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生财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重家宅子里头,席雪天紧紧拧着长眉,对着身边一位道士打扮,留着三缕美髯的男子问话道:「仙长,我们东家到底如何了?」 那道人瞧着倒是一副神仙做派,捋须隔着帐子打量重岚几眼,掐指一算,然后大笑道:「你们东家当年是西王母坐下的侍女,因着犯了天条被贬下凡,如今昏迷乃是大喜事儿,西王母要召你们东家回天宫啊哈哈哈。」 席雪天虽然是急病乱投医,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货色,脸一沉就要赶人,那道人忙道:「且慢,我有法子把你们东家唤起来。」 他说完也不待席雪天答应,直接扬起手里的拂尘在屋里又唱又跳,也是这人运气好,他跳到一半,就见帐子里躺着的人影动了动,用手臂撑着缓缓起了身。 席雪天大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撩开帐子,握住重岚的手道:「东家,你醒了。」 重岚方才撞柱子那一下运足了力道,现在脑门子还觉着隐隐作痛,她难受之下倒也没察觉有异,勉强起身道:「雪天…」她被那道人吵得头疼,捂着额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吵?」 席雪天忙命人把那道士轰了出去,随即关切问道:「东家身子如何?可要用药?」 重岚摇头不答,靠在迎枕上缓了会儿才算是醒过神儿来,沉声问道:「咱们出海的商船可还在?有几艘?能带多少人出去?」 席雪天一怔,随即答道:「咱们共有十五艘巨型海船,派出海的有七艘,正在修补维护的有四艘,如今能动用的只有四艘。」 重岚喃喃道:「四艘船…那也够了。」她起身穿鞋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用这四艘巨舰,明日便准备出海。」她又吩咐道:「只带适量的食物淡水,把人叫齐,旁的货物珠宝都别带了。」 席雪天讶异道:「东家这是怎么了?为何刚一醒来就急着出海?」他说完又为难道:「咱们的船型号不小,要带的东西太多,一时也难以准备齐全啊,明日实在是太紧了些。」 重岚无力地靠到在迎枕上,叹气道:「我还魂到何兰兰身上的事儿他已经察觉了,今日还特意命人来试探,只怕已经全都知道了。」她说完又起身道:「把码头上能调来的船工都调来,我出三倍,不,五倍的价钱,只要能立时出海。」她说完就苦笑道:「还是先去海外避避风头吧,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找我算账呢?」 席雪天听完也是大惊,就见重岚扶额叹气道:「我八成是前辈子欠了晏大人的债了,当初被他逼着南下,现在又被他逼出了海外,简直是…哎。」 席雪天拧眉道:「如今只剩出海这一条计策了?」 重岚哼了声:「当初他在西北用的是何等雷霆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山西那边土都被染了一层红,我虽然是无可奈何,但总归是存心欺瞒了他,再加上这些日子再晏府也听到不少阴私之事,他能饶过我才怪了。」 席雪天应了声:「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他绕到屏风外,忽然又停步问道:「可是小姐可曾想过,要是你出海的时候再发作起来,岂不是又要回到他身边去?」 重岚心里一沉,席雪天忙道:「嵩山少林的空玄大师来咱们金陵开坛讲经,如今就住在滴水寺里,东家不妨去找他看看。」 重岚深吸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 …… 晏和正在别院的庄子里等着何兰兰过来,没想到却等到一个仆妇急匆匆跑过来报道:「主子,何家姑娘不知为何撞了柱子,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 晏和面色微变,起身道:「她现在人如何了?」 仆妇跪在地上,颤声回话道:「现在…现在何家小姐已经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晏和先是面沉如水,随即若有所思,抬眼吩咐身边的亲兵:「你去带人把重府围住,不得让人进出,把他们东家带来见我。」 那亲兵领命去了,他瞥了眼那仆妇:「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要你何用。」他也不理会仆妇的哭求,让人把她拖了下去,虽然明知道没用,但他还是请了大夫来给何兰兰瞧瞧外伤。 他派去的人骑得是快马,不到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来回,翻身跪在他身前回禀:「大人,已经带人围了重府,但重家当家人并不在府中。」 晏和立在窗边,轻扯了下嘴角:「哦,她去哪了?」 那人抱拳躬身:「听说是去了滴水寺,咱们要不要…」 晏和一扬鹤氅,牵唇笑道:「既然她不愿来找我,那我只能去找她了。」他漫不经心系着披风上的长缨:「敬酒不吃,罚酒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 重岚进入滴水寺的时候,夜色已经逐渐深重,路上只能听见晚风吹拂的沙沙声,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宵禁了,不得不躲着在街上巡逻的武侯。 她左躲右闪了许久才到滴水寺,拍开门就直言道:「我有性命攸关的事儿要求见空玄大师,还望这位小师傅允准。」 那小沙弥本不同意,她直接塞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那小沙弥见她深夜造访,又是一下子掏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先是吃了一惊,又舍不得这大笔香火钱,回去禀了师傅,等师傅同意才迎重岚进了寺门。 重岚往进走的路上,清歌就跟在她身边急匆匆地报道:「姑娘,咱们府上已经被晏大人派人围住了,轻易不准进出,这…」 她心头乱跳,咬牙道:「不管了,先处置好这头的事儿再想办法。」她急步进了空玄的禅房,单手竖掌行礼道:「大师。」 空玄对她深夜造访倒没有显出十分的惊色,也还礼呼了个佛号,然后抬眼瞧她,面色不由得一怔:「这位女檀越的神识似乎有些不对啊。」 重岚终于见到个懂行的,心里大喜,忙问道:「大师可有法子破解?」 空玄皱了皱眉:「贫僧也是第一次见女檀越这种情形,不好妄下断言,檀越不如把事儿仔细说说,贫僧才好回话。」 重岚这时候也顾不得隐瞒了,忙把这些日子魂魄在何兰兰和她原身之间移来移去的事儿说了遍,只瞒下晏和那部分。 v第二章 空玄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叹息道:「恕贫道孤陋寡闻,小姐这事儿太过神异,贫道闻所未闻,自然也不知道解法。」 重岚本以为抓着根救命稻草,听他也如此说,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空玄想了想道:「檀越也不必如此灰心,我虽没法子,但我这里有两个人,想来应该是有法子的。」他顿了下才道:「一个是我师叔祖圆通大师,另一个是龙虎山张家的地仙张天师,这两人都是真正的高人,想必能帮到檀越。」 重岚眉头一皱,圆通大师是专给皇室讲经的,张地仙更是国师,哪个都不是她能请来的,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强,她挺身正要告辞,忽然听门外一声喧哗,方才给她开门的小沙弥匆匆跑过来:「师傅,有位姓晏的施主带着亲兵围了咱们的山门,还硬要闯进来。」 空玄听了还没觉着如何,重岚却是面色大变,腾地一下子起了身:「这么快!」她立即转向空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来之事,还望大师代为隐瞒,不然我只怕性命不保了。」 空玄不解道:「女檀越何出此言啊?」 重岚急着往外跑,随意编了个故事出来:「外头那人欲强逼我为妾,我抵死不从,跟他周旋许久,他一怒之下放下话来,说要是我不给他为妾就要取了我的性命,还望大师相助啊。」 空玄脸色一沉:「这真是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目无王法之辈!」 重岚敷衍地应了声:「还望大师代为隐瞒。」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晏和一进寺门就直奔空玄大师的禅房,没想到这老和尚一见他竟满面怒色:「檀越,得饶人处且饶人,以你的品貌,为何不正经求一段好姻缘,反而强逼一位弱女子呢?」 晏和眯了眯眼:「她跟你说什么了?」 空玄怒哼一声:「施主强逼那位女施主为妾,如今还想隐瞒吗?」 晏和眼梢一挑,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会说话。」他也懒得跟空玄多话,直接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空玄看了他一眼,眼睛一闭,如老僧入定不再理他,他也懒得跟空玄多废话,直接命人把他捆起来,自己出门找人了。 这几天才下的雨,她跑出去的时候不留神在泥地上踩出一串脚印,等上了台阶,又留下一串泥印,他无声地一哂,不急不慢地跟着她的脚印走了,直到来到一处佛堂外,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淡香才停下脚步。 重岚躲在佛堂里佛像的香案底下,听着外面悠然从容的脚步声,心头砰砰乱跳,只是身子还是稳稳地蹲着不动,忽然脚步声一停,停了许久都没有响动,她心里稍松了松,又差点被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 「你在里面。」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她默然不作声,晏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出来:「你胆子倒是不小,欺瞒我许久也就罢了,竟还跟寺中方丈撒谎,坏我名声。」他在外轻笑了声:「照你的说法,我若是不纳你为妾,岂不是白遭了算计?」 他等着里面传出惊喘或者轻叫的声音,但佛堂里静谧一片,他挑了挑眉,推开门走进去,这佛堂颇大,里面又是黑黢黢一片,他能闻到她的身上的香味,却瞧不清人在哪里。 重岚的耐心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他笑了笑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黑暗中打量,声调却漫不经心:「我忽然觉着身边确实缺个房里人,你若是不自己出来,别怪我弄假成真了。」 他目光扫过香案底下,随即凝住,他走过去看,只见香案底下空空如也。 重岚急匆匆往外跑着,她方才无意中摸到一处凸起,然后人就被扔了出来,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好歹算是出来了。 她一边按着腰往外跑,一边胡思乱想着晏和方才说得话,她当然不至于把这话当真,不然早就出来认栽了。不过心里难免暗恼自己胡乱编排,这回可真是旧恨加新仇了。 这滴水寺地方颇大,后面还有处林子,她犹豫片刻,转身往后面林子里跑,打算呆上一段时候,等晏和带人走了再作打算,她就不相信了,晏和乐意陪她在这儿耗上一整夜的时间。 这事儿无非就是比谁更有耐性,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转身往林子里跑,随意寻了处隐秘的树洞蜷缩进去,睁着眼等天亮。 林子外的火把一夜未曾熄灭,还有人马的喊声,直到黎明将至才逐渐没了声息,她这时候仍不敢出去,在树洞里等到日头高升才爬出来,身上酸麻的几乎走不动道儿,她抖了抖露水,小心翼翼地往林子外瞧着。 重岚松了口气,忍不住捶了捶肩膀,猫着腰沿着高墙往外走,晏和似乎是真带着人走了,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面上带了心有余悸之色的小沙弥出门洒扫。 她这才松了口气,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走了侧门,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跑,忽然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瞧着前面。 晏和斜靠在树上,玉白修长的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描金纹的马鞭,见她过来,唇角微微一挑:「找着你了。」 重岚下意识地掉头往回跑,没想到还没迈出几步,就撞到他怀里,他一手按在她的肩上,也不见如何用力,就让她身子一麻,倚在他身上动弹不得了。 他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微愕之下倒也并没有松手,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道:「重老板有什么想说的吗?」 重岚不知这时候该软语求饶还是该说几句临死之前的豪言壮语,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她默了半晌才颤声道:「腿…麻了。」 晏和垂眸看她,神情有几分古怪:「你是在暗示我,让我抱你走吗?」 重岚立刻闭上了嘴,再不敢插科打诨,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岚?」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这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白费,她垂头丧气,软语哀求:「我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只是自己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怕被人当作妖怪捉了去,这才不敢说实话的。」 她声音本就十分软糯,说官话的时候也带着南边的缠绵口音,此时又这般软语,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动容。他听了却皱眉:「你在勾引我?」 晏和虽然平时脾气也古怪,但今天尤其古怪,她牙酸似的咧了咧嘴,又不敢让他瞧见,只好闷声道:「不敢。」她人还被他按在肩头,只能木然地看着前襟的兰草暗纹。 晏和约莫是也觉着自己今日有些失态,这也不能全怪他,重岚生就一副妖娆丽色的模样,正经看人的时候都像是含情凝睇一般。他顿了下,淡然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当时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重岚勉力错开几步:「到底是性命攸关,我怎敢…」她话还没说话,就被晏和伸出食指压住唇。 v第三章 「借口。」他懒声道。 她只好又另起了个话头,满面诚恳地道:「其实我本来打算向空玄大师讨教完,就去向大人负荆请罪的,让大人先我一步,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晏和玩味地看着她,挑起淡色的唇像是三月里桃花瓣:「所以你吩咐你商行里所有的大船全部整装待发,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这么一个人,软的不行硬的不吃,偏对你又了如指掌,连撒谎都被人家一语道破,重岚觉着像是遇到了如来佛的孙大圣,怎么都翻不出他的手心,只好默默无语。 他偏了偏头,扬唇笑了笑:「你跟人说我强逼我为妾,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重岚面皮发紧,却还是解释道:「那是我一时情急,这才胡乱编造的…」 晏和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真真切切,我可是当真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重岚发青的脸色,捋了捋大氅上的组缨:「你屡次期满我,这事儿已经难以善了,你打算如何?」 重岚张了张嘴,垂头认栽道:「但凭大人发落,只求不要牵连旁人。」 他似乎对她的爽利很是满意,起身走在前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晏和倒也没有为难她,带着她到了那座温泉别院,她在别院内的一切活动都自由,底下人也待她客气有礼,只是一出府门就被人拦下。 她现在不知道重家如何了,心里正急得慌,生怕晏和心里还憋着火,杀她府上人泄愤,而且她现在不知道晏和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也不说处置她的事儿,除了不让她出门,一应都按着座上宾的份例来。 晏和倒是来她屋里坐了会儿,她忍不住问道:「我虽欺瞒了大人,但总归没做有损您的事儿,您究竟想要如何?」 晏和道:「你不是自觉聪明吗,为什么不自己猜猜?」 重岚听出他话里的揶挪之意,只好转了话头道:「那…那我能瞧瞧兰兰吗?」 晏和看她一眼:「她跟你昏睡的时候差不多,有什么好瞧的?」 重岚又碰了个钉子,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不说话了。 他这时候已经起了身,抬步往出走的时候忽然撂下一句:「你不是说我强逼你为妾吗?既有时间琢磨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伺候我。」 重岚脸涨得通红,抬眼愕然地看着他,却见他人已经走远了。她坐在原处胡思乱想,难道晏和把她带回来是真打算把她当妾室?她想着又摇了摇头,晏和要是个好色之徒,身边早就该姬妾成群了,也轮不着她啊。 她想不出个头绪来,又加上昨晚奔波了一晚上,这时候倦意袭来,便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等醒来的时候才闻见自己身上一身的怪味,低头一看,发现沙土和污泥积了满身,这模样也难为晏和能让她近身。 她想到早上晏和抱自己的那一幕有些脸红,慌忙命人烧了热水,备下浴桶来沐浴,派来伺候她的小丫鬟一边往她身上打香胰子,一边小心打量着她:「姑娘长得真好看,跟画里的人似的。」 重岚进了热水才觉出浑身酸疼,勉强恩了声算是应答。那丫鬟却也是个话唠脾气:「姑娘是头一个被主子带进府的人呢,当初在西北将军府的时候,也没见主子往府上带人,姑娘生的美,也难怪主子看重了。」 她说完小脸发红,艳羡道:「我从没见过主子和哪个姑娘这般和气说过话呢,想来姑娘极得我们主子喜爱的,您真是有福气的。」 重岚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不是…」 那小丫鬟先她一步捂了自己的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是我多嘴了,姑娘现在名分还没定下呢,我不该多话的。」 她说着取来干净的巾栉帮重岚擦身子,又给她抹上猪苓,揉搓了会儿忽然惊叫了声:「哎呀,我忘了给姑娘准备干净衣裳了。」 重岚见她娇憨,不忍责备,只是催促道:「还不快去取?难道让我光着身子一直坐在浴桶里?」 那小丫鬟忙道:「府上没有女子,也没备下您能穿的衣服,我去问问大管事。」她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时候屋里再没一个人,她光着身子坐在浴桶里别扭的要命,只好坐低了些,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又过了会儿,那边正门传来敲门的声音,她没好气地道:「自己没长手吗?难道还要我起身给你开门?」 两边门‘呀吱’一声响动,一道颀长的身影迈了进来。 晏和进来的时候,没见有人在屋外守着,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他径直就推门走了进来,没想到绕过屏风就瞧见这么一副美景。 重岚把软棉的巾栉盖在脸上,只露出挺直纤细的鼻梁和嫣红的嘴唇,半张脸艳如桃花,玉白的颈子之下全沉在水里,透过清粼粼的水面可以看见跌宕起伏的曲线,引得人的心潮也跟着起伏,长发半遮着胸前,若隐若现反倒更为诱人。 她像是水中的妖魅一样静坐不动,屋里香胰子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的淡香盈入鼻端,都是要人命的诱惑。 屋里迟迟没有动静,她似是有些不耐,一手捂着毛巾敷眼睛,一边伸手道:「干净衣服备下了吗?」怎么晏和的底下人这么不会办事。 晏和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温软如玉,还带着隐隐湿气。 重岚的手被他手掌握住之后才觉出不对来,一把拉下盖在脸上的毛巾,张开眼,尖声道:「你干什么?!」 这饱含怒气的质问让他不知如何作答,顿了片刻才道:「你…」 重岚这回是真慌了神了,取来宽大的毛巾盖住自己身子,一手捂在胸前,一边往后退,一边怒声道:「出去出去出去!」 v第四章 晏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现下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匆匆背过身,拧眉道:「你先把衣裳穿好吧。」 她急匆匆地想要够着搭在屏风上的脏衣裳遮掩一二,没想到脚底打滑,人仰面摔倒在地上,屏风也一下子倒在地上,‘哗啦’全碎了。 重岚禁不住‘哎呦’了一声,晏和听见身后的巨响,忙转过头来看,就见她横卧在青砖上,一手摁住手肘,修长的颈子仰着,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子润泽如玉。 要说刚才瞧着还是半掩半露,现在真是不该瞧的都瞧见了,饶是他遇到的难题无数,见着这场景也觉着棘手,犹豫了一下,解开犀角腰带和领子上的玉扣,想把外面的直缀脱下了给她披上。 她瞧见这情形更误会了几分,拉扯着脏衣服往后缩:「你想干什么?你出去!滚出去!」 她方才打碎的那盏屏风是琉璃的,如今湿漉的青砖地上还有好些琉璃渣子,他怕扎着她,上前几步解下衣服给她盖上,又见她不住踢蹬着双腿乱动,只好把她整个身子抱在怀里来制住,头疼道:「你先别动。」 她那点力气在他眼里比个蚊子大不了多少,反倒是柔软娇嫩的身子在他身上挨来蹭去更让人难受,他呼吸急促几分,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别样光彩,忍不住把她搂紧了些:「你放心,若是实在不成,我会给你个名分的。」他说完自己都觉着有些吃惊。 重岚听见这话除了惊慌之外更觉火冒三丈,想到他昨天说的话,不管不顾地怒骂道:「就知道你把我带回来没安好心,我就是拼着不要命了,也要让你身败名裂,混账!放开我!」 胡搅蛮缠的女人比千军万马还难缠,晏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听她骂的如此难听,嘴角也是一沉,正要开口,就见门口那个被派来伺候她的小丫鬟捧着衣裳站在门口,见重岚浑身衣衫凌乱的被晏和搂住,一个满面惊恐,不住挣扎,另一个玉白的耳根发红,神情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无奈,隐约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小丫鬟吓得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晏和眉梢一扬,冷哼一声:「滚出去!」 重岚大声道:「你不准走!留下来!」 那小丫鬟自然知道自己该听谁的,把干净衣服取来放下,急匆匆地躬身退了出去。 晏和低头看着重岚,扬了扬淡色的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若是再闹,我可就坐实你的名分了,到时候全院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你就是不愿意也不成。」 重岚怔怔地瞧他一会儿,忽然又挣了起来:「枉费你们都还是官员,内里一个比一个狠毒,衣冠禽兽!禽兽!」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他心头微软,被撩起来的火降下来几分,干脆一言不发地把她抱到床上,她惊慌失措,两只手不住地乱动,冷不丁往下探的时候握住一个物事,半硬的一下子就挺立了起来。 晏和抱着她的手颤了颤,差点把她摔到地上:「你到底想要如何?」一字一顿,声音喑哑。她到底是在抗拒他,还是欲擒故纵地引诱他? 重岚怔了片刻,随即尖叫一声放开手,用被褥把自己胡乱裹住:「还不是,还不是你…」 幸好衣裳的下摆够宽大他才不至于失态,他平了平被骂了一路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惊慌做什么?你忘了咱们还一道儿睡过呢,这又该怎么算?恩?」 重岚缩在被子闷声道:「你逼我的!还不是你强逼我的!」 女人不讲理起来任你有苏秦张仪的辩才也不顶用,他用力按了按眉心,直到按的一片红才压下心中的火儿,勉强丢下一句:「你换好衣裳,我在外面等你。」语气不容置疑地转身走了。 重岚抱着被子在原处坐了会儿,心里的惊慌才慢慢平复下来,仔细想想方才也不能怪他,都怨那丫鬟做事儿太不周全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想到重府上下近百口人的命还在他手里攥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好衣服出去。 晏和等了会儿才等她出来,她一见他脸就臊得通红,站在门口处迟疑片刻才走了出来,满面尴尬地道:「大人…」 他侧眼去看,就见她湿漉的头发松散地挽了个髻,半偏在脑后,衬着艳若朝霞的脸颊,越发显出一种惊人的媚态来。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大人?不是衣冠禽兽吗?」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重岚更为难堪,含含糊糊地道:「一时失言。」 他见她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心里的气儿稍平了平,忽然又问道:「你方才说‘枉费你们都是官员…’,有其他官员强逼过你?」 重岚一怔,没想他问的竟是这个,顿了顿才轻描淡写地道:「女子行走商场本就不易,好在大多人顾着脸面,不会闹出什么出格的,剩下的少数也就只好撕破脸了。」 她不想多谈,他也不会紧着追问,反正也不是查不出来,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重岚皱眉道:「我虽然是商籍,但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断不会给人为妾的,大人还是另择人选吧。」 晏和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个上了,一怔之下抚着唇角笑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姻缘天注定?我瞧不上别人,只瞧上了你,这可如何是好?」他目光流转,一手轻慢地搭在她纤手上,轻轻一压:「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的。」 重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面无表情地道:「抱歉,这事儿没得商量。」 晏和玩味地瞧着她,悠悠地道:「这事儿以后再谈,只是你有桩要紧事儿须得解决了。」他伸出指头交叉着:「你和何兰兰的事儿。」 重岚叹气道:「我也去庙里问过空玄大师,可他也说没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晏和两手交叠搭在桌上:「我前几日去信给龙虎山张家的一位友人,他也觉着此事纳罕,现在已经动身来金陵,想必也快到了。」 重岚暗自心惊,龙虎山到金陵可不算近,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而且开始筹谋了。 她想归想,还是点头道:「多谢大人了。」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原不必这么操劳的,她想了想,诚恳道:「大人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我自问在金陵还有些人脉,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晏和嗤了她一声:「难道我忙前忙后这么久,就是为了听你说几句不痛不痒的?」 重岚心提了起来,狐疑道:「大人想要什么?」 v第五章 晏和侧眼瞧她,面上很有几分兴致:「你对我笑笑,我就帮你。」 重岚面皮子发苦,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来,他瞧得牙酸,悠悠然起了身,轻轻撂下一句:「这回算你欠我的,下回连本带利都得付回来。」 她头疼欲裂,扶着脑袋不言语。 接下来的日子晏和都是早出晚归的,她也落得清闲,只是还不准走,在别院里呆的百无聊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两人在屋里的事儿压的死死的,没露出半点风声,也幸好如此,不然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不过麻烦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别院里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言风语,说她不是晏和的女人,是犯了错被他抓进来关着的,底下人最会揣摩上意,待她也冷落了不少,不像前几日那么热切了。 她倒是觉着还好,反正一个被禁足的,还指望人家对你伺候周到到哪里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是如此一来就更为想回重府了。 这日晏和终于抽出空来探望她,见她院子的花圃里杂杂拉拉长了好些衰草,院子里伺候的也大半不在,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她吃饭,却也满脸不乐意的。 他眉心往中间攒了攒,进门问道:「你这院子是怎么了?倒比你没住的时候还不堪。」 重岚慢悠悠地喝着半凉的羹汤,瞥了眼方才还满脸不乐意的丫鬟,摊手笑道:「我又不是他们的正头主子,拿什么指使他们?再说了,这难道不是正合了大人的意?」她虽然不想追究,却也没有帮这起子人打掩护的道理。 晏和看了眼那丫鬟,看得她身子一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告饶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这般慢待重姑娘,求主子饶奴婢这一回吧!」 晏和没作声,自有人把她拖了下去,还有这几日在重岚院里当差的下人,都一并拉下去打了个半死。 她皱眉道:「大人这是何必呢,打一顿只是让他们更记恨我。」她状若漫不经心地道:「到底不是自家下人,住的也不是自己家,不好随意对待底下人。」 他好似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漫声道:「要我把你重府上的几个下人送过来伺候你吗?」 她立时闭了嘴,叹气道:「大人来有什么事儿?」 他抬眼瞧了瞧天色,外面不温不燥,日头正好,他问道:「正好今日无事,去山上走走吧。」 重岚不知道这又唱的是哪出,推脱道:「我今日身上不爽利,不敢绕了大人兴致。」 他笑了笑:「你身上既然不好,那就是底下人没伺候周全,还是请了重府的人来伺候…」 重岚深吸口气,认命道:「我跟大人一道去就是了。」 他满意地一笑,她转身进去,身上加了件柳色的披帛便跟他往外走。这别院后门就对着山林,往前走几步就是修好的石阶,往里瞧还能看见山头冒出的蔼蔼雾气,云烟水寒,苍苍翠微,青萝时不时拂过她裙摆,她听着山风送来的阵阵松涛,心境也跟着开阔了几分。 晏和瞧她本来还恹恹的,现在也渐渐起了欲望,便着意待她走那些景色好的地方,不时品评几句,话虽不多,却让人觉着逸趣横生,重岚想,不亏是中了探花的人。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景色一转,左手边成了一处峭壁,上面长着嶙峋的怪松,松上还长了朵儿颜色明丽之极的小花,万绿从中一点红格外耀眼,她比了比距离,觉着自己应该能够着,便笑道:「大人等等,我去摘朵花。」 他也不拦她,由着她去摘了,半弯下身子的时候她却晃了晃,他一惊,忙揽着她的腰把她带了回来,一捻柳腰入怀,他想到上回看到的那如雪的肌肤,心思乱了乱,勉强控制着才没让自己乱动。 重岚一朵花到手,本来兴致正高,被他抱到怀里差点没惊叫出来,顿了下才满面不自在地道:「大人…你能不能先放开手?」 晏和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带着她继续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处终于见到雕栏绘彩的亭子,檐飞四角,角上还挂了长铃,他带着她入了亭:「先歇歇吧。」 重岚走了半晌也觉着有点气喘,用绢子按了按额上的汗,又喘了几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她出汗的时候非但没有古怪的味道,身上原本的淡香却浓烈起来,让人不敢多闻,生怕一不小心就醉死在这浓香里。他曾听人说过,有的女子生来就身带异香,生津之后香气更加浓冶,当真是天生尤物。 他屏息,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闻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等到她渐渐止了出汗,那香味也淡了不少,他深深吐纳一口,如玉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枯坐无趣,不如下棋吧?」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我倒是没意见,只是大人有棋子棋盘吗?」 他抬手拍了拍,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来,烧茶的烧茶,摆棋的摆棋,甚至还有的提了食盒备下各色精致果子点心。 她唬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人,我方才怎么没瞧见?」 他牵唇笑了笑:「方才一直跟着的,我培养的亲兵要是能让你轻易瞧见了,他们也差不多该解甲归田了。」 重岚想到刚才被他抱着的一幕很可能被这几个人瞧见了,身上隐约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道:「能不能请他们先出去,有人在我怕施展不开。」 晏和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想跟我独处。」他痛快应下:「可以。」然后挥手让那些人隐了去。 她也懒得辩解,自觉地选了黑子先下开了,她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憋闷之气都抒发出来,招招狠厉不留情,他倒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没到半个时辰她就后继无力,干脆撂了黑子认输道:「大人赢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点着被她吃掉的白子:「最毒妇人心啊。」他又瞄了眼棋局:「你做生意也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重岚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富贵险中求,胆子小的人是没法行商的。」她说完一个没忍住抱怨道:「可惜现在我不在商行坐镇,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笔生意了。」想想就肉疼。 他挑唇一笑:「想要回去也可以,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重岚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在心里衡量一下利弊,狐疑问道:「真的?」 v第六章 他见她就要应下,心里莫名地不悦起来,轻哼一声:「假的。」 重岚「……」好想啐他,她摇头道:「大人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她心里想了想,光棍地道:「我有钱!」 他唔了声:「我不缺。」 重岚咬牙道:「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他眉梢都没动一下:「我不要钱。」 重岚拧眉道:「可我要回去。」 他偏头问道:「为什么?我的院子不好玩吗?」 重岚道:「再好也不是我家。」 他笑了笑:「可你这些日子住在我这儿的费用怎么算呢?」 重岚忙道:「我回重府就…」 他道:「不得赊欠。」 她泄了气,头疼地按着额角:「我欠了大人一条命还有好些人情是不假,但你把我拘在府里我也还不了啊。」 他挑了挑唇,斜眼乜她:「只是人情债?你这些日子对着我又亲又摸该怎么算,我的清白名声你打算拿什么赔给我?」 一个大男人讲究什么清白!重岚费解之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有被发现的一天,她当初就不该猪油蒙了心,瞧瞧现在,被人调弄了都没处说嘴!她能怎么说,总不能让他亲回来摸回来吧? 她这边正后悔着,冷不丁对坐伸过来一只手,拿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回来:「我记得搂抱求着让我亲你吗,现在要试试吗?」 她忙去推他的手:「大人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他哦了声,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把棋子收好,对着她道:「再下一盘吧。」 重岚对下棋还算精通,这回却改了套路,一手握着温润的玉棋子稳扎稳打,反倒是晏和被蚕食的步步后退,她掩嘴笑道:「大人这回怕是要输了呢,只可惜方才没订下彩头。」 她一双媚眼挑人遐思,正经的语调也被她说出了一派轻嗔薄怒的风韵,他握住棋子的修长手指紧了紧,随即又慢慢落下一子:「还未到最后,胜负还未可知。」 重岚低头一看,发现他落得位置极是精妙,原本已经哀鸿遍野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她大为失望:「连着输了两盘,好没意思。」 这声调不像是发牢骚,倒像是在娇嗔,他心头微漾,还是起了身:「走吧,这是最后一盘了,你棋艺不精能怨得了谁?」 重岚瞥了他一眼,眼底风情无限,轻哼一声:「跟大人自然是比不得的。」 她说完也跟着起了身,一时不妨却被他揽住,鼻尖只跟他隔了半寸,鼻端满是沉水香的味道,眼看着他淡色的带着兰香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人不得不靠在石桌上,惊道:「大人,你想干什么?!」 晏和想着她方才那一眼,倒似是抛媚眼兜搭他,见她满面惊慌才知道会错了意,别开头冷哼道:「你若是不想让人误会,就别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儿,好端端地做甚用媚眼瞧人?」 重岚毛道:「大人说话注意点,我几时抛媚眼了!」她用力搡他的手,冷笑道:「大人不是想嫌我兜搭你吗,凑这么近做什么,还不离我远点,小心我把你魂儿勾了去!」 他对她的泼辣性子有几分了解,平时不惹着了一切都好说,一旦惹着了那雷霆之怒,他垂眸想了想,声调反倒暧昧起来:「你若是就这么勾了去,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重岚拧眉微红了脸,干脆当没听见,抬步往下走,他也不恼,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 两人走到半道,重岚犹豫了一下,忽然回身问道:「大人,兰兰现在如何了?」 晏和似乎有些讶异她会主动问起这个,顿了下才答道:「你不在她身体里,她自然是昏着的。」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也是狠得下心来,她额上现在还没消肿。」 重岚尴尬道:「情势所迫。」 他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竟有些嗔怨恼意:「我自问对你算是和蔼了,想不到竟把你吓得撞了柱,果然是太纵着你了。」 重岚讪然,仔细想想晏和对她照顾的精心妥帖,左右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她只能讪讪地转了话头:「我能去瞧瞧她吗?」 他目光在她唇畔流转,就在重岚以为他又要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去’之类的话的时候,他痛快应了声,带着她往别院里走,何兰兰还在原来的住处,她走进去之后颇有几分熟悉感。 底下人打起床帐让她探望,何兰兰整个人横躺在被子里,脑袋上果然肿起老高,她颇有些歉然,抬手摸了摸何兰兰的小脸,叹气道:「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大力了,这小姑娘也是可怜见儿的。」 晏和跟着看了眼,轻轻嗯了声,并不言语。 重岚在还是何兰兰的时候经常揽镜自照,这时候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她的脸感觉十分复杂,既有茫然也有感叹,摇头道:「这也是我和她的缘分。」 晏和神情古怪,偏头认真想了想:「若这也算是你和她的缘分,那你岂不是和我更有缘?」 重岚噎了下,干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她又调开话头,迟疑着问道:「大人现在和兰兰好像并不那般…」亲昵。 他现在对何兰兰仍旧十分照拂,只是眼里少了几分亲昵爱怜,不像原来那般精心专注了。 v第七章 晏和顿了下,慢慢地道:「她不是你。」 重岚愕然,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道:「我跟她并不相熟,照管她也是瞧在何副将的面子上,现在虽然外貌一样,但内里已是不同了,我会继续照料她,但她跟你终究是不同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总含着暧昧的意思在里头,她干笑:「是么?我还以为大人一直把我当成兰兰看,她和我小时候还是十分相似的。」 他偏头,神情却很认真:「你两边有梨涡。」 重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有些发烫,没想到他瞧得这么仔细,于是佯怒道:「原来大人是看见个姑娘就仔细瞧一遍,连脸上长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笑了笑,风流转折,十分多情,跟平日动辄就冷嘲热讽的笑容大不一样:「我不是说了吗,你跟旁人自是不同的。」 重岚脸上更热了几分,却由衷赞道:「大人还是笑起来好看。」这样美的人,老阴晴不定冷言冷语实在是可惜了。 他得她夸赞,心里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了身:「人你也瞧着了,这就回去吧。」 重岚松了口气,跟他出了门,刚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道:「大人若是不方便,也可以把兰兰交给我来照顾,我虽没什么大本事,照顾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晏府那模样确实不适合养孩子,只是晏宁有些可惜。 晏和却一眼瞧穿了她的心思,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现下我和晏和虽然是好的,但以后也难说,还不如把兰兰带到身边来,日后若是一个不慎得罪了,跑起来也便宜’我说的对不对?」 重岚心思被他一字不落地猜中,微张了嘴吃惊地看他,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轻笑了声:「你现在又想‘这人好可怕,竟把我心思猜的一字不落,幸好他是贵胄子弟,不然要是经商,那商场上哪还有我的活路?’」 她目瞪口呆,他缓声道:「当初在西北的事儿暂且不论,不管是现下还是以后,我不会伤你的,你信不信?」 重岚狐疑地瞧他:「这是大人的许诺?」 他含笑道:「需要我立契为证吗?」 重岚还是知道好歹的,摆手道:「大人一诺千金,我自然是信的。」反正对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别说是立契了,就算是发毒誓,以后到了翻脸的时候也是说翻就翻。 不过有了这份保证到底放心许多,她这几天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生出几分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晏和陪着她走到院内,就看见那些对她敷衍了事的底下人齐刷刷跪了一院子,她有些讶然,转头询问地看着他。 他垂眼转着玉扳指,不和她的媚眼对视,想显出漫不经心地模样,声口却放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宠溺:「我不想吓着你,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想要的,都告诉我,我帮你打发了或者备下。」 他淡淡瞥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吓得那些原本还跋扈的人瑟瑟发抖,这才道:「在这院子里,你说话更甚于我,不用忍让什么。」 重岚讶异地瞧他,试探着道:「我想换身衣服,这一身穿着跟吊丧似的。」这倒不是她说假话,这一身从头白到脚,只有外面穿的披帛才有旁的颜色。 他笑了笑:「你喜欢什么颜色材质?我回头叫人剪裁。」 她见他答应的爽快,越发觉着古怪,竟起了促狭的心思:「我要蜀锦裁的衣裳,底下的裙子要流觞绣法,褶间要细要多,身上的首饰必须是赤金的,不能太笨重,还镶嵌的珍珠,必须得是东珠,不然我可不戴的。」她想了想,有些手痒:「好久没拨算盘了,要是有算盘珠子能让我拨一拨就好了。」 她本来以为晏和懒得兜搭她,谁知他竟好似没听出来她故意难为人,一副认真模样记下,侧头问道:「还有吗?」 还问?重岚费解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刁难他,随口瞎编道:「还有鞑靼的紫貂,东北林子里的山参,西边的羊皮袄子…」 他挑眉问道:「前两样倒还罢了,第三样很有名吗?」 她低头玩弄自己纤长的手指:「可是我想要啊。」 语调十分的理所当然,她抬眼想试探他的反应,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满,点头道:「还想要什么?我回头备下了一并给你送来。」 重岚真是不懂他了,见他认真,也不好意思再刁难人家,干笑了声道:「再就没什么了。」 晏和突然抬手,抚了下她柔腻的耳珠,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收回手:「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儿便遣人来告诉我。」 留下重岚一个在院里出神。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的十分惬意,他当天晚上就把她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送了过来,她挑出赤金的算盘珠子爱不释手,晚上睡觉都要抱着。 不过晏和说要给她来瞧还魂之事的人始终没到,她心里自然焦急,只好压下性子等了好些天,晏和那边的亲兵就来回禀,说张家人下午就来,让她下午去晏和院子里去瞧。 重岚被这事儿困扰了好几个月,没被发现的时候每天都像度日如年一般,如今终于有了盼头,心里大喜,在房里坐也坐不住,勉强吃完中饭,盘算着过了午时也算是到下午了,便兴冲冲地往晏和院子里赶。 他院里的亲兵竟也没拦着,任由她往晏和住的东边暖阁走,她立在门口‘笃笃笃’敲了几声,屋里头没有人回应,她心下奇怪,又屈指叩了几下,就听见隐约模糊的声音传来。 她没听清,又敲了几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忽然门‘呀吱’一声打开了,她‘啊’了声,踉跄几步冲进门里,进来之后门又被关上。 她抬眼去瞧,就见他乌黑的头发泼洒似墨,湿透了贴在身上,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匆匆套上的,窄袖的中衣半湿半敞着,显出里头如玉的肌肤,她还能瞧见他雪白光洁的胸膛,肌理分明,还能瞧见隐约的两点,再往里瞧就是紧实的小腹…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抖着嗓子道:「大,大人,你怎么这样?」 晏和拧眉看她:「我在沐身,我都跟你说过让你等着了,你还不停地敲门,难道我要由着你把门敲开?」 她额上冒出点冷汗来:「那,那你关门做什么?」 v第八章 他面无表情:「难道我这幅样子要大敞着门让人瞧见?」他说完抚着下巴琢磨,斜眼看她:「你不会还是记恨上回的事儿,挑这个时候过来看回来的吧?」 他说的是上回她洗澡被她看见的事儿,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重岚更是臊得慌,眼睛乱瞄不敢看他:「您不说我都忘了,这回真真是意外啊,什么叫看回来?多难听!您这么说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她眼睛往下瞄的时候冷不丁往下看,就看到素白的裤子贴着两条修长漂亮的腿,再往上也很明显,就是他的…好大,威风凛凛的好吓人。 重岚想到上回无意握着的地方,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用力别开脑袋,恶人先告状:「纵然如此,您也不该这么失礼啊,这般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他方才顺着她乱看的地方看,瞬间意识到她瞧见什么了,面上还是漠然的,只是耳根处有一点可疑的红,他顿了片刻,压下心底的旖思:「你倒是会推诿,瞧够了就一推二五六。」 重岚惊道:「你别胡说,我可什么都没瞧见。」 他见她也紧张,自己反而镇定下来,偏头想了想:「你是在抱怨方才没瞧清楚?」他说着作势要撩衣裳:「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瞧个明白,谁让我前儿个有错在先呢。」 重岚连连摆手:「别别别,咱们不争这个气好吗,前儿个是我冤枉了您,我错了还不成吗?您赶紧把衣裳穿好吧。」她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您又不是韩熙载,这事儿你和您娘子瞧瞧就成了。」 韩熙载是南唐名臣,据传闻有在宴饮的时候邀宾客比阳具大小,请姬妾丈量的爱好,晏和当然没韩熙载的毛病,闻言哼了声便转身回去换衣裳了。 也是赶巧,他刚换好衣裳,外面就禀报张家道人来了,他收拾停当,带着重岚就往厅内走。 那位张道人是张国师的嫡幼子张请符,颇得国师疼爱,因此身上并无多少仙风道骨的味道,反倒有些吊儿郎当,他见晏和身后跟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笑着揶挪道:「还道你要当一辈子和尚呢,原来也是吃荤的。」他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弟妹好。」 他生的唇红齿白,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瞧着又忒轻浮,重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见晏和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主动道:「仙长说笑了,我只是在晏大人家借住而已。」 张请符一怔,在大袖里掐指算了算,随即笑道:「是我误会了,现在确实不是,还望姑娘见谅。」 重岚总觉着他话里有话,正在琢磨他的意思,他就转向晏和道:「那位何小姑娘我瞧见了,八字极轻的,魂魄又弱,当初应当是遭过大难才让神魂离体,正好这位重姑娘和何小姑娘命格相似,每当受惊吓或重击之时就会神魂离体,被引到何小姑娘的身上。」 重岚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收了轻视的心思,转而问道:「仙长是说,何兰兰还活着?」她想了想又追问道:「我的还魂之事能否解决?」 张请符叹口气:「说活着也不完全对,她命格飘忽,能不能度过醒过来端看天意了。」他说完又道:「劳烦重姑娘把手伸出来,我瞧瞧姑娘的手相。」 她依言伸出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握,冷不丁瞥在晏和的神情,忙收回了手,仔仔细细地就着日头看,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摇头不语。 晏和问道:「可有法子解了?」 张请符苦笑道:「我是没这个本事的,只怕得请我们家老爷子出山了。」他见重岚神色沮丧,忙补了句:「皇上不日就要携君后南巡,我们老爷子也要凑个热闹,我回头给他去信提一提这事儿。」 他说完又挠头烦道:「可他老人家脾性古怪,也不可能听我的,真不知该怎么请他出手了。」 重岚神情稍稍振奋,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就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下旨张国师总不敢不遵命吧? 晏和唔了声:「要你何用?」 张请符委屈道:「你在信里也没说全啊。」他说完笑了笑:「重姑娘的事儿我解决不了,你的事儿我竟算到几分。」 他说完看了眼重岚,她十分自觉地退出去,张请符笑道:「关于你姻缘的事儿,你想不想听?我方才免费给你起的卦,不收钱的。」 晏和眼风打在他脸上:「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请符啧啧几声,不理他的拒绝,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晏和微微蹙眉,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走出去。 重岚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伸手想要够那被花朵簇拥的花枝,却怎么也够不着,好容易拈上一朵,一只莹白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手上,摊开手,桃花已经入了掌心。 她讶然转身,晏和轻轻把桃花别到她鬓边,眼底几分思索几分探究,还有些不易察觉地狎昵,见她看过来,花瓣微颤,娇颜如花,他勾唇笑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当如是也。」 重岚微怔,不自在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借着这个动作低头,不让他瞧见自己微红的双颊,随即抬头问道:「大人,既然您请的人也瞧完了,能放我回去了吗?」 晏和偏头看她,心头无端烦闷了起来:「你在这儿住的不好吗?」现在日头渐渐大了,他被晒得有些浮躁,他扯了扯勒紧的交领:「是下人伺候的不周?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放置妥帖?」 重岚用绢子按了按额上渗出的汗,犹豫道:「大人待我自是极好的,可这到底不是我自己家,再说了,家里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妥呢。」 他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展了颜:「好,你既然不想留下,那我送你回去。」 重岚狐疑地看着他,似乎诧异他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又婉拒道:「大人派个车,我自个儿回去便得…」 他瞥了她一眼:「我府上的车从来不外借。」他倒也干脆,不由分说地转身走了,命人帮她打点行装,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上了马车,他立在马车边对她伸出一只手:「走吧。」 这时候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重岚迟疑着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等候许久的莹白手掌里,被他带着上了马车,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到了马车也没放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似乎试探她能承受的距离。 重岚有些尴尬,想要借着端茶抽回手,却被他轻轻压住,他托起茶盏递到她嘴边:「喝吧。」 她无法,只好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几口,随意挑了个话头问道:「方才那位张仙长都跟大人说了什么?」 晏和看了眼被染了嫣红口脂的白瓷盏,心头微漾,面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闲话几句罢了。」 要说张请符算的卦他原来是一概不信的,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暗合了自己心意的缘故,竟觉着他算卦还是有准的。缘分这种事儿实在是没有准的,要说是因为容貌也不尽然,他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却从没为哪个动心过,现在却因着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心肠。 v第九章[09.07]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不好,他一侧眼就瞧见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松。 重岚见他皱眉按着眉心,雪白的面皮上漾起了红印子,侧头问道:「大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晏和摇摇头,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外面的亲兵打起帘子回报:「大人,已经到重府了。」 他恩了声:「你下去吧。」 重岚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就这么回去了总感觉太无情,转头问道:「大人可要用了饭再走?」他本想摇头,眼挫却冷不丁看见急匆匆赶来的席雪天,他脸上满是欣喜,探手似乎想要握她的手。 晏和眯了眯眼,也跟着下了马车:「这就是你府邸?」 席雪天见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来,面上微带了讶异之色,随即躬身行礼道:「晏指挥使。」 晏和瞥他一眼:「我已不是指挥使了,这称呼不必再叫。」 席雪天碰了个钉子,神情一顿,随即从容道:「是。」 重岚刚回府,心里正欢喜,也没顾得上两人之间说话,比了个请的手势迎他,一边笑答:「比不得大人的别院恢弘,勉强能住人罢了。」 晏和抬眼看了看:「我瞧着甚好。」他也不进去,只在门口随意说了几句,便转身上马车走了,临走时抛下一句‘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 重岚讪然,席雪天讶异问道:「东家欠晏大人什么了?」 她总不好说把人家晏和给轻薄过吧,只好含糊几句掠了过去,转而问道:「近来家里还好?有没有什么事儿?」 席雪天应答道:「上回晏大人把府上围住之后,整个府都人心惶惶的,索性他没有动刀枪,没过几日人就撤回了,只是东家迟迟未归,我…我们心里都惦念得紧。」他神色紧张地打量她几眼:「他没把东家怎么样吧?」 重岚想着那回他洗澡的事儿,竭力掩住心里的尴尬,摆手道:「没什么,毕竟还有几分照顾何兰兰的情分在,他没怎么难为我。」 席雪天见她微红的脸,暗里皱了皱眉,还是道:「东家无事就好,前些日子重大爷中了举,他们家二少爷也中了秀才,他近来春风得意,又听您不在府上,过来闹了几回。」 他说的二儿子是重岚的二堂兄,重瑞风的庶出子,她皱了皱眉:「罢了,理他呢,一天不闹就不安生。」她忽然又想到一事儿:「提到这个,那姓江的秀才如何了?」 