚刚降临,皇帝就来了。 薛静姝坐月子,按照祖制,皇帝是不能在栖凤宫安寝的。但如今太皇太后不在,越发没有人能够约束他,这种规矩在他那里,也就形同虚设。 不过,在薛静姝的一再要求下,两人好歹各自盖了一床被子,不必挤在一个被窝中。 至于两个小宝宝,则由奶娘带着,歇在栖凤宫偏殿。 见皇帝来了,奶娘们把小皇子跟小公主抱到皇后身边,各自退下。 薛静姝侧身看着两个孩子,随口问皇帝道:「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因她要做月子,饮食上有很多忌讳,许多食物不能吃,皇帝没法再跟她一同用膳,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崇德殿里吃完了才来。 皇帝点点头,一坐下,就用指头戳了戳儿子的小脸。 薛静姝无奈道:「一会儿把他吵醒,陛下可得自己哄他。」 想起儿子惊天动地的哭声,皇帝默默的缩回手,转而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不无遗憾道:「怎么都睡了?」 「小孩子觉多,好吃好睡才能长得快。」 两个漂亮的小娃娃包裹在襁褓里,并排躺在龙凤床上。皇帝看了看儿子女儿,再看看皇后,只觉得此生足矣。 薛静姝也正看着两个孩子,看着看着,就止不住满心的喜爱,低下头,在两个人的额头上各亲了一口。 栖凤宫里烧着地龙,被窝内更是暖和,她衣衫单薄,俯下身时,胸口玲珑突起的曲线越发明显。 皇帝看着看着,眼神就有些偏移了。 薛静姝抬起头来正要跟他说话,却见皇帝眼神直愣愣的。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立时羞恼道:「陛下在看什么呢?!」 皇帝被人抓了个正着,却一点不觉得羞愧,反而一脸正直问她:「曼曼胸口还胀不胀?我给你揉揉。」 皇家的孩子,自来都是由奶娘喂养的。薛静姝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可是一来,奶娘的身体比她健壮,奶水比她充足,喝她们的奶,对孩子也好些。二来,她生了两个孩子,奶水必然不够,与其到时候两个孩子喝不饱,不如索性都让他们喝奶娘的去。 不过这样一来,她自己的奶就没人喝了。按照太医所说,若不喂养母乳,过一段时间奶水自然会停掉。可是,停掉之前的这段日子却不太好熬。她每天都觉得胸口鼓鼓胀胀的,胀得难受了,还会发痒,得要有经验的嬷嬷每日揉出来才行。 头几次都还挺顺利,后来某一次,却被皇帝撞了个正着。自那之后,他每天见了薛静姝,都要问这一句,满心满眼的跃跃欲试,藏都藏不住。 薛静姝瞪了他一眼,说:「不敢劳烦陛下,您把心装回肚子里去就好。」 但是皇帝已经起了心思,不如愿以偿一次,又怎么会轻易打消念头? 眼下他没说话,薛静姝以为他消停了,哪知半夜的时候,自己被窝里却钻进来一颗大脑袋,胸口的衣服被他扒了一半。 薛静姝又羞又恼,推他又推不开,只得道:「陛下,这成何体统?!快起来。」 皇帝振振有词:「曼曼的奶水孩子们不喝,我若再不喝,不就浪费了?此举既能物尽其用,又能让曼曼免受胀痛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都是谬论,呀!你轻点儿——」 皇帝终于得了手,砸砸嘴,说道:「有点淡,不过,是曼曼的味道。」 薛静姝臊得用枕巾遮住了脸,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感受不到,全部随他而去。 第二日,那嬷嬷来给皇后按揉胸口时,却被告知,今日不必按了,娘娘不觉得胀。 嬷嬷心中奇怪不已,难道娘娘的奶水这么早就停了?不合常理呀。 两个宝宝一天天长大,再过几日,就是两人满月的日子。 这天,皇帝下朝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神武大将军厉东君师门出了些事,他需要立刻返回师门,由他的师弟潘济暂时接替他的位置。 薛静姝疑惑道:「潘神医是厉将军的师弟,将军返回师门,神医不必回去么?」 皇帝道:「他们都是上清宗的弟子,所以以师兄弟相称,却不是师从同一人。此次是厉将军的师娘过世。」 薛静姝掩唇低呼,「……将军已经启程了吗?」 皇帝点点头,「昨晚连夜离京。」 薛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从怀孕,生下孩子,似乎就越发的多愁善感起来,听不得这种生死离别之事。 她伸手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晃了晃,「陛下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才行。」 皇帝看着她,道:「曼曼要跟我一起长命百岁。」 薛静姝郑重点头,「好,我答应陛下。」 「我也答应曼曼。」 下午,薛静姝午睡醒来。柳儿正坐在床脚守着她,手中摆弄着一个小香囊。 「娘娘醒了?」见她醒来,柳儿忙起身扶她坐起,又倒了杯温热的水给她润口。 薛静姝将茶杯递还给她,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柳儿把香囊拿出来,邀功道:「我记得小时候,家乡的老人家都说,刚出生的小孩子佩戴香囊,可以驱邪避祟,我打算给小皇子跟小公主各做一个,娘娘你看我的绣功如何?」 薛静姝接来仔细看了看,赞道:「不错。」 柳儿喜滋滋道:「很快就能做完了。方才小皇子醒了一次,又睡着了,小公主一直没醒,要不要抱来给娘娘看看?」 薛静姝摇摇头,「不用,让他们睡吧。柳儿你坐下,我们两人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柳儿便又坐在床下的脚踏上,靠着床沿,一边跟薛静姝讲话,一边继续手上的活。 薛静姝问她:「你这段时间,跟你哥哥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柳儿说道。安亲王之事,她哥哥虽然侥幸没有受到牵连,但她身为皇后的侍女,无论如何也该避讳一些。因此,在知道哥哥安然无恙之后,她就没有再跟他联络。 薛静姝轻轻拍拍她的肩,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谨慎。如今,怀有异心的人都被铲除了。就算被人知道你哥哥曾经是安王的侍卫,只要我不在意,陛下不在意,就不用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柳儿笑着摇头,「没事的娘娘,我知道哥哥好好的,而且还离我不远,这就够了。」 「也罢,我准许你随时可以出宫,你若什么时候想去见他,和我说一声,直接出去就是了。」 「好,谢谢娘娘!」 第三十五章 薛静姝又问:「对了,你知不知道厉将军离京之事?」 柳儿奇道:「他走了吗?为什么?」 「我听陛下说,将军师娘过世,他应该是回师门奔丧去了。」 「啊……那他应该、应该很伤心吧?」 薛静姝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她:「柳儿,你知不知道将军每次在屋顶上、在树上,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镇守皇宫,防止坏人进来么?我之前气他打了我哥哥,后来想想,哥哥做的确实不对,将军阻止他,也是职责所在。」 薛静姝却道:「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守着某一个人?」 柳儿不知想到什么,悄悄的看了看她,又悄悄的看了看她,点点头,小声说道:「有可能。」 薛静姝哭笑不得,「他看的可不是我。」 柳儿立刻点头,「对对对,不是娘娘。」 薛静姝岂会看不出她的敷衍,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柳儿压根没有开窍。 她索性问道:「如今你哥哥就在京城里,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出宫嫁人,和家里人在一块?」 柳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要守着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不要嫁人!」 薛静姝见她反应这般大,只得将心里的想法放下。 小皇子小公主满月这天,京城内所有有品级的夫人,都进宫来贺喜。 两个小娃娃已经展开了,一个个粉雕玉琢,穿着崭新的衣服,被奶娘抱在怀中,就如个粉团一般可人。 小皇子在这一个月里,从六斤八两长到了十斤。小公主也长大了些,如今终于有六斤半的重量了。不过,在她哥哥身边一比,小小巧巧的模样,还是让人又怜又爱。 因为薛静姝还没出月子,两个龙子也年幼,宫中不曾设宴,只将皇子公主们抱出来给诸位夫人看过,又抱了回去。 虽然是匆匆一瞥,却也给众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个啧啧赞叹,普天之下,怕再找不到如小皇子与小公主这般精致的眉眼了。 薛静说含笑听着,若旁人夸她,她只觉得一般,但这些夫人夸她的孩子,她却真心实意的高兴。 夫人们不敢久扰,不多久就退下了。薛静姝的母亲秦氏似乎想多留一会儿,薛静姝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单独接见她,秦氏有些失落,依依不舍的离去。 薛静姝听了宫女的回报,没说什么。 她现在虽然还没出月子,但也不必整日躺在床上,只要不去外面吹风就行,早在十多天前,她就已经经常下床走动了。 两个孩子睡在偏殿,她自己闲来无事,就过去看看他们。有一次皇帝进来,见她不在,还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皇帝越发不安分。 自从薛静姝怀孕,他确实已经忍得够久了。不过,那天太医却说,女子出了月子,不宜马上有房事,最好能等到,生产三个月之后,那会儿,身体方才算完全休养恢复好。 薛静姝都不忍心回忆皇帝那时候的表情,想一次笑一次。 时间虽已经是二月中旬,寒气却一直不曾消散。皇帝每次来,都带来些微的寒意。 这天他来时,栖凤宫内殿里安安静静的,既不见两个皇儿的哭闹声,也不见众人在旁伺候。只有薛静姝坐在烛光之下,含笑看着他。 皇帝脚下一顿,慢慢踱过来,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皇儿睡了,我让奶娘将他们抱下去。」 皇帝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摸了抹,见是温热的,才安了心,「地下凉,曼曼该去床上等我。」 「还烧着地龙呢,哪里就会把我冷着。陛下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帝挑眉想了想,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又不是春祭,也不是休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既然曼曼特地问了,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日子。 他微微皱起眉头,绞尽脑汁的想着。 薛静姝看他想的辛苦,正要告诉他算了,却见皇帝猛地抬起头来,说:「今日是二月十八。」 薛静姝笑道:「陛下终于想起来了,一年前的今日,正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不错。」皇帝牵过她的手,愧疚道:「是我疏忽了。」 「这有什么?」薛静姝道,「我记得就够了,陛下忘了也不要紧,我自然会提醒你。」 皇帝揽着她的腰,轻声说道:「不会忘。那一天,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薛静姝也以为自己会记不清那天的事,毕竟当时一心只顾着紧张,却没料到事情过了这么久,大婚当日的每一个片段,她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她跟皇帝行坐帐里,礼毕下床榻之时,她因为借不着力,差点摔下来,被皇帝抱了个正着,还把盖头丢了的事。此时想来,都还觉得窘迫尴尬。 她不由戳了戳皇帝的胸口,小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丑事。 皇帝点头道:「记得。」 「陛下那会儿心里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 「不会,」皇帝说,「我只觉得曼曼漂亮,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他一连用了三个漂亮,似乎是为了特地强调。 薛静姝心里一甜,又控诉道:「可是陛下那会儿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却把我吓坏了,以为自己让你不满意。哪知道陛下从来心里想的,跟面上表露的是两回事。」 皇帝嘴角勾了勾,把她戳自己胸口的手指抓住,放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那时候若不将脸绷住,不就让曼曼看出我的紧张了么?」 「原来陛下也会紧张?」薛静姝问他。 「怎么不会,我看曼曼这样美丽,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肯定又是在骗我,」薛静姝笑吟吟道,「不过这话我却爱听。」 她用手在皇帝胸口画了几个圈,「今天正好是我们大婚整一年的日子,曜哥哥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皇帝按住她的手,声音微哑,「曼曼不要作怪。」 「怎么是我作怪?」薛静姝将手挣开,推开他,作势要走,「陛下不想就算了。」 皇帝从身后捞住她的腰,搂来自己怀中,解释道:「太医不是说了,曼曼的身体……」 薛静姝挑起眼角看他,「可是曜哥哥不还有很多别的手段吗?怎么?那些话本被我烧了,曜哥哥就将上面的内容都忘了不成?」 皇帝一下将她搂紧,「没忘,怎么会忘。曼曼,你今晚可别后悔才好。」 薛静姝反手勾上他的脖颈,不服输道:「后悔的未必是我。」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仿佛有春暖花开之势。 薛静姝出月子的时候,已经是初春了,御花园中那一片杏林又开得热闹。 若她还是自己一个人,看着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免不了又要悲春伤秋一番。但如今,两个孩子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皇帝又要来凑凑热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的。 之前还没满月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两个小的是在睡觉的,现在渐渐大了,又开了春,天气回暖,小娃娃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折腾他们父皇母后的时候越来越多。 第三十六章 妹妹倒还好些,她就算醒了也不哭不闹,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睛跟着身边的人影晃动,转来转去。 