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园娇娘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宁家庄在野狼山脚下,涞水河在村东蜿蜒流淌而过,不仅给宁静的小村庄带来几分灵动之气,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夏季天亮的早,宁馨左手挎着一个小篮子,右手拎着一只小木桶,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家菜地。路上遇到早起下地干活的庄稼人,宁馨都甜甜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四婶儿,您要去镇上赶集吗?」尹老四的媳妇挎着一个大篮子正快步朝着村西头走,见宁馨打招呼,就回道:「是啊,家里攒了些鸡蛋,当家的因为救人没了,却有好几个孩子要养,舍不得吃,拿去换些油和盐。」 前几年,尹老四和顾大磊一起上山采草药,遇到了野狼。顾大磊打狼受了重伤,尹老四没有丢下他逃跑,却拼了命打狼,把狼赶跑了,俩人互相扶持着下了山,刚到家,尹老四就断气了。 顾大磊就跟儿子顾青山说,你四叔是爹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你四婶,照顾尹家的弟弟妹妹。顾大磊受了重伤也没缓过来,把家里存的家底都花在了看病上,熬了一年多,却还是撒手到地下找他媳妇去了,只留下一个独子顾青山。 顾青山此刻正在瓜铺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甜芦苇根儿,悠闲地晃着二郎腿。为了给爹治病,把家里的几亩好地都卖了,如今只剩下山脚下的这一片沙土地,中不得麦子谷子,却适合种西瓜。他从光屁股的时候就跟着爹娘在瓜田里打着滚儿长大的,自然会侍弄这东西。 从西域传过来的甜西瓜是个稀罕物,今年收成不错,昨天去镇上卖了一车瓜,挣了一千多个铜板,省着点花,够他一年的吃喝了。 远远地,看见俏丽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裙子,走起路来裙摆一摇一转的,像一朵飘在涞水河的花,看的顾青山眼睛都直了。 宁馨放下篮子,拎着小木桶去河边打水。 顾青山瞧见了,想都没想,吐出嘴里的甜芦苇,利索地跳下瓜铺,跑过去抢了她的水桶:「宁馨妹子,我帮你打水吧。」 「青山哥,不麻烦你了,小浩马上就来了,我们俩抬水就行。」宁馨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你这小水桶,拎着一点力气都不费。」顾青山笑呵呵地提了一桶水上来,大长腿迈开,眨眼功夫就到了宁家菜地里。 这块菜地不大,是宁馨爹开出来的荒地,因为地块小不值得种麦子,就种了菜。刚好在涞水河边,浇水也方便。 「青山哥,这有一个水灵的黄瓜,我给你洗洗吃吧。」宁馨摘下一根顶花带刺的碧绿黄瓜,舀出一瓢水来要洗。 顾青山看了一眼鲜嫩的黄瓜,的确有点馋。眼神顺着黄瓜,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握着黄瓜柄的小手,白白嫩嫩的,瞧着皮肤又细又滑。 他无声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我来洗吧,黄瓜上有刺,小心扎了你的手。」他拿过黄瓜利索地撸了一把,就把上面的小刺都撸掉了。宁馨举高水瓢给他冲着水,把黄瓜洗的水亮。 「啪。」顾青山一把掰成两截,把好吃的黄瓜头递给宁馨,自己留下瓜把儿那一截,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宁馨笑笑却没有接:「你都吃了吧,我昨天才吃了两根,今天不想吃了。」 人家帮自己干活儿,却让人家只吃个黄瓜把儿,她怎么好意思呢。 顾青山有点莫名的失落,说不清为什么,其实他希望宁馨吃,可是她不肯,他也没办法。 「妹子,你可真是心灵手巧,这几棵花是你种的吧,真水灵,快开花了。」顾青山蹲在含苞欲放的茉莉花前,把头凑过去闻了闻花香,又怕弄坏了她心爱的茉莉花,没敢靠太近。 宁馨笑道:「是啊,我最喜欢种花了,可惜不能吃,也不能卖钱,要不然,我真想以种花为生啊。」 顾青山被她逗乐了:「你家又不缺你挣钱,喜欢种就种呗。」 宁家庄有一半的人家姓宁,宁馨爹是村里的里正,他们家是宁家庄数得上的富户。家里有十来亩良田,租出去一半给人种,一年收租子就足够一家人吃喝。她爹娘也很能干,从不用宁馨下地,两口子养着一头大公驴,亲自种着五亩地,也不觉得累。 宁馨也是个勤快的,不让她去管麦子谷子,她就天天来侍弄这个小菜园。种出来的菜一家人都吃不完,还要送给邻里亲戚一些,余下的豆角茄子就晒成菜干儿,留着冬天炖肉吃,别提多香了。对于冬天能吃上大白菜就算不错的农家人来说,宁家的日子让人羡慕的流口水。 顾青山就属于冬天基本吃不上饭的,平日里煮点粥凑合凑合,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在山坡上打只野兔子,实在馋了就去小河沟里凿冰抓几条鱼尝尝鲜。去年三十晚上,顾青山扛着铁镐去凿冰,正碰上宁馨爹。里正看这孩子可怜,就叫他到自己家吃了顿年夜饭,他才知道原来那才叫过年呢,现在想想都觉得要流口水。 「青山哥,你想啥呢?」宁馨见他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想笑。 「没,没啥,我就是想起……去年在你家吃的年夜饭,你炖的鱼真好吃。我昨天在涞水河里下了虾篓子,最近涨水,上游有不少鱼虾被冲下来,说不定今天就能抓到一些。可是我不太会做,你能不能帮帮忙?」其实她做的排骨炖干茄子豆角更好吃,可是没有那些材料,没法做。 「好啊,那你去看看捉得了没有?」宁馨把最后一瓢水浇在一棵冬瓜根上,站起身来。 「咱们一起去吧。」顾青山黑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宁馨有点犹豫,今年她十三岁了,娘嘱咐她说以后不要和年轻的小伙子单独在一起,免得传出闲话,影响自己的名声。虽说宁家庄没有那么严的规矩,不过注意点总是好的。 青山哥是老熟人了,在她眼里就是个憨厚的好大哥,不想刻意避着他。菜地里有豆角、黄瓜的架子挡着,河对岸看不清楚这边,她才无所顾忌地跟他在菜地里说话。可是,如果到了河边,若是对岸正好有人经过,会看的一清二楚的。 「诶,小浩子也来了,这小子肯定也想去。」顾青山嘴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别扭,宁馨没有像以前那样痛快的答应,究竟是为什么呢。 宁馨的弟弟宁浩今年八岁了,总是跟着姐姐来菜地,跟顾青山也熟的很。以前顾青山很喜欢带着他玩,可是现在……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他私心里似乎更喜欢单独跟宁馨在一起。 「小浩子,我在河里下了虾篓子,你猜会不会抓到鱼?」顾青山笑着迎了上去。 「会呀,肯定会,太好了,青山哥,咱们快去瞧瞧吧。」宁浩开心地跳了起来,跑过去抓住顾青山的袖子就往河边拉。 顾青山回头,用自认为最轻松的表情看了一眼宁馨:「宁馨妹子,咱们来打个赌吧,看谁猜的对,你们猜能抓到几条鱼?」 宁馨被勾起了好奇心,也追了过来,歪着头瞧瞧清澈的河水,并没有见鱼的影子,就低声道:「我猜是两条。」 第二章 宁浩不满地撅噘嘴:「两条哪够吃?我猜是五条。青山哥,你猜呢?」 「我啊,我猜是……四条。」其实,清早宁馨没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虾篓子拽上来瞧了瞧,当时有三条,这会儿时间应该又增加一条吧。 「谁猜对了,谁就吃最大的一条。」宁浩兴高采烈。 顾青山捡起留记号的石头,拉住绳子用巧劲往上拽。这虾篓子也不是谁都能做好的,要看你做的水平怎么样,能不能留住鱼。宁浩做过几个都不行,鱼从这头进,那头出。有时候能留住一只,拽起来的时候,水波荡漾,它又随着水流出去了。眼睁睁地瞧着鱼跑了却抓不住,气的宁浩直跳脚。 「上来了,上来了,真的有好几条鱼呀。」宁浩乐得直拍手。 顾青山把虾篓子保持水平状态拎上来,放到了岸上。顺手摘了两个大荷叶铺到地上,打开虾篓螺旋式的口子,翻翻绕绕,才把里面的鱼虾倒在大荷叶上。有两条大草鱼、一条半大的胖头鱼、还有两条略小的鲫鱼,一堆小虾。 「我说对了吧,五条,真的是五条。」宁浩高兴的咧着嘴大笑。 宁馨撅撅小嘴,有点不服气。那河水清亮见底,连那几颗荷花的茎都看的一清二楚,分明就是没有鱼么。 顾青山看宁馨不太高兴,就厚着脸皮道:「其实还是宁馨妹子说的对,只有两条大草鱼,这几条太小,应该是不作数的。」 这下宁浩可不干了,扬起小脸喊道:「你偏心,明明是五条,你当我不识数呢?」 顾青山长臂一揽,勾住了宁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会炖鱼吗?」 「不会。」宁浩老实答道。 顾青山扁扁嘴:「我也不会,不哄好了你姐,谁给咱们炖鱼吃?」 宁浩脑瓜儿转的快,马上明白了姐姐的重要性,不情愿的点头道:「嗯,就算两条吧,让姐姐吃一条大的好了。」 宁馨忍俊不禁地笑了,说道:「我会炖鱼,可是我不敢杀生,青山哥你把鱼杀了吧。」 「好咧!」顾青山心情爽爽的,用石头把荷叶上活蹦乱跳的鱼砸晕,拿来菜刀剖开肚子,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扔了,刮了鱼鳞洗净,才把鱼给宁馨端过去。「宁馨,我把小虾也洗好了,要不然做小虾烀饼吧,好久没吃了。」 「好啊,不过我做的烀饼不如我娘的酥脆,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掌握不好火候。」宁馨已经摘好了一篮子菜,切了一颗大葱、一个茄子,打算炖鱼时放在里面。 瓜铺是由四根木桩子撑起来的,睡觉的铺面悬空,这样既凉快又不用担心受潮。四面有草帘子,晴天时就卷起来,下雨天放下来挡风雨。瓜铺下面就是放杂物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面缸,和一个稍微大些的米缸。旁边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平时顾青山就是在这煮点饭凑合着吃。他不会做馒头、烙饼,只能买些米,扔几把进去,煮一些粘稠的大米粥充饥。到了秋天,几乎每天都是烤地瓜了。有时候会买些肉,切成小块煮一锅,吃顿饱饭。他惦记着爹爹的遗言,每次卖瓜挣了钱,就会给尹四婶送些铜板过去。四婶待他也算可以,偶尔会过来帮他蒸一锅馒头,够他吃两天的。 宁馨仔细地调好了一碗调味料,先把鱼腌了一会儿,才用菜籽油把鱼煎了,用葱段爆香了油锅,把鱼放进去,添上了水。 顾青山蹲在大锅旁不断地添着柴,不时地偷眼看看看宁馨因忙碌有些透红小脸,又想起了年夜饭那晚。那时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袄,像个新媳妇似的。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碗排骨炖豆角出来,小脸儿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别提多好看了。当时,他都看傻了,手里的馒头掉了下去,被宁馨的大哥宁斌接住,笑话了他几句。 不过还好,宁斌并没有认为他对自己妹子有了心思,只当是被肉馋的,还说让他一会儿端一碗带回去吃。 顾青山有点心虚地瞧瞧瓜地旁边的陌上挥舞着棍子玩耍的宁浩,还好,他年纪小,不像宁斌那么细心。 「青山哥,你只管用大火烧开,过一会儿我瞧瞧水少了,你再用小火烧,我去和面。」宁馨说话轻轻柔柔的,听得他耳朵里痒痒的。 顾青山赶忙应了,垂下头去认真烧火,却在宁馨低头和面的时候,忍不住又偷偷看她。 宁馨真好看呀,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的鼻尖又挺又翘,让人想咬一口。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一张小嘴,红艳艳地,跟花瓣似的,似乎能闻到又香又甜的味道。 「青山哥,你这里只有一口锅,我就把烀饼贴在锅边上吧。」宁馨端着面盆过来。 「好、好。」顾青山差点被人逮住偷看的事实,赶忙低头掩饰。 宁馨掀开锅盖,从面盆里抓一小团面出来,两只小手灵巧地拍成扁片,贴在鱼的上边靠近锅沿的地方。他这没有擀面杖,她只能用刀柄当擀面杖把面片在热锅边上碾开。毕竟用菜刀需要很小心,她就很专注地干着自己的活儿,没有注意到弯着的身子底下,那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在看什么地方。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抬头,正瞧见她胸前鼓起的两团。十三岁的姑娘身子开始发育了,虽然还很小,却也能看出一点形状,尤其是夏天这么单薄的衣衫,又离得这么近,她还弯着腰…… 顾青山嗓子发干,眼睛有点冒火,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他再也不敢看了。眼睛虽是不看了,心里边却怎么也挥不去那一团形状,挠心挠肺的。 「贴好了,敞着锅煮吧,青山哥你的火要小一点,不然烀饼就变成糊饼了。」宁馨用袖子抹一把额头上被蒸汽熏出的薄汗,走到河边去洗手。 「好。」顾青山轻轻应了,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身影转头,看她的背影。 宁馨的腰真细啊,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晃,不过这一摇让她越发的好看。及腰的长发也跟着一摇一摆的,还有飞花一般的裙边,顾青山觉得,宁馨哪都好看的不得了。 宁浩耍了一会儿棍子,觉得没意思,把棍子一扔,跑过来看锅里的鱼熟了没。「真香,我最爱吃鱼了。」 顾青山笑道:「知道你最爱吃鱼,爱吃鱼的孩子聪明,不然小浩子怎么会这么聪明呢。」 得了夸奖的宁浩美滋滋的,又小大人儿一般叹气道:「唉!可惜咱们村一个会武功的人也没有,我都没处拜师学艺。」 宁馨洗了手回来,顺便把洗好的面盆放回原处。看看锅里,对一大一小两个馋巴巴地人笑道:「可以吃了,青山哥别添柴了。你们俩慢慢吃,别烫着,尤其是你,小浩,别嘴馋被鱼刺卡了喉咙。我回家去给爹娘送菜,一会儿你自己回家吧。」 顾青山一听宁馨要走,紧张地站了起来:「宁馨妹子,你不一起吃么?」 宁馨微微一笑:「我不吃了,还要回家做饭呢。」 顾青山大步一迈,挡住了她的路:「你吃了再走吧,时候还早,你吃了在回去给他们做饭也来得及。」 第三章 「我不饿,你们吃吧。」宁馨知道顾青山难得吃上一顿好饭,弟弟是个小馋猫,就让他跟着吃点吧,自己就没必要跟他抢了。 「妹子,你就吃点吧,忙活了这么半天,你不吃就走了,我也吃不下。」顾青山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语气也软软的。 着急吃饭的宁浩在一边嚷道:「姐,你就别装了,前两天你不是还说想吃鱼了吗。我下了鱼篓子,却没逮到,今天不正好么,反正青山哥有本事,明天还能逮到鱼的。」 姐姐要是走了,他也不好意思留下吃了,眼看到嘴的美食。他真不明白姐姐在瞎客气什么,大不了请青山哥到自己家里吃顿饭不就行了。 「那好吧,我就和你们一起吃吧。」宁馨若是再推让,就太矫情了,索性拿了碗筷,盛好了鱼,三个人围坐在一块大青石做成的饭桌边,吃了起来。 「真好吃。」宁浩这回可解了馋。 「宁馨,你多吃点,说好了你要吃一条大的呢。」顾青山把最大的一条草鱼拨到宁馨跟前,自己吃着胖头鱼的大鱼头。 「青山哥,鱼是你捉的,你多吃点吧。这么多鱼肉呢,你别光吃鱼头啊。」宁馨停了筷子,看着他。 「我爱吃鱼头,你吃吧。」顾青山笑得很甜。 烀饼脆香,里面的小虾味道鲜美,哪怕不和鱼一起吃,也是一道美味。宁馨吃了一个烀饼,半条鱼,就放下了筷子。顾青山吃了五个烀饼,一整条胖头鱼,还把炖的鱼香四溢的茄子吃光了。宁浩吃了三个烀饼,一条大草鱼,撑得打了个嗝,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拎起菜篮子,以回家送菜为由撒腿跑掉了。 「宁馨,你在吃点吧,吃这么少怎么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青山关切地说道。 宁馨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是在长身体不假,可是最近个头好像不怎么长了,反倒是胸前那一块有点涨疼,像是要狠狠涨起来的样子。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胸口,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男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顾青山顺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马上就发现那是自己不该看的地方,遂转过头去瞧着宁浩的背影,此地无银一般解释道:「你看小浩子,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高呢,这半年可没少长个。」 宁馨稍稍松了口气,他果然只是认为长个子罢了。 「哎呦!好香啊!这是做什么好吃的了。」身后的山坡上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匆忙回头,就见村里的懒汉吴二狗叼着一根柳枝插着腰站在那边,戏谑地瞧着两个人。 吴二狗本名叫吴强,跟顾青山一样,也是个孤儿。爹娘留给他两亩薄田,他也懒得种,租了出去,凑合混口吃的。平日里不是懒在自家炕上睡觉,就是到处闲逛,招猫逗狗,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二狗子,今年都二十了,也娶不上媳妇。 宁馨一看是他,估计后边也没什么好话,赶忙拎起自家的小水桶,「青山哥,我家的菜浇完了,我回家了。」 「嗯,你慢点。」顾青山闷闷地应了一声,有点失落,本来他还想切个西瓜,让宁馨解解渴的,都是讨厌的吴二狗。 目送着宁馨的身影走了,顾青山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吴二狗:「你来这里干什么?」 吴二狗从山坡上跳了下来,嘻嘻笑道:「没干什么,玩呗。鱼好香啊,剩了这么多呀。」 看他一脸馋的不行的样儿,顾青山拿起锅盖把锅里的鱼遮上了。这是宁馨亲手炖的鱼,舍不得给外人吃:「给你个瓜,拿回去吃吧,以后少来我这,万一哪天我没留神,拿你当偷瓜贼了,一叉子钉在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别看顾青山长得瘦,手上力气可不小,看瓜用的一柄钢叉,一下子就能插死一只黄鼠狼。其实,顾家一直不小气,若有过路的人口渴了,吃个西瓜也不算偷。看瓜主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黄鼠狼等动物,因为靠近大山,一到晚上就可能有各种动物来咬瓜,它们可不像人们一样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它们随处乱咬,若是没有人看着,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被毁半块地。 吴二狗笑眯眯地接过西瓜,走到地边上才回头发坏地说道:「青山兄弟你放心,这个封口的西瓜我懂,哥绝不会乱说你跟宁馨的事。」 