席雪天道:「在衙门里挨了几顿打,他一时没经住,如今已经不能走路了。」他的语气十分漠然,这全是江秀才心术不正咎由自取的后果。 倒是重岚有些感慨,却也只是叹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席雪天想了想:「过几日就是斗船会了,东家今年要不要参加?」 重岚恩了声,心里算盘拨的噼啪响:「自然要去,咱们南边多水,不管是官是民想要出远门都要靠船,每年斗船会都有好些达官显贵会去,就算拔不了头筹,能被哪个贵人看重也是好的。」 其实斗船会无非是做个样子,船不必何等精致,只要外姓好看,引得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看当中最尊贵的几位坐的是那条船便能拔头筹,算不得正经比赛,大多人都是瞧个热闹新鲜。 席雪天笑着下去准备,她也挑选参加斗船会的船只,等那日一早便去了秦淮河边的酒楼里,她去的不算早,好些船行的老板都已经到了。 当中的贾老板贾瑞祥见她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重老板,许久不见,听说你近来犯事儿得罪了权爵人家,正好我也认识了几位大人,可要我帮你求几句情啊?」 贾瑞祥今年二十八九,样貌倒还算端正,也算是金陵城内的一方豪绅,正头太太死了,当初欲求娶重岚为继室被拒,又加上做生意时两家多有竞争,这梁子自此便结下了。因此听他一开口,众人便都静了下来。 重岚不咸不淡地道:「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值得贾老板拿到台面上说?倒是我听说贾家的当铺近来因为私买客人货物惹上官司,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贾老板只管开口。」 贾瑞祥眉毛一扬,随即讥笑道:「我的事不劳重老板费心了,倒是今日你得罪的贵客也要前来,要是当众给你难堪,你在这金陵城岂不是名誉扫地了?」他负手傲然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到时候没脸,现在认输,总比到时候灰溜溜地被人赶出去好。」 她一身男装,双手环胸,微微笑道:「就算我走了,还有旁的船行在,也轮不到你来拔这个头筹,你这般急着赶我走,难道是心虚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疑惑,晏和怎么也不像是凑这种热闹的人啊,她这边正琢磨,那边贾祥瑞已经满面的春风得意,高声道:「我前些日子还和张知府宴饮,听闻他和晏大人的关系极好,只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幸结识了。」 旁人听了,自然恭维羡慕不已,他面露得色,又瞄了眼重岚,眼里满是得意,要是晏和能上了他的船,今年斗船会的头筹他是拔定了。 重岚摇了摇头,走出如醉楼去查勘船只准备情况,见各色都打点好了,才回到如醉楼,这时候那些贵人也已经到了,这些商贾士绅虽平日有些龃龉争斗,但也分得清场合,知道那些贵人才是主角,因此都围在他们身边一力奉承,不会在这时候闹出事儿来。 她一眼就瞧见晏和系着素白的冰蚕丝披风坐在楼上,白衣胜雪倒有几分像是摘星而来的谪仙,被一群人簇拥着看底下河面上的斗船,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 贾祥瑞在他身边呵腰紧着奉承:「今日得见大人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难得见大人出来,还请您赏个面子,今日这账就让小的来付,让小的好好孝敬招待您一回。」 但凡经商的自来熟的都功夫一流,晏和却还是淡淡的:「宴饮还是要讲究个意境,贾乡绅在这里就十分败兴了。」 张知府也帮腔斥责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满身的铜臭气!什么付账不付账的,难道大人还差你这几个银子?」 贾祥瑞被斥的满面讪然,冷不丁看见晏和正直直地瞧着底下的重岚,想到他前些日子派人封了重岚府邸的事儿,便指着她祸水东引道:「重老板何不上来一同喝几杯啊?」 重岚暗骂一句,抬头正要上去,就见晏和竟走下来迎她,转眼就立在她身前问道:「早知道就跟你一道来了。」 重岚赔笑道:「我没想到大人也会过来。」 晏和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我听说你要来,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早。」 v第十章[09.07] 这话又有些暧昧了,什么叫听说她要来,难道是听说她要来他才会过来的?重岚竭力镇定道:「多谢大人抬爱了。」她冷不丁瞧见贾祥瑞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向他投去个警告的眼神才收回目光。 晏和轻笑了声:「确实是抬爱。」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把‘抬’字说的十分含糊,只剩了一个‘爱’字,她禁不住抖了抖耳朵,暗悔,早知道说抬举不就行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神色平和地瞧着她:「你的船在哪?带我游湖吧。」 以他的身份,若是肯坐重岚的船,那她今日是赢定了,这便是赏脸抬举了,重岚自然不可能扫他的脸,便笑道:「只怕我们行商的人言谈粗鄙,入不了大人的眼,就怕说了不当的扫了大人的游兴。」 他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片刻便收回手,微微笑道:「只这一句,便知道你很会说话了。」 重岚干咳了声,引着他往外走。楼上的众人有的疑惑有的扼腕,最纳闷的是贾祥瑞,明明重岚前几日都被晏和的亲兵封府了,怎么今日瞧着这般熟稔? 他疑惑完又郁闷,晏和怎么就不嫌弃那姓重的满身铜臭,明明她也是行商的,看人下菜啊! 那边重岚已经带着他到了船上,她忙命人去酒楼端了桌现做的酒席来,举杯道:「我敬大人一杯。」 晏和捻着薄薄酒盏,定定看她一会儿,这才仰头饮了下去,她又要劝酒,他却抬手止了,斜眼看她:「你难道是想灌醉我欲行不轨不成?」 重岚老老实实地放下酒壶,不自在地转了话头:「我以为大人不爱这些宴饮酒席之类的,大人此次来是为什么?」 晏和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因为你要来。」他见重岚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这才道:「我近来有事儿要出金陵,所以过来选一艘合适出行的船。」 这话显见就是外行人说的了,重岚笑道:「大人想要选一艘实用的,在斗船会上可是选不到的。」她想了想又道:「正好我船行里有好些船暂时不动,若是大人不嫌弃,就来关照我的生意吧。」她说完又好奇道:「我可以问问大人要去哪儿公干吗?」 晏和颔首:「可以。」 重岚眼睛一亮:「大人要去哪儿公干?」 晏和道:「你猜。」 重岚:「…大人你好无聊。」 他答道:「我要去秣陵一趟,不日就要动身,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一并带回来。」 重岚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即道:「没有什么,在这里先祝大人一路顺风了。」她说完又试探道:「大人这般…可是上头的任命下来了。」 晏和抚着下巴琢磨:「你这般想方设法打探我的事儿是为什么?就这般想了解我?」 重岚又给呛得咳了声,讪然道:「大人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对岸,他头一个下船,伸手拉着她下来,握着她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重岚倒似没有发觉,满脸诡秘地瞧着对岸马上要过来的花船,指着道:「大人瞧见那船了吗?这是方才那姓贾的的。」 她柔腻的手就在掌心,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对她的话只是随口应了声。 重岚对着自家船比了个手势,就见她自己的船不经意般的一个掉头,随即就冲着贾家的船撞了过去,砰地一声响,贾祥瑞的船被撞散了大半边,她自己这艘只坏了些边角,她站在岸边抚掌大笑。 晏和静静瞧着,唇边也漫上些笑来。 如今船已经斗完,再留下来也没意思,重岚也不理会气急败坏地贾祥瑞,与晏和道别之后便回了府,没想到重姑母正坐在正堂等她,见她回来,一口一个‘我的儿’。 重岚扶着她坐下,笑道:「姑母怎么有空过来?」 重姑母顾不得应答,上下瞧她几眼,急道:「你怎么得罪那晏大人了,他为甚派兵为了你府?可有伤着你?」 重岚笑道:「前几日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重姑母见她毫发无损,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心里稍稍放下,忽想到一事,心又提了起来:「听说晏大人关了你几日?」她看着自家娇美的侄女,斟酌着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当的事儿?」 重岚闻言红了脸,半是想到洗澡那事儿尴尬,半是听她说话恼怒:「姑母你说什么呢?!晏大人又不是那等龌龊之人。」 重姑母狐疑地打量她几眼,又仔细瞧了瞧她的身形举止,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是姑母想多了,也是担心你吃亏。」 她是爽利人,见重岚无事儿便放下了心,直接道明了来意:「重柔已经许了人家,前三礼已经行过,男方马上就要来纳征,你大伯请咱们过去观礼。」 她说完哼了声:「他近来可是得意了,儿子中了秀才,自己又中了举,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五品刑部郎中的嫡子,三喜临门,难怪又猖狂起来。」 重柔是重家大房的庶女,重岚闻言奇道:「五品官员虽说不高,但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他们家的嫡子会娶个庶女当正头太太?」 重姑母鄙夷道:「那刑部郎中的嫡子不到二十五就死了三任老婆,先头去了的夫人还有个儿子留下来,通房姨娘一大群,这才找不着好人家来配,不知怎么寻摸到了你大伯这儿,他听说人家要跟他做亲家,乐得只差没疯了。」 重岚对大房的事儿不怎么上心,闻言只是哦了声:「回头备份儿礼送过去就是了。」 重姑母却摇头道:「要只是这事儿我也不特地来跟你说了,还有一桩…关于你大伯母的。」 v第十一章[09.12] 重岚关切道:「大伯母怎么了?」重瑞风虽然混蛋,但重大伯母为人却极好的,当初他们兄妹在重家寄养的时候要不是她时时帮衬着,把他们几个当亲生的照看,他们只怕早就饿死冻死了。 重姑母面上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叹气道:「她有身孕了。」 重岚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道:「可,可大伯母如今都四十多了啊,这这怎么?」 重姑母也愁道:「当初你大哥和你大堂兄出去赶考正遇上雪灾,之后就再没了音信,我本来还担心她没个儿子傍身,现在怀上了我反而更揪心,本来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又是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重岚想到大哥和大堂兄,心里一黯,又皱眉道:「大伯房里好几个不省心的,大伯母这胎须得慎重…」她想了想道:「我回头动身去江宁祖宅一趟,在那儿待上几日,好歹也能照料一二。」 重姑母欣慰点头:「不枉费你大伯母当年拼命护着你。」她又命人取了好些安胎的补品药材奉上来:「我这边暂时脱不开身,等我打发了我婆婆再去江宁瞧她,你先帮我把东西带过去。」 她说完又叮嘱道:「你大伯那一家子都不是省心的,你凡事儿多留神,别跟着他们参合。」 重岚知道她婆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便一概应了,重姑母想她是未嫁姑娘,女人孕期的事儿应当不知道,便拉着她细细叮嘱一番,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 江宁离金陵城里不远,重岚忧心大伯母的身子,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买卖可做,她干脆命人连夜打点行装,第二日晌午便动身去江宁。 马车颠簸了一日才到江宁县,她正靠在马车上小憩,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她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歌探出头瞧了瞧外面,发现马车外人仰马翻的,好像是几个纨绔子弟骑马的时候碰伤了两边的行人,咒骂声哀嚎声源源不绝于耳。 重岚听的皱眉,但也不想管闲事儿,便对着车夫吩咐道:「咱们绕道走,别耽误了。」 车夫应了声,正要绕道,就见前面有个纨绔的马跟发了失心疯似的,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直直地冲着重岚的马车撞了过来。 重岚马车上的马也受了惊一般,惊慌地四处躲避,她在车里坐不稳当,被马带着乱晃,身子猛地一阵,头发上簪的珠花就掉了出去。 也是赶巧了,有位也骑在马上的公子突然冲了过来,出手猛力一拉马缰,她的马就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她吓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忙下车福身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相救,若不是您,我只怕就…」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了音,满面诧异地看着救下她的公子。 马上人眼若春水,肤色极白,堪称欺霜傲雪,艳丽不似真人,嘴角含着幽深而暧昧的笑意。他弯下腰,捡起重岚方才掉下的珠花,用绢子细细擦干净,又带到鼻端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汲取她的发香。 过了片刻,他上前几步,帮重岚别开几缕垂下的碎发,右边嘴角一挑:「阿岚,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重岚本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没想到今日探个亲竟然碰见了,她两手紧了紧,垂眼做迷茫状,只是紧闭了嘴不言语。 他略抬了抬手,身后的亲兵立刻把要赶来瞧她的清歌和清云隔开,将她团团围住,他抬臂撑在墙上,将她困于墙边,柔声笑道:「你看见我好似不怎么高兴?」 重岚拧眉:「这位公子…我还有事,方才多谢你相救了。」 他道:「公子?」 重岚不言语,他继续问:「你还认不认识我?」 重岚沉了脸:「你若是再不放人,我可就要报官了。」 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声音更轻柔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道:「你还认不认得我?」 他想要做成的事儿,没成功是绝不会甘休的,重岚只好上下打量他几眼,随即恍然道:「原来是姜将军。」她福身行礼:「许久不见,请姜将军安。」 姜姓是国姓,自然不是哪个平头老百姓都能姓的,齐朝律法,皇上所生嫡长子为太子,其余封为亲王,亲王嫡长子封为世子,其余封为郡王,而郡王之子,除了王储子之外,其余皆封为镇国将军。这名头听着虽威风,但手上并无实权,只是被朝廷供养着罢了。 昔年重家没败落的时候也算是一方大族,重岚的母亲和姜乙的母亲是表姊妹,两人就此结识了,后来他跟随平乐郡王去了封地,本想着瘟神终于走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又回到了南边,简直是一场噩梦。 姜乙笑了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坏蛋。」 重岚竭力忍住不适,用恭敬客套的语气问道:「不知道将军来江宁是有何事?」 姜乙垂下眼:「受人请托,帮人做男媒。」他说完就要携她的手:「正好我无趣得很,这是你幼年住的地方,你带我四处走走。」 重岚抽回手:「我还有些事儿,恕我不能奉陪了,将军若是有兴致,我大伯和堂兄也在江宁,正好无事,不妨就托他们陪将军四处游玩?」用不着调的重大伯敷衍他最好,反正重瑞风听说能陪贵人肯定乐意。 他绣了竹枝暗纹的衣摆飘动一阵,定定地瞧着她,那个跟在她身后叫哥哥的小姑娘果然不在了,她圆滑,世故,从容。 不过,也很好。他笑了笑:「你别怕我。」 重岚并不搭话,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他忽然抬手,让身后的侍从让开一条道来:「你走吧。」 重岚如蒙大赦,飞快地走到自己马车边,他的声音在如影随形而至:「下次见面,可不会就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她侧过身,对上清歌和清云,满脸阴霾。 两人重新给她雇了辆马车,一行人这才启程,清歌和清云见她脸色不好看,都没敢发问,直到到了重府宅子才松了口气。 重家祖宅被昔年重老太爷一分为三,给重家三房人一人边,后来三房被抄家,三方的那栋院子也给拆了,大房和二房的院子也拆建了大半,只剩下这三进的小院儿。 v第十二章[09.12] 重岚先回了二房的院子,也顾不得底下人见礼,先命人打热水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的衣服,再把方才穿的那件赶紧拿去烧了,压在心头的烦闷才稍稍去了些,她又整理一番,抬步去了重家大房的院子。 她一进门就被下人迎进了正堂,重瑞风在正堂等着,满面不耐地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陈郎中家的公子已经到了,马上就要行纳征之礼了。」 重岚轻描淡写地道:「路上马车出了点事儿,劳烦大伯等着了。」她又笑道:「听闻四堂妹马上要成婚,伯娘也有了身孕,大伯近来可是双喜临门啊。」 重瑞风听到头一件事儿的时候先是面露喜色,听到第二件事儿的时候面皮子却僵了僵,含糊道:「有什么好喜的,你大伯娘如今四十了,到时候万一生出痴儿或者天残怎么办?」 重岚听他这般说,心里大骂老没良心的,皮笑肉不笑地道:「生下来的孩儿肯定是像大伯的啊,您这般睿智,生的孩子怎么会是痴儿?」她说完也懒得理会重瑞风的脸色,起身道:「我去瞧瞧大伯母。」 重瑞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忙拦着道:「你先等等,柔儿马上要过来,她近来一直惦念着你,你们姊妹俩先说说话。」 重岚眉头一皱,重柔会想她?这时候一声娇笑从檐外传了进来,重柔梳着婉媚的回心髻,头上攒着垂花小金钗,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亲亲热热地挽住重岚的胳膊:「堂姐好久没来了,我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你呢。」 重家人大都相貌出众,重柔自也不例外,只是嘴唇略薄,下巴削尖,显出几分刻薄之相。重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近来家中事儿多,一直没得空回祖宅。」 重柔没仔细听她说话,眼睛却从她头顶的八宝攒珠白玉钗一直打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云纹赤金锁,再看手腕上一串珍珠红宝手钏,件件都是精品,随便一件都能抵得上她身上的整套头面了。 她心里不由得暗嫉,重岚这般有钱也不见帮扶一下大房,真真是为富不仁。她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亲亲热热地嗔道:「你也是的,如今家大业大还要你事事亲力亲为?为什么不把事儿交给底下人做?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若是底下人信不过,还有咱们自家人呢,难道你也信不过?」 底下人信不过,重家大房的人更信不过了,重岚没接话,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重柔目光又溜到她的打扮首饰上,抬手摸了摸她的手钏,嘻嘻笑道:「姐姐这手钏真是好看,我要是也有一个就好了。」她说着就满脸天真,伸手去拿她腕子上的手钏:「姐姐借我戴几天,也让妹妹充充门面,等过几日宴客完了就还给你。」她一副姐妹嬉闹的模样,倒让人发作不得。 重岚拿眼看了眼重瑞风,见他低头吃茶装没看见,便自己侧身避开,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慢悠悠地道:「咱们是堂姐妹,你这般不成体统也就罢了,反正传不到外面去。可若是去了夫家还这般见着喜欢的就拿,今儿拿了东边妯娌的钗子,明儿拿了西边小姑的项链,到时候只怕没几日就得被人送回来,不光自己名声毁了,还带累家里名声。」 重瑞风本来没打算管,但听了后面的话却心里一紧,他虽贪婪,却不算蠢人,立刻出声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这些年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要是到了夫家还这般不知规矩,到时候就是人家责打你了!」 重岚虚虚劝道:「大伯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反正离出嫁还有些时候,这些天好好管教就是了。」 长幼有序,她当姐姐的这般说也无不可,重瑞分恼重柔在她面前丢脸,又格外训了几句,偏重柔那脸皮不像是姑娘家的,听了这话连脸都没红一下。 重岚急着去探望伯母白氏,没想到重瑞风训完又把她拦住,命下人端了盏子茶来清嗓子,难得和颜悦色地道:「你妹妹不日就要出嫁,你们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以后也难得见一回,你日后出嫁她是肯定要来添妆的,但她如今先出嫁,你是不是…?」 重岚早就知道重瑞风那雁过拔毛的性子,肯定要提这事儿,便主动笑道:「大伯说的是,堂妹出嫁,我这个做堂姐的自然要添妆。」 重瑞风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利落,面上露出些喜色来,就连重柔都探头去瞧,她命清歌把妆奁碰上来,笑道:「我听闻堂妹要成亲,特地命城中工匠赶制了这红木描金妆盒来,一份薄礼,还望堂妹不要嫌弃。」 这礼给妹子添妆是够了,但重瑞风想到二房的家财,还是嫌小,皱眉道:「这也太…」 重岚故作愕然道:「大伯不喜欢吗?那我收回去好了。」 重柔想着能捞一件是一件,忙扑上去接了那妆盒,对着重岚笑道:「多谢姐姐送礼,我正缺一台妆盒呢。」 重柔跟重瑞风的区别在于知道见好就收,重岚也随意说笑了几句,告了个罪便去后边院子探望白氏。 后边院子里隐约传来吵闹声,她忙加快了脚步。 白氏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又不得丈夫宠爱,便是怀了孕院里也没半分喜色,她心里头堵得慌,打起帘子进了暖阁,就见白氏头上勒着抹额斜躺在床上,小腹虽高高隆起,但也挡不住皮色蜡黄,容颜苍老。 她床边立着个脂光粉艳的女人,梳着随云髻,半福着身,身后还跟着一溜丫鬟婆子:「…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当不得家,妾不过是看夫人管家辛劳,怕动了胎气,这才好心要帮夫人管家的,五姑娘说这话可就是冤枉妾了。」说话之人正是重瑞风最得宠的王姨娘。 白氏唯一的闺女重丽捧着药碗站在床边,对着她满脸气愤:「你不过一个妾室,凭什么代我娘管家,安安生生地把你自个管好吧!」 王姨娘定力了得,只是掩嘴笑了笑:「这可不是妾身的主意,老爷特特吩咐了,要让妾身帮夫人分担一二,妾身不敢不从啊。」 她生了两个孩子仍旧妩媚明艳,反观白氏,虽怀着孕却容色憔悴,身形伶仃。 重丽听她搬出来重瑞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梗着脖子倔强道:「爹才不会说这种话,必是你自做的主张。」 正是王姨娘的儿子才中了秀才,闺女重柔又要嫁给官宦人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会怕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她微微一笑,极明艳,难怪能得宠多年:「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老爷跟前问啊。」 她反手捶了捶腰,声音带着柔媚的哀怨:「姑娘以为管家理事容易呢,妾身晚上要在房里伺候老爷,白天还要帮着夫人规制丫鬟婆子,老爷精神头足,那起子丫鬟婆子也没有省油的灯,没有一遭是平顺的,我脸上都有皱纹了,生怕坏了容貌老爷怪罪。」 她这话说的十分轻薄,把房里的事儿都搬出来说了,重丽红了脸用力啐她一口,却不好意思往下说,生怕她又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把头转向白氏,白氏神情木然地看着床帐:「你辛苦了。」 王姨娘笑道:「不辛苦,为了老爷和夫人,这…」她话还没说话,就被进来的重岚打断了:「王姨娘伺候大伯既然这般辛苦,那干脆好好歇着吧,何必这般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呢?」 白氏见她进来,面上露出欣喜神色来,挣扎着要起身,被她急忙上前几步按下了。 王姨娘原来和重岚打过几回交道,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于是忙笑道:「姑娘这话可是有些偏颇了,我也是为着夫人的身子着想,您还是未嫁的姑娘,不知道怀孕的艰难。」 她用出同样的法子来堵重岚的嘴,没想到重岚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你说我偏颇,这是在责备我了?」 王姨娘心知这是个厉害的,忙摆手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碍着老爷的吩咐,这才心急了些,说错了话姑娘可别见怪。」 v第十三章[09.12] 重岚想了想,慢慢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光责备我,还动辄抬出长辈来压我,没想到二房的一个奴才竟敢如此跋扈。」她抬眼瞧了瞧跟在王姨娘身后的丫鬟婆子:「不光如此,还敢带人擅闯正头夫人的屋儿,我重家世代书香,怎么纵出你这么个不知规矩的东西!」 她半句道理不讲,也不说管家的事儿,摆明了是要借题发挥拿王姨娘作伐子,王姨娘面露不忿,咬着牙根辩驳:「姑娘管的未免太宽了,你是二房的人,这是大房的地界儿,你耍的这是什么威风!」 她说话就见重岚面色更怒,指着她道:「好好好啊!就算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也算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戚,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挑拨大房二房的关系不成?!当真是其心可诛!」 王姨娘简直一口老血堵在喉头,重岚一上来就揪出她几个错,半分道理不讲,往日都是别人对她有理说不清,她头回自己有了这种感觉,张嘴就想挤兑回去。 正在这时候,屋外有人来报:「夫人,五姑娘,堂姑娘,陈公子带人来行纳征之礼了,老爷说陈公子带来的男媒有宗室子弟,怕咱们的女媒分量不够,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亲自去还礼呢。」 重岚听的心里一紧,姜乙怎么会跑到重家大房来?不过她这时候也无暇多想,那边王姨娘却已经又笑了起来:「哎呀,要妾身说何必呢,这般大费周章的,柔儿在家里本就是千娇万宠的,如今陈少爷还特特请了宗室来纳征,真真是…没得把她惯坏了。」 重岚面无表情地瞧她一眼:「王姨娘说话越发不着调了,我堂妹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奴才就该安于奴才的本分,堂妹是伯娘的闺女不是你的,主子怎么行事容不得你插嘴!」 王姨娘面上青红交加,偏重岚说的她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妾就是生了孩子也得记在正头太太的名下,有那主母刻薄的连孩子见都不许姨娘见一下。 她慢悠悠地道:「堂妹即便风光嫁了人,那也是夫人的荣耀,跟你更没有半分干系。」 王姨娘眼珠子一转,禁不住哭道:「妾身在熬油似的熬了几年,竟比寻常丫鬟媳妇还不如,连话都说不得一句了吗?」她说着就要转身大步往外走,一边用绢子捂着脸:「妾身这就去问问老爷,看看老爷可是厌弃了妾身,还不如这就求去了呢!」 她本想着重岚会怕重瑞风责骂,上前来拦着她,没想到她却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越说越没规矩了!今日是我堂妹大喜的日子,大伯正在堂上陪客,你这般闹将成何体统!若是因为你坏了我堂妹的好事儿,我头一个不饶你!」 王姨娘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威势,被吓得呆怔在原地,也真怕影响女儿前程,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重岚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她,没想到袖子被白氏轻轻扯了几下:「罢了,大喜的日子,闹出事儿来丢的还是家里的脸面。」 王姨娘忙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夫人说的是,是妾糊涂了。」只是她受宠惯了,难得吃亏一回,转身便沉了脸,返回的时候脚步踏的极重。 白氏轻轻叹了一声,面带愁苦,又以手掩嘴咳了几声,重岚关切问道:「伯母没事吧?不是怀孕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重丽张口就要告状,白氏却摆摆手,面色发苦:「现下不方便说这事,咱们先出去全了礼数吧。」 重岚十分不想见姜乙,但瞧见白氏这幅模样又不放心,再说姜乙既然见到她,肯定知道她在这了,左右躲不掉,不如痛快些,反正前事早晚得有个了断。 她扶着白氏出门,重柔也满面娇羞的迎了上来,她们刚出了垂花门正迎上陈公子一行,那陈家少爷模样有些差强人意,尤其是站在丽色如花的姜乙旁边,被衬的越发平庸,不过就是再丑重瑞风也忍了,合不拢嘴地把陈少爷迎了进来。 陈家少爷陈柏也在打量着这一行女眷,目光落在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镜不由得一亮,一行人中就数重岚的容色最为出众,又加上气度磊落从容,他禁不住问道:「岳丈,这位可是四小姐啊?」 他和重柔还未曾见过面,因此认不出来倒也正常,重瑞风刚要回话,就听那边姜乙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不是。」 重瑞风见陈柏有些失望,忙指着重柔笑道:「这才是我家四姐儿。」他说完又补了句「贤婿方才问的是我堂侄女。」 陈柏有些失望,既然是别房的,讨来做个贵妾都不行。但看重柔生的也颇明艳动人,又冲他摆出娇媚姿态,心里适意了不少,随着重瑞风去了正堂。 重柔不过略露了脸就回去了,真正忙活的还是剩下的几个,陈柏奉上纳征礼,又诚恳表达聘娶之意,再请男媒提亲,重瑞风笑得合不拢嘴,忙又自谦了几句。 两边相谈正欢,姜乙忽然问了句:「重家其他姑娘可曾许嫁?」 重瑞风一怔,下意识地瞧了眼重岚:「家里几个年纪还小,未曾许人呢。」 姜乙目光慢慢凝到重岚脸上:「那这位堂姑娘呢,年纪也不算小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重岚眉头一皱正想着怎么回答,重瑞风已经知道他意思,配合笑道:「她父母如今不在了自己总也拿不定主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姜乙把扇子在掌心一合,笑了笑道:「甚好。」这下就是瞎子都看出来他对重岚有意了。 重岚淡然道:「今日不是议论堂妹的亲事吗?大伯可别冷落了堂妹夫。」她说完福了福身:「侄女身子不适,这就先下去了。」 重瑞风眉头一皱正想拦着,姜乙却抬手止了,对着她声音轻柔:「身子不适是要好好歇着,别累坏了。」 这话说的暧昧不明,重岚禁不住沉了沉脸,强压着性子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她想着直接回二房祖宅,没想到刚绕过影壁却被人从后抱住「抓到你了,小坏蛋。」 重岚差点惊叫出来,慌慌张张往后退了几步,却被姜乙困于墙壁之间,她压抑着浑身的难受,沉声道:「将军你这是何意?!我虽是民女,也不是能任你轻薄的!」 他没有听见一般:「我想你了。」 重岚一手格着他的胳膊,不让他靠近自己:「这是重家的宅子,将军莫要太过了。」 她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慢慢凑近,鼻尖挨在她的腮边摩挲:「我在外面呆了这几年,没有你的日子总觉得不好。」 她拼命挣扎「您是帮人提亲来的…」 「早知道当初就把你强行带了去,也不用忍这几年。」 「你放开我!」 「好几年没见你了,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v第十四章[09.12] 他语气缠绵,却没听她说的一个字。重岚挣扎不能,靠在影壁上气喘吁吁,抿唇一言不发。 姜乙笑了笑,偏头想要找寻那两片柔嫩的唇瓣,冷不丁被她顶了一下,弯下腰倒抽了口气,她一把推开他,匆匆忙忙跑了。 姜乙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缓缓回了正堂,这时候正堂只剩了重瑞风一个,见他进来,慌忙陪笑道:「将军方才…」 姜乙问道:「她要在江宁住几日?」 重瑞风一怔,为难道:「这…这在下也不知道啊。」他说完又腆颜道:「重家门里生的好的姑娘不止我那堂侄女一个,我有个闺女,如今年方二八,还未婚配……」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在姜乙漠然的眼里讪然住了嘴,姜乙垂眼:「想法子让她在江宁多留几日。」 重瑞风应了,忽然又呵腰笑道:「其实在下知道好些好药,能让她心甘情愿……」 姜乙挑起唇角,眼里却带了些鄙薄:「你这样的,也配为人伯父?」 重瑞风陪笑道:「将军瞧上她是她的福分,如今她自己不识抬举,也怨不得我。」 姜乙已经起了身:「不用,你想法子多拖她几日便可。」 重瑞风诺诺应是,他出了正门,就见陈柏面带忐忑地在门口等他,随即迎上来道:「将军…」 姜乙偏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让你动心?」 陈柏微怔,有些不敢接这个话头,没想到迎面一鞭子甩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秀美如玉的侧脸。 他远眺着檐角的天空,长长呼出口气:「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新郎,有的人你不该问。」 陈柏不敢言声,仍旧恭恭敬敬地扶着他上了马车。 …… 那边重岚已经冷静下来。但心里仍是烦闷,转身去了白氏房里,还未来得及说话,白氏一滴豆大的眼泪就砸在手背上:「本以为靠着清儿能熬出头,没想到清儿这么久都没了音讯,要不是为着丽儿…我只怕早就跟着去了。」 重清是她的亲儿子,重岚的大堂兄,她本来准备的话有些说不出口,见这情形也只能劝慰道:「伯母别哭了,既伤了身子,也对孩子不好。」 白氏看着自己蜡黄枯瘦的手,上面累叠了许多斑纹,她搂着重岚:「我的儿,我怕丽儿从此恨了亲爹,对她以后没好处,好些事儿瞒着没跟她说。」 重岚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大伯母与我说吧,不妨事的。」 白氏颤颤地抬起手,指着西边院子:「你以为那边的没有他纵着,敢来闹吗?」她低头,滚热的几滴泪落了下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瞧明白了,他现在中了举人,觉着我配不上他了,连带着连亲骨肉也不想要,又怕休妻传出坏名声,便想着找几个腌臜货色来糟践我,把我糟践死了他好再寻门第高的。」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我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去了,但又怕留丽儿一个受他们作践。他当初娶我的时候也说过夫妻恩爱,携手白头,为着他这几句话,他要考科举我贴嫁妆,他要经商我就做绣活给他做本钱,后来他发达了,我的陪嫁却没了,眼镜也坏了,他就一个接一个往回家纳妾。我怕他嫌我善妒,心里就是再不喜欢,也笑着跟她们姐妹相称,以为恩爱不在,总能得一份尊重,没想到……」 重岚听的心酸,忍不住轻拍她的手安慰,白氏泪眼一片:「我现在只盼着你和丽儿好,你以后要擦亮眼,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莫要像我这般…」她伏在枕头上大哭。 重岚听完也觉着难过,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迟疑道:「我是打算尽早回金陵的,您要不要带上堂妹,咱们一道会金陵保胎,正好姑母也在那边,肯定不会亏了您的。」 她见到姜乙的那刻起就决定趁早离开,但又放心不下重氏,便想将她一道带回去。 白氏微微一怔,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儿声音:「荒唐!成何体统!」 重瑞风沉着脸走了进来:「她是我大房的正头夫人,跑你们二房养的哪门子的胎,你是想坏我大房名声不成?!」 白氏有些瑟缩,重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大伯急什么,伯母不过心绪郁结,想去金陵散散心罢了,况且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大伯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重瑞风冷笑一声:「家里不缺她吃喝,她有什么可郁结的!」 重岚往西边院子瞧了眼:「大伯说呢?」她慢悠悠地道:「宠妾灭妻可是大事,大伯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重瑞风面色一紧:「我几时宠妾灭妻了,休要胡言!」 重岚笑了笑:「侄女自然知道大伯不会这样,但任谁见到妾室在正头太太的屋里又骂又叫,总难免多想几分,你说呢?」 重瑞风想到姜乙的叮咛,自然不想她就这么走了,于是沉了脸道:「你再怎么胡搅蛮缠,就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不可能放任她去金陵,你趁早死了这心吧!」 他说完冷哼一声:「这可是我重家子嗣,若是路上有什么闪失,难道你能担待得起?」 重岚眉头一皱,她虽不怕重瑞风,但却怕牵连到白氏,重瑞风见她不言语,便缓和了声口:「我知道你惦记你伯母,若是真心想照看,留在重府照顾就是了。」 重岚见他殷勤,心里起了些疑惑,但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对着白氏说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她回到屋里,想到如今就和姜乙同住一个县,心里膈应的要命,把护院加了一倍心里才稍稍放下。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清云和清歌两个面色古怪瞧着她,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清云最憋不住话:「您和那位镇国将军是旧识?」 重岚疲倦地嗯了声:「当年认识,你问这个做什么?」 v第十五章[09.12] 清云和清歌摊开手掌,就见两颗梅花金棵子在她们掌心,清云道:「那位将军也真是奇了,给了我们俩这个,说跟您是旧识,又问了关于您好些话,不过我们什么都没说。」 重岚身子一僵,随即又一松:「没说就好,那不是个好的,你们下次见面避开就是了。」 清云重重点头,又吐舌道:「真瞧不出来这不是个好的,生的那般好看,我还以为他和小姐……」她咳了声,又补了句:「不过没晏大人好看。」 重岚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失笑道:「又关晏大人什么事?」 清云脱口道:「我瞧着晏大人对您挺…」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歌在腰间拧了一把,用力拖了下去。 重岚摇摇头,才发现听到晏和的名字脸上竟有些发烫,她理了下心思,见夜深了正要洗漱睡下,忽然听外面清歌回报:「姑娘,大门外有人敲门。说姓何,是您的朋友,要来见您。」 重岚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穿衣出了门,站在门槛里挑灯一瞧,失声道:「大人!」 晏和外面罩着天青色湖绸披风,立在门口对她含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重岚虽然有了些猜测,但听到他声音还是大吃一惊,忙把手里的琉璃风灯往前递了递,见果真是晏和没错,诧异道:「大人怎么过来了?」 晏和静静立在檐下,眉眼被门前的圆形羊角宫灯照的流光溢彩,也不答话,就这么定定瞧着她。重岚心头别别乱跳,本来的推脱之言就说不出口,立在夜风里静了会儿才算是收敛心思,见他沉默不语,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对着门房和报信的清歌吩咐道:「今儿夜里的事儿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听到了吗?!」 两人都是老人了,自然都知晓利害,忙躬身应是,重岚这才错开身让出门迎他进去,她带着他一言不发进了自己院子的正堂,挥手让底下人都下去,这才拧眉道:「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儿?」 晏和一言不发地解开披风上的流云金扣,重岚惊呼了一声,上前几步道:「这是怎么弄的?」 他外面的披风是崭新的,里头的直缀却斑斑点点的血迹,血渍从外罩的素纱里渗了出来,袍角还有好些烟灰,她瞧得心惊肉跳:「这是怎么了,哪个亡命徒干的?」 说完心里又是一警,有人敢把晏和伤成这样,万一要是追到重府…晏和似乎瞧出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和亲兵已经把人都处置干净了,不会连累到你的。」他说完又补了句:」你要是觉着不方便,我这就走。」 有这心思似乎有些不仗义,重岚脸上一红:「大人知道的,要是我一个人自是没什么好牵挂的,但如今拖家带口的,难免多操心几分。」 她说完又小心探问道:「大人这意思…是要在我这边住下?可你是朝廷命官,为什么不去指挥使府令人帮忙?」 晏和按了按眉心,坐在帽椅上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眼里却带了几分狠厉:「我这回去秣陵是为了查几桩关于盐务的案子,刚查出点眉目在船上就遇到刺杀,这边的人我都信不过,只能回了金陵再算这笔账。」 别人都信不过,来她院子里对她信任有加?重岚不知道他怎么就这般待见自己,听了这话心又提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是官面上的人干的?」 晏和道:「要是寻常水匪,能一下子派出八百个好手吗?想必还是军方的人。」他抬眼瞧着重岚:「你放心,我已经去信给金陵了,他们活不长了。」 话虽这么说,重岚平白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还是气恼道:「大人就这般信得过我?直直地跑到我院里来。」 晏和笑了笑:「就算没有这事儿,我办完事儿后也是要来江宁看你的。」他说完低头想了想:「我还有几个亲兵…」 重岚没好气道:「我最后还有一进套院,跟整个院子是分隔开的,让他们住在那里吧。」她说完瞧了眼晏和:「大人便住在我院子里吧,委屈你几日,无事别乱走动了。」 晏和唇边漫上些笑意:「多谢了。」就是一般亲朋遇到这种事儿也担心惹祸上身,她却一口应下,虽然态度不好,但仍让他心情极好。 重岚去给他请从自家药铺带来的郎中,他的伤都是简单的皮外伤,就算这郎中是治伤寒的也能对症下药,只是包扎的时候粗手粗脚,还是她瞧不下去了,一把抢过纱布和药材自己来。 晏和挑眉:「你会包扎?」 重岚大方道:「不会,不过可以试试。」 她瞧见他身上的伤需要脱衣,犹豫了一下带他到了暖阁,让他撩起袖子来,倒出伤药来给他抹允了,又用剪刀剪了纱布细细缠好,左右欣赏道:「包的还不错,大人哪儿还有伤?」 晏和迟疑了一下,站起来给她瞧自己的伤处,小腹那里一团血渍,她面上不自在起来,不过送佛送到西,她见晏和还没有自个动手的意思,跺脚扭捏了下:「大人…您先把衣裳脱了吧。」 他顿了下就开始解自己的玉带,又解右衽的暗扣,衣裳敞开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膛,有力道,线条漂亮,又不筋肉纠结,美人脱衣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她暗里唾弃自己一眼,转眼就见一个莹润的物事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她低头一瞧,竟是个鸳鸯白玉小钵,一看就是女子用的物事。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吃酸,捡起来丢给他:「大人小心收好,可千万别弄丢了。」 他抽空瞧了眼,漫声道:「路上瞧着不错,所以买下来准备送给你,本来就是给你的。」 重岚心里适意了些,面上还是不悦道:「大人这般也太欠妥当了,送女子脂粉有些轻佻吧,我可不要这个。」她说归说,还是打开瞧了瞧,然后‘呀’了一声,直接丢回他怀里,怒声道:「你怎么想的,送我这个!」 那小钵掀开托着脂粉的圆托,底座的白玉上雕刻着男女赤裸搂抱的春宫,暧昧撩人,竟是个隐藏的春宫画儿,她咬牙啐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来,我是个傻的,竟还引狼入室了!」 晏和拿起那白玉小钵瞧了瞧,似乎呆愣住了:「我没有瞧见…」他有些发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引狼入室?我头一回给人挑脂粉,哪想到会有这种东西在。我要是知道了,怎么会拿来送给你?」 重岚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她原来一直觉着晏和是个正经人,前些日子也不这么觉着了。不过现下纠结这个也不是时候,她红着脸把那东西丢到一边儿:「大人脱完了吗?」 晏和缓了神色‘恩’了声,却也觉着这话问的别扭。 她拿起伤药仔细瞧他伤处,他伤在小腹,一道细长的疤痕绵延下去,还有小半在素绸的薄裤里,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迟疑了片刻,还是探手把他的裤子往下拉了拉,抖着嗓子道了声「得罪了。」 他斜靠在迎枕上,她就坐在床边,纤纤素手贴着他的小腹,忽然又探手把他的裤子往下拽了拽,这场景太暧昧,她往下拽了一点就不敢再动,再往下就是…她不敢胡思乱想,只是倒出伤药来在他小腹上轻轻抹药。 细软的手指贴在敏感的地方来回游移,他深吸几口气,调开视线抬眼瞧她,她一身也颇凌乱,大概是晚上匆忙起身,只随意把乌油油的头发绾了起来,身上松散地披了件夹袄,底下穿着青色绣花绸裤,被偶尔溜进来也夜风一吹就能瞧见白皙的脚踝。 v第十六章[09.12] 她弯腰给他上药,倾身的时候从脖颈到足尖儿便成了一条起伏妍好的曲线,夹袄里头是淡色的中衣,从中隐约透出一抹妃色。 他瞧见她总觉着难以自持,连带着人也不稳当起来,他现在真觉着来找她是个错误了。 重岚手抖了一会儿便稳稳给他上药,又去那边净手去纱布,一边笑道:「大人该感谢我周全才是,要不是我自己带了郎中过来,这大半夜的你哪里去请人瞧病?」 晏和瞧见她的笑靥,心里突然生出触碰她的渴望来,这念头起了就遏制不下去,在心里掀起了巨浪,她探手去窗外试了试温度,声音仍很轻快:「幸好这些日子凉快,伤口也不用担心化脓了。」 她这是在关心他呢!他想到这里,终于还是乱了方寸,趁着她张开双臂给他绑纱布的时候,两手搭在她肩头,轻轻一个用力人就跌在他怀里。 重岚手里还握着半卷纱布,有些无措地道:「大人?」 晏和恩了声,声音还是平稳的,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里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见你手臂抖了几下,是不是累了?」 重岚被迫靠在他怀里,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累…」他哪只眼睛瞧见她胳膊抖了? 他的手顺着肩头滑下去,在她后背安抚似的轻拍,语意温柔:「累了就不要逞强,歇会儿再继续吧。」 重岚道:「那劳烦您先放开我,我去那边的杌子上坐坐。」 他声音里带了笑意:「杌子有我搂着你舒服吗?」他目光从她发顶流转而过,想着她现在的表情。 重岚简直没话说,这能比吗?她对他性子琢磨出些许来,心知来硬的不行,只好放柔了声音哄他:「大人…这样我给你换药不方便,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恩’了声,她心头一喜,就听他断然道:「不能。」 重岚脸有点绿,沉水香的味道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她越发惶恐,挪动身子挣扎:「您好好儿的,这让人瞧见了简直不成体统,坏了我的名声可怎么办,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晏和扬唇,细白的手指移上来,摩挲着她的后颈:「我不是那等孟浪之人,自然会负责的。」 重岚脱口想骂「谁让你负责了!」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求饶:「求大人放手吧,我一点都不累,上完了药我还要回去睡觉,明儿个还有事儿呢。」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她一下子跳开,指着他想骂又不敢,他看着她离的极近的手指:「我不过是好心怕累着你,你怎么就恼了?」他说完还偏了偏头,润泽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指尖。 重岚惊慌地缩回手,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人脸皮这么厚呢!她睁大眼瞪了他几下,最终还是慌里慌张地拂袖去了。 夜里睡得也不大安生,他几度入梦,吓得她醒来好几回,昏昏沉沉到后半夜才算睡着。 第二日一醒来她就琢磨着近日的计划,本来想着要带上白氏早点走,但如今晏和带伤来了,反倒不好太早走了。但她也不能瞧着白氏就这么被重瑞风生生作践,便打发人请了住的不远重家族长。 族长夫妇下午就赶了过来,重岚于情于礼都该见上一面,便换了身素简端庄的衣服去了大房。 大房里重族长和夫人赵氏坐在上首,左边还坐着位浑身穿金戴银,打扮贵气的妇人,重岚却不认识她是谁,底下站着重柔和重丽。重瑞风让王姨娘出来待客,又是添茶又是倒水忙活个不住。 本来重族长和赵氏对重瑞风宠妾灭妻的事儿还心存疑虑,但见着情形齐齐皱了眉,赵氏拢了拢肩上的披帛,也不接王姨娘殷勤递来的茶,问重瑞风道:「我那侄媳妇呢,怎么今日没出来?」 王姨娘面皮发僵,重瑞风在族长夫妇面前是晚辈,听了问话便起身答道:「她如今正在房里养胎,轻易出不得门。」 赵氏瞧了眼王姨娘:「侄媳妇这胎凶险,你体恤不让她多劳累是应该的,但体恤过头可就不好了,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了,有些事儿得注意着些,别让人瞧了笑话。」 重瑞风诺诺应是,王姨娘巧笑嫣然:「老爷是极心疼夫人的,所以也舍不得多劳累,妾却是生来伺候人的,只盼这时候能帮着夫人点了。」 赵氏叹口气:「她这些年也是操劳过头了,听说这胎怀像不太好,我等会儿去瞧瞧她去。」 王姨娘心头一紧,白氏是被谁折腾成那样的她自己最清楚,忙抢先一步答话道:「夫人吃了药刚睡下,只怕还见不得人。」 重族长和赵氏心头都是一怒,赵氏正要开口,冷不丁看见重岚进来,面上露了笑,抬手招道:「岚儿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还怪想的。」 重岚十分乖巧地走到赵氏跟前行礼,口称大奶奶,被赵氏一把拉住,上下打量她几眼:「这孩子生的真是越来越标致了,捡着你爹娘的长处长的。」又退下一个镯子递给她,嗔道:「你近来是越来越忙了,今年祭祖的时候也就打了个照面,也不见你过来瞧瞧我。」 重岚亲手奉上两个锦盒,也笑着嗔道:「早就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和大爷爷去金陵玩几日,偏您都不过去,自然也见不着我了。」 赵氏指着她笑:「这孩子,连你大奶奶都编排上了!」 重族长也笑道:「我和你奶奶年纪大了,走不了多远,瞧见你在金陵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重丽在一边倒没什么,重柔却心里堵得慌,对着重岚不阴不阳地打趣:「堂姐果然回来事儿,又是送礼又是说吉利话儿,难怪大奶奶偏疼得紧,我要是能得你半分讨人喜欢的本事就好了。」 重岚笑笑:「大奶奶慈蔼,自然对咱们都是一样的。」 重柔撅嘴想反驳,被重瑞风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王姨娘也对着重柔骂道:「有长辈在,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堂姐跟咱们不是一个房的,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 这话俨然把自己当重家大房的正头太太了,重族长和赵氏沉了脸,满面不悦地道:「柔丫头是正经主子,纵然犯了什么错儿,也有她爹教训,用不着下人插嘴。」 这话说的重了,重瑞风有些坐不住,王姨娘在家里横行惯了,听了这话还得强笑道:「您说的是,是妾的错儿,妾瞧见柔…四小姐言语不当,心里着急这才开了口。」 赵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加重几分:「咱们重家虽是经商起家的,但不兴寻常行商搞平妻的那一套,若是真犯了什么大忌讳,祠堂上可是有猪笼的。」 v第十七章[09.12] 王姨娘脸色一白,又是惊恐又是愤恨,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虽不奢望扶正,但要是得了管家权,又有重瑞风的支持,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了,没想到才得意没几日,就被这两个老不死的上门敲打。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候就见那穿金戴银的老妇人开了口,拍着大腿笑道:「我说老姐姐你可别吓唬孩子们了,一家人难得聚一回,咱们都高高兴兴的。」 她说完又上前几步,重岚冷不防给她拉了个正着,被她拉着上下打量,啧啧笑道:「哎呦呦,难怪这般招我那老姐姐待见呢,好个玉雕出来的美人,比那戏文里唱的香君如是还要好看。」 这老妇人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李香君和柳如是都是秦淮名妓,她拿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和这两人比简直是找事儿。 重柔用绢子半遮着嘴,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重丽懵懵懂懂,但也觉着不是什么好话,瞠大了眼瞪那老夫人。 赵氏听完,砰的一声把茶盏磕在桌上:「王老夫人说话注意着些,岚丫头还未出阁呢,莫要把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倒!」 王家在江宁也算大族,不过是这几年贩私盐暴发的人家,王姨娘就是王家偏房的庶女,跟重家也有段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王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得重岚到了江宁,今日竟也寻摸着过来了。 王老太太也放得下身段来,嬉皮笑脸地道:「老姐姐是读过书的,别跟我这个斗大字儿不识的计较,我是瞧见岚姑娘生得好,这才把肚子里那点货都搜刮出来夸她。」她说完又故作诧异地道:「这般好的闺女,怎么还没出阁?」 重岚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人是谁,看了眼赵氏,听她解释几句才知道,难怪当初重瑞风说要把她许给王姨娘的娘家侄子呢,果然是这么个德行。 赵氏不咸不淡地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我们几个长辈舍不得她出嫁,因此想多留几年。」 王老太太乐呵呵地道:「这哪儿成啊?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孩子再怎么好也得有个男人疼着。」 这话太直白,屋里几个女孩都红了脸,心里暗啐一口。她这个德行重岚倒是不奇怪,重瑞风要是肯把好人家说给她那才奇怪。 她见屋里没人吭声,便继续道:「我有个小儿至今未婚,模样生的俊俏,脾气好,人老实不说,今年还入了县学,指不定过几年要中个状元回来,要我说哪个姑娘能跟了我这儿子,那下半辈子就有福享了。」 她虽然没有直接提亲,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重丽性子耿直火爆,瞧了眼重岚,担心她被人蒙蔽,头一个坐不住:「您说的该不是王四郎吧?」 王老夫人厚着脸皮点头:「就是我那小儿子四郎。」 重丽张嘴就揭短:「我怎么记得您那儿子前年磕了脑袋,见人就傻笑着要塞银子,吃饭睡觉都得人伺候着,县学怎么连这种人都收?」 王老夫人当众被揭短,气得身子乱晃,还是辩驳道:「都说了是前年的事儿了,如今早都调理好了,比没伤之前更聪明,怎么就入不得县学了?」 重丽还想说话,被重柔插科打诨引到一边,王姨娘跟着帮腔:「婶子别急,四郎这孩子确实不错,我看着也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哪家闺女有这个福气了。」 王老夫人这才缓了神色,得意道:「怎么说我们王家好歹也有不少家财,当了我们家的少奶奶,那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重岚站在下首一直没作声,王老夫人心里一急,直接问道:「姑娘觉着呢?」 重岚疑惑道:「我觉着什么?」 王老夫人舔着脸道:「我那小儿子…」她又转向赵氏:「若是大家都觉着合适,我明日就遣人来下贴子了。」 重岚一下子沉了脸:「老夫人说话注意些,我敬您年纪大了,但您也不可这般坏我名声,您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氏虽也忧心重岚婚事,但也不是什么泥猪癞狗都能将就,也寒着脸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你若是做出这等不知体面的事儿,别怪我到时候让两家都难看!」 王老太太唬了一跳,随即骂道:「不成便不成,我们还怕有人命硬,克死了父母亲大哥,以后还要克夫家呢!」 赵氏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直接让重瑞风把她请了出去,正好这时候才中了秀才的重白来请安,躬身道:「大爷爷大奶奶好。」又一转身看见重岚,笑着柔声道:「堂妹好。」 重岚敛衽还礼:「堂兄好。」 重白笑着应了,冷不丁转头瞧见清歌,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来,随即又敛去了,只跟着族长和赵氏寒暄:「大爷爷和大奶奶瞧着越发松柏精神了,好些日子不见,爹爹本想带着我和妹妹上门拜访呢。」 他说话中听,又是才中了秀才的,重族长和赵氏纵然不喜欢王姨娘跋扈,但也对着她勉励了几句,然后起身要去瞧白氏,在座的几个晚辈恭送了。 重岚见有族长撑腰,想来重瑞风也不敢再过分苛待白氏,便头一个走了出去,刚走出游廊,她忽然想到还有几样补品没给白氏带过去,忙吩咐清歌道:「方才咱们带来的补品你帮我给伯母送过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看来重岚真是受够大房这起子人了,能少见一回就绝不多见,清歌捂嘴而笑,低低应了声是,捧起锦盒去往白氏房里,她送完东西回到半路,冷不丁瞧见重白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她忙侧身避让,重白腰间的绦子一晃,他腰上的缠丝玛瑙章就掉了下来,清歌不想和大房人牵扯,只装没看见,行了个礼就要往前走,冷不丁被重白叫住:「你这丫鬟怎么做的?