哥哥却像个小霸王一般,醒了就要喝奶,喝完了就要人抱,抱起来还得走来走去晃着他才行,若不依他,他就要哭得把房顶都掀掉。 薛静姝为了这个儿子简直操碎了心,不止一次在心中怀疑,是不是皇帝小时候就是这个德性,否则她怎么会生出这么霸道的儿子? 偏偏他还只有两个月大,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更不能置之不理,只得随着他的性子去哄他,依着他。 皇帝还不知自己为儿子背了黑锅。 这段时间来,他每一次到栖凤宫,就见皇后不是抱着小女儿,就是哄着儿子,基本上没有搭理他的时间,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儿。 从前他来的时候,哪一次曼曼不是笑着迎上来的?如今他的地位,都快被两个小不点给比下去了。 今天他来时,情况倒还好些,两个小的已经睡了。薛静姝坐在床边看他们,听见皇帝进来的声音,转头笑着对他说道:「陛下来了。」 皇帝走到她身边,薛静姝挪开一些位置,让他与自己并排坐着。 皇帝看了看两个孩子,刚出生时一个四斤多,一个六斤多,本就差了一半,养了两个月,小的长了五六斤,大的那个却是翻倍的在长,如今两个娃娃看着块头差了将近一倍。 皇帝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些老父亲的忧心。小女儿长得这么慢,别是有哪里不好吧?儿子又长得这么快,到时候会不会长成一只小胖墩? 他忧心忡忡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看什么?」薛静姝疑惑。 「给皇儿们看看,怎么个头差这么大?」 薛静姝无奈,这个话题皇帝都说过好几次了,她不放心,也确实叫太医看过,两个孩子都很健康,「太医和奶娘不都说了么?本来男孩就长得比女孩快些,哥哥又能吃好动,这个体重很正常,妹妹也不算太小,比她小的还有呢。」 话虽如此,皇帝还是觉得担忧啊。女儿这么小,手跟脚细细小小的,他到现在都还不敢去抱,就怕控制不好手劲,把小女儿弄疼了。如果她再长点肉,不就没这个顾忌了? 想到此,他又去看儿子圆嘟嘟的脸,伸手戳了一下,说道:「别光顾着自己长肉,要带上你妹妹。」 薛静姝一阵无语。皇帝虽然嘴上总是嫌弃儿子太闹,嫌女儿太瘦,但实际上,他心里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和担忧一点也不比她少,就是嘴里偏要别扭。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因为不能自己喂养孩子,她对于两个小豆丁有些歉疚,平时除了喂奶,都让奶娘把他们抱到自己面前亲自照顾,不知不觉也就染上他们的习性,孩子睡的时候她也跟着困了。 皇帝眼巴巴的看着她。 薛静姝笑了笑,索性上前解下他的外袍玉冠,道:「反正陛下来此就是为了陪我跟孩子,不如跟我们一起小睡一觉。」 也省得在心中别扭,到时候又要说自己冷落了他,这么大的人了,好意思。 一家四口在龙凤床上排成一排,两个孩子睡里面,薛静姝在中间,皇帝在最外。 薛静姝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皇帝却不困,只把她搂在自己怀中,一双手这里捏捏那里摸摸。 薛静姝一把拍掉他,「陛下若不想睡就起来,别扰人清梦。」 皇帝不敢再乱动,搂着她的时候却没有放开,将头埋在薛静姝颈边,小声说道:「曼曼对我越发冷淡了。」 薛静姝哭笑不得,就这样还要说她冷淡,方才要是没让他跟着一起睡,他是不是就要指控自己无情了? 反正皇帝不让她好好休息,她索性翻过身来,跟皇帝面对面,说道:「陛下说我冷淡,那照陛下的意思,我应该如何?」 皇帝道:「从前曼曼的心思只在我身上,如今,一大半却都给孩子们了。」 薛静姝心思转了转,忽然笑道:「陛下要我多花些心思在你身上,也不是不行,只是一个人的精力总共就那么多,我若偏向陛下,那分给皇儿的必定就少了,眼下我倒有个法子,能让我省出许多精力来,只看陛下愿不愿意配合。」 「曼曼只管说。」皇帝道。 薛静姝指了指儿子,「便是这个小家伙最磨人,陛下要是把他带走,只将妹妹留给我,那我便能轻松许多,等夜里陛下回来,我才有足够的精神,跟陛下好好磨磨。」 皇帝闻言看了在睡梦中也不安分的儿子一眼,不由无言。 薛静姝挑着眼角看他,「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皇帝咬咬牙,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夜里来栖凤宫,曼曼总是一身疲惫,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做不成,如今只要把儿子带走,等今晚回来,曼曼总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虽知这件事难度大,过程必定艰苦,但是诱惑更大,皇帝同意了。 于是这日下午,皇帝便亲自抱着层层包裹的皇子去了崇德殿。 薛静姝抱着小公主,目送那父子二人离开。 柳儿站在她身边,略有些忧心道:「娘娘,陛下能把小皇子照顾好吗?」 薛静姝拍了拍手中的襁褓,道:「不碍事,奶娘们都跟过去了,又不是真的让陛下去照顾。」 不过,就算没有让皇帝亲手照顾,等他受了这一下午儿子的魔音摧残,看他晚上回来,还有没有精力说自己冷落了他。 迎面微风吹来,带着花木的清香。 薛静姝看看天色,道:「难得今日天好,更难得那小磨人精不在身边,我们去花园中走走吧。」 「好。」柳儿忙叫人安排准备。 已是开春,园内草木吐芽,花朵芬芳,连消失许久的鸟雀儿都回来了。 前头宫人开道,薛静姝亲自抱着小公主走在中间,后边又有伺候的人小心跟随。 小公主这还是第一次被抱到外头来,终于一改之前安安静静的模样,裹在襁褓中,一颗小脑袋左转右转,黑溜溜的眼睛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惊奇。 薛静姝怜爱的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瞧把你忙的,要不要你母后再给你生一双眼睛?」 眼看已经走出挺远,柳儿见到前头有一座亭子,便上前请示:「娘娘,要不要去亭子里歇歇脚?」 薛静姝抬头看了看,点点头,「也好,正好让这小豆丁好好看看,省得她把一颗小脑袋转晕呼了。」 跟着伺候的人忙上前将亭子打理干净,铺上锦垫,熏香,摆上茶果点心。等皇后娘娘走进亭子,他们正好收拾完毕。 薛静姝坐在石墩上,把小女儿竖着抱起来,好让她能看清四周的景色。 小公主似乎真的看得懂一般,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一头母女两人安静祥和,另一边的父子俩,则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小皇子也是第一次被抱出门,与他妹妹不同的是。他虽然也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这里看那里看,双手跟双脚却仍停歇,拳打脚踢的,似乎是想从他父皇怀里跳出去。 第三十七章 皇帝被他踢了好几脚,暗暗吸气。忍下来。谁让这是自己的儿子?他要是把他揍了,曼曼肯定不理他。 奶娘上前小声提议道:「皇上,让奴婢来抱吧。」 「不必。」皇帝还就不信这个邪,儿子才两个月大,难道他就奈何不得他了?若真这样,以后还怎么管教? 于是,他抱着小皇子,被他一路从栖凤宫踢到崇德殿。 刚踏入正殿,皇帝才松了口气,要把皇子见给奶娘,就见小皇子嘴巴一瘪,眼睛一眯,大嗓门一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皇帝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连人带襁褓丢出去,忙跟个烫手山芋一样丢给奶娘,「怎么回事?是不是饿了?」 奶娘抱到一旁轻声哄着,又仔细查探,既不是饿,也不是尿了,可是不管怎么哄,小皇子就是哭个不停,她紧张得脑门上直冒冷汗,心里越发慌张。 皇帝看儿子哭得小脸通红,到底心疼,又给他抱过来,动作别扭地摇了两下,小声说道:「别哭了,一会儿把你母后哭过来。」 小皇子一点也不领情,照样子哭得惊天动地。 皇帝哄了几句不管用,咬咬牙,威胁道:「再哭父皇就打你屁股了。」 这话若在过两年说还管用,但如今对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自然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小皇子自顾自地哭着,皇帝给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 德公公忽然灵光一闪,忙道:「陛下,奴婢看方才小皇子似乎是自打进了崇德殿后才哭的,莫不是他还想在外面走一走?」 皇帝皱着眉头,「是么?」 虽不知道有没有根据,但他现在左右已经束手无策,便抱着儿子走了几步,踏出殿外。 一看见外头的天空,小皇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含着泪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里看看这里转转。 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皇帝也松了口气,现在才发觉里衣都汗湿了。 他实在忍不住,大掌隔着襁褓,在儿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是磨人精。」 德公公又说道:「陛下政务繁忙,就让奴婢抱着小皇子在外头转悠转悠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儿子,摇摇头:「不必,朕自己来。」 说实在的,儿子虽然闹腾,可软软绵绵的抱在手里,手感觉十分不错。 他又空出一只手来,照着儿子肉嘟嘟的脸蛋掐了一下。暗自点头,果然,这里的手感更不错。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曼曼一直盯着,不好下手。 德公公低下头,权当没看见皇帝的举动。 小孩子到底觉多,皇帝抱着儿子转了两圈,他就睡了。 他又掐了把儿子的脸蛋,才将他交给奶娘。 下午,皇帝在批折子。小皇子就躺在一旁,临时从偏殿搬出来的软榻上睡着。 皇帝批完一个折子,抬头看一眼,再批完一个折子,又抬头看一眼。越看越觉得,这儿子果真像他,瞧这眉毛,这鼻子,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他亲儿子。 他还没想完,突然,一声似乎要掀开屋顶的哭声响起,小皇子睡醒了。 皇帝默默低下头,把方才的话吞回肚子里。 奶娘们忙进来,哄的哄,喂的喂,喂完了又要抱着他晃一晃,把他晃高兴了,才心甘情愿躺着不闹腾。 皇帝等他安静下来,才道:「都下去吧。」 「是。」奶娘们小心退下。 皇帝起身,走到软榻旁,微微低头看着儿子。 小皇子也瞪着眼睛看他。 皇帝忽然伸出手,在他脸蛋上戳了一把,「看什么,臭小子。」 小皇子踢了踢小短腿,举起小手伸进嘴里。 他的小手臂从衣袖里露出来,一段小臂肥嘟嘟的三个藕节,一只小手掌肉乎乎的五个小窝,他又贪心,一只手塞进嘴里还不够,另一只手也要来凑热闹,将两只白胖胖的小肉爪子啃的湿漉漉的。 皇帝看着看着,有点饿了。 他蹲下来,盯着儿子的肉掌,问道:「好吃么?」 小皇子自然不会理他,自己啃得不亦乐乎。 皇帝觉得手有点痒,牙也痒,想把那小爪子抓来捏一捏,啃一口,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肉。 他跟儿子打着商量,「让父皇咬一口吧。」 「……」 「你不说话,父皇当你同意了。」 「……」 「事先说好,这是男人间的约定,不许跟你母后告状。」 「……」 皇帝自认为已经商量好了,便强硬地把儿子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在龙袍上擦去口水,仔细端详一道,又试了试手感,然后,照着肉最多的一处,一口咬下。 「哇——!!!」 崇德殿里一阵兵荒马乱,小皇子实在哭得太惨烈,奶娘婆子内监全部涌进来,见皇帝蹲在软榻边,又不敢过去。 皇帝咳了咳,起身弹弹衣袖,道:「朕看皇儿许是觉得无趣,德禄,你抱他去外头走走。」 「是。」德公公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皇子,见他觉得小脸通红,鼻涕冒泡,不由心疼,低声轻哄道:「小祖宗别哭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别哭了啊……」 皇帝若无其事地到御案后头,继续批折子,耳朵却不自觉地举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大殿外,德公公哄了许久,小祖宗终于不哭了。 奶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奇道:「公公您看,小皇子手上怎么红了一小块?」 皇帝听到这声音,手中的笔一顿,抬眼往外看去。 德公公忙捧着小皇帝的手细细端详,将那个红印子来回观察几遍,拧眉道:「依我看,怎么像——」 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冷,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遥坐在大殿之上,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德公公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想想方才皇帝的姿势,再看看小皇子手上浅浅的印记,他脑门上一下冒出许多冷汗。 「公公,您说像什么?」奶娘见他不说话,轻声问道。 德公公僵硬地摇摇头,「我看,像是小皇子不小心磕到哪里,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背上那道仿若实物的视线移开了,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心里却又暗暗叫苦,陛下的作为日后若被娘娘知道了,又有一番闹腾的。 一个下午过去,皇帝感觉还不错,不时有肉乎乎的儿子可以捏,若手下没控制好,捏哭了,就交给德禄去哄。 小皇子在外头看风景也挺高兴,虽然父皇总捏他,但他皮厚,嚎两声就完了。 唯有德公公憔悴不已。 夜里回到栖凤宫,小皇子已经在皇帝怀中睡着。 薛静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又来替皇帝更衣。 「下午皇儿可闹陛下了?」 皇帝仰头解开系扣,「不曾,我看他与德禄挺投缘,哭了被他抱着哄两圈就回转,明日再让他跟我去吧。」 守在殿外的德公公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跳了一下。 「噗——」低头跟在他身边的小徒弟没忍住,赶紧用手捂住嘴,憋笑憋得浑身乱颤。 「小狗崽子!」德公公回身就是一腿,将小徒弟踢得滚了一圈。 第三十八章 薛静姝听了皇帝的话,有些惊讶,「德公公竟还有哄孩子的本事?不过,这事还是算了,陛下毕竟有正事要做,一次两次倒还好,若皇儿整日跟随陛下,免不了要耽误大事。」 皇帝握住她给自己解衣带的手,「那曼曼下午答应我的……」 薛静姝含笑看他,「还能赖了陛下的不成?」 