顾青山一听急了,扬起硕大的拳头追了过来:「你说什么?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吴二狗撒腿就跑,怀里的西瓜抱得紧紧的,脸上一脸贼兮兮的笑。顾青山若铁了心追他,自然很快就能追上,偏巧河对岸有人经过,他便停了脚步。若被人看到他打吴二狗,肯定要问问为什么,那不就给了他胡言乱语的机会。 跑到桥中央,吴二狗回过头来看顾青山站在地头不动了,冷着一张脸一副威胁的模样,便停下脚步大喘着气笑道:「放心、放心、哥说到做到。」 午后晴暖,他躺在瓜铺上睡了一觉。傍晚,把剩下的鱼和小虾烀饼热了热,痛痛快快地吃光了。到河里洗了个澡上来,就见天边悄悄溜过来几朵乌云,起风了,可能是要下雨。 地里的瓜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点不过是拔园的小瓜了,他不担心下大雨被冲。可是,心情却莫名地有点郁闷,为什么?说不上来。 宁馨的茉莉花上一个个娇嫩的花骨朵已经张开了小小的口,要开了。若是被大雨点子一砸,落一地碎花,宁馨看到一定会心疼的。顾青山搬起旁边放着的苇笣走了过去,围成一个小山模样的尖顶棚子,把花藏在了里面。 半夜里,果然下雨了,直到第二天上午,雨水都飘飘洒洒地,一直没有停。坐在瓜铺上,百无聊赖地翘起大脚丫子接着外面的雨水玩,眼睛却是巴巴地望着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 宁馨今天不会来了。 一阵凉风裹挟雨水扑打在顾青山脸上,他打了个激灵,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最近,自己好像整日盼着宁馨来,看见她就浑身舒坦,看不见,就挠心挠肺。 这是……喜欢上她了吗? 顾青山被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惊到了,十七岁了,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心里噗通噗通的,说不清是个啥滋味。 那么,宁馨喜欢自己吗? 想起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顾青山兀自摇了摇头,她才十三岁,还没有动春心呢,只拿他当大哥看待。 顾青山垂着头郁闷了一小会儿,就高兴起来。就算宁馨暂时没有喜欢他也没关系,她还小嘛,自己不也是今年才动了心的么?就让自己先暗恋她几年也不错,只要他盯紧了,不让别的男人有机可乘。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过两年,宁馨肯定会动心的。 宁家庄的姑娘一般是过完十五岁的生日就会说媒谈对象,挑一家合适的订了亲,十六岁的时候就成亲。 顾青山看着烟雨中的小村子傻乐呵,再过两年,宁馨十五,他十九,刚好合适。做着美梦的小伙子躺在了瓜铺上,摸出褥子底下那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是娘留下的遗物,说是将来要给儿媳妇的。 第四章 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雨过天晴,西边的落日格外耀眼,还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天晴了,明天宁馨该来摘菜了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宁馨并没有来。顾青山眼巴巴地在地头等了一天,脖子都快抻长了。许是刚下过雨,她嫌地滑,今日晒了一天,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明天肯定就会来了。对,肯定是这样,宁馨是个爱干净的姑娘,裙子总是一尘不染的,这种泥巴地,她肯定不乐意踩。 顾青山找好了理由,心里就踏实了,晚上安静得很,月明星稀,遥望着小村庄的方向,他在想:宁馨这会儿睡着了吗? 突然,瓜地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偷瓜贼? 他蹑手蹑脚的起来,手里握紧了钢叉,轻轻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只棕色的小东西在啃瓜。顾青山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乐了:竟然是一头獾猪。个头不大,看上去有二十来斤的样子。獾猪肉又嫩又香,虽是没有野猪好吃,但是野狼山里的大野猪太凶猛,不容易逮到。 好久没吃肉了,顾青山舔舔唇,手里握着钢叉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对这只獾猪志在必得。 他没有急于下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这里是和菜地的交界处,瓜陇前头就是宁馨的茉莉花,若是被猪拱了,她肯定不开心。两侧的瓜陇上都有茂盛的瓜苗,若是它朝着上面跑,肯定会被瓜蔓绊住猪脚,他很轻易的就能刺到。若是它反身朝着自己胯下钻过来,离得近了反而不好办,一不留神容易叉到自己的脚,那他就跳起来狠狠一插。若是它朝着菜地跑,就要紧跑两步,在它钻进茉莉花丛之前把它刺到。 飞快地打定了主意,顾青山猛地发力,一叉狠狠地朝着猪脖子刺过去。那獾猪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嚎叫一声朝前就跑。后臀上挨了一叉,它疼的惨叫,更急于钻进菜地。顾青山双手握叉,朝地上一杵,两脚腾空踹在了獾猪头上。 那猪嗷了一嗓子,趴在田垄上,一动不动了。 「小东西,还敢朝着宁馨的茉莉花跑,不知道她是小爷的心上人么?敢欺负宁馨,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顾青山笑嘻嘻地拎起獾猪,呦呵!还不轻呢。 拎到瓜铺边,把它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搭铺的木桩子上。怕它只这是晕了,万一一会儿醒了,跑了怎么办? 顾青山想的周到,却压不住兴奋,根本睡不着。 农家人一年能吃肉的时候不多,即便是像宁馨家这样的富裕户,也只是过年的时候杀一头猪,腌些腊肉能吃到来年春天而已。眼下已经是夏末,想来宁馨应该也是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吧。 天刚蒙蒙亮,顾青山就起来解下獾猪,拎到河边宰杀。先剥好了皮挂在树枝上晾晒,瞧着那油亮亮的灰色缎子一般的皮毛,他轻轻一笑,等晒干了,就送给宁馨,让她自己做一个皮帽子或者皮手套,冬天就不怕冷了。 他把四条猪腿割下来放在一边,把背上的条脊弄下来留着炒菜,其他腰腹上的肉切成了小块,打算等宁馨来了,让她炖肉吃。顾青山自己也会炖肉,不过他的炖法就是把肉、水、盐一起扔进锅里煮,比起宁馨做的肉来,味道差太远了。 左等右等,不见她的身影,地头上半干的田间小路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了。眼见着太阳已经到了蓝天正中,顾青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过身去做饭。按照往常的法子煮熟了半锅肉,吃起来也挺香的,毕竟那是半年没怎么吃过的肉啊。可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宁馨,他吃的并不踏实。吃完之后,就蹲在地头上,眼巴巴地看着村子的方向。 傍晚时分,依然没有见到那个纤细的身影。顾青山坐不住了,用荷叶包了一条猪腿打算给尹家送去。进村的时候,却特意选了一条绕远的路,因为那条路经过宁馨家门口。 宁馨家是高大的五间瓦房,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宁斌和宁浩睡得是靠近父母的一间,最西头的房子是宁馨的卧房。她家的门楼也不小,两扇红漆大门虚掩着,除了影壁,看不见别的。 顾青山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也听不见什么动静,有心进去,又觉得没有合适的借口。怕被旁人瞧见自己在里正家门口张望,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去了尹四婶家。 「青山来了,吃饭了吗?小霞正做饭呢,一会儿一块吃吧。」四婶正在院子里剁野菜喂鸡,见他进门便热情的招呼道。 顾青山觉得四婶这人也不坏,还挺关心人的,就是她总爱把自家男人因为救人才丢了命的事挂在嘴上,生怕别人忘了似的。 「我吃过了,婶子,昨天晚上我捉了一头獾猪,给你送来一条猪腿,给弟弟妹妹们炒个肉菜吃吧。」顾青山把荷叶包往前一递,尹四婶的眼睛就亮了。 「呦!这是一条大猪腿呀,天哪,小霞快来,把东西拿进去。」尹四婶手脏不敢接,赶忙叫女儿出来。 小霞比宁馨小半年,十二了,身量却跟宁馨差不多。正在屋里烧火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见有肉吃,高兴的眉开眼笑,跑出来欢喜地叫了一声青山哥,接过来沉甸甸的猪腿,拎到屋里去。 顾青山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猪腿交到她手上,又回过头来跟四婶说话。心里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喜欢上宁馨了,看到宁馨的时候,满身的热血沸腾,眼睛不够使却又不敢看,心里也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刚刚看到小霞,什么感觉都没有,跟看见她哥哥尹小栓是一样的。 闲话了几句,顾青山告辞。尹四婶笑着送了出来,嘴上不停地夸赞着:「青山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不光是知恩图报,关键是咱们两家的情义啊,从你娘还在世那会儿就好的跟一家似的。年三十晚上,我本来想叫你一起来过年的,谁知被里正抢了先,当然了,他也是好意,就像你送我家猪腿,或者送他家猪腿,都是情义啊。」 四婶啰啰嗦嗦地,无非是想说自己不是厚脸皮白要人家东西,而是礼尚往来,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受人家这么重的礼。 顾青山眉梢一挑,心里忽地亮了一下。对呀,他也可以给里正家去送猪腿,毕竟人家管了他一顿年夜饭呢,平时宁馨和宁浩也时常会带些吃的给他,他也不过是给了人家几个西瓜而已。莫不是因为心里有了宁馨,才做贼心虚地不敢去宁家了?想到这,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快步走了。 回到瓜地,用荷叶包了两条猪腿,大步走向宁馨家。 远远地瞧见了宁馨家的红漆大门,顾青山一颗心欢喜地跳了起来。哪怕只是离她近了一点,他的心情也舒畅的很。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迈步进去。 「宁伯,大娘……」顾青山喊了两嗓子,拎着东西到了堂屋门口。 宁浩听到动静,打开堂屋的门,跑了出来:「青山哥,真的是你呀,听着就是你的声音。」 第五章 顾青山呵呵一笑,问道:「这几天你怎么没来菜地?」 「今天我娘带我去镇上赶集了,青山哥,你快进屋坐吧。」宁浩懂事地迎他进来。 「哦,」顾青山本来是希望他能说说宁馨为啥不来菜地,他没提,估计是娘仨一起去赶集了吧。 刚进屋,宁馨娘就从厨房走了出来:「青山来啦,你这孩子,总让宁馨宁浩叫你来吃饭,你也不肯,何必这么见外呢。」 顾青山笑笑,把两个荷叶包递了上去:「大娘,我昨晚捉了一只獾猪,给您送了两个猪腿过来。给小浩炖肉吃吧。」 宁馨娘一愣:「哎呦!这么大的猪腿呀,青山哪,你留着自己吃吧,或者拿到镇上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大娘,您还说我见外呢,您这就更见外了不是。您要是不肯收,我以后可不敢来家里吃饭了。」顾青山笑着把猪腿放在桌子上。 宁馨娘本来还想推辞,又觉着孩子是一片心意,若是拒了他,只怕他以后都不敢到家里来了,现在收了东西也无妨,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他就是了。 想到这,宁馨娘就没有再推让,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晚上一块吃饭吧,夏天肉也放不住,刚好今天从镇上买来的红糖冰糖多,就做个冰糖肘子,给你们解解馋,也让宁馨补补身子。」 提到宁馨的名字,顾青山眉头一跳,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平和问道:「宁馨妹子怎么了?这几天都没见她去菜地,是不是生病了?」 宁馨娘赧然一笑:「没事,就是身子有点不舒坦,过几日就好了。小浩,你陪青山坐会儿,我去厨房做饭。」 顾青山目送着宁馨娘进了西屋,顺势往里头瞧了瞧,他知道最里头那一间就是宁馨的卧房,看来她是在里面休息呢,既要给她补身子,又说她没事,她到底是怎么了呢? 青山坐不下,心里悬着不踏实,扫一眼坐不住的宁浩,笑道:「小浩子,前两天下了雨,上游肯定又来鱼了,咱们俩去河边把虾篓子拿来吧。」 「好哇,好哇。」闲得无聊的宁浩正愁没有好玩的事情,一听这话马上跳起来,拉着顾青山的大手就往外跑。 「大娘,我们去看看河里的虾篓子抓到鱼虾了没。」顾青山被他拽着往外走,不忘朝厨房里说了一声。 宁馨娘透过窗户看向了院子里边:「诶,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瞧着小伙子笔直的背影,宁馨娘默默叹气,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命苦了点。 宁浩撒开腿跑的飞快,到了没人的地方,顾青山就特意放慢了脚步,说道:「小浩子,你还记得那天你姐炖的鱼不?真好吃,想起来都流口水。」 「对呀,我最爱吃鱼了,比肘子都好吃,咱们快去瞧瞧,说不定又捉了五条大鱼呢。」宁浩眉飞色舞。 「对了,宁馨究竟怎么了,是病了吗?有没有找大夫瞧过?」顾青山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宁浩看看四下没人,就凑到他身前,神秘兮兮地说道:「青山哥,我娘说不能告诉外人。你不是外人,我偷偷告诉你。我姐出事了,就吃完鱼的那天晚上,她的裙子上有一片血,吓死我了。」 顾青山一惊,定定地站住脚步,双手抓住宁浩肩膀,眉头拧了起来:「宁馨受伤了?要不要紧?怎么伤的?」 宁浩疼的龇牙咧嘴:「青山哥,你快放开我,哎呀!疼死了。」 顾青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松了手:「我一时着急,对不起啊。」 宁浩并不是个娇气孩子,不但没生气,反而羡慕地说道:「青山哥你力气真大,我要是有你这么大力气就好了。」 「你还小呢,等你长到十七岁,肯定比我力气大。你快说说,宁馨到底怎么了?」 宁浩又看了一下周围,低声道:「我娘跟我姐在屋里说的,我是偷听来的。她说女人长大了,都会流血,不要紧的,这叫……好像叫小日子。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说是这样就可以生小娃娃了。不过,我不明白,生小娃娃跟流血有什么关系,青山哥你明白吗?」 宁浩清澈的眼神看过了来,顾青山瘦肖的俊脸有点泛红,掩饰地咳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女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既然大娘说不要紧,那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去看鱼吧,打赌,你猜几条。」 成功的转移了宁浩的注意力,顾青山默默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点窃喜。宁馨长大了,成大姑娘了,过两年成了亲,就会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出来。 女人的小日子,他知道一点点。他娘在世的时候,身子骨不好,每个月都会有两三天卧床不起。有一次,他看到老爹顾大磊在洗一条带血的裙子,他吓坏了,以为娘亲快要不行了。那时,他爹笑着跟他说,没事儿,女人长大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若是不这样,就生不了娃娃了。还说等他以后娶了媳妇,千万不能让媳妇在那几天干活儿,还要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那天,老爹还贼兮兮地说:将来把你媳妇的身子养好了,享福的还是你。老爹一向憨厚老实,只有那天的笑容是贱萌贱萌的,顾青山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宁浩把虾篓子提了起来,今天捉到了三条鱼,一条肥美的大鲤鱼,还有两条白鲢鱼,以及一堆小虾。 「青山哥,有一只螃蟹诶!」宁浩双眸发亮,小心翼翼地捏着蟹腿把它拎了起来。那螃蟹却不甘心被人捏在手里,挥舞着大钳子去夹他的手指。宁浩突然松了手,把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青山嘴角含笑,看一眼顽皮的小少年,收拾好鱼虾,带着他回家去。宁馨需要补身子,他就刚好捉了獾猪又逮到鱼,心里美滋滋地,就像干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 宁馨娘是个利索人,很快做好了冰糖肘子、清蒸白鲢,炖鲤鱼,还有鸡蛋炒丝瓜、鱼香茄子。这在农家来说,已经是一顿上好的饭菜了,顾青山一年都吃不上几回。 「青山哪,快坐,多吃点。」宁馨爹也回了家,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宁浩觉着一家人里面,自己才是和顾青山最熟的那一个,就不甘落后地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青山哥,你别见外,就跟自己家一样。」 顾青山心里热乎乎地,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手上接过来宁馨爹递过来的筷子,却没有急着吃,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宁馨卧房的方向。 「阿馨,娘把每样菜都给你留了点,你就在炕桌上吃吧。」宁馨娘推开她的房门,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娘啊,我也不能天天躺着吧,我出去吃就行了。」宁馨的语气软软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到顾青山耳朵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虫子,一路爬到了心尖上。 「不是跟你说了么,不能着凉,不能受累。你这闲不住的性子,让你下了地,肯定就要自己找活儿干,头一回要注意些,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快吃饭吧,多吃点。」宁馨娘心疼地看看闺女,低声说道。 