主子东西掉了都不帮着捡一下,我堂妹怎么调教的人?」 清歌忙福身道:「堂少爷恕罪,奴婢方才走得急没瞧着。」她说完蹲下身帮忙捡,随着她蹲身这个动作,身上的春衫顿时绷紧了,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窈窕姣好的身段来。 重白目光上下瞧了几眼,上手摸上她的腰,一边笑道:「我许久没见你,跟你说笑罢了,紧张什么?」 清歌先是一怔,随即尖叫了声:「你干什么!」被他一把捂住嘴:「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难道你想把人都招来?」 他又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清歌奋力挣开,寒声道:「堂少爷自重!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敢碰我,我就一头碰死在大房门口,拼着一条命没了也不让你好过!」 重白一惊,他原来去金陵的时候见过清歌几回,那时候就瞧中了,见她只安静跟在重岚身后,温柔恭谨,还以为是个怯弱性子,就是调戏了也不碍事,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刚烈。 他仍是不松手:「你乖点,我回头抬你做姨娘。」 清歌奋力挣扎:「谁要做姨娘了,若是堂少爷再碰我,我立时就自尽!堂少爷如今有功名在身,不怕逼死了人被革除功名吗!」她说着就去咬重白的手。 v第十八章[09.12] 他顿了下,手劲下意识地松了松,清歌一下子挣开跑了个没影,他用力啐了口,但想着她那刚烈性子心里越发舍不得,怒哼一声转身去了。 他一路拐去王姨娘房里,就见她坐在房里哭,见他进来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白养了你一场,现在人倒是冒出来了,方才我被责骂你怎么不在?!」 重白笑着劝慰几句,又道:「姨娘放心,他们责骂你都是因为夫人现在怀着的嫡出,咱们想法子除了这祸患,到时候家里还是你的天下。」 那边清歌慌忙跑到重岚等着的地方,正要跟她说话,却见她被重柔缠着:「…今天陈郎中的千金陈元儿要来咱们府上,妹妹胆子小,还望姐姐陪我待客。」 她说完又艳羡地瞧了眼重岚身上首饰,虽然不多,颜色也素,但瞧着比她昨天穿戴的还要贵重:「妹妹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首饰,但今日贵客要来,也不好打扮的太寒酸了,姐姐不如就借我几套头面吧,我明日一准儿还你。」 重丽面色不忿,正要说话,就被重岚捏了捏手:「要借也可以,不过妹妹须得打个借条来,要是有个磕了碰了,或者忘了归还也说不清,反倒伤了咱们姐妹情分。」 清云伶俐,忙补了句:「在金陵的时候有位亲戚瞧上了姑娘才赶制的头面,想要借用几天,送来的时候还按天数给了租金。」 重岚故意斥道:「混说什么,我和堂妹是什么关系,难道还能赚她的钱不成?!」 清云乖觉地认错,重柔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一时瞠目结舌,重丽大乐:「就该如此,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四姐你打算出多钱租用啊?」 重柔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敢提借首饰的事儿,只是让重岚陪她去见客,重岚本来没想答应,但冷不丁瞧见重丽也露出渴望之色,想来是在在家闷久了,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三人并肩到了后边园子,就见有位面貌普通的闺秀在亭子里,身后跟了一溜丫鬟婆子,坐在重家园子里俨然主人的架势,她见到三姐妹来,也不起身,只是骄矜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重柔亲亲热热地上去跟她说话,向她介绍重丽和重岚,陈元儿听着听着,忽然上下打量她几眼,转向重柔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狐媚子堂姐,我瞧着打扮挺端庄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她,莫不是存心骗我?」 此言一出,亭内的几个女孩都目瞪口呆,重丽怒瞪着重柔,重柔满面尴尬,重岚则是大吃一惊,重柔说她坏话不稀奇,但这位陈元儿直接说出来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重柔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勉强笑道:「那日我跟堂姐吵了几句嘴,心情不好才胡言乱语的。」 陈元儿闻言又看了眼重岚:「你这姐姐生的真好,比你还好些。」 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没见过,但心直口快到这个地步的简直是生平仅见,重柔又羞又怒,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笑道:「我们不过是拖了父母的福才捡了几张好皮囊,跟元儿妹妹比就不够看了,更比不得你气度高华,人又端庄,我可是羡慕得紧。」 重岚听完打量了几眼陈元儿,她面容远看已经十分不打眼了,近看鼻尖还有微微几粒斑点,肤色偏黑,在重家三姐妹旁边显得越发黯淡,不过胜在打扮富贵,举止矜持。 四个人不怎么熟,女孩子能聊得话头就那几个,说着说着就说到胭脂水粉上了,重柔笑着插了句:「这个我堂姐行家,她有好几家店铺是专门卖脂粉的呢。」 陈元儿用绢子掩着嘴,像是瞧见鬼一般,把身子都离远了些:「你竟然是经商的?!」 重岚没接话,重柔笑道:「是啊,我这个姐姐可有本事了呢。」 陈元儿不住地把身子挪远了些:「你瞧着好好的,干嘛要去经商呢?不怕让重家蒙羞?」 重岚自己倒没觉着经商就轻贱到哪儿去,律法又没规定不准行商,陈元儿这般大反应,已经不是心直口快了,简直是缺心眼。 她当初经商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不过陈年旧事,她也懒得和陈元儿解释,便笑道:「我那儿有一种新的花露,天热的时候点一点在身上不光清爽止汗,还能祛除蚊虫,十分好用。」 陈元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不信道:「我夏日里用过好些华录,都是吹的天花乱坠,没一个有用的,你手里的真有这般好?」 重岚也不跟她争辩,命人去把花露去来,就见细长的琉璃瓶子里盛着碧绿的液体,瓶外还绘着碧水莲叶,先见着瓶子已是不俗,几个女孩的眼睛都不住地瞧着。 她接过琉璃瓶子递给陈元儿:「陈姑娘不妨试试。」 陈元儿接过点了几点在手腕上,果然香气扑鼻,点了之后也清凉,她惊喜道:「果然好用,你这个在哪儿买的?」 重柔眼睛闪了闪,正要插一句‘我堂姐自己就是做这个买卖的’,重岚就已经先说了话:「姑娘若是觉着好用,我就把这瓶送给姑娘了。」 这瓶花露还没正式收买,借着这些姑娘小姐先把名头传出去也不错,她肚子里算盘拨的噼啪响,又笑道:「我那里还有几瓶,姑娘若是喜欢,就多给姑娘带几瓶,你可以拿回去送人。」 陈元儿欣喜,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重岚正要借这些人把名头传出去呢,因此忙笑道:「这有什么,咱们马上就要做亲,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就命人又取了几瓶过来,重柔心眼发酸,忍不住道:「姐姐倒是会讨巧又大方,转眼就得了元儿妹妹的喜欢。」 重岚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是怕一身铜臭气污了堂妹的眼,这才不敢给妹妹送东西的。」 重柔想到方才的挑拨,愤愤地闭了嘴,几人的气氛比方才活络不少,聊着聊着就聊到男人身上,陈元儿骄矜道:「我哥哥那人才相貌时一等一的,当初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重岚想到陈柏和陈元儿如出一辙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重丽对这个话头不感兴趣,撅了撅嘴,陈元儿忽然又道:「那日跟着我哥哥一起来的男媒你们可见到了?」 重岚皱眉,重丽却好奇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宗室子弟,长的极俊俏的那个?」 陈元儿脸色发红,点头道:「就是他,听说他品貌出众,办事得力,虽不是嫡长子,但极得平乐郡王看重,又不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闲散,将来有大出息呢。」 重丽喝了口茶:「有出息就有出息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元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更红了几分,正要说话,重岚就见大房一位下人跑了过来,手里捧着锦盒奉到她面前:「堂姑娘,门口有位公子听说您在大房,让我把这个礼物交给您。」 v第十九章[09.12] 重岚莫名其妙:「礼物?这是谁送来的? 」 跑来的下人答道:「公子说他叫姜乙。」 话音一落,陈元儿的目光立刻不善地看了过来,重岚冷着脸摆手:「你帮我还回去,我跟他并不熟识,这礼不能收。」 重柔终于逮住机会插话:「姐姐快别谦虚了,姜将军对你是真是极好的,昨日在堂上姜将军光问了你,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话,我们只能在旁边干晾着,这还叫不熟识?」 陈元儿的手紧了紧,扬眉问道:「你不是说跟他不认识吗,他好端端地送你礼物作甚?」 重岚反感她这质问的语气,但也不想为了姜乙树敌,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我娘和他娘原来是表兄妹,小时候也见过几回,之后我娘去世就再没怎么见过了,虽然是亲戚,却算不得熟识。」 陈元儿心里放下,又狐疑道:「那他为什么特特给你送了礼过来?」 重柔掩嘴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表兄表妹好做亲吗…」 她话还没说完,重岚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的声响让几人都吓了一跳,她冷眼看着重柔:「你如今还未出阁,说话给我放尊重些,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腌臜话,像个闺阁小姐吗?简直是个市井泼妇!」 她见重柔张口欲辩,看了眼亭外站着的跟着陈元儿来的丫鬟婆子,冷声道:「你若是不嫌丢人就只管闹,把你那些污言秽语传到陈家,看陈家少爷还要不要你!」 重柔也紧张地瞧了眼亭外站着的仆妇,眼神闪烁之下还是没敢还嘴,重岚又转向陈元儿,慢慢地道:「陈姑娘是客,我原该敬着的,但你问的话我没法回答,好些年没见的亲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自己去问他,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陈元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亭子外有个嬷嬷走进来,肃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有些惊慌地住了嘴。 亭内一时有些沉默,重岚正想走,陈元儿又发问道:「你说你小时候和姜将军见过,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她那思慕心思都摆在脸上,偏还画蛇添足地掩饰道:「我哥哥和他打交道,我便帮着哥哥问几句。」 禽兽不如!她想起当年的事儿,眉眼阴沉,对着陈元儿淡淡道:「跟现下没什么区别。」 陈元儿有些失望,但想到嬷嬷的责备,也不敢紧追着问,重岚趁机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扰了你们的兴致,这就先回去了。」 重丽本来想凑热闹,但不喜欢陈元儿这缺心眼的性子,便也有样学样的起身告辞了。 重岚回到院里才想起来晏和就在隔壁屋,自己出去一天把客人干撂着也不太好,她转身去了晏和住的侧屋,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别是失血过多晕倒了吧? 她在门外迟疑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屋里点着凝神的上好香料,黄花梨木六柱架子床上的烟紫洒金床幔被放下,隔着暧昧朦胧的烟雾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个人,这么模糊地瞧着撩的人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掀开床幔一探究竟。 她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把床幔掀开一角,就见他蹙眉躺在迎枕上,面色有些苍白,少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显出一种病态孱弱的美来。 她不由得伸手去探他的额,没想到他长睫动了动,忽然睁开眼,眯起眼瞧着她,出其不意地攥住她的手腕,她站立不稳地跌在他怀里,他轻笑了声:「想看就看,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重岚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大人睡着了呢,这般吓唬人有意思?」 她觉着这姿态别扭,正想起身,却被他探手压住肩头动弹不得:「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还要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大人您能不能先放手,让我先起来?」 他拧眉道:「你就这般嫌弃我?」 这跟嫌弃不嫌弃有什么关系?她被他说得脑子有点乱,顿了下才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先放手。」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男女授受不亲?」他哼了声:「你当初对着我胡乱轻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现在掉了个儿你就讲起规矩来了,这是想白占便宜不认账?」 重岚现在悔的连心肝肚肺一起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图美色,现在见天儿地被他拿话来堵着,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童言无忌,你怎么能跟小孩子较真呢?」 他懒洋洋地把她困在怀里:「你是小孩子吗?」他说完又笑着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那般放诞不羁?」 重岚满脸尴尬地不作声,反正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何兰兰,撒娇弄痴也好,占便宜也好,哪有人跟个小女孩计较? 晏和笑了笑:「你想的肯定是,当时人人都以为你是何兰兰,就算撒娇弄痴也不会有人计较。」 重岚把脸别开不敢看他,愤愤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也忘了自己正躺在他怀里,扶额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把原来的事儿忘了?」 刚才两人纠缠一时,她乌油油一头长发早已散开了,他指尖摩挲捻弄她一缕青丝,语调越发暧昧:「你让我忘了什么?你说你是我未来娘子,还是陪我睡过一晚上?」 他悠悠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把我未来娘子忘了,那岂不是成了负心薄幸之人?」 重岚理亏,只好放下身段求饶:「以前是我的不是,我对大人只有敬仰之情,从不敢肖想半分啊!」 他垂眼瞧她,偏头轻笑:「那也无妨,现在换我肖想你了。」 他说完突然捉住她手腕,倾身压了下来,重岚下意识地偏头,他淡色的唇顺着如玉的脸颊滑了过去,在她敏感的耳边摩挲片刻,凭着本能含住圆润的耳珠,满意地听到她一声惊叫。 重岚被他啮咬的全身发软,身子抖了抖才颤声道:「大人…大人自重啊。」 他头次离她这样近,几乎被那淡香迷了心神,听到她的惊叫才稍稍回神:「我若是不自重,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到现在?」 他说完就低头去捉那两瓣嫣红的唇,重岚却似想起什么极厌恶的事儿,扬起脸不住地挣扎起来,拉扯中无意碰到他伤处,他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渗出血的小腹。 v第二十章[09.12] 她也瞧见了,一下子有些慌神:「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 他安抚地把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了,也没有怪你,是我不好。」 这下子旖旎的气氛被冲散,重岚几乎不敢看他,门口出门去拿药和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便规矩端正地坐在圆凳上,摆出主人应有的礼数,客气地跟他寒暄。 她问道:「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办。」 晏和眯了眯眼,见她一脸客套,牵唇笑道:「我要沐身。」 重岚一怔,随即为难道:「大人的伤还没好,见了水可不大好…」 他低头嫌弃地瞧了眼身上的衣裳,语调不愉:「我已经一天没换洗了…」 重岚道:「那我让底下人进来伺候。」 他慢慢地道:「我的身份不方便让下人知晓,而且生人我用不惯…」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她拴在身边,她没好气地道:「这么看来,能帮大人沐身的只有我一个了。」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忽然又笑了笑:「反正你已经瞧过一回,再让你瞧一回也没什么。」 重岚用眼睛翻他,但还是认命地起身让人烧热水,但也没敢真的让他大洗,只是端着热水给他擦身,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大人知道什么叫恶客吗?吃着喝着人家的,还要顺带把主人家使唤着,没半分当客人的自觉。」 晏和恩了声,姿态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你我的关系怎么能用主人客人来形容。」他睁开眼,语调戏谑:「你可是我未来娘子啊。」 重岚下了黑手,隔着毛巾拧他一把,恨恨地道:「我现在是真同情您未来夫人呢,稍微出个错没准到老您都记得。」 重岚说完就帮他把香胰子打到巾栉上,再细细地给他擦身,她两手在他肩胛骨之间游移,又怕碰了他伤处,额上沁出汗来,更没好气地继续挤兑他:「不光如此,更是要天天伺候您,真是劳心又劳身,一辈子劳碌命。」 他素来喜静,因此也不喜身边人多话,要是寻常妇人如此牙尖齿利,说话夹枪带棒,他只怕早心生险恶,可偏偏说话的是她,他非但不恼,反而慢慢笑了笑:「你既不愿服侍我,那换我服侍你,如何?」 重岚用汗巾子按了按额上的细汗:「我可不敢使唤您,回头又让您记上了,岂不是得加倍讨回来?」 她许久没干伺候人的活,不过一会儿就喘了起来,双颊微红,抬眼愤懑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那开合的花瓣似的唇,突然伸出尖纤的指尖探了进去,,随意嗯了声:「听你这么说,我若是不加倍讨回来,那真是对不起自己了。」他仔细探寻着内里兰舌,想要撬开贝齿逗弄软嫩的舌尖。 她这才回过神来,用力咬了下去,一把搡开他恼道:「大人做什么呢!」 她情急之下用了狠力,他指尖被咬的冒出几颗血珠,就势退出来,又在她唇上摩挲了几下,对着她无限暧昧地笑了笑,把方才还在她唇里的手指含进自己嘴里,还在唇边舔了舔:「讨债的滋味果然好。」 重岚想给他一脚又不敢,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毛巾往铜盆里一丢,恶声恶气地道:「擦好了!」 他嗯了声,穿好衣服起身,冷不丁瞧见重岚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问道:「怎么了?」 她一怔,随口瞎扯道:「我在想咱们晚上吃什么?」其实她方才想的是晏和这伤若是一日不好,岂不是还要在她这里住上许久?一日两日倒还好说,日日这么调弄着谁招架得住啊,而且要是不慎让底下人看见了,传出去多难听。 他哦了声,显然是没信,不顾也没拆穿她:「你想吃什么?」 重岚本来是随口一说,但被他问的还真动了些食兴,想着这几天在外面跟重家大房人周旋,回来后还要应付打点越发不正经的晏和,想想真是劳心费神,得吃些好的补补才是。 她兴致勃勃地道:「咱们吃古董锅吧。」 古董锅又叫火锅,将菜品不论荤素在一个锅里煮了,慢慢夹出来蘸味碟,是齐朝极为盛行的吃食。但讲究人家都用饭求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董锅这么一锅烩的并不符合他的口味,不过他瞧见她满脸兴致,点头道:「随你的意就好。」 重岚兴冲冲地转身命人准备,幸好府里什么菜蔬都有,她又命人备下了虾子,鱼肉,兔肉,鸡肉,牛肉和羊肉切成薄片装盘,用芝麻酱和麻油打底,又选了才在齐朝种植不久的辣椒切成丁,再把小葱剁碎,调上蒜泥酱汁和盐,铜锅里兑了煲好的大骨鲜汤,最后命人备下解暑的绿豆羹。 她瞧见一应食材都准备停当,搁在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盘子里赏心悦目,便笑道:「别端到屋里了,再把人吃出一头汗来,就摆好搁在院里吧。」 底下人应了声是,她见都摆放整齐了,这才请晏和出来用饭,一边不无得意道:「你瞧瞧我准备的如何,不比你在那些公候府吃的宴席差吧。」 晏和戏谑地看她一眼:「这是你亲手做的?」 她撇嘴道:「是我亲口吩咐人做的。」 两人说完一道落座,她先试了试辣椒做的味碟,才吃了两口就被辣的冒汗,倒抽了几口气,忙喝了甜汤纾解,把味碟推到一边叹道:「我记得原来去西北,也吃过这麻辣的古董锅,没想到第二天肠胃就不适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我果然不是吃辣的命。」 晏和慢慢夹了片菘菜放到锅里:「你这么多年都在南边带惯了,吃不惯辣味也属正常。」 重岚眼馋地瞧了眼那辣味碟,还是没敢轻易尝试,给自己换了芝麻碟子过来,忽然坏笑道:「我在南边呆久了吃不得辣,大人可是再北方带了好久的,应当比我强多了。」 她想着晏和被辣的两眼通红的模样,亲自动手给他调了个辣碟子:「大人尝尝这个。」她又给他下了片兔肉和鱼丸子,搁在锅里沸腾,不过片刻就熟了,她笑道:「到底是荤的熟的快些。」她亲自给他夹到碗里,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重岚方才为了方便,把身上的钗环都取下了,一头青丝只用块帕子抱着,宅袖挽起露出一截皓腕,倒像是霜雪堆叠成的。 他目光不离皓腕左右,瞧着这赏心悦目的美景,等她收回手才调开视线,慢慢夹起鱼丸子吃了,鱼肉紧实又嚼头,和着鲜辣的口感滑入腹中,他颔首道:「味道不错。」 v第二十一章[09.18] 提筷用餐的姿态优雅,美人用餐十分好看,重岚却狐疑地看着他,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只是长长的睫毛被热气熏蒸上了几点水珠,静谧美好,她却理解不能:「你不辣吗?」他那碟子她明明放了不少干椒。 晏和摇头:「没觉得。」 她不死心地又给自己调了碗辣碟子,被辣的倒抽几口气,嘴唇发胀:「好辣。」 他把自己的辣碟子往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这个不辣。」 重岚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您的碗…」 他并无所谓:「我只用了一回。」 她犹豫片刻,还是夹起片白菘蘸了蘸,顿时觉得一股子热气从嘴里直冒到天灵盖,眼泪都被辣味冲了出来,被呛得咳了几声,又怕失态,忙用绢子捂住眼:「大人骗人,这还叫不辣。」 她眼睛被挡着,瞧不见晏和眼里的促狭神情,只能听见他温柔的声口:「这是你亲手做的。」 这人辣手起来固然吓人,但温柔体贴的时候更让人招架不住。她有些尴尬,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哑着嗓子道:「大人有心了。」 他帮她在背上轻轻拍了拍,又端来甜汤喂她:「喝点这个,去去嘴里的辣味。」 重岚只喝了两口就推开,心里还惦记着一桌菜:「不敢再吃了,再吃就吃不下饭了。」 她说完又烫了几片羊肉和鸡肉进去,再把素材每样选了点也下进锅里,等菜熟的时候极其无聊,有人在她又不好饿死鬼似的一直盯着锅里看,便笑着闲话道:「我小时候和我娘也常吃这个,我娘是北方人,能吃辣,却不许我吃,我只能干看着。」 她说完抬眼悠悠地看着夕阳渐沉的天空:「有时候夏天的晚上,她就命人在院里葡萄架下摆上炉子做火锅给我吃。仔细想想,这几年在外头应酬吃的饭不少,正经的家常饭倒没吃几顿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跟我的这顿呢,算是应酬还是家常?」 她随口道:「家常吧。」她说完才觉着不对,看到他笑意加深,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在家里吃的,自然是家常。」 这话怎么答都不对,答应酬像是在敷衍他,答家常他又不是自己家的人。 他牵唇而笑,似乎别有深意:「是啊,是在家里吃的。」 重岚装没听见,低头给自己夹了片牛肉,他忽然问道:「这应当就是你们家祖宅了,怎么不见你说的葡萄架?」 她叹了口气:「当初三房出事,二房也跟着受了牵连,我娘好些心爱的首饰都被迫当了出去,更别提宅子,能保下这几进院子已经算不错了。」她一指这院子:「这院子也不是我当初住的,我小时候住的早都被拆了。」 晏和挑了挑眉:「那令尊呢?」妻子典买首饰,女儿没有安居之所,怎么看都是一家之主的失职。 重岚面色不经意地一沉:「他自然是跟妾室通房厮混去了,还能做什么?」她爹和重大伯一个德行,宠妾灭妻! 他慢慢地道:「我跟令尊不同。」 重岚微怔,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含糊道:「大人惊才绝艳,是国之栋梁,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他瞥了她一眼,却也不想逼她太紧,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用饭,都觉着心里畅快,连带着她对着他总有的紧张感都去了不少,眼看着用的差不多了,她瞧着他心情不错,清了清嗓子:「大人,我有话跟您说。」 他随意应了声,低头专心帮她剥虾,他头回做伺候人的活儿,手法还有些生疏,不过好歹探花郎的脑子也不是白长的,没一会儿一颗完整整的大虾就落在她碗里:「吃吧。」 她依言吃了,又皱眉道:「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用干净的巾栉仔细擦手,一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偏头而笑,随即摆出一副端正的神色来:「要是情话就算了,隔墙有耳,还要回房说吧。」 谁要跟他回房了!谁要跟他说情话了!重岚恼着脱口道:「不是!」 他拧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吧,依了你,就在这儿说,我听着就是了。」 重岚脑子被他搅的一团乱,嘴巴开合几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果断转了话头:「大人不知还要在我这儿住几日,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为了避免人家说闲话,还是立几个章程,约法三章了才是。」 他面上古怪地看了她几眼:「你我坦坦荡荡,别人有什么闲话好说?」他忽然挨近了,声调暧昧起来:「还是你觉着我和你不清不楚?」 重岚这回学乖了,压根不跟他搭话,继续道:「我回头会派几个嘴严的底下人专门服侍您,宅里还有空院子,我回头命人收拾了您挪过去,对外就称您是我生意场上的朋友。」 他似没有听见一般,换了雪白干净的绢子帮她擦嘴,一手压在她肩头不让她避开,过了半晌才道:「不行。」 重岚挑眉等他说理由,她就不信给他单找一个院子他还能挑出错儿来! 他懒声道:「那样就见不到你了。」他抬手,袖管滑落一截,露出白生生的还包着纱布的胳膊:「瞧不见你这个主家,我就心神不宁,我心神不宁了伤怎么能好的利索,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落下残疾?」 这是什么歪理?重岚瞠大了眼瞪着他,没想到谪仙似的人不要脸起来比寻常人更彻底,她顿了下才发声:「大人原来不认识我的时候,可是在西北战场上建功立业的,难道回回都心神不宁?」 她说完又揶挪道:「大人能全须全尾地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了。」 晏和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冲她扬唇一笑:「自从认识你之后,瞧不见你的每一日我都寝食难安。」 重岚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来,突然半空中一声嘹亮的啼叫,一直通体雪白的鹰隼张开翅膀俯冲下来她怕它一头栽到锅里,忙抬手欲赶,晏和轻轻压下她的手,摇头道:「无妨。」 v第二十二章[09.18] 那鹰隼果然没有傻到一头栽到菜上,反而稳稳地立在他手臂上,还用鸟喙啄了下他的肩膀。 他取来挂在鸟腿上的信筒,打开瞧完了面上也是不动声色,重岚有些心急,忍不住问道:「大人…可是刺杀你的事儿有了眉目。」 他恩了声,把信直接递给她,她唬了一跳,慌忙退了几步别开脸:「这是军情要务,我怎么能随意看,偷看了是要掉脑袋的。」 他笑了笑:「近来又没有战事,哪里来的军情?你方才不是问我刺杀的事儿有眉目了吗,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重岚还是摇头:「算了,我平头百姓的看这个做什么,没准还要惹祸上身。」 他也不强迫,起身道:「我有事要办,先出去了。」他说完又侧眼看她,沉吟道:「你若是有什么事儿,我的亲兵都在后院,随你差遣。」 重岚道:「我商人一个,能有什么事儿?大人快出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他恩了声,径直走了出去。 晏和一走院里就剩重岚一个人,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随即又暗啐自己一口。她又吃了两口菜,也觉着没了兴头,便把清云清歌叫进来一道吃,没想到她们俩方才也在厨下吃过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便都停了筷子。 清云讲着不知从哪里探听来的八卦:「姑娘您知道吗?堂姑娘的未来夫婿家,向平乐郡王提亲,想要把自家姑娘嫁给姜将军,却被将军断然拒绝,失了好大的颜面呢。」 陈家向姜乙提亲?重岚想到昨日陈元儿的态度,心里有了些底,要不是陈家也瞧上了姜乙,她一个姑娘也不敢这般主动。 女方向男方提亲本就少见,大都是两家心照不宣,这回陈家被拒,真是面子都跌到地底下了。清云还在那边说闲话:「…我听说姜将军拒绝的理由好像是…要等一个人,他这般好的品貌,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 重岚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淡然道:「胡说,看人不能光看长相,好些长得好的内里一肚子龌龊。」 清云对她的话向来信服,闻言点点头,牢牢记下。 重岚这时候没了半点胃口,正要让人把东西扯下,就见守二门的仆役匆匆来报:「姑娘,外面有位自称姓姜的公子求见!」 重岚沉了脸:「不见!说我病着。」 仆役为难道:「可,可是他…」 「阿岚哪里不适?让我给你瞧瞧。」随着这声儿,姜乙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十个亲兵,立即把她的院子围了起来。 清云和清歌满面错愕,立即挡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过来,一边道:「滚出去。」 重岚手里沁出汗来,又怕害了清歌和清云的性命,冲她们二人点了点头,两人不甘不愿,但随即就被姜乙的亲兵拖了出去,还捎带着把院门关上了。 重重一声闷响让她心头一震,她顿了下才道:「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不成?」 姜乙笑了笑:「你自然有。」他从广袖里掏出锦盒:「我给你的礼你为什么不收?」 重岚慢慢捋着袖口,借着这个动作平复心里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昨日陈家姑娘也在,我若是收了这礼,让她怎么想?」 他微怔,随即蹙起精致的眉头:「是我疏忽了。」他打开锦盒,一对儿白玉兔子静静躺在里头:「瞧瞧,你可还喜欢?」 她面色大变,强忍着挥掉那盒子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道:「不喜欢。」 他捻起一只递到她眼前:「你不喜欢,那小时候干嘛日日带着?」 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求到郡王府上,姜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开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把她压到后院长长的衰草里亲吻。 她用力偏头,他就顺着吻她的脖颈,那种疯狂炙热,势在必得的感觉她用了这么多年才忘掉,她吓得放声尖叫,他突然喘了几声,对着她低低笑道:「你为什么总是长不大?」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伸手压住她的嘴:「我会等着你的。」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摘下她耳朵上的玉兔子耳环,对着她笑道:「这个就先做了信物。」 他冲她温柔地笑:「你要是不跟我,我就拿去给别人看,说你妄图兜搭我。」 她惊慌失措,只想着要娘,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把事儿告诉娘,娘也奈何不得平乐郡王府,只是到死都没有再踏进王府门,再没见过她的姨表姐。 她从昔年的记忆里退了出来,紊乱的呼吸也平缓下来,漠然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没有什么好比的,过了这么多年了,自然也不会喜欢了。」 姜乙慢慢回味她的话:「小时候喜欢的,现在却不喜欢了,那小时候不喜欢的呢,长大了会不会喜欢?」他低头与她鼻尖相抵:「比如我?」 重岚退开几步行礼,姿态恭敬而又讥诮:「我对将军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他目光阴沉,面上还保持了温柔笑意:「别这样,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这样讨厌我对你身子不好。」 她呵呵了两声:「江南道上是有科道言官的,将军强娶民女,不怕坏了平乐郡王的名声?」 姜乙继续柔声道:「我不会逼你的。」他伸手摸她的脸,明明是深春的时候,她的脸颊却冰凉一片,他叹了口气:「这样怕我?」 重岚不言语,他帮她把头上的帕子拢好,把几缕发丝别上去:「原来的事儿是我不好,那时我年纪尚轻,做事还欠妥当,只想着要你…现在不会了。」 他轻声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勉强你。」他探手想把她抱在怀里:「给我个机会,让我亲近你,好吗?」 v第二十三章[09.18] 她漠然以对,娘死后二房的家境彻底败落下来,她被亲爹瞒着两个哥哥送到了平乐郡王府上,她局促惶恐地坐在帽椅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才捕获的猎物。 「我一直都不喜欢勉强你…」他看着她希冀的脸,忽然话风一转「你陪我睡,我拉拔你们重家出困境,如何?」 她当然不可能答应,只是流着泪不住求他放自己走,他满面遗憾地把她扶起来,抬手摸着她的脸:「阿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幸好大哥聪明,又在县学里上课,拉着一帮学子和老师堵在平乐郡王的府门前要人,这群人声望极佳,郡王才知道家里出了这等事儿,唯恐坏了自己名声,强压着姜乙放人,她这才得以脱险。 姜乙说他不会强迫自己,简直是笑话,重岚退后几步,面上毫不掩饰的讥嘲:「将军好算计,当初二房败落,所以我也任你揉搓,现在我在金陵算是有些根基,你轻易动不得了,你倒是讲起情谊来了。当初你胁迫重家的时候,可曾想过半分情谊?!」 他定定看她一会儿,慢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他笑了笑,忽然转了话头:「我马上也要动身去金陵,可以继续陪着你了,你高兴不高兴?」 重岚心里乱跳,他要回金陵了?平乐郡王的封地不是在广西吗?她面上不显分毫,漠然道:「将军想回就回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说完又讥笑道:「难道我说不高兴,你就能回去了?」 他低头轻轻地笑了几声,借着这个动作掩住眼里的阴霾:「你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模样,让人想待你温柔些都不行。」 他握住她的手往上滑,隔着衣料抚着手肘内最娇嫩的肌肤,力道却加重,带了些威逼的意味:「你还是乖乖顺顺的时候更可爱。」 「她什么时候都可爱,但是与你何干?」重岚听见这声音,心神顿时一松,眼角竟有些发酸,好像可以倚靠的人终于来了。 晏和负手从台阶上下来,她从半开的门外隐约看见姜乙的亲兵倒了好几个,剩余的提着刀剑不敢上前。 「她的可爱由我欣赏就够了。」他声音散漫,目光落到姜乙制住重岚的手上,眼底透出几分狠厉,步伐仍是无比从容,但一步一步合着人的心跳踏落,还没真正动手,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这显然是个高手。姜乙眼神幽冷:「你是谁?」 晏和一派清华雍容:「她未婚夫婿。」 重岚想到他在屋里说的话,面上微微发红。 姜乙不由得眯了眯眼,压下眼底的阴暗,冷不丁瞧见重岚微红的脸,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又勾上了别人,我该怎么罚你?」 他看了眼那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菜肴:「你还陪他用膳?」 姜乙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出重岚身上的淡香,她人就已经离开他怀里,他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怀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笑笑,放下手不让人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忽然脖子被人掐住,接下来脸上就被打了一拳。 晏和见他捂着脸步伐踉跄,才慢慢收回手,姜乙舔了舔嘴角的血,对着重岚笑道:「勾的两个男人为你打架,你是不是觉着很高兴?」他冲了上来,单掌为刀横切而下。 晏和淡然道:「她高兴就怎样都好。」他侧身避开,轻描淡写地出手,用力摁在他左臂肘关节处,就听‘咯嚓’的一声脆响,姜乙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无力地耷拉着,他面色微变,不给晏和再出手的机会,迅速向后一退。 重岚心里一惊,担忧地看着晏和,虽然镇国将军是个虚衔,但姜乙可是实打实的宗室子弟,晏和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不必担心。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亲兵终于冲进来,提着刀剑将晏和围在当中。姜乙握着折断的手臂,脸明明已经疼的扭曲了,面上却还是带着古怪的笑,拨开侍从走到他身边,声音极低:「你跟她睡过?不然为何要这般护着她?」 他转头瞧了瞧院子,歪头笑了笑:「孤男寡女在一个院子里,要是没发生点什么才奇怪。」他看向重岚,迎着她愤怒到颤抖的眼神:「我不爱用别人碰过的东西,但你例外。」 他又转向晏和:「我该怎么杀了你才好?」 重岚终于忍不住,真怕他伤了晏和,便大声道:「他是西北的前指挥使,将要上任的总督晏和,你要是敢伤他分毫,圣上绝不会饶了你!」 姜乙似有讶异,又古怪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寻常男人也配不上你。」他一抬手,亲兵的刀剑欺近了几分,几乎要抵在他身上了:「总督又如何,命不还是捏在我手里。」他嘴角一挑:「晏总督,你说呢?」 晏和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下,院外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他的侍从将院子围了大圆,连姜乙的亲兵也被团团围住,重重围了两层,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他偏头道:「姜将军,你说呢?」 姜乙闭了闭眼,哈哈大笑道:「我不敢动你,你难道就要我的命?」他带着剩余的还能动的亲兵径直出了院子,走到院门的时候对着她回身而笑:「阿岚,他不能护你一辈子,咱们没完的。」 重岚头疼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却被身后人稳稳扶住了,语调透着几分担忧:「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重岚摇了摇头,用力按着突突乱跳的额头,两根细白的手指突然伸了过来,在她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压按着,见她紧绷的神色稍松,便倾身问道:「好些了吗?」 重岚勉强打起精神:「好多了,大人不是出去办事儿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晏和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路上听人说你府上出事,这才转身赶回来了。」 她用绢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大人费心了,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吧?」 他语调平常:「什么事儿也比不得你重要。」 重岚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转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踉跄着推开他起身:「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年姜乙对她做过的事儿,恶心惊惧的感觉几乎压不住,从心口到身子都在战栗。 他抬手想要拉她,却见她扶额出了院门,他瞧见她这幅明显抗拒的姿态,不由得攒了攒眉心,还是放心不下,命亲兵跟了上去。 重岚没出二房的宅子,只是绕到后院找到个地窖钻了进去,一直待到深夜也没出来,他也跟着难以入眠,起身换好衣服去陪着她。 这地窖是约莫是重府原来用来储酒的地方,他一进去就闻到股子浓郁的酒香,最里头有个长条木桌,他看见重岚坐在左边,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双颊晕红,眼波迷离。 他挑了挑眉:「你喝这么多酒?」 v第二十四章[09.18] 重岚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认出他是谁来,抬手拢了拢早就散乱的头发:「心里烦。」 他笑了笑,坐在她旁边,单手支着下巴,一副倾听的姿态:「为什么?」他偏头想了想:「因为姜乙?」 她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睁开了些,重重地把酒坛摔在地上,香醇的酒液汩汩流了出来,她脸色发白,两手攥紧了:「他是个畜生!我从来没招惹过他,他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她神情惶惑,又抬手捂着脸:「我以为他一辈子会呆在广西不回来了,没想到他又来了,我该怎么办?」 晏和伸手抚着她的长发,煦声道:「你还有我呢。」他慢慢地道:「我不会让他伤你的。」 重岚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嘴角一歪,似是不信:「你跟他难道不是一样的想头?」她说完又转头盯着酒坛子,喃喃自语:「不过我不讨厌你…」 他微怔,将她的话细细回味,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舍不得错过这个话头,凑近了低声问道:「不讨厌我,那就是喜欢我了?」 重岚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眼神迷茫,转头又伸手去够那酒坛子,等指尖堪堪挨到坛子的边缘,被他莹白的手掌压住:「你这么喝酒是不对的。」 她现在糟心的要命,只想找个能让她不清醒的东西,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喝才是对的?」 他目光在她娇美嫣红的脸上流转,甜香的味道触手可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看着她。他眯缝起眼睛:「我教你。」 重岚斜眼看他,猝不及防地被宽大的袍袖遮住视线,广袖上的云纹一晃而过,接着他含情带意的眉眼就靠了过来,一个吻落在她眉心,她一惊,想要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 他微微直起身,重岚以为他要退开,却没想到他浅浅饮了一口酒,人又倾身地压了下来,她被迫躺倒在桌面上,嘴唇一热,被他吻开,醇厚的酒液就灌了进来。 头一回亲喜欢的姑娘,不是不紧张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的反应,他觉着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都没有用心过,心是紧绷的,但同时生出无比的甜蜜来。 她唇里有清冽的酒香,淡淡的却可以醉人,唇瓣柔腻微湿,她神色慌张,想要推开他,努力了半天手却只抬起了三寸,一边挣扎一边紧张地看着他。 晏和微闭了闭眼,舌尖本能地沿着唇瓣描绘,又觉得不够餍足,她就躺在他怀里,像一场美梦一样,他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把她搂的更紧,顺着她微张的唇游了进去,细细品着她的味道,又慢慢地挑逗着丁香舌,开始是笨拙缓慢的,到后来越发纯熟,吻得她眼里沁出水雾,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探手绕到她背后,手指在如玉的脖颈上盘桓,她怕痒似的想要低头,却被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嘴也被堵着,只能发出几声抗议的呜咽,柔细的声音让他听了进去,在心里点着了另一把火。 他微微抬起头,两人之间牵绊出暧昧的银丝,他顺着往下,在她温软的下巴上半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听到她惊呼一声,这才轻笑着往下,在脖颈上温柔地,暧昧地来回吻。 她气喘吁吁,脸色比方才还红:「别,那里痒…」她从来不爱让人碰自己的脖子,稍微一动就痒的要命,如今被他细细地亲吻,这种感觉热烈又难受,让她几乎瘫软。 他自然不听,帮她吻掉了颈上冒出的汗珠,竟也是带着淡香的,果然是天生的美人体质。 他的手不知道何时搭在她第一颗盘扣上,她慌神惊声道:「不行,你放开我!」 晏和微顿,才意识到自己神魂颠倒中做了什么,被她慌慌张张地一把推开,理好衣裳和头发,他一手撑着直起身,叹口气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孟浪,轻薄了你。」 重岚想到自己方才也是半推半就地配合着,几乎不敢看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想要推开门走出去,走到一半却叮嘱他:「今天这事儿是咱们酒后乱性,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你我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这般远着,是不想跟他有牵扯?方才还柔情蜜意,一转眼就要撇清,他眉眼沉了沉,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沮丧,听她催促方才漠然应了声。 重岚匆匆回房,整个人头疼欲裂,姜乙那事儿还没彻底解决,这边又欠下一笔风流债,简直是要人命了。 进来帮她洗漱的清云见她满面苦恼的抱着头,放下醒酒汤,慌里慌张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重岚摆摆手:「酒喝多了,头疼。」 要是心细的清歌在肯定能瞧出不对来,偏清云是个心思粗的,听完转头帮她把醒酒汤端过来,急忙道:「小姐快喝,喝完就不疼了。」 重岚被她哄孩子似的语气都笑了,端起来喝了几口,清云瞧她喝的见底儿,才问道:「方才晏大人去找您了,您瞧见了没有?」 重岚脸又红上几分,用酒碗挡着不让她瞧见:「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云感叹道:「就是觉着晏大人对您真好,听您喝醉了,急急忙忙就跑过去。」她说着‘喏’了一声:「这汤也是他叮嘱我们备下的。」她嘻嘻笑道:「晏大人是不是喜欢姑娘?」 重岚心里一慌,指尖一颤,把碗塞回她手里,瞪着她道:「就你话多,我要睡了,赶紧把热水打过来吧。」 清云撅噘嘴,拖了长腔‘哦’了声,悉心服侍她睡下。重岚这边也睡得不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快亮还没睡着,干脆穿了身儿轻便的衣服出去散步,没想到竟在院里遇见起来练剑的晏和。 她尴尬一笑:「大人早啊。」 晏和神色如常地嗯了声,她松口气之余又不满起来,随意寒暄道:「大人好气色。」 他面上古怪,转头看了她一眼:「昨晚上阴阳调和,气色自然好。」 重岚一个不慎又红了脸,他见她尴尬,转了话头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下意识地道:「有。」肚子里急急搜刮着理由:「我要去探望大伯母。」 晏和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唔了声。 既然话已经出口,重岚也只得备下礼物去瞧白氏,重瑞风经过族长两口子的敲打,已经收敛不少,王姨娘和其他几个妾室也不敢来闹腾,白氏气色总算好了点,拉着她说了会子话才放人。 v第二十五章[09.18] 她才出了白氏院子,才进重府二房,一抬头就看见甬道里陈元儿面色铁青地走了过来,带着丫鬟婆子,来势汹汹,旁边还跟着小意陪着的重柔。 当初分家的时候,重老太爷为显府中和睦,特地在三房之间都留了夹道和窄门,方便三房人之间往来,重岚本想把这门堵上,但这些日子为了方便照看白氏,还没来得及请工匠来砌墙,没想到方便了陈元儿和重柔。 重柔也瞧见了立在二门里的重岚,面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不过嘴里还是半真半假地劝道:「元儿妹妹快别气了,虽然昨日姜将军来了我堂姐院子,但这也不一定就是他拒亲的原因。」 她不提拒亲的事儿还好,一提陈元儿面上更是冒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重岚面前:「本来以为你出身低贱了些,但人还是好的,没想到竟是我瞧走了眼,你内里竟是个如此龌龊的!」 重柔‘哎呦’了一声,半轻不重地扯着陈元儿的袖子:「妹妹快别这么说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她冲着重岚无奈一笑:「堂姐,我方才可拼命拦着了,但元儿妹妹非要过来寻你,我也没办法啊。」 重岚想到陈家提亲被拒的事儿,又联想到昨天姜乙到她院子里来,心里隐约有了些底,也不理会重柔,对着陈元儿笑道:「原来是陈家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坐。」 陈元儿一把挥开重柔的手,怒声道:「谁要进你这下贱人的院子了!嘴上说的好好地,背地里却又是一套!」她气得用力喘了几声,大声问道:「我问你,昨天姜将军可是被你勾着来你这里了!」 重岚沉了脸:「其一,我不是你家的奴才,你犯不着对我呼来喝去的,其二,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打听一个外男的事儿不怕毁了自己清白? 她顿了下,还是补了条「其三,我们二房和姜将军当年有些旧怨,所以他昨日一怒之下才带兵围了我的院子,好在后来总算是说开了,好好地一桩事儿被你说的这般龌龊,我倒是好奇你们陈家的家教了,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腌臜心思!」 陈元儿气得面色涨红,胸膛起伏几下,狠狠道:「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教训我!」她听了重岚的其三,狐疑道:「他找你真是为了当年和重家二房的旧怨?」 重岚冷笑看她,并不答话,陈元儿虽气恼,但难免信了几分。 重柔见这把火点不起来,她这个扇风的也没了看头,忙佯作好奇地道:「可我怎么听爹爹说,姜将军一开始要进门是要送堂姐什么礼物,门房硬拦着不放人,他才带兵闯进去的。」 重岚眉头一皱,昨天的事儿闹的这般大,能瞒得过别人,也难瞒得过住的最近的大房,她冷眼看着重柔,后者就捂着嘴惊慌道:「堂姐为何这般看着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陈元儿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看着重岚的目光几欲喷火,指着骂道:「好好好,我真是失敬了,想不到你不光能勾搭男人,嘴皮子也这般了得!你这个专坏人好事小贱人,说一套做一套,撒起谎来眼都不眨,果真是个口蜜腹剑的贱货!」 她想到自己被退亲之后,姜乙立刻跑到重岚府上献殷勤,这明摆着就是为了她拒绝自己,这事儿对于任何女人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她自觉除了容貌外,论才学气质家世没哪样输给重岚了,当下就把她给恨上了。 重岚讥讽地笑了笑:「陈家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专坏人好事儿,我坏谁的好事儿了?」 陈元儿面色一滞,她总不好亲口说自己被退亲之事吧? 清云反应伶俐,声音清脆地道:「姑娘这些日子没出门,一直不知道,前日里陈家向平乐郡王提亲被拒了呢。」 重岚故作恍然地道:「哦,原来是此事,可是平乐郡王乃是贵胄,看不上陈家门第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能叫被我坏了好事儿?」 她说完看了眼陈元儿,刀口无德,说话也半分不留情面:「不过也难怪了,要我是男人,也不愿娶个动辄在别人府上撒泼打骂的泼妇回家。」 陈元儿听完了这话,目光几欲喷火,原本就不怎么出众的面容扭曲起来:「不要脸的娼妇,狐媚子!仗着有张狐媚脸就四处勾引男人,看我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她说完身后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就冲了进来,团团把重岚围住,见到东西就要砸,重岚府上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两边人扭打成一团,也无暇护着主子了。 重岚院子被连着围了两次,心里大叫晦气,正想派人去给陈府传信,把他们家的疯子领回去,抬眼就瞧见陈元儿狠狠地盯着自己,一边的重柔掩着嘴满脸惊慌,眼里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陈元儿看着重岚娇美的相貌,细瓷一般的肌肤,心里更生出另一股怨愤来,要是她生的比重岚美貌,姜乙还会狠心拒绝她吗? 她越想越是邪火乱冒,突然冲上前几步,攥住重岚的手腕,扬手就挥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贱妇,下作,没脸的东西’之类的话。 重岚当然不可能给她打着,陈元儿看着身形微胖,但身子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推开了,她侧身避开,忍不住冷声道:「蠢货,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也不知道!这般闹大了我是不怕什么的,但你可是官家小姐,以后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不怕打起来,但要是事儿闹大了,别人就会联想到姜乙昨天过来的事儿,到时候保不齐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呢。 可惜陈元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张口骂个不住,没想到重岚看着身形纤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她挣了半天也挣不开。 重岚正想给她一脚让她安静点,立在门槛处的重柔眼睛转了转,忽然惊叫了声:「你们别打了。」 然后飞快地冲过来,一手拽着重岚胳膊,一手搭着陈元儿的肩膀,看着像是在劝架,其实却是拉偏架,帮陈元儿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重柔眼看着重岚要挨打,眼底正得意,冷不丁却瞧见重岚讥诮的眼神,心里一冷,想到什么似的退了几步,不过就听‘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浮起五道指印来,人踉跄几步被绊倒在地上。 重岚手还没收回来,陈元儿有些胆怯,重柔惊慌地道:「堂姐,我是好心帮你…」她话还没说完,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偏过去。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和重岚打架从来都没赢过,每次都被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叫唤,小时候的败绩浮上心头,她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重岚笑笑:「你再说一句,我就再打你一下。」 她倾下身,眼里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却还带着甜美的笑意:「在重府大房,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两面三刀,见不得别人比你好,面上还非要装出亲热德行来,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德行呢?」 她说完起了身,冲重柔微微笑了笑:「妹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姻缘,可千万别自己糟蹋了。」 重柔心里一寒,知道她从不会无的放矢,顿时有些惊慌起来。 那边的陈元儿也似回过神来了,想到自己比斗嘴比打架都奈何不得重岚,心里大恨,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冲了过来,用力往重岚嘴上扎,红着眼骂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吗?!」 