皇帝解下外袍,搭在屏风上,回头猛的一把抱起薛静姝。 「呀——」薛静姝赶紧搂住他的脖颈,嗔道:「陛下悠着点,我如今可不是从前小姑娘那样的身形,担心闪了您的腰。」 她从前体型偏瘦,怀孕时终于长了些肉,如今生产完两个多月,身形还未完全恢复,看着有些丰腴,她又白,一身肌肤越发如凝脂般细嫩。 皇帝低头亲她一口,「我的腰有没有闪到,曼曼一试便知。」 他把薛静姝放在床上,忍不住揉了揉她身上的软肉,道:「曼曼的手感,比皇儿还好些。」 薛静姝正抬着手要解下他的里衣,听了这话,眉头挑起,「皇儿的手感陛下如何知道?莫不是今天捏过了?」 皇帝一滞,企图掩盖事实,「我不过随口说说,曼曼不必当真。」 薛静姝哼笑,若她不了解皇帝,还真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可如今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帝是什么性子。 她慢慢推开皇帝,翻身起来。 皇帝被她推到一旁,心头有些不妙。 薛静姝看他一眼,起身披上外衣,去偏殿将儿子好好查看一遍,又问过奶娘,得知儿子无事,才不紧不慢地回来。 皇帝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看她。 薛静姝道:「陛下不如坦诚说来,到底对皇儿做了什么,如此,还能宽大处理。」 皇帝含糊道:「就捏了几下。」 「还有呢?」 「……咬了一口。」 薛静姝缓缓笑起来,原本清冷的眉眼竟含了几分媚意。 皇帝看着她,不自觉伸出手。 薛静姝也不阻止,被皇帝拉着跌进他怀里,等皇帝低头亲她,她才用一根指头两人挡开。 「陛下别心急,咱们还有一笔账没算。」 皇帝又是一顿,头脑清醒几分,「……曼曼说。」 薛静姝幽幽道:「可怜皇儿不会说话,被他父皇欺负了,都不知道找我告状,只是我身为人母,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少不得要给皇儿讨回公道。」 「曼曼要如何,我都没有异议。」皇帝知道躲不过,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也不如何,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陛下说咬了捏了皇儿哪里,我替皇儿咬回来,怎么样?」她挑着眼角看皇帝。 皇帝喉头动了动,「应当如此。」 「那就请陛下躺下吧。」 皇帝听话躺下,眼睛紧紧盯着薛静姝。 薛静姝跨上床,坐在他身边,上下将皇帝打量一遍。 皇帝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薛静姝轻笑,「陛下说说,咬了皇儿哪里?」 皇帝将手伸出来,声音微哑,「手。」 薛静姝便拿过他的大掌,皇帝的手宽大厚实,足足比她的大了一大圈,她需要用两只手捧着。 她将皇帝的手摊开,伸出青葱似的指头,照着掌心的纹路细细描绘。 皇帝动了动,薛静姝斜眼看他。 「痒。」皇帝道。 薛静姝勾起嘴角,「陛下犯规了哦,您现在是皇儿,皇儿怎么会说话?就是要张嘴,也只能哭。所以,若陛下不想哭,那便再痒,也请您忍着。」 皇帝当然不会哭,他只会让别人哭。 听了,他果然闭口不言,然而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往薛静姝胸口略去,既然现在他是皇儿,那皇儿所享有的,他是不是也能有? 眼下,先将曼曼哄高兴,一会儿才好谋划。 皇帝无声无息地把算盘打得霹雳哗啦响。 薛静姝将皇帝手掌上所有的纹路都画了一遍,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点过去,挑着眉头看向皇帝,缓缓地将他的大拇指含入口中。 皇帝紧紧盯着她的红唇贝齿,眼神幽深。 指尖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薛静姝勾着嘴角,含笑看他,用自己两颗略尖的虎牙在皇帝拇指上磨了磨,才问:「陛下可是如我这般,咬了皇儿?」 「是。」皇帝点点头,看着自己沾了一层剔透津液的手指,声音微哑。 薛静姝将那根湿漉漉的拇指吐出来,又一口含进食指,也较之前一般,用虎牙去啃咬。 皇帝暗沉沉的看着她,以为她会将自己的五根指头一根根啃过去。然而薛静姝才啃完第二根手指,就皱皱鼻头,略嫌弃道:「陛下皮糙肉厚,咬得我牙酸。」 皇帝看看自己长着薄茧的大掌,再看看皇后一身细嫩的皮肉,赞同的点点头。 薛静姝丢下手掌,又戳戳他的胸口,「陛下除了咬皇儿的手,还捏了他哪里?」 皇帝坦诚道:「肉多的部位。」 薛静姝想了想,小孩子肉多的地方就那几处。 她又看了看皇帝,忽然就有些兴趣缺缺。瞧皇帝这一身的硬肉,根本没有哪里是肉多的,她若要如捏皇儿一般去捏他,到头来手酸背痛的还是自己,这买卖不划算。 她撇下皇帝,翻身到一旁躺下。 皇帝微微一愣,坐起来看她,「曼曼怎么不继续?」 薛静姝道:「陛下一身硬肉,我又捏不动。还是算了。不过,若日后陛下又把皇儿欺负哭,可不能这样简单放过,到时陛下不必来找我们母子三人,直接在崇德殿安置下就是。」 皇帝点点头,又抓住她白皙的手指,意有所指,「曼曼捏不动,不如换我来。」 薛静姝警惕,「陛下想做什么?」 皇帝缓缓俯下身体,「并未想做什么。不过,曼曼既然让我做了一回皇儿,自然要做到底。」 薛静姝脑中灵光一闪,忙要翻身爬起来。 皇帝不紧不慢地搂住她的腰,往下轻轻一按,就把人按倒在床榻上,「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曼曼说是不是?」 薛静姝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不由气恼,「陛下说是就是。」 皇帝点点她挺翘的鼻头,低下去亲了一口,「生气了?」 薛静姝回视他半晌,仰头也亲他一口,「没有。」 皇帝这才慢慢抽下她的衣带,嘴唇在她脸颊耳垂细颈上落下一枚枚吻。 薛静姝忽然想起一事,问皇帝道:「再过十余日,就是皇儿们的百日宴,钦天监可将皇儿名字呈上来了?」 皇子公主们的姓名,自然不能草率,特别如今这两位又是嫡出,更是慎之又慎。需钦天监排布演卦,又根据皇子生辰,五行盈缺,一点一点推算,取出几个最吉利的字,交由陛下娘娘选择,等皇子们的百日宴,先赐名,再记入宗谱。 皇帝道:「明日再叫人催一催。」 钦天监的人,历来需要一边甩鞭一边干活,之前帝后大婚的吉日,就是皇帝这般甩出来的。 薛静姝叹道:「这么快两个小家伙就要百日了,等今年去夏宫,可以让他们一起在烟波送爽殿的池子中戏水。」 提到这个,皇帝仍是觉得不圆满,「我与曼曼还不曾享用。」 第三十九章 薛静姝失笑,「届时让陛下先下水玩一通吧,省得日后心心念念。」 皇帝应了一声,埋头往下。 薛静姝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察觉胸口那一处忽然被皇帝用力吸了一口,不由轻嘶,羞恼道:「早就没有了,陛下还吸什么?」 因为不用喂奶,她的奶水刚出月子的时候就没了。那时候太医还奇怪,因为一般妇人若无需喂奶,月子中就不会再产奶,没想到娘娘看着身子骨不甚强壮,奶水却算得上充足。 薛静姝当时听闻,又是羞臊又是心虚,为什么她会拖那么久,其中原因,皇帝最清楚不过。 见他不死心,又换了一个吸,薛静姝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拉来毯子盖好。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咂咂嘴,不无遗憾。 薛静姝瞪他一眼。 皇帝又来搂她,曼曼自从生完孩子,这一身又软又细腻的皮肤,让他爱不释手。 只是如今还不能尽兴,三月之期未到,不过,偶尔用用其他手段,也别有一番滋味。 皇帝派人去钦天监敲打了两次,底下的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数日后,将小皇子与小公主的名字呈上来。 薛静姝跟皇帝两人仔细琢磨考量,最终,小皇子取单名恒,小公主名清辉。 等到百日宴,小皇子跟小公主便要正式露面于百官面前,记入皇族宗谱。 这日天气不错,薛静姝让人把小皇子跟小公主安置在靠窗的软榻上。 小公主抱着一只布老虎,安安静静的转着脑袋,眨着眼睛。 小皇子手中也有一只布老虎,却被他摔打啃咬,身上沾满了口水,情状凄凉。 薛静姝倚在靠枕上,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越看越觉得奇妙。同一胎生出来的两个娃娃,外表、性格、脾气都完全不一样,可他们却又是双生子,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她想起什么,转头对皇帝道:「陛下,我们给皇儿们取个小名吧。」 虽说小皇子跟小公主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可总觉得念起来不够亲昵,而且到底不是自己给他们取的,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今日不必上朝,皇帝未出栖凤宫,眼下正批着让人送来的折子,听薛静姝这么说,放下朱笔,起身走到窗边,也坐在软榻上,一手揽过皇后,一面看向两个孩子,问道:「曼曼想要给他们取什么名?」 薛静姝笑道:「不只是我,陛下也要想一想。这样吧,妹妹的小名由我来取,哥哥的就要交付给陛下了。」 皇帝点点头,「皇后先来。」 薛静姝拧眉想许久,忽的眉头一松,笑道:「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我想给妹妹取名叫暖暖,陛下觉得如何?」 「暖暖……」皇帝念了一遍,点头赞同,「不错,听着就是个乖巧的女孩儿。」 「陛下要给哥哥取什么?」 皇帝看了看儿子,伸出两个指头,将他手上的布老虎抢来,嫌弃的抖了抖。 小皇子立马四肢并用,手舞足蹈,跟只小乌龟一样,试图将布老虎抢回来。 薛静姝看他吃力得小脸都红了,忙又重新拿了一个给他,转头嗔道:「陛下就不能别逗他么?看把他急的。」 皇帝说:「他既然是个急性子,就叫他急急。」 薛静姝无言,「急性子就要叫急急?急性子不是应该让他慢一点,叫稳稳吗?」 「稳稳也不错。」皇帝道。 薛静姝止不住瞪了他一眼,「虽是小名,也不能这样随意,请陛下再好好想想。」 「那……大大、胖胖、圆圆?」 「……陛下!」 皇帝听说皇后话中的警告之意,终于不敢再乱来,正经的想了想,道:「叫闹闹吧,小娃娃能动能闹,挺好。」 薛静姝细细想来,闹闹这名字猛一听,似乎是说小皇子太能闹腾了,但实际上,小孩越折腾,往往说明身体越好,越健壮,是好事。 她赞成道:「不错,就叫闹闹,恰好也符合这小豆丁的性格。」 她俯身点了点小皇子的鼻头,又摸摸小公主的脸蛋,喜道:「听到了吗?从今天开始,我的宝贝们又多了个名字,哥哥叫闹闹,妹妹叫暖暖。」 皇帝补充道:「你们的母后叫曼曼。」 薛静姝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含笑对两个孩子道:「你们父皇最爱听别人叫他曜哥哥,小宝贝们记住了,以后喊他曜哥哥就行,不用叫父皇。」 「差辈分了。」皇帝提醒。 「怎么叫差辈分?这可是爱称。不然陛下将我的小名告诉皇儿们做什么?礼尚往来呀。」 皇帝无话可说,谁让他刚才想要戏弄皇后,现在就被皇后反将一军了。 百日宴设在外廷,薛静姝和皇帝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携手走来,接受百官朝拜。 先是朝臣们贺喜皇帝皇后喜得皇子公主,接着皇帝下旨赐名,再由恭亲王将皇子与公主记入宗谱,最后便是喜宴。 午后,薛静姝又在御花园中摆了一场宴,现代诸位进宫贺喜的夫人。 天气逐渐炎热,等皇家的仪仗即将启程去夏宫的时候,小皇子和小公主已经有五个多月了。 薛静姝忙着移宫的事,这一次没有太皇太后从旁协助,她越发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两个孩子。 一次,她正在外殿听各宫的管事回报,忽然听到偏殿传来小皇子的哭声。 这本是常事,闹闹若饿了、尿了,就爱嚎上一嗓子,然而此次哭声里,还伴着小宫女的惊呼。 薛静姝立刻起身走入内殿。 奶娘正惊慌地抱着小皇子来回哄着,两名小宫女跪在一旁,六神无主,见皇后进来,殿内的人跪了一地。 薛静姝接过闹闹轻轻晃着,低声哄他。 闹闹的哭声逐渐停歇,只是时不时还委屈地抽泣一声,看着好不可怜。 薛静姝亲了他一口,这才看向地下跪着的众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两个小宫女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薛静姝便问奶娘,「苏姑姑你说,怎么了?」 苏姑姑磕了个头,把事情始末说来。 原来中午小皇子午睡,照例两个宫女在内殿守着他。没想到这两个小宫女自顾自说话,小皇子醒来,她们却不曾发现。直到小皇子连翻两个身,从睡榻上滚到了地下,哭声才把她们惊着。 薛静姝听了这话,皱眉给闹闹检查了一番,好在地上都铺了厚厚的毯子,他从榻上摔下来,并没有哪里磕到,之所以哭得那么委屈,大概是这次真的将他吓着了。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求饶。 薛静姝道:「将她们带下去,按宫规处置,其余的人罚三个月月钱,若再有下次,与她二人同罪。」 奶娘松了口气,连连谢恩。那两个宫女则瘫在地上,劫后余生。 薛静姝让人退下,又叫外殿侯着的管事明日再来回报。 她怜爱的擦去小皇子眼角的泪珠,「你这小皮猴子,吓坏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顽皮。」 小皇子四个多月的时候已经会翻身,但是像今天这样翻滚还是头一次。夜里皇帝过来,薛静姝跟他提了这事。 第四十章 皇帝便一遍遍的将儿子俯放在床上,看着他面红耳赤地翻身,等他翻过来,他却又伸手,轻飘飘地将人推回去,让他再翻一次。 薛静姝看的无奈,不过,小皇子似乎也挺乐意,便由着那两个父子去了。 小公主原本躺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受了哥哥的激励,忽然将两条小短腿举起来,试图往一旁倒去,而后费劲地抬起头,想要将小身子侧过去,但是到底力气不够,被底下的那只手阻碍了,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成功。 薛静姝连忙拍拍皇帝,让他别逗儿子了,一起来看女儿翻身。 失败了三四次之后,小公主瘪了瘪嘴,似乎想哭。 皇帝赶紧轻轻推一把,助她翻过去,趴在床上。 小公主就跟一只乌龟一样,在床榻上划拉着四肢,而后用藕节般的小手撑起上身,将头抬得高高的,大声喊了一声,咯咯笑起来。 皇帝一脸惊奇的看着薛静姝,「曼曼听见了吗?暖暖在跟我道谢,她还对我笑。」 薛静姝无奈,谁都知道暖暖方才那一声,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发声罢了,也就皇帝会认为是女儿在跟他道谢。 皇帝又把小皇子抱来,让他趴在小公主对面,哥哥妹妹两个人面对面看着。 皇帝戳戳儿子的脸蛋,说道:「看见没有,你妹妹会笑了,就你天天哭鼻子,丢不丢人?」 暖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号的宝宝,又叫了一声。 这下,换成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不吵不闹的看她了。 他好像对自己面前这个小宝宝很好奇,两只粗粗的小手撑着上身看了一会儿,又伸出一只手去试图摸妹妹,但是还没有摸到,另一只手巍颤颤地撑不住他胖胖的小身体,一下子摔倒在卧榻上。