第六章 宁馨一看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盘子,忧愁地扯住了娘的袖子:「这可真是亲娘啊,只嫌我吃得少,我哪里能吃这么多呢,少吃点行不行啊?」 平日里宁馨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却没有今日这般撒娇的语气,顾青山听得都要醉了。 他咬了一口馒头,心中默默地想:等以后娶了宁馨,也不让她在小日子的时候干活,也给她做一堆好吃的饭菜逼她吃,然后听她撒娇恳求,说他是亲相公。 顾青山想的太美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宁馨爹和宁浩都莫名其妙的看了过来。 顾青山麦色的俊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赶忙掩饰道:「大娘做的菜真好吃,我都好久没有这么解馋了。」 「好吃就多吃点,今天宁斌不在家,这一大桌菜咱们都敞开了吃,别剩下。这么热的天,放到明天就馊了。」宁馨爹看顾青山实在是太瘦了,眼窝都是凹陷进去的,虽说看上去挺精神,不过还是壮一些会更好。 「宁斌哥是在镇上住下么?」顾青山问道。 「是啊,现在家里没什么农活,他就住在同福客栈里,既当账房也干些零活。」宁斌十来岁的时候,去镇上的私塾里读过两年书,学会了写字和算账,这在宁家庄里可是头一份。于是,他就摆脱了终日种地的命运,去镇上的同福客栈当了账房先生,只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忙活几天。 一边唠着嗑,一边吃了饭,气氛温馨和美。顾青山吃了两个馒头就不好意思再吃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宁馨爹娘怎么会不明白,逼着他又吃了一张大饼,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光,才满意地放他回去。 月明星稀,顾青山躺在瓜铺上悠哉地晃着二郎腿,肆意畅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等娶了宁馨,就让她侍弄她喜欢的花和菜就行了,其他的农活都不用她干,他有力气,一个人就能把瓜田料理好。成亲以后,宁馨在生一个胖娃娃,他们小两口就看着他长大,从摇摇晃晃的学走路,到长成宁浩这样的顽皮小子。 不够,不够,还要生个小闺女,像宁馨一样美,他就天天抱着丫头去采荷花、揪莲蓬,给她当大马骑。 接连几天,顾青山都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中不能自拔。宁馨没有来菜地,他就每天瞧着那些黄瓜、豆角傻呵呵地笑。 这天清早,顾青山早早起来把瓜地检查了一遍,就到河边洗漱,顺手摘了一个莲蓬,坐在青草地上慢慢剥着吃。 一个穿着碎花衣裤的姑娘挎着篮子从小村子里走了出来,顾青山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那不是宁馨,是小霞。 「青山哥,这么早你就起来啦。」小霞走过小桥,朝着这边过来。 「嗯,你怎么来了?有事吗?」顾青山疑惑道。 「今天我娘要去镇上卖鸡蛋,我想采几个莲蓬,跟着她一起去卖,说不定也能卖几个钱呢。」靠近涞水河的村子都有野生的莲蓬吃,是卖不出去的。不过到镇上赶集的也有那些不靠近水源的村子,还有外地人,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卖出去几个。 「岸边的莲蓬都被人摘光了,得到水里去采。你别下去了,我去给你摘了扔上岸,你在边上捡吧。」清早的河水有些凉,顾青山不在乎,卷起裤管下了水,揪下莲蓬头朝着岸上抛。 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下面藏着一个大莲蓬,一看那圆滚滚的颗粒就十分饱满,顾青山一喜,伸手握住茎秆要折,却又忽地放弃了。说不定今天宁馨就会来菜地了,这个给她留着吧。 「小霞,差不多了吧,剩下的个头太小,还不能吃,过几天在采吧。」顾青山朝着河边走,很快上了岸。 「够了,青山哥,已经半篮子了,让你受累了,嘿嘿!」小霞咧嘴一笑,挎着篮子大步走开了。 顾青山瞧着她的背影出神,个头和年纪都和宁馨差不多,可是性情却是差远了。宁馨就像是那雨后娇艳的白茉莉,既清爽又香甜。小霞呢,像那大朵的冬瓜花,性子也跟她的身板一样宽厚,说话声音也憨憨的。那腰足足比宁馨的腰粗了一倍,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村里人说这样的身材好,壮实、好生养。可是,顾青山还是觉得宁馨好看,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没有宁馨好看。 「青山哥,看啥呢?」宁馨拎着小木桶走到了他身后,笑吟吟地打招呼。 突然听到心上人的声音,顾青山又惊又喜,猛然转过头,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小脸儿,他激动地手都有些抖了。她几时到了菜地的?难道是他忙着采莲蓬的时候? 可是……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问他看啥呢,他在看……小霞。可是他看的虽然是小霞,心里想的却是宁馨呀。他真想跟她解释清楚,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被心上人抓包的感觉,呃,简直没法形容。 顾青山瞬间急的满头大汗,一把抢过宁馨手里的小木桶,「噗通」一下跳到了河里。打好一桶水要上岸,却又忽然瞧见荷叶伞下面藏着的大莲蓬,一把揪了下来。 「宁馨妹子,这个大莲蓬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他大手一扬,把莲蓬扔向了岸上,宁馨伸出双手一接,刚好捧在了手心。 宁浩从小桥上颠颠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青山哥,我看到一大波鱼从上游过来了,你快抓鱼啊。」 顾青山一听有大显身手的机会,顿时来了精神,跑到岸上把水桶放好,就在地头捡起钢叉飞快地跳进河边浅水里,果然看到黑乎乎的一片鱼顺流而下游了过来。 「嘿!」他握紧了钢叉猛然发力,朝着一条硕大的黑鱼插了过去,竟真的把鱼戳在了河底。 「宁馨,拿着。」顾青山从钢叉上取了鱼下来,欢喜地抛到宁馨脚边。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鱼,足有她的小臂那么长,虽是鱼身上被穿了一个洞,却还在顽强地扭动着。宁馨伸着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去抓,却被它扭了几扭,从手心里滑落了。 顾青山又扔了几条上岸,宁浩欢呼雀跃着捡了扔进木桶里。鱼群游了过去,河水恢复了清澈。顾青山跳上岸边,把钢叉在地上一插,长腿迈开,两三步就到了宁馨身边。 「我来帮你。」他看宁馨手上的鱼仍旧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就伸出一双大手捂在了她的小手上面,两个人合力把鱼捉到了木桶里。 宁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的汗,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贝齿,两个浅浅的酒窝。顾青山垂手站在一旁,默默回想着刚才摸她小手的感觉。 宁浩瞧着几条大鱼笑得手舞足蹈:「姐,过几天你生辰的时候,如果也能捉到大鱼就好了。青山哥,我姐八月初一生辰,你能提前做好一个虾篓子抓鱼吗?我娘肯定会做一大桌子菜,你也来我家吃饭吧。」 「好啊。」顾青山赶忙答应下来,悄悄瞄一眼宁馨,果然看到她在用眼神暗示宁浩不要乱讲话。 对于姐姐的警告,宁浩却不买账,梗着脖子道:「怎么了?青山哥又不是外人,来咱们家吃顿饭算什么,看你小气巴拉的。」 第七章 宁馨无奈地皱皱鼻子,转头对着顾青山笑道:「青山哥,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青山憨厚的笑笑,摆摆手说没关系。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开始默默地盘算起来。地里还剩拔园的半车瓜,刚好过几天拉到镇上卖了,给宁馨买点小礼物,送她什么好呢? 摸了小手的这一整天,他都觉得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觉得一双手无处安放。 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卖力地编着一个大个儿的虾篓子。这玩意儿要用木棍支撑,用麻绳绑牢。然后把麻绳分成细细的麻线,经纬交织密密的绑成一张网,还要留下一个能进鱼的洞,洞口要巧妙的设计成回旋的形状,这样进去的鱼才能困在里面出不来。所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抓到鱼的。 顾青山既聪明又手巧,还能静下心来做事,所以他做的虾篓子能抓到鱼虾。但是麻绳泡在水里的寿命有限,过不了十来天就会腐烂,又得耐心地做一只新的。 终于到了宁馨生辰的前一天,顾青山按捺不住欢喜的心情,一大早就老的掉毛的老牛从瓜地旁边的牛棚里牵了出来,套了牛车,把地里还能拿得出手的瓜都摘了放到车上。想了想,又挑出两个大的放在瓜铺里,用被子盖上,这才赶了牛车去镇上赶集。 刚走到村口,就碰到吴大力和他娘和赶集。大力娘个子高高的,膀大腰圆,嗓门也豁亮,见了顾青山就大喊道:「青山哪,你也去赶集呀,我们娘俩搭个车成不成?」 顾青山笑道:「婶子快上车吧,这有啥不成的。」 大力娘坐在了车前头的车辕上,吴大力就坐到了车尾去。大力娘是个健谈的,又是个爱保媒拉纤的,看了看顾青山英俊的侧脸,笑嘻嘻问道:「青山哪,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大力大两岁,今年十七了吧?」 「婶子好记性,我确实十七了。」 「哎呀!该说亲了呢,宁斌也是十七,只比你大了一个月吧。我记得好像是他过满月的时候,你出生的。张婆子在他家满月席面上被你爹叫走的。宁斌刚刚相了亲,姑娘是侯家疙瘩的,里正家的闺女。啧啧,你瞧瞧呦,谁说村子里就不讲究门当户对了?我们家大力他爹要是当了里正啊,我也要娶个里正的闺女当儿媳妇。」大力娘满脸不忿。 顾青山笑笑没有多想,他只想要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在乎她是谁的女儿。 如果那一天没有碰上那件让他耳热心跳的事,他就不会在自己的美梦中醒来,还一心认为自己能娶心爱的姑娘呢。 「又甜又起沙的大西瓜,拔园啦,以后吃不着了,快来尝尝吧。」顾青山一边叫卖,一边打开一个熟的刚刚好,又红又甜十分诱人的西瓜,在街边让大家免费尝。这也是顾家的西瓜一直卖的好的原因,他们不像别的小贩那么小气,不舍得让人沾一点便宜。 顾青山年年卖瓜,又总是在豆腐店门口,镇上的富户大多认识他了,知道他家的瓜汁水又多又甜,多数人不用尝就直接买了。临近晌午,一车瓜全都卖完了,他仔细地数了数,一共五百三十个铜板。 把牛车托付给卖豆腐的王大哥照管,顾青山把留下的两个瓜送给他家孩子吃,便兴冲冲地提了钱袋子就走。 豆腐王瞧着小伙子笔直的背影,笑着对自己媳妇说:「你说青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今天他一直嘴角带笑,就没合上过。」 人称豆腐西施的王嫂子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笑起来十分勾人:「我看呀,八成是有人给他说媳妇了,他对那姑娘还十分中意,当初你来我家的提亲的时候不就是这副德行?」 「嘿嘿!那会儿分明是你先瞧上我的,每次见了都朝着我笑,故意勾我上套。」豆腐王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 「呸!你胡说,谁瞧上你了?」豆腐西施一下子就怒了,转过身去收拾豆腐花,不搭理她男人了。 顾青山腿长脚快,已经走远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一心着急去给宁馨买生辰的礼物,脚下走的虎虎生风。很快,到了镇上唯一一家首饰铺子董记,瞧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发钗和镯子、耳坠等物,顾青山的眼睛都快要花了。 胖胖的掌柜看看这个身穿短裤短褂,鞋上满是泥巴的高瘦少年,不屑地撇了撇嘴。 「店家,这支珠钗怎么卖?」顾青山瞧上了一枝银钗,上面的蝴蝶翩然欲飞,粉色珍珠晶莹润泽,戴在宁馨乌亮的秀发上,一定很美。 「你还挺识货,这是省城里最新流行的样式,二两银子。」董掌柜耐着性子答道。 「这么贵?」从来没买过首饰的小伙子吓呆了。 「切,买不起就别看这么好的东西,这珠钗一共来了一对。前两天被夏家布庄的少掌柜买了一支送给貌美如花的未婚妻,你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就别痴心妄想了。喏,那边有便宜的,给村里的小媳妇买一个吧。」掌柜的随手一指旮旯里的旧柜台。 顾青山心中不忿,却也没有办法,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多钱,只好讪讪地溜达到角落里,仔细挑选了好久,才选了一对珍珠耳坠,付了两百文钱,用一块细棉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钱袋里。 颠颠手里的钱袋,果然轻了许多,顾青山没觉着心疼,给宁馨花钱,他一点都不心疼,只是觉得有点可惜,那么美的一支珠钗,他买不起。 不过没关系,等以后有钱了,一定给宁馨买最好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快步走到了五味斋糕点铺门口。这里的糕点甜的咸的都有,又香又酥特别好吃。以前他娘生病的时候,他爹咬着牙买过半斤。青山娘心疼儿子,自然给了他一块尝尝,他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儿,反正甜得很,又软又糯,吃到嘴里就化了。 他也想给宁馨买那么半斤,不论多贵都买。 可是,毕竟是好几年以前吃过的东西了,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白白的、圆圆的、中间有个红点。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停住脚步,站在一盘长得相似的糕点前边问:「这叫什么名儿?多少钱一斤?」 店里的少东家夏琪二十多岁,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这个叫芙蓉糕,又甜又软,入口即化,四十文一斤,你要称多少?」 四十文,真是挺贵的呢,够他半个月的嚼用了。 「我怕不好吃,我想先称一块尝尝,若是好吃,再买半斤。」顾青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夏琪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我们这还真没卖过一块,要买最少就是半斤。我们家是老字号,吃过的都知道手艺怎么样,你也甭担心,要买就买,不买甭站着地儿。」 顾青山微微叹了口气,抿抿唇下了决心:「好吧,那就来半斤。」 夏琪麻利地称好了半斤芙蓉糕,用草纸包了起来,正要捆草绳的时候,却被顾青山打断了。「怎么?又舍不得买了?」掌柜的挑眉道。 第八章 「不是,我先尝半块看好不好吃,如果这一种不好吃,就再买一种别的。」顾青山伸手捏下一个小角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果然又细又软,入口即化。他憨憨地笑了,连连点头:「好吃,她一定喜欢。」 夏琪被他憨厚的模样逗乐了:「小伙子,是买给你媳妇吃的吧,是不是她怀孕了想吃点好的?你就放心吧,我们五味斋的东西,嘴最刁的孕妇都没嫌弃过。瞧你这样儿,虽然没什么钱,不过倒也是个疼媳妇的,替媳妇尝尝都舍不得吃一块,都给她留着。」 顾青山一张俊脸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思路随着夏琪的话想到了宁馨将来成了自己的小媳妇,在怀了孕……他不敢想了,只嗤嗤的笑了接过糕点:「嘿嘿!借您吉言,等我将来有了儿子,就请您喝喜酒。」 夏琪也是个豪爽的性子,大笑道:「好啊,那我就送你两包最好吃的糕点做贺礼,保管你媳妇吃了高兴,晚上怎么也得多亲你两口,哈哈……」 顾青山没听人说过这种荤段子,红着脸落荒而逃。 一口气跑出去半条街,抬头一瞧竟然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香满楼门口,里面飘出来的香味让顾青山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这里的饭菜吃不起,他没有留恋,抬脚就要走,却忽然发现一道粉衫白裙的俏丽身影。 「宁馨?」他吃惊地叫出了声。 宁馨回头看了过来,见到门口张望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青山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没……没事,我到镇上赶集卖瓜,你……你在这吃饭啊?」宁馨今天真好看,尤其是那桃粉色的衫子,光滑细软,竟不像是细棉布做的,上面还有云朵的暗纹,领襟上绣着桃花,这是上等的绫罗绸缎吧。 「今天是我堂姐定亲的日子,夏家好气派,把我们宁家院的本家都被请了来,还有镇上的好多掌柜的,夏家的一大家子人,连乡正都来了呢,你要不要进来喝杯喜酒。」宁馨欢喜的笑着。 「哦,不,我还要回去牵牛车呢,就不进去了,你……」顾青山把手上牢牢捧着的糕点包递了过去:「这是我刚买的糕点,给你吃吧。」 宁馨摇摇头,把一双小手背到身后,娇笑着说道:「青山哥你留着自己吃吧,五味斋的老板就是我未来姐夫的二叔,今天每个桌子上都摆了八碟最好吃的糕点呢。」 两个妇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宁家庄的,青山认识,是宁馨的三婶,另一个瞧着穿的挺好,许是镇上的人吧。「宁馨哪,跟谁说话呢?快上楼去吧,洗个手这么半天,你大娘都着急了。」 宁馨回头应道:「哎!三婶我知道了。」又转头对顾青山道:「青山哥,我要上楼去了,你要是不进来吃饭,就早点回去吧,别饿着。」 小姑娘转身走上楼梯,翻飞的裙摆旋出一路的飞花。顾青山双手捧着纸包,痴痴地瞧着她的背影,却被一个尖酸的声音打断:「呦!我当是谁呢?顾青山呀,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难不成看上我们家宁馨了?我告诉你,臭小子,别做白日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宁娟都订给夏家布庄的少东家了,以后宁馨自然也差不了,再让老娘瞧见你这副嘴脸,别怪我们宁家不客气。」 宁家的姑娘都长得美,宁娟就是去布庄买布的时候被少东家夏禹瞧上的。夏禹是个痴心的,自见了宁娟就得了相思病,后来找人帮忙说项,找了宁三婶做媒人,说成了这桩亲事。村里一般的谢媒金也就是一百文钱,几尺细布。夏家阔绰,宁三婶得的谢媒金是二两银子、两匹细棉布,两个被面,把她乐得心花怒放。 尝到了甜头,自然就惦记着下一次,可是宁家闺女少,就剩宁馨一个了,她也就暗暗地盯牢了。 