重岚忙侧开身,正要制住他,就听偏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v第二十六章[09.18] 一位教养嬷嬷打扮的人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粗壮媳妇,她头上梳着圆髻,带着白玉扁方,穿着灰色素面妆花褙子,打扮端正,相貌威严,带着人缓缓走进了重府二房院子。 她目光先落在头发散乱的陈元儿身上,缓缓道:「姑娘,您这般可真是给夫人老爷长脸了。」 她大概在陈府极有身份,这时候也不便主子亲自过来,便派了她过来。 陈元儿被她讥讽了也不敢回嘴,只是垂头啜泣:「柳嬷嬷…」 柳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重柔身上,面色比方才更为冷厉:「有人利用我们姑娘性子单纯冲动,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耳朵里倒,四姑娘做的事儿说的话,我们老爷夫人和贵府重老爷都知道了,已经打算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 重柔面色煞白,颤着声音,哭天抢地地道:「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方才还劝架来着…」她哭着转去看重岚:「堂姐,你帮我说说,我方才还好心帮忙要分开你们呢。」 重岚避开几步,没有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柳嬷嬷,等着瞧她怎么处理。 柳嬷嬷这才把脸转向重岚,面上显出几分愧疚:「这回真是对不住三姑娘了,我们姑娘心思单纯,没那许多想头,这才着了别人的道儿,无意伤了姑娘,老奴在这里代我们姑娘给您赔不是了。」 她说完福身一礼,又看了眼重柔,叹气道:「重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待堂姐妹竟用出这种手段,还把我们姑娘牵连进去,想想便让人心寒。」 这话的意思竟是把过错全推到重家门里了,重柔挑拨是不假,但陈元儿自己也不是没存了闹事的心思,她三言两语就把陈元儿摘干净了。 重岚笑了笑:「那依嬷嬷的意思呢?」 柳嬷嬷道:「贵府家事儿我们不好管,只能先把我们姑娘带回去,今天这事儿我们姑娘也有些错处,夫人肯定会训小姐的。」 重岚道:「嬷嬷举着陈府姑娘砸了我的院子,伤了我的人,又想拿簪子要我性命,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过去了?」 柳嬷嬷本以为商贾人家不敢得罪他们官宦人家,随便说几句意思意思就得了,闻言却皱了眉:「姑娘…我们姑娘也是受人蒙蔽,若是姑娘觉着还是不行,这些损坏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就是了。」 她说完深吸了口气,不咸不淡地道:「我们家老爷是刑部郎中,还望姑娘行事之前三思啊。」 这就以势压人了?重岚掩嘴笑了笑:「嬷嬷觉着我像缺钱的人家吗?」她看了眼陈元儿:「方才你们姑娘举着簪子冲我扎过来,下手狠毒,嘴里还骂了好些难听的,这难道也是别人教的?」 她见柳嬷嬷皱眉不作声,慢慢地补了句:「这分明是故意杀人未遂,就算是闹到衙门我也说得起话来!」 柳嬷嬷面色大变,要是陈元儿被告上了公堂,别管罪名能不能成立,这名声也全毁了,她想要狡辩,但无奈何方才陈元儿意图行凶,院里好些人都看见了,她也抵赖不得。 陈元儿一下子慌了神,抹着眼泪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杀你,只是见你说话太刻薄,想要让你闭嘴…」 柳嬷嬷恨不得去堵她的嘴,重岚长长的哦了声,眼底带着几分狡黠:「原来不是故意杀人,是故意伤人,也够判个几个月了。」她转向柳嬷嬷:「嬷嬷,这可是你们姑娘亲口承认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嬷嬷埋怨地看了陈元儿一眼,对着重岚语带威胁:「重三姑娘,这事儿闹大了对你也没甚好处,要是传出去你和姜将军有牵扯,对你的清誉只怕也有妨碍。」 她说完又笑道:「听说姑娘在金陵有生意,正好我们夫人娘家在金陵,何不结个善缘,日后也好打交道啊。」 重岚面色一冷,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随意就像摆弄她,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另一边院门传来清越懒散的声音:「你们夫人娘见算什么东西,也配提跟她打交道?」 晏和一身雨过天青的曳撒,头发白玉簪簪住,简单的一身却挡不住天生的风骨气度,他立在台阶上,神态散漫慵懒,却让人挪不开眼。 陈元儿自认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哪个人能像眼前这人一般风采卓绝。重柔更是没怎么离开过江宁县,看见他更是呆愣住了。 柳嬷嬷见这人实在是天人之姿,一时也不敢回嘴,只是道:「不知这位是…」 晏和撩起曳撒下了台阶:「我已经去信给陈郎中,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柳嬷嬷张口欲言,忽然见那边偏门又有个侍从匆匆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回报几句,她面色大变,随即跪下重重叩头:「晏大人!」 晏和散漫地扬了下唇角,身后有人给他抬了把椅子过来,他折腰坐下:「本来这事儿我不想管,但我有事儿借住在重府上,你们姑娘这般吵闹实在是扰人清静,搅的人心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住在重府的事儿没过去了,他又慢悠悠地道:「把这话传给陈郎中,他自会知道怎么处置。」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个求情的字也说不出来,陈元儿约莫是怕到了极点,反而生出气来,见一个两个的出众男子都帮着她说话,扬起脸大声道:「大人不明白事情缘由,为何要帮着她说话,难道和她也…」 她话还没说完,晏和眯了眯眼,轻轻弹了弹手指,两个彪形大汉冲了出来,吓得一屋子女眷尖叫起来。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扬起糙厚的手掌,极快地扇了陈元儿几十记耳光,她一开始还尖叫,后来肿胀着双颊,连叫也叫不出声来,她身后的仆妇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他慢慢出了口气:「我素来不喜欢别人反驳我,看来你们姑娘真是没有半点记性。」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不是她不想拦着,是她实在不敢,生怕一拦之下惹恼了这人,陈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说完起了身,看了眼重岚,冲她微微颔首,随即道:「都滚回去吧,你们老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重岚犹豫片刻,也抬步跟了上去,两人行到无人跟随的月亮门,她正想开口道谢,冷不丁被他抱了个满怀,人倾身压了下来,细密的吻落在她唇上,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下好像有点不太对头,重岚慌忙推他:「大人你想干什么!」 v第二十七章[09.18] 他伸手,白洁的手指在她唇瓣上挑逗似的来回流连:「你不是要谢我吗?我自己取了谢礼,省得你费功夫。」 重岚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只好用力摁下他的手指,皱眉道:「今日多谢大人了。」她压了压心里的火,诚恳道:「今日要不是大人,我要办这事儿就棘手了。」 他手指转了个方向,顺着她的脸庞摩挲着,从耳根到脸颊,一处都没放过:「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他见她要张口,懒洋洋补了句:「我说过,我不缺钱。」 重岚心思又被他猜中,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大人想要什么?」 晏和偏头想了想:「正好你无事,过几日陪我去踏青吧。」 这事儿倒是简单,重岚一口应下,又怕他毛手毛脚的,便匆匆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不少事儿,先是陈元儿被陈郎中打了板子赶到庄子里禁足,又是重柔被陈家以各种理由将婚事往后拖延,原本敲定的聘礼也少了一半,明摆着不想结亲。 但也不知道重瑞风到底是怎么在中间周旋的,陈家人到底是没退成亲,只是把聘礼和婚礼规格往下压,不过重岚倒不是很在意,重柔已经被陈家人记恨,就算是嫁进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她本来还纳闷那天重瑞风身为一家之主怎么没有出现,后来才知道他跑到陈家求情去了。 不过这些后事都跟她关系不大,她只等着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和晏和踏青。这几日都是风和日丽,她便命人套上马车,提了食盒去郊外。 郊外好山好水,让人心境也开阔不少,她对着晏和笑道:「别看我们家祖宅在江宁,我统共也没出门几回,今日都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晏和问道:「你小时候不出门的吗?」 她摆摆手:「小时候家里规矩大,女孩子轻易不让出门,后来我自己做生意,更没闲心出来玩了,偶尔出来骑马游湖,也是为了奉承那些达官贵人。」 他突然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奉承?那你为什么不来奉承奉承我呢?」 重岚推开他的手:「我对大人还不够巴结吗,院子都让给你住了,还容忍你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要是旁人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晏和眯了眯眼:「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欠了你的人情,欠人人情可不好,倒不如…」他勾了勾唇:「我自荐枕席来还人情如何?」 重岚见他说着说着又发疯,忍不住啐了口:「我不是先王,你更不是巫山神女,用不着来自荐枕席这一套。」 她说完没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不光是《高唐赋》了,好些志怪故事里的狐狸精勾引读书人,不都喜欢自荐枕席吗?「他低头瞧她,眉眼愉悦,柔波从眼里漾开来,显得越发娇媚,想来心里是极高兴的。他偏头道:「焉知我不是来勾引你的呢?」 姻缘这事儿当真是难说,有时候一个眼波就足以让人动情,当初把‘何兰兰’捡回来的时候他便当养了个小宠物,见到她真人的时候也只觉着能利用的底下人。现在,她对着他的一颦一笑,都成了难以忘怀的诱惑。 重岚瞪了他一眼,竭力想显出恼意来,偏她眼睛生的媚极,倒像是有情人的嗔怨。 他心头震动,又怕光天化日做出什么惹恼了她,只好胡乱调开视线:「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看了看日头:「快到午时了,咱们寻一处风景好的平坦地儿吃饭吧。」 他当然没有异议,正好行到湖边,中央有个湖心亭,她指着中间那亭子:「咱们就把膳食摆在那儿吧。」 两人并肩往九曲窄桥上走,忽然听见湖边传来呼救声,她忙定睛去瞧,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女子在湖水里不断挣扎。 重岚诧异地往那边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哪家姑娘落水了?」她左右都瞧不清,晏和随意地湖心亭坐下,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淡然道:「与咱们何干?」 她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看见的也就罢了,如今看见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淹死?湖面上还有几艘船,但都离那位落水的姑娘很远,她给了湖上的船夫赏钱,让他帮着把人救下来。 晏和懒洋洋地瞧着她:「你倒是爱管闲事。」 重岚不以为然:「顺手拉拔一把而已,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 船夫把那女子救上来之后,问了半天却没人应答,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只好搁到船上载回来给重岚瞧,她随意瞧了一眼,挑眉讶然道:「没想到还真捡了个麻烦回来。」 船上静静躺着的竟然是陈元儿,她约莫是在水里泡了太久,人已经昏了过去,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面上还保持着骇然的神色。 重岚没想到是她,皱眉道:「她不是在禁足吗?」她救她一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便吩咐道:「就把她搁在地上吧,反正陈府到时候见没了人,肯定会来寻的。」 虽然对她来说把人送回去也不是麻烦,但她可不想跟陈府再打交道了,要是被他们反咬一口可怎么办? 她转身对着晏和叹气道:「还真是让您给说着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让她在这儿躺着吧。」 晏和掖着手道:「何必这么麻烦?把她再推下去不就成了?」 重岚唬了一跳:「那不是成了杀人了吗?陈府非要我的命不可,不成不成。」 晏和用懒洋洋的声口道:「随你吧。」他抬步想要跟她走,没想到陈元儿这时候醒了过来,破风箱似的喘了几口,翻身吐出好些水,然后嘤嘤哭了起来。 重岚离她近,挑线裙的下摆冷不丁被吐了口水,脏污了小片,她暗骂了句倒霉,忙退后几步,皱眉道:「姑娘赶紧回家去吧。」 陈元儿还没瞧见她,趴在地上干呕了会儿,抬头道:「我是陈府的嫡出女儿,你送我回去,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了音,面色更白了几分:「是你!」 v第二十八章[09.18] 重岚只是拧眉看着自己的裙子,嘴上随口道:「姑娘既然醒了就赶紧想法子回去吧,我可没法送你回去。」 晏和看了看她罗裙上的污渍,取下披风来给她挡住:「郊外也没有买衣服的地方,先用这个遮掩着吧。」 重岚正要道谢,就见陈元儿从那边爬了起来,神色又是愤恨又是哀戚,上前几步攥住她的手腕:「是你唆使他要害我,推我入水的,你怎么这般歹毒!」 重岚怔了下,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耐道:「姑娘是魇着了吧?什么你我他的我怎么听不懂?我这才刚到,连你什么时候落水,怎么落水的都不知道。」 陈元儿神情恍惚了一瞬,攥住她手腕的手更用力几分,面上竟显了几分绝望之色,随即又跟谁较劲似的,咬紧了后槽牙:「就是你,不然他为什么要推我下来?他那么温柔,待人那么有礼,都是你这歹毒女人唆使的…」 她自己把自己劝通了似的,面上终于带出几分活气,拉着重岚就要往外走:「我要当面找他问个明白!」 重岚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一把挣开她的手,正要开口,忽然见湖对面有艘精致贵重的小船慢慢划了过来,姜乙立在船头,偏头去瞧陈元儿:「姑娘要当面问我什么?」 陈元儿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想到方才的惊险,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抽泣道:「你特特约我过来,我连个下人都没有带,没想到刚来还没见着你人,你的底下人就把我扔了下来,我怕的要命,你为什么这时候才来?」 她说完抬眼希冀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是你底下人办事不利对吧?」 姜乙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温柔笑道:「不是,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 陈元儿面色霎时苍白,目光散乱地四处乱看,冷不丁看见漠然立在一边的重岚,指着她道:「是不是她让你这么做的?」 姜乙笑了笑:「不是。」他声音越发轻柔:「你这么丑,又这么蠢,怎么能和我的阿岚相提并论呢?」 陈元儿忽然发疯般的冲上去,他皱着眉侧身避开,随口吩咐道:「把她捆起来送回陈府,说她对我不轨,被亲兵打落水里。」 重岚冷眼旁观,晏和隔着披风握住她的手,漠然地看着姜乙。 姜乙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面上不由得一戾,他抬手道;「阿岚,过来。」重岚并不理他,他也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阿岚,你高兴吗?」 重岚皱眉道:「恕我愚钝,不能领会将军的意思。」 他用眼挫瞥了眼被堵住嘴还挣扎不休的陈元儿:「这蠢货上回去你府上闹,我并不知情,不然定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重岚哦了声:「那真是多谢将军了。」 姜乙忽然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一抬手,船里立刻钻出好几个亲兵,手里举着长枪,稳稳地对着晏和身上的各处要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晏和的神色,期待他在重岚面前露出惊慌求饶的神色,却只见他神色自若,甚至还低头帮重岚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兜帽,好似没瞧见那几根明晃晃的长枪。 他眼里带出几分阴霾来,忽然嘴角一挑:「听闻晏总督前些日子在路上被人刺杀,死了好些亲兵,就怕你还没当上总督,人就先死了。」 晏和神态从容,牵唇笑道:「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姜将军是宗室子弟,这般妄言政事,是会给平乐郡王惹上大祸的。」 姜乙眯了眯眼,抬手让人放下手里的长枪,对着重岚道:「阿岚,你就这么瞧好他?」 陈元儿已经被带下去,他垂眼看着江面,颀长的倒影映在碧波里:「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他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不会让旁人伤着你的,那些旧事…你就不能忘了,咱们重新来过?「重岚想到陈元儿绝望苍白的脸,慢慢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接下来谁也没了踏青的兴致,她回家之后决定立刻收拾东西,启程会金陵,重丽和白氏虽舍不得,但也知道她在那边事情多,便也含着泪告别了。 她第二日就坐上马车回金陵,本以为晏和就此要跟她分道扬镳,没想到他拿着伤还没好全当借口,硬是跟着她走到一处。 她忍不住道:「大人伤没好哪里经得住这般颠簸,依我看,您还是在江宁宅子里再修养几日,我不收您住屋钱就是了。」 晏和就着透进来的一线日光看书,漫应了声:「我不是说过吗,见不着你,我的伤好不快。」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没忍住拆穿他的话:「我上回帮大人换药的时候,瞧见你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再慢过上三五天也就好全了。」 晏和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那就劳烦你顺路捎带我一程了。」 重岚被堵得没话说,直接拧身上了马车,见他施施然跟了上来,头疼道:「大人这又是怎么了?」 他面不改色:「后面车上有味道,我坐不惯。」他看着重岚扶额,扬唇笑了笑:「况且…不跟你在一处,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重岚瞪他,他在她眼脸上轻轻一抹:「你要是再冲我抛媚眼,别怪我又要失礼了。」 重岚:「……」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辆马车回了金陵,她开始还觉着不自在,后来脸皮都练厚了,看见听见什么都能神色如常。 好容易到了重宅,管事带人出门来迎,清云欢呼一声:「终于到家了。」然后就下来帮着搬卸物件。 重岚面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却突然想到马车里的烫手山芋,掀开车帘道:「大人,如今金陵都到了,您也该回齐国府了吧,恕我不远送了。」 旁人请晏和住到府上他都懒怠搭理,原来要是听见这种逐客令他早就拂袖走人,从此再不来往,但自打确定自己心意以来,他脸皮也不知厚了多少,十分坦然道:「齐国府是个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回去?」 v第二十九章[09.18] 要是搁在平常,似晏和这种身份的人愿意来她家里坐上片刻,那都是莫大的光彩了,现在明知道他不怀好意,重岚坚决道:「好歹是您家里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晏和会怕那起子人才怪了。 他轻叹了声:「一家人?有住在一起吃饭喝水都得防备着的一家人吗?」 重岚明知道他在用苦肉计,心里还是不由得软了下:「大人也是辛苦了。」她随即清醒过来:「那你在山边的别院呢?」 他转了转扳指,面不改色地瞎编:「这些日子金陵多雨,山上的滚石砸下来,房屋毁了不少。」他见重岚又要开口,用怅然的声口问了句:「难道你忍心让我住在危房里?」 重岚想拦着,但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已经抬步走了进去,站在门里问她:「你住哪个院子?」 重岚下意识地答道:「最东边那个。」见他已经走了进去,也没法把人硬拉出来,只能跟着进去:「我命下人带你去客院。」 晏和抚了抚下巴,靠在影壁上不动:「你自己院子难道住不了人吗?」 重岚竭力镇定道:「我一个人住着都嫌挤,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再说了,院里还住着我的几个贴身丫鬟,你住进去了也不方便啊。」 他唔了声,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如此,那只好算了。你的下人我用不惯,不如就你陪我去瞧客院,如何?」 重岚没忍住瞪他一眼,他偏头问道:「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他轻轻飘来一眼,转折多情:「还不快过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媚眼瞧得脑子一晕,竟然真的跟着过去了,等站在院里才在心里暗骂,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她生怕他不满又要住自己院子,拿出做生意的卖力夸道:「您看看那边,玉石填的紫檀木圆桌,旁边是配套的紫檀木圆凳,那边桌上还有剔红葵纹小几,都是玲珑坊大师的手笔,还有旁边的挂画,是吴道子的真迹,您原来是读书人,肯定爱这个,而且这院子宽阔又大气,绝对配得上您。」 她介绍完,不无得意地道:「我这院子,大概是神仙也可以住的了。」 晏和不置可否地恩了声,掖着袖子不言语,她怕他还惦记自己院子,正要再开口,就看见清歌匆匆忙忙跑过来,福身行礼道:「姑娘,二少爷回来了。」她看了眼晏和,躬身道:「二少爷听说家里有客,要来见见呢。」 重岚奇道:「他三天两头不着家的,来客人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清歌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二少爷瞧着有些不太高兴…」 院外一声传进来:「死妮子胡说,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重正笑呵呵走进来,手里还提了只食盒:「醉仙楼里才来了个北边的厨子,我买了只烤鸭给你尝尝鲜。」 他没看见晏和一般,只拉着重岚说话,见冷落的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地哟了声:「咱们家什么时候来客人了,我方才怎么没瞧着,真是失礼了。」 其实当初晏和来重岚府上探病,他也瞧见过一回,但他这人有个毛病,凡是相貌比他好的男人他都记不住脸,当然这这种人也不多见。 他转脸瞧见晏和眉眼生的极勾人,天生韵致风流,肤色玉白,心里暗哼了声‘小白脸’,下意识地把他划归到想勾走自己妹子的混蛋一行。 重岚没好气地道:「你眼里除了几个头牌行首,还能瞧见什么?」 重正打了个哈哈,故意道:「这也不能怪我,你生意场上的朋友不少,但也没领哪个男客来家里,我本也没往那处想,还以为这是你新招来的护院小厮之流。」 重岚这时候也听出来重正的针对之意了,不过她心里十分纳闷,晏和和重正又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过节了,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不过她想归想,见重正这般不给脸,难免有些不悦:「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位是我生意场上的朋友,到咱们家来借住几日,咱们家护院住在二门外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当初她那般看好的江秀才也没见她多热络,眼前这个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她就护上了,重正眼里冒出火来,随即又不知想到什么似的,露出笑脸来,哈哈笑道:「误会误会,我是不大会说话,希望这位公子勿要见怪。」 他嘻嘻哈哈地转向重岚:「既然有客人来家,咱们得好好招待,别让人笑话咱们小气,不如晚上摆个宴吧?」 重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晏和以眼神询问,后者玩味地看了重正一眼,随意点了点头。 重岚吩咐人去摆宴,其实正头主子就三个也摆不了什么大宴,不过是聚在正堂里随意吃一顿晚膳,重正极热情地劝酒给晏和,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这位公子尝尝,是我们家里自酿的。」他说完故意问道:「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啊?」 晏和道:「晏和。」 重正哈哈大笑道:「好名字。」他又问道:「不知道晏公子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妻室啊?」 晏和直接略过第一个问题,答了第二个:「并无。」 重正暗地里皱了皱眉,家里没有妻室,难道真是看上了他妹不成?他一边想一边干咳了声,对着晏和挤眉弄眼:「原来没有妻室管束,那正好,回头我带你领略一下秦淮的脂粉乡,保管你去了之后流连忘返。」 晏和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重岚脸上流连,眼底含笑,直看的她表情不自在才收回视线:「金陵能让我流连忘返的只有一处,其他的再好,跟这处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重正没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只是继续暧昧笑着劝道:「你是没领略过秦淮的姑娘姿容妩媚,身段迷人,尤其是伺候人的功夫,那真是…啧啧。」 晏和慢悠悠地道:「多谢重公子相邀,只是晏某心有所属,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都是难入眼。」 重正奇道:「她相貌如何?」 晏和答道:「绮年玉貌。」 重岚面色微红,听重正越说越不着调,皱眉道:「你要犯浑自出去犯去,别在家里谈那些个勾当。」 重正悻悻住嘴,忽然又想到什么事儿似的,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这些日子不在家里不知道,我院子里的有几处房子漏水,这几日准备找人来修,这几日我住哪啊?」 v第三十章[09.18] 重岚一怔,转头去看管事娘子,见她点头这才信了,随口道:「随意住哪儿都行,咱们家那么多空院子。」 重正以手握拳咳了声:「那就和清院如何?」 和清院正是下午重岚给晏和安排的那间,她放下筷子看着重正,看得他一阵心虚,这才慢慢地道:「只怕是不成了,我已经把和清院分给晏公子了,你再另挑一个吧。」 重正装模作样地叹气:「其他院子不是西晒就是地势太低,咱们南边又多雨,晴的时候日头还大,让我怎么住的下去啊。」 重岚看了看他,又瞧了眼晏和,慢慢夹了筷子火腿丝吃了:「那你想怎么着?」 重正本来想挤兑着让晏和把院子让出来,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声,面上带笑:「这也不难,我跟晏公子挤挤就是了。」刚好就近盯着他,省得他对自己妹子下手。 重岚断然道:「不行!」她不悦道:「二哥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好端端闹起小孩儿脾气,来者是客,你非得跟客人争抢什么,不知道谦让吗?两人挤在一处快活还是怎地?」 重正被她当着外人的面训了一通,面上挂不住,正要开口,重岚忍不住看了看晏和玉白的侧脸,变色道:「你别是在‘蜂窠子’里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吧?」 蜂窠子就是男妓馆,南地龙阳之风盛行,不是她乱想,实在是除了这个理由想不出别的了。 重正一怔,随即往地上呸了几下:「你想什么呢?我不好那一口!」他哼了声,不耐道:「我是你亲哥还是他是你亲哥,怎么连座院子都舍不得,难道真是生女外向吗?」 重岚气得差点摔了筷子,晏和倒是心里松快,眼波在她身上流转,不管重岚因为什么这般护着她,但瞧她为自己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愉快。 他漫声道:「重公子慎言,令妹的名声要紧。」 重正哼了声,重岚也懒得再动筷,直接命人撤了宴,起身走人了。 晏和也要起身往出走,突然被重正一把勾住颈子,笑着问道:「晏公子打算在这儿住到何日啊?到时候我给你践行。」他笑完又压低声音,狠声道:「离我妹子远点。」 晏和挑了挑眉,挑弄出一片风流来:「何出此言?」 重正看得心里更不舒服,冷哼一声:「少装了,我也是男人,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对我妹子存了什么心思,少打她的主意。」 晏和牵唇笑道:「恕难从命。」然后一撩直缀的下摆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重岚本来和晏和好好地用着早饭,重正一忽儿头晕,一忽儿腹泻,没事也要闹出事儿来,她去看了两次就懒得再理,还命令底下人不许请大夫,不准打扰他‘静养’。 晏和用乌木嵌银筷子夹了筷子麻油拌的熏肉丝给她:「你不去瞧瞧?」 重岚翻了翻眼睛:「理他作甚,故意寻歪呢。」她说完慢慢把青花缠枝盘子里的菜吃了,他很快就又送过来一筷子笋丝,她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吃饭都没往盘里伸一筷子,他每次在她快要吃完的时候把合她胃口的菜夹过来。 她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试探着往银芽鸡丝那边伸筷,他先她一步夹好了放到她盘子里:「吃吧。」 重岚看着盘子里的鸡丝,不知道是不是该动筷,半晌才放下筷子无奈道:「大人…」 晏和浅浅啜了口消食茶:「你不是抱怨当初服侍过我吗?如今我来还人情了,我服侍的怎么样?」 重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可不敢劳烦堂堂总督服侍自己,故意道:「马马虎虎吧,比清歌清云差远了。」 他取出干净的巾子帮她擦嘴,动作温柔,她躲闪不及,被他按住肩膀仔仔细细地擦了,然后笑得暧昧多情:「我也觉着这样你是亏了,倒茶倒水未免太容易了,反正要相处的日子还长,不如就从描眉,沐浴,更衣,这些麻烦事儿先服侍起来。」 重岚毛骨悚然:「这,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一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手上,沿着手腕慢慢向上摩挲:「别客气呀,当初你也帮我做过这些事儿,俗话说有恩报恩,我自然得回报你。」 他的手被她一把按住,目光往下,在她纤长的脖颈间流连,吓得她缩了缩脖子,这才继续温言道:「以后要做这些事,你老跟我这么远着可不成,现在得提前近了,之后才不至于慌张。」他说着就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跟她脸贴着脸。 谁要跟他近了!不对,谁要跟他做这些事儿了!她被他发冠里垂下的几缕碎发扫过鼻端,心下更觉慌张,忙推开他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人有个毛病,跟不熟的人离太近了夜里睡不着,会做噩梦的。」 他眼里流光溢彩:「我给你守夜,做噩梦了我哄你继续睡。」 重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匆忙起身道:「我还有事儿要处理,大人自便。」 他贴着走了过来:「我跟你一道儿出去转转。」 她正要拒绝,忽然想到闹别扭的重正,她倒是不怕重正有什么好歹,就怕他把人作出什么好歹了,便踌躇着道:「大人出去归出去,别乱跑。」 晏和贴近了在她耳边:「我只跟着你。」 重岚深觉后悔,但话已经出口也没法子,让他跟着上了马车。她想到昨天掌柜的回报,便先去了倩兮楼。 倩兮楼是她当初刚起家的时候建的,取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专门做女子生意,男子若是没有陪着女人来不得入内,这些年她渐渐把生意转向海上,陆地上好些铺面都盘出去了,只有倩兮楼生意一直兴隆,所以便留了下来。 倩兮楼共有五个楼阁,呈花朵状矗立着,重岚先带着他进了主楼,笑着介绍道:「这中间的楼其实是用来赏曲听戏的,要是逛其他楼逛累了就可以到这里来休息片刻。」 她带着他往其他楼走,掰着指头数道:「倩兮楼里有专卖女人金银首饰,翠缎罗裙,海外来的脂粉和做女子养生餐点的地方,每样独占一楼,由着姑娘们随意闲逛。」 她说完得意挑眉道:「虽然金陵跟风开了不少这种店,可惜都没有我重家的招牌响亮,也比不过这里的东西精致有特色,哪个姑娘不喜欢自己的衣裳首饰是独一无二的?」 v第三十一章[09.23] 晏和对生意不感兴趣,不过瞧她眉飞色舞,兴奋的脸颊发红,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你做什么都是好的。」 重岚本来好好地说这话,被这一下面红耳赤,这时候又不好瞪他,只能飞快地抖开绢子挡着脸,往旁边的绮罗阁飞奔而去。 晏和轻笑了声,不急不慢地跟了过去。 绮罗阁的掌柜见她急匆匆跑进来吓了一跳,等看清人之后才反应过来行礼道:「东家。」 重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她拿出账本子来让她瞧:「东家来的正好,这里有桩麻烦事儿正要告知您呢。」 她眼挫瞄见晏和跟过来,故意带着掌柜的走到一边:「你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儿?」 掌柜的诧异地见有个男人跟了进来,不过也没多想,而是道:「齐国府您知道吧?齐国府上的二老爷为他的几个偏房妾室定制了好些首饰,特地指定了要从海外来的水玉,玛瑙,珊瑚,火玉还有各色香料,他订的首饰不少,咱们楼里的材料怕是不够…」 重岚一怔,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神色淡然,只是抬眼打量着周遭。她暗自纳闷,晏三思前些日子不是牵连进谋反案子,怎么还有闲心给妾室打首饰? 她想归想,面上还是没露出来:「这个无妨,还差多少你列个单子出来去找席掌柜,他核对之后自然会给你的。」 掌柜的大喜:「多谢东家,已经做了大半了,只是还剩几处精细的地方要收尾…」 晏和对做生意没有半分兴致,冷不丁瞥见绮罗阁里有道暗门虚掩着,里面有馥郁的香气缓缓逸散出来,这香气虽然对人无害,但确实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他素来多疑,闻见这味道禁不住蹙了蹙眉,抬步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重岚正和掌柜的正在说话,没瞧见他的动作,等看见了他已经慢慢地探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霎时从脚后跟红到脸上,慌忙把掌柜的打发走,三两步跑了过去,咬着牙道:「你进这里头做什么?!」 她说完就想把他带出来,但耐不住晏总督眼神好,一瞬的功夫就把屋里瞧了个清清楚楚,面色古怪地道:「你竟然做这种生意?」 屋里头左边的陈列柜里摆着锦盒,锦盒半开,里头放着几件成套的肚兜和中衣,只是有个特点,不论中衣还是肚兜都是用薄纱制成的,上面用暗银的线绣着春宫,搁在盒子已经是十分香艳了,要是穿在哪个女子身上,那肯定是无限的旖旎风光。 右边横着并排放了十好几本书,封皮都是《列女传》《女戒》《女训》之类的,有几个半翻的才能发现其中别有洞天。书上面图文并茂,当中的女子有富家小姐有村姑也有青楼女子,和一个或几个男人苟合,有在马上的,有在车上的,还有在荒郊野外的,栩栩如生,引人遐思。 中间就更精彩了,什么玉势羊眼圈红绳,好些他都叫不出名字来。 重岚脸红的几乎要滴血,拽着他的胳膊就像往外扯,可惜外面已经来了客人,几个女子笑语晏晏地往进走,她心里一慌,生怕自己和个男子逛这种地方被人瞧见了,一把把他推进去,反手栓上门,心里别别乱跳。 晏和面色更为古怪,随意拿起一本春宫翻开递给她:「重老板是想跟我试试这个?」 重岚低头一看,就见一男一女在个没有床的厅室内,女子双腿大开被分别架在椅子上两边扶手上,男子置于她身前,仔细瞧瞧,那画中的厅室和这间还真有点像。 她语无伦次:「我没想…不,你别过来,外面有人,不能让人瞧见,我这才进来的。」 他欺身挨近了几分,有意无意地舔了下她的耳垂:「真的不想?」 重岚神智丧失,双膝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结巴道:「不不不不想。」 他怕她真倒在地上,揽住她的腰让她嵌在自己怀里,有些着迷地用唇逗弄着她的耳垂:「可是我想。」 重岚彻底不会说话了,勉强用手臂隔着他:「你你你你别过来。」 晏和把她更搂紧了些,淡色的唇下移,亲吻她的唇角,她约莫是真吓着了,竟连反抗也忘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任由他轻薄。 他故意逗她:「你既然不想,为什么对我用香?」 重岚这才捡回来些理智,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道:「谁,谁给你用了!你自己非要过来的!」 他挑眉不信:「你正经开店,里头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重岚捂着脸几乎不敢看他:「绮罗阁里本来就要买这些个的,专门给那些想抓住官人心的女子备下的,都是房中…助兴之物。」 他探手把她捂住脸的手放下来:「既然这店是重老板开的,想必这些物件的用法你都熟悉吧?」 重岚差点指天发誓:「我不知道啊,是老板又不是跑腿的,这些事儿自有底下人办,哪里用得着事事亲力亲为呢?我可是正经人!」 这话倒是真话,不过在绮罗阁里设置这个却是她的主意,当初她听到有位夫人抱怨官人老往勾栏里跑,其他夫人起哄说她不会用欢场女子的器具姿势这才勾不住官人,她当时就记在心里,然后找人经办此事。说来也奇了,这小小一间赚的银钱几乎抵得上整个倩兮楼的五分之一了。 其实那催情香的效用不大,但如今佳人在怀,他只觉得气涌如山,几乎克制不住手里的力道,贴在她耳边喃声道:「你当真不知道?我还想让你一样一样给我介绍功用呢。」 她觉得他力道大的惊人,几乎要把她嵌入骨血里,只好断断续续地道:「你,你又不买,要我介绍什么…你快放开我,我喘不了气儿了。」 她刚觉着箍住她的力道稍稍松了点,就感觉唇上一热,被他辗转着攻了进来,她被抵在墙壁上,几乎呼吸不能,两人交缠,在暗室里发出暧昧的声响,让她面红耳赤。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觉着自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他才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慢慢地从她唇上撤开,不过仍旧搂着她不放。 重岚下意识地动了下身子想挣开,却被一个硬热的物事杵着,她错愕了一瞬,差点惊叫出来,抖着嗓子道:「你,你不要乱来…」 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谁说我不买?」他用眼挫又在屋里头扫了一圈,用暧昧的声口:「我想买套衣裳送给你。」 v第三十二章[09.23] 不用他说重岚都知道他要买的是哪套,她脸色红的发黑:「我不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吧。」 她说着又想动,却发觉顶着她的物事更昂扬了几分,吓得她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重老板…」他掖了掖唇峰:「我可是在你的店里,闻了你的香才成这样的,你难道不该赔偿一二?」 重岚面皮发紧:「你要多少钱?」 他嗤了声:「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缺钱。」他偏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下:「你帮我解了这药性,我就不追究了,如何?」 毒药还是有解药的,可是这春药该怎么解?重岚想了半晌,脸色绿了又青:「要不我出钱帮您找两个姑娘?」 晏和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泠然,忽然又笑着抚了抚她的脸:「这不是有现成的姑娘吗?何必再花钱找。」 重岚头上冒汗:「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难道就没一点过错了,没事儿跑到人家店里瞎闻什么,还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是正经人干的!」 他见她还敢负隅顽抗,用指尖勾住她腰间的豆绿色双环四合如意绦,时松时紧在指尖勾绕了一圈:「我这个来的人不是正经人,那你这个开店的人呢?」 重岚拼命想把他手里的绦子抢回来,又把用劲太大把裙子扯掉,只好软声道:「大人您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现在已经来了好些客人,让人瞧见好看啊?」 晏和白洁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勾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手已经从她肩头滑到手上,离她极近的喃声道:「不想让人瞧见?那你还不尽快帮我解了药性。」 他说完拉着她的手往腰间带,她手指摸着了他腰间温润的玉带,还有雕刻的凹凸不平的纹路,她还没来得及回神,他就带着她往下,牵引着到了地方,让两人齐齐颤了下。 这时候外面已经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就隔着一道门板,两人却躲在暗室里做…那种事儿,重岚觉着脸都红透了,手却被他牢牢压着动弹不得,隔着好几层衣裳料子都能描绘出那地方的形状,剑拔弩张地指着…轻轻一碰就更大更挺直。 她简直要晕过去了,只好使出拖字诀:「我手刚摸过钱了,现在不干净,你让我先去洗洗手,再来,再来…」她说不下去了。 他当然不会放她走,感受着纤柔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握着自己,时不时还颤动两下,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皱着眉怨她:「你下的药,就忍心看我这样走出去?」 重岚百口莫辩,被他带着倒在宽大的帽椅里,手已经被他引着往里探,她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会…」 他下巴搁置在她肩头,唇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我教你。」 暗门外站了好些姑娘夫人,红着脸拉着掌柜的低声询问这地方怎么不开了,掌柜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赔笑说‘今儿个货不齐全,改日上好了货物再请诸位过来’。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暗门才浅浅开了一条缝,掌柜的看见自家东家的脸从里头探出来,强自镇定地吩咐她帮忙打热水,备下香胰子和干净巾栉过来。 重岚吩咐完,踉踉跄跄地坐回暗室的椅子上,两只手不住地抖着,神色萎靡,双目无神:「我肯定是犯了魇症,才帮你做这种事儿…」 晏和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瞧她:「亲也亲了,该摸的不该摸的地方也都摸过了,该瞧得也都瞧着了,一句魇症就能抵赖过去?」 重岚用力往手上打香胰子:「还不是你硬逼着的!」 他竟然痛快认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所以你要怨就怨我好了,千万别自个儿钻牛角尖。」他起身在她唇上摩挲:「不过我亲你的时候,觉得你也是快活的,你没觉着吗?」 重岚现下没有说话的欲望,用干净的巾栉擦了擦手,然后才铿锵有力地答道:「没觉着!」每个字说的都咬牙切齿,倒像是再说服自己。 晏和见她钻牛角尖,倒也没反驳,顺着道:「不觉着就不觉着。」他倾下身暧昧低语:「方才你也累坏了,我带你回去歇着。」 重岚两条手腕不住地抖,想要推开他却又没力气,这时候掌柜的在门外报道:「东家,您出来瞧瞧吧,齐国府上的庶出二公子过来了,说对咱们的物件不精致,闹着要退货呢。」 重岚转头去看晏和,见他神色平稳,才试探着道:「大人要不要瞧瞧去?」 他偏头扬了扬唇角:「走吧。」 重岚跟着他起身,走到堂里掌柜的正在等着,见她进来,忙迎上来道:「东家,请您快瞧瞧去,那边闹的正厉害呢。」 重岚一边走一边问道:「物件做的不精致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偷工减料不成?」 掌柜的忙摆手道:「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这图纸都是画好了让他们看过的,材料也都是事先敲定的,咱们怎么可能偷工减料。」 说话间已经到了专供男人休息的偏间,重岚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晏和:「劳烦大人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探探口风。」要是单纯找事儿来的,也就没必要叫他出现了,反而还要惹人置喙。 晏和当然明白她想撇清的心思,抬眼含嗔带怨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依言留在了外间。 重岚理了理衣裙走了进去,面上带了不卑不亢地笑容,含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有何不满?」她说完怔了怔,来的不光是那位庶出二公子晏远,还有那个处处模仿晏和的晏安。 两人听见声音齐齐回头,眼里乍浮起一抹惊艳来,还是晏安先回了神,客客气气地拱手道:「重老板。」 重岚含笑避开,福身回了个礼:「请两位公子安。」晏安忙避开道不敢,倒是晏远坐在原处,大喇喇受了这一礼,浓眉高扬起:「你们重氏商行好大的架子啊,倒是让我这个客人等了半天,难道是店大欺客不成?」 晏安觉着他说的有些过了,男人对着女人本就多了几分宽容,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个美人,便柔声道:「重老板不必紧张,这匹首饰里还有祖母寿辰要送的贺礼,我和堂兄只是奉了家父叔父之命来问问首饰制作的进度。」 晏远可没有他怜香惜玉的心思,阴阳怪气地笑了声,瞧着乘放首饰的托盘:「你倒是惯会做好人的,可惜父亲出门前特意叮嘱我要仔细查验,你瞧瞧这做的是什么货色,要是惹了祖母她老人家的眼,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重岚这才趁机打量他,见他面庞棱角分明,肤色微黑,长手长脚,倒也十分英俊阳刚,只是偏生长了一双三角眼,于英俊之中带了些戾气刻薄之态。 v第三十三章[09.23] 不过开门做生意就没有得罪客人的道理,重岚笑道:「不知道晏公子有哪里不满?指出来我们也好改正了。」 晏远上下瞧她几眼,神色古怪地笑了两声:「我不合心意的地方太多了,玉佩上的横玉用的不是汉白玉,雕工也不甚精细,钗头的珍珠不是东珠…你们倩兮楼好大的名声,做出来的就是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拿来打赏下人都嫌太糙!」 听他说完,重岚心里了然了,这明摆着故意寻歪呢,她笑了笑道:「那公子想要如何?」 晏远昂着下巴道「你命人重新赶制一套出来,三日内我要见到成品。」他说完目光在重岚一转:「或者你这当老板的单独给我摆酒赔罪,我瞧在佳人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了。」 话音一落,晏安都替他脸红,尴尬道:「堂弟莫要乱说,重老板是个女子,怎么能单独陪你吃酒?再说三日再赶制一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他说完向重岚赔礼,面带局促;「我这堂弟恣意惯了,重老板别往心里去。」 重岚对他颇有好感,冲他和气地笑了笑,又转向晏远:「当初画的图纸也都给晏老爷看过了,底下也都标注了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公子既然对材料款式不满,为何当时不提出来?」 晏远一滞,随即道:「当时你们只大概注明了款式样式,我们没见着真东西,怎么可能知道做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话显然是胡搅蛮缠了,这是定制的首饰又不是集市上摆摊的,她目光忍不住在他面上逡巡,晏远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重岚心思一转,忽然笑道:「既然公子这般瞧不上我们重氏,那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把定金退还给你,你另寻别家如何?」她干脆直接断了他的话头,看他还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晏远面皮一紧,随即哈哈笑道:「重老板果然聪慧。」想到此行的目地,干脆一抬手,外面跟来的侍从就把倩兮楼团团围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既然察觉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了,大哥外出许久未归,咱们这些家里人甚是想念,想让你把他请出来见上一面。你意下如何啊?」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首饰而来,而是听见风闻,说晏和借住重府,和重岚关系匪浅,所以特地来闹事儿试探,若是晏和真在重府,重岚遇到麻烦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正好能把他逼出来。 重岚眉头一拧,正要一口否认,就见晏和施施然从侧门走进来,漠然瞥了晏远一眼:「四弟好闲情,我出门不到半个月,怎么就成了许久未归了?用得着你这般兴师动众的请人吗?」 晏远见到他,下意识地呵着腰,露出几分卑微之态,随即不知想起什么似的,挺直了腰杆子笑道:「大哥果然在这里,看来还是美人乡让人流连忘返啊。」还以为他有多清高呢,原来也是个好渔色的。 晏和眯缝起眼睛,忽然转了话头:「自然比不得四弟在屏峰县当差当得好,听说就连刑部都亲自过问了。」 他手里自有晏远的把柄,倒也不怕晏远把重岚和他的事儿出去乱说。 晏远果然面皮一抽,不敢再提这个话头,呵呵笑道:「想见大哥一回还真是不容易。」他起身道:「我这回来是奉了祖母和爹爹的命令,请大哥回去一趟,家里面有要事相商。」 晏安见到晏和先是一脸激动,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激动地满面通红起身:「四弟说的是,大哥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你这些日子住哪儿,家里人都惦念你得紧,还是搬回去住的好。」 晏和折腰坐在帽椅里,慢慢啜了口茶:「哦,什么事儿?」 晏远瞧见他的雍容姿态,心里头极不舒坦,虚虚地笑了笑:「什么事儿咱们当儿子的也不好过问,只是父亲才承袭了爵位,大哥身为长子,难道不该回去庆贺?」 重岚恍然,难怪晏三思最近这般阔气,原来是已经得了爵位。 那边晏远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恍然道:「我忘了,大哥这些年都瞧不上咱们二房,变着法地想跟家里撇清关系,上回还跟祖母闹了一场,引得爹爹也跟着震怒,如今爹爹已经袭爵,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哥要不要想法子跟家里求求情,先回府里再说。」 重岚听完暗自鄙夷,要不是晏和晏三思还指不定能承爵呢,这话说的倒像是晏和瞧不上当初二房落魄,故意撇清关系似的。 晏和讥诮地笑了笑,垂眸转着手上的戒筒不言语,晏安面色越发和蔼,眼底却十足得意:「…要是大哥不方便,我这个做弟弟倒是能帮着在中间说和说和。」 晏和唔了声:「那真是有劳四弟了,原来不是父亲请我回去有事儿相商,是他老人家不愿让我回去,四弟来帮着求情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回去的好,免得碍了他老人家的眼。」 晏远被噎的顿了下,勉强笑笑:「大哥可别这么说,爹爹心里自然也是惦念着你的…」 重岚心里道了声该,明明是晏三思有事要请晏和回去,派了晏远和晏安过来说和,晏远还这般趾高气扬的,这是生怕别人答应啊? 晏和抬手止了他的话:「父亲的心思你我都不好妄自揣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回去了他心中不痛快,四弟请回吧。」 晏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暗悔自己不该图一时口舌之快,回去指不定怎么挨罚,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就见方才围住了倩兮阁的侍从被揍得鼻青眼肿扔了进来,在地上做滚地葫芦惨呼呻吟。 晏和已经起了身,漫声道:「既然四弟不懂到别人府上的为客之道,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得好好教教你了。」 晏远面皮子一抽,却也不敢再说话,低头闷不吭声地走人了。 晏安倒是满面崇敬,急急忙忙地扔下一句:「大哥我回头再来找你。」也跟着回去复命了。 晏和神色瞧不出喜怒来,想到方才重岚在暗室里满脸惊慌羞赧之色,心情更好了些,也不做刁难,一抬手让人放行了。 重岚踮脚往外瞧了瞧:「大人就算不回去,总不可能一辈子住我这儿吧?」 晏和见人多不好揽她,便只是含笑道:「我等会儿要回别院一趟。」 重岚一惊:「这么…」早?她把最后一个字硬咽了下去。 他按了按眉心,状似无奈:「是啊,这事儿他们不可能甘休的,我在这儿他们还是要来惊扰你。」他说完偏头:「你这是不舍得我离开?」 重岚用一个白眼回答他的问话。 他抬手挥退了亲兵,贴近了道:「你亲我一下,我便早回来一个时辰。」他开始说这些话还脸红,现在已经信手拈来,十分熟稔了。 重岚啐他:「你一辈子别回来才好呢!」 v第三十四章[09.23] 他讶然:「原来你是打算留我住一辈子的?」 重岚:「……」战神不亏是战神,这脸皮就当之无愧的神了。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重岚想抽手,他却先她一步松开,抬步往外走了。 人都走了,再呆在倩兮楼里也没什么意思,她干脆上了马车命人回府,路还没走到一半,马车忽然停住了,车夫掀开车帘回道:「姑娘,前面好像有人打架,路被堵住了。」 女人天生爱八卦,她忙探头瞧了瞧,就见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当中占了个褐发褐眼的异族人,脸上青青紫紫,看来是被揍得不轻,不过面上倒很得意:「你不光要了我的东西不给钱,还把我打成重伤,大家伙都瞧见了的,你要是不陪我十两黄金,今儿个就别想走了!」 他对面之人身形要矮些,瞧不清脸,只能听见声音,冷哼一声道:「十两黄金,行啊,你让我打断你一条腿,我给你二十五两,让我把你胳膊腿儿全掰折了,我就给你一百两,你觉着如何啊?」 说话那人瞧不清脸,只是声音听着十分熟悉,重岚毫不费力地就回想起这声音的主人,吓得差点从马车上一头栽下来。 那边闹事的异族人怒吼了一声,人群里呼啦啦站出来三五个大汉,他对面那人丝毫不惧,抱着膀子嗤笑道:「怂。」 重岚真怕她有个好歹来,指着她慌忙对车夫道:「快快快快快,无论如何也要把中间那人救下了,千万不能让她有闪失。」 车夫带了侍从正要过去,就见那边人群自动分开,有个腕子上带着迦南念珠,形容靡丽之极的男人走到那人身边,轻蹙着眉道:「你又惹事儿了?」 先前被围住那人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委委屈屈地道:「他们强买强卖,还抢钱…」她说着说着又不满起来:「薛元你到底哪头的,帮着谁说话呢?」 薛元拢了拢腕子上的迦南珠子,殷红的嘴唇微扬:「别闹腾了,没得影响心情,继续往前逛吧。」 姜佑瞪了那几个异族人一眼,转头去牵他的手,那几个异族人却不依不饶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要过来拉扯,手还没碰到她肩头,薛元眯了眯眼,人群里立刻钻出几个布衣打扮的番子,把那几个闹事的异族人摁在地上。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押到官府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几个番子领命下去,围观的百姓以为这两个是哪个豪门大族里出来的一对儿少爷,也不敢再多看,闹哄哄地散了。 重岚靠在车围子上也长长出了口气,才发现渗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要是当今圣上有个什么闪失…那真是要出大乱子了。 她缓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姜佑眼尖,就已经先瞧见她了,得意笑道:「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好久不见了,重大乡绅,近来在哪发财啊?」还似模似样地拱手行礼。 重岚有些惧怕薛元,但见姜佑已经瞧见自己了,便硬着头皮下了马车,福身行礼道:「皇…额,」她看姜佑是做男装打扮,便临时改了口;「姜公子。」 姜佑瞧着心情颇好,得意洋洋地把薛元拉过来:「这位是姜薛氏,本公子的夫人。」 重岚:「……」她讪讪地笑,一个字没敢接。有些话姜佑敢拿来调侃,那是两口子之间的闺房之乐,别人要是敢说还不得被君后活刮了。 姜佑左右瞧了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吃过午饭了吗?」 重岚也怕她在街上横冲直撞真有什么闪失,忙就坡道:「还没呢,皇…公子可曾用膳,若是不嫌弃,就赏脸让我请二位去酒楼坐坐?」 姜佑自然没意见,薛元一切依着她的喜好来,重岚不敢怠慢,带着她到了自己倩兮楼里的珍馐阁,带着两人的到了包间,她忙跪下要行礼,被姜佑一把拖起来,不在意地道:「吃个饭又不是上朝,这么拘谨做什么?」 她这才起身,双手把菜牌递过去;「您看看想吃什么?」 姜佑瞧了一眼就去看薛元,见他也摇头才推回去:「你瞧着点吧,我们也不知道哪样好吃。」 重岚一口气点了个十几样稳妥的招牌菜,还有些羹汤,等她说了几次才折腰坐下,小心问道:「早就听说皇上要来南巡,可一直没听到您到达的消息,如今怎么…?」 姜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隔间的环境,随口道:「我们这一路风水顺利,比计划提早了七八天,便想着先在金陵闲晃几天,所以没通知大臣来迎。」 