他似乎懵了,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皇帝只好把他抱起来哄,却怎么都不能让他停下。 薛静姝想起闹闹方才的举动,试探着将小公主抱起来,送到他面前。 小皇子立刻不哭了,含着泪泡,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自己妹妹脸上摸了一下,满意的大笑,又伸出两个手臂,看来想去抱她。 皇帝嗤笑,「就你这胳膊腿,还没一支筷子长,就想要抱小姑娘?」 小皇子不能如愿,又在皇帝手中挥舞着手爪,跟只小螃蟹一样。 小公主则含着白嫩嫩的手指头,大眼睛盯着哥哥瞧。 薛静姝见儿子不罢休,只好将两个孩子抱近一些,按着暖暖的小脑袋,让她在哥哥脸蛋上亲一口。 小皇子心满意足,又咯咯的笑。 薛静姝不由看了皇帝一眼,心想,这不讨一点好处誓不罢休的劲头,果真和陛下是一脉相承的。 第二次去夏宫,还是那样的山,那样的水,那样的宫殿,只是里头的面孔,却几乎换了一批。 皇帝早早就说了,要跟薛静姝在烟波送爽殿的池子里戏水,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让他念了一年,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如愿。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怕是再没有比薛静姝了解他的人,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她原本打算让两个孩子也一起玩水。后来想想,自从有了孩子,两人多数时候都是围着小豆丁们转,已经许久没有独处了,如今晚,就让皇帝高兴一次。 因心里有这个打算,晚膳之后,她就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 皇帝来时,没听到孩童的嬉闹声,心里正觉得奇怪。 一名宫女上前低声道:「陛下,娘娘独自在里头等着您。」 皇帝心头一动,品味着独自二字,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留在殿外。 内殿燃着蜡烛,轻纱帷幔随着微风飘动,殿里浮着一股皇帝从未闻过的香味,有些甜,却不腻,缠绕在鼻尖,流淌着几分暧昧。 这让皇帝想到皇后温暖柔软的身子。他定定站了一会儿,才顺着水声往深处走去。 掀开一串由水晶串成的珠帘,赫然可见在这烟波送爽殿最里处,藏了一个白玉雕砌的水池。 然而此刻,比那波光粼粼的水池更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池边撩水的人。 薛静姝一身雪衣,满头乌发,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白的脚掌,如和田玉雕琢的脚趾头白中透粉,一下一下点着水面。 听到珠帘晃动,她转头含笑看向皇帝。 此刻她算得上穿戴整齐,并无袒露之处,但不知是这暖香的作用,还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在皇帝眼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细颈,甚至她的脚掌,无一不恰到好处,无一不诱他心动。 薛静姝眉眼弯弯,冲他招了招手,「陛下不是说要玩水,怎么愣在那里?快来呀。」 皇帝走上前,在她身旁蹲下,把那双一直晃着他的眼睛的脚掌捞起来,握在手中时轻时重的揉捏着,话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夜深了,皇后不该贪凉。」 薛静姝脚腕一转,从皇帝手中溜开,脚尖却有意无意的,在他腹下轻轻掠过。 皇帝立刻绷紧了身体。 薛静姝轻笑一声,「陛下说的是,是我任性了。」 她站起身作势要走,「不知皇儿睡了没有,我去看看。」 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往后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薛静姝挑起眼角看他,「陛下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呀。」 皇帝郁闷道:「曼曼这就走了,把我一人丢下?」 「不是陛下说了不应该贪凉吗?怎么又怪起我来?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陛下的心思这样难猜,可真叫人为难。」 皇帝在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耳垂,「不用猜我的心思,曼曼永远不必猜我,只需随心所欲便可。」 薛静姝在他怀中转过身,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唇送上,唇齿交缠间,就听得她含笑的声音,「陛下真别扭,是不是?只怕您心里此刻早已将我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遍,嘴里头却还要一本正经。」 皇帝听了她的话,喉头上下滑动,声音越发沙哑,「我这样别扭,曼曼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陛下觉得呢?」 「我猜不出。」皇帝老实说道。 薛静姝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眼对眼看着,而后又凑上前,点起脚尖在皇帝嘴唇上亲了一口,轻声说道:「喜欢,怎么不喜欢?陛下是别扭还是不别扭?正经还是不正经?我都喜欢,喜欢得胸口都快胀满了。我的曜哥哥,到底知不知道呢?」 皇帝心头一片火热,眼神却越发幽暗,猛地将她拦腰抱起。压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他做动作迅猛,嘴唇却缓慢而又温柔,从薛静姝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唇,一点一点,无一处遗漏亲吻过去。 「他知道,他就算是个傻瓜,也该知道了。」 「那曜哥哥……喜不喜欢曼曼?」 皇帝与她十指交扣,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是喜欢,是爱。」 皇帝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出这个字,而薛静姝也不曾奢望自己能够听到这个字。 但眼下,当它从皇帝口中说出,两个人却仿佛有一种感觉,似乎本来就是如此,好像他们生生世世就是要相爱的,就是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元丰十年,依旧是腊月,大雪下了两日,地面上堆积着尺余深的积雪。 一片威严肃穆的大衍皇宫之中,却传来一阵阵刻意压低的急呼。 「小公主——」 「小公主——」 「昌华公主——」 精致的宫室内,数名宫女内监四处寻找一眨眼就不见了的小公主。 一名小宫女急出了眼泪,「怎么办呀张姑姑,找不到小公主,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 张姑姑的神情倒还算平静,只是眉眼间略有几分焦虑,她拧眉想了想,天下安定多时,宫中守卫又森严,倒不必担心是外来的人将小公主带走。况且,方才小公主不见之前,还特地将伺候的人都支开,如今,又连跟在她身边的紫苏一起不见踪影,只可能是两个小娃娃自己偷溜出去。 她说道:「再去内殿找找,小公主向来娴静知礼,断然不会无故出走,让人为难。」 听她这么说,小宫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忙跟另外两个宫女一起入内殿仔细寻找,果然在书案前找到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小人,旁边还有几个奇怪的黑点,她赶紧把这张纸交给张姑姑。 张姑姑接过仔细看了看,画上的人看起来不过小小一个,却穿了一身明黄的衣袍。她立刻知道,这人是便是小公主龙凤胎的哥哥,当今太子殿下。 她招来一个得力的宫女,吩咐道:「你马上备好暖炉披风,带几个人前往东宫,记得沿途留意,小公主或许就在半路上,我去回禀娘娘。」 「是。」 昌华公主居住的永乐宫,距离皇后娘娘的栖凤宫不远,只隔了一道宫墙。 柳儿见张姑姑匆匆而来,上前问过缘由,忙带她入内求见。 薛静姝午睡方醒,靠在软榻上,接过张姑姑递来的画纸,一面看,一面无奈的摇头笑。 张姑姑低着头,听见皇后娘娘的轻笑之声,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薛静姝问道:「小公主出走时穿了什么衣裳?可曾带手炉?」 张姑姑忙说:「便是入秋之时,陛下亲手猎来的白狐制成的披风,还有娘娘赐下的八宝暖炉。」 薛静姝点点头,「既如此。应当不会受凉。你快快唤人往东宫方向寻她,将她送去见太子,再送回来见我。今日之事,永乐宫上下罚一个月月银。」 「是,多谢娘娘隆恩!」张姑姑彻底松了口气,忙谢恩退下。 薛静姝拿着那张纸,又端详了一番,摇头笑叹道:「画得也太丑了些。」 柳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听见这话,便维护小公主道:「公主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四岁,寻常人家的小孩正在地里玩泥巴呢。小公主却已经能够拿起笔纸,比别人不知胜出多少。」 她说着,也探头看了看那张画,疑惑道:「这个穿明黄色衣袍的小人儿是太子,边上这些小黑点又是什么?」 薛静姝道:「不就是你给她做的那些玫瑰糖。老早就念着,要把糖留给哥哥吃。,这不,左等右等等不来哥哥,她就自己去寻了。人不过三寸钉长短,主意倒是大,还知道留书出走。」 柳儿掩唇好笑,「我去叫小厨房熬姜茶,等小公主来了给她驱驱寒。」 「去吧。」 薛静姝又看了一会儿,才起身把画纸收起来,放到书案上的一个盒子里。 她倒不怎么担心女儿的安危。公主和太子身边,都有皇帝赐下的暗卫隐藏在暗中保护,寻常时候不出来,但是一但公主太子遇见危险,他们就是最安全的保障。 小公主出走,瞒得过永乐宫其他人,却瞒不过那两名暗卫,他们必定跟在后面。 时间如流水,转瞬既逝,一眨眼,两个孩子如今已经四岁了。他们周岁之时,皇帝下旨,封小皇子为太子,赐小公主封号昌华。 今年年初,太子开蒙,移居东宫,昌华公主也从栖凤宫偏殿搬出,入住永乐宫。 围绕在身边的两个孩子突然全部搬走,薛静姝很是惆怅失落了一阵。 好在昌华公主的宫殿离栖凤宫极近,她每日里除了夜晚回长乐宫休息,其余时候都仍然跟在薛静姝身边。而太子也每日晨昏定醒,稍有空闲,便来找他母后与妹妹。 从前两个孩子住在一块,时常为了抢夺对方的玩具哭闹,或者是太子戏弄妹妹,惹她落泪。如今分开来,感情却越发好了,每日见面,就黏腻在一块,哥哥妹妹亲亲热热。 这几日天寒下雪,路湿地滑,东宫距离栖凤宫又有不远的一段路程,薛静姝心疼太子,便免了他的请安,叫他过些日子雪停后再来,也好让他早上能多睡一会儿。 这不,小公主两日不见太子哥哥,就时时刻刻在她母后耳旁念道,一会儿说哥哥怎么不来,暖暖想他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小声嘀咕,要把柳姑姑给她做的玫瑰糖藏起来,给哥哥吃。 要知道,长这么大,她最宝贝的就是那些玫瑰糖了,还特地央柳姑姑给她做了一个小荷包,把糖装在荷包里,挂在腰上,睡觉都舍不得摘下。如今竟愿意把糖给哥哥吃,可见确实是想他想极了。 但是这样的天,母后又不许她随便出门,这才偷偷摸摸留书出走。 不过她好歹知道天气寒冷,出走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一颗圆滚滚的雪球,又把母后给她的八宝暖炉揣在怀里,这才带着身边的小宫女紫苏溜出去。 小公主人矮腿短,地上积雪又深,一步一挪,走得极为艰难。远远看着,她和紫苏两个就像会动的雪球一样,慢吞吞地从永乐宫滚出来,沿着宫墙小心翼翼地滚动,还要似模似样的瞻前顾后,怕给人逮到。 番外篇一(2) 「哎呀——」 忽然,紫苏被积雪绊倒在地,因为身上穿得厚实,又在地上滚了一圈。 小公主忙挪到她身边,使出出奶的力气把人扶起来,小大人一样拍去身上的雪,问道:「苏苏,你疼不疼?」 紫苏吸了吸通红的鼻尖,「不疼,公主我们快走,不然就要被张姑姑抓回去了。」 「嗯。」小公主点点头,两个小不点儿手拉着手,继续自己的征途。 没走出多远,小公主忽然看见对面的屋顶上蹲了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身上落了雪,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好像一只大鸟。 「苏苏你快看,那是谁?」 紫苏也不过比小公主大了两岁,今年才六岁,虽然有张姑姑耳提面命,可是对于宫里的规矩还是记得少,忘得多,不然今天也不会跟着昌华公主跑出来。她更不知,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宫里,是不太寻常的。 暗中的两名暗卫却绷紧了,时刻准备出手。 其中一个眯眼警惕的盯着那个黑衣人,准确来说是一名黑衣少年,另一人忽然松懈下来,冲他打了个手势。先头那暗卫明白他的意思,知道无害,便暂时不准备暴露行踪。 小公主心中好奇,一时间忘了去找哥哥,跑到墙头下,仰着脑袋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那黑衣少年,「大哥哥你是谁?怎么在我家的屋顶上。」 闫默神情冷硬,面无表情,似乎是被这漫天的寒意冻成了一座冰雕。唯有习武之人才看得出,他此时的动作看似僵硬,实则如一只狩猎的金雕,随时能够爆发出击。 小公主没有得到回应,偏了偏脑袋,又再接再厉,「大哥哥怎么不说话?你身上落了好多雪,是不是觉得好冷?暖暖这里有暖炉哦。」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把八宝暖炉从怀里捧出来,两只白嘟嘟的小爪子捧着,踮起脚尖送出去,「大哥哥你看,这是母后送给我的,放在怀里好暖好暖,暖暖有披风,一点都不冷,这个借给你吧,等你找到衣服再还给我好不好?」文学城 紫苏赶紧说道:「公主,不能借给他,他要是坏人怎么办?」 「咦?」小公主又歪歪头,皱着小眉尖,很苦恼的模样,忽然眼前一亮,瞪圆了眼睛问道:「大哥哥,你是坏人吗?你要是坏人,暖暖就不借给你。」 闫默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他只在这里等他师父厉东君,别的一概与他无关。 小公主说道:「苏苏,哥哥说了,坏人会用花言巧语来骗我,想要把我骗走,可是大哥哥一直没说话,也没骗我,他不是坏人。」 紫苏好奇道:「公主,什么是花言巧语?会说话的花吗?」 「嗯……我也不知道,我们等一下去问哥哥吧。」 两个小不点儿自己管自己说话,小公主手上一直举着八宝暖炉,过了好一会儿,她举得手都酸了,只好又收回来,看了看闫默身上单薄的衣衫,再看看他身上的积雪,疑惑道:「大哥哥不想要暖炉吗?可是张姑姑说,下雪的时候穿这么少,会生病的,生病要吃药,很苦很苦的药哦。」 闫默仍然不理她。 小公主嘟着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依依不舍的从腰上把自己最宝贝的荷包解下来,看了又看,才送出去,「大哥哥,这是暖暖最喜欢的玫瑰糖,吃药的时候吃一颗,就一点都不苦了,给你吧。」