顾青山满腔热忱被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惊得无所适从,呆愣愣的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的妇人李嫂是镇上开油盐铺子的,跟宁三婶是熟人,这保媒的差事就是她给牵线的。好奇地凑了过来,李嫂问道:「这是谁呀?怎么把大媒人给惹怒了。」 宁三婶不屑地瞪了一眼顾青山,哼了一声道:「你瞧他这穷样儿,连件正经衣服都穿不上,还惦记着给我们家宁馨买糕点呢,分明是没安好心。我二哥一家敦厚,时常照顾他,这小子却恩将仇报。李嫂子,刚才那小姑娘你也瞧见了吧,现在是没长开,等再过两年绝对是美人坯子,她爹又是里正,哥哥识文断字,将来还愁找户好人家么?」 李嫂了然的点点头,笑道:「是啊,咱们镇上的富户不少,一定能找个数一数二的人家。刚才我瞧着有两个老掌柜的媳妇就偷偷看她呢。」 宁三婶甩给顾青山一个白眼:「听见了吗?臭小子,快滚吧,敢惦记我们家宁馨,打断你的腿。」 店小二看明白了情形,也上来赶人,用力一推,差点把顾青山推倒在地。 他踉跄了几步,如梦初醒,攥紧了手上的纸包,狼狈跑开。 浑浑噩噩的走回豆腐店,顾青山解开缰绳,牵了牛就走。豆腐王慌忙追了出来,扯住了他的衣襟:「青山,你怎么了?这才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 顾青山木然地摇摇头,牵着牛车要走,豆腐王实在不放心,就按照自己的理解热情地开解道:「兄弟,是不是跟心上人吵架了?没事,你看你嫂子刚才也生气了,我就说是她先看上我的,她就不高兴了。不过啊,晚上哄哄就行了,女人嘛!咱们做男人的就得大度点不是?」 顾青山虽是心碎的一片一片的,脑子却还没傻,知道人家是为了自己好,便点点头,习惯性地坐在车辕上走了。 老牛认得回家的路,不用他驱赶就踏踏实实的往回走。顾青山想着豆腐王的话,嘴角一撇,有点委屈。他怎么会和心上人吵架呢?若是她真的嫁给她,那就是她说怎样就怎样,他绝不会跟她吵,也不会惹她生气。他一定会承认是自己先喜欢她的,日思夜想…… 顾青山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钱袋子和糕点包,没有注意到老牛走错了路。 这条路上野草多,老牛走的慢,一边走一边吃,不知不觉竟然进到了野狼山脚下的林子里。这里距离宁家庄也不远,有时候闲着没事,顾青山会带着老牛来吃草,所以它认得这条路。 山高林密,荒草过膝,其实这里景色也不错,但是失意的小伙子无心欣赏。 「唔……唔……」 「别叫,快好了……」 若在平时,敏捷的顾青山早就发现这里的异样了,可是今日他失魂落魄,并没有听到那不太明显的声音。 「呃……呃……」一个男人舒爽的声音。 「唔……」女人被人捂着嘴挣扎的声音。 老牛在林子里专心吃草,不往前走了,半天没吃东西,它饿了。顾青山也是半天没吃东西,但他不觉得饿。 第九章 旁边草丛里剧烈的晃动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顾青山回过神来,把钱袋子拴在腰带上,糕点包放在牛车里,走过去一探究竟。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起伏不定的屁股,四条光溜溜的大腿,往上看是一个男人赤着的黝黑后背,上面被抓的有几条血印子。他身下是一个白花花的身子,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被他压住双手,捂住嘴巴,正在做着最羞人的事。 突然看到不该看的,顾青山赶忙转过身去要走。刚迈了一步,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有人偷情,而是强暴,那女人很明显是不乐意的。 草丛里的两个人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男人停止了动作,女人拼着最后的力气使劲喊了一声「救命」。 顾青山转回身来,正对上男人惶惑的脸。「吴二狗,竟然是你,你个混蛋,居然干这种事。」 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此刻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娘,嚷道:「没你的事,滚开。」 趁他说话的空档,女人挣脱了双手,拉下他捂在嘴上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哭喊道:「青山哥,救救我。」 顾青山吃惊地看向女人的脸,满脸泥泞,的确不好认,竟然是同村的姑娘袁春芽。「春芽子,你……」 「我是被他骗到这来的,青山哥救我……」袁春芽大哭起来。 顾青山气的攥紧了铁拳,两大步上前揪着吴二狗的头发就把他拎到了一边,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半边脸立时又红又肿。吴二狗捂着脸骂了一句,挥拳招架。顾青山虽瘦,可是常年干活,手上有劲。吴二狗比他胖点,但是一身软肉,拳头远比不上他的硬。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姑娘趁机穿好了衣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怯怯地说道:「青山哥,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别说出去吧,不然,我就……没活路了。」 顾青山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春芽子有没有穿好衣服,虽说刚才他刻意地不去看她的身子,却也觉得对不起宁馨。其实宁馨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不想看别的女人。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他按着吴二狗,沉声说道。 谁知吴二狗却扬声说道:「春芽子,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明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最好是应了我,要不然,我就把这事说出去,你也嫁不出去了。再说了,我都把种子撒在你里面了,过一阵儿你就怀孕了,还是赶紧成亲的好。」 春芽子气的浑身发抖,转身跑开了。 顾青山看他做了坏事,还这么威胁人家,心里更气,挥起铁拳又打了几下子,打的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顾青山,别打了,你要得到宁馨,也只能这样。」吴二狗猛地推开他,起身去穿裤子。 提到宁馨,他身子一僵,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吴二狗吐掉嘴里的草沫子,一边慢悠悠地穿着裤子一边说道:「你以为我他妈乐意这样?这不也是被逼的没法么?我看上春芽子了,可是她娘肯定不会答应,不得已,我只能先办事,后提亲。青山,我知道你看上宁馨了,可是你也不想想,宁馨爹是里正,她哥订了亲,也是别的村子里正的闺女。她堂姐也订了亲,是镇上的大户夏家。你跟我一样是个孤儿,家里又穷的叮当响,除非宁馨爹娘瞎了眼,才会把闺女嫁给你。」 顾青山呆呆地坐着,他的话像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每一道伤口都深得透骨。 吴二狗穿好了衣裳,不敢靠近他,只倚在树上苦笑:「活了这么大,才知道女人的滋味,真他妈爽,只可惜没到最爽的时候,就被你小子搅了。青山兄弟,哥不怪你,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还好心提醒你,等再过两年,宁馨十五了,你就用我这法子,把她按在瓜地里睡了。生米煮成熟饭,她还敢不跟你吗?等着瞧吧,明天春芽子娘肯定同意我的提亲。」 「滚,我喜不喜欢宁馨跟你没关系,就算我喜欢她,也绝不会用你这样卑鄙的手段。你给我滚……」顾青山怒吼着骂走了他,失魂落魄的赶着牛车回去。 瓜地里已经没有瓜了,半黄的叶子破败萧索,往常到这个时候,他就搬回村里自家的三间土坯房里去住了,可是现在他舍不得走,离开这,还怎么能天天见到宁馨呢。 他把藏在铺上的两个瓜抱下来,又去自己埋东西的地里把放钱的坛子挖了出来。这是他最近几年的积蓄,攒下钱就放进坛子里,埋起来。他拨开浮土,小心地抱出坛子,到瓜铺上把帘子放下来,仔细地一枚一枚地数着铜钱。 一共是三千六百八十一个铜钱,数字很吉利,却少的可怜,换成银子也就三两多。家里的三间土坯房快要塌了,要娶媳妇就要盖新房子。在宁家庄,盖四间像样的砖瓦房需要十几两银子,他这几年才攒了三两多。 宁家庄的姑娘一般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成亲,还有两年宁馨就要定亲了,他就算豁出命去干活,也赚不了十几两银子。连新房子都盖不了,怎么能给她好的生活呢?就算他不吃不喝,把好的都省下来给她,也没用。 吴二狗虽然混账不是人,但是有句话他说得对,除非宁馨爹娘瞎了眼,否则绝不会把闺女嫁给他。 他做了这么久的美梦,在这一刻彻底醒了。他心爱的姑娘,将来是要嫁给别人的,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她出嫁,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绝不会像吴二狗那样,为了得到一个姑娘,去毁了人家。他心尖尖上的宁馨,他怎么舍得去伤害她。 顾青山跪在瓜铺上,双手抱着头,无力地倒了下去。 天塌了,心也碎了,活着似乎都没什么意思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让满眼的泪流出来。人生的第一次心动,还没有品尝初恋的美好,就这样痛苦的夭折了。 浑浑噩噩间,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剩下最后一抹残阳的时候,顾青山猛地坐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其实还有一条路,虽然危险一点,但是对于他来说,命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宁家庄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但是挣钱最快的法子不是种地,而是打猎。野狼山里有很多野兽,野狼、野猪、狍子、獾猪、熊瞎子,只要能猎些像样的东西回来,拿到镇上去卖,一回就能卖十来两银子。为了这让人眼红的收入,前两年有不少农家汉子成群结队的去山里打猎。可是人多并不顶多大用,遇上猛兽的时候照样没法子,接连死了几个人以后,人们再也不敢去了。种地收入虽少,但是安全啊,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男人死了,这家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春芽子的爹就是打猎死的,留下老实巴交的媳妇守了这么多年寡,只有春芽子一个闺女,还受了吴二狗的欺负。 顾青山虽然胆子大,可平时也不敢进山里去。因为他爹就是在山里遇到野狼才丢了命,他对高高的野狼山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感。 第十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除了打猎,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顾青山跳下瓜铺,去锅里拿了两个凉凉的高粱面饼子吃,到河边喝了几口水。七月底的大山里已经很冷了,他把身上的短裤短褂脱下来,换上一套洗的发白的长袖衣裤,腰上别了一根短木棒,手里握紧了钢叉。 远远地望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小村庄,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湾碧水在村边拐了个湾,沿着山脚流走了。村里有他喜欢的姑娘,此刻或许她正坐在灶前烧火煮饭。他多么希望能和她成个小家,能每天吃上她做的饭菜。 「宁馨,希望老天爷保佑,让我活着回来,猎些值钱的东西,盖上新房子,娶你回家。」小伙子用力握了握钢叉,留恋地看了一眼村子,脑海中又浮现出姑娘巧笑倩兮的身影,便毅然决然的转过身,钻进了深山了。 山脚这一带是没有野兽的,从半山腰开始有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但是他想猎的是猛兽,就得去高处密林之中才行。 一般人打猎都会选择白天,因为人的眼睛晚上视力不好,而很多野兽却是可以夜视的。而顾青山不同,他从小就有一个天赋,晚上能视物,看的和白天差不多一样清楚。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弦月已经升的老高了,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并没有什么动静。野狼山是太行山脉之中的一座,与其他山峰相连,莫非野兽们跑到其他山头上去了? 正犹疑间,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头钻出了灌木丛,竟然是一头野猪。顾青山兴奋的两眼放光,瞧着它走出灌木丛,目测着足有二百斤的样子,若是猎到它,就不用愁盖房子。他暗暗握紧钢叉,趁野猪还没有发现有人的时候,双手使上全身的劲儿把木柄攥的牢牢地,腿上猛然用力跑了过去。 一身冲劲,加上两臂的力气有如千钧强弩,飞快地冲了过去。 那畜生也十分灵敏,大耳朵一动,觉得有危险,便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蹿。钢叉刺破了它背上的皮肉,直直地戳进了两人合抱的老松树里。没能戳到野猪的脖子,顾青山急了,想赶紧把钢叉拽出来,却发现它牢牢的钉在树干里,根本就拽不动。 那野猪背上受了伤,并没有急着逃走,而是掉头回来了。 受了伤的野兽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顾青山拼命地往下拽钢叉,却因用力过猛,木质的叉柄断成两截。与此同时,野猪尖尖的獠牙划过了手臂,衣衫破裂,鲜血流了出来,钻心的疼。 顾青山只得弃了钢叉,抽出腰间别着的短木棒,狠狠一下子打在了野猪头上。那家伙似乎被打的有点晕,趁它愣神的功夫,他撒腿就跑。野猪嚎叫着追了一阵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顾青山倚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么?可是打猎盖房子的愿望却是不能实现了。他沮丧的想哭,刚才狂奔的时候,手腕脚腕都被荆棘划伤也没感觉到,只沉浸在无法圆梦的悲伤之中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当他无力地趴到瓜铺上的时候,东方已经发白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眼前正对着的是宁馨洁白如玉的小脸和一双关切的眸子。 「青山哥,你是不是生病了?从没见你睡到这个时候的。」宁馨关切问道。 顾青山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宁馨,我没事。」 他的目光太热烈,让宁馨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却蓦地发现了他手臂上的血迹。「青山哥,你受伤了?快去村里找胡郎中瞧瞧吧,伤口好像还挺深的呢。」 胡郎中是村子里赤脚郎中,医术不咋地,但是包扎个伤口,治个风寒之类的还是可以的。而顾青山此刻心如死灰,哪还有心思去瞧病,连说自己没事。宁馨拗不过他,就跑到自家菜地里,摘了一把三七叶子,用菜刀的木柄捣烂,小心翼翼地给他敷在了伤口上,又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细棉布小手绢给他包扎好。 顾青山呆呆的瞧着她忙活,他倾心的小姑娘,温柔又善良,却娶不上。唉! 「你们干嘛呢?」宁浩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小手绢上带着宁馨清新温热的体香,虽不浓烈,可是却足以萦绕在顾青山心头,其他的血腥味和三七的草药味都闻不见了。他笑笑说道:「昨天晚上,我想去山上打猎,谁知遇到一头凶猛的野猪,被它的獠牙划伤了。」 「野猪啊,」宁浩双眼亮晶晶的,「青山哥,下次你去打猎叫上我吧,我也想去。」 宁馨瞪他一眼,训斥道:「瞎说,你才八岁,怎么能去打猎呢,还不要了你的小命?青山哥,你也别去了,咱们村里已经好几个人丢了命,你今年的西瓜收成不是挺好的么,干嘛还要去拼命?」 干嘛还要去拼命? 顾青山咀嚼着这句话苦笑,看向宁馨的眼光既痴缠又似乎凝结了千言万语。 宁馨正专注地看着他,他一直蔫蔫地用下巴支在瓜铺上,忽然抬起头来用这样的眼神望进她眼底,让宁馨有点不自在。 顾青山忽然想起昨天特意给她买的糕点,就用没受伤的右手摸出包的整整齐齐的芙蓉糕,抿了抿唇,朝宁馨推了过去。「宁馨,这是我昨日特意为你生辰买的,就吃一口吧。哪怕……只吃一口,也算我没白买。」 他修长的手指触在油纸包上,微微颤抖着打开草绳,满目祈求地看一眼宁馨,就赶忙低下头去,脸色惨白。 宁馨默默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芙蓉糕,双手绞在了一起,却没有动手去拿的意思。 宁浩在一旁却看不下去了,不就是一块糕点么,家里经常有的,吃就吃呗,真不明白这俩人在磨叽什么。他刚把小黑手伸到纸包边上,就被宁馨白嫩的小手拍了手背:「青山哥受伤了,就该吃点好吃的,你抢什么?」 「哎呀!谁抢吃抢喝啦?人家青山哥都说了,是为了你生辰才买给你吃的,你就吃一块呗,你们女人真费劲!」宁浩没耐心了,不再理他俩,跑到菜地里摘菜去了。 「宁馨,你就吃一块吧。」顾青山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嗯。」宁馨轻轻应了,伸出小白手捏起一小块,缓缓放在嘴边。 顾青山看着她红唇微张,用莹白的贝齿咬下一块,粉红色的舌尖儿一卷,在嘴里研磨化了。 他的心也快要化了。 大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枕头底下,摩挲着那一对珍珠耳坠,却不敢拿出来。 顾青山颤抖着嘴唇,想说句什么,却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急促的铜锣声。一般都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会这样沿街跑着敲锣到里正家集合。 青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宁馨也望着村子的方向喃喃自语:「出什么事了?」 三个人急急忙忙地跑回村里,发现宁馨家偌大的庭院里已经站满了人,村里的几位老人家都在,和宁馨爹一起站在台阶下。 第十一章 「乡亲们,西北方的突厥人来攻打咱们国家了,朝廷要派大军去打仗,听说圣上要御驾亲征呢。