这倒是姜佑的作风,重岚立刻道:「皇上英明。」 姜佑忽然瞧了眼薛元,似笑非笑地道:「皇上?」她挤眉弄眼对她:「不是堂婶吗?」她哼了声:「你们当初瞒得倒是好啊。」 薛元当年是重家三房堂叔,后来三房犯了大事儿,他被从牢里带出去顶替要进宫为阉奴的薛家少爷,一路爬上了东厂督主的高位,最后不知怎么想不开,甘愿舍了厂公的身份入宫当君后。 她脸上一紧,忙跪下道:「我…民女并非有意瞒着的,只是…」 姜佑把她拉起来:「朕又没怪你,你急个什么啊?」她说完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喝茶的薛元:「该急的那个反而不急了。」 薛元丰润的唇角微勾:「臣急不急,皇上最清楚不过了。」 姜佑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居然红了红,正好这时候菜挨个端上来,重岚比了个请的手势,她抬手要伸筷子,被薛元在手腕上轻敲了一下,然后抬眼淡淡地看着重岚。 重岚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把菜挨个尝了一边,见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放下筷子。他照旧自己再挨个试一遍,才让姜佑入口。 重岚禁不住在心里感慨,这种能既能帮着指点庙堂,料理政事儿,平常又能把琐事照顾周到,情深意重又处处体贴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啊。她不期然地想到晏和,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下,随即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 姜佑嫌他小心太过,忍不住摇了摇头,就着前一个话头道:「朕本来是想好好玩几天的,没想到刚到金陵就让人给坑了,方才我瞧着那几个做买卖的异族人的糕点做的精致,他们说十文钱一斤,我就让他们包了三三斤,没想到付钱的时候他们却说是十文钱一两,还硬逼着我掏钱,简直是无赖。」 重岚忙劝慰道:「那些人做惯了这种事儿的,仗着自己不是汉人,官府轻易管不得就为非作歹,皇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v第三十五章[09.23] 薛元托着琵琶袖给她夹了筷子玉兰片:「还不是你嘴馋。」 姜佑反驳道:「我这是为民除害!」 重岚瞧他们两人亲密,自己还是单个坐着,越发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只能默默地吃饭。她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一事,当下也顾不得对薛元的忌惮了,直起身道:「民女有一事儿相求。」 姜佑偏头道:「说来听听。」 重岚定了定神,掩住眼底的紧张:「草民有位兄长,前年和堂兄去赶考了,可后来遇到雪灾,至今下落不明,皇上能不能…?」 姜佑好奇道:「你为何不找官府帮忙?」 官府那边她自然也找过,但他们钱倒是收了不少,现在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她这话不好对姜佑说,便只是道:「官府事忙,也没空一直帮着找人。」 寻两个人对东厂来说轻而易举,姜佑扭头去看薛元,就见他漫不经心地道:「这倒算不得难事儿,可是我若是把人找到了,重家大房又借着这个出去乱攀交情该怎么办?」 这话便是告诫她要看好大房人了,重岚心里一警,肃容道:「厂…君后跟重家大房并无干系,他们凭什么攀交情?我自会想法子拦住他们,还望君后放心。」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省,薛元恩了声,却也没一口应下,重岚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看两人你来我往地用膳,自己闷头喝粥。 一顿饭吃完,薛元用绢子掖了掖干净的嘴角,姜佑三两下擦完嘴,忽然问道:「朕让你进购的那些枪炮刀兵,现在可都置办齐全了?」 重岚抖擞精神正要答话,就见她自己先摇了摇头:「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朕改日宣你去行宫吧。」 重岚也点了点头,姜佑对她的吩咐远不止这一宗,一时也难说得清,她见姜佑起身,忽然心念一动,对着清云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清云就捧了大大小小的几个锦盒过来。 她递给姜佑笑道:「承蒙皇上关照多时,无以为报,只能送些小物件聊表心意了。」 姜佑好奇道:「这里头是什么?」 重岚忙拦她:「皇上带回去慢慢看吧,在这儿不方便。」这几样东西讨好不讨好的了姜佑还难说,但讨好薛元是指定够了。 薛元若有所思,唇边漾出一个古怪的笑,拉着姜佑道:「既然是重老板的一番心意,皇上可不要辜负了。」 他说完就带着姜佑回去了,重岚在原地坐了一时,擦了擦额上的汗,也转身回府了。 …… 那边晏和前脚才到别院,晏三思带着晏远后脚就到了,他瞧见晏和面上毫无意外之色,好像把什么都算准了,心里大不舒坦,开口便道:「你瞧瞧你,一天到晚的也不着家,在外面跟姘头厮混,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对女色不上心,没想到也是个不成器的!」 晏和挑了挑眉:「论起好女色,自然是不敢跟父亲比的。」 晏三思被堵得怒哼了一声;「你这些日子为何不回家,去哪里了?」 晏和淡然道:「外出公干,不小心受了些伤,在别院养伤。」 晏三思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你哪里受的伤?」他随即不自在地遮掩:「你这般大的本事,也会受伤?」 晏和懒得跟他再废话:「父亲特地前来是有何事?」 晏三思这才想起此行的目地,也不计较他态度敷衍,笑着捋须道:「确实有桩好事要告诉你。」他顿了下,满面得意地问道:「皇上已经来南巡,你想必是不知道的吧?」 晏和心里一哂,顺着他道:「是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晏三思面上掩不住的激动,连胡须都抖了起来:「皇上如今身边只有一位君后,按着祖制,女帝可以立一位君后,一位君御和一位君媵,她此次南巡,实在是大好的机会啊!」 晏和立刻就猜出他的心思,饶是他对晏三思的神奇多有了解,也忍不住对自己老子的奇思妙想讶异地挑眉,倒是站在晏三思身边的晏远身子一动,眼底闪过一道亮光。 晏三思对两个儿子的心思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兴奋道:「以你的品貌,又允文允武,想来不输给那薛君后什么,皇上定然是喜欢的,你若是能雀屏中选,既对你自己大大有利,也能光耀咱们齐国府!」 他说完又补了句:「这事儿我和你祖母都瞧着极好。」 他说完心情有些复杂,他因为当年晏和母亲的旧事一直厌恶他,但他所有儿子里最出众的也是他,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更觉厌恶,但有这种‘好事儿’,他还是头一个先想到晏和。他心情正纠结,没注意到身后晏安眼底闪过一丝嫉羡和不甘。 晏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算计的神色,却见他一脸兴奋不似作伪,是真的认为晏和要是能当选,对他对晏家都有好处。 他竟生出几分无语的感觉:「这主意是谁给父亲出的?」这么异想天开的主意肯定不是晏三思自己能想到的。 其实是宁氏送来的陈姨娘在床上透给他的,那背后是谁指使的不言而喻。 不过晏三思自然没想到这点,激动地脸上发红,显然是沉浸在成为国丈的幻想里了:「你若是能得宠,咱们家就是外戚了,当初镇国公府不也是出了几任皇后才成了大明第一世家,要是皇上能怀上你们的孩子,咱们齐国府也就发迹有望了。」 当初薛元在朝中何等的威势,堪称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现在成了君后,也渐渐退居幕后,甘心当皇上助力。 就算不提他心有所属的事儿,他如今是一省总督,真瞧不出给女帝当男妾哪里好了,不知为何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更何况上头还有厉害君后压着。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激动地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晏三思,就听站在一边的晏安道:「当今圣上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听说在京里已经拒了好几次选妃,未必就会看上大哥。况且…」他瞧了眼晏和:「大哥也未必愿意。」 v第三十六章[09.23] 晏三思很不满正高兴的时候被人打断,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皱眉瞧着晏和:「你不愿意?」 晏和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不会听,抬手拢了拢袖子,漠然道:「堂堂男子,岂能舍弃大好前程去服侍一女子,还要和人争宠,齐国府武将出身,虽不说顶天立地,但也是个顶个的大好男儿,父亲说这话难道不怕让人耻笑?」 他前襟的银丝云纹若隐若现,愈发显出冰肌玉骨的漂亮模样。晏三思本来想发火,但瞧着就有些骂不出来,怒哼一声:「侍奉君王也是臣子的本分,怎么就不是大好男儿了!」 晏和淡然道:「为朝廷鞠躬尽瘁也是报效君王的法子。」 晏远不知想到什么,竟帮着晏和说话:「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大哥不愿意,父亲又何必强求呢?」他说完低下头,喃喃道:「听说圣上相貌极好,又是一国之君…」他自语完才觉出自己说了什么,忙闭嘴不言。 晏三思见儿子一个两个都不听话,气得起身拂袖道:「竖子!」 他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些委屈,觉得晏和这混账东西好心当做驴肝肺,他自认虽存了私心,但也有爱子之心在里头,又是憋闷又是委屈,怒声道:「你现下在家丁忧,又没有官职,别以为当初在西北有了点功绩就能随意挥霍了,要是讨不得皇上的荣宠,你前途也是堪忧!」 总督任命还没正式下来,他自然不知道,说完这一通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晏远心思转动,眸光连闪,也跟着告辞了。 晏和展开檀香骨的扇子随意扇了几下,底下的双鱼水晶扇坠一阵晃荡,便思索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的只有晏三乐了,晏三思也缺德,但没这个脑子。 他若是真去了,以皇上对薛君后的感情,还有薛君后的善妒,也肯定讨不了什么好,看看被贬谪的何长明就知道了;不去的话势必要拒绝晏三思,父子二人肯定会闹一场,两人更加离心,左右对晏三乐都有好处,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是无所谓的,他现在满脑子盘算的都是怎么把重岚拐到手,对别人提不起分毫兴致,哪怕那人是皇上。 他将檀香扇子合在掌中,冷不丁瞥见扇套里半露出来的另一个,展开另一个一瞧,上面画的是幅仕女纳凉图,底下缀着水晶镂空圆球扇坠,他这把扇子也是纳凉图,不过上面画的是位公子,和另一把拼起来刚好是幅温馨隽永的夫妻纳凉图。 他扬了扬唇,放起来小心揣到怀里,抬步往别院外走。 他到重府的时候不知为何重岚还没回来,重正却已经立在院里,重岚不在,他也不用装客套,扬着眉吊儿郎当地问道:「我妹妹呢?」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这位他内定的未来小舅子并不喜欢他。晏和眯了眯眼,漫声道:「我方才路上和她分开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难道没回来吗?」 重正听见重岚没回来,心里一喜,对着晏和道:「好好好,正好女人碍事,现下她不在,你陪我出去快活快活?」 要是晏和去了,他回来就告诉重岚,让他看清这个小白脸的真面目。他越想越是心喜,上前就要和他勾肩搭背:「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子,饮酒作乐才是男人该干的,成天被女人管着算什么?别把女人太当回事儿了!」 他眼梢微挑,兴味地瞧着重正,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多谢重二少爷关心了,不过我想娶的人还没娶到手,现下还得谨慎些,等人到手了再陪你寻欢作乐。」 重正心头冒火,他自己常出入勾栏欢场倒不觉着什么,但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想把自己妹子娶了在出去乱来? 他越想越是恼怒,晏和听见了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又悠悠然补了一句:「等我成了二少爷的妹夫再去不吃,到时候跟你出去岂不是更加便宜?」 重正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扬起拳头就向他挥了过来,正好重岚这时候绕过影壁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幕,大声道:「住手!」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下重正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重正委屈道:「他说要背着你去秦淮河上寻欢作乐,还对你出言不逊。」 他说的重岚一个字都不信,晏和可是有爱洁的毛病,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跑画舫上找那些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伎人来作乐? 她听完忍不住踢了重正一脚:「你胡沁什么,别说晏少爷不是那等人了,就算他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作甚要背着我?!」 他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又挨了重岚一脚,虽不重,但也大为光火,甩袖道:「好好好,你们说的都对都有理,就老子一个里外不是人,你以后吃了亏别来找我哭!」 他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重岚头疼欲裂,还是吩咐底下人道:「你们跟着他点,别让他惹出事儿来。」 底下人领命去了,重岚想到自己方才的悍妇样都被晏和看在眼里,满面尴尬道:「让大人见笑了。」 晏和声口平和:「无妨,你二哥也是护妹心切,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独独瞧我不顺眼了。」 她都没好意思跟他说,其实重正原来对她的几个未婚夫人选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晏和是头一个住在家里的男客,这才显得重正跟他更不对付,获得了这份‘殊荣’。 她转了话问道:「方才二哥没伤着大人吧。」 晏和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勉强,和煦道:「没打我几下,你不必放在心上。」 被他这么一说,重岚越发愧疚,领着他去了院子里拿伤药,他趁着她取药的功夫,忽然问道:「早上你不是比我先走吗?怎么回来的比我还晚了。」 他语气熟稔自然,她恍惚中觉得他似乎就该住在这儿,定了定神才答道:「没什么,有些生意上的事儿绊住了。」 皇上既然还没打算让大臣到南边的事儿,她自然得配合,更何况说了之后还要解释她和皇上的关系,又是一通麻烦。 晏和瞧出她有所隐瞒,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就听她已经转了话头:「大人去别院见到重二老爷…不对,现在是齐国公了…你见到他了吗?他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吩咐?」 晏和沉吟片刻,倒也没瞒她,只是在她面前难免有些尴尬,犹豫了一瞬才道:「他想让我入宫当君媵。」 重岚手一抖,手里的药瓶差点掉下来,顿了片刻才哈哈大笑,竖着大拇指道:「齐国公真乃神人也,真是高见啊!」 v第三十七章[09.23] 她想到姜佑犯熊的模样,再想到薛元的醋劲,越想越是乐不可支,几乎笑瘫在椅子上,浑身跟打摆子似的:「哎呦我不行了,今年就指着这个笑话活了。」 她没留神晏和已经走近,伸手抚弄着她的腰窝,贴着她耳边柔声问道:「这么高兴?」 「噗哈哈哈…」重岚这地方极怕痒,被他抚弄着笑得更停不下来,慌忙探手去推他:「大人…先放开我,哎呦…」她不知道是继续推他,还是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此时已经到了初夏,她身上的料子极轻薄,隔着缎子都能摸出她腰间柔润的皮肉,她乱动的时候让他不受控制地擦过前胸的边缘,高低起伏,隐隐约约一股热透了出来,让他从指尖到耳根都红了。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乱摸,视线却从领口溜了进去,素绸中衣里模糊能看见绯色的兜衣,裹着两团堆雪,让人心驰神往。 他禁不住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想更高兴些吗?」 重岚抿紧嘴勉强忍住笑,推他道:「你别闹了,快放开!这是我正堂里,你在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他倾身贴了上来,薄唇摩挲着她温软的颈子:「你喊吧。」 她吓了一跳,身子猛力向后仰,没留神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到怀里。 重岚勉强推开他,抬手整了整衣裙,恼道:「你又发作了,这样搂搂抱抱的给人瞧见可怎么办?你我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要是再这么招我,可别怪我把你赶出去!」见天地这么撩拨来撩拨去谁受得了? 他一手揽着她不舍得松开,伸开五指贴着她的背,让她服帖靠在自己怀里:「反正府里的都是你的人,看见了又能怎样?要是有那多嘴多舌的直接打死扔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这简直是欺男霸女了,原来怎么没瞧见他有当恶霸的潜质呢?她闻着他身上如兰似麝的味道,额头却突突乱跳,苦口婆心地道:「大人若是忍不住,自己随便买几个扬州瘦马异域胡姬,开了脸收到房里,何苦在这儿拿我寻开心。」 他捻着她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可我只有见着你才忍不住,怎么办?」 重岚脑仁疼之余还觉得纳闷,当初她在西北的时候其实是送过他礼的,两个从龟兹来的绝色胡姬,被他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了,她那时还想过过他是不是好龙阳。 她生硬地转了话头:「方才大人说齐国公要让你入宫侍奉皇上,他老人家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这也太…」不靠谱了,不过当着晏和的面,她没好意思说他老子的坏话。 晏和偏头,眯起眼神情有些不愉:「你怎么不问问我应下了没?」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没有,不过重岚还是十分配合地问道:「大人应下了吗?」 他这才满意:「自然没有,我可是有你啊。」他说完扬了扬眉梢,鸦黑的长眉斜飞,挑出几分期待的意味:「那你担心不担心我应下?」 这个重岚还真没担心过,只能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担心。」她见他垂下眼看过来,忙解释道:「这不是正常人都能想清楚的事儿,一边是大权在握的总督,一边是有名无权的男妃,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个吧?」更何况舍下脸去当给人当男妃还不一定能成。 旁人听了都觉着是笑话的,偏晏三思还信誓旦旦,晏和摁了摁眉心:「你倒是了解我。」 他说完想起特地拿回来的檀香扇子,献宝似的从广袖里取出来给她看:「官坊里才做出来的扇子,有人送了我把,你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官坊里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重岚打开鸳鸯扇套上的搭扣,取出檀香扇展开,上面画的女子栩栩如生,扇骨扇面都做的极精致,一扇风就有股香气逸散了出来。 她心里喜欢,想着晏和这些日子在自己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也该索回点报酬了,便老实不客气地收下,笑道:「多谢大人了,马上要到夏天了,这礼送的极好。」 他一哂,把自己的那把取出来,展开给她瞧,又信口编了个典故:「这是一对儿扇子,名叫夫妻扇。」 重岚握着扇子的手一僵,扔掉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什么夫妻不夫妻的,还不都是人编的,东郊山上还有个成仙湖呢,难道喝了那湖里的水还真能成仙不成?」 他唔了声,展开扇子随意扇了两下,底下的水晶扇坠一阵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只望着她但笑不语。 重岚给他看的恼了,觉得比他说话的时候还磨人:「你有话说话,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做什么?」 晏和道:「瞧你怎么抵赖的。」他一手撑着下巴,施施然看她:「你当初信誓旦旦要嫁给我做未来娘子,婚约已定,信物也收了,还想赖着不认?」 重岚不知想到什么似的,面上竟然一沉:「私定终身为妾,大人难道不知道这规矩?」 她说完自己也觉着心里闷闷地难受,却不知道难受什么,胡乱行了一礼转身去了,留着晏和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让清歌煮了锅安神汤才睡下,她喝的有点多,第二日一早难免起的晚些,还是被清歌推醒的,她在她耳边道:「姑娘,门外有人来了,说是姜公子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呢。」 重岚一下子清醒了,起身道:「来的是什么人?」 清歌犹豫着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是个面上无须的男人,公鸭嗓子,走路总是哈着腰。」 重岚知道是谁了,匆匆忙忙起身洗漱,幸好外间席雪天帮忙拖着时间,她打量了几眼,发觉有些面熟,应当是姜佑身边的近侍,她递了个荷包过去,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 那人一副笑脸;「咱家叫马成,姑娘唤一声马公公就是了。」他清了清嗓子:「圣上请您去行宫一趟,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就走吧」 重岚忙道:「圣上有吩咐自不敢耽搁了,咱们这就走吧。」她说完上了姜佑特地派来接人的轿子,行宫不比正经皇宫,姜佑见她的地方是处书房,到了地方却没见着人,只能听见里屋隐约的暧昧声响。 马成习惯成自然,面不改色地道:「皇上昨日睡得有些晚,今日精神头不足,劳烦姑娘先到东边暖阁等着了。」 重岚听见那声音,先是不解,随即隐约悟到了什么,脸当即红了一片,任由马成带着去了东边暖阁。 v第三十八章[09.23] 里屋里姜佑身上的常服前襟散开,从双颊到脖颈都红透了,被压在贵妃榻上,一脸抗拒地道:「你要穿自己穿,朕绝不穿那个!」 薛元勾了勾唇:「这可由不得皇上。」他手势轻柔,却转眼把她身上剥了个七零八落,把重岚昨天送的薄纱兜衣给她套上,若隐若现反而更加撩人:「你可不要辜负了重岚的一番心意啊。」 姜佑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想到他昨晚上他就拉着她要试重岚送的那些劳什子,她直接抱着被子搬出去睡,没想到昨晚上躲过去了,今儿早上却被逮个正着。 她用脑袋撞了他一下:「朕还有正事儿呢!」 他暧昧地在她臀上来回抚,抬高了贴近自己:「伺候皇上可是臣的正事,让臣先忙完了臣的正事儿,皇上再去忙皇上的。」 他隔着薄纱含住当中那一点,姜佑无力喘了几声:「唔…你别这样,这是白天…怎么可以吮…」 到最后变成了;「你轻点…唔,慢点。」 重岚虽然在东暖阁,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听到些不该听的,一边担心自己会被灭口,一边儿又面红耳赤,尴尬地对着马成道:「瞧着皇上今日不大方便,要不我先回去,等皇上有空了再来传召。」 马成就平静多了,淡定自若地道:「劳烦姑娘再等会儿,回头皇上出来了见不着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重岚只好默默地坐在原处喝茶吃点心,幸好有个大宫女贴心地过去放下帘子,又把门窗紧闭了些,她总算听不到声音了。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姜佑才出来,不过面色潮红,气息有些不稳,薛元在旁边让她靠着自己,她见到重岚就没好气:「你给朕送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重岚才知道昨天自己送的东西已经用上了,想笑又不敢的,忙跪在地上认错:「是草民的不是,草民一时考虑不周,还望皇上恕罪。」 她主动认错,姜佑倒没了话说,只能气哼哼坐下。她起身笑道:「我这里还备下了一样东西送给皇上。」 姜佑狐疑地看着她:「别又是些不着调的吧?」 重岚把早就备下的铜镀金转花雀笼自鸣钟递给她:「上回出海的时候带回来的,我瞧着精致又有趣,便特意留下来准备送给皇上。」 正好这时候到了整点,那自鸣钟开始叫了起来,姜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欢喜起来,被君后折腾一早上的火散了不少:「这个有意思,你有心了。」 重岚把早就整理好的账目递给她:「皇上瞧瞧,这是近来的账目,今年买舶来品的人增多,所以账上倒也盈了不少钱。」 皇商这名头说着好听,其实也就是帮着皇上管理钱财的,姜佑办神机营办女学半西厂要钱,户部那起子文官总推三阻四,她只好自己想法子弄钱来弥补亏空,当然也是姜佑玩性大,这才偷偷摸摸让她帮忙做起了生意。 虽然重岚是个帮着理财的,不过倒也不以为意,要不是有着皇商的名头,她行走商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给她行方便? 姜佑对账本自然是不懂得,翻身递给薛元,请他看了几眼,满意道:「你的为人朕是信得过,只是得瞒着别让别人知道了。」她顿了下,又问道:「朕让你带来的火器你运回来了吗?」 重岚下意识地想到晏和,他当初也打过那匹火器的主意,只是最近两人关系微妙,他就再没提起这事儿了。他心思精细,要是知道她瞒着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他,心里肯定不舒坦。 她想了想,怕给他惹麻烦,还是没把这事儿说出来,笑道:「已经准备好了,还带回来几个西边的技师,想来能以后能研制出更多的火器。」 姜佑心下满意:「你办事稳妥,朕十分放心。」她想了想,又笑道:「不光你给朕带了好消息,朕也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不无得意:「朕马上要在金陵开办女子科举,能考过的女子便有功名在身,你赶紧请个师傅准备着吧。商人地位不高,你若是有功名傍身,不光是免税免赋,以后也能少了许多桎梏。」 重岚一怔,心头别别乱跳起来,她虽然是皇商,但总归脱不了商人身份,要是能有功名傍身,那地位就上了几层,没人敢随意轻贱了,而且以后谈婚论嫁…她又莫名地想到了晏和,面上浮现一二分的喜色。 姜佑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神情古怪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女子科举的头一遭肯定是不容易的,你瞧瞧那些男子,走科举之路的有多少,一辈子没得功名的又有多少?」 她怕把重岚打击狠了,又补了句:「不过若是能延请名师,定然能事半功倍。」 重岚满脑子都是晏和对着她含情凝睇,驱也驱不走,赶也赶不散,听见姜佑说话也只是面上恭敬地应了声。 正好这时候内侍高声报道:「皇上,晏大人请来了。」 姜佑对着外面颔首:「快请进来。」 她又转头对着重岚道:「来的这个是文德二十三年的探花郎,差一点就三元及第了,先皇跟我说,要不是看他太年轻需要磨练,只怕就点了这人为状元。你倒是可以跟他请教请教科举之道。」 重岚脑袋嗡地一声,想到原来欺瞒他的话,手心沁出汗来,起身道:「民女还是先回去吧。」 姜佑咦道:「朕还打算帮你引见呢,你不趁机结识一下吗?」 重岚一肚子的官司说不出来,这时候就见晏和已经迈了进来,目光流转,在她身上微微凝住,带了些惊疑和审视,随即又调开视线,神色如常地给姜佑行礼。 「臣晏和叩见皇上。」 姜佑让他免礼起身,她人坐在上首,瞧着比原来沉稳不少,官面话也比原来说的漂亮:「听闻晏卿祖父新丧,近来丁忧在家?」 晏和已经收回目光,稳稳地道:「是。」 姜佑道:「晏卿这些年在西北战功赫赫,让鞑靼和瓦剌这些年不敢再犯,朕听了晏卿的功绩也觉着甚是欣慰,如今西北战火虽歇,但南边仍有倭寇屡屡来犯,晏卿在家闲赋未免可惜了……」 v第三十九章[09.23] 重岚听的心里暗叹,皇上性子虽还是跳脱,但处事的本事却是被薛君后调教出来了,这番话说的极漂亮,还抛出了话头让晏和接着。 晏和果然上道,躬身道:「国事为重,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相信祖父在九泉之下也能体谅。」 姜佑一笑,正要开口,就听那边薛元的声音慢悠悠传了过来:「晏指挥使有一片保家卫国的心是好的,不过有句古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听闻齐国府有几位指挥使的叔伯牵连进当初临川王谋反的案子里了,可有此事?」 重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看晏和,就见他神色从容:「确有此事。」 薛元坐在姜佑身边,摘下腕子上的佛珠慢慢盘弄,眉目和蔼像是佛龛里的佛像:「那可真是难办了,江南总督之位空悬,皇上本来属意你的,但毕竟事关你们晏家人…总归是要避讳着些啊。」 这话是怕晏和上任之后徇私情,重岚相信就依着晏家那几个亲戚的德行,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皇上和君后未必相信,难道这差事还没上任就要给撸了? 晏和面上仍旧看不出喜怒,维持着一贯的淡然:「臣先是是齐朝的臣子,才是齐国府的晚辈,国事自然该置于家事之前,况且有那么多御史言官监督,臣自然不会徇私枉法。若是做的不好,自会引咎辞职。」 薛元盘弄佛珠的手一顿:「那样自然最好。」 姜佑捏着下巴在旁边瞧了一时,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你既然一心为国,那自然最好不过,朕任你为江南总督,希望你能干好这份差事,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晏和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稳稳地谢恩了。倒是重岚替他出了一身冷汗,事后想想才回过味来,皇上和君后明摆着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把人敲打一番才下任命,枉费她担心了半天,想必他早都看出来了。 既然任命敲定,姜佑便转了话头:「你在西北呆了多年,可跟鞑靼可敦打过交道?」 可敦即是鞑靼王后,晏和沉吟道:「当初议和的时候见过几回,皇上有何吩咐?」 姜佑喝了口雪泡酸梅汤:「你想必也知道,鞑靼可敦是咱们齐朝大臣的女儿,家乡在江南,她这次要来齐朝觐见,听说朕要南下,便想直接来江南觐见,顺便来瞧瞧故乡。」 她想一口气喝完,手里的羊脂玉盏子就被薛元一手躲了过去,换了杯半温的茶水给她,她幽怨地看了眼薛元,这才道:「你的任命不日就要下达,招待她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至于你是亲自接手还是交给礼部朕不管,只是别让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晏和半欠了欠身应了,姜佑皱眉道:「鞑靼崇尚骑射,马背上的功夫了得,每回宴请鞑靼使臣,游猎必不可少,可南边能跑起来猎场不多啊。」她说完转头道:「朕记得你名下有个围场?」 重岚忙插话道:「回皇上的话,是工部的地儿,民女帮着修建罢了,现下已经建成了,皇上想去随时都能去。」围场可不是什么人想有就能有的,最多帮着朝廷承建。 姜佑笑道:「既然是你建的,想必对那里是熟稔的,到时候游猎你也跟着一道来吧,也方便介绍带路。」 这是给她面子,重岚当然不会拒绝,忙躬身应下了。 她说完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还是神色平平,连眼风都没给自己一个,这到底是恼了还是压根觉着无所谓?她忽觉得有些气闷,倒是姜佑见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晏和,好奇道:「你在瞧什么,难道和晏大人认识?」 重岚正要答话,晏和就先回了话:「回皇上,臣在金陵的时候和重老板见过几回。」他既然这么说,姜佑也就不再过问了。 只是见过几回的交情?重岚心里冒出火来,却也不知道这火从哪发的,在这儿呆的心烦,便告了个罪先回去了。 马车要送她回家,被她半道拦住,她又不想这么早回去,想了想道:「先去倩兮楼瞧瞧。」 车夫转身带着她去了,没想到她刚到倩兮楼门口,掌柜的就慌忙迎了上来,躬身道:「东家来的正巧,小的正要派人去找您呢。」 重岚皱眉道:「什么事儿?你先起来。」 掌柜的忙道:「昨日来的齐国府上的公子,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又过来了,指名道姓地要找您。」 晏远要见她?她细长的黛眉几乎拧成结,摆手道:「我不见,你想个法子把他打发了。」 「避而不见,重老板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晏远从倩兮楼里走了出来,笑容满面,一改昨日阴阳怪气的模样,极是热情地道:「本来还想去府上叨扰的,没想到在这儿就见着重老板了。」 重岚不满地看了那掌柜一眼,随即福身行礼道:「晏四公子。」她瞧了眼倩兮楼:「公子怎么有空过来,莫非是首饰又出了问题不成?」 晏远哈哈笑道:「误会误会,昨日的事都是家里长辈吩咐下的,我也不敢不遵从啊。」 他说完禁不住叹道:「大哥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大好,我真心敬慕大哥,倒是想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回去,可惜他视齐国府的人为寇仇,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连累了重老板,倒是我的不是了。」 晏和虽不待见齐国府,但要说寇仇还差得远,也得看齐国府的人配不配。重岚心里暗暗鄙夷,面上却顺着道:「一家子哪有隔夜仇,四公子和晏大人好好说说,大人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 晏远忽然低声道:「重老板,你近来和我大哥关系颇近,那么关于他婚事的事儿你可知晓?」 重岚长睫颤了颤,面上却不悦道:「四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晏大人的婚事我为何要知晓?」 晏远忙道:「是我失言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道:「重老板,咱们能否借地到里头说话?」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倒真有点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迟疑片刻便跟着走了进去,晏远也不再卖关子,痛快道:「近日皇上南下,眼看着已经到了金陵,不瞒你说,皇上如今身边只有一位君后伴着,君御君媵之位空悬,我爹爹便动了些心思,想让我大哥去陪伴女帝左右。」 重岚心里暗笑,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那不是挺好,晏大人桂树琼枝一样的人物,配了当今圣上才不算辱没了。」 晏远笃定她和晏和有首尾,只当她是在故作镇定,便叹息道:「我只可怜重老板,你这般华若桃李的容色,又对我大哥一往情深,没想到这段姻缘就这么断了。也是,谁敢跟当今圣上抢男人呢?」 重岚一下子沉了脸,用力挥了个茶盏子到他脚边:「四公子说话注意点,什么华若桃李,一往情深,什么抢男人?说话这般不知体面,你到底是公府公子,还是勾栏里说书的?!」 v第四十章[09.23] 瓷器摔裂‘嚓’地一声响,晏远没想到她如此泼辣,说翻脸就翻脸,惊了一下,面上忽红忽白,忍着怒气道:「是我失言了,重老板莫要见怪。」 他又有些不甘:「重老板难道就没有半点不甘心?你若是能跟了我大哥,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尽啊。」他又感叹道:「而且我瞧着大哥对这桩事儿也很是不满,身为男子不能和心爱之人相伴,我这个做弟弟的都替他难过。」 重岚差不多猜到他的来意,扬了下眉梢道:「四公子到底是何意?」 晏远见她搭腔,还以为她动心,忙道:「只要你能和我大哥在这些日子闹出些什么,把事儿传出去,皇上和大臣肯定不会再让我大哥入宫了。」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清楚得很,有晏和在皇上肯定不会瞧得上他,晏和要是传出风流不堪的名声,他也就有希望能被皇上瞧中了。 重岚摩挲着光洁的椅子扶手,忽然问道:「晏大人和皇上之事说到底还不一定能成,四公子为何这般上心?」 她弹了弹指甲:「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四公子有话就直说,不然只凭着这一两句话就想哄我帮你,我未免也太吃亏了些。」 晏远没想到她这般干练,倒是跟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重老板聪慧,实不相瞒,前年皇上南下的时候我见过一回,那时候便怀了倾慕的心思,恨不能日日伴其左右。」 重岚心里嗤笑一声,他要是直接承认自己是趋炎附势,倒也算个真小人,这般拿着情爱说事,打量着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呢? 她既然套出了晏远的实话,也懒得跟他再多费口舌:「四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才貌出众不逊于旁人,肯定能雀屏中选。」 这话晏远倒也爱听,不过见她说完就直接起身走人,皱了皱眉,按捺住叫人的心思,由着她转身走了,反正只要她是个聪明的,肯定会有所动作。 在晏远看来,她一个商户女,只要能跟了齐国府的嫡长子,哪怕是为妾呢,都是享受不尽的荣华,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勾住晏和。 重岚那边也在盘算着把晏远的心思高枝晏和,但想到他今日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心先冷了一半,回府之后也没精打采的,没想到才路过月亮门的时候,被人拉住手腕子拽到了园子里。 花园里花柳艳娜,她被硬拉了进去,所过之处带起一蓬花雨来,轻轻柔柔飘扬在四周,花枝迤逦地缠绕住她的脚踝,让她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她吓得想要尖叫,猛地抬眼看见是晏和,心里这才稍稍放下,又恼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清云清歌想要跟进来,晏和一声叱:「滚开!」吓得人不敢多留。 晏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淡色的唇弯出极漂亮的弧度,不过眼底仍旧罩了寒霜:「你可真是让我惊喜啊。」 他这般说话,竟有种犀利的美态。重岚怔了怔才道:「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霎也不霎地看着她:「我竟不知道,你和皇上关系如此亲密。」 重岚听他质问,恼怒之余又有些窃喜,随即在心里大骂自己有毛病,面上平静地道:「是,我是和皇上认识。」 他抿着唇冷着脸:「你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说实话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顿了下,慢吞吞地道:「大人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见他一怔,忙趁机摆事实讲道理:「我当初和大人敌友难明,况且皇上也特意叮嘱了不让我把这事儿外传,大人一开口要的就是皇上也指明了要的东西,我在中间左右为难,又能怎么样?」 他听她解释,非但没有释怀,反而唇边一点笑意凝了下来,眼里透着几分阴霾:「以你的聪敏,若是想让我知道,不着痕迹地也能透露出几分,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敷衍我,笃定了我知道之后会对你不利。我说的可对?」 重岚语塞,他抬手拍了拍她略显冰凉的脸:「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言语,他垂下眼脸,长睫交织审视着她:「你可真理智啊,理智到不会出半分错。把人瞒得严严实实,这样就有意思了?」 说真的,她到现在都没觉着自己哪儿做错了,小心谨慎难道也是错了? 她想过他心里会不痛快,但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儿,禁不住往后缩了缩,背靠在樱花树下辩解:「我本来打算去信给皇上帮你问问的,谁想到皇上这就过来了?」 他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口火气翻涌,一阵气冲上来。他定定瞧着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问了几句话还被她头头是道地抢白了一通。 他哼了一声,冷然道:「我以前没瞧出来,你句句护着皇上,倒是忠心为主得很!」他去捏她的下巴,说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是不是只有成了你的主子,你才能这般死心塌地的?」 重岚用力别开脸:「就算我死心塌地,那也是对着皇上!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就这么斗鸡似的互相望着,樱花树淡薄,被摇晃的花瓣飒飒而落,他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细白的手指曲出一个弧度。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便干脆转身走人,却猛然被他带到怀里,花瓣又成片落了下来,远看就像是飘来朵红色的云头,把两人拢在里头。 她惊慌地要开口说话,一片花瓣正好盖在唇上,他突然倾身压了下来,不像是上回的温柔多情,他蛮横地吻着她,像是山海怪谈里的妖精,要把人的灵魂血肉一并吸出来。 花瓣被碾成花汁,在两人唇齿间辗转,酸涩之中能咂弄出淡淡的香气,两人的唇瓣都被染的殷红一片。 重岚只来得及唔了声,仰头想要躲开,他却先一步退开了,用舌尖细细地抚慰着她的唇瓣,不过只是片刻,又重新缠绵了进来,比方才攻势缓慢了许多,一点点地勾画研磨,时不时用鼻尖狎昵地摩挲着她的鼻尖,逼着她应和自己。 她头脑空白一片,像是喝了几坛子百年的醇酒,怔怔地回应着他,美人的唇当真可以醉人。 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前襟的盘扣已经解开了三颗,露出里头蜜合色的中衣,他的手还在他的第四颗盘扣上。 第四十一章[09.27] 而她稍长的指甲绕着他的腰间的犀角腰带,腰带被拽的松松垮垮,只是勉强挂在他腰间。 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大白天的在园子里就这么放浪形骸,简直是疯了! 晏和耳根泛红,不过面上倒很镇定,见她脸红的发烫,自己反倒从容起来,按住她搭在自己腰间匆忙想要撤回去的手:「做事儿不要半途而废。」 重岚被他按住抽不开手,咬着牙道:「你快放开我,大白天的,给人看见了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呢!」 他却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喃喃道:「你店里的春宫…好像有在园子里的这么一幕。」他说着轻蹙起眉头,似在回忆当时瞧见的姿势。 重岚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想到这个,慌慌张张单手系好盘扣:「你快放手,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翻了个身,轻轻压在石凳上:「回去再说?到时候你又有千百个抵赖的由头了。」 重岚用胳膊推拒着他,勉强不让他近身,僵着脸道:「就不能直起身来好好说嘛!这成什么样子,你再这样我可要发火了!」 他眨了眨眼,并不听她的,欺身近了几分:「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前襟敞开,光影交错间能看见漂亮的锁骨,重岚别开脸服了软:「我错了我错了,大人你先起开。」 他扬了下眉梢,显然是不信,压着她的半幅罗裙让她动弹不得:「你错哪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重岚一边推他一边道:「我哪都错了,下回有这种事头一个告诉你,你能先让开吗?」 他不过是调弄她几句,倒还真没想把她怎么样,不过温香软玉在身畔,难免让人多流连,他一手搭在她手上,正要说话,月亮门那儿这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真是慌了神,用力把他搡开,压着嗓子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老是这样真假不明地把人拿捏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把人的心也带的上上下下,每当她想抽身的时候,他又想方设法地进到她心里,想要逃开却又舍不得,一面是没结果,一面又难以自拔。 她这些日子一直逃避想的事终于全堆积在心头,只觉得心头闷得慌,她忍住哽咽,竭力平静道:「我认识皇上的事是有意瞒着大人的,要打要罚都随你,我没觉着我做错了。」 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惯了,眼泪终归是没落下来:「还有你和我…你觉着我勾引你也好,觉着我自己轻贱让你可以随意轻薄也罢,咱们俩在一起总归是错事,都改了吧,以后没事也不要见了。」 她不恨他,而是恨自己不争气,情爱是甜蜜的毒药,她要是对晏和有半分感情,大可在他暧昧不明的时候指着鼻子让他远些,可她就是做不到。 她应该推开他,让他离她远点,这才是正经闺阁姑娘的做派。她每回在他靠近的时候都自欺欺人,没有下回了,原本不过是想挨延着,到后来越发地无法自拔,宁愿含糊着,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留在身边,哪怕两人终有一日要桥归桥路归路。 晏和看着她泪水在眼里打了个转,又硬是咽了回去,半坠不坠地更让人心疼,他伸手,试探地拉她坐在石凳上,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不好,不该老这么对你。」 重岚别过身,坐的离他远些:「我不是跟你抱怨,也不想逼迫你,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顿了下,低头看着腰间的绦子:「我会去京里呆上一阵。」 他嘴角沉了沉:「我哪里比不上江秀才,还有你挑的那些人选?」 他竟然都知道!重岚拧过身,讶异地看着他,又垂眼道:「你跟他们比什么?」 她见他定定地瞧着自己,知道躲不过去了,才慢慢地道:「我是断不会给人做妾的,而且大人也知道,我亲娘就是因为爹爹宠妾灭妻才去的,所以我也容不下妾室通房。」她抬眼看他,面上带了几分嘲弄:「依着你的身份,你能做到这两条的哪一条?」 他掖了掖唇峰,上面还有花汁残留,越发显出几分靡艳来:「你就是这么瞧我的?觉着我一直拿你当妾看,千挑万选瞧中了江家?」 重岚垂眸不语,半晌才淡然道:「江家当初再怎么能闹腾,我也自信能拿捏得住,但是你…」 她顿了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又道:「你四弟今日来找我,让我想法子勾住你,不让你在皇上跟前露脸,言谈间已经知道了你住在我这里…你择日搬出去吧,若是实在喜欢这宅子,我搬出去,把这宅子留给你。」 他静静地瞧她,忽然起身道:「你跟我来。」说着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重岚微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走到自己屋里,从紫檀木嵌银的匣子当中抽出本皇历给她,她翻开一瞧,上面好些日子用朱砂画了圈,密密麻麻地画到了年末,她讶然道:「这…这都是…」 「宜嫁娶的日子。」他瞧着她,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都刻在心里头:「我从上回去秣陵公干就开始画了,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提亲。」 他顿了下,淡然道:「齐国府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想法子让他们以为我对你有结亲的意思,其余的都只是猜测,反正少年慕艾也是常事,就算是…你也能摘干净,不会碍着你的名声的。」 他讥诮一笑:「连他们都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你是怎么想我的?在你眼里,我怕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好色之徒吧。」 重岚指尖发颤,那本皇历几乎捧不住,咬着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 「不早告诉你?不早向你提亲?」他顿了下:「因为我怕。」 他自嘲笑道:「我似乎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小时候被父亲无缘无故罚在宗祠呆了几个晚上,晏安晏远被罚的时候都哭天抢地,只有我出来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下人都说我是被吓傻了,在战场的时候也是,多要命的时候都难见我有什么惧怕神色。唯独对着你…我竟觉得怕了,想想也是可笑。」 重岚嘴里发干:「你…你为什么怕我?」 他抬眼,瞧着窗外飞起的檐角:「怕你说出拒绝的话来,我的心已经被你牵绊住了,你若是拒了我,难道我还要强娶不成?」 他骄傲惯了的人,头次心事袒露于人前,眼底有一瞬的难堪,不过还是道:「你说你拿捏不住我?可我的心已经给你了,世上若说有谁能拿捏得住我,那便只有你了。」 重岚心口砰砰乱跳,从脖颈到耳根都红了,但心里有了些底气,便紧着追问道:「你这么早就开始打算了,那你当初受伤也是假的了?」 第四十二章[09.27] 他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顿了下,耳根又泛起红来,抿着唇镇着脸:「我当时受伤是真的,只是头一个想到你,所以当即就去找你了,后来…」 他难得犹豫,还是道:「其实没几天我伤好的就差不多了,又不想就这么回去…所以想法子把自己伤弄的更重些。寻个由头在你身边多留几日。」 难怪她当初总觉得他伤情老是反反复复,她心像是乘了风,飘忽着上了云端,她抬眼盯着他:「你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正经上门提亲,做什么用这么多手段?」 他怔了下,还是没有克制住表情,面皮登时红透了,仿佛做错事儿一般,拧过头不看她,低声道:「你当初对我又是惊又是惧,外面客套疏远,我若是直接上门提亲,你难道不会以为我在逼亲,为了拒我随意找户人家下嫁?」 他伸手搭在窗沿上,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也显得飘忽,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开不了口的:「还有…我地想要亲近你,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重岚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微张了嘴,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两潭秋水盈盈撞进她心坎里,转折多情:「岚岚,我心悦你,你呢?」 重岚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甚至忘了自己当时到底说的是什么,恍恍惚惚地听他说了句:「游猎完了正好有个吉日,到时候我会请人上门来提亲。」 她也忘了自己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两腿发软地回了院子,正好这时候清歌和清云上来迎她,见她神情恍惚,惊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重岚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错开话头,指头戳着清云额头骂道:「死妮子,平日都白疼你了,今天也不说帮我拦着点。」 清歌没说话,清云笑嘻嘻的:「我这样的都瞧得出来,晏大人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您,对您喜欢着呢,哪里会对您真发火,您瞧瞧,这不是没事儿吗?」 重岚脸上又开始发烧,不过她这几日面上发烧的次数比这辈子都多,听她说完狐疑道:「你又哪里看出来他,他喜…」她说不出话来。 清云笑嘻嘻地接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晏大人对我们连个正眼都不给,要是被不小心碰了下,恨不得把衣裳脱下来扔地上。只有看见您两只眼睛都放光,还主动跟您说话,吃饭的时候帮您夹菜,帮您添茶倒水,老买些您喜欢吃的东西给您打牙祭。」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对了,我还听平安说,他每天晚上都站在院里看您这边,看您这边灯灭了他才肯睡下呢。」 她又是跺脚又是击掌,连连感叹:「晏大人多金贵的人儿啊,在您面前这般小意儿的,老一辈儿地说,这就是喜欢上您了。」 重岚微怔,苦笑着喃喃道:「原来你们都瞧出来了,我竟是个傻的…」 清云没听清她的感叹,正要开口,就被清歌拽了一把,转了话头道:「重姑奶奶听说您回来了,特地遣人来问候呢,你看要不要去郑府回礼?」 要说清歌这丫头真是贴心极了,重岚心思现下是一团乱麻,出去散散心,找个人说说话也好,她一笑道:「你去帮我备几样礼吧,我去好好瞧瞧姑母,游猎那日去的贵人应当不少,也得去问问她该注意的礼数。」 清歌点点头,不过片刻就准备妥当了,扶着她上了马车,直奔郑府去了。 郑家是人丁兴旺,当初重家还没败落的时候,重姑母嫁了这家的嫡长子,这嫡长子郑怀静运道也好,前些日子又拔擢了四品官,因此重姑母在郑氏一族里颇有些体面。 重姑母见重岚过来,惊喜笑道:「正闲着无聊呢,你几个堂哥堂姐都不在府上,我还愁着无人说话呢,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重岚笑道:「皇上南巡,但凡有官职在身的都忙起来了,只有我一个闲着,所以觍颜来叨扰姑母了。」 重姑母揽了她到怀里,说笑几句,又问道:「你大伯母如何了?」 重岚叹口气:「还是那样,大伯又偏着妾室,由着王姨娘作践她,幸好请了族长和族长夫人过来敲打他们,这些日子约莫能收敛点了。」 重姑母哼道:「你大伯还是这德行,你瞧着吧,那姓王的贱婢也定没有好下场!」 重岚摇了摇头,正想请她说说游猎时候要注意的事儿,就见暖阁的帘子被打开,一个大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躬身道:「大夫人,咱们家来客人了,老夫人让您赶紧收拾收拾去前厅待客呢。」 重姑母眼底一沉,却笑道:「你且等等,我穿好衣裳立即就去。」她使了个眼色过去,立刻有人给那大丫鬟塞了两个银锞子过去。 当年重家败落之后,郑老夫人左右瞧重姑母都不顺眼,觉得这般破落户配不上自家嫡长子,差点闹到要出妇,幸好郑老太爷和郑家大爷都是明理的,重姑母又连着生下两个儿子,郑老夫人这才作罢,不过这些年也没少受折腾。 重岚知道她的难处,忙主动告辞道:「既然姑母有客要招待,那我就先回去了。」 重姑母拦住她道:「你才来不到一刻,这么早走做什么?」她说完又冷哼道:「客人来了好一阵儿了,怎么早不叫我晚不叫我,偏偏等你来了才叫我,分明是故意寻歪呢。」 重岚摆手苦笑,重姑母带着她往出走:「跟我一起去,你是正经的客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重岚被带着去了正厅,原本郑老夫人还笑容满面,一看见长媳立刻神色冷淡,对着来客道:「我有儿媳却跟没有一样,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事事亲力亲为,来客了也不见帮着招待。」 重姑母丝毫不以为意,上前几步亲亲热热地道:「娘不是说和老姐妹好久没见了吗,我寻思着你们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所以特意来晚了些,没想到误了招待客人,倒是儿媳的罪过了。」她说完还笑着福身一礼,倒显得郑老夫人小气了。 重岚没注意堂上,只是诧异地瞧着来客,竟然是晏老夫人和晏茹。 晏老夫人倒是没认出重岚来,神色如常地喝茶,晏茹还是老样子,轻慢地撅噘嘴,低头看着鞋尖的珍珠。 郑老夫人听完重姑母的话,面上一沉,又啜了口茶,转去去和晏老夫人说话,也不给重岚看座,就这么把她和重姑母干晾着。 重姑母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招呼重岚道:「还不快过来给我婆婆行礼。」她向郑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那侄女,您前年还见过的。」 她说完也不管郑老夫人表情如何,直接让重岚坐下:「我这个婆母最是慈蔼的,你到了这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拘谨了。」她又对着郑老夫人笑道:「我这侄女胆子小,要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了。」 第四十三章[09.27] 郑老夫人正想说几句难听话,却被这话堵住说不出口,只能沉声道:「难为你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我以为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侄女了。」 重姑母假装没听懂;「那是自然,侍奉您乃是儿媳的本分,都是您教导的好。」 郑老夫人气哼了一声,倒是晏老太太仔细打量着重岚,眼底浮现惊艳之色:「好标致的孩子,生的这般整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又笑着对郑老夫人道:「你这侄孙女倒是出挑,原来怎么不见你提起过?」 她是哪门子的侄孙女?郑老夫人心里不忿,面上还是笑道:「这孩子不常来的,倒是引得她姑母常去瞧她。」 重岚想到晏和,心里难免不自在,福身给晏老夫人行礼,引得她又赞了几句,又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重姑母见她得贵人喜欢,忙笑道:「她姓重,单名一个岚字。」 晏老夫人定力不够,表情明显滞了一瞬,原本扬起的嘴角也垂了下来。强笑道:「这名字果然好…」 她又禁不住上下打量几眼重岚,这回再看觉得她眼睛太过妩媚,面带桃花,容色又太艳丽,不够端庄持重,左右挑出一堆毛病来,瞧了半晌才问道:「岚姑娘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郑老夫人终于逮住话头,接口道:「老姐姐不知道吧?