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荷包,鼻间似乎还能闻到玫瑰糖的香甜气味,不由咽了咽口水。 母后不许她多吃,每天只有五颗糖。她昨天吃了两颗,今天又吃两颗,好不容易剩下六颗,本来是要给哥哥的。但是这个大哥哥衣服穿得这么少,肯定要生病,生病就得吃药,她不想大哥哥吃药的时候哭鼻子,只好把糖给他。 远处宫墙拐角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紫苏竖起耳朵听了听,跳起来着急道:「公主,张姑姑来了!」 「真的吗?」小公主也听了一下,果真如此,忙把荷包放在宫墙下,留下一句大哥哥我走了,和紫苏两人手牵手,踉踉跄跄的跑远。 两名暗卫看着地上的荷包面面相觑,互相打着手势。 ——去拿回来? ——公主给他的。 ——凭什么给那小子? ——那你去跟他抢。 ——上清宗的人真的很厉害?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暗卫看着荷包,再看看屋顶上的少年,跃跃欲试。 ——打赢了就是小公主送给我的,谁也不准抢! ——呵。 没等两人说完,就见对面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再定睛去看,那少年不见了,地上的荷包……也不见了。 暗卫没忍住,骂了句娘,「装模作样!奸诈!」 东宫里,太子正挺直着小腰板,一笔一画的练字。 「哥哥……哥哥……」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软软的呼声。 小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那声音却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妹妹还有谁? 他立刻丢下笔就跑,走了几步却想起来太傅还在,只好停下脚步,殷切的看着太傅。 老太傅含笑摆摆手,「去吧。」 话音没落下,小太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见宫院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抱成一团,一个哥哥哥哥,一个妹妹妹妹,好得不行。 「哥哥,柳姑姑给我做了玫瑰糖,我省下来给哥哥啦。」 小太子立刻就亲了小公主一口,「暖暖最好了!哥哥最爱你!糖呢?」 小公主一派天真道:「路上遇见一个大哥哥,他好可怜,没有毛毛的衣服穿,我就把糖给他啦。」 小太子:「……!」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在太子与公主十岁的时候,薛静姝意外怀上了第二胎。 这年夏天,照例去夏宫避暑,八月份即将回京之时,皇帝忽然心血来潮,要去围场秋狩。 围场就在夏宫附近,不过一日的路程,御林军提前启程,将围场内外仔细排查,扎好营帐,迎接帝后太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驾临。 皇帝的龙帐在最中央,与他并排的是皇后的凤营,两人两边是太子与公主,再往外是皇族宗亲,最外边,则是百官们按照品级由内及外分布。 整个围场外围,又有驻军守卫,数百顶帐篷,上万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帝王龙庭。 抵达围场已是傍晚,皇帝命诸人调整休息,第二天开始狩猎。 虽然帝后各自有营帐,但自皇后入宫十余年,除了生下太子公主需要坐月子,其他时候,皇帝一日不落,每天都到栖凤宫报到,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来时,太子和公主也在帐内。公主褚清辉正在太子哥哥褚恒的指导下,画一幅丹青,薛静姝在一旁含笑看着。 听到宫人传报,薛静姝迎上前,笑着说道:「暖暖说,要把我们这几日在围场的记事一一画下来,陛下来看看她画的像不像。」 褚清辉见了皇帝,丢下笔跑上来,挽住他的手臂娇声说道:「父皇父皇。明天狩猎,给暖暖抓一只小兔子好不好?」 褚恒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皇帝近年来威严更甚,但在妻儿面前,一身的气势却收敛许多,听女儿这样请求,便道:「兔子有什么意思?父皇给你抓一只小豹子。」 褚清辉却摇头,「不要豹子,豹子会咬人,我要兔子。」 太子在一旁说道:「哥哥给你抓。」 公主一听,立刻抛弃她父皇,转而挽上太子哥哥的手,欣喜道:「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皇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有些凄凉,只得对皇后道:「那只豹子,只好送给曼曼了。」 薛静姝轻笑:「我也不要,陛下自己收着吧。」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太子带着公主告退。 薛静姝看皇帝眉眼间有些疲色,就命人点了些安神香,又让皇帝坐下,自己给他按揉。 赶了一天的路,她们尚且能够偷闲休息,而皇帝即使是在御撵之上,也要一刻不停地批阅奏折,招见官员,处理朝政,难怪这样疲惫。 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忽然伸出手握住薛静姝的手臂,将她拉来坐在自己怀里。 薛静姝也不抗拒,顺势坐下,又揉了揉皇帝眉间川字型的褶皱,「陛下该多开颜,少皱眉才是,不然,等脸上爬满皱纹,就要成老爷爷了。」 皇帝闻言睁开眼,仔细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说道:「我老了,曼曼却还是如当初一样。」 十余年转瞬而过,薛静姝已经年近三十,有些成亲早的女子,这个年纪都快要做奶奶了,但她的脸庞却还如少女一般白皙光滑,找不出一根皱纹,只有从前稍显清冷的气质,随着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温柔端庄。 见皇帝这么说,她含笑道:「若让别人听见,还真以为陛下七老八十了。陛下如今不过三十有余,正值壮年,精力充沛,年富力强,还有大好的时光,哪里和老搭得上边?」 皇帝问道:「曼曼当真这样认为?」 薛静姝心头好笑,不就是要自己夸他么?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她点头说道:「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皇帝嘴角勾起,高兴了,心里舒服了。 次日,薛静姝领着众夫人目送皇帝太子以及百官入围场狩猎,她们则各自在营帐里静候佳音。 昌华公主一脸期待,「母后,你说哥哥能不能抓到兔子?」 薛静姝笑问她:「怎么忽然对小兔子这么有兴趣?若实在喜欢,到时候让人去买一对就是了。」 「前几天芷兰妹妹来找我,说她家里就有一对小兔子,雪白的毛,红红的眼睛,三瓣嘴巴,可爱极了。」 林芷兰是皇后亲妹薛静婉之女,和昌华公主是表姐妹,两人相差不到一岁,自小就好。 薛静姝道:「那得家养的兔子,才是白毛红眼睛,野外的那些,毛色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灰褐的,不一定可爱。」 「啊……那怎么办?我都让太子哥哥帮我抓了。」 「若不喜欢,到时候放生了也行,丢给别人也行,母后再让人给你买。」 公主拧着细眉想了想,郑重摇头,「不行,既然把它抓来了,我就得对它负责,丑就丑一点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还是嘟了嘟嘴,因为不能得到预想的小白兔子,有点失望。 薛静姝笑道:「你看这样如何,你养一对小灰兔,母后养一对小白兔,可是母后没有精力照顾它们,请你帮忙一起养,好不好?」 昌华公主眼前一亮,挺着小胸脯高兴保证,「母后放心,我一定把小兔子们养得肥肥的。」 正说着,外边有人来报,皇帝猎到今日第一头猎物,是一只膘肥体壮的雄鹿。没多久又来报,太子殿下射到一只小狐狸。 等皇帝跟太子各自有了猎物之后,其余官员的好消息就源源不断地传来了。 傍晚,君臣尽兴而归。 皇帝下旨设宴,百官携家眷出席,薛静姝坐在皇帝身边。 宴席上的食物,就是今日狩猎的成果。皇帝猎到的那头雄鹿被御厨制成烤全鹿,分赐给百官享用,以示君恩。 上呈到帝后这一桌的,自然是最鲜嫩的部位,薛静姝尝了一口,还是觉得鹿肉有些糙,她吃不惯。 皇帝便亲自把一盘小羊羔肉放到她面前。 底下众夫人们见了陛下的举动,莫不在心中感叹,陛下对娘娘,还是十余年如一日的宠爱。 记得当年皇后刚入宫,不少人也跟着蠢蠢欲动,想要把家里的女儿一并送入后宫,却一个个都被陛下不动声色的收拾了。 有些人便暗中蛰伏,心里想着,帝后新婚,自然浓情蜜意,等过两年淡了,他们再谋划也不迟。 可这一等,就等了十来年,陛下独宠娘娘十年,并且还准备一直宠下去。 如今太子长成,初见储君风范,娘娘又风华正茂,盛宠不衰。 那些人看不到一点点机会,又有诸多前车之鉴,只得死心。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离席时脚步有些漂浮,等到了薛静姝的帐内,连眼神都有几分涣散了。 薛静姝给他擦脸,他却一把将人抱住,不住呢喃唤着她的小名。 边上伺候的宫人只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多看。 薛静姝勉强挣扎出来,命人跟她一起扶着皇帝坐到床榻边,挥手让其余人退下。 皇帝东倒西歪地靠在床头,笑着看她。 薛静姝方才扶他,累得额头上泌出了汗,见他还有心思笑,嗔怪道:「平日不见陛下笑,如今喝醉酒使唤了我,您就高兴了是不是?」 皇帝不知听不听得懂,见她靠过来要给自己更衣,又一把抱住,不住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呢喃道:「曼曼、曼曼……」 薛静姝给他叫得心软,什么气也没了,无奈道:「我在这儿呢,陛下好歹动一动,把外衣脱了再躺下。」 「曼曼陪我。」皇帝含糊道。 「好,我陪着陛下。」 皇帝这才高兴,自己坐起来,三两下胡乱扯下衣服,丢在地毯上。 番外篇二(2) 薛静姝叹了口气,起身要替他捡起来,皇帝却一把捞住她的腰,「曼曼别走。」 腰上的禁锢令薛静姝动弹不得,她只得说道:「好好,我不走,陛下松开一些,我去洗把脸就回来陪你。」 「我跟你一起。」皇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薛静姝忙扶住他,「陛下别闹了,快坐下,我马上就回来,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曼曼别生气。」皇帝立刻道。 薛静姝扶住他坐下,「我不生气,只要陛下坐在这里别动,我就不生气。」 皇帝眼巴巴的看着她。 薛静姝给他看得迈不开腿,只好坐在床边,招人进来给自己卸妆洗漱。 其间,皇帝又黏黏糊糊的往她这边靠,饶是两人已经成亲十来年,薛静姝还是被他弄的红了脸。 好不容易收拾完,和皇帝一起躺下,她长吁了一大口气。 被子下,两人的身体抱在一块,皇帝的手臂就如蛇一般紧紧缠着她,一点一点的碰触缠绵。 照他以往那样别扭的性子,何曾如此磨人过。薛静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甜蜜的烦恼。 不过皇帝倒没做什么,抱着她磨蹭了一会儿,安稳的睡着了。 薛静姝早已经习惯他的怀抱,没多久也沉沉入睡。 半夜,她又被一阵搓揉弄醒。皇帝粗重的喘息就在耳旁,薛静姝未睁开眼,只迷糊道:「陛下别闹。」 「曼曼,我觉得好热。」皇帝声音低哑。 薛静姝听出不同,立刻清醒,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额头,惊道:「好烫,快传太医。」 她的手微凉,皇帝舒适的叹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不要太医,只要曼曼。」 薛静姝见他这样,就知道酒还没醒,只是不知为何又发起热来,只好哄劝道:「陛下在发热,所以才难受,等太医来看过,开一服药就好了。」 皇帝摇头,抓住她的手含进嘴里,身体与她紧贴在一块,含糊道:「太医没用,只有曼曼才行。」 薛静姝在才发觉他身上的变化,又窘迫又疑惑。方才入睡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这样?难道是晚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来,今天那一盘鹿肉,因她不喜欢吃,大部分都进了皇帝腹中,他喝的酒似乎又是鹿血酒,这两样都是纯阳之物,补益肾气,皇帝还吃了不少,难怪如今发作起来。 皇帝确实受了不少影响,精力充沛,一直折腾到将近天亮才消停。 薛静姝筋疲力尽,顾不得一身狼狈,躺在他怀里睡了。 等她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升得老高了。 皇帝今天没去狩猎,就在她旁边批折子,听到动静,忙端了水凑过来,「曼曼醒了,先喝点水。」 薛静姝张了张嘴,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些水,才幽幽说道:「陛下今天怎么不出门去猎鹿?再打一头大肥鹿回来吃呀。」 皇帝讨好道:「是我不好,辛苦曼曼了。」 薛静姝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没有真正生他的气,让他扶自己坐起来,穿好衣物,才命人进来伺候洗漱。 皇帝原本要在帐内陪着薛静姝一整天。他不去打猎,朝臣们也只好窝在帐中,心里却不住猜想,看陛下昨日,分明还意犹未尽,怎么今天却不行动了? 等下午,薛静姝将皇帝赶出去,今日的狩猎才算开始。 午后,薛静姝正看女儿练字,薛静婉带着一双儿女来求见。 她十年前生下女儿,之后又过了三四年,才又怀上第二个孩子,其间,林家大少奶奶也如愿生下林府长孙。 林家二公子如今官居礼部侍郎,任谁说起来都要夸赞一句年轻有为,现在外人见到薛静婉,也要称一声林夫人了。 薛静姝娘家薛府,自从前两年薛老太爷跟周老太君先后过世,越发沉寂下来。倒是她和薛静婉的亲弟弟,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中了举人,行事作风和祖父大不相同,有望撑起薛府门面。 这些年,薛静姝与薛家关系仍然是淡淡的,只有跟薛静婉的来往一直不曾断,两人的儿女也亲近。 公主一见表妹表弟来了,立刻满眼期待的看着薛静姝,「母后,我先和弟弟妹妹们出去玩,晚上再把今天的功课补上好不好?」 薛静婉笑道:「有什么不好?我看好得很,公主这样乖巧,三姐姐就答应她吧。」 薛静姝看她一眼,道:「都是你们纵的她。」话虽如此,还是允了。 等三个孩子手拉手退下,薛静婉说道:「公主又听话又懂事,谁不纵着她才奇怪呢。」 薛静姝笑了笑,「妹夫也随陛下狩猎去了吗?」 「去了。」薛静婉撇撇嘴,「我说他一个文人书生,别去逞强,他不听,非说要让我刮目相看,哼,到时候别从马背上摔下来才好。」 她这几年也越发稳妥,唯有提起夫婿,才仍是一副少女嗔娇的模样。 薛静姝暗笑,转念一想,妹妹这样的性子,不也是妹夫纵容出来的么?这两个看着跟一对欢喜冤家一样,实则感情不比谁浅。 「三姐姐今天怎么没出去走走?天气好着呢。」薛静婉问道。 薛静姝到想出去,可昨夜被皇帝搓揉得狠了,现在身上还是懒懒的,提不起劲,也不想动弹。 