上头分给了咱们村十个兵役的名额,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后生们都在征兵的范围内,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咱们抓阄来决定谁去服兵役,没写字的就是不去,写了去的必须去。我家宁斌没在家,就让宁浩替他哥抓吧。」宁馨爹说完话,就把已经盛着纸球的大海碗端在了手里。 人群中一片哗然,人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都盼着自家的孩子抽不上,却又不敢违拗,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伸手到碗里抓起一个纸团。 顾青山也抓了一个,打开一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那就是不用去了。宁浩替宁斌抓了一个,打开了,也没有字。宁馨和宁浩都欢喜的笑了,宁馨爹娘瞧见他们俩的表情也就放了心。 「我的娃呀,你怎么命这么苦呀,早早的没了爹,现在又要去服兵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啊……尹老四,你个死鬼,你为了救别人死了就罢了,还不保佑你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我怎么活?」尹四婶突然大哭着拉住儿子尹小栓的胳膊,一头栽在地上,差点背过气去。 吴大力也抽到了去,吴大力的娘知道哭也没用,抹着泪叮嘱儿子:「大力呀,你这一去不知啥年月才能回来。你可千万要活着呀……」 吴大力十五岁了,长得膀大腰圆,看着比顾青山和尹小栓他们壮实多了。他倒没怎么伤心,豪气地拍拍他娘肩膀,大咧咧地说道:「娘,你别怕。我走了,家里不是还有小力么,你放心吧,我这两膀子力气正愁没地方使呢。当了兵,兴许还能混个小官做做,也不白活一回了。」 尹四婶看着自己儿子单薄瘦弱的样子,拍着地大哭:「尹老四你个死鬼呀,没了小栓,我可怎么活?」 「四婶,别哭了,我替小栓去。」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骚动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尹四婶使劲擦擦眼睛,看清站在眼前的少年:「青山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你们家也就你一根独苗,我……」 顾家几代单传,连个本家都没有。顾大磊两口子在村里人缘不错,仅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却要去战场送死,别说是旁人看不下去,就是尹四婶也不忍心。 「青山,你别去。这种事谁抓上就是谁,虽然当年小栓他爹救了你爹,可是你也没必要替他去战场呀。」旁边有人说话了。 「是啊青山,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仁义孩子,可也不能为了心疼别人就把自己豁出去呀。」 尹四婶从地上站了起来,嗫嚅道:「你……你别替他了,这就是他的命,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将来到了地底下,也没脸见你爹娘。」 顾青山回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宁馨,苦笑:「没关系,四婶,这是我自己乐意的。」反正他也娶不了心爱的姑娘,与其留在村子里眼睁睁地瞧着她嫁给别人,还不如躲出去算了。 顾青山执意要去,众人苦劝无果,纷纷挑起大拇指赞叹,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胆子小的碰上这种事都能吓尿了,他却能主动要求去,这份胆色就十分难得了。 众人散了,被抽上的十个人各自回家准备东西,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镇上集合。顾青山回到瓜铺,看一眼萧索的西瓜地,默默收拾了被褥,裹起自己存铜钱的罐子,走出几步,又回去宁馨的菜地里,摘了一朵茉莉花,才慢慢地走了。 家里的三间土坯房,经过一个雨季,已经快要塌了,勉强能睡觉的卧房,也是四处漏风。 顾青山想把自己存钱的罐子埋起来,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万一回不来了呢,这些钱岂不是浪费了。干脆给了宁馨娘吧,虽然算作聘礼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就是想让自己的东西存放在宁馨那里。 虽说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去的,可他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希望宁馨能记得自己,万一能活着回来呢? 青山爹就是个喜欢根雕的细致人,顾青山心灵手巧这一点随了他爹,于是他走到院子里寻了一块三条根生在一起的木块。用父亲留下的刻刀削削砍砍,沿着树根弯曲的走势,做了三个小人儿出来。一个小伙子弯着腰站在河里,单手抓着一条鱼。还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站在岸边,双手紧紧抓着一条大鱼。她的旁边有一个小男孩正拍着手,高兴地笑着。 顾青山瞧着雕成雏形的作品笑笑,心里暖暖的。他换了一把更小的刻刀,开始雕刻姑娘的五官眉眼。宁馨眼睛大,鼻梁小巧却高挺,小嘴儿娇娇地嘟着,似乎是在命令手里的大鱼停止扭动。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根雕姑娘脸上的碎屑吹落,痴痴地瞧着她的小脸。最令他满意的是她的嘴唇,把她娇嗔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 顾青山看的着了迷,鬼使神差地低头凑过去在她小嘴上轻轻亲了一口。可是根雕太小,他这一口就亲了她半张脸。 「青山哥,俺娘让俺给你送饭来了。」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姑娘响亮的声音。 顾青山吓得一抖,手忙脚乱的想把根雕塞进怀里,却发现塞不进去。就匆忙地拽过被子,把根雕压在底下。 「青山哥?」小霞听不到有人应声,好奇地四处乱瞧。 「咳咳,在这呢……在这呢。」像是偷情被人抓了一般,顾青山涨红着脸跳下土炕,两三步跑进堂屋。 小霞把一大海碗炖茄子放在桌子上,又把用布包着的几个大馒头放下,搓着衣角道:「青山哥,谢谢你……救俺哥,俺娘在家给你做衣服做鞋呢,让你明天在路上穿。」 顾青山望一眼外面擦黑的天色,才知道已经傍晚了,自己好几顿没吃饭了,竟也没觉得饿。「小霞,你回去吧,告诉四婶别做了,我有。」 小霞也有点尴尬,毕竟人家是替自己大哥去战场送死的,她除了说谢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赶忙告辞走了,让顾青山明天一早去她家吃饭。 瞧着她壮实的背影出了门,顾青山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捧出自己心爱的根雕,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看看完好如初,这才放了心。 屋子里光线暗了,他捧着根雕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利用黄昏的最后一缕残阳,把自己的脸和宁浩的脸抓紧雕了一下。回到屋里,把还没凉透的饭菜吃了,夜幕就笼罩了这三间土坯房。 顾青山把母亲留下的银镯子和自己买的珍珠耳坠包好揣进怀里,抱了存钱的坛子,拿起根雕,大步流星地去了里正家。 宁馨一家刚刚吃完饭,顾青山进屋的时候,很诧异地看到收拾桌子的竟然是宁馨爹和宁浩。 宁馨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在飞快的穿针引线,见顾青山进来,赶忙起身道:「青山哪,大娘紧着忙着地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正好你来了,快试试,现在改还来得及。」 第十二章 顾青山一愣,呆呆地把坛子和木雕放在桌子上,任由宁大娘把新衣裳套在自己的身上,呆呆地瞧着她抻抻袖子,拽拽下摆。 眼睛里涌上了水雾,他紧紧地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真挺合适,瞧着你身量跟宁斌差不多,也就是比他瘦点,我就比量着宁斌的衣服裁的,刚好合适。肥点活动着方便,将来要舞刀弄枪的,不能太瘦。」宁馨娘自顾自地叨叨着,把衣服收了,缝最后的一只袖口。 顾青山把坛子往前推了推,说道:「宁伯,大娘,这是我攒下的三千多个铜板,明天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钱就寄存在你们家吧,若是我不能活着回来,就给小浩娶媳妇用吧,虽然不多,也是我这当哥的一点心意。这银镯子和珍珠耳坠就给宁馨吧,若是我三年以后还不能回来,就给宁馨做……做嫁妆吧。」 心里酸酸的,顾青山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掉泪。心爱的姑娘,他多么希望那个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是自己,他肯定把好吃的都给她留着,不让她下地干活儿,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可是…… 「这怎么行呢,青山,你攒点积蓄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吧。」宁馨爹是个厚道人。 「宁伯,您就帮我存着吧,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去?带着去行伍,也不行啊。」顾青山低声道。 宁馨爹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既信得过我们家,一会儿我就把它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底下,等你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还给你。」 顾青山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宁馨呢?她不会这么早就睡下了吧?他想再看她一眼,亲手把根雕交给她,最后深深的看一眼,把她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子里,带着记忆去战场赴死。 「青山哥,你先别走,等我一下。」里屋传来宁馨的声音,顾青山听了心里欢喜地咚咚直跳。 在他期待的眼神迎接中,娇美的小姑娘捧着一双鞋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青山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时间紧针脚有点大,不过应该能穿的。你快试试吧,要是不合适,晚上我熬夜再做一双。」 宁馨一边说着就弯下纤腰,把鞋放在了地上,让他脱了自己的鞋试试。 顾青山一愣,宁馨给他做鞋了,居然给他做鞋了! 他欢喜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嘿嘿地傻笑着。把地上的鞋拿起来,惊喜地上下看看,用指肚轻柔地摩挲着千层底的鞋帮,青色的细棉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不用试了,一看就合适。」 宁馨亲手做的鞋,他怎么舍得穿呢?无论合不合适都无所谓的,这双鞋注定不是穿在脚上,而是穿在心上的。 「青山哥,我今天做鞋的时候想了想,其实去当兵也未必是坏事。小浩就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学武呢,可是自古以来就是穷文富武,咱们村子的人能识几个字已经算是不错了,根本就没有学武的机会。既然你喜欢打猎,那就去军中学点本事,过两年回来不就可以去打猎了么?」宁馨笑道。 顾青山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能想出这些话来,也让他很感动了。 「宁馨,谢谢你安慰我。这个根雕是雕的咱们仨,你留着当个念想吧,万一我要是……」顾青山把根雕推到宁馨面前。 一向活泼的宁浩也知道这是生离死别,憋着满眼的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馨却不干了,歪着头,朝他努努嘴:「青山哥,我没安慰你,我说的是真话。我爹说这次是皇上御驾亲征,你想啊,几十万的大军,总不会都死在边关吧,我觉得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机会能活着回来。而且,皇上亲自打仗,不可能打十年八年吧,最多两三年,你就回来了。你勤快又聪明,学点本事,长点心,肯定能活着回来的。到时候,你学了武功,就可以打猎挣钱,盖新房子,娶媳妇,过好日子。青山哥,你千万不能灰心丧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别说顾青山,连宁馨爹娘都满脸惊诧的瞧着她。这丫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顾青山怔怔地看着她,心中千回百转。 宁馨说的对呀,是自己太悲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上次跟突厥打仗,是三年前,据说去了十万大军,回来了七万。这次是御驾亲征,几十万大军,这确实不是去送死,而是有很大的机会回来。如果三年之内能回来,就有机会娶宁馨做妻子。军队里哪有不教功夫的,只要学会了真功夫,就可以打猎,挣快钱,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而且,宁馨这样劝他,说不定她心里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她等着他呢! 顾青山双眸中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惊喜地抓住宁馨双手:「宁馨,我懂了,你说的对。我不能自暴自弃,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学点真本事,争取立点军功,回来以后过想要的日子,娶我喜欢的姑娘。」 当着爹娘的面,被他这样抓着手,宁馨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使劲抽了出来,低着头别扭地坐在了一旁椅子上。 顾青山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忽然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太……太激动了。」 宁馨爹是个大度的人,在他眼里宁馨还只是个孩子,并没有猜到顾青山对她的心思,见他豁然开朗,也很欣慰:「青山哪,既然如此,你就带着衣服和鞋,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卯时到我家来集合,你们一起去镇上报到,精神着点,争取被将军选上,当个亲兵。」 「哎!那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吧。小浩子,别愁眉苦脸了,回头哥回来就可以教你武功了。」顾青山拍拍宁浩肩膀,又不舍得看一眼低着头的宁馨,跟一家人告辞走了。 这一晚,他睡不着,想了很多,脑子很乱,猜测着军营中的生活,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抱着一双鞋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大早邻居家的鸡叫头一遍的时候,就起来了。背上装了几件衣服的包袱,又把宁馨做的布鞋揣在怀里,最后看一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毅然决然的走了。 里正家里只来了吴大力一家,一家人围着吴大力都在抢着说话。相比之下,孤零零的顾青山显得特别可怜。他独自一人站在墙角,背着一个藏青色的小包袱,垂着头站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 宁馨习惯早起,早早地做好了饭,就见院子里聚集了五家人了,却只有顾青山孤身一人。 「小浩,你去叫青山哥来吃早饭吧,他肯定没吃饭呢。」宁馨隔着窗户看向院子里的一堆人,不好意思出去叫他,就把宁浩推醒,让他去叫。「你小点声,别惊动别人。」 宁浩一向和顾青山感情好,一听这话,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里扯顾青山衣角:「青山哥,你没吃饭呢吧,我姐让你去厨房吃饭。」 顾青山一愣,嘴角难以掩饰地翘了起来,紧张的心情马上得到了缓解。 第十三章 跟着宁浩进了厨房,就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碟小菜,一碗蒸鸡蛋,几个大包子,还有一碗小米粥。 「青山哥,你快吃点,别饿着肚子走路。」宁馨一边热情的招呼着他,一边动手剥鸡蛋壳。 「哎!」顾青山笑着应了,坐在他喜欢的姑娘身边,接过宁馨递过来的一个大包子,咬了一大口,问道:「诶?宁伯和大娘呢?」 「别提了,春芽子她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要把春芽子嫁给吴二狗。春芽子非要上吊不可,她娘天没亮就找到我家来,我爹娘过去说和了。」宁馨提起这事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哦。」顾青山动作一滞,看看宁馨纠结的脸色,想告诉她真相,可是自己答应过春芽子,这事不能给她往外说。 「青山哥,你快吃呀,一会儿我爹回来就该带你们走了,赶紧吃。」宁馨把自己剥好的鸡蛋交到顾青山手上。 热乎乎的鸡蛋,光滑柔软又有弹性,就像她的小脸蛋儿。 顾青山捏在手心里,出神的瞧着,舍不得吃。 宁浩醒了盹,忽然觉得挺饿的,也开始吃饭,还催宁馨道:「姐,你也给我剥一个鸡蛋。」 宁馨的确是在剥第二个,却连眼皮都没抬:「你要吃自己剥,我这是给青山哥剥的。」 「诶!你们怎么都这么偏心呀,上回明明抓到五条鱼,青山哥偏要说是两条,让你吃最大的那一条。今天你剥鸡蛋也是,只给他剥,不给我,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呀?」八岁的宁浩正是爱耍贫嘴的时候,一百个不服气地跟宁馨顶嘴。 「青山哥一会儿就走了,不赶紧吃哪行?你又不是没长手,干嘛不自己剥,算了,懒得理你。」宁馨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宁浩不服,推门追了进去,还在继续抬杠。 顾青山用袖子抹一把眼睛,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掉泪了,端起一碗小米粥大口地喝了起来。 