我这侄孙女极有本事,家境败落之后,一个人凭着经商赚下偌大的家业,你说是不是好本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满面赞叹,让人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恶意。 重岚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没得罪郑老太婆吧,她紧咬着她不放做什么?她眼睛一转,看见重姑母对着她无奈苦笑,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她在重姑母那里讨不到便宜,便转头拿她撒气,真真是无妄之灾了。 她想归想,面上还是谦虚道:「姑太太过奖了,我不过是偶尔帮着兄长打理家业罢了,这赞誉是万万不敢当的。」 晏老夫人想起这些日子听的风闻,心乱如麻,勉强应付道:「的确聪敏过人。」她顿了下,又忍不住问道:「岚姑娘家里还有人吗?」 重岚道:「还有个二哥在家。」 晏老夫人点点头,又紧着问道:「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品貌又这般出众,可有许了人家?」 见面第一次就紧着追问别人亲事,实在是太过唐突,重岚装作红了脸不作声,重姑母打圆场笑道:「这孩子怕羞,还望晏家伯母多多担待。」 晏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是我失礼了。」 郑老夫人见状忙转了她的注意力,笑道:「你看见孩子好多问几句也不算什么,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 她说着目光转向晏茹,亲热笑道:「你觉着岚姐儿好,我倒是瞧着你们家茹姐儿不错,模样生的整齐,人又端庄有气派,到底是公府长大的,我真是喜欢得紧。」 她说着褪了腕子上的玉镯套到晏茹手上:「女孩子家家的,没得打扮那么素净干什么?」 本来晏老夫人没打算把晏茹带来的,但宁氏想着晏茹也差不多该说人家了,便央着晏老夫人把晏茹带出来见人,她瞧了眼低着头神色不耐地晏茹,随口道:「你过誉了,这孩子都被她爹娘惯坏了。」她说着又道「茹儿,还不快谢谢郑老夫人」 晏茹出门前被宁氏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闻言竟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面上更见喜色,说话越发亲热,晏老夫人却淡淡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瞧着重岚,神情复杂。 两人渐渐说到家里人,郑老夫人笑道:「我那几个儿子都是不争气的,好在孙子还算勤学,尤其是我家浩儿,年前才中了秀才。」 她说的浩儿是重姑母的幼子,比重岚小一岁。晏老夫人想起自己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心里一堵,随口笑道:「你是个有儿孙福的。」 郑老夫人应和了几句,含蓄地介绍起自己的孙子来,从品貌诗文一直夸到为人处世,直把自己小孙子说的潘安宋玉之貌,苏秦张仪之才,听的重姑母直皱眉。 重岚瞧见了,用绢子掩口,低声笑道:「难得老夫人看重表弟,难道姑母不高兴?」 重姑母忍着气,也在一边低声道:「不是我背后道人长短,实在是…那茹姑娘的性子太差强人意,短短几个月被禁足了两次,实在不是持家良妇。」 她按着额角头疼:「我不求未来儿媳有多高的门第,只求她品行出众,家世清白便可,茹姑娘……」她叹了声,不再言语。 齐国府在公府里是败落的,但在郑家这种中等官宦人家里也算是高门了,更何况还有晏和这种人杰来当门面。 孙子的婚事祖母是可以做的了主的,重岚抬手拍了拍她的手,无奈宽慰了几句,那边郑老夫人越说兴致越高,已经问上了亲事,颇有攀嫁之意。 晏老夫人这个好脾气的也皱起眉头,晏茹还没琢磨出味道,只是觉着郑老夫人十分聒噪,郑老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句:「说了这么多,老姐姐还没见过我孙子吧,我去让人请他来给你行礼。」 齐朝风气开放,在长辈的照看下见个外男不算什么,但郑老夫人摆明了有结亲之意,这时候再见可就要有别的含义了。 晏老夫人摆手道:「不必,我今日有些乏了,茹儿在这儿也不方便,还是回头再见你孙子吧。」 这话便是婉拒的意思了,郑老夫人颇有些不甘心,瞥了眼重姑母道:「浩儿到底是不是你儿子,怎么你在客人面前提都不提一句?」 重姑母笑道:「知道您心疼孙子,只是快别夸那小子了,男孩子就得硬着管,没得让他又得意起来,读书又不用功了。」 晏老夫人趁机起身道:「我来的也够久了,家里还有事等着打点呢,这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郑老夫人挽留,带着晏茹径直出了门。 郑老夫人满面不悦,又看了重岚一眼,冷着脸莫名地来了句:「我们郑家的子孙,由不得你拿来贴补娘家人!」 重岚听着莫名其妙,重姑母笑靥如花:「娘说什么,儿媳怎么听不懂?」她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浩哥儿快下学了,儿媳还要回去帮他准备吃食,这就先告退了。」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带着重岚转身走了。 第四十四章[09.27] 重岚也跟着告辞,重姑母穿过半月门,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可知道我婆母今日为何这般针对你?」 重岚不解地眨眼看她,她笑叹道「她以为我要把你说给浩哥儿,难怪动了气,紧赶着要给浩哥儿说亲。」 重岚匪夷所思:「这…郑老夫人是哪里听来的,这也太不靠谱了。」 重姑母摘下朵开的正艳的牡丹到她头上:「也不怪她恼,我确实动过这个心思,后来觉着你们性子不合适才罢了的。」 重岚想到晏和,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别开头装作羞赧:「姑母乱说什么呢?」 重姑母不以为意:「你看别家像你这般大的姑娘,没准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她还要说话,重岚脸红过耳,慌慌张张告辞了,没想到刚跨出郑府门,晏老夫人身边的魏嬷嬷就过来拦住了她:「重姑娘,我们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重岚差不多猜到晏老夫人想说什么,这时候推脱反倒显得心虚,略一思忖,便笑道:「那就请吧。」 魏嬷嬷大概是没想到她这般好请,顿了下才带她上了晏老夫人的马车。 晏茹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车上只有晏老夫人一个人,她也不在绕弯,直接问道:「重姑娘可认识我的长孙晏和?」 重岚含笑道:「当初在西北运送军粮的时候有幸和晏指挥使打过交道,自然是认得的。」她和晏和的相识经过太过猎奇,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干脆就这么轻轻揭过。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我听说近来你和我那长孙来往过密?」 重岚脸一沉:「晏老夫人,我敬你是长辈,可你也不能这般坏我名声,我什么时候和晏大人来往过密了?」 晏老夫人微微语塞,随即又道:「可我听说他对你…」 重岚淡然道:「晏老夫人也说了是听说了,道听途说之言岂能当真?」 晏老夫人心绪复杂,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自家长孙瞧上了重家姑娘,他们好歹是公府,嫡长孙岂能娶一个商户女?可她管不了晏和,也只能从重岚这边下手了。 她这般想着,声音放柔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可和儿的心思想必你也觉察几分,这事儿说来也难堪得很,传出去了总归会有损你的名声,不如这样…」她细细思量解决的法子,顿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个二哥,我可以想法子帮他在京里谋份差事,你们举家遣去京里,如何?」 她心里也是为难,要是这事是重岚不知廉耻先勾引的晏和,她也大可不必这么客气,可偏偏是自己长孙动心在先,她想来想去也只能利诱了。 重岚面无表情,直接起身道:「老夫人真真是有意思,这话跟我说做什么,为何不去跟晏大人说?只要晏大人一日有这个想头,就是把我从金陵赶出去也是治标不治本。」 她说着直接起了身,毫不留恋地下车走人,晏老夫人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分犹豫也没有,有心想要叫人,却又拉不下脸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了。 重岚坐在马车还有些后怕,幸好晏和瞒得好,不然今日真是晏老夫人只怕不会这么客气了。她说完思绪又开始乱飘,脑子里反复都是他对她那番剖白,想着想着,忍不住靠在车围子上笑出声来。 直到清歌敲车板她才回过神来,忙正了神色,扶着她的手下车,没想到刚进了垂花门院里就一阵喧闹:「…都放开爷,拦着也做什么?到底是爷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都给我滚!」 然后是席雪天的劝说声:「二少爷想要纳妾,只管收良家女子为妾就是了,何必把娼门女子弄到府中,闹得家宅不宁呢?」 其中还夹杂了几声女子的娇嗔:「二爷,你可是这重府的主子,干嘛要听这些贱奴的话,把他们赶出去不就得了。」 重正好似是醉了:「都滚开!爷才是府里的主子,要纳谁就纳谁!」 重岚听的再也忍不住,绕过影壁走了进去,怒声道:「你好大的威风啊!」 见她进来,院里的人都静了一瞬,重正身边有个穿着枣色长褙子,底下半露着蜜合色罗裙,打扮娇丽的女子率先回过神来,扭腰福身行礼:「奴家绿萝,见过……」 重岚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直接吩咐道:「打出去!」 重正见她生气,有些恼怒又有些窃喜,想到她这些日子一直偏帮那个姓晏的,不依不饶地道:「你凭什么赶我的人,你是主子我也是主子,难道连纳个妾都不成吗?!」他又唤那绿萝:「心肝,别怕,这是我妹子,也得听我的。」 重岚厉声道:「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管不了你,可绝不会让你把人往家里拉,你忘了咱们娘是怎么死的吗?!」 当年重夫人就是因为重二老爷宠妾灭妻,这才郁郁而终的。 重正还有几分醉意,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些动容,绿萝在一边扇风道:「二爷别忘了,你口口声声要纳我为妾的,你是家里的正头主子,不过是收个房里人罢了,哪有三姑娘说的这般严重?」 重正被这话激着,心里的火气又起来了,梗着脖子吵道:「你少抬娘来压我,便是娘如今在世,我就是想纳个妾,难道娘还会拦着?」 他说完又阴阳怪气地道:「你自己的终身是有着落了,可也得为你哥哥想想啊,哥哥不过是纳个妾,又不是娶妻,你至于这么拿大帽子扣我吗?」 重岚气的额头青筋乱跳,重正说完虽觉得畅快,但见妹子气成这样子,不忍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重岚在心里连着说了三遍不生气,这才勉强把满心的恼火压下去,冷声道:「重正你给我记住了,这家里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允许妾室进门,你要是非要纳她,那就一并给我滚出去!」 她说完对底下人道:「还不快把这两人都给我一并叉出去,没得败坏了我重家的门第。」 重正被这话激着也发了狠,直接抬步往外走,「好好好,你有本事别让我再回来!」 第四十五章[09.27] 他出了府门便一把把绿萝推开,又找到一家酒楼借酒浇愁,恨那小白脸奸诈,又恨自家妹子无情,喝着喝着已有了十分的醉意,正想着趴在桌上睡一会,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拍,他抬头一看,竟是个面庞秀美如玉的男子。 他对美男子一概记不住,打了个酒嗝道:「你谁啊?」 男人微微一笑:「姜乙。」 重正眯着泛红的一双眼,醉眼朦胧地道:「姜…乙?」他对这名字倒有几分熟悉:「我娘姨表妹的儿子?」 当年姜乙对重岚做下的事儿重二夫人和重大哥刻意瞒着,他不知道其中的龃龉,印象中只是个不怎么熟的娘家亲戚,便敷衍地应了声,埋头继续喝酒。 姜乙坐在他对面,笑了笑:「一个人喝闷酒不觉着无趣吗?」他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妍丽,笑起来更是秀美:「重二哥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 重正咬牙切齿:「还不是住在我家里那个祸害人的…」他虽然醉着,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嘴,不想坏了自家妹子的名声,转了话头道:「我想要纳妾,我妹子拦着不让,你说说她是不是管的太宽?」 就是这只言片语,还是让姜乙眼底阴霾了一瞬,随即展颜道:「既然二哥没有片瓦遮身,要不要去我府上小住几日?」 重正又仰脖惯了一壶就下去,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听见他说有住的地方,下意识地踉跄着跟了过去。 …… 重岚站在原处余怒未消,席雪天问道;「可要我派个人去跟着二少爷?」 「有什么好跟的,他一辈子呆在外面不会来才好呢!」她满面怒容:「他是兄长,好寻欢作乐我也管不住他,可不该把什么人都往家里拉,今儿拉个行首,明儿拉个头牌,把咱们府上当勾栏院了吗?!」 席雪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东家说的这么严重,二少爷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瞧着重岚的神色,缓缓道:「二少爷如此反常,全是因着晏大人在府上的缘故,这点东家当是清楚的。」 重岚抿了抿唇,别开脸道:「人家在咱们府上借住几日,我总不好把人往外赶吧?」 席雪天的心里微沉,面上笑问道:「我记得晏大人不缺住的地方,何必非要来东家府上呢?一来东家行事多有不便,二来惹得二少爷不快,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重岚面带尴尬:「是有些唐突,不过也是二哥他太小心眼了。」 席雪天平静地道:「若是东家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去和晏大人说说,帮您招待他。」 重岚想到那番让她措手不及的剖白,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这时候让别人出面也好,省去两人见面的尴尬。她颔首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悉心招待,不要失了礼数。」 席雪天应了声是,出了院子却对着底下人吩咐几句,等准备好才带着人往晏和现住的套院去了。 他近来的时候晏和正在练字,他静静瞧了会儿,才躬身行礼道:「晏大人。」又直起腰笑道:「大人好闲情。」 晏和并不看他,只是问道:「你们东家呢?」 席雪天面上笑容不减,身子一让,露出身后两个美婢;「东家还有些事儿要忙,让我来帮着招待大人,务必要使大人宾至如归。」 那两名美婢俱都是温柔婉约,齐齐上前几步,一个要给他捶腿,另一个要给他研墨,他眉心往里攒了攒,负手退后,避开那两个美婢女的纠缠,漠然道:「你这是何意?」 席雪天笑道:「东家让在下来招待大人,难道大人觉得这般安排不妥当,还是这两名婢女容貌粗陋,入不得大人的眼?」 晏和目光又落在宣纸上,淡然道:「这不是你们东家的安排。」 席雪天抬手让那两名婢女下去:「大人这么说可是让在下费解了,难道悉心招待客人也有错了?」 他把紫毫笔搁在笔洗里,忽然一哂:「她不会给自己的未婚夫送丫鬟过来的。」 席雪天心头一闷:「大人可不要信口开河,坏了我们东家的名声!」 他似乎是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散漫地牵了牵唇角,自有下人捧了干净的巾栉给他净手,等悠悠然洗完手,他才把目光落到席雪天身上:「带我去见你们东家。」 席雪天抿了抿唇,还是躬身道:「大人请。」 重岚正在屋里拨算盘珠子,见晏和突然进了,怔了片刻,随即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顿了下才道:「你,你怎么来了?」 席雪天见她没多看自己一眼,心中微涩,上前笑道:「东家,晏大人说要见您。」 重岚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对着席雪天道:「你先下去吧。」 席雪天面皮僵了僵,笑着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晏和见她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就剩两人在暖阁里,神情古怪:「你就这么想跟我独处?」 重岚手一滑,算盘珠子拨过去一溜,她七手八脚地拨回来,忍着恼道:「我怕你又有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要说,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把人叫回来。」 晏和偏了偏头,眼里蕴着春水一般:「原来你是想听我说不能让人听见的话。」 第四十六章[09.27] 才正经说话了没一会儿,这下子又调弄起人来了。她把算盘一撂:「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几句废话的吧?」 他垂下长睫,难得温驯,微微笑道:「你不愿意听这些话?那我就不说了。」 重岚简直没脾气,扭捏了下:「也不是…」她直接转了话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晏和恩了声:「我得搬出去了。」 这么快啊?重岚下意识地想问,立即又改口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心呆在家里备嫁便可。」 重岚被激的咳了两下:「备嫁?」她刚想吼过去谁要嫁你,话到嘴边却转成了:「这也太突然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晏和自顾自地道:「现在想想要准备的事儿还有不少,再留在你这也不好看,而且婚前不能见面…」 他顿了下才道:「公府备嫁时间长,从提亲到真正成亲最快也要三五个月,到时候你别嫌日子太长就是了。」 重岚张了张嘴,脑子被他搅的一团乱,半晌才理出线头来:「谁说要嫁给你了?」 他扬唇笑道:「知道你舍不得我走,不过提亲这事儿不能耽搁了。」他捏了捏她的耳垂:「以后在一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重岚刚要回嘴,就见他已经起身出了门,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恨恨地捶了下桌子。 她在原地坐了半晌才想起来今日去重姑母那边什么都没问到,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忙遣了清歌去问。 又想起来重正还没回来,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把席雪天叫进来道:「他呢?还没回来?」 席雪天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无奈笑道:「方才二少爷才出门的时候已经派人跟去了,没想到那人却跟丢了,我已经派人去各个酒楼欢场找他了。」 重岚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多大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当妹妹操心,他就在外面不回来了才好呢!」 她心里烦了会儿才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把皇上要开办女子科举的事儿告诉席雪天:「你觉得如何?」 席雪天细细思量了一阵,面上浮现喜色来:「这自然是好事,东家若是能过了这场科举,以后经商也不会有人说道什么,官面上的人肯定会更信任咱们。」 重岚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又为难道:「可是雪天,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多就是能把字认全,再读几本闲书,其他的像什么四书五经一概没看过,拿什么去考试?」 席雪天忙道:「东家若真是有这个心思,自然得延请一位名师来指点学问。」 重岚点了点头,又苦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学正书了,世事难料啊。」 席雪天笑着宽慰她几句,又顿了下,抿唇道:「我方才去寻晏大人,他直言说是你未婚夫婿,这事…?」 重岚面上显了几分恼色:「你怎么也爱打听起来?」 席雪天紧着追问:「那就是假的了?」 重岚用茶盏子遮着脸,含含糊糊地道:「也不全是…」 席雪天的心直往下沉,竭力笑道:「那真是恭喜东家了。」 重岚面上微红,垂下眼不作声,他手心冰凉一片:「我以为依着东家的性子,不会嫁给高门的。」 重岚垂眼看着裙子上绣的花枝,轻声道:「我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席雪天默了片刻,笑了笑道:「是啊,以后的事儿谁能预料得到呢。」说完便躬身告辞了。 虽然说要请名师指点,但这名声也不是这么好请的,真正有本事有名气的花再多钱都不愿来,愿意来的都是滥竽充数,想着重家人傻钱多来混碗饭吃。 一时请不到好先生,重岚只能先把这事儿暂且搁置下,开始筹备游猎之事,有事儿做日子过的果然快,转眼姜佑定下游猎的日子就到了。 重姑母早早地赶来找她,笑道:「怕你有不周全的地方,特地赶来找你,回头咱们一道去。」她说完又赞叹道:「说来还是你有本事,竟能让皇上亲自开口相邀。」 重岚道:「邀请不过是客套话,那猎场是我差遣人建的,过去带路罢了。当初皇上微服的时候有幸和她结识,她这才给我个脸面,让我跟过去。」 重姑母一身簇新猎装,笑嗔道:「那也是你的福气。」 这回游猎是为了迁就鞑靼使节,倒也算不得太正式,所以好些收到旨意的官员都带女眷去了,她们在其中并不起眼。 姜佑如今住在猎场旁的别庄里,重岚还想着她的吩咐,和重姑母一道骑马去了别庄。 快到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骑着马的年轻官家女眷,众人一并往前走,突然侧后方一道艳红色的影子突然冒了出来,马蹄溅起无数的烟尘,她不但不减速,反而将手里的马鞭一扬,更加快了几分。 重岚马术不精,被带来的劲风冲的晃了几下才坐稳,皱眉不满道:「这人是谁啊?」 第四十七章[09.27] 不光是她,周围好几个身上被溅了泥灰的贵女都满面恼怒,瞪着前面骑马的女子。 那一身艳红猎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瞧不清相貌,被这么多人瞪着不但不害怕,反而转过身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见无人敢吱声,她冷笑一声,拨马转身走了。 重姑母带着她后退,皱眉低声道:「别理她,疯妇一个。」 重姑母虽脾气不好,但并非刻薄之人,这般形容人可见是对那人厌烦到极点了。重岚好奇问道:「这人是谁?」 重姑母冷哼一声:「说起来她还是你母亲表姐妹的闺女,跟你也算有亲。」顿了顿才道:「她是平乐郡王的长女清河县主,夫君死了之后新寡回家的。」 重岚听到平乐郡王的名头,禁不住皱了皱眉,就听重姑母继续道:「她在夫家偌只是跋扈霸道些但也没什么,偏她性情狠毒暴戾,把公婆气的卧病在床,听说她那早死的夫婿就是给他生生气死的。」 重岚咋舌:「这也太夸张了些。」 重姑母哼了声:「这算什么,听说有个貌美的通房不慎说错了话,被她割了鼻子挖了眼睛。夫家每年都要抬出几具带血的尸首,有好些还是有身孕的,妾室招人嫌也就罢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重岚想到姜乙那让人阴晴不定的性子,暗叹平乐郡王府上就没一个正常的。她感叹完又觉得不解:「平乐郡王不是该在封地吗,怎么跑到金陵来了?」 重姑母道:「年前岭南那边土官造反,他儿子死了两个,闺女死了一个,实在扛不住才逃遁到金陵的。」 重岚哦了声,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别庄,她要去面圣,便跟重姑母打了个招呼先进去了,进去之后内侍领着她去见皇上。 姜佑见到她便笑道:「正想着你怎么还没来,你和我倒是心有灵犀。」薛元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重岚拿出图纸来递给她:「皇上,这猎场是才建好的,这是现下最全的地图,本来是要竣工之后交给工部的,现在就先给您用了。」 姜佑当然不会亲自打理这些琐事,交给底下人自有别人安排,又转头问道:「可敦在江南住的还习惯吗?」 内侍呵腰答道:「可敦觉得很好,只是有一事要请求皇上。」 姜佑打了个哈欠:「朕知道,不就是给长风公主选夫的事吗,回头放出风去,等有人愿意了再说。」 薛元在一边盘弄着腕子上的佛珠,嗤笑道:「又不是给皇上选夫,一个异族公主而已,有人愿意才怪呢。」 姜佑憋闷道:「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啊,朕不是没同意吗!」 薛元故作诧异:「我不过是随意说几句罢了,皇上恼什么?」 姜佑刚下江南,江南的一众官员就老生常谈,逼着她再选君御。她被堵了回来,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话,转脸瞧重岚:「游猎估计要几天,朕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住处,你安心住几日吧。」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把银色镶宝石的小刀:「这是鞑靼可敦送给朕的,朕留在身上也没用,就送给你吧,权当是那自鸣钟的还礼了。」 重岚躬身道谢,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皇上可认识张地仙?」 姜佑一怔,正要点头,门外已经有内侍掐着嗓子报道:「皇上,平乐郡王求见。」 她颔首道:「请进来。」 不过片刻内侍就领着平乐郡王并清河县主和镇国将军走了进来,他领着子女叩头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重岚见到姜乙,目光微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调来目光,姜乙兴味地挑了挑眉毛,目光在她身畔流连,又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 平乐郡王行完礼竟然满面悲凄地哭了起来,姜佑吓了一跳,问道:「王兄这是怎么了?」皇室绵延百年,宗室子弟也是浩浩汤汤。虽然平乐郡王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但论辈分也只是她平辈。 他答道:「微臣看见皇上,就想到了叔父。记得四年前微臣进京的时候,叔父还谆谆叮嘱微臣恪尽职守,不得懈怠,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叔父就仙去了,臣实在是情难自禁,请皇上责罚。」 姜佑虽觉得他有些腻歪,但面上也不由带了唏嘘之色,平乐郡王见感情牌发的差不多了,忙把姜乙推出来:「这是皇上的侄子,单字乙,还不快给皇上见礼。」 姜佑猛然多出来一个比自己还大的侄子,浑身不自在,摆手道:「不用了。」她上下打量姜乙几眼,想到鞑靼可敦要求的事,眼睛一亮:「你可曾婚配啊?」 姜乙笑了笑:「回皇上的话,不曾。」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重岚:「不过臣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到时候还望皇上指婚。」 重岚被看的心里极烦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言语? 姜佑失了兴致,却也没上套:「若是那姑娘愿意,朕自然成全你们。」言下之意要是不愿意那朕就没辙了。 姜乙眼挫始终不离重岚左右,一字一句地道:「她会愿意的。」 每个字都像顶在她脑仁上,重岚听的心惊,不想再多待,告罪之后抬步出了正殿。 这别庄极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她却没心思欣赏,只想先找到自己住的地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厚底皂靴踏在地上的声响让人耳朵疼,他逗弄猎物般的跟在她身后,她快他快,她慢他也慢。 她受不了这种折磨,停下来转身行礼:「镇国将军。」 第四十八章[09.27] 姜乙不知道怎么打发走了内侍,温柔笑道:「不用看就知道是我啊。」 重岚把目光定在他袖口的暗金纹路上,发现那竟是一个个窄小的岚字连成的图案,他见她看过来,面上笑容不变:「你是不是觉着我有病,觉着我疯了?」 重岚没说话,挪开眼看着湖里畅游的几尾锦鲤,他凑近了问了问她身上的淡香,鼻尖贴着粉腮滑过,却被她满脸嫌恶地躲开。 他不顾她的退却,凑近了在她腮边轻轻嗅闻着:「这么说也没错,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疯了。」 他抬手摩挲着她温软的下巴,柔声道:「你为什么总远着我?我这么喜欢你,不会害你的。」 他说完就顿住了,一柄银亮的小刀抵在他脖颈上。 他目光有些讶异,顺着银色小刀看过去,握着这把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嘴唇却抿紧了,慢慢地开口道:「将军自重。」 他一笑,扬着头把自己的脖子更贴近了那小刀几分,重岚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唇边笑意更深:「你看,你根本就不敢。拿着把刀又有什么用?」 重岚手腕一抖,被他一把握住,带到身边来:「你好好听话,明知道没用,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她把手里的小刀抵在他手背上,漠然道:「将军身为宗室子弟,却公然调戏民女,不怕皇上治你的罪吗?」她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抬高了声调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在这里喊一声,到时候把内侍和锦衣卫引来,就算是平乐郡王也保不住你!」 他丝毫不以为意:「那你就喊啊,最好让所有人知道我轻薄了你,到那时候就请圣上下旨给你我二人赐婚。」他不顾她的抗拒,抚着她冰凉的脸颊:「你看,阿岚,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遇到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你。」 重岚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他抬手想要夺下来:「女孩子别拿着这个,小心伤了自己。」没想到她忽然一用力,刀尖扎到他手背上,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他似乎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怔了片刻,毫不在意地按压止血,又玩味地看着她:「我的阿岚真的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你原来可是见到血就晕的。」 重岚浑身不自在,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跑,被他强行搂在怀里,也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口开裂,倾身细细地吻着她的粉腮,又在那片光洁的额头上流连,许久不见的味道让他几乎沉溺。 她简直要疯了,恶心的感觉几乎忍不住,用力推开他,大声叱骂道:「畜生,放开我!我自问从小就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不放,我小时候你就…你简直禽兽不如!」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叱骂:「正是因为你不来招惹我,所以我就来招惹你了。」他忽然垂下眼,面上阴霾起来:「那个姓晏的招惹你的时候你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独独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重岚一怔,攥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笑得丽色如花:「听不听得懂无所谓,你只要乖乖地嫁给我就行了。」他抬手帮她把鬓边晃荡的碎发别开:「小坏蛋,不要打别的主意,不然会把事儿闹的没法收场的。」 她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回房,他目光凝着她,直到人看不见还立在原地。 他想起来第一回见到重岚的时候也在夏天,她在郡王府里迷了路,被府里的刻薄婆子拉着询问,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他心里像是有根弦,被胡乱拨弄了几下,他带她回自己院子,帮她净了手和脸,故意拿点心逗她:「叫声哥哥就让你吃。」 重岚张大嘴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叫了声「表哥」,这不是他想听的,他又说:「亲我一下就带你去见娘。」 她皱起小小的眉头,眼神惊慌地四处张望,正好重二夫人身边的婆子来寻,她拉着婆子的手急匆匆地跑了。 跟现在一样的慌张。他慢慢地垂下嘴角,这回不能让她再逃开了。 她浑身虚脱一般回房,进屋之后才觉得双腿发软,清歌和清云忙过来搀住她,惊声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重岚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色难看,不过这事儿跟两个丫鬟说也没用,便只是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清云和清歌对视一眼,躬身走了下去。重岚趴在桌上长长出了口气,作为年轻的未嫁姑娘,对异性的示好就算不给明确回应,也不会这般嫌恶,但她现在想起姜乙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身心都排斥的要命。 她侧枕着胳膊心烦意乱,冷不丁窗户那边发出轻轻地扣响,她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开窗,窗户外的人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有条不紊地叩了几下,然后慢慢地道:「是我。」 重岚一怔,心思还没转的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给他开门,然后在屋里奇道:「你怎么来了?」又跺脚嗔道:「来也不说一声,吓死人了。」 她难得露出这般娇媚的情态,有种别样的风情,让晏和跟着心也酥了。他笑起来,目中流光溢彩:「想你了,来瞧瞧你。」 重岚顿了下,才无言道:「我看你是太闲的缘故,咱们俩不见才不到三日,有什么好想的。」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跟个压抑不住自己心思的少年一般,每天都想着跟她更亲近一些。 他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握住了她在窗沿上搭着的手,盈盈抛来一个眼波:「这该问你才是,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一时不见你就想的难以遏制,有时候光听见你的名字都觉着很高兴。」 他就这么含情凝着她,语调却有些缠绵怨怼:「我有时候也在想,怎么就对你这般上心,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恩?」 晏和居然向她抛媚眼,她一定是看错了。她顿了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改平时的伶牙俐齿,讷讷道:「我没有…」 他攥住她的手猛然用力,让她探出半个身子到自己怀里,语气笃定:「你有。」 他摩挲着她颈项间温软的肌肤,似是而非地滑过她耳垂,一口咬住:「最可恨的是你下咒之后又撩开手,对着人不闻不问的,一点责任也不想负,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本来他觉着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现在说起来却十分心甘情愿,就如同心甘情愿被她套牢一样。 第四十九章[09.27] 重岚脸都红透了,正好天边传来滚滚的雷声,她忙就着这个推开他,人缩回屋里就要关窗:「你快回去吧,小心别淋雨着凉了。」 他低头把这话细细咀嚼了一会儿,面上还想维持着一贯的淡然,眼里却压不住的欣喜:「你这是在关心我?」 重岚见日头说暗就暗,原本明晃晃挂在天空的太阳也没了踪影,她忙摆摆手道:「是啊是啊,大人快回去吧。」 晏和扬起的嘴角放平,缓缓地重复:「大人?你就是这么叫我的?」 重岚随意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大人赶紧回去吧。」 她说着就要关窗,被他一手挡住,他想到到现在从头到尾明确表白的只有自己,却冲着她含笑:「叫声瑾年哥哥我就回去。」 重岚一怔,这才想起来瑾年是他的小字,他一副无赖恶霸样让人着恼,她尴尬道:「大人…」 他偏头瞧她,慢慢地眯缝起眼睛:「不愿意?」 她给他看的后脊背发凉,别别扭扭地喊了句:「瑾年…哥哥。」 他似乎是满意了,这时候天边的雷声一声挨着一声,越演越烈,终于滂沱大雨以万顷之势砸了下来,瞬间将他淋了个湿透。 她有点幸灾乐祸,让他早走他不走,留在这儿一个劲儿地嘚瑟,现在被雨淋了吧?该! 不过美人到底是美人,浑身湿透也不显得狼狈,发冠里几缕碎发低垂,湿透了贴在玉白的脸边,顾盼便妍,隔着雨雾有种朦胧暧昧的美,宝蓝色缂丝直裰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条。 美人浑身湿透让人垂涎三尺,她饱了眼福,瞧得眼睛有点发直,不自在地咳了下:「我可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硬赖着不走的。」 他没想到这雨说下就下,皱眉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水,正好几粒雨珠顺着他这个动作滑到交领里,进入更引人遐想的深处。 不光男人好色,女人爱美色起来还是无药可救,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觉得鼻尖一热,不敢再多看,转身去屋里取了蓑衣递给他:「把这个带上,虽然身上都湿了,至少回去能少淋一会儿。」她又不放心地叮咛一句:「回去喝碗姜汤去去寒。」 晏和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之后才抬手接了,她觉着手心一凉,有个小巧的琉璃瓶子塞进她手里:「皇上给的香料,用这个晚上睡的能好些。」 她微微一怔,就见他提步纵跃过墙头,人已经消失在雨幕里了。她禁不住啐道:「跟谁学的翻墙头的毛病?」唇边却抑制不住地泛起笑意。 这时候正门推开,清歌和清云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重岚先是看了眼镜子,确定自己没流鼻血才道:「你们两个要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清歌没言语,清云心直口快:「姑娘,未来姑爷走了?」 重岚一怔:「你哪来的未来姑爷?」 清云撅嘴道:「姑娘还打算瞒着啊,姑爷都说了,游猎完就选个吉日向你提亲的。」 重岚被噎住,转了话头训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来?也不拦着些,就算拦不住至少也能给我通个风吧?」 清云嘴巴撅的更高:「我们忙着在门口给姑娘把风,不让闲杂人等进来打扰你们说话呢。」又嘿嘿笑道:「就算我们通过风了,难道姑娘就不会见了吗?」 重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瞪她一眼。 清云看得眼睛有点发直,就见她今日穿了身银白缠枝菊花青领对襟褙子,外面是罩着绣竹叶的素纱罩衣,底下配了月白绣桃花长裙,清清爽爽的一身,也显出万种的风情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了。 她晃了晃脑袋,咬唇苦思道:「姑娘今儿个有些怪,总觉着和平日有些不同。」 重岚没好气地道:「哪里不同了?」 清云琢磨道:「比平时更好看了。」 重岚被她逗乐了,摆了摆手道:「别贫嘴了,吩咐人备饭吧。」 清歌转身领命去了,清云留下来继续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可是姑娘的嫁妆备下了吗?当年老夫人留下来的嫁妆没剩多少了,晏家那样的门第,要是咱们嫁妆带少了,肯定要让人瞧轻了…」 重岚听的头疼,摆摆手道:「你可绕了我吧,给你念叨的脑门子疼。」她说完清云,又开始若有所思,如果晏和真来提亲的话,是该考虑考虑嫁妆了。 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在手,想买什么东西买不到?她思量完又思绪又飘到别处,叹气道:「咱们这样的身份,带多少嫁妆人家家里只怕都瞧不上。」 清云想到晏家门第,也皱起了眉头,又宽慰道:「我瞧着晏大人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不会被家里人左右,再说了,我瞧着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千金还不如您呢。」 重岚笑道:「就你会说话。」她掏出一枚梅花形的银稞子递给她:「赏你的巧嘴,拿去玩吧。」 清云笑嘻嘻地收下,过去帮忙布菜。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一手托腮长叹了口气,别说如今重家门第败落,她又迫于生计经商,就算是重家当初鼎盛的时候配晏和都差了一大截,结亲就讲究个门当户对,齐国府的人能同意才怪了呢。 不过这事她再愁也没用,用完膳又没事做,外面下着雨又不能外出打猎,她干脆托起绣棚胡乱扎了几针清云在一边蹿腾:「姑娘绣个荷包或者帕子呗,到时候给晏大人送过去,晏大人指定高兴。」 清歌在一边用力掐了她一下:「就你话多,这事还没定下呢,你非得嚷嚷的满城都知道?」 第五十章[09.27] 清云心里一警,福身认错道:「是我不好,险些坏了姑娘名声。」 重岚赞许地看了清歌一眼,又摆手道:「下不为例,你们先下去吧。」 她把清云的话当笑话听,但真的再拿起针线的时候想的却是…绣并蒂莲好还是绣红豆好? …… 她晚上听着窗外时急时缓的雨声早早地睡下了,因此早上醒来的格外早,内侍来传话说天色晴了,皇上下午要开始游猎,让她先准备着。 她推开窗往外瞧,果然见外面天气晴朗,雨水从低垂的屋檐上落下一溜儿,落在青石板发出轻快的滴答声,沿着石板上雕花的纹路慢慢转着,转眼便充盈起来,每一片石雕的花瓣都像是活了似的。 重岚心情轻快起来,这别庄只有皇上邀请的人才能住,其余人都住在旁的地方,她抬步想去找重姑母,没想到才出了别院,走到猎场边就听到呵斥声。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骑着马也不知道看路,冲撞了我们县主你可能担待得起?」 重岚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就见猎场上晏茹被几个高壮汉子围着,那些汉子手里还牵着猎犬,当中有个打扮富贵的嬷嬷正在训话。 晏茹一手握着马缰,垂着头不敢说话,眼神似乎有些慌乱。 那嬷嬷说话越发尖酸:「哪家人生出你这样不知规矩的小姐,可真是倒了大霉了,所幸我们县主没事,不然就是要了你的命也赔不起!」 清河县主也骑了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凌厉上挑的丹凤眼微微一扫:「这么大声做什么,随意训几句不就完了,别吓坏了这小姑娘,再惊动了旁人。」 那嬷嬷显然领会了这话中深意,高声呵斥道:「还不跪下给我们县主磕头赔礼!」 晏茹虽然有些害怕,但听了这话还是平日的刁蛮习气占了上风,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什么县主不县主的,我还是齐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呢!」 她大声道:「况且是她先命人带了猎犬跑过来,我的马儿这才受惊失控的,她自己先做错事的,要道歉也是她道歉,凭什么让我跪下!」 清河县主面色一戾,弹了弹染了蔻丹的指甲:「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国府那个破落户,还是个庶子生的嫡女。」 那嬷嬷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似的,上前一步,一扬手就重重给了晏茹一耳光,随即斥骂道:「齐国府就教出你这种不知规矩的东西,这猎场被围栏围住,没有皇上的吩咐旁人不得进来,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缓了口气儿,又继续高声道:「你在这横冲直撞险些伤了我们县主,你倒还有理了,我们县主可是宗室女,平乐郡王最宠爱的闺女,你好大的胆子!」 晏茹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还有些发懵,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宁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用力扬起手中的马鞭一挥,本来是想要抽那嬷嬷,没想到抽到马眼睛上,马儿疼的嘶叫了一声,对着清河县主就直冲了过去。 清河县主马术了得,握起缰绳退后几步,然后阴冷着一双眼对牵狗的人使了个眼色。 牵狗的人会意,一把放开手里的铁链,几只脱缰的野狗就直冲了过去。 重岚在一边瞧了几眼,晏茹虽然讨厌,但这清河县主也太过了,那些狗个顶个地都有小牛犊子大,晏茹被咬上一口,只怕半边身子都要没了,她难道是想闹出人命来? 不过她没本事也没打算管这事,命人通知了巡逻的守卫就算是仁至义尽了,转身正要走人,就见那几只猎犬的其中一只突然冲了过来,清河清云赶不及救她,眼看着那猎犬一把把她扑倒在地上。 她膝盖被一处凸起重重磕了下,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肩膀被狗爪子踩着,她感受到一个毛茸茸臭哄哄的脑袋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那边清河县主也发现了这边有人,描绘精致的远山眉皱起:「谁在哪里,给我带上来!」她话音刚落,训狗人就打了声呼哨,那猎犬就起来,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了,重岚心里暗骂一句倒霉,示意清歌清云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整整衣裙走了过去,福身行礼道:「见过县主。」 她昨天在皇上那里一声没吭,清河县主没注意到她,显然这时候也没认出她来。 那边晏茹已经被几只猎犬摁住动弹不得,她吓得失了神智,惊慌失措地不断求饶。 重岚也被几只大狗围着,腿不由自主地软了起来,但比晏茹好些,还能保持镇定。 清河县主面沉如水,一抖马缰走到她面前,又是那嬷嬷发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一边鬼鬼祟祟地窥伺我们县主?」 重岚腹诽,她又不是色中饿鬼,没事窥伺你们县主干嘛!不过想归想,她面上还是恭敬道:「回县主的话,我是要出去找人,途中经过这里,不慎被猎犬扑着了,并非有意…窥伺县主,还望县主恕罪。」 那嬷嬷显然不信,冷笑道:「好一张利口!」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清河县主突然抬了抬手,那众多猎犬中的一条就冲了上来,站起来搭在她肩上,把她压的又扑在地上,张着大口就往她脖子上凑。 清河县主懒洋洋地道:「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讨厌有骨气的人了,你要是好好地求我几句,没准我一高兴就把你给放了。」 重岚心里也有些着慌,这清河县主简直不讲理到了极点,她正要开口把皇上抬出来说事,就见老远一只弩箭射了过来,定在这猎犬的头上,猎犬挣巴了几下,随即就翻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姜乙手臂上架着劲弩,连着射出来三根,把围在她周遭的猎犬都射死,晏茹也跟着得了救,满脸是泪地缩到一边。 他缓缓走过来,笑了笑道:「大清早的,长姐好大的火气。」 清河县主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v第五十一章[10.02] 姜乙伸手把重岚拉起来,温柔地要帮她拍身上的泥灰,被她僵着脸躲了过去,他也不以为意,对着清河县主道:「本来想瞧瞧有什么能猎的东西,没想到……」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而是瞧了重岚一眼。她被他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凉,清河县主沉着脸:「你让开。」 姜乙面色平和:「我要是不让呢?」 清河县主总不好对亲弟下手,面色先是一戾,只是强自忍着,随即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身后的重岚:「我这几条猎犬驯养不易,你今日都给我射死了,看在父王的份上,我是没法把你怎么样,但你身后的那个得交给我。」 言下之意是没法对杀了狗的姜乙怎么样,但要拿重岚出出气。 姜乙笑了笑,声音低柔:「长姐,今日游猎贵人云集,你这几条猎犬野性难驯,万一伤了贵人可就不美了,我杀了它们也是为你好,何必为了几条畜生损了咱们王府的名声。」 他见清河县主想要反驳,声音渐渐沉肃下来:「或者你随我去见父王,听听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清河县主满面怒容压抑不住,手里的马鞭一挥,指着他道:「你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身后的这个,啊?!」 姜乙笑了笑:「依我看,长姐还是养些巴儿狗狮子猫之类的,猎犬野性难驯,实在不是女人家养的了的。」 他毫不在意地拨开眼前的马鞭:「长姐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先走了。」 他转身向重岚伸出手:「走吧。」 重岚默然地看着他,他似笑非笑:「或者我把你留在这儿?」她一顿,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 清河县主见两人说走就走,心中的戾气顿时压抑不住,她猛地一扬马鞭,卷住方才帮她说话那嬷嬷的头发,往旁边的围栏上一磕:「蠢货,让你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还留着你有什么用!」 那嬷嬷惨叫了起来:「主子饶命,饶命啊,都是老奴的错!」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躲,不然只怕真的就没命了。 清河县主用马鞭缠着她脖子,用力往围栏上磕了十好几下:「混账东西,废物,竟帮着外人来招惹我!」 那嬷嬷哎哎叫痛,等她被撞了个半死,清河县主这才觉着心里畅快些了,看了那一地的狗尸又觉得堵心,挥手让人收拾了,自己打马回了别庄。 晏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终于得救了,原本吓得发麻的手脚也恢复了几分知觉,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加快脚步追上了姜乙和重岚,高声叫道:「将军!」她吓破了胆,直觉跟着姜乙才安全。 姜乙的几个亲兵立刻把她拦住,高声道:「你是什么人,莫要惊扰了我们将军!」 姜乙随意转头瞧过来,晏茹一看竟愣住了,她方才光顾的上害怕,没注意看他,现在瞧清了,心却不由得快跳了几拍,几乎连说话都忘了。 眼前的男人黑发半挽,用白玉簪绾上,身上穿着玄色的直缀,用金线绣着麒麟,清雅秀美之处工笔难绘,这般俊美的人,又是才救了她性命的…她不知为何一颗心砰砰乱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姜乙似有些不耐,她怔怔地收不回目光,冷不丁跟他对上视线,又觉着浑身都犹如火烧,涨红了脸,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方才多谢将军相救了。」声音娇娇柔柔,跟她平时的颐气指使大相径庭。 姜乙半强迫地拉着重岚,全幅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对于晏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晏茹心里满是不舍,大声道:「我是齐国府长房的六姑娘,在这里多谢将军了,我回去之后会告诉家中父母,请他们过府道谢的。」 姜乙眯了眯眼,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笑得别有深意:「齐国府?」 晏茹见他终于开始看自己,还以为是她自报家门起了作用,禁不住又羞又喜:「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理当备厚礼答谢的。「姜乙古怪地笑了笑,低头瞧了眼满面嫌恶,不断想要挣开的重岚:「你跟晏和是什么关系?」 晏茹心里一怔,微有些失望,还是老实答道:「他是我大哥。」 姜乙哦了声,唇角一翘:「帮我带话给你大哥…他赢不了我的。」 晏茹一头雾水,姜乙却已经带着重岚走了,他带着她来到一处亭子里,拉开她的袖子,就见手臂上破了好大一块皮,他俯身亲了亲她的伤处,被她一巴掌打到脸上。 他摩挲着白皙面颊泛起的几道红印,面上笑意不变,眼神幽深:「这么贞烈?」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是为了晏和吗?你跟他睡过了?」 重岚被惊恐和慌张折磨了一早上,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暴躁了,满面阴沉却斩钉截铁地道:「是!」 姜乙眼神更幽暗了几分:「阿岚,你知道的,从小我就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晏和也不知如何制住姜乙的亲兵,施施然迈步走了进来:「不过她是人,而且是我的未婚夫人。」 姜乙挑衅般的握住重岚的手腕:「你的未婚夫人,有婚书和定帖吗?」 重岚突然发力,一把甩开他的手,躲到晏和身边,被他安抚般的揽在怀里。 姜乙的手还微微曲着,却已经空落落的,眼看着她又一次逃开了。他讥笑道:「你们这算什么?无媒苟合?」 晏和觉出她身子在不住地轻颤,面上一沉,漠然道:「镇国将军初来金陵水土不服,如今是发了失心疯了,光天化日之下强夺民女,你们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他说完话,姜乙才看见亭子外围了一圈手执长矛的军士,他挑了挑眉毛:「你本事倒是不小…」 话还没说完,晏和手里的短剑就架到他脖子上了,半笑不笑地道:「你自己不要脸无所谓,可平乐郡王还要脸,皇上还要脸,想想看让他们失了脸面的后果…」 v第五十二章[10.02] 他目光显出几分阴狠:「今日你是高高在上的宗室子弟,明日你就是金陵城里的一条丧家之犬。」 姜乙平举起手里的劲弩对准他,他手里的短剑微微一抬,顺着姜乙的脸颊滑过去,从左嘴角到耳根被滑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来。 他抬手弹掉了短剑上面的血珠,笑得雍容雅致:「将军怎么这般不小心,竟然伤了自己的颜面,以后还是少用这些利器为好。」 姜乙满面阴霾,晏和挑起了眼角,漫声道:「把将军请回去吧。」 他说完带着重岚转身就走,等走到无人的地方才卸下高高在上的架子,拧着眉担忧道:「你没事吧?」 重岚脱力一般地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半晌才瓮声道:「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疼。」 他看她走路姿势不对,蹲下身把她裤腿撩起来,蹙眉道:「怎么青了一片?」 现在已经是夏日,她穿的天青色绣花软缎裤子极是轻薄,一下子就被他撩了起来,重岚一怔,脸红的能滴血,下意识地就抬脚踹了过去:「你想干什么?」 晏和一把握住那还套着镶南珠豆绿色绣鞋的金莲,神色古怪:「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不过是帮你瞧瞧伤口,你在想什么?」 重岚满面尴尬:「我…这不是…谁让你原来…」 他手里的绣足套着雪白的布袜子,隐约能看见白皙的脚踝,白的能看见青蓝的经络,他心头微漾,深吸了口气压下旖思,按了按她淤青的地方:「还疼不疼?」 重岚倒抽了口冷气:「你轻点…」 晏和抿着唇,扫入鬓角的长眉攒着眉心:「怎么弄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小心摔得他只怕是不信,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 他垂眼,轻轻重复;「清河县主…」他慢慢地道:「我回头回去找平乐郡王好好谈谈的。」 他把‘好好''说的极慢极重,重岚担心他闹出什么岔子来,到底是宗室女,她忙转了话头道:「说来也怪了,这清河县主为何如此跋扈,不怕给平乐郡王惹麻烦吗?」 他扶起她,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她性子从小就是这样,一来有平乐郡王宠溺,二来自己好像也是有些毛病的,吃了多少静心定神的病也不管用。」 重岚咋舌:「我还道她是天性如此呢,原来是个有病的。」她倚在他怀里有些尴尬:「这样在让人瞧见了…」 他唔了声:「瞧见了又能如何?再说了,我已经吩咐亲兵在远处守着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别庄,这别庄是套院的样式,等于一处稍小的行宫,绕过重重高墙,走进一处夹道,就见晏远在一个内侍身边赔笑说话。 「…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帮臣美言几句啊。」 这内侍面相阴柔,迈着八字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晏四公子这就是为难咱家了,咱家现在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哪能帮公子美言呢?」 晏远塞了个金锭过去,继续赔笑道:「这天下谁不知道,公公是最得皇上信赖的,要不然怎么能提拔公公当了西厂提督,除了您谁还配在皇上跟前美言?」 说来也奇怪了,晏远生的偏英俊刚毅,但这么笑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之感。 西厂提督齐彦端着架子,漫不经心地道:「那咱家就试试吧,不成可不赖我。」 晏远忙呵着腰道谢:「就算美言不成,能让皇上知道我也是好的。」 齐彦袖了银子,敷衍地应了声,转身走人了。 晏远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暗啐了一口,一转头却见到了晏和,重岚躲在夹道的另一边,他没瞧着,只是对着晏和,面皮子发紧,随即笑道:「好久没见大哥了。」 晏和随意应了声,晏远却继续问道:「大哥怎么没和重家姑娘在一起?听说她也来这别庄里了。」 晏和并不理会他的试探,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腰间的剑穗:「外臣结交内侍乃是大忌,虽然你官位低,又有名无实,但皇上知道了也未必高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晏远脸上青红交错,却又不敢反驳,躬身应了声是,转头愤愤地离去了。 