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好糊弄两句,转而又说起别的。 皇帝在围场驻扎了十余日,才拔营回京。 一个多月后,薛静姝忽然觉得身上不适,总是觉得疲惫乏力,也没有什么食欲,恰好听柳儿说她这月月事没来,心里立时一个咯噔,忙招了张太医来诊脉,结果果真是有了身孕。 她心中不解,这些年之所以一直没有怀孕,都因皇帝不愿她再受生育之苦,让太医院研制出男子使用的避子汤,他自己亲自喝。这几年一直没出意外,怎么眼下避子汤却不管用了? 张太医听她发问,心中思量一番,道:「按照日子,娘娘腹中这一胎该是秋狩之时怀上的,或许是那时陛下吃了什么,正好解了避子汤的药性。」 薛静姝缓缓点头,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她想到一个问题,忙又问道:「陛下的避子汤不曾断过,会不会对皇儿不利?」 张太医恭敬道:「娘娘放心,依方才脉象来看,娘娘腹中龙胎一切安好。」 薛静姝这才安心,道:「以后又要劳烦太医了。」 张太医忙称不敢。 对于她有孕这事,太子与公主都十分兴奋,期待着有一个弟弟妹妹。 唯有皇帝郁闷万分,听闻了消息,就抱着薛静姝闷闷不乐道:「防范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薛静姝倒挺高兴的,抚摸着小腹问他:「陛下说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皇帝想了想,若非生不可,还是再来个女儿吧,省心。 薛静姝听他语气不积极,有点不高兴了,推了他一把,「是谁让我有孕?还不是陛下?算起来,陛下才是始作俑者,如今垂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皇帝只得赶紧又哄她,说了许多好话,才让皇后开颜。 说实在的,再来一个孩子,他不是不喜欢,只是想到之前皇后生育的艰难,仍然心有余悸,他情愿不要别的孩子,也不想让皇后再受一次惊险。 而且,皇后一怀孕,之后好几个月,他要跟和尚一样吃素,看得见摸得着吃不得,皇帝只觉前途无亮啊。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 柳儿不是她的名,只是姓,姓柳名飘絮。 身如飘絮,命若草芥。 这不是个吉利的名字,但庄户人家,又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姑娘,谁会在意这个?取个贱名,还好养活。 小时候的事情,柳儿记不大清了,唯有一些印象的,就是她跟在哥哥柳毅后头,满山遍野跑的情景。 后来有一年闹了饥荒,他们一家人跟着灾民往北走。别人都说,只要走到京城,走到天子脚下,就有活路了。 半途的时候,哥哥生了病,爹娘让她在一间破庙里等着,等他们带哥哥看完病,就回来接她,但她等到的却是一个人伢子。 好在她大约还有仅剩的一点运气,被人伢子带到京城,卖入公府。 一开始只是做个粗使丫鬟,连主人家的院子都进不去,干些扫洒抬水的活,但她已经很满意了,在公府里吃得饱,穿得暖,每天只需干一些活而已,虽然有时候会觉得累,可是再累,还能比那一段流亡的日子更坏么? 被爹娘丢弃之后,她也生了一场病,从前的记忆都忘掉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名字中有个柳字,就自称为柳儿。 因为不记得爹娘是谁,所以她有时候虽然会好奇,却也没有十分想念,没心没肺的,也挺开心。 后来,她和另外几个小丫鬟被选中,跟着府上的三姑娘去城外庵堂,并且留在那儿照顾她。 第一次见到三姑娘,她就惊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才会忍心将这样漂亮的女儿独自丢在外头? 许多人渐渐受不了庵堂的日子,想了法子调回府里,她在这里却呆得挺自在,无拘无束,可以到处跑,不像在府中,有许多规矩,稍微不慎,被饿一顿事小,有时候还要挨打。 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连小姐的贴身丫鬟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于是她理所当然的,能够到小姐面前伺候。 这样近的接触,她才发现,小姐不仅人美,脾气也很好,一点也不像府上其他姑娘那样骄纵。 她放任她的没规矩,还教她习字看书,好像一个贴心的姐姐那样对她,而在她心底里,也确实是悄悄的,把小姐当成了姐姐。 柳飘絮后来回想,在庵堂那十年,或许就是她这辈子最无忧无虑,最开心忘怀的十年了。 十年后的一天,她早起的时候,在山门外发现了一个昏睡的人。 那个人叫也叫不醒,请小姐给他看过,却又没有大碍,庵堂妹都是女子,不好让一名陌生男子入内,她只得跟小姐两人费劲的把他抬到山门外的亭子里,又找了床铺给他盖上。 那人睡了一天,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饿。 柳儿给他下了一碗清汤面,后来想想,若早知他的身份,她会悄悄的再给他加一个鸡蛋。 他吃完面就走了。直到一次柳儿上街,遇上他凯旋,才知他就是神武大将军。 不久后的一个雪天,承恩公府来人,匆匆忙忙接小姐回府,她肆无忌惮的日子,也就到此为止。 小姐入宫,她随身服侍,宫里的规矩比府里更大,她为了能伴在小姐身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劲头去学那些规矩,去记宫里贵人的禁忌。 她再也不能随性大笑,再也不能高声讲话,因为在宫里,这都是异类。她花了许多精力去适应,渐渐的,旁人对她的称呼,从小柳变成柳宫女,又变成柳姑姑。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哥哥,而且哥哥也一眼就认出了她,还和小时候一般,叫她宝儿,这个小名,若不是再听他提起,她已经完完全全的忘掉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曾埋怨哥哥助纣为虐,却从未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柳毅当初病得不省人事,连父母将妹妹抛弃的事情都不知道,等他后来好转,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甚至不知父母将妹妹丢在了哪里,想要找都无从找起。 一家三口艰难地到了京城,父母却接连因病去世,十岁的柳毅成了孤儿,不久后,跟另一群孤儿被人收养。那人就是端妃之父,安亲王之外祖。 安亲王狼子野心,他的外祖父也不是好人,为了让人死心塌地的替他卖命,竟给人下药。 解药最终被安亲王毁去,柳毅虽抓了他放血泄愤,却也无济于事。 后来柳儿见他日渐消瘦,才得知其中毒已久,求了潘神医给他解毒,药性虽然解了,但十余年来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已经无可弥补。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在京城里买了间小院,就近守着他的妹妹。 柳儿得了薛静姝特许,每个月十五那天,能够出宫,回到她和哥哥的家里。 每到这天,柳毅会一大早坐在屋顶上,望着皇城方向的来路。 因此,柳儿总能够远远的就看见他。 如往常一般,她跨入院子,无奈地看着房顶上那个人:「哥哥还不快下来?」 柳毅笑了笑,跃下来,落在她身边。 番外篇三(2) 柳儿仔细看着他的脸色,那毒解得晚了,身体到底受了损害,他从前健康的肤色,如今变得比寻常人更苍白些,身体看起来也没有之前健壮,好在精神还好,让柳儿心里有几分安慰。 她越过他往里走,「早饭吃了吗?」 「吃了。」柳毅说道。 柳儿进厨房看了看,锅里还剩了些面条,应该是早上杨婆子留下的。 杨婆子是她特地请来帮哥哥洗衣做饭的人,每个月十五这天她出宫,就放杨婆子一天假,让她也回家看看。 她挽起袖子,将锅里剩余的面条盛起来,手脚麻利地把锅碗都洗了,又进到柳毅房里,将他的被褥都翻出来晒,把屋里各个角落打扫一遍。 虽然说有杨婆子在家里做事,但老人家精力不足,做起事来不够干净,她每月出来都要再替哥哥打扫一番。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柳毅就跟一条尾巴一样,在她身后跟进跟出。柳儿转身时差点撞上他,无奈道:「哥哥若没什么事,就在院子里坐一坐,为何老跟在我身后?」 柳毅听话地去了,但没过一会儿,又跟来跟去,柳儿也只得随他。 将屋子收拾完,她挎上篮子准备上街买菜,问柳毅道:「中午要吃什么?」 柳毅想了想,「吃面。」 柳儿笑道:「哥哥这么瘦,光吃面可不行,我想想……就给哥哥做个红烧肉、酱肘子、清蒸鲈鱼,再来几样小菜好了。」 上街买菜,柳毅自然也跟着,看着她熟练地挑肉买鱼,讨价还价,不像宫里受人尊敬的柳姑姑,只是个寻常妇人一般。 他不住想,若妹妹当初没被卖掉,等十五六岁说户人家,生两个娃娃,如今就是过得这般平凡却安稳的日子吧。 饭桌上,柳儿又谈起那个话题,「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嫂嫂?」 柳毅夹菜的筷子一顿,试图如往常一样,当做没听见糊弄过去。 柳儿放下筷子,正色道:「哥哥,我等着你的回答呢。」 柳毅只好说:「等你出嫁,我再成亲。」 实际上他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他的身体自己清楚,被那药透支了太多精力,注定活不长久,不管娶了谁,都是害人。 更何况,他这条命,是父母用卖了妹妹的钱救回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将妹妹找到,他只想用余下的日子好好的护着她,不作他想。 柳儿听他这么说,苦恼地皱了皱眉。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成亲的打算,思来想去,只得暂且作罢,就如别人说的,随缘吧。 傍晚给柳毅做好晚饭,她就回宫了,先去栖凤宫见过皇后。 薛静姝正手把手的教小公主写字,见她入内,笑道:「回来了。」 「柳姑姑。」小公主抬头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柳儿拿出一个小纸包递过去,笑道:「这是百味居新出的佛手柑糖。」 「谢谢柳姑姑,」小公主双手接过,又期待地看向薛静姝,「母后,我可以吃吗?」 薛静姝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头,「只准吃一颗。」 小公主甜甜道:「谢谢母后!我拿去分给哥哥吃。」 「去吧。」 柳儿含笑看着。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皇宫外有她唯一的亲人,皇宫内有她愿意守护的人。不管是出宫还是入宫,她都心情愉悦,满怀期待。 但分离的时刻终究会来临。 那是深秋的一天,她照例出宫,远远的见柳毅坐在屋顶上,便冲他招了招手。 柳毅也抬起手来,打算回应她,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咳嗽,咳得弯了腰。 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坐在屋顶迎接他的妹妹。 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一个油尽灯枯的人,是无法用药石救回的。 薛静姝再次请动了潘神医,但这一次,连他也没有办法。 柳儿终于死心,向薛静姝告了长假,留在宫外照顾柳毅。 柳毅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他走的那一日,窗外飘着小雪。 柳儿给他喂了些米汤,他昏昏沉沉地时醒时睡,最后一次醒来,精神突然好了许多。 他已经很瘦了,手掌依然宽大,粗糙的指头碰了碰柳儿的脸颊,费劲的笑道:「宝儿,哥哥要走了。」 柳儿垂下眼皮,泪水滚落。 「别哭,宝儿别哭。」 「好,我不哭,哥哥也别说胡话吓我。」柳儿哽咽道。 柳毅笑了笑,转头望着窗外的飞雪,许久后,道:「京城的冬天,还是太冷了。宝儿,你记得么,在我们的故乡,一年四季都不会下雪。唯有一年,那是最冷的时候,零星飘了几朵雪花,你张嘴去接,还问我说,哥哥,这是什么,好凉啊。」 他说的很慢,一句话停下好多次,才终于断断续续说完。 柳儿终于忍不住,泪水决了堤一般,趴在他的被子上痛哭,「哥哥,别丢下我……」 柳毅摸了摸她的发顶,叹道:「这一次,是哥哥错了,哥哥对不起你,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会如何? 他终究没说完,只留下一句叹息,「宝儿,带哥哥回家吧……」 番外篇四 【番外篇四】 柳儿决定带柳毅的骨灰回故乡,回那个他心心念念,至死都不能忘怀的故乡。 前二十年,一直是哥哥在守护她,往后的日子,由她来守着哥哥。 薛静姝见她心意已决,不再挽留,给她准备了大量物品,又派侍卫一路护送她回乡。 她在小镇上买了一座宁静的院子,柳毅就埋在后山上。 安定下来后,她才知道,小镇之后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竟就是上清宗所在。 这个在整个大衍朝具有赫赫威名的神秘门派,就坐落在这么一座平凡的小镇上。 此时她才隐约记起来,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似乎有这样一种说法,那座高山里住着仙人。 只是她那会儿太小,不知事也不记事,乃至于后来长大了见过上清宗的人,又从柳毅口中得知故乡的具体位置,却还是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 这里虽说是她的家乡,但她没有多少记忆,这里又没有亲戚,与她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埋着她唯一亲人的地方,但陡然得知故人在此地,心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上清宗啊……她想起了两个人,厉将军和潘神医。 大衍潮的神武大将军,历来出自上清宗,五年一换。 她和小姐刚回京的时候,正是厉东君出任大将军一职。 而他那会儿之所以会昏倒在庵堂山门外,听说就是在出征南疆之时,身中蛊毒所致。好在他自小服了许多奇药,身体自发的就将那毒给解了,唯一的症状就是昏睡一整天。 柳儿与他其实没有过多交集,倒是好几次,遇见他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屋顶上蹲着,他似乎是在看小姐,等小姐入宫,他又跑到宫里蹲着了。 后来他师娘过世,他回宗门奔丧,便没有再回京。 听继任大将军一职的潘神医说,厉将军的师父承受不住老伴过世的打击,云游四方去了,他身为长徒,只得留在宗门继承师父的地位,不得轻易离开。 潘神医任满,仍然留在京城,后来大将军一职换了几拨,柳儿都没再见过厉东君。 如此想来,他既然人在宗门,那应当与她离得不远,或许有一天,两人能在街上遇见也未可知,只是不知此处她唯一认识的人,还记不记得她。 开春的时候,她在镇上摆了一个面摊,倒不是缺钱,离开京城时,小姐给她准备了很丰厚的家底,只是她整天无琐事事,一人待在屋子里,容易东想西想,不如走出门去,找点事情做。 她重新用起柳飘絮这个名字,和食客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原本是本地人,后来与家人去投奔亲戚,如今年纪大了,又回到故乡。 