尹四婶一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青山哪,你在哪呢?」 顾青山放下碗,走到院子里,平静地跟尹四婶一家道别。 「青山哪,叫你来吃饭你咋没来呢。我们尹家对不住你,你……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就把小栓的儿子过继一个给你,让他姓顾,让他每年给你爹娘扫坟填土……」尹四婶哭的稀里哗啦的。 顾青山深吸了一口气,转了半个身子,对着宁馨窗户的方向扬声道:「四婶,你别这么说。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要去军中学本事,立战功,等我回来就盖新房子,娶媳妇,过好日子。」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说的话不靠谱,但是在这压抑凄凉的气氛中,的确太需要几句这样的话打气了。 吴大力第一个响应:「对,青山哥,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当了兵,就有机会光宗耀祖了。」 顾青山抿着唇角默默地想:我不需要光宗耀祖,我只想要……宁馨。 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行。入伍之后,顾青山见到自己的伍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他的心一下子就拔凉拔凉的。 老兵欺负新兵是常事,头一天晚上,伍长就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交给了年纪最小的胖墩儿去洗。胖墩儿在家是老幺,没干过活儿,满脸的不乐意,还是伍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顾青山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却认真的听着其余三个人说话。 老李三十多岁,是个烧砖窑的,因为得罪了人,才被挤兑来当兵。王哥二十岁,去年刚娶了新媳妇,也是抓阄抓上的,一直骂骂咧咧的说自己倒霉。 「头儿,你当兵多少年了?我们啥时候能回去?」顾青山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伍长对这声「头儿」很受用,咧开大嘴一乐,朗声道:「我呀,从十七岁入伍,到现在正好二十五年了。你小子刚来就想着回去,是不是家里有相好的等着你呢?」 众人哈哈大笑,无聊的军旅生活,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日子,谈论女人是他们最快乐的消遣。 顾青山却笑不出来,他今年也是十七,如果二十五年不回家,宁馨就成了老太太了,等他回去的时候,人家肯定已经子孙满堂了。 「其实呀,我也早就可以回乡了。但是,我是个孤儿,家里没什么亲人,也没房子没地,回去呀……可能得饿死,还不如在军中有碗饭吃。」伍长说道。 王哥急道:「你倒是说说呀,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 「你们呀,既来了,就好好想想怎么保命吧。咱们这是五路大军征讨突厥,皇上御驾亲征,打的快的话一年之内就能回去。不过,打仗这种事可没准儿,三年五年也是很有可能的,认命吧。」 顾青山控制着紧张的心情,尽量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但是,作为一个第一次离开家独自闯荡的年轻人,有些事他看见了却也看不透。不过,有一件事他想的很明白,要想得到别人的指点,就得先付出。他给不了别人什么,可他是个勤快人,干点活儿不算什么。 如今大军驻扎操练,并没有真正打仗,还在等周边的新兵送过来。顾青山想抓紧时间学点本事,暂时找不到好办法,就选择了帮伍长和老李洗衣服打饭。懒人胖墩儿也想趁机捞一把,让顾青山把自己的衣服也洗了,却被他一脚踹在了一边。 「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懒哪行?自个儿洗去。」顾青山把脸一板,也挺严厉的。他可以帮别人干活儿,但是不代表可以被人随意欺负。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支由李将军带领的东路军行进到西会州,遇到了一股突厥散兵,打了一场小仗,伤亡不大。顾青山每天都非常认真的操练长矛,可是普通士兵能学的也就那么有限的几个动作,练得再熟也没多大长进,反倒是把老李烧砖窑的本事都学会了,只是没有机会试一试。 「青山哪,你是个好孩子,既勤快,又肯用心学本事,只不过……你的方向错了。」今晚犒赏军兵,喝了几碗酒下肚,伍长的话就多了起来。 顾青山见他爱喝酒,就把自己分到的两碗都给他递了过去:「头儿,我这人太笨,你就多指点指点吧,嘿嘿!」 伍长毫不客气地端了一碗一饮而尽,お筷尐誩兑点头道:「看在你给我洗了一个月衣服的份上,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吧。你瞧你灯火辉煌的地方是何处啊?」 顾青山顺着他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中央的营帐里,正有人啃着羊腿,抱着坛子喝酒,「这我知道,那是中军帐啊,大将军和副将们住的地方。」 「哎!对喽!你要想学真本事,就得想法子去中军帐。往后真打起仗来,死的最快的就是咱们这些马前卒。」伍长煞有介事的说道。 顾青山苦笑:「我一个村里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去中军帐呢?就是给我个官当,我大字不识一个,也干不了啊。」 第十四章 「傻小子,中军帐也不都是官,也有伺候军官的亲兵。那里边的兵,都是有后台的。从小娇生惯养,没人乐意干活。别的咱不说,就你勤快这一点,他们就乐意让你进去。只要你稍微想想法子,跟他们沾上边就行。那里边的人,有些都是带着自家侍卫来的,功夫高手,只有那……能学好本事,吃得好,还活得长。」伍长煞有介事的说完,端起顾青山孝敬的另一碗酒一饮而尽。 胖墩儿不服气地切了一声:「中军帐那么好,那你干嘛不去?」 「这话说着了,」伍长嘿嘿一笑:「那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比如你这小懒蛋,去了就得被人家揍死。青山为啥可以呢?他能吃苦,又肯用心。不光是手脚勤快,他心里边有个念头特别坚硬,你看他受什么委屈,都不往心里去,一心想着学本事、学本事……连老李烧砖窑的绝活儿都传给他了,只可惜没啥用,哈哈哈。」 老李摇头笑道:「是啊,咱们现在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要是在村子里碰上青山哪,我还真想让他当我家姑爷。青山,伍长说得对,你要学本事,就得到有本事的人身边去。」 顾青山认真的点点头,从此,开始留意中军帐的动静。 九月中旬,大军驻扎在黄河边。顾青山家乡的那条涞水河是拒马河的支流,河面不宽,水流平缓。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条河就是拒马河,在百里峡附近的水势有几丈宽,可是跟黄河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秋风一吹,怒涛拍岸,黄河咆哮,气势磅礴。 顾青山抱着几件衣裳去河边洗,却见一群年轻兵士簇拥着几员将领,为首的那人身形魁梧,穿着闪亮亮的金甲,应该是为大人物。 顾青山没跟大人物打过交道,心底里有点胆怯,但是想到伍长说的话,想到宁馨,他就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你们看这黄河,波浪翻滚数十丈宽,你们怕不怕?」金甲男人问道。 「不怕。」周边的小将和兵士们齐声答道。 「好,本帅今天就看看你们水性如何,从这里下水,到河对岸揪一根小草过来,第一个到达的人,本帅有重赏。」金甲男人大声道。 九月里的河水已经很凉了,这么宽的河面……刚刚还嚷着不怕的人们,此刻却只有五个人脱了衣裳。顾青山心跳如鼓,这是一个机会,可是他没游过这么宽的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下来。但是他听到那个人说本帅了,这就是东路军的大帅李将军吗? 机会太难的,不容他多想,挤进人群颤声道:「将军,我可以试试吗?」 李将军看了看军服,也是自己的兵,就点头道:「好,既然你有这个胆量,就下水吧,你们别硬撑,觉得不行了就赶快游回来。」 六个小伙子在一声令下之后全都跳进了水里,顾青山无暇看别人如何,只拼了命的朝前游。游到对岸的时候,已经累得快喘不上气了。他回头看看,其他几个人还在水里没上来,心中窃喜,赶忙跑到岸上拔了一棵小草攥在虎口就往回跑。 第二名和第三名也相继上岸,却都躺在岸边不动了,见顾青山又要下水,其中一个剑眉入鬓的人劝道:「兄弟,命要紧……小心……半路没力气了……」 顾青山也还在大口的喘着气,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两个人,答道:「谢谢你提醒,不过,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走了,你们歇会儿吧。」 噗通一声跳进河里,他抛掉所有杂念,一门心思地划水,感觉到胸口闷得快要上不来气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宁馨的笑脸。 宁馨,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顾青山跃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挥动长臂,一鼓作气游到了岸边。 「将……军,草……」他把小草扔到地上,躺在岸边急喘。 「好,小伙子,好样的,你是哪个营帐的,本帅要重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李将军笑道。 顾青山又换了换气,才爬起来,跪在主帅面前:「将军,我想……进中军帐,学本事。」 李将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是个不错的孩子,本帅准你进中军帐,士礼,就到你的探子营吧。」 「是,将军。」谭士礼领命,当即对第二个爬到岸上的剑眉小伙儿说道:「费强,你们俩都需要回去换衣服,你带他去咱们营帐,好好安顿。」 费强笑嘻嘻地拧一把头发上的水,对顾青山道:「小子,不错嘛,以后咱们可以在一起切磋切磋。」 顾青山连连磕头拜谢了将军,跟着费强边走边憨憨地笑:「我啥都不会,哪敢切磋,一看你就是会功夫的高手,你多教教我吧,我可以每天帮你洗衣服。」 费强哈哈大笑:「挺勤快的嘛,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以后哥教你本事,你是不知道啊,打遍探子营无对手的感觉……啧啧,很寂寞啊!」 在周围羡慕的目光中,顾青山收拾东西去了中军帐。他难以压抑心中的欢喜,嘴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然而,这种兴奋在三天后就消失殆尽了。 在探子营的确能学到一些刺探军情的技巧,不过对于他想学的真功夫,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每天卯时点兵操练,也还是那几个动作。于是,他注意到了旁边把亮银枪耍得密不透风的费强。但是他并不指导士兵,只和另一个叫马辉的人专门指导谭副尉练武。 这谭副尉也挺有特色,别的将领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只有他面白如玉、温文尔雅,怎么看也不像带兵打仗的。 顾青山遵守诺言,每天帮费强洗衣服,美得费强每天都笑嘻嘻的。跟他住同一个军帐的马辉,总是拿眼瞥着,一脸气愤。顾青山就主动提出来帮他一起洗了,马辉摆摆手道:「算了吧,我不想欠人家人情,也不像某些人似的,明明办不到,还乱承诺。」 费强不服气地跳了起来,揽住顾青山肩膀道:「谁乱承诺了?走着瞧,你会看到我兄弟青山有出息的一天。」 顾青山与费强对视一眼,欢喜笑道:「就算没有机会跟你学本事,你这样的高手肯称我为兄弟,我也很高兴了。」 颇为稳重的马辉也被逗乐了,挑眉道:「好,我等着。」 顾青山依旧任劳任怨地干活儿,把营帐周围的地都扫的很干净,军帐中也收拾的井井有条,与其他军帐乱糟糟的样子完全不同。 费强欠了人家一个月的人情之后,也没教他半点功夫。只是纠正了他蹲马步的姿势,让他每天早晨比别的士兵早起半个时辰蹲马步。同帐的士兵每天早上起来之后,都会看到他像个雕塑一般在那扎着马步,当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谭士礼这个领兵的副尉以及其他将领,只是人们只是匆匆扫一眼,有人嘲笑、有人冷笑、有人苦笑。 无论他们怎么笑,顾青山雷打不动的早起蹲马步。 第十五章 十月十五这天晚上,天上飘起了小雪花,月亮在云边忽隐忽现。外出例行侦查的顾青山回到大营外,忽然发现白桦树底下荒草地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副尉谭士礼。他右手上拿着一样什么东西,一会儿低头看看,一会儿抬头看月亮,左手上拿了一壶酒,不时喝上几口。 「谭大人,您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顾青山走上前去,关切问道。 谭士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坐吧,陪我喝点。」 顾青山毫不犹豫地坐下,接住他递过来的酒壶,豪爽的朝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 谭士礼笑笑,温和道:「你叫顾青山是吧,每天早上都比别人早起练习扎马步。有的人说你爱表现,削尖了脑袋往上钻。也有人说,你是个好样的,能吃苦,敢拼敢闯,谁不想光宗耀祖,就该像你这样。你究竟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 顾青山一垂头,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个粉色的手帕,上面绣着如云的红樱花。他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难怪这个白面书生也会来从军,看来和自己一样,也是因为一个姑娘。 遇上了知音,顾青山不怕了,腼腆地一笑,说道:「为了一件宝贝。」说着,从怀里把宁馨给他做的鞋掏了出来。 谭士礼好奇地探头一瞧,发现只是一双普通的家做布鞋,笑道:「这就是你的宝贝?」 顾青山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们村有一个姑娘叫宁馨,她又温柔又好看,对我也特别好。可是我家穷,我娶不了她。现在入了行伍,我就想着学点本事,如果能活着回去,就进山里打猎换钱,盖新房子,娶她做媳妇。这是她亲手给我做的鞋,是我的宝贝。不管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想学真本事,回去娶宁馨当媳妇,疼她一辈子。」 谭士礼怔了怔,呆呆地瞧了瞧他,目光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半晌才问道:「她多大了?会等你到回去吗?」 顾青山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老实答道:「她今年十三,我们村的姑娘一般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成亲。如果两年之内能回去,我就有机会。要是过了三年……她……恐怕就嫁人了。」 谭士礼的目光和他一起黯淡了下去,喃喃自语道:「她不会等你是吗?」 顾青山苦笑:「她并不知道我喜欢她,我不敢说。这双鞋也不是什么信物,只是他觉得我家太穷,看我没鞋穿,才帮我做的。而且她是里正的闺女,又长得好看,到十五岁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好人家提亲呢,她怎么会等着我呢?」 谭士礼拿过酒壶,狠狠地灌了一通酒,摩挲着手上的帕子哑声道:「没想到,咱们俩竟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心上人,也很美,但是不温柔,不过我很喜欢她。她说会等我,等我立了战功,有了官职就可以娶她了,可是,战功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立的。」 顾青山不解:「大人不是已经有官职了吗?」 谭士礼看看这个呆萌的农村娃,转头望着月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是将军府的嫡长女,而我,不过是尚书府的三房庶子。虽是从小熟识,可是却并非门当户对,因为我父亲不喜仕途,只喜经商。虽是家中富庶,可绝对入不了他家人的眼。我本想通过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实现心愿,谁知去年秋闱时却染了很重的风寒,错过了科举之期。这次,让伯父帮我谋了个九品的副尉,距离配得上她……还很遥远。」 谭士礼没什么官架子,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算个正八经的官。从小被长房嫡出的哥哥和邻家的世子爷欺负,他总是那个最卑微的存在。 顾青山对官位之类的不太懂,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们这些富人是没有烦恼的,想不到竟然也有很难完成的心愿。」 谭士礼苦笑,不想再说自己的事情,说道:「说说你的心上人吧,你这么拼命努力,若是她嫁了别人,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自己找不到答案就想问问别人。 顾青山腼腆的一笑,答道:「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回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定亲,那就最好了。我在军中学好了本事,回去以后就可以打猎换钱,盖新房子,向她家提亲。如果,那时候她已经订了亲……」他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垂下头低声道:「我就去看看跟她定亲的男人怎么样,如果不是个好人,我就……」 「就把她抢回来?」谭士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对,抢回来。」顾青山坚定的点点头,「我能保证对她好一辈子,让她幸福,如果那男人不是好东西,我怎么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呢?」 「她若成亲了呢?你怎么办?」谭士礼轻声问道。 「我……我不敢想。」顾青山闷闷地答道。 气氛一时凝结,月亮也悄然隐进了云层,两个人都垂着头,零星的雪花掉落在脖颈上,丝丝凉意渗入心头。 许久,顾青山抬头望着对岸哑声道:「战争几时结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就要努力学本事。