晏和把重岚牵出来,眼神有几分缠绵哀怨:「你躲什么?跟我在一处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嫁给我,只是在敷衍我?」 这算什么,大发娇嗔吗?重岚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词震了一下,难得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伸手在他手臂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我要是真的敷衍你,现在一早就坐船出海了,哪里还往你跟前凑。」 他还是不大称意,重岚察言观色,弯下腰说腿疼,他果然没法子,扶着她进了院子,命人取了跌打创伤的膏药过来给她要给她涂。 重岚忙拦着:「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先去忙吧,我自己来就行。」 他不理她,倒了些膏药在掌心,拉过她的腿搁在自己腿上揉按。重岚哀叫了一声,额头沁出汗来:「你,你轻点…恩。」 细碎的呻吟像是青金玉石相碰,打着卷儿滚到耳朵里,他身子僵了僵,装似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他为了把积血揉散加了些力气,她无力地靠在榻上,气喘吁吁地道:「我,我不成了,你快停手,好疼…」 晏和听着越发不对,白生生的面皮也冒出几粒细汗,勉强忍着给她继续上药,等药上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手,只是手还搭在那莹润白皙的腿上。 v第五十三章[10.02] 重岚吃疼之余也没注意他动作,无力地靠在榻上喘气,鬓发蓬乱脸颊潮红,倒像是被人宠爱之后的媚态。 他掖了掖唇角,纤长的手指沿着腿往上,在敏感的大腿内侧打转,她觉出不对来,忙拦着他的手,瞪眼道:「你想干什么?!」 他指尖一颤,面上有一瞬的尴尬,忽然又凑近了暧昧道:「帮你瞧瞧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伤着。」 她一把把他的手拉下来:「没有。」她搡着他的肩:「药上好了,你快起开。」 他眼波微横,眨了眨眼,似乎是又抛了个媚眼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就让开。」 他面容清逸俊秀之极,偏生一双眼睛生的又长又媚,有种似妖又似仙的恍惚感,看人的时候无端生出恁多情意,现在还特意抛媚眼来勾引她,是个人都抵挡不住。 重岚觉着自己已经被美色迷晕了头,但人还是不受控制地凑了过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下。 他觉着不称意,转过头来摩挲着那柔软的双唇,细细咂弄一时才慢慢退开。 重岚摸着发红的嘴在心里感叹:想当初刚认识晏战神的时候他是多么的不冷不热冷嘲热讽,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了! 两人缠绵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她慌慌张张推开他起身道:「已经快到游猎的时候了,可别迟到了。」 他仍旧把玩着她一缕长发:「迟到了又能如何?」 重岚推了推他:「不好看,你也快去准备着吧,到时候猎点好东西回来。」 他来了兴致,仔细瞧着她纤长秀美的脖颈:「给你猎一张狐皮,做个围脖怎么样?」 她随意应了声,忙不迭地准备起来,换上猎装到了游猎场,发现各家女眷来了不少,但真正下场射猎的却没几个,都命下人在树荫底下摆了案几瓜果,搭了小巧的棚子,等着看男人们的英姿。 其中清河县主的棚子最为扎眼,不过她在在场的女眷中身份最高,因此倒也无人敢置喙,重岚去找重姑母的时候,她阴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瞧了过来,随即又收了回去。 重姑父的官位不高,因此重姑母只是靠后搭了个小棚子,见她过来笑着招呼道:「正念叨你呢,怎么来的这么晚?」 重岚用帕子扇了扇风:「天太热,睡的难免久些。」 重姑母关切地瞧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早上不慎招惹了清河县主,可有此事?」 重岚一怔,不想让她太过担心,随口敷衍道:「不过小事而已,已经解决了。」 重姑母松了口气:「那就好,可千万别惹着那人。」 重岚随意应了声,正好这时候皇上的仪仗已经过来,姜佑在这种事儿上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让众人四散开狩猎。 那些贵介子弟和官员纷纷鱼贯而出,好些坐在棚子里的夫人目光落在姜乙身上,随即窃窃私语起来。他现在的样子着实打眼,一条细长的伤痕横亘在脸颊上,虽不深,但也十分显眼。 他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对着不远处的晏和道:「晏总督,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晏和慢慢地瞥了他一眼:「还是等镇国将军脸上的上好了再说吧,我可不想被人说胜之不武。」 姜乙哈哈大笑:「小伤而已。」他手握着缰绳凑近了几步:「不如就赌谁今日猎下的猎物多,谁就跟她好,如何?」 晏和慢慢地眯缝起眼睛,神情漠然:「将军又弄错了,她不是可以抵押当赌注的物件,也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玩意…」 姜乙神情古怪地偏了偏头:「那你把她当什么?」 他微微一挑唇:「她是宝贝,是让我辗转反侧,爱之入骨的宝贝。」 姜乙听出了其中的无限深情,低低地笑了声,神情却是阴狠的,策马转身进了林子。 晏和想到对重岚的承诺,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正巧她也关切地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她垂下脸,他转身策马也进了林子。 重姑母神情疑惑:「我怎么觉着方才晏大人在看你?」 重岚脸上发烧,面上却淡定道:「没有的事儿,姑母瞧错了吧。」 重姑母想想也是,不是她瞧不上自家侄女,只是两人门第相差实在太远,她也不敢妄想高攀。 南边的林子不比北边的野物多,他想到对重岚的应答,眯起眼睛在林间找着狐狸的身影,冷不丁瞧见杨边长了几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呈艳红色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美的漫不经心却如火如荼。 他不知怎么就上了心,觉着她应该是喜欢的,用来给她簪花也不错,他翻身下马想要采几朵,这时候一对骑手操纵着冲了过来,转眼将那几朵花踩得稀烂,好像恨不能将他的手一并踩碎。 姜乙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笑了笑道:「想不到晏大人也是惜花之人。」 晏和两手掖着袖子,扬唇笑道:「我不是惜花之人,倒也不会像镇国将军一样辣手摧花。」 姜乙打了个哈哈:「这么说来,倒是姜某不解风情了?」他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难怪晏大人能得佳人青睐,可惜就我所知,这花名叫和骨艳,是不祥之花,你猜她会不会很讨厌你送了这个给她?」 v第五十四章[10.02] 他微微笑了笑:「那要看送的人是谁。」 姜乙眼里的阴狠掩饰不住,倾身捡起一片残红,又把它碾碎了扔到地上,不过面上仍是笑着的:「可惜花已经没了,耽误了晏大人讨好佳人,倒是我的不是。」 他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落红:「有时候人的真心也跟着花朵一般,一片真心都付诸流水了。」 两人对视,面上都带着笑,一个雍容一个温柔。晏和翻身上了马:「将军是在说自己吗?「他说完又摇头自语:「将军应当是没有真心的。」 他一抖缰绳直接走人了,姜乙策马上前,与他并肩,低声道:「你不是问我她是什么吗?她是我恨之入骨的宝贝。」 求之不得,恨之入骨。 重岚正在树荫底下和重姑母聊天喝茶,用些时令的瓜果,忽然一个面容倨傲的侍婢缓缓走了过来,草草行了个礼:「重姑娘,我们县主请您过去一趟。」 重岚一怔,重姑母已经帮着推拒道:「我侄女身子不适,不能在太阳底下走动,还望县主见谅。」 那侍婢不耐道:「我带了伞过来,晒不到重姑娘的。」 重姑母皱眉道:「她身子不适…」 什么主子养什么下人,那侍婢沉了脸:「我们县主那边有御医,有什么诊治不了的?县主叫她过去一同观赏游猎已经是给她脸面了,你们莫要太过。」 重姑母被个奴才这般抢白,心里已经起了怒气,强压着火正要再说,重岚已经起身道:「那我就随这位姐姐走一趟吧。」 重岚看了眼骑马出了林子的姜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道:「既然是县主相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侍婢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利落,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然后带着她往清河县主那边走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清河县主见到她不但没有早上的阴戾,反而和颜悦色:「正愁在这儿无人说话,所以把你叫了过去,你不会嫌我唐突吧。」 重岚福身道:「县主相请是我的福气,怎么会嫌弃呢?」 她之前虽见过清河县主几回,却都没有细瞧,现在打量了才发现这位郡主出乎意料的貌美,年纪不到三旬,云鬓花颜,眉飞目细,真看不出来内里竟是那样的暴戾脾气。 不过也是,看看姜乙就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细看了才发现姐弟两个竟然颇为相似,让她格外不自在起来。 清河县主嗯了声,捻了一颗枇杷果吃了,懒散道:「我这人性子直,脾气也暴了些,上午的事儿是我不对,还望你不要见怪。」 她归位皇室宗亲都已经这么说了,重岚也只能道:「不敢当,我言语有冲撞之处,还望县主莫要计较才是。」 清河县主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说来也怪了,我那弟弟对什么事儿都甚少上心,怎么今儿早上偏偏帮你,难道你跟他认识?」 重二夫人当初带着重岚拜访郡王夫人的时候,清河县主已经嫁出去了,因此不知道两家有亲的事儿也属正常。 重岚却不想提这个,只是道:「镇国将军乐于助人,我甚是感激。」 清河县主见她不肯说实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乐于助人?呵呵,我可没听说我那弟弟什么时候会帮不相干的人。」 重岚堆出满面的为难:「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望郡主恕罪。」 清河县主见她不肯说实话,面色阴戾起来,想到早上受得气:「恕罪,你的罪哪里用得着我来恕?他不是早上就把你保下了了吗。」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从腕子上褪下个羊脂玉的镯子来想要套到她手腕上,忽然又转了话头:「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这个给你,权当是早上那事儿的赔礼了。」 重岚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正要推拒,就见她涂了蔻丹的五指一松,那羊脂玉镯子直直地落了下去。 重岚从刚到这来就开始防备着,见那镯子往地上掉,当即伸手去捞,却还是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羊脂玉镯子摔成了好几截。 清河县主理了理衣裙,从贵妃椅上直起身:「看来你是瞧不上我送你的这份礼了。」 她话才说完,立刻有人从后面推搡了重岚一把:「混账东西,摔了我们县主的心爱之物,还不快跪下认错!」 重岚被猝不及防推的一个趔趄,脚步顿了下才道:「县主明鉴,方才我并没有碰到你这镯子,也不知怎么它就跌落了,这如何能怨得了我?」 清河县主眯起美目:「你是说,是我自己摔了这镯子?」她弹了弹手指,漫不经心地道:「难怪人家常说无奸不商,你倒是生了一张利口,犯了错还要狡辩,实在是令人生厌。」 重岚心说我口舌在利落也比不上你颠倒黑白的功夫,就见她抬了抬手,几个婆子立刻上来制住重岚,想把她硬压着跪下,当中一个走到她面前,高扬了巴掌就要扇下来。 若只是挨打倒还罢了,问题是今日这猎场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被人打了脸可就真是尊严尽失了。 清河县主又斜靠在贵妃椅上:「今日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重岚被身后几个婆子用力捏了几把,疼的皱起眉头,见那巴掌带着风就要扇下来,下意识地想躲开,就听身后有道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做什么呢?」 清河县主微怔,立即起身行礼:「拜见皇上。」 v第五十五章[10.02] 姜佑一身猎装,托着下巴瞧了一圈,看了被压的跪在地上的重岚一眼,皱眉道:「你让她先起来,你闹成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清河县主大概没想到皇上会管这种闲事,又是怔忪了一瞬,随即道;「你们还不快把重姑娘放了。」 听这话头倒像是下人自作主张把重岚制住似的。 清河县主满面歉然地道:「方才重姑娘摔了臣女的玉镯,我几个底下人一时不忿才要惩治她,治下不严,倒是我的罪过了。」她虽性情暴戾,但却不是个蠢人,在皇上面前也装的出样来。 姜佑哦了声,接过旁边内侍备下的解暑雪泡茶浅浅饮了一口:「她为什么摔你的玉镯?」 清河县主叹了声:「许是瞧不惯臣女吧。」 重岚在心里暗暗一嗤,并不言语。姜佑解开披风递给底下人,懒洋洋地问道:「我记得你们坐的地方差的老远,你是说,她因为瞧不惯你,特地跑过来从你手上拽下玉镯子来摔了给你看?她这么做图什么?」 她撇嘴道:「要真是这样,不是她脑子有毛病,就是你脑子有毛病。」 重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清河县主面色一僵:「是我没说清楚…」 姜佑摆摆手:「你身为宗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则,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净干些丢脸的事儿,你以为自己是威风了,别人眼里不过是条母大虫罢了。」 重岚脸一个没绷住,些许笑意流露了出来,清河暴戾之气满盛,抿着唇道:「皇上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先训斥我,不怕寒了宗室子弟的心吗?」 姜佑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这人为何如此胆大,顿了下才道:「不怕。」 清河县主被一口气噎了回去,就听姜佑不耐道:「朕是皇上又是长辈,训你你就老老实实听着,还敢顶嘴了,这是哪家的规矩?」她理了理袖子:「朕倒是要好好地问问平乐郡王,看他怎么教的晚辈。」 她给平乐郡王脸面不过是因为他这回平定广西有功,又失了两个儿子,没想到倒助长了他女儿的骄纵之气。 清河县主再不敢多言,姜佑缓和了神色,转向重岚道:「你先回去吧。」毕竟两人私交在暗,平乐郡王又有功在身,她也不好对重岚太热切。 重岚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告辞了。正好那边游猎的人也从林子里出来,她看了看却没瞧见晏和,有些失望地转身回去,就见姜乙摆开全副仪仗挡在她身前。 他马鞍上扔下来一只火红的狐狸递给他,狐狸皮珍贵难得,但若是上面有伤痕就不好看了,所以他一箭射穿了狐狸的两只眼睛,狐狸皮半分无损。 失了眼睛的狐狸还在不住挣扎,两行血泪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姜乙往她跟前递了递:「送给你,我特地猎的。」 这下子在原地坐着的好些夫人小姐都窃窃私语,不住地猜测姜乙身前的这位姑娘到底是哪家千金,怎么这镇国将军如此讨好她? 重岚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后脊背一股凉气冒了上来:「人着布衣,畜有皮毛;各安本分,焉起夺心?将军这礼我是万万不敢受的。」 姜乙用鞭梢挑起她的下巴:「是不敢要这份礼物,还是因为它是我送的?」 这举动太过轻佻无礼,重岚伸手挥开,冷声道:「无功不受禄,将军若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姜乙想要拦着,晏和却骑着马稳稳走到他身前挡住:「送礼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镇国将军又何必这般强人所难呢?」 姜乙笑了笑:「你阻拦我,是记恨我占了先吗?」 两人俱都是世上含有的好相貌,一个位高权重,一个金荣尊贵,没想到竟针锋相对起来,让好些人都抻着脖子等着瞧热闹。 晏和扬唇,却并不理会他,拨马走到重岚身前,他翻身下马,立刻有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眼睛旁边还有两个黑眼圈,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他把怀里的家伙拎出来,悠悠然瞥了眼姜乙:「这貔貅的父母均被镇国将军射杀了,只剩下它一个,就算没被将军杀了,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劳烦重姑娘帮忙养着了。」 他倾下身把貔貅兽抱给她,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地方极轻声地道:「抱歉没给你猎到狐狸了。」 重岚这才想起来他上午答应他的事,面上不经意地红了红。 瞧热闹的众人都兴奋起来,话本里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谁不喜欢?难怪两人这就对上了,原来是为了博佳人的青睐,这般一想,众人都把眼挪到重岚身上,顿时恍然了,这般艳如桃李又媚骨天成的佳人,难怪两人争的这般厉害。 她倒也没有推脱,而是伸手去接,按着规矩福身行礼:「多谢大人了,我定然会好生照料的。」那小貔貅毛脑袋晃了晃,似乎是瞧了她几眼,然后乖乖顺顺地任由她抱着。 她拒了姜乙的礼物,选了晏和的,不管有意无意,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了他一个巴掌。 姜乙唇角一勾:「放开它。」每个字都有像是重逾千钧,重岚知道,他只有极怒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声口说话。 不过那又怎么样?重岚就不信他当着这么多官员贵人的面儿还能做些什么,她双膝一屈:「我收不收礼,收谁的礼,想来跟将军是没有干系的。」 姜乙笑得寒凉,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阿岚,你可真会惹我生气。」 晏和适时地挡在两人中间,阻挡了他阴冷的眼神,唇角挑起,牵连出一片风流:「镇国将军,你该回去了,平乐郡王还在等着你呢。」 姜乙想到平乐郡王,眼神微微一动,漠然地拨马转身走了,重岚虽然不怕,但被他这么瞧着还是遍体生凉,见他走了禁不住长出了口气,却不好这时候跟晏和说什么,只是感激地福了福身,转身回了原处。 重姑母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和镇国将军还有晏大人…?」 重岚怕她继续问,倒在她怀里撒娇道:「姑母快别问了,我自己也纳闷得很呢。」 v第五十六章[10.02] 齐朝风气开放,男子追求女子之事并不罕见,甚至还有专门为未婚男女准备的‘诗社’,允许他们去社会上相互相看,若是瞧上了可以使媒人来提亲,只是不准私定终身。 重姑母想到不会碍着重岚名声,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自家侄女娇美无俦的模样,笑道:「我们囡囡长大了。」又担忧道:「可平乐郡王府和齐国府的门第都不低,别是想纳你为妾吧?」 重岚一手摸着小貔貅柔软的皮毛,微微笑着不言语。 那边姜佑也瞧见三人之间的暗涌,不过她对感情之事向来迟钝,倒也没往深处想,只想着回头叫重岚来问问详细。 她随意在座首坐下,薛元坐在她左侧,鞑靼可敦坐在下首,她正要宣布开宴,没想到林子里这时候还有人钻出来,马鞍上挂着两只呱呱乱叫的活大雁。 出来之人面容英俊刚毅,可惜生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面上的端正之态,竟然是晏远。 晏远老远就见到姜佑,眼睛不由得一亮,策马竭力维持着英武的姿态,然后策马缓缓走了过来,却被姜佑身前的锦衣卫拦住了。 姜佑不悦道:「这人是谁啊?怎么如此唐突?」 晏远耳朵好使,听见了这话就知道姜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齐彦个王八蛋,收了银子不办事! 幸好齐彦还算有点良心,忙呵着腰上前几步道:「这位是正七品的安抚使司佥事。」他见姜佑兴致缺缺,忙又补了句:「是晏总督的亲弟弟。」 姜佑想到日后用晏和的地方还多,便缓了神色:「他有什么事儿吗?」 齐彦又看了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晏远,继续呵着腰道:「听说是猎了好东西,想要献给皇上。」 姜佑随口应了,摆了摆手道:「那就让他过来吧。」 锦衣卫让出一条路来,晏远忙理了理衣裳,再整了整腰间的玉佩,翻身下马走了进来,叩拜行礼道:「臣晏远,参见皇上。」 姜佑对他没什么兴致,不过瞧在晏和的份上还是给了几分脸面,托着腮道:「听说晏爱卿猎到了好东西要献给朕,是什么稀罕东西啊?」 晏远忙捧出那一对儿大雁来往前递了递:「就是这一双大雁,臣今日能猎到这两只大雁,全是拖了皇上的洪福。为了表示臣的感激敬慕之情,这两只大雁就全献给皇上了,还望皇上不要嫌弃臣送的礼简薄。」 坐在姜佑左侧的薛元眯了眯眼,摘下佛珠细细盘弄,唇边浮起冰凉的笑意。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大雁素来是忠贞之鸟,显示男女情挚,而且最重要的是,按着成婚的古礼,男方是要送女方大雁作为彩礼的。 重岚暗暗咋舌,这晏远胆子可以啊,当着薛君后的面就敢这般表心意,他这亏是吃定了。 姜佑在这种事儿上素来迟钝得很,倒也没想这么多,只是略带嫌弃地看着那一对儿大雁——还没貔貅兽稀罕呢,肉又不好吃,送这个干什么。 她不怎么想要,随口敷衍道:「你的心意朕已经领会了,这一对儿大雁却不必送了,你能猎到它们是你自己的本事,跟朕没得干系,所以你自己留着吧。」 晏远一怔,拿不准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干脆把心一横:「皇上,大雁是忠贞之鸟,臣是想借此显示对皇上的心意,还望皇上允准。」 姜佑终于觉出不对来了,微微皱起眉头,第一反应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而是转头去看薛元,见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面皮子僵了僵,坚决道:「忠心可不是送两只鸟儿,再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表的,你们齐国府世代为武将,帮朕保家卫国,你能承袭家祖风采,上阵杀敌,才是对朕最大的忠心。」 一般人听这明摆着拒绝的话也就知难而退了,偏晏远想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是不能死心,嘴一张就道:「皇上,其实臣对皇上倾…」 重岚见他已经现了几分死缠烂打之态,捂着脸不忍再看,又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饶有兴致地看戏,也跟着放了心继续看戏。 姜佑现在很头疼,她才不在乎一个晏远,但想到薛元回去之后的反应就头大如斗,这时候必须得坚决,越坚决越好! 她抢在晏远说完话之前沉着脸开口:「晏佥事今日游猎之时受伤,已经神志不清了,你们还不快把他带下去,让他好生修养。」 这次游猎晏家一家子几乎都来了,晏三思作为现在的齐国公自然也得过来,他虽然想让儿子嫁进宫里,但也知道要是晏和的品貌没准还有几分可能,晏远就差的太远了。 因此就算是他的脸皮厚度,也臊得满脸通红,忙起身道:「孽障,还不退下!」又忙不迭给姜佑道歉:「这孩子打猎前喝了点酒,这才君前失仪,还望皇上见谅。」 几个锦衣卫听到吩咐就想把人拖出去,就听姜佑旁边传来一声:「慢着。」 姜佑侧眼去看薛元,就见他取来干净的巾栉擦了擦手,漫声道:「臣瞧见晏佥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知皇上能否允准?」 姜佑一听他用臣和皇上来代称就知道他现在心绪不佳,硬着头皮道:「你说。」 薛元把目光转向一边的鞑靼可敦:「若是我没记错,这次可敦前来,一来是为了拜见皇上,二也是为了给长风公主选夫,我说的可对?」 鞑靼可敦本来在一边正瞧着好戏,冷不丁被点名,怔了下才回神:「君后说的没错。」 薛元提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抬眼瞧着晏远,微微笑道:「鞑靼女子最喜欢善骑射的勇武男儿,今日臣瞧着,晏佥事骑射功夫甚好,勇武过人又对皇上忠心不二,还出自齐国公府这样的名门,不如就由皇上赐婚,让他和长风公主择日完婚,之后一同回鞑靼,和我齐朝修永世之好,皇上以为如何?」 他说的极漂亮,但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的,鞑靼重男轻女,公主名头虽然响亮,但还不是由着人摆布?更何况还是倒插门,去了鞑靼还不被讥笑到死。 姜佑连忙道:「君后说的有道理,就依君后所言,就是不知道可敦意下如何啊?」 薛元见她应的爽快,脸色微微和缓。 v第五十七章[10.02] 鞑靼可敦本是想找位宗室或者世家大族的嫡出子弟联姻,晏远明摆着哪边都沾不上。 但如今齐朝为首的两位都发话了,她再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于是举杯笑道:「这位晏佥事品貌过人,又能文能武,长风她肯定是喜欢的,我在这里先谢过皇上君后赐下的这桩姻缘了。」 晏远以为就算表白不成,也最多被人嘲笑上一阵子,没想到竟然直接被送往鞑靼,想到以后就要去那苦寒之地,前程未卜,顿时慌了起来,高声道:「回皇上的话,这万万不可啊!臣家中还有长辈要侍奉,父母在不远行,岂能抛下他们远去?」 晏三思也有些发急,忙着起身道:「皇上,是啊。」他说完找不出词来,转头看着晏和,想让他帮着说几句,没想到晏和只是给自己倒酒,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薛元慢慢眯起眼,面上满是寒凉:「和亲是齐朝和鞑靼修好的大事,佥事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家事放在国事之前了吗?」 晏远后背被冷汗浸透,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随即委顿在地上,任由几个锦衣卫的番子把他拖开。 这宴席眼看着也开不下去,姜佑起身宣布散了,和君后相携着离去了。 众人今日看到两场大戏,也都心满意足地散开私下里讨论。 重姑母趁着众人都起身,眼看着晏和走过来,在重岚胳膊上半轻不重地捏了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重岚故意装傻:「姑母在问什么打算,我怎么听不明白?」 重姑母在她腮边拧了一把:「还跟你姑母装傻呢。这两人都是难得俊杰,现在摆明了对你有意,可是好女不嫁二夫,你总得选一个出来。」 她说着又开始愁起来,原来重岚亲事不上不下的她操心,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个桂树琼枝一般的人物她更操心,一会儿担心重岚选了其中的一个得罪另一个,一会儿又担心这两人只是想纳妾。 重岚听她问完话,面色微红,低头而笑,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言语。 重姑母难得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羞什么,姑娘家都会经历这一遭的,只是得好好想清楚,可别得看走了眼。」 她想到重岚方才选了晏和送的貔貅,心里一动,搂着她笑道:「你想必是中意晏大人了?」 重岚仍旧垂头不语,小貔貅抱着她的大腿蹭来蹭去,正好晏和走了过来,重姑母忙上前几步拦住了:「晏大人有何事?」 晏和态度难得温和:「我有话要和重姑娘说。」 重姑母不卑不亢地道:「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侄女如今还未出嫁,您又是外男,只怕有话也不方便单独说,还是就这么说吧。」 这话便是逼着晏和表态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是我和她的亲事,也能当着旁人面说吗?」 重岚听他当着重姑母的面就直喇喇说了出来,面上更见尴尬,双手把小貔貅勒紧了,它不满地挥着小肉爪呼了过来。 倒是重姑母心里一松,既然说了提亲,那便不是纳妾了。过她态度仍是十分坚决:「既然大人有这个心思,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正正经经请媒人来提亲,不然便是私定终身了,我们重家门第虽不高,但重家女儿是断不会给人为妾的。」 晏和一派谦诚的声口:「那是自然,我是真心想托付中馈于重姑娘,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的。」 姜乙骑在马上,看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三人,神色漠然,日光透过树影打了下来,在他脸上打出了细碎的光斑,秀美的脸上有种不可言说的寂寥。 他薄唇抿成一线,转头问道:「重正在家里还如何了?」 身后的亲卫答道:「回将军的话,重家二少爷每天吃吃喝喝,玩的不亦乐乎,直夸您招待的好,他都快乐不思蜀了。」 其实他十分不解为什么姜乙要养个酒囊饭袋在家里,每天好酒好菜的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姜乙唇角一勾:「他玩的高兴就好。」他说完望着远处重岚的身影,拨马转身回了平乐郡王府。 阿岚,你逃不了的。 他回到府里,就见重正坐在水榭里,请了个戏班子听戏,见他回来,笑着招呼道:「哎呦,表弟过来了,刚好咱们一起听戏。」 姜乙微微笑了笑:「二哥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重正忙不迭地点头道:「习惯习惯,在习惯没有了。」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好些日子没回去,有些惦念家里,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向你告辞的。」 姜乙问道:「二哥是惦念妹子吗?」 重正眉毛一动,随即又拍着桌子道:「谁惦记那小没良心的,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看她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姜乙任由他发完火,笑着问道:「二哥觉着她偏帮着晏和,那是因为晏和和你并不熟识,对你这个二舅没放在眼里,二哥为什么不为令妹择一位知根知底的佳婿呢?」 重正听他前面的话,先是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说…?」 他笑了笑:「你觉着我如何?」 重正不想让晏和当自己妹夫,是觉着他长的太好,而且会夺走心爱的妹子,所以他不想让晏和当自己妹夫,同样的道理,他也不想让姜乙娶自己妹子,因此面上一沉,要不是嘴里还含着姜乙请的酒,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要拿我妹子开玩笑。」他满面不悦地道。 v第五十八章[10.02] 姜乙一挑眉似乎有些诧异,随即唇角微勾:「我若不是开玩笑呢?」他见重正面上已经带了怒色,这才换了神色道:「说笑几句,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他指尖轻轻扣着酒壶:「我当年和令妹见过几回,自然拿她当亲妹子一般,对她并没有旁的心思。」 重正狐疑道:「真的?」 姜乙笑了笑:「自然。」他起身道:「既然二哥今日要走,那我也不多留了,只是想为你摆一场饯别宴,还望你赏脸留下来吃完再走。」 重正见他并没有寻常宗室子弟的倨傲情态,待他有谦和有礼照顾周到,心里对他颇有好感,便缓了神色道:「让你破费了,回头送几样海上来的好玩意来给你。」 姜乙一笑,起身命人布置水榭。水榭里已经摆开了歌舞,当中设着一张芙蓉甜石的圆形方桌,桌上摆了几十道珍馐美味。 重正落座之后先敬了姜乙一杯,姜乙诡秘地笑了笑,右手微抬,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打起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那女子肤色白皙细腻,眼珠却透着几分蓝,高鼻深目,胸前的雪丘不像是齐朝女子能有的尺寸,偏生面庞又有着东方人的秀气雅致,竟是个带了异族血统的美人。 重正瞧得两眼发直,姜乙道:「还不快来伺候客人?」 这位混血美人低低应了声是,乖巧地依偎在重正身边,端酒添菜,忙的不亦乐乎。 重正有美人佐酒,喝的浑然忘我,全然没注意美人的左手一拧,镯子上的宝石翘起一线,有白色的粉末顺着她的玉手滑落到重正酒里。 姜乙自斟自饮,饶有兴致地瞧着重正。他已经喝的有七八分醉意,靠在椅子上双颊潮红,呼吸急促,身下却起了反应,不住地在美人身上胡乱摩挲,时不时在酥胸上掏一把,又在大腿上拧一下。 姜乙见时候差不多了,冲混血美人轻轻颔首,混血美人似有些不情愿,低声道:「将军…」 姜乙温柔笑道:「好好去办事吧,你的父母家人我会好好安置的,这事儿也不会让父王知晓。」 美人这才放下心来,躬身拽着重正往屏风后面走,偏间里置了床榻和被褥,还燃着催情的香料,不一会儿男子的低吼和女子娇柔婉转的呻吟声就传了出来,相和着传入外间。 姜乙好似全无所觉,仍旧浅啜着杯中酒,等玉壶里的酒堪堪见底,那美人衣衫凌乱,双颊潮红的走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他身前:「将军…我的事儿已经办完了,能不能放我回王爷那里?」 姜乙笑着应了,女子如释重负地出门,没留神身后有条影子贴了过去,伸出两只手死死地扼住女子的脖子,女子奋力挣扎一时,终于抵不过身后人的大力,委顿在地上动弹不得。 姜乙淡淡地瞧着地上的尸体:「把她扔在重正的榻上,一切都处置好。」 他唇角一翘:「重家二少爷来府上做客,醉酒之后瞧见父王新纳的爱妾貌美,便拖进水榭奸污,醒来之后又怕事情败露,便掐死了父王的爱妾,你们可记住我说的话了?」 这时候屏风后面重正的惨叫传了过来,姜乙漫步走了过去,他惊慌地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乙笑了笑:「方才忘了告诉二哥,这女子是我父王的爱妾,不慎被你酒后沾了身子,又被你杀人灭口了。」 他蹙着眉状似为难:「让我想想,这该如何是好呢?」 重正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了,冲过去大声吼道:「你陷害我!」他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人拦住。 姜乙由着他叫骂了会儿,笑了笑:「二哥不必骂这么难听,此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抬手拍了拍,有人捧着锦盒过来,他从锦盒里取出婚书:「阿岚父母早逝,只剩了你这么一个兄长,长兄如父,她的婚事也只能有你做主了。」 重正嘴唇一颤,看了眼那婚书上的名字,才知道姜乙早就打上了重岚的主意,大骂道:「姓姜的忘八,你休想我签字,我妹妹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跟你这种混账!」 姜乙有些讶然,他以为依着重正的秉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肯定会痛快签了,没想到他竟然难得硬气。 不过这种硬气却不是他现在喜欢的,因此只是微微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帮我好好招待二哥吧。」 他说完又喃喃道:「兄妹连心,这消息想必她还不知道吧。」 …… 重岚这时候正在游猎的别庄里逗弄貔貅,拿了筐竹笋让它抱着筐子咔擦咔擦啃着,转头对着重姑母问道:「依姑母看,给它起个什么名号?」 重姑母瞧她一眼,故意道:「既然是晏大人送你的,那你就去找晏大人问吧,他可是探花,起的名字定然比我强些。」 重岚尴尬道:「你真是…明知道我和他…」 重姑母哈哈大笑,用绢子擦了擦笑出泪来的眼角,忽然又担忧起来:「婚姻大事儿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中意你,但他家里人…」 重岚心里一沉,又作出满不在意地样子道:「大不了就不嫁了,有什么稀罕的。」 重姑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瞧着晏大人是有主意的,既然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你示好,肯定就有法子说服家里人,八抬大轿的把你娶进门。」 她说完又叹道:「说起来那姜将军也是极好的,既有品貌又有才干,跟你也还算中表之亲,可惜了,没缘分。」 重岚想到姜乙心里就发寒,不过他面子功夫做得好,人前总是恭谦有礼,难怪重姑母会这般感叹。 v第五十九章[10.02] 这些由头都不好跟重姑母说,她只是笑了笑:「姑母想想清河县主,谁家姑娘摊上这么个大姑也够受得了。」 这话重姑母倒也赞同,又问道:「你二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踪影?你婚事他可不能缺席。」 重岚皱眉道:「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几日都不见人影。」 重姑母无奈摇头,两人说完话又去看貔貅,见它转眼的功夫就把筐里的竹笋啃得只剩了几根,见两人看过来,抱着竹笋三两下进肚子,生怕人抢了似的。 众人齐齐笑道:「这般能吃,真真是个吃货了。」 正说笑间,有个侍从急匆匆跑了进啦,惊声道:「姑娘,席掌柜的让我传话过来,说二少爷奸杀了平乐郡王的妾室,如今已经被人关起来了!」 重岚的面色苍白,几欲站立不稳,重姑母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回报之人满面为难:「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重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手用力抓着扶手才觉着自己有了依靠,勉强开口道:「被关起来了…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先回去一趟。」 重姑母也是心急如焚,点了点头让她先走。 重岚骑着快马往城里赶,饶是如此也是下午才赶回了重府,她连口水也顾不上喝,紧赶着问席雪天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席雪天正要回答,就听见游廊外有人传话:「姑娘,门外有位自称是镇国将军的求见。」 重岚微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方才赶路的时候没来得及思索,现在猛然间想起姜乙和平乐郡王的关系来,心里一寒,但还是咬着下唇道:「请他进来。」 席雪天皱眉想要开口,重岚摆了摆手:「雪天,你先出去,他是来找我的。」 不过片刻姜乙便进了正堂,站在雕花青砖上对着她微微笑道:「想进你府里一回还真不容易,这次要不是你二哥出事,你应该还不会放我进来。」 重岚面皮微抽,起身让他坐在上首,转了话头道:「将军这次来是有何事?」 姜乙选了跟她相对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神情:「我说是来找你叙叙旧,你信吗?」 重岚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我自然信,将军说话我为何不信?」 姜乙从她根根发白的手指看到带着惊慌的眼睛,笑了笑道:「这么说,你二哥的死活你不准备管了?」 重岚手指松了又紧:「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乙起身,帮她别开落下的一缕碎发,声音轻柔:「这些日子你二哥一直住在郡王府里,我知道你们是兄妹,一直帮你悉心招待着,没想到…」 他眼底浮现诡秘的笑意,眉宇却带着忧愁:「你二哥今日醉酒之后遇见了我父王的爱妾,不知怎么起了不当的心思,将她奸污之后又活生生掐死。」 重正的性子重岚自然清楚,若是他贪花好色自然是有的,但杀人的胆子是绝对没有,哪怕是醉酒也不可能。她嘴唇一颤,强自撑着:「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难道偌大一个郡王府都没有人看管吗?我二哥想做什么就能做的了什么?」 姜乙笑而不答,继续道:「我父王知道了之后很是震怒,立刻从猎场赶了回来,想要当即处决了你二哥,不过被我拦下了。」 重岚面色煞白,要是平乐郡王不知道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知道了就是她有再多的道理也没用,重家再怎么现在也只是经商的,郡王想要杀了重正简直再容易不过。 她白着脸,勉强道谢道:「多谢镇国将军救我家兄一命了。」 姜乙把玩着她一缕碎发,凑近了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我能保他一时,总不可能保他一世。」 重岚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问道:「将军想要如何?」 姜乙笑了笑,想要轻吻她的脸颊,被她一下躲开:「小坏蛋,我想要什么你难道会不清楚?」 他难以遏制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只要你成了我父王的儿媳,你二哥也就是他的晚辈,他就是在生气,难道还能杀了自己晚辈偿命?」 重岚指尖发颤:「我要是不答应呢?」 他笑了笑:「那可是小时候背过你抱过你,陪着你玩护着你的亲二哥,难道你忍心看着他死?」 他摩挲着她温软的后颈,想到她即将属于自己,心里的渴望几乎按捺不住:「去拒绝晏和,答应嫁给我,我会待你好的。」他跟她鼻尖相抵:「比晏和要好上千万倍。」 重岚身子发颤,面上却镇静下来,漠然问道:「为什么?」他不解其意,她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他笑了:「你说错了,是你不放过我。」他转身笑着扔下一句:「过几日我会请人来换草贴八字,你到时候可要准备好啊。」 重岚委顿地坐在原地,身上的冷汗几乎把中衣浸透了,清歌走进来用绢子帮她擦汗,见她神色不对头,急急劝慰道:「姑娘,天无绝人之路,您先别急,先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重岚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涣散的目光才渐渐有了些焦距,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慢慢沁出水雾:「当初重家败落,有好些地痞无赖上门来饶,二哥为了护着我,被他们打的满身是伤,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歌拍了拍她的手,她顿了下,哑声道:「你说的是,我要去见郡王妃,请她帮忙求情。」 v第六十章[10.02] 虽然当初郡王妃和她母亲因为姜乙轻薄她的事儿闹翻,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清歌一怔,试探着问道:「姑娘难道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晏大人?」 重岚也是一怔,默了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你快派人去告诉他,请他出面帮忙。」 她没有想到晏和,不是因为矫情地不想请他帮忙,而是一个人处事惯了,不习惯陡然有了倚靠,现在想起他来心里定了些,也不像方才那么惶急了。 不过她素来习惯两手准备,一边派人告诉晏和,一边备下帖子急急忙忙去见郡王妃。 等到了平乐郡王府上,受了那门房好些冷言冷语才算把帖子递了进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个面相冷肃的嬷嬷走出来,上下打量她几眼,问道:「是重家三姑娘?」 重岚强压着心中的焦急,福身应道:「正是。」 那嬷嬷点了点头:「你跟我进来吧。」她带着重岚走过几重游廊,又经过层叠的套院,才到了郡王妃住的院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就是这了。」 这院子压抑冷清,半点不像是王妃的住处,不过重岚这时候也没心思想这些,急忙抬步迈了进去,就见庵堂的门敞开着,一位穿着银灰长衫的中年女子正敲木鱼诵经,听见人进来也未曾看一眼。 重岚急步走到游廊里,一边福身行礼,一边出声打断她念经:「郡王妃?」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这般失礼,但现在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郡王妃手里的木槌一顿,背对着她静默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是岚姐儿啊,许久不见了,你坐。」她每个字都说的极慢,像是迟暮之人。 清河县主和姜乙的容貌大半都承了她的容貌,即使年近五十依然风采过人。重岚勉强定了定神:「好久没见姨母了…」 郡王妃抬了抬手:「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细算下来,自打我和你母亲闹翻之后,我和你已经用五六年没见了,你突然来,肯定是有事。」 重岚只能放下身段:「姨母是通透人,我也不瞒着了。」她把事情重复一遍,起身低低地行了一礼:「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姨母了,看在我二哥也是您外甥的面上,请您拉拔他一把吧。」 郡王妃见她行礼,面上似有些讶异:「你长得真像你娘,好些年没见了,她还好吗?」 重岚一顿:「回姨母的话,家母已经过世了。」 郡王妃哦了声,似乎并不意外,慢慢地道:「我记着你娘当年是何等的清高,跟我闹了一回之后宁可眼睁睁地看着重家门第败落,也不到王府上来见我,没想到你倒是舍得下颜面…」 她看了眼正在行礼的重岚:「不过你这样也好,过刚则易折,姑娘家太过清高孤傲了也不好。」 重岚拿不准她这是不是借机讽刺,当初她娘和郡王妃闹翻的原因就是姜乙轻薄她,不过这事儿不好宣之于口,便只是道:「娘当年打理家事,性子难免冲些,她就是一副执拗脾气,姨母心里不舒坦也是有的,如今我娘也去了,您最是慈悲不过的人,难道还会和我们小辈计较这个?」 郡王妃面上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仍旧不喜不怒的,淡淡道:「你娘为了护着你,当时没带你过来,那场热闹你也没瞧着,她当初骂我的话我现在还记着。」 她起身整了整蒲团「她直把这府上比成了烂泥坑,偏偏当时还反驳不得,再想起来还是臊得满脸发红。」 重岚也能大概猜到自己亲娘得知心爱的女儿被人恣意轻薄,盛怒之下到底骂了什么,她默了下才道:「姨母知道的…娘也是迁怒。」 郡王妃淡淡道:「姜乙怎么说都是我的儿子,子不教父母之过,你娘说他,跟骂我又有什么分别?」 重岚双手攥了起来,一下子跪下道:「姨母若是不满当年的事儿,尽管打我骂我,拿我撒气,只求您能救我二哥一命,他可是无辜的,又是您的亲外甥,您难道忍心看他就这么白白冤死?」 郡王妃眼皮子也不抬,面上古井无波:「你二哥奸污王爷的妾室,之后又杀人灭口,证据确凿,有什么好冤枉的?」 重岚大声道:「姨母真的这样想?偌大一个王府难道就没人看管,我二哥酒醉之后难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没人拉住他?还有,王爷那妾室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我二哥喝醉了之后才出现,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郡王妃面上终于显出几分波澜:「你是在指责我们郡王府故意栽赃诬陷你二哥了?你倒是好大的胆子,郡王府诬陷你有何好处?!」 重岚反而静默了下来,顿了半晌才淡淡道:「姨母知道原因的,就像当年一样,姨母一直都知道的。」 郡王妃搭在椅子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根根泛白:「我知道什么了?你简直一派胡言!」 重岚继续道:「姨母以为这般清修礼佛,不闻不问就能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这样只能是为虎作伥,让他一直错下去,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那姨母又该当如何?!」 郡王妃起身道:「放肆!」 重岚也跟着站起来,福身行了一礼:「外甥女还小,有言语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姨母勿要见怪,但还请您相信,我方才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郡王妃面色变了几变,又弯下腰缓缓地落座,阖上眼似乎不想看她,方才那嬷嬷上来给她抚胸顺气,过了半晌她才满面疲惫地睁开眼:「你跟你娘的性子也真是像极了,都一样的口无遮拦。」 重岚方才不过是兵行险着,见状忙道:「姨母…」 郡王妃摆了摆手止了她的话头:「你处处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象我的立场,就算我能帮你求情,郡王也不会听,只怕还要火上浇油。」 重岚心里一沉,郡王妃毕竟是王府正室,要是帮着众人眼里害死得宠妾室的凶手求情,八成会被人指责不怀好意。 她忽然又转了话头:「求情我是没法子,不过倒是可以把郡王请来,你来跟他说,能不能成事就看你的造化了,要是能救下人来,你也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福气。」 重岚面上微松,躬身道谢,郡王妃转头道:「你去把郡王请来。」 v第六十一章[10.11] 那嬷嬷躬身应了,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平乐郡王就进了院子,却是满脸不耐的神色,身后还跟着姜乙,看见重岚,唇角微微一勾。 平乐郡王先是满面不耐地对着郡王妃训斥了一通:「府里出了人命案子,你身为王妃,不帮着料理庶务也就罢了,反而这时候叫人来打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自己说过瘾了,才皱着眉问道:「你有何事?」 郡王妃沉默着听他训完,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在外人面前这般丢自己脸面,听他问话才道:「就是因着这事儿才叫王爷过来。」 她抬手指了指重岚:「这位是重正的妹子重岚。」她又补了句:「也是妾身的外甥女。」 她虽没有说半句求情的话,但最后一句已经是求情了,重岚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平乐郡王年过四旬依然相貌俊逸,沉下脸来自有一派皇家威仪,他漠然打量了重岚几眼,对着郡王妃道:「哪又如何,那姓重的竖子杀人之事已经定了,你还想让我因为你徇私不成?」 他嘴里虽训斥,但到底没有叫人把重岚赶出去的意思。 郡王妃默然以对,重岚抓住机会开口道:「启禀王爷,我二哥在郡王府惹上人命官司,他固然是有错,可是这案子其中有几处我不解的地方,事关我二哥性命,还望郡王帮我解惑。」 她不等平乐郡王开口,便立即道:「其一,我二哥为什么出现在郡王府,又恰好在王府妾室闲逛的水榭里;其二,我二哥算是外男,而王爷的妾室应当属内宅中人,两人究竟是怎么碰上的?」 平乐郡王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的爱妾和你二哥合奸?还是怀疑我堂堂郡王要诬陷你二哥?!」 重岚深吸一口气:「郡王明鉴,我并无此意,只是有几处十分不解,请问郡王府上是否有日夜巡逻的家丁仆役?」 平乐郡王想到上回在皇上别庄瞧见了她,到底有几分顾忌,还是没把她赶出去,漠然道:「自然。」 重岚继续问道:「既然府上有巡逻之人,就算我二哥喝多了酒欲行不轨,也应当有人拦着才对,为何我二哥就能顺顺当当地对她做下错事?」 平乐郡王一怔,他今日也是被气昏了头,如今被重岚从一团乱麻理出一个线头来,就听姜乙在旁边轻笑了笑:「就算是巡逻之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看顾着,有时候一个不慎就酿成了大祸。」 他红唇边上浮现一个浅浅的涡:「况且父王的妾室被奸污,又死在重正的床榻上,这是许多人都瞧见了的事实,你再怎么解释也没用的。」 平乐郡王才找回些的清明一下子又被怒意取代了。老实说,死一个妾室他虽然可惜,但未必就十分难过了。 相比之下,这妾室跟别人上了榻,还被那么多人瞧见了,让他头上平白戴了顶绿帽,这才是他狂怒的原因,不杀了重正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吗?姜乙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火气重新挑了起来。 重岚见事不好,忙道:「那也未必,也许是…」 这回平乐郡王却没打算再听她说话,满面怒容地道:「也许是什么?!难道还能是我存心做了套要害你二哥不成!」 他满面阴霾:「我看你年纪小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杀人偿命,我绝不会放过你二哥的!」 重岚手里沁出冰凉的汗,姜乙冲她一笑,站在平乐郡王身后对她做了个口型:「求我。」 她身子发颤,忙跪下道:「王爷痛失爱妾,我二哥自应当负责,只求王爷饶过我二哥性命,我愿意倾家荡产来答谢王爷不杀之恩。」 平乐郡王冷笑道:「难道我缺你那点银子不成?」他不耐地一甩袖:「把她赶出去。」 外面的几个侍从一拥而上围住重岚,就要在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人身上捏几把,姜乙就先一步站了出来,半躬身道:「父王,我送她出府。」 他也不等重岚拒绝,半强迫地捏着她手臂带了出去,她用力想要挣开,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要救你二哥?等会儿就去我院子里。」 重岚身子一颤,愤恨地瞪着他,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带着几分享受地迎接她想要杀人的眼神。 当初也是这样,重家败落之后,父亲发现他对她有意,便想方设法地把她送到姜乙身边,姜乙笑着对她说:「我不迫你。」 他见她满是不信,对着她伸开双臂:「想要你父兄过上好日子吗?主动到我怀里来。」 重岚一把推开他,漠然道:「你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姜乙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就听院门外有人高声来报:「王爷,晏总督求见。」 晏和任命总督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平乐郡王倒也不敢随意怠慢,正想命人请进来,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施施然迈了进来。 他眉眼盈盈地递来一个眼波,湛然若秋水,又转头神色自若地行了个平礼:「本官有要事前来,失礼之处,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重岚见到他,心里不由得一松,原本紧绷着的弦陡然垮下来,像是找着主心骨一般,眼泪转眼就落了一片。 平乐郡王勉强笑道:「晏总督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呢?」 晏和自打进了这院子,全幅心神就放在重岚身上,见她落泪,唇边的笑意减了几分,眼底沉凝,却并不言语。 平乐郡王虽不至于怕他,但心里却有些忐忑,问道:「不知道晏总督前来是有何事?」 晏和唇角一扬:「听闻我舅兄被王爷关起来了,所以特地赶来探望,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v第六十二章[10.11] 平乐郡王一怔:「这…不知晏总督所说的是何人?」没听说晏和娶亲了啊,从哪冒出来的舅兄? 晏和已经走到重岚身边,瞥了眼面色阴鸷的姜乙,淡然道:「重正。」 平乐郡王满脸不可置信:「重正是你舅兄,那她是…」他把目光投向重岚。 「她是我未婚夫人。」 平乐郡王面上青了又白,最终还是压不住被带了绿帽的火气,阴沉着脸道:「晏大人身为总督,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就算他是你舅兄,可他奸杀了我的爱妾,实在是可恨之极!」 他定了定神:「不是本王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不杀重正不足以服众。」 重岚心里发紧,晏和借着宽大袍袂的遮掩轻轻勾住她的手:「王爷放心,本官也不想做让你为难之事,只是有几句话告诉你罢了。」 他慢慢地道:「重正是镇国将军带回来的,按说将军也应当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怎么任由他喝的烂醉,还偏偏选了那般瞧得时候和地点,对王爷的妾室欲行不轨呢?」 平乐郡王正要开口,他却继续道:「还有,今儿个下午游猎完镇国将军就骑快马回了府,他回府之后做什么了,有没有和重正在一起?还是说重正一个人自顾自地喝了个烂醉?」 姜乙面色不动:「我身子不适就先回来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晏和眯起眼:「你身为郡王府的正头主子,难道不知道重正在做什么吗?还有…你原来跟重正并不熟识,为何这回允他在府上盘桓了这么久?正好留到王爷的妾室出现?」 姜乙还要开口,被平乐郡王叫了住口。他却想到另一桩事儿来,今天游猎的时候姜乙也是对着重岚示好过的,他当时也没有在意,现在细想起来却觉着不对头,为何偏偏这么巧出事的就是重岚的二哥? 他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悠悠地道:「王爷想要处置重正也不是不行,只是得按照章程来,把人送到衙门去,该怎么审怎么审,要是滥用私刑可别怪本官计较了。」 平乐郡王面上更见犹豫之色,这种丑事他自然不想闹大,而且现在瞧来还跟自己儿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勉强沉了沉心思,张口道:「晏总督这般要求未免有些苛刻了,他毕竟害了我的爱妾,难道我连处置都不行了?」 姜乙面上阴冷:「这是王府家事,想来和总督没有干系。」 「既然王爷笃定是重正害了你的妾室,又何惧去衙门走一遭?」晏和并不答姜乙的话,不动声色地瞧着平乐郡王的神情,见他面露迟疑,继续道:「这是桩无头公案,要是认真审了,只怕要牵扯出更多污秽之事,王爷若是怕人指点,最好的法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平乐郡王面皮一抖:「那我王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晏和淡淡道:「难道王爷举着闹大了王府就有颜面了?」 平乐郡王面色青了又白,但也没有直接应下:「此事事关重大,总督容我思量几日。」 姜乙似乎还要开口,平乐郡王沉着脸道:「你近日身子不适,在院子里好好养着,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姜乙面沉如水,唇畔却慢慢浮起一个寒凉的笑容,路过重岚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我和你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目光,身子微微晃了晃,晏和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漠然地迎视着姜乙阴鸷的目光,他带着重岚,转身向平乐郡王告辞:「既然王爷要处理家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平乐郡王现在心烦意乱,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他在路上见她皱眉,还以为她是担心姜乙的事,声口稳稳:「你不用挂心了,平乐郡王方才说要考虑,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不过几日你二哥就能回来了。」 