镇上的人还算友好,虽然见她一个女子孤身摆摊,有些人会在背里说些小话,但大部分人都挺照顾她的生意。 她经常听摊上的客人提起上清宗,但是到目前为止,一个上清宗的人都没见过。 直到某日清晨,她正在摊位后头忙碌的煮面,摊子前的桌上又来了位客人,点一碗素汤面。 她忙得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只让客人稍等,等将前面几位客人的面上完,她端着素汤面来到后来的这位客人面前,却一下愣住了。 这张脸虽然比少年时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但分明就是多年不见的厉东君。 厉东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让柳飘絮压制住激动的情绪,迟疑着不敢贸然去认。 恰好又来了别的食客,她只得匆匆回到摊位后下面,只是忍不住,过一会儿就抬头来瞥一眼。 厉东君吃得很慢,和别人大口夹起来不同,他吃面,是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夹住,而后在筷子上转几圈,最后才送进嘴里。 柳飘絮看得又新奇又觉得有意思,她从不知道,这个不苟一笑的大将军,吃面的时候竟这么孩子气。 清晨是她最忙碌的时候,一直到厉东君吃完,她都没找到机会跟他打招呼。 厉东君在桌子上留下几个铜板,起身走了。 柳飘絮看着他毫不回头地离去,心里有些失落,大将军果然不记得她了。 她却不知,厉东君离开时,差一点同手同脚。 回到山上,他在旮旯角里翻出镜子照了照,疑惑地自言自语:「老了很多么,为什么她没有认出来?唔……是不是要去讨点祛皱的药?」 他的小徒弟恰好路过他门外,见师父在照镜子,惊悚地退了一步躲到门后,等听清师父的话,他立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开,确定自己离开师父察觉范围之后,立刻飞奔去寻几个师兄,「师兄不好啦——师父思春啦——!」 柳飘絮第二次见厉东君,是在五日后的下午,他照例要了一碗素汤面,慢吞吞地吃着。 那会儿摊上没什么客人,是说话的好时候,但她既然认为人家不记得她,就不好意思再去叙旧了,怕给人错觉,说她在攀关系。 厉东君一张脸绷得紧,除了他刻意绷住,还有从师弟那儿讨来的药的功效。 师弟分明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药一抹,就能回复青春,此时看来,都是屁话,若他恢复了从前的样貌,怎么她还没认出来? 呵,看来是他太久没出手,让师弟忘了他的脾气,竟敢骗他。 厉东君暗里磨牙,没什么褶子的脸越发紧绷。 柳飘絮在摊后暗里看了他好几次,终于下了决心,准备试一试,难得遇见一位故人,她不想就这样成为陌路。 她刚准备起身,摊位上又来了位客人,是镇上摆摊的屠户,要一碗猪骨面。她只得暂时按捺下,熟练的下了碗面,添上大骨。 那屠户姓张,三十几岁,长得丰硕肥壮,听说婆娘早几年死了,他和街上几位寡妇不干不净。 柳飘絮不想做他的生意,可人来了又不能赶走,只好把面给他后,自己立刻转身就走。 但今日那屠户不知发什么疯,竟伸手来要拉她。 柳飘絮背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突然听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将她吓了一跳。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却见张屠户肥硕的手掌上,赫然插了一支筷子,筷子整个穿透了他的掌心。 张屠户叫得鬼哭狼嚎。 面摊上总共就两个客人,此时出手的,唯有—— 柳飘絮立刻转头看厉东君,却见他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双新筷子,继续吃面。 看他仿佛什么都没干的样子,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张屠户也反应过来,举着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一脚踢飞厉东君身前的椅子,「你敢暗算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厉东君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滚。」 「你——」张屠户疼得青筋直蹦,几步跨回自己的肉摊,提了把杀猪刀气势汹汹地冲来,狞笑道:「大爷送你上西天!」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惨叫,他握着杀猪刀的手也被刺穿了。 不过转瞬间,两只手都被人废掉,凶狠如张屠户也终于觉得怕了。 厉东君又拿了双新筷子,顺便赏了他一个眼角,「这是上清宗的地盘,滚。」 张屠户脸红脖子粗,咬着牙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碍于上清宗威名,最终还是灰溜溜逃开。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间,柳飘絮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厉东君,将摔倒的椅子扶起来,把沾了张屠户血的大骨面倒掉,又擦过桌子,才终于慢慢走过来,坐在厉东君对面。 厉东君仿若未觉,仍旧自顾一根一根地吃面条,唯有桌子下的另一只手,手掌捏成拳头,又缓缓松开,再捏成拳头…… 柳飘絮也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了,缓缓开口道:「厉将军,好多年没见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 她仿佛遇上一位老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当年初识说起,说了过往的那么多年。其实两人并无太多交集,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的事累积起来,竟也够她说一会儿。 厉东君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柳飘絮说完,他也正好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筷子,看着她,郑重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番外篇五 【番外篇五】 皇子与公主的周岁宴极为隆重,命妇们来敬酒,薛静姝心里高兴,喝了两杯,立刻就上头,脸上漫起红晕。 她原先不会喝酒,初入宫的时候,大婚宴上几杯果酒,就让她晕晕乎乎的。之后一次,因她看话本看得入迷,冷落了皇帝,皇帝心中别扭,给她喂了一碗黄酒醉鸡,她就果真醉了,叫皇帝占了不少便宜。 后来生下孩子,月子期间,一碗碗进补的黄酒鸡汤灌下去,她晕乎了几次之后,总算把酒量练出来了。 就如现在,她虽然上脸,却有意识,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是皇帝不知,在他看来,皇后已经醉了。 想起之前皇后两次醉酒的娇态,皇帝坐不住了。 宫宴很快结束,皇帝叫人把皇子与公主抱去休息,又亲自扶着薛静姝回到栖凤宫。 薛静姝头有点儿晕,没什么力气说话,等梳洗完,便弯着嘴角,沉默地靠在皇帝肩头。 皇帝摸摸她的脸颊,忽然用手指戳了一下。 薛静姝正疑惑他怎么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皇帝又伸手在她另一边脸颊戳了一下,说:「叫曜哥哥。」 薛静姝拧着眉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转过来与她对视,似乎有些奇怪,「曼曼今日醉酒,怎么如此乖巧?」 薛静姝心头一动,想起之前两次醉酒醒来,脑中一片空白的事,心里好奇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顺着皇帝的意,道:「曜哥哥。」 皇帝点点头,却又用两个指头捏了捏她的脸蛋,对上薛静姝控诉的眼神,他也不觉得心虚,反而理直气壮:「脸上粘了东西,跟花猫一样,我给你擦了。」 薛静姝听他那语气,仿佛是在跟一个孩子说话,她心里转过许多心思,也学着稚气的语调,娇声道:「我刚洗完脸,怎么还会有东西?」 皇帝说:「宫人伺候得不细心,你自己又看不到,当然不晓得,你看,这边也有。」 他说完,又捏了捏薛静姝另一边脸蛋。 薛静姝忙用手捂着脸蛋躲开,皇帝的话她是不信的,瞧他那手劲,就是想捏自己,哪里是替她擦脸。不过,她觉得挺新奇,原来自己醉酒后,与皇帝之间就是这样相处么? 皇帝搂着她不让人跑,又伸手捏了她一下,说:「再叫一声曜哥哥。」 薛静姝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皇帝催促,「快叫。」 「不想叫。」薛静姝说。 皇帝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微微拧眉看着她。 薛静姝被他看得有点紧张,不知他是否发现自己装醉。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 这与他平时的淡笑不同,勾起的嘴角,略略上挑的眉梢,眼中含着几分揶揄,只是细微的几个小动作,就让他冷峻的面孔,陡然变得有些小坏。 薛静姝看着这样的皇帝,胸口跳漏了好几拍。 就听皇帝不怀好意道:「要是不叫,就得喝解酒汤,很大一碗汤,又苦又酸,必须要全部喝完。」 他竟开始威胁了,薛静姝瞪大了眼。 「叫不叫,嗯?」皇帝又问。 薛静姝皱皱鼻头,不满道:「你太坏了。」 皇帝轻笑出声,但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意思,「我叫人把汤端进来。」 说着,他就掀起床帐,似乎准备唤人。 薛静姝就算真的醉了,也喝不下一大碗又酸又苦的醒酒汤,更何况眼下根本没醉,只好赶紧拦下他,「不要。」 皇帝便停下看她,眼中有几分得意。 薛静姝心里好笑,欺负一个醉酒的人,还好意思自得。不过,难得见皇帝这副模样,她也乐意配合,捏着指头,不甘不愿道:「曜哥哥。」 皇帝点点头,说:「叫好人。」 薛静姝轻声嘀咕,「坏蛋。」 「嗯?又酸又苦的醒酒汤——」 「……好人。」 皇帝听得满意,又得寸进尺:「叫好哥哥。」 原本薛静姝是不懂这些话的,但之前皇帝看的那些话本被她发现,里头尽是些艳词混话,什么好哥哥好冤家,都是只有水乳交融,情之所至的男女,才会开这样的口,如今两人好端端的坐着,皇帝怎么好意思提这样的要求,不知他到底有几层脸皮! 薛静姝抿着唇,脸上烧红,拒不开口。 皇帝咦了一声,好像在自言自语,「曼曼今日似乎与之前不同,前两次喝醉,可从不会拒绝我。」 薛静姝并不晓得自己之前醉酒是什么情况,但她装醉,本来心中就没底,听皇帝这么说,不免迟疑。 现在若要如皇帝的意,叫他好哥哥,她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是若要不满足他,又怕被发现真相。她有点后悔,早知刚才不装醉。 可是又一想,若这样能让皇帝觉得开心,那就当是……哄他好了。 她咬着下唇,极为难的小声道:「好哥哥。」 她只顾着羞涩,却没有察觉,在她出口的那一瞬间,皇帝浑身紧绷,眼神幽深的反应。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将她还捂在脸上的手握住,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啃了一口,哑声说道:「哥哥有个好宝贝,要给你看一看。」 薛静姝胸口一跳,下意识问道:「什、什么好宝贝?」话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妥了。 果然,皇帝又笑了,将她放在床铺上,慢条斯理的抽开衣带,「一个会让曼曼和我觉得快乐的宝贝。」 薛静姝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暗意? 只是今晚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哄皇帝开心,在他覆上来的时候,她便不曾有丝毫抗拒,反倒红着脸,更为主动的迎上去。 反正……只要他高兴就好。 但她却忘了,之前两次她喝醉的时候,皇帝都跟个正人君子一样,并不曾碰她,今晚却一反常态,他真的……无所察觉么? 许久后,薛静姝累极,在皇帝怀中沉沉睡去,皇帝不曾睁眼,只有嘴角微微勾起。 番外篇六(1) 【番外篇六】 柳飘絮在育婴堂带走了一对兄妹。喜欢就上。 原本她只看中了其中的妹妹,小小的孩童才两岁,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看得人心疼,也让她一见就喜欢上了。 等她抱着孩子离开育婴堂,坐马车出了城,厉东君忽然说道:「后面有个小鬼跟着。」 她掀开马车帘子往后看,后头有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一路跟着马车跑。他身上衣服破烂,头发纠结,脚下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踩着石子路追出来,双脚早已经被尖利的石子磕烂了。 她忙请厉东君停车。 见他们停下,那小少年也不追了,在一丈远外审视地看着他们,脸上被尘土遮盖,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坚毅固执。 他不过来,柳飘絮只好下车走向他,柔声问道:「你是谁,追着我们做什么?」 那少年不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怀里安睡的女童。 柳飘絮心中一动,又问道:「你和宝儿是什么关系?」 宝儿是她给女童取的小名。也是她自己曾经的小名。 小少年紧抿着薄唇。好一会儿才道:「妹妹。」 「你是宝儿的哥哥?」 小少年点点头,看了自己妹妹几眼,才说:「我知道你要把妹妹带走,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抢回来,我只想看看,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 这话让柳飘絮愣了一下,她再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小少年。看模样,他自己也不过七八岁,可却如此懂事,心思如此周全,怕自己的妹妹被坏人带走,一路光着脚追着他们跑了这么远。而且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准备一直跟下去,直到确定自己的妹妹确实有个好归宿为止。 她仿佛透过小少年瘦弱的身子,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会唤她宝儿,会保护她,安慰她,会跟她说,别哭,有哥哥在。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润湿,忙用力的眨了眨。 厉东君丢下马鞭走过来,问道:「怎么?」 