要不然,就算回去的时候,她还没定亲,我也没机会保护她一辈子。」 谭士礼缓缓点头,把帕子揣进怀里,霍地站了起来:「对,就要这样,不能放弃。不放弃,还有一丝希望,若是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从明天开始,你到我帐外,和我一起练功吧,让费强和马辉教你,你身体结实,底子好,肯定比我学的快。」 顾青山大喜过望,飞快地把鞋揣进怀里,跟着站了起来:「真的吗?谢谢大人!我真的是……太感谢大人了。」 谭士礼云淡风轻的一笑:「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总觉得前路渺茫,想打退堂鼓。但是你比我坚决,从没见你犹豫过,有你在我身边,也是个激励。」 第二天一早,顾青山扎马步的地点就变了。马辉出了营帐看到他,挑了挑眉道:「顾青山,谁让你到这来练功的?」 没等他答话,就见谭士礼走了过来,朝着顾青山笑了笑,道:「是我让他来的,以后你们都要好好教他功夫,别欺负他。」 费强笑嘻嘻地上前检查一下他蹲马步的成果:「我就说嘛,青山是个好料子,咱们主子又是个慧眼识珠的,这是早晚的事。嗯,这个月马步练得不错,可以学点功夫了,你想学长剑还是短刀?」 顾青山收了步法,问道:「哪个更适合打猎呀?」 马辉哈哈大笑:「人家都想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你怎么只想着打猎?」 顾青山憨厚的笑笑,没有解释。旁边的谭士礼道:「都让他学学吧,艺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谭士礼对顾青山的帮助,本是出于同情和惺惺相惜,并没打算让他回报。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日后,自己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奔腾不息的黄河在冬天一般是不结冰的,但是也要分河段,有些河曲水流缓的地方就会结冰。 第十六章 大军朝北方行进了一百多里,因为这里有一处河段结了很厚的冰,突厥人可以从冰面上过来。前方西路军和北路军正在和突厥正面战斗,东路军是殿后的军队,主要负责守住后方,阻止突厥骑兵侵入中原大地。 临近年关,大家多多少少的都有了些思乡的情绪,腊月二十八这天晚上,忽然有一支突厥骑兵偷袭东路军大营。 营帐被烧,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费强和马辉紧紧护着主子,从两翼砍杀突厥兵。顾青山已经学会了一套枪法,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的高手,但是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他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就是能夜视,别人看不清的明枪暗箭他都能看清,自然可以避开很多伤害。 顾青山感激谭士礼对自己的帮助,就跟在三人身后提防着背后偷袭。可是乱军之中,想保护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几匹突厥快马冲过来,几个人暂时分散开,各自对付敌人。顾青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看打扮可能是个突厥军官,膀大腰圆,很有力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顾青山终于把他挑到了马下,一枪刺死。回头再找谭士礼,见他正在跟一个突厥兵苦战,旁边费强和马辉也都被敌人缠住。正要挺枪帮忙之际,他突然发现一支冷箭正朝着谭士礼飞来。 「快闪开。」来不及多想,顾青山猛地一把就将谭士礼推到一旁,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射进了他的前胸。 「青山……」谭士礼踉跄几步,见顾青山替自己挡了箭,惊愕之余,赶忙上前扶住他,单手一刀劈向了突厥兵。 费强马辉发现动静不对,都不再恋战,跳过来帮忙,几人合力才把顾青山救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坐下。 「青山,你没事吧?你忍着点疼,我来检查一下伤势。」费强垂头看看箭杆,额上冒出了冷汗。跟马辉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垂了头。长期舞刀弄枪的人,一看衣服外面的箭杆就明白这箭头射进去了几寸,恐怕已经伤及内脏了。 谭士礼对兵器和伤情并不太懂,但是他能看懂费强马辉的表情,一丝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急急说道:「费强,你快给他好好瞧瞧,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若不是他挡了,恐怕我已经没命了。」 费强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解开顾青山的腰带,轻轻撩起衣裳查看伤势。顾青山咬牙忍着疼,任由他动手。 「这……这是什么?」费强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很显然不是人的身体,而利箭从上面穿了过去。 「是我的鞋……」顾青山答道。 「你,呵呵……」费强笑了起来,没费多大力气就把箭取了下来,上面还挂着一双布鞋。「伤口不深,箭头都没没进去,就是这双鞋的功劳啊。你小子行啊,还有这心眼儿,拿鞋当护心镜用呢。」 谭士礼皱紧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看看顾青山并无大碍,周围的突厥兵也已经被打退,才颇为轻松地说道:「青山,你没事就好,既然伤口不深,我们就扶你回营上药包扎吧。」 费强把手上穿着鞋的箭随手一扔,起身去扶顾青山起来。 「别扔,我的鞋。」顾青山咬牙忍着疼,跪爬了半步,把鞋捡了回来。谭士礼笑着接过来,把上面穿着的箭拔掉,帮他拿着鞋。 马辉笑道:「都被刺破一个洞了,还怎么穿,干嘛不扔?」 谭士礼温和说道:「你们不懂,这双鞋对于青山来说很重要。」 「是啊,是救命恩人呢。」费强扶着顾青山站了起来,朝营帐走去。 「扶着青山去我帐里,从今往后,你就跟我同吃同睡,如亲兄弟一般。我的命是你救得,你若跟我客气,就太见外了。」谭士礼语气坚定,青山见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虽是没有伤及肺腑,但是终究还是受了伤,好在箭上没毒。清洗伤口,上了药,在身上缠了几圈绷带之后,谭士礼让他在帐中静养,半个月之内不能练武也不能干活儿。 这下顾青山可享了福,谭士礼的伙食都是自己贴钱让火头军专门做好的,几天下来,感觉自己似乎长胖了几斤。 「青山,你再多吃点,我吃饱了,现在要去李将军那里议事,你慢慢吃,一会儿费强会进来收拾。」谭士礼用帕子斯文地擦擦嘴,就走出营帐,只剩下顾青山一个人面对着矮几上的四个菜。 顾青山不疾不徐地吃着,这次被偷袭损失惨重,据说死伤了一万人,也不知道自己村子里的那些老乡怎么样了。 「青山哥,你在里面吗?」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在,谁找我?」顾青山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走到账门处一瞧,竟然是同村的吴大力。 「大力,你怎么来了,我刚才还想呢,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等我伤好了,想去瞧瞧你们呢。」顾青山拉了他进来。 「青山哥,你也受伤了?不严重吧?」吴大力紧张问道。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看你倒是没啥事。」顾青山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让他坐下:「吃饭了吗,一起吃吧。」 吴大力看一眼桌子上的四个菜,两荤两素,直了眼:「青山哥,你吃的这么好啊,不愧是中军帐。」 顾青山见他连连咽口水的模样,笑道:「一起吃吧,我也是沾谭副尉的光,他是个特别好的将领,拿我当亲兄弟一样照顾。」 吴大力也没客气,见帐中没有旁人,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口肉:「青山哥,你运气太好了,中军帐就是不一样。你知道吗?咱们村的其他人……都没了。」 说到伤心处,两个人都放下筷子,谁也吃不下去了。 顾青山张了几次嘴,才艰难问道:「真的?你都去找过他们了?」 吴大力沉闷地点点头:「嗯,除了你进了中军帐,我们几个人的营帐都离得不远。我去找过他们,都不在了,尸首全都埋了。我们伍长也死了,我多砍了几个敌人,立了点功,今天提拔我当伍长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顾青山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是侥幸逃过一劫,要不是怀里揣着一双鞋挡了箭,恐怕也就没命了。」 吴大力哭丧着脸道:「青山哥,我不想死,其实我挺怕死的。我喜欢咱们村一个姑娘,还想活着回去娶她当媳妇呢,要是就这么死了,唉……」 顾青山一愣,心里敲起了小鼓,他喜欢的姑娘不会是宁馨吧? 「你喜欢的人是谁?怎么喜欢上的?」顾青山尽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问道。 吴大力黑脸上泛了点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就别问是谁了,那天我抢了她一个莲蓬,本来是逗着她玩的,谁知她却当了真,拼了命地追我,把我推到地上,用她的大屁股一下子坐在了我脸上,还说:让你跑,看我不坐死你。嘿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念着她的大肉屁股,还有她那个人。」 第十七章 顾青山缓缓呼出一口气,一颗心踏实地归位了。一屁股坐死你这种事,宁馨是肯定干不出来的。只要不是宁馨,村里其他的姑娘,他喜欢谁都无所谓,都跟自己没关系。 二人吃完饭,约好了一个时间去祭奠一下同村的伙伴,就散了。 小伙子体格好,不到半个月,顾青山身上的伤就好了。做了谭士礼的亲兵,他更加卖力气干活儿、练武。许是因为伙食好,营养充足,两年的时间,竟然又长了一头高,原本皮包骨头的脸颊显得颧骨高,不太好看。如今骨肉均匀,郎眉星目、鼻梁挺直、面容俊朗,活脱脱一个军中美男子。 两年了,顾青山站在高高的库尔布山上,遥望着草原上那一大片偌大的军帐。决战在即,两路大军已经绕过库尔布山,从草原后方包抄,掐断了突厥可汗的退路。圣上已经亲临边关,并且下了皇命,此次决战务必要取得颉撷可汗的人头,无论是谁,只要得了可汗人头的,必有重赏,既赏金银,又赏官位。 他不想要什么重赏,只想赶快回家。宁馨十五岁了,也不知定亲了没有,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她十六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来得及娶她。 想到这,已经练就一身沉稳之气的顾青山,眸中现出了几丝慌乱。 罢了,不想她了,还是想想迫在眉睫的决战吧。身为斥候,他可以自由地在附近勘察地形,也确实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不管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成为现实,他都要在那里设下绊马索,挖好陷阱。不能让颉撷再逃回去,也不能让自己错过这个立功的好机会。 月黑风高,远处的厮杀声异常惨烈。 一匹白色骏马沿着蜿蜒的小路飒飒驰来,马上坐着一员银盔银甲的少年小将,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双目炯炯地看向前方。 「站住,别往前走了。」顾青山从林子里钻出来,拦住了他的马。 小将勒住马缰,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谁派你在这挡着小爷的?」 「没人派我拦你,因为前面有陷阱,再往前走,你就掉下去了。」顾青山平静答道。 小将噗嗤一笑,自语道:「我还以为要被抓回去了呢,原来不是监视我的。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路军中的?」 「东路军李将军麾下的斥候,叫顾青山。」 「哦,」银甲小将点点头,问道:「你不去前方打仗,却躲在这挖个专门坑自己人的陷阱,你说你这个逃兵……不,你还不算逃兵,比逃兵更差劲,还要害自己人,今天小爷碰上了,就要清理门户。」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亮银枪,朝顾青山比划了一下。 顾青山伸出大手「彭」地一下攥紧了枪杆,用力一扯就把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少年身子不稳,险些大头朝下栽在地上,顾青山长臂一伸扶住了他。 「小将军,你先别急,等我跟你说说。我这陷阱不是害自己人的,要不然也不会拦住你的马。这是要等着捉颉撷可汗的,你别往前走了,太危险,回去吧。」顾青山温声说道。 这少年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说不定是哪位将军的儿子,带来见世面的。怕他受伤,才没有让他上战场,可是少年轻狂,偏要上阵去杀敌,殊不知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顾青山看透了他的底细,却没有明说,这种人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好言好语地把他哄回去,别耽误自己的大事就行了。 谁知少年却很不服气:「你别以为把本……本少爷从马背上拽下来,就能证明你有本事。还捉可汗,胡说八道吧,可汗今晚必败,那他还能不逃回草原?往中原跑,不是自己找死么?」 顾青山回头瞧瞧林中那条路,又趴在地上听了听动静,确定暂时没有人靠近,才低声给他解释:「小将军,草原的后路已经被咱们的西路军和北路军完全封锁了,想突破封锁线不容易,而且草原上一目了然,他要逃,很容易被发现。但是这里不同,这里山路崎岖,林子又密,逃进来就不好找了。可是这条小路能绕过库尔布山,从一个峡谷穿过去,就到达草原深处。颉撷熟悉这里的地形,很有可能会单枪匹马地从这里逃走。」 少年听得入了神,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青山,惊喜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呀,那好,我就和你一起在这等,看看究竟能不能抓到他。」 顾青山苦笑:「小将军,这是大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倒可以藏起来,可是你的马也许会引起别人怀疑,你还是回去吧。」 少年豪爽地大手一挥:「没事,我这马是宝马良驹,通人性的。我让它藏起来就行了。」说着,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白马果然轻踏着蹄子隐进了密林中,还走出去一段路,才开始悠闲地吃草。 顾青山知道甩不掉他了,只得低低地嘱咐了他,拉着他的手腕躲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藏了起来。 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今晚无星无月,不好判断时辰。但是旁边的银甲小将已经快要睡着了,顾青山觉得应该是后半夜了。 每隔一会儿,他就要趴在地上听动静,可是每次都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声音。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考虑错了?或者颉撷已经被人杀了? 正胡思乱想间,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是从战场的方向传来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果然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由远及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钢刀。 近了,更近了……真的是突厥人。顾青山看不清那人长相,但是他隐隐觉得这就是颉撷可汗。 那人一边拍马,一边紧张地回头望来时的路,没有追兵。他忽然大笑一声:「哈哈,格老子的,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老子回了草原,过几年再报仇雪恨……啊……」 他正窃喜没有人追上来,却完全没有想到此处会有绊马索。马失前蹄,他庞大的身子被扔了出去,噗通一下子掉进了陷阱中。 顾青山一跃而起,跳进陷阱中,趁他没有回神之际,一刀砍在了脖子上,人头落地。 银甲小将也跑了过来,正见他提着人头从陷阱中爬出来。「抓到啦!真的是颉撷吗?」 「不知道,看不清,一会儿仔细瞧瞧吧。」顾青山爬了上来,从怀里掏出军中贴着的颉撷画像,仔细核对:「嗯,就是他,成功了。」 少年有点胆小,不太敢看,却瞥了一眼那双眉毛。颉撷是断眉,浓黑的眉毛只有半截,这是很明显的标志,被他看到了,兴奋道:「真的是颉撷啊。」 顾青山这两年杀了不少敌人,也受了几次伤,对血腥场面并不是很害怕了。淡定地抽出提前准备好的青布,把人头包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好。」少年这次很听话,满脸崇拜地瞧着顾青山。「你真了不起,皇上会重赏你的。」 顾青山抿抿唇,和他并肩朝大营走,考虑着该怎么解释:「呃,其实这人应该不算是我杀的,而是谭士礼杀的。谭大人你认识吗?」 第十八章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道:「不认识,是个小官吧,这几路军的大元帅我都认识。」 顾青山暗暗点头,果然是大人物家的孩子。「他是探子营的校尉,我是他的亲兵。是谭校尉安排我在这等着捉颉撷的,所以呀,应该得到重赏的人是他。」 少年不屑地切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呀,他要是能算出来,干嘛不自己亲自在这等,却要你来。再说了,刚开始你也没把握。等那么久的时候,我见你也挺着急的,分明是怕自己猜错了,被人当逃兵责罚。现在立了功,就要把功劳让给别人,小爷看不了这种事,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小爷给你做主。他敢冒领功劳,那就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面对这个热情耿直的少年,顾青山噗嗤笑了:「我没有委屈,谢谢你主持公道。