两人已经走到府外,上了马车,她担忧道:「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心里动摇了,我是在担心你,你和平乐郡王不会因此结下仇怨吧?」 他靠在车围子上握着她的手:「都是他儿子做下的好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就算有仇怨也不当冲着我来。」 重岚皱眉不语,他探出根如玉的手指,摩挲着她脸上犹带的泪痕:「你若是觉着对不住我,那就亲我一下算是抵了。」 重岚难得没啐他,转头飞快地看了眼后面,见车帘都拉严实了,凑近了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下。 他觉着不太称意,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的嫣红唇瓣,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身子往后缩了缩才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他挑了挑眉:「无妨,把你人赔给我就是了。」 跟他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拐到这种地方,她脸皮也跟着厚了不少,用绢子按了按额角,权作没听见。 他对这种无言的敷衍十分不满,贴着她坐在烟锦蓉覃上,整个人都挨在她身上,倾身紧着追问:「岚岚,我要娶你,你应是不应?」 他身上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缠绵地沁入她鼻端,她心里又开始乱跳,低头故作恼意地道:「不是早就心照不宣的事儿,还有什么好应的?」 他右手沿着她手臂摩挲,含笑紧逼着她:「你老是没个准话,倒显得我强逼你似的,一日听不见你亲口答应,我心里就不痛快。」 重岚抿了抿唇,却抵不住他灼热的视线,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挺直了腰道:「我…喜欢你,自愿应下的,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把喜欢两个字咬的极轻,但他耳朵好,还是听得明白,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静静盯着他不言语。 重岚又不自在起来:「你看我干什么?」 他继续瞧着:「看我未来娘子。」一派从容的声口,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他的手渐渐摩挲到了她肩头:「以后都是要日夜相对的,你老这么脸红可不行,总得从现在开始练起来。」 v第六十三章[10.11] 是这个理没错,但现在不还是没到日夜相对的时候,她脸上又发起烧来,正好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重府,她踩着脚凳跳了下去,听见他在车里轻飘飘地道:「后天是宜嫁娶的吉日…」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重岚用头发丝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面上却掩不住的笑意。转身回了重府。 …… 齐国府的东边院子里,晏老太太正皱眉焦躁地在屋里走着,有个大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她急忙问道:「和儿要娶那女子为妻的消息是谣传吧?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的传出来的?」 丫鬟满面为难地摇了摇头:「回老夫人的话,少爷是真的打算娶重家姑娘为妻,他已经把这事儿传出去了,现在大半个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事儿了。」 晏老夫人脸色泛白,手里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拄:「他这是在威逼家里认了这门亲事,那重家姑娘就这么好,让他不惜和家里翻脸也要娶她?」 魏嬷嬷见她有些站立不稳,慌忙扶着她坐下:「老夫人,您难道真的要认个商户女做孙媳?您娘家姐姐不是说要把嫡长女嫁过来,这多好的亲事啊,难道就这么给搅和了?」 晏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无力地喘了几声,捂着心口,满面疲惫:「和儿的性子…他认准的事儿,用尽手段也要达成了,我能有什么法子阻止得了?」 魏嬷嬷皱眉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倒是有个法子,既可以让少爷得偿所愿,老夫人也不至于娶这么个孙媳妇回来。」 她俯在晏老夫人耳边耳语片刻,晏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头,随即轻叹了声,点头道:「依你说的办吧。」 第二日一早,重府上就迎来了齐国府的来人,重岚本以为是媒人和来换草贴的长辈,没想到来的竟是位嬷嬷打扮的人,她请人落座看茶,和气问道:「不知道嬷嬷前来是有何事?」 魏嬷嬷笑着道:「自然是为了我们府上和哥儿的婚事前来的。」 重岚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却也没急着开口,静静听他往下说。魏嬷嬷神态隐隐有些倨傲,面上笑意却不减分毫:「前日在游猎场上,我们大少爷的心意姑娘也都瞧见了,想来心里也有了计较,我这里先给姑娘道喜了。」 她略顿了顿,随即道:「我们老太太最是心疼大少爷,见少爷如此中意姑娘,便特意命我前来,觍颜来说一句,少爷身边如今没有妥帖人看顾着,老夫人倒是有心想挑,但挑来挑去都没有满意的,不是模样性子不好,就是少爷看不上,正好这时候见着了姑娘,容色好,气度也是上佳,最重要的是得少爷喜欢,因此想下了纳妾文书,纳了姑娘为正经偏房,姑娘觉着如何?」 此言一出,重岚身后的清歌清云都变了颜色,她把脸一沉:「嬷嬷莫不是说笑不成?」 魏嬷嬷自顾自地道:「姑娘是知道的,我们齐国府怎么也算是高门,大少爷又是长子嫡出,你跟了他当正经偏房,总比跟那些不知猫三狗四的人强,以后生下个一男半女,便是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了。」 重岚大为光火,腾的一下子起身,就要命人把她给赶出去,冷不丁瞧见她眼神闪烁,勉强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冷笑道:「嬷嬷传的可是晏老夫人的意思?」 魏嬷嬷点头道:「自然。」她从袖子里掏出加盖了红契的纳妾文书,递到她眼前:「姑娘是爽利人,我也不多废话了,若姑娘愿意,便把这文书签了。」 她捋了捋袖口,掏出几锭梅花状金锞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纳妾到底不比娶妻,姑娘把这文书一签,再收了我这彩礼钱,就算是少爷的房里人了,姑娘再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挑个好时候进府?」 重岚用力砸了个茶盏子到她脚下,滚烫的茶汤泼溅出来见到她鞋面上,魏嬷嬷惊得倒退了几步。她冷笑道:「好一个牙尖齿利的刁奴,江宁重家现下虽败落了,但也没败落的重家女儿要给人为妾的地步,我家里就是再不济也在金陵有头有脸,难道要跑到你们晏家为奴为婢才算体面?!」 魏嬷嬷是晏老夫人的身边人,在府里也颇受敬重,被人骂作刁奴,脸色难看,连面上情都顾不得了:「再怎么说姑娘现在也是个经商的人家,能进齐国府跟了大少爷那是天大的福气。」 清云性子最暴,实在是听不下去,跳出来道:「什么高门大户?我呸!别拿乔作势的了,你去打听打听,哪户人家不知道齐国府早就败落了,还跑到我们重家吆五喝六,逼着我们家姑娘给你们为妾,还真把齐国府当人人都想去的天宫玉京了,小心惹急了告你们一个逼良为妾!」 魏嬷嬷气得身子发颤,忽然转念一想,她今日来的目地,要么就是让重岚自愿给晏和当偏房,要么就是索性搅黄了这桩婚事,现在这目地也算达成了。 她心思一转,起身虚虚笑了笑:「既然姑娘执意不允,那真是太可惜了。不光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们少爷也喜欢姑娘,想收了姑娘做房里人,真真是…哎。」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声。 就算重岚明知道她是故意激怒,听了这话心里也被撩出些火气。清云更是按捺不住,跳出来就要骂人,被她抬手止了止,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她倒想看看,魏嬷嬷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魏嬷嬷见重岚到现在还能定住神,心里哼了一声,又呵呵笑道:「其实我们老夫人也挺喜欢姑娘的,可惜姑娘这门第实在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重府门口突然热闹起来,门房匆匆来报道:「姑娘,是晏大人请人来纳彩,还备下了纳彩之礼,您快出去瞧瞧。」 魏嬷嬷听完,霎时脸色铁青。清云头一个回过神来,大声道:「你不是说你们大少爷想纳妾吗?这纳彩之礼是给正头太太准备的,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啊?」 重岚学着她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看过去问道:「可看清楚了,是纳彩之礼,别不是纳妾的彩礼吧?」 那门房一怔,当即道:「绝对不是,小的问了好几遍,请来了金陵里最上等的媒人,怎么可能是纳妾?」 重岚呵呵笑道:「那就要问这位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们齐国府好歹也是公府,办事竟这般不知体面,派个奴才来我这里耀武扬威,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魏嬷嬷脸色极难看,像是当面被扇了个漏风巴掌一般,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几个字:「这是两下弄混了…」 重岚懒得再听她废话,使了个眼色清云,后者会意,上前几步把那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她身上:「那你就回去弄个清楚,重家不是你能来撒野的地方!」 …… 齐国府的东院里,晏老太太手一颤,一碗茶汤泼洒出来好些,她也顾不得了,大声道:「你可瞧清楚了,和哥儿当真备好了纳彩礼送过去?!」 她是要纳妾的,孙子如今跟她这般对着干,明摆着是要打她脸,让她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魏嬷嬷脸上臊得慌,点了点头道:「重家那位直接把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还说咱们齐国府不知规矩…」她说完又道:「不过她像是真气着了,任由纳彩礼摆在门口,既不收下也不应答。」 v第六十四章[10.11] 晏老太太松了口气:「那就好…」 魏嬷嬷发急:「老太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故意把纳彩礼摆在重府门口,就是让所有人都瞧瞧,大少爷是要聘她为正妻,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 晏老太太指尖不住地颤着:「那…那可如何是好?」 外面一道清越的声音绕过山水屏风传了过来:「什么如何是好?祖母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 晏老夫人身子一僵,晏和已经走上来,欠身行了一礼:「孙子来给祖母请安。」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不住的怒火:「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祖母,我还以为你的魂儿被哪个姓重的勾去了,再也不会踏进我这东院一步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正头夫人对花心夫婿说的,魏嬷嬷脸上不大自在,抬手扯了扯晏老太太的袖子,后者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搭理她。 晏和淡淡道:「祖母慧眼,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重姑娘的事儿。」他起身负手而立:「过几日便要行问名之礼,我想请祖母亲自过去交换草贴。」 晏老夫人再软的性子,这时候也被气得够呛,站起来大声道:「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商户女进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晏和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他从容地理了理金线绣的流云纹袍袖:「祖母不要忘了,如今爹爹虽放出来了,几位叔伯还在牢里关着,爹爹如今空担了个齐国公的虚名,薪俸土地金印宝册,祖母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闹事?不怕皇上更不待见齐国府?」 晏老夫人怒声道:「你敢拿他们来威胁我,难道你就不是齐国府出来的人?!」 晏和旋身坐下,不答反问:「祖母觉着呢?」 晏老夫人委顿在帽椅里,一时言语不能,她心里很清楚,皇上这次游猎能带晏家去,全是看在晏和的面子上,但晏和的几位叔伯受罚,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荣宠,晏家现在想要复起,只能靠着他。 但要是让她讨这么个儿媳回家…她面上忽青忽白,最终放下身段来,软语道:「和哥儿,你要真这么喜欢她,祖母就帮你把她求来做个偏房,你一样能和她朝夕相对,只是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可千万马虎不得。」 晏和细白的手指交扣起来撑着鼻梁:「对我来说,只要成亲对象不是她,旁的都成了马虎,我向来不喜欢退而求其次,祖母当时知道的。」 晏老太太简直不可思议:「你就这般中意她,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惦念着?」 他唇边扬起个清浅的笑容:「我心悦的人,自然哪里都好。」 晏老夫人捂着眼,似乎不想搭理他,半晌才颤声道:「你跟你父亲真是一个样,当年他也是这么闹死闹活地要娶你娘的…」 晏和讶异地挑眉,他娘是齐国府的一个禁忌,他就从未听晏老夫人主动提起过她的事。 她放下手,端起魏嬷嬷奉上的药来喝了半碗,这才半阖着眼缓缓道:「你不是执意要娶重家姑娘吗,听我说完这些再做决定,听完之后你还执意要娶,我绝不拦你。」 她用绢子掖了掖嘴角:「你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你外祖家?」她见晏和抿唇,这才道:「那是因为你娘出身不高,只是个九品小官家的闺女,家里也早就败落了。」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当初你爹不知何时见了你娘一眼,那时候就上了心,日思夜想地惦记着要娶她,我和你祖父原也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他日日夜夜跪在地上哭求,终于松了口让她进门…现在想来,那是我这些年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定定瞧着晏和,莫名地想起了二儿媳妇进门给她端茶叩头的样子,当真是仙子一般的美人:「你娘跟你相似,相貌自然是极美的,十分得你爹爹宠爱。才新婚那阵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连当初我送他的几个通房他都主动遣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晏和面色古怪,他以为依着晏三思好色如命的性子,妾室通房应该来者不拒才是。 晏老夫人神情越发恍惚:「后来你父亲年纪大了,你也快要出生,他便想着谋求前程,荫妻庇子,咱们家的境况你是知道的,他岳家更是不堪,他处处碰壁,事事都不如意,偏偏你娘已经被他惯坏了,每日只知道缠着他吟风弄月,稍有半点不如意就打人骂狗,他在家里家外事事不如意,跟你娘也渐渐远了…」 她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后来的事儿你想必也听说过些,你娘不甘寂寞,又怨恨你爹爹冷落,便和别人通奸,最后投井自尽,带累你的出身也遭人诟病。」 她隔着泪眼看着晏和,温声道:「和哥儿,祖母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但门当户对的世情如此,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现在爱慕她容色鲜妍,等她容颜老去,你又关心前程的时候,你会不会责怪她不能给你助力,会不会嫌弃她年老色衰,还没有好娘家帮衬,累的你仕途没有坎坷?」 她想起惨死的二儿媳妇,半辈子郁郁不得志的晏三思,抽噎了下鼻子:「你想过她能否适应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齐大非偶,重姑娘嫁进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该再跟她有缠扯了。」 晏和一直静静听着,神色不见喜怒:「祖母怕是弄错了吧,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他笑了笑,眼里带了些轻慢的鄙薄:「父亲半生不得志,祖母倒是会给他找由头,难道朝中那些阁老重臣都是靠岳家和妻子才得以平步青云的?享受了妻子最美丽鲜妍的时候,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前程来,转头责怪妻子无能,岳家不得力,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托词罢了。」 他讥诮道:「身为男子,理应为妻儿遮风挡雨,护佑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反过头来责怪妻子不为自己添助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晏老夫人一怔,随即大怒道:「你敢这么说你父亲!」 晏和淡然道:「不过听祖母提起往事,随意感叹几句罢了,祖母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他起身道:「孙子的主意已定,还望祖母帮着去重府行问名之礼。」 晏老夫人勃然大怒,正要严词拒绝,就听晏和轻轻飘来一句:「皇上本来赐下来宅邸给我,但我想着常住在外面也不好,便和皇上说了,在齐国府住够一年再搬过去,祖母若是执意不允,那我也只好携新婚妻子立即搬过去住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不管她同意不同意,重岚他都娶定了,二是若晏老夫人执意不答应,他就可以就着这个由头搬出去,和齐国府断绝往来。 晏老夫人一股火憋在胸口发泄不得,身后的魏嬷嬷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攥紧了拳头,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委顿在帽椅里,颓然地点了点头。 …… v第六十五章[10.11] 那边重府里,重岚明知道这是晏老夫人想出来的损招,也没忍住气得够呛,清云在一边劝慰道:「您消消气,只要晏大人是好的不就行了,您又不是嫁给晏老夫人,其他人您理他们呢?」 重岚按着额角:「我是在想以后有这么位仇人似的婆祖母可怎么办?」 清云半点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婆祖母比婆母好对付多了,又不能碍着您什么。」 她拉着重岚往出走:「晏大人这回送的纳彩之礼可丰厚了呢,什么赤金桌子,南海明珠,还有一尺来高的珊瑚,更别提还有什么金啊玉啊,茶饼果缎这些东西,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 重岚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见晏和心意郑重还是欢喜的,她还没让纳采礼进门,现在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让进来就伤了晏和的颜面,便松口让媒人进来。 没想到纳采礼刚刚抬进来,正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她怔忪地抬起头,诧异道:「这又是怎么了?」 清歌忙跑出去看,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却跑进来,泪珠盈满了眼眶,倒把重岚吓了一跳。 她素来稳重,此时却激动地满眼是泪,大声道:「姑娘,是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七名,京里要受庶吉士给他,现下衣锦还乡回来了。」 嚓地一声,重岚手里的青玉笔架跌了个粉碎,忙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哥他当真没出事儿,还中了进士?」 清歌用力点头:「大少爷刚到城门口便被几个同窗的学子拉去宴饮了,这个是县衙派人来给您报喜,门口还有大少爷派来报信的人呢。」 重岚也激动地眼里发酸,用力跺脚道:「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快两年了音讯全无,连个信儿也没给家里报,到家了也不嫌回来看看,我们到底还是不是他亲人?!」 「你们要不是我亲人,我也不用跑死了几匹好马,加急赶回来了。」 重延从影壁绕了出来,一脸的风尘疲惫,神态坚毅淡漠,只有落到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里才漫出些笑意;「囡囡,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比原来更漂亮了。」 重岚正要冲上去,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清歌,她立在重延身前定住,满面激动地神情掩也掩饰不住,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勉强福身行礼:「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这些可好了,家里总算是有主心骨了。」 重延是典型的重家人相貌,玉白面皮,眉眼靡丽浓艳,不过他惯常板着脸,不显山露水的,端正之气硬生生压住眉梢眼角的媚态,只剩了俊美的容色,显出山水一般的磊落挺拔气魄。 他对着清歌淡淡笑道:「你费心了。」 重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冲上来给了他几拳,咬着牙又喜又怒:「你这些年是怎么搞的,不知道家里担心吗?就算出门在外传信不方便,托人带个口信总可以吧!我和二哥都以为…都以为你…」她哽咽着没说出来。 重延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说完摇了摇头:「前年刚出金陵就遇到雪灾,好容易捡了一条命来,又遇到了流民叛乱,一路颠簸去了京里,正想着给家里传信,没想到又听说了临川王叛乱的消息,就这么一次次地耽搁了下来。」 重岚也有些无言,这两年金陵的事儿也太多了。 他三言两语叙述完自己的经历,肃了神色:「我这一路听了几条咱们家的消息,老二被关在王府的事儿,你不要有所隐瞒,都给我照实说了。」 重岚叹了口气,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恨恨地补了句:「都是姜乙那个畜生!」 重延瞧了他一眼:「你也别帮着你二哥开脱,姜乙禽兽不如是不假,但你二哥也难辞其咎,这么明显的套儿,只有他瞧不出来,差点赔上自己亲妹子。」 重岚正要开口说话,重延已经起身:「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先去平乐王府把他接回来。」 重延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在家里连口茶还没喝就转身出门,不过这回回来的倒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重正回来了。 重岚正纳闷他们怎么还不来正堂,就见清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姑娘,您快瞧瞧去吧,大少爷一回来就拉着二少爷去了老爷老夫人的牌位前,说是要打断二少爷的一条腿呢!」 她对重延十分清楚,绝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说要打断重正一条腿,绝不会只打断他一条胳膊,她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冲到灵堂,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重正瘫软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哭的涕泗横流,重延手里还拎着跟胳膊粗的用来执行家法的棍子,沉声道:「…姜乙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敢跟他结交,险些害了囡囡一辈子,这些你可都知道?!」 到底是亲兄妹,她心里就是再恼火也见不得重正这般模样,一条腿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骨头都错位了。她不忍地道:「大哥,你这手也太重了些…这可是你亲弟弟啊。」 重延面色冷峻:「一是一二是二,有功赏有过罚,就是亲弟弟也不能这般惯。」他用棒子指着重正:「你给我在房里老老实实禁足三个月,要是期间敢出去一回,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重正身子不住打颤,重岚忙命人把他抬下去,去请最好的骨折大夫给他看腿。 重延倒也没拦着,静静地瞧她忙活完,才淡淡道:「还有一桩事,你和齐国府的亲事。」 重岚听他发问,面色紧了紧,拧着帕子道:「大哥问这个做什么?纳彩之礼已经下了,亲事已定,有什么好说的。」 重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打小就懂事,齐大非偶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咱们不是那贪慕高门的人家,我本想着给你找个门户低些的人家,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说得上话。反正齐国府这般还没换草贴…」 重岚忙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纳彩之礼已经下了,这事儿都传出去了,怎么能轻易更改?」 她说完叹了声:「况且门户低的人家也就好吗?江秀才你是知道的,瞧着也是个本分厚道的,没想到后来又是传谣言坏我名声,又是让家人来咱们重府门前撒泼,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这事儿重延倒是没听过,他默默听完,亲手沏了杯安神的茶递给她,反问道:「那你怎么就能保证那位晏总督就是好的呢?若我没记错,两年前你还被他逼着舍了西北的生意吧?」 重岚语塞,重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况且今天发生的事儿清歌都告诉我了,他们齐国府到底是想娶妻还是纳妾?」 v第六十六章[10.11] 重岚瞪了清歌一眼,他神色淡漠,却透着一股坚决:「囡囡,你嫁给这样的人家要好好想想清楚。长兄如父,必要的时候,大哥就算逆了你的意,也不会让你再错下去的。」 重岚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错的?」 重延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淡淡道;「我不跟你争这个,是好是坏,等过几日问名的时候再看吧。」 重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回到家里就开始整顿盘点家里大小事务,有这么个大哥在,重岚反倒清闲下来,整日由清歌清云陪着在家喂喂鱼逗逗和和——和和就是晏和送的那头貔貅兽新起的名字。 纳彩之后没过多久便又是个吉日,重延正和重岚在堂屋说话,清歌端着两碟子藤萝饼上来,重岚下意识地伸手要接,没想到她胳膊肘一拐就放到重延的面前,低声道:「大少爷,请用。」 第二盘才送到重岚跟前,她面色古怪,看了眼清歌又看了眼自家大哥,重延倒是面色如常地喝着茶。 这时候清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面压不住的得意喜色:「姑娘,齐国府派人来问名了,您猜是谁?居然是齐国府的老夫人。」 重岚一怔,重延这些日子以来都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松,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率先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见见这位晏老夫人。」 重岚敛裙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待客的正堂,晏老夫人见到她,勉强挤出些笑意来:「重姑娘。」 重岚福身行礼,指着重延介绍道:「这是我大哥。」 重延拱手:「晏老夫人。」他一撩袍袂坐在了上首,对着晏老夫人道:「不知道老夫人来所谓何事?」 晏老夫人知道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二甲第七名的进士,马上要受庶吉士,未来肯定颇有前途,重家也勉强算个官宦人家。 她念及此处,面上的笑容真心了几分,取出草贴来递给重延:「重家姑娘我瞧着是极喜欢的,正好我那嫡出的长孙如今还未婚配,便厚着脸皮上门来讨一讨重姑娘的草贴八字,结成一桩好姻缘。」 重延看了眼那草贴,却也没伸手去接,袖手淡然道:「我这妹子自小被家父家母惯坏了,只怕配不上贵府的嫡出长孙,老夫人还是为晏总督另择良妇吧。」 晏老夫人伸出去的手一顿,面色一僵,却还是道:「重大少爷哪里的话?江宁重家世代书香,重姑娘定然也是知书达理的,何谈配不上这一说呢?」 幸好重岚定力了得,才没在她说知书达理的时候露出尴尬表情来,想到当年逃过的课,真是让人汗颜啊。 重延八风不动,稳稳当当地道:「齐国府是公府高门,便是重家当年最盛的时候,我家阿岚陪贵府嫡出长孙都差了一截,更何况是如今呢?未免阿岚进门之后被人当妾看待,还是现在想清楚的好。」 晏老夫人面上更为难看,她以为依着齐国府的门第,晏和的本事,重岚能嫁进来就该千恩万谢了,万万没想到她大哥这般难缠。 不过想起晏和说得话,她还是放下身段,忍着气道歉:「前几日纳彩时候的事儿都是家中刁奴自作的主张,当然也是我治家不严,倒让重姑娘受委屈了,当真是我的不是。」 重延起身虚扶了她一把,温声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您是长辈,便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我们又怎么敢责怪您?」 他说完瞧着重岚,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显了几分淡淡的怅然:「家父家母极是疼爱我这妹子,当年父母去世的时候还定下几个条件,嘱托我要寻一个满足了这几样条件的人家,才能把小妹嫁过去。」 晏老夫人一怔:「大少爷不妨说说。」 重正淡淡道:「其一,年过四十无子方才能纳妾,其二,除非我家妹子愿意给,夫家不得动用她的陪嫁,其三,还请老夫人下聘的时候请一位礼部的礼官来下聘,这对晏总督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重岚一怔,她和重正是商量过不得纳妾这事儿的,怎么现在重正又多加了两条? 晏老夫人大怒:「我们齐国府是来诚心求娶的,重大少爷提出这几个条件,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竟没想到重姑娘是如此善妒之人!」 她说完就去看重岚,重岚这时候当然不能拖自家大哥后腿,便只是低了头做害羞状。 重延吹了吹茶叶沫,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漠道:「看来咱们两家没缘分了,老夫人若觉着不合适,那就去寻个不善妒的人家吧。」 晏老夫人想到晏和提出的条件,想到晏家的前程,不得不又坐了回去,忍气吞声地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而且和哥儿也未必愿意。」 重延哦了声:「强扭的瓜不甜,那就请老夫人回去问问贵府长孙的意思吧。」 晏老夫人气冲冲地走了,重岚过去皱眉道:「大哥…」 重延淡淡道:「怎么了?」 重岚问他:「咱们不都是说好了吗,你怎么临时又改了口风?」 重延道:「这三桩条件听着苛刻,但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他若是诚心娶你,那就一概应下,若是不行,咱们再另择一户妥帖人家就是了。」 他瞧了眼重岚:「你不是觉着他对你是真心的吗?那就来瞧瞧他究竟有多真心。」 本来晏和要娶商户女为正妻已经让人大吃一惊了,没想到这重家竟拒了给草贴八字,还提出那般严苛的条件来,又让城中人吃惊了一把。 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笑看重岚自己作死,把天大的好姻缘生生给搅黄了。 晏和收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批改公文,听完了之后扬唇而笑,吩咐道:「回去告诉老夫人,不论重家提什么条件都一概应下。」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回头我亲自登门拜访那位重大少爷。」 v第六十七章[10.11] 回报之人一脸错愕地转身去了,明明眼前这人就是大少爷,为什么行事作风跟大少爷一点也不一样呢? 晏和放下手里的狼毫,从书卷底下慢慢抽出干净细腻的宣纸,微闭着眼仔细描绘着她的音容笑貌,突然无声地一笑。她这人就是有点小刻薄,不过刻薄的很讨他喜欢。 晏和同意了重家提出的三样条件,终于顺顺当当地换了草贴,让金陵城里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家眼睛都快跌出来了,一边在心里扼腕,感叹苍天无眼,金陵所有有未嫁闺女的人家都惦记着的那个男人,他怎么就瞧上了一个商户女呢! 齐国府虽然败落,但好歹也是公府人家,婚嫁仪式要比寻常人家繁琐许多,最快也要三四个月才能成型,不然便是礼数有失。幸好草贴已经换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重延对此倒很满意,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晏和竟然挑了个时候亲自登门了。 他一时没收到风声,便急忙在厅堂上坐了,让重岚躲在屏风后面听着。 他四平八稳地托着茶盏子,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晏和,只见他丰神如玉,风姿绰约恍如姑射仙人,偏生眉眼生的极魅,瞧起来有种恍惚感,清极艳极。 重延怔了一瞬,见他丰姿出众,心里的恶感去了些,起身拱手道:「晏总督。」 他自问算是俊秀难得了,但比这晏和还是差了数筹,难怪小妹被迷住了。 晏和难得谦逊,拱手回礼,却叫道:「大兄。」 重延摆摆手道:「如今婚礼未成,晏总督这么叫我可担待不起,还是叫我小字伯延吧。」 晏和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微微笑道:「伯延大哥。」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云淡风轻。还是重岚先落了座,随即请他坐在左边上首:「我自打前年出去科举,一路上惊险连连,小妹在家我也放心不下,这些日子承蒙晏总督照顾了。」 「伯延大哥说错了…」他托着茶盏,让白瓷盏子在如玉的指间转了一转:「不光是这些日子,而是之后的每一日,令妹都会由我来照顾。」 重岚就在屏风后面,这话听得真真切切,脸上顿时一僵,莫名尴尬起来。用湘妃团扇挡着不敢让人瞧见,心里暗骂晏和脸皮厚,又责怪大哥,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虽然理儿是这个理儿,但重延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独占自家妹子的模样就觉着碍眼,便装作没听见,淡然继续道:「只是小妹到底年轻,涉世未深,我这个做大哥的只怕她被人骗了去。」 晏和牵唇一笑:「伯延大哥心疼妹子也是有的,不过以后自有我护着她,定然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重延扬了下眉毛:「是吗?当初贵府老夫人可是要纳阿岚为妾,敢问晏总督可知道这事儿?」 晏和顿了下,摇头又点头:「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知道之后便让祖母上重府来了。」 重延慢慢地道:「可那终归是你的家里人,一次两次还好,日子多了,你总归还是要偏帮着家人的。」 晏和理了理扇面一样的曳撒,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眉眼挑出几分风情:「看来伯延大哥对齐国府的事儿并不清楚了,小时候在府里的时候,他们把让我在一边自生自灭,后来我在西北多年,跟齐国府的人素无往来,这些日子在金陵任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重延没想到他直接把家中隐秘说了出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讶异。 他掖了掖唇峰,淡然道:「我的家人只有我一个,不过几个月之后你妹子就要进门,那便是两个了。」 重岚的脸觉得脸上发热,用扇子快扇了几下。 重延倒似有些动容,又问道:「可我记得当初你和阿岚在西北是敌非友,你到底是怎么…」 他垂下眼,突兀地转了话头:「我现在只后悔过一件事儿。」 重延挑眉:「什么事儿?」 他长睫密密地交织,目光却落在厅中的屏风上,似乎要把这屏风看透一般:「我只后悔当初在西北没有早些认识她,平白耽误了这么些年和她在一处的时候。」 重岚不理会旁边清云调侃的目光,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抬眼透过屏风的白绢直直地往外看。 重延也有些招架不住,轻咳了一声,淡然道:「婚姻大事不只是拿嘴说说就够了。」 晏和声口平稳:「那是自然。」 重岚在里头敲了敲屏风,重延顿了下,只当没听见:「既然晏总督心意已决,那我们重家也不是拿乔作势的人家,这门亲事定下了就不会再改,总督请回吧。」 他开始不愿让重岚嫁过去,一是不喜齐国府中众人,二是对晏和的人品心意又存有疑虑,现在晏和的心意他明了了,他也说了跟齐国府中的人不亲近,他心中自然是满意的。 可满意归满意,但见自家妹子这般在意晏和,心里大为不悦,直接起身送客。 等晏和走了之后重岚才敢转出来,抱怨道:「大哥,你怎么又变卦了,都是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你那心思比海底针埋的还深。」 重延当然不会把心里那点拿不出手的嫉妒说出口,冷肃道:「按着俗礼,成婚之前不得见面,你难道不知道吗?」 重岚哼了声,嗔怪地翻了他一眼,就见重延把家里的账本子掏了出来:「现在也差不多该盘算盘算你的嫁妆了。」 重岚一怔,才想起来这事儿:「我这些年自己也准备了些,只是还是不够,要不多带些银子带过去?」 v第六十八章[10.11] 重延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看着几个账本子,淡然道:「咱们娘当年去得早,嫁妆也没剩多少了,我和你二哥商量过,里面的首饰古玩玉器都归你,还有家里的产业,大半也都是你挣下的,那些金银珍宝,珊瑚海珠,毛皮料子…我都挑了最成色最好的给你带过去。」 他顿了下,继续道:「不过这些到底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所以各家铺面我帮你挑了几十间进账最多的,海上的海船你也一并带走,虽然你以后嫁人没法再出门经商,但好在你手下管事得用,让他们也一并跟了你,帮你照料生意,还有郊外的田庄,林子…」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说完之后浅啜了几口清茶。 重岚张了张嘴,皱眉道:「大哥,这也太过了,把大半个家当都给了我,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陪嫁?你如今才入官场,正是需要打点的时候,二哥又没有营生,你们才最需要用钱,还是给你们多留着吧。」 重延摆了摆手,一向冷肃的脸上出现几分怜爱,抬手拍着她的肩膀:「你二哥什么都不会,我又只是读书在行,重家败了之后挣钱养家全靠你在外经商,大哥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这些陪嫁本来就是你的,让你在夫家能有依靠,这是大哥唯一能帮你做的了。」 他叹气道:「齐国府怎么说也是公府门第,你这般高嫁,多带些陪嫁过去,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也有银子傍身。」 重岚眼圈微红,沉默了半晌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大哥…」 他抬手摆了摆:「我和你二哥都是男子,身为男子就该自己能立的起来,拿家里的钱算什么本事?」 她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大哥我是不担心的,可是二哥…」 他摇摇头:「剩下的这些钱,也足够他成家立业,安生过好日子了,他我会好好管教的,你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他既然心中有了大主意,重岚也不再矫情推脱,反正海船和铺子还在,她日后给他们分成就是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难得柔声道:「你今日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重岚低低应了,转身出了正院,往自己院子走,清云跑过来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她脸上一红,还是跟她走到后院角门处,把守角门的老夫妇支开。 重家后面是条小河,直接引河水进院,河面上行着一叶孤舟,晏和斜靠在船边,见她出来,对着她伸出手来。 重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船,接着就被他搂在怀里,低声道:「好些日子没见了。」 她推了推他:「小心让人瞧见了。」又奇道:「这也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 他拉着她坐下,一字一句地重复:「还不到一个月?」他冷哼了声:「看来你是半点都没记着我。」 听听这哀怨的语气,重岚忍着笑哄他:「怎么会没有,我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呢,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他唔了声,淡淡道:「是吗?我还以为你大哥回来,你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重岚没忍住笑出声来:「我高兴他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她转了话头道:「说起来,你今早上哄我哥哄得可真好,他一听当时就松了口。」 他看着碧油油的江面,被小舟划出几道水波,荡漾出像是丝绸般的波纹,他面上还是淡淡的,唇边慢慢泛起笑:「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重岚斜眼看他,曳撒被河风吹开,像是扇面一样展着,她抬手整了整腰间的绦子,扬了下眉梢道:「是不是肺腑之言,要做了实事才知道。」 他长长地哦了声,突然偏过头,薄唇顺着她脸颊来回摩挲:「怎么做实事,是这样吗?」他一手摩挲着她温软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或者你来教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维持着一贯淡然的声口,像是真的在求教一般。重岚伸手抵住他,转了话头道:「我大哥那三条条件你是真心答应的?尤其是不得纳妾那条,你不会先是应了再反悔吧?」 他撑住手臂把她困在船板上,她脸颊泛出好看的桃粉色,越发显得艳光四射,这幅拈酸吃醋的语气真是让人心痒,他偏头,似咬非咬的划过她耳垂,又一口含住,轻声呢喃般的道:「不纳妾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本来就没有。」 他轻轻咬了下,见她敏感地缩了缩脖子才放开,低声道:「重老板倒是教教我,怎么用实事来证明我那番肺腑之言呢?」 重岚对他没法子,侧开身用胳膊肘抵着他,急忙道:「我不要你证明了,你再闹腾小心掉下水去。」 他掖了掖唇峰,偏头道:「那可不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一手顺着她肩头下滑,暧昧地摩挲着那一捻柳腰,她被闹的发痒,忙忙地推开他道:「快起来,痒呢。可别让人瞧见了,没成亲之前不得见面,回头让我大哥知道了又是一通好训。」 她不自在地咳了声,低声补了句算是服软:」都已经快要成亲了,以后在一处的时候多着呢。」 他揽着她,眼波流转俱是柔情:「是啊,终于快要成亲了。」 三个多月一晃而过,重岚和晏和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按着早早定下迎亲的日子,她忙派了人头天去齐国府铺房,命性子泼辣的清歌和几个婆子看守着,再遣了清云回来复命。 铺房也得拿部分嫁妆过去安置好,清云回来之后满脸得意:「姑娘您是没瞧着,咱们把嫁妆抬过去了之后,齐国府上的好些人险些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我瞧着齐国府也不怎么样吗,就比咱们重府大了丁点,内里还没咱们府里精致呢。」 重岚拍她一下:「你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儿吧?」 清云撅嘴道:「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不开眼的人吗,倒是齐国府有几个不长眼的,说什么‘到底是商人暴发户’还说‘不过是成个亲,也太过奢靡了’,不过被晏大…不不不,准姑爷瞧了一眼就不敢再说话了。」 重岚斜了她一眼,清云忙忙地催她上床睡觉,一边道:「明日还要忙一天呢,您早些睡,明天才有精神。」 第二天早上果然很忙,所幸重姑母和重家族长夫妇都跑来帮忙了,重姑母带着引礼帮重岚绞面开脸,嘴里还唱着开面歌「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 她做这活儿不甚熟练,重岚被绞的痛叫了几声,她一眼瞪过来:「疼也忍着,开了脸才算是从姑娘当夫人的第一步呢。」 v第六十九章[10.11] 几个引礼低声笑了起来,隐晦地讲着荤话:「郑夫人说得对,开脸的疼算什么,到了晚上…」 重姑母用银梳敲了下桌面:「都赶紧忙活着,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重岚这些日子没少被灌输这个,压箱底的衣服里还有一本春宫图,因此一听这话就明白意思了,幸好脸上已经擦了粉,就是红了也瞧不出来。 重姑母见给她打扮停当,又拿来马面裙、竖领长袄和大红褙子给她换上,褙子上的刺绣精美之极,她满意地看了看,又给她戴上戴盘锦璎珞项圈。 趁着戴项圈的时候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姑爷是习武之人,身子骨肯定比一般读书人强多了,晚上…你可是头一次,得让他节制些。」 重岚哭笑不得,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被人搀着出了门,一路到了正堂,因着她父母双亡,便由重家族长夫妇代为行训导之礼,他们在堂上道:「往之尔家,无忘恭肃…」 重岚一一躬身应了,被盖上刺绣百子盖头,由重延背着出了门,重正在一边护着。 她俯在他背上轻声道:「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回头再看看家门,又被红盖头挡住,心里莫名酸楚。 重延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听她叫自己,只是道:「你要好好的。」 重岚趴在他背上用力点了点头,重正腿上的伤也也养好了,这时候也红了眼眶:「我说不让嫁你非嫁,找个倒插门多好。」 原本一点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重岚藏在盖头里乐了,重延瞪他一眼,冷然道:「等会儿你给我老实点。」 这时候晏和已经行完了奠雁礼过来,重延重正这点倒是很一致,对着他都没甚好脸色,还是重延淡淡道:「以后小妹就有劳烦你了。」 晏和一身红衣,竟显出几分端丽飘逸来,微微笑道:「并不劳烦,这是我的福气。」 重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重岚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微微一颤,很快又上了轿子。 等到了齐国府,依着规矩行了拜堂礼、同牢礼、合卺礼,挑开盖头,两人这才瞧见彼此模样,对视着一笑,又很快错开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喝交杯酒。 两人挽到了一处,甜酒入喉,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她瞧着他眼里漾起琉璃一样的浮光,唇边泛起笑,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他行完礼还要出去迎客,屋里的几位都是女眷,其中除了宁氏她是认识的以外,其余的都只是在当何兰兰的时候见过,却叫不出名字来。 宁氏身为长嫂,头一个笑道:「瞧瞧这新娘子,我还道咱们家那几个闺女生的都不差了,没想到跟和哥儿媳妇一比,真真是不能看了。」 她心情颇不错,晏和选了个商户女,没娶高门贵女为妻,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其余几个婶子辈儿的也都笑了起来,跟着凑趣了几句:「早就和哥儿媳妇是个美人,今日瞧了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真跟那画上的人似的。」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装害羞,又有人继续道:「不光生得好,陪嫁也丰足,和哥儿真是有福气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哪有在成亲的时候议论新娘陪嫁的,宁氏到底当家多年,多少还知道些体面,一个凌厉的眼风过去,立刻让那人止了话头。 她又带着众人说笑几句,抬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众人起身告辞。 又过了会儿,清云见屋里的人都走光了,便鬼鬼祟祟地跑进来,低声问道:「姑娘,您要吃些什么吗?」 清歌瞪了她一眼:「你该改口叫夫人了。」 清云忙拍了下自个儿的嘴巴:「口误口误,夫人可要用些什么?」 重岚扭着脖子,抬手捶了捶:「我都饿过劲儿,现在早就不饿了,先把我这一身行头给卸了,可把我给压死了。」 清云和清歌忙不迭地服侍她打脸洗漱,换上素绸中衣,又不知从哪里提了个食盒过来,低声道:「少夫人,这是少爷命我备下给您的,还是热着的呢,您赶紧吃些。」 重岚本来已经觉不着饿了,但看见这几样菜还是难免动了些食兴,又吃了碗紫参野鸡汤,觉得又五六分饱就停下筷子,在屋里走了几步,往床上一趴,瓮声瓮气地道:「清云,来给我按按,腰上快酸死了。」 她见那边没传来动静,正要再重复一遍,肩膀上一只手就搭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揉按着,拿捏的恰到好处,她疲累了一天,陡然这般松快下来,禁不住张嘴低低呻吟了几声。 搭在她肩头的手僵了僵,很快不老实起来,沿着纤细袅娜的肩背往下,在腰窝里时轻时重地来回摩挲。 她回身拍了他一下:「跟你说了几回了,总是记不住,痒呢。」 晏和见被她认出来也不尴尬,一撩袍袂坐在床边,扬着眉梢道:「你认出是我了?」 她一只玲珑的手肘支着下巴,另一只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撇嘴道:「这有什么认不出来的,那力道大小都不一样。」 她本就嫣红的唇上还存着一层薄薄的胭脂,他抬手抚上去,殷红染在指尖:「怎么没卸干净?」 她瞥了他一眼,媚态横生:「不是等你来擦吗?」 他倾下身来,含吮上去,细细帮她把那一点胭脂舔掉,又慢慢地描绘着她的唇形,一边又一遍,怎么也尝不够似的。 她微惊了下,随即回过神来,反正两人现在是正经夫妻,要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两手攀着他的肩膀,生涩地探出舌尖,犹豫着又想缩回去,被他缠绵地勾住,慢慢地咂弄着。 v第七十章[10.11] 他这回吻得蛮横不顾一切,她一开始还任由他恣意,过了会儿就喘不上气来,轻轻推着他肩膀,等他稍微推开几寸,才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他就在离着她脸几寸远的地方,对着她暧昧地吹了口气,吐气如兰,含着笑道:「你怎么了?」 重岚心又快跳了几拍,再深深地吐纳一下,怨他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他忽然又贴了过来,声调无比缠绵:「为夫帮你渡气?」 她哎了声,被他动作轻缓却坚定地压在龙凤被面上,他从耳垂到嘴角,一路亲了下来,在下巴的时候略顿了顿,又沿着白皙的脖颈往下,在她敏感的脖子处来回打转。 她没忍住笑了几声:「别,别碰那里,痒死了。」忽然前襟一凉,中衣的衣带已经被拉开,里头艳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趁着莹润的两团玉软,让人几乎沉醉进去。 他看得几乎失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又小心翼翼地把中衣拉开几分,让里头的肚兜也跟着全露了出来,衬着较好玲珑的身段。 她平日里看着修长偏瘦,没想到摸起来却是些微的丰腴,温香软玉一般,恰到好处的触感,没想到这幅身子竟比她的脸还要漂亮。 她给他看的恼了起来,忙想掩住衣裳,冷不丁被他从底下一抽,上身只剩下了兜衣,他顺着脖颈往下吻,等到了峰顶,隔着丝绸的布料来回抚慰,一手又从底下探了进去,肉贴着肉地摩挲着。 她从没经过这种刺激,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里竟沁出些水雾来,低低地哼了一声,张嘴道:「你…你不要…」 她被撩拨到说不出话来,迷蒙之中一抬眼,见他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心里大为不满,一时之间恶向胆边生,扯住他腰间的玉带,又用力一拉右衽,他大片玉白的胸膛就露了出来。 他似乎怔了下,身上轻薄的衣料就落了下来,重岚低声嘟囔:「穿这么少做什么?勾引人呢。」 他有些尴尬,抿着唇,面上泛起桃色,干脆又低头吻住她,不让她再说话。 她百忙之中乱摸,在那凸起的一点挨蹭了好几下,他身子一僵,咬着下唇十分辛苦的模样,白生生的面皮上沁出汗来,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一口,下手越发不留情,转眼就把她剥了个精光。 唇顺着往下移,在她圆小可爱的肚脐上来回打转,她哎呦了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他一只手从她的大腿内侧往上辗转,开始有些迟疑,后来却对那片凝脂一样的肌肤爱不释手,顺着本能往上走,她却突然惊慌了起来,探手想要推来他:「不要…那里不成…」 他安抚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又笑着问道:「你说的是哪里,不指明了我怎么知道?」 她抬眼瞪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用枕头给他一下,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探到了地方,她又惊叫了声,跌在他怀里两眼含泪。 这幅遭人蹂躏的可怜样真是让人…更想蹂躏了,他用指尖撩她,她气喘吁吁却无可奈何,全身都漫上一层粉色,忽然眼前一亮,接着又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般。 他讶异道:「你也太敏感了些。」随即又倾下身去问她,从脚踝到大腿内侧,重岚现在浑身脱了力一般,只能任由他施为,嘴里低声念道:「你,你轻些…唔…」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地方,她只觉着热血澎湃,一只手都圈不住,表情惊慌起来:「你,你可别就这么…」 他揽着她安抚,顶着芙蓉窍研磨挑逗,见她眼神又涣散起来,才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愿意吗?」 重岚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胡乱点了点头,他唇边泛起笑,不过仍是尽力耐心地慢慢来,却还是让她疼的受不住,捂着脸道:「你快出去,我不成了,我怕是要死了。」泪水渗到鬓发里。 他略微一动她就是皮肉分离般的痛楚,但那销魂蚀骨的所在又没法离了去,他只好耐下性子来吻她,柔声道:「岚岚,别怕这个。」等她稍微放松了些,才不动声色地重复动作起来。 开始还能轻拢慢拈,到后来几乎控制不住动作。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床边的红烛都烧了一半,他才觉着略有些餍足。 低头见重岚面上满是倦怠,细长的黛眉蹙起,似乎在隐忍着痛楚,半睁着眼被他抱起来,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放到命人备下的浴桶里。 这浴桶虽宽大,但两人一起进去还是溢了不少水出来,滴滴答答溅到了地上,她累到不想说话,趴在浴桶边上等人服侍。 他果然过来殷勤服侍,帮她擦脸净手,没一会儿两手又不规矩起来,顺着肩膀往下,拿捏着前面的莹软。 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她无力地道:「你可饶了我吧,明儿早还要早起呢。」 他又有些意动,见她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这才作罢,却挨着她不依不饶:「你叫我什么?」 重岚抬起眼,用水润的眸子询问,他在她唇角亲了亲:「叫声好哥哥这回就饶了你。」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和妻生财》卷一 作者:长安春风 02、《和妻生财》卷二 作者:长安春风 03、《和妻生财》卷三 作者:长安春风 04、《和妻生财》卷四 作者:长安春风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