柳飘絮道:「将军,这少年是宝儿的哥哥,我、我想……」 厉东君听出她的心思,瞥了那少年一眼,问道:「小鬼,要不要拜我为师?」 柳飘絮惊讶地看着他。 小少年则警惕地打量着厉东君,许久后,才抿着唇说道:「叫你师父,你能教我什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厉东君漫不经心道:「看你够不够聪明,不过,就算你是头蠢驴,在我手下,至少能让你护住想要保护的,不需要再求他人。」 「代价呢?」少年追问。 厉东君有些不耐,他不想在柳飘絮面前透露自己使唤徒弟的事实,但这少年一问再问,他也懒得隐瞒,直说道:「出师之前,我的衣服鞋袜你全洗了。」 柳飘絮忙说:「将军,我来——」 「好。」那少年一口应下。 他这样干脆,厉东君心里才满意几分。说实在的,他收这个少年为徒,并不是看他天分如何出众,而是为了给亲近柳飘絮找个更好的借口罢了。 妹妹被她收养,叫她娘,哥哥被他收为徒弟,叫他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是娘,一个是父,两人的关系不就比从前更进一步了么。 想到此,他才正经看了这便宜徒弟一眼,又问:「你叫什么?」 「阿城。」 「姓呢?」 「没有姓。」 厉东君也不多问,道:「那就跟我姓,从今天起,你叫厉城。」 厉城认真的看着他,忽然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师父。」 额头嘣嘣磕在地面上,柳飘絮看着都替他疼,见厉东君点了头,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这就好了,来,上马车跟我们一起走吧。」 自此,两人一个多了个女儿,一个多了个小徒弟。 柳飘絮决定让宝儿跟自己姓,却一时没想好正经大名,就暂且宝儿宝儿的喊着。 等回到家中,把两个孩子洗干净,果然都是十分漂亮的小孩,特别是厉城,将一身污渍洗去之后,看着竟是个乖孩子的模样。 他虽说被厉东君收为徒弟,但因为放不下妹妹,一直没跟他上山。 厉东君抱着近水楼台的心思,也没要他跟自己走,而是每日下山来,就在柳飘絮的小院里教他功夫。 柳飘絮渐渐习惯了四个人在一块。她抱着宝儿教她说话,厉东君则在一旁指导厉城扎马步。 她现在也不出去摆摊了,当初弄个小面摊,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如今有孩子要照顾,自然分不得心,反正她积蓄充足,不怕坐吃山空。 她刚把孩子领回来的时候,小镇里还传出些不好的话,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野孩子回来不够,有时候家里还会出现个野男人。 但随着厉东君的频繁来访。镇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渐渐的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世人大多如此,欺人穷,欺人弱,等他们发现你既不穷,又有靠山,那就算心里再看不惯,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太阳正当头,柳飘絮看了看天色,问院子里两人道:「午饭要吃什么?」 厉东君道:「都好。」 厉城扎马步扎得满头大汗,也艰难地说:「都好。」 柳飘絮笑道:「我这里可没有都好可以吃,既然说不出什么,只能吃面条了。」 她回房看了看宝儿,见她还在睡,才放心地进厨房揉面烧水。 面团醒好,她转身准备去拿擀面杖,却被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脚下却没站稳,眼见着就要往后倒。 厉东君迅速出手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身体因为他的力道贴在一块。 柳飘絮愣了一下,很快被那不属于自身的热度惊醒,红着脸推开,也不好意思看他,只尴尬道:「将军怎么进来了?」 厉东君盯着她粉色的脸颊看,直到看到柳飘絮手足无措,快要夺门而出,才收回视线,走到灶角,坐在板凳上,「我给你烧火。」 他身形高大,却窝在一张矮矮的板凳上,看着特别不协调。 柳飘絮平复下怦怦直跳的胸口,看他那样,又有些想笑,「将军还是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厉东君不答,往灶膛里塞了一大段木头。 柳飘絮又说:「阿城一个人在外面行吗?」 「没事。」厉东君道。 柳飘絮见状,只好管自己擀面条,其间透过厨房的小窗口往外看了看,见厉城满头满脸的汗,小小的身形有些打晃,不忍道:「阿城年纪还小,将军对他可否宽容些?」 厉东君看了她一眼。 柳飘絮忙说:「武学之事我不懂,只是想着不能揠苗助长,刚才的要求若不合理,请将军见谅。」 「无事。」厉东君道:「听你的。」 说着他就起身,将厉城叫回来暂时休息。 柳飘絮听着他的话,心头又有些异样,但她马上甩甩脑袋,把那些不合宜的想法甩出去。 他心里记挂的人是小姐,自己可不能把他的照顾想歪。 可是还是这么说,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慢了下来。 从前那么多岁月,她从没有喜欢上什么人,小姐也问过她许多次。要不要替她找户好人家,都被她拒绝,哪里料到如今日日相处,却…… 她暗暗叹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她有宝儿,有厉城,还能时时见到他,偶尔给小姐写写信聊聊近况,每逢节日去后山看看哥哥,这就足够了。 这天,柳飘絮收到一封京城里的来信。 此地距离京城何止千里,每封信一来一回,中间至少要一个月。因此每次收到小姐来信,她都特别高兴,也特别期待。 她抱着宝儿将信纸展开,珍惜地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小姐说公主生了孩子,她也跟着高兴,小姐说想她了,她就跟着惆怅,小姐又说…… 番外篇六(2) 柳飘絮看着看着,渐渐愣神,到后来面上神情完全呆住。 不知过了多久,宝儿在她怀里软软的叫了一声,才将她唤醒。 她搂着孩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睡,手上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整个脑子乱哄哄都被小姐说的话塞满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将宝儿放下,去屋外摘豆角。 厉东君看了她半天,见她一直神游天外,走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飘絮愣愣的抬头看他。 厉东君皱皱眉,伸出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柳飘絮仿佛突然惊醒,下意识躲开。 厉东君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捏起,收回来背到身后,又问道:「是不是生病了?」 柳飘絮摇摇头,神色复杂,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但终究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将军,你当初在屋顶上看的,是我家小姐,还是……」 厉东君唔了一声,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年轻时做的事他还记得,也记得第一次躲在树上看她,就被她逮个正着,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不过他自认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清了清嗓子,才道:「你。」 柳飘絮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厉东君又说:「我在看你,你不知道么?」 他这样坦荡荡直白白,反倒让柳飘絮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为、为什么看我?」 厉东君反问:「你真的不知道?」 柳飘絮闭口不答,心里却复杂得很。有一个人二十年前就喜欢她,她却不知道,若早就清楚,早就清楚…… 唉,其实,若当年她就知道他的心意,两人还是不会在一起,毕竟自己当初似乎没开那个窍,一心一意只想守在小姐身边,从不知心动为何物。 若不是不久前答应了带哥哥回故乡,恐怕自己此刻还在京城,还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也还……不会对他动心。 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她二十年前没有喜欢上他,天意让她二十年后跟他重逢。 厉东君仍紧迫的盯着她。 之前不明白他的心思,也对他无意,被这样盯着,只是有点不自在。现在与他互相有意,柳飘絮只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红着脸,张了张嘴,「我、我也……」 然而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得提着菜篮子,窘迫地躲进屋里去。 厉东君在门外立了一会儿,终于福至心灵,跟了进去。 柳飘絮一见他就觉得心慌意乱,强自镇定下来,试图转移话题,「中午做豆角焖面,将军觉得怎么样?」 厉东君却不说话,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细白的后颈,道:「我们成亲吧。」 柳飘絮啊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他,又飞快的低下头。 厉东君就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她的回复。 柳飘絮心绪复杂烦乱,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刚应下,心头那些烦闷的情绪就全部消散了,她便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没错。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经不起磋磨,也不需那些没必要的矫情矜持,既然互通了心意,又相处了这么久,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不如从今往后,就相伴过一辈子吧。 一个有人照顾他饮食起居,一个有人伴她左右护她周全,这就足够了。 她答应得痛快,这下轮到厉东君呆住。 柳飘絮等了好久没等到他的回话,忍着羞窘抬头看他,却难得在他脸上看见呆滞的神色。 「我回山准备。」厉东君落下这一句,转头就走,看似潇洒,然而转身的时候,却差点左脚绊右脚。 柳飘絮原本还紧张,看他的样子不比自己好多少,心头的忐忑一下消散许多。 厉东君准备得很快,或者是之前那一次入赘笑话,许多物品都已经备齐了,只差一个新娘。 婚礼在上清宗举行,观礼的人不多,只有厉东君的师父以及几个徒弟。 柳飘絮这边已经没什么亲人,小姐远在京城,不是说来就能来,算得上是她娘家人的,竟只有宝儿。 不过她也无暇想太多,晕晕乎乎地拜完堂,被送入洞房,看着满目的正红色,还有些缓不过来。 厉东君回房的时候,脚下有些打飘。 那些兔崽子知道他今天大喜,不会骂人,因此一个个卯足了劲灌他,若不是他靠内力逼出一些酒,恐怕此时已经倒在地下了。 他师父刚才还拍着他的肩膀,老怀甚慰的感叹,早知道他到四十出头才开荤,当年就教他一门童子功了。听得厉东君甚是无语。 柳飘絮听到脚步声靠近,捏紧了手指,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盖头缓缓掀起,两人对视一眼,又不自在地各自撇开。 厉东君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是不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柳飘絮定定心神,也不推脱,起身跟他坐到桌边,吃了几块喜饼喜糕,两个人又别别扭扭地喝了交杯酒。 之后,对坐无言。 厉东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桌子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捏成拳头,又松开,再捏成拳头,再松开。 柳飘絮见他一直不说话,只得主动道:「有没有水?我想洗把脸。」 厉东君立刻站起来,一个闪身消失在房间内。 柳飘絮看着他留下的晃动的椅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洗漱完,两人各自更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又没话说了。 柳飘絮见他不动,这种事情自然不能由她来,只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有点困了,正昏昏欲睡,被子下的另一个人却有了动静,先是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见她不排斥,整个人慢慢靠过来,又缓缓地覆身在她上方。 她的瞌睡虫早已经跑掉,瞪着眼睛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慌得转开了眼,红晕从脸上往下蔓延,一直到脖颈,一直深入到衣襟之内。 厉东君似乎被迷了神,低下头来亲吻她。 这种事是他第一次做,但有些行为,好像是雄性与生俱来就有的,不必人教,甚至不用刻意去学。 两人的手一直十指交扣,不曾分开。 次日清晨醒来,二人对视一眼,又窘迫的各自转开,但很快厉东君又转回来,问道:「疼不疼?」 柳飘絮羞红了一张脸,摇摇头。 正不知该说什么,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紧接着又是厉城的轻哄。 但宝儿不听,只是固执的要娘。 柳飘絮忙在房中应了一声,起身穿衣。 厉东君也跟着坐起来,给她递衣服递鞋,动作十分自然,好像他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一样。 回门那天,柳飘絮带着厉东君跟两个孩子去山上拜见她的哥哥。 那是一座孤坟,墓碑上简单的写着「长兄柳毅之墓」,里头躺着的人,就是她的血脉至亲了。 厉东君自发的给那座坟除草,两个孩子则跟她一起烧纸钱。 柳飘絮一边烧,一边絮絮叨叨的跟她哥哥说了许多,最后转头看到厉东君一眼,含笑道:「我会好好的,哥哥放心吧。」 成亲后的日子,为了方便,几人还是住在山下的小院里。 柳飘絮教宝儿说话认字,厉东君看着厉城练功。有时候,两人忽然极为默契的对视一眼,柳飘絮脸上带着笑,厉东君的嘴角也微微勾着。 此生便足矣。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药香闺秀 卷一》作者:鸣风 02、《药香闺秀 卷二》作者:鸣风 03、《药香闺秀 卷三》作者:鸣风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