我原本就是小村里的种瓜郎,刚入伍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谭校尉,我根本就不可能杀死颉撷可汗。就像这次决战,谭校尉带着我们多次侦查周边的环境,才发现了这条小道。而且他吩咐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要相机而动,这样我才能抓到绕路逃跑的颉撷。这不是欺君,功劳确实应该是他的。」 少年仰头看着他一笑:「你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好吧,我就成全你,就当是他抓的吧。」 「嘿嘿!谢谢啊。」顾青山朝着他温和一笑。 少年哈哈大笑,连说有意思。「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喜欢你,你叫顾青山是吧,还真是像青山一样沉稳大气,还好玩。」 快到军营的时候,少年骑上马走了。顾青山赶忙去找谭士礼,却见他们三个人也正在急匆匆地找他。 「青山,你没事吧?我们找了你半天找不着,都快急死了。」谭士礼左手受了伤,用右手一把抓住他胳膊。 「我没事,放心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先进军帐再说。」顾青山拉着他进了军帐,费强和马辉紧随其后。 三人看着他神秘兮兮地把青布包放到了桌子上,解开包裹,双眸炯炯地说道:「瞧,这是什么?」 「颉撷人头?」三个人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费强胆子大,凑到近前仔细地瞧了瞧,颉撷的画像早就在军中贴的遍地都是,那断眉、眼睛、胡子。「真的是颉撷啊,青山,你砍下了突厥可汗的人头,立大功了,还不快去皇上面前领赏。」 顾青山淡定地摇摇头:「不,该领赏的不是我,而是谭校尉。是他教我兵法,教我学会观察地形、判断人心,我是从库尔布山峡谷旁边的小路上设了绊马索,挖了陷阱才捉到颉撷的。咱们三个都是谭校尉的亲兵,咱们做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布置的,所以领赏的人应该是他。」 谭士礼一愣,费强也没想到顾青山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马辉最先反应过来,欢喜笑道:「对,这是谭校尉的功劳,主子,您快去圣上那报喜吧。」 谭士礼依旧震惊,却没有半点欢喜的神色,迟疑着垂下头:「我知道青山一直很想立功,你靠自己的聪明才智立了大功,我不能硬抢,再说,这也是欺君大罪,要灭九族的。」 马辉有点着急了,劝道:「这不是欺君呀,主子,青山说得对,我们三个都是您的亲兵,无论谁砍下人头,都算您砍得,您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 谭士礼还是摇头:「我谭某人是正人君子,不能夺人之爱,青山,你救过我的命,已经算是报答我了。你也需要这份功劳,还是你自己去领吧。」 顾青山笑道:「今日说句没大没小的话,这两年咱们在一处吃住,就像亲兄弟一般。兄弟的想法你们也都知道,就想学好本事,早点回宁家庄。仰仗你们帮助,如今我已经学好了本事,谭大哥还教了我读书认字,眼下就等着回家了。若是我去皇上那里领了功,就算有官职封赏,那也要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了,我等不了。等到那时候,宁馨肯定就嫁人了。我不想当官,也不想发财,只想娶宁馨。再说了,我只是村里的种瓜郎,给我个官当,我也不一定能干好。可是谭大哥不一样,你需要这份功劳才能完成心愿,而且你也有学问,有本事,能当官,就差一个面圣的机会。你的心事兄弟都明白,你就别客气了。若不嫌弃,今天咱们就结拜为兄弟,将来,大哥你发达了,兄弟自然也就沾光了。」 顾青山说的言辞恳切,谭士礼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二人跪地八拜义结金兰,成了异姓兄弟。 谭士礼提了人头去面圣,龙心大悦。一番交谈过后,皇上大赞谭士礼文武全才,只叹相见恨晚,当即命他随驾返京,进京后再和其他军官一起封赏。 顾青山跟随第一批返京的士兵在二月中旬到达了长安城外,在军中老老实实地等着谭士礼帮他运作关系,第一批遣散返乡。 二月二十一这天,兵部的官员带来了第一批返乡人员的名单,顾青山赫然在列。 骑着膘肥体壮的乌骓马,顾青山热血沸腾,喜不自胜。终于可以回家了,过完年,宁馨刚刚十六岁,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水青色杭稠锦袍,衣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竹叶,腰间配着一把名叫「朗月」的宝刀,马鞍上悬挂着打仗时用的一杆铁枪,身后背着金漆长弓和精钢羽箭。马鞍前的褡裢里有二百两银子,用京兆府的封条和火漆密实地封了口。马鞍后面悬挂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的衣服。 出营的那天,谭士礼亲自牵着乌骓马到大帐门口来接他,把他迎进了尚书府沐浴更衣,由谭家三爷谭士礼的父亲陪着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送他离开京城。 谭士礼给他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没有一辆大车肯定装不下。顾青山只想骑马飞奔,早点回家,什么都不肯要。双方几番推让,最终,顾青山才选择了这些将来对于打猎有用的兵器和一匹快马。 知道他心急,谭士礼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京兆府的印信,褡裢上也贴了京兆府的封条。这样,走州过县就可以免去很多盘查,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金元宝他不肯收,谭士礼没办法,只能给了他褡裢里的二百两银子,并在包袱里塞了几十两碎银路上用。还连连责怪他不拿自己当大哥,太见外,说等他成亲的时候,把这些送给弟妹做见面礼。 提到成亲,顾青山就只剩了憨憨的笑,承诺了自己定亲之日一定给大哥来信,这才心急火燎的走了。 一路风驰电掣,白天骑在马上,他总感觉宁馨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面前。晚上睡觉,一会儿梦到她甜甜的笑着说:青山哥,我要嫁给你了。一会儿又看到她成亲的画面,可是新郎官却不是自己。 二月底,拼命三郎似的小伙子赶到了涞水镇。先沐浴更衣,刮去青黑的胡茬,梳好头发,扎紧腰带,朝镜子里看看,确定是个风姿俊朗的小伙子,才笑嘻嘻地去铺子里买了几包糕点,不理会街上惊艳的目光,径直骑马赶往宁家庄。 第十九章 到了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冒出了炊烟。生出新芽的绿柳环绕着安静的小村庄,涞水河在一旁静静的流淌,远处野狼山上的苍松翠柏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他却勒住了马,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如果宁馨成亲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掐着自己的额头,实在想不出答案。服满兵役回来,理应先去里正家报到。如果在他们家听到宁馨已经成亲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会不会不顾一切地闯到她夫家去把她抢走…… 近乡情怯,不敢进村的顾青山被一位热情的大婶喊住了:「这位大官人,你是要去我们村吗?是哪家的亲戚呀,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声音有点耳熟,顾青山转头一看,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现实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跳,他沉声开口:「四婶,是我呀,你不认得青山了么?」 尹四婶吃惊的睁大了眼,上下打量打量,皱着眉问道:「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我是顾青山哪,打完仗我就回来了。」顾青山翻身下马,让她可以近距离的瞧瞧自己。 尹四婶走近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把扔了手里挖野菜的篮子,拉着顾青山的胳膊大哭起来:「青山哪,真的是你呀,你回来啦,太好了。顾大磊呀,你瞧见了吧,你儿子活着回来了,还出息了,骑着大马,穿着缎子衣裳,我总算是不用做恶梦,不用去你们两口子坟前骂自个儿了,呜呜……」 顾青山也有些动容,扶住尹四婶笑道:「四婶,这仗才刚刚打完,我就回来了,还没去里正家里交文书呢。你也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还学了一身本事,以后可以进山里打猎,你想吃肉的时候,就跟我说,我去给你捉野猪。」 尹四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捡起篮子,拉着他热热乎乎的朝家里走:「去里正家不着急,先回家吃了饭再说。小栓已经娶了媳妇了,小霞今年也十五了,都长大了。诶,对了,你今年二十了吧。当兵耽误了亲事,不过没关系,赶忙四婶发动咱们村里所有的老婆子小媳妇们给你说媒,决不能让你打光棍。咱们家但凡有小栓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你就放心吧。你有出息,能活着回来,要是小栓去,早就没命了。咱们村其他人怎么样了?」 顾青山并没打算要依赖尹家生活,不过尹四婶能这么惦记自己,还是让他心里热乎乎的。想到其他人,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除了我和吴大力,其他八个人……在两年前就没了。尸首埋了,连把灰都没能带回来。」 听了这话,尹四婶更加庆幸自己那个瘦弱的儿子没去。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拉着顾青山进了门,尹四婶招呼院子里劈柴的儿子和厨房里做饭的儿媳都过来看看谁来了。 尹小栓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犹疑着问:「是……青山哥?」 小栓的媳妇于氏已经看直了眼,她从没见过这么俊朗挺拔的男人,一身的英气,这附近的村里哪有这样的人,就是去镇上赶集,也从没遇到过。 顾青山淡定的笑笑:「是我,小栓,你眼力不错,比四婶眼神好。」 尹小栓瞧瞧他通身的贵气,嘬着牙花道:「早知道当兵能有这出息,我说啥也不要自己去,决不能让你替我呀。」 尹四婶用手里的篮子打在了他屁股上:「别胡说,你青山哥这是拿命拼出来的,咱们村去了十个人死了八个,你要是去了,早就没命了。」 正说话间,小霞端着木盆从门外进来:「娘,宁馨姐让我问问你,明天你去镇上卖鸡蛋不?她想跟你一起去。」 突然间听到心上人的名字,顾青山的心跳漏了两拍。却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宁馨?是里正家的宁馨妹子么?她十六岁了吧,还没成亲么,还要去集上卖鸡蛋?」 他印象中的宁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每次去赶集,都是买好吃的,从来不用卖鸡蛋的。 「唉!别提了,宁家倒了大霉了。别说这个了,小霞,你青山哥回来了,你快去杀一只鸡,加个菜,一会儿咱们一块吃饭。」尹四婶想拉着顾青山进屋,懒得提宁家的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霞看不清,大咧咧地跑到顾青山跟前,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又好奇地看看他身上的金贵衣裳,旁边的高头大马,大声道:「哇!青山哥你发达了,这是发了大财吗?穿这么好的衣裳,人也比以前好看了。」 顾青山哪有心思跟她闲扯,难掩心急地问道:「宁家怎么了?我一会儿要去里正那交文书呢,他们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霞抢着说道:「你别去他们家了,现在吴大力他爹才是里正。宁斌哥打抱不平,元宵节上被人打残了,现在卧床不起呢。我刚才还好心地问了问宁馨姐,她说还是不能动弹呢。」 「你刚见了宁馨是吧,在哪见到的,她没什么事吧?」顾青山急急问道。 「在河边……」 没等小霞说完,尹四婶接话道:「宁馨倒是没啥事,只不过听说她那婆家不怎么样……」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顾青山头上,让他一下子就喘不上气了。 「宁馨……宁馨嫁人了?」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手心里一片冰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指尖狠狠掐着手心,都不觉得疼。 「没成亲呢,年前刚定的亲。不过,自从她哥出了事,得罪了镇上的赵大户,听说她婆家就想退婚呢。」尹四婶接着说道。 「好,退婚好……」顾青山喃喃自语,却又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他该说的话。怎么一回到家,就这么不淡定了?经过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场面,他早就练得沉稳大气了呀。宁馨呀……宁馨,一提到她,就沉不住气了。 顾青山趁着别人没听清,赶忙给自己圆场:「四婶,我是说走、我该走了。我得去里正家先报个到,一会儿还要去镇上,今晚就不在家里吃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吃,我先走了。」 他急急火火的牵着马出门,尹家人留不住,只好任由他去了。 顾青山翻身上马,朝着河边跑。远远地瞧见那一个素衣的身影,竟有些流泪的冲动。他跳下马鞍,扔了马缰,凝视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背影,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近。 她长大了,乌黑的长发已经及腰,纤细的腰肢在发梢摇曳间晃动,白玉一般的小手正在用力绞拧着一件藏蓝的衣衫,许是她父亲或是哥哥的衣服,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她手上才能有他的一件衣服呢。 她拧完衣服,放在了光滑的石头上,许是蹲久了腰酸了,用双手拄着后腰捶了捶。这个动作,让他看清了她胸前挺拔的轮廓,大姑娘了,身段窈窕迷人。 顾青山喉头一动,百感交集,怕吓到她,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声音,紧走了几大步上前,自以为用很淡定的语气唤了一声:「宁馨妹子。」 第二十章 宁馨没有回头,而是弯下腰去端起一盆水,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兜头泼了下来,嘴里喝骂道:「你给我滚。」 顾青山措不及防,一盆水妥妥地泼在了脸上和身前。水珠顺着英挺的剑眉滴答掉落,也把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更加缠绵。他穿的锦缎衣裳本就轻薄,被水浸湿,软软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前胸、臂膀健壮的肌肉轮廓,强壮有力。 宁馨跟娘去麦地里拔了一天草,腰酸腿疼。以前家里是不用她下地干活儿的,可是大哥被人打残了,至今躺在炕上起不来。爹爹去县里告状请大夫,却又被判成诬告,在街上被小偷把多年攒的几十两银子偷了,还在一个暗巷里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嫂子娇气,不肯下地,宁馨就主动提出来要下地干活儿。 从麦田回到家,宁馨舍不得让娘再受累,就抢过脏衣服到河边去洗。眼瞅着天就快黑了,她不由得加快脚步。遇到小霞,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小霞走了,河边只剩下她一个人,宁馨强忍着腰酸,用捣衣砧快速捶打着衣裳,想早点回家。 「宁馨妹子,洗衣裳啊。」一个男人讪笑着凑了过来。 宁馨冷眼一瞧,是村里臭名昭着的无赖,就没好气地喝道:「吴二狗,你有什么事?没事离我远点,忙着呢。」 吴二狗嘿嘿一笑,又朝前凑了凑,佝偻着瘦弱的身子蹲在河边的石头上,还真像一只赖皮狗:「妹子,哥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家现在这情况,婆家退婚是肯定的,我呢,现在是光棍一条,你要是乐意跟了我,我保证……」 没等他说完,宁馨就恼了:「你少在这胡说,谁跟你说我婆家要退亲的?就算退了亲,我也绝不会搭理你。春芽子才和你成亲一年多就被你作贱死了,我恨不能打死你给她报仇呢。」 吴二狗也不恼,依旧讪笑着逗弄她:「宁馨,你真好看,生气以后更好看。春芽子连你的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要是你嫁了我,我保证拿你当菩萨供着……」 「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吴二狗,你是欺负我哥躺下了,打不了你了是吧?你别忘了,我大堂哥、二堂哥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欺负我,看他们不把你活活打死。」宁馨怒瞪着他,一棒子挥了过去。 吴二狗跳起来,躲到一边,不敢靠近了。因为提起了宁江和宁涛,吴二狗立马怂了,那哥俩人高马大,可不是好惹的。 可他又有点不死心,呐呐道:「宁馨,我说的是真的,你……唉!算了吧,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不过,我这没关系,就算你成了破鞋,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不是童男子了。那我就等着吧……」 好端端的大姑娘,被人说成破鞋,宁馨简直气炸了肺,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吴二狗砸过去。那厮见宁馨真急了,怕她回去叫她大伯家的哥哥们来,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河边恢复了清净,宁馨赶快洗衣裳。终于洗完了最后一件,她揉揉麻了的腿,站起身来,捏了捏酸疼的腰,打算收拾衣服回家。 就在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说不清的情愫。 「宁馨妹子。」 宁馨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到了脑瓜顶,吴二狗这个混蛋居然还没走,还装作换了个声音,一副情深意浓的模样,你戴上象牙你就不是条狗了吗? 她没答话,弯腰端起刚刚涮完衣服的一盆水,回身毫不客气的泼了下去。 可是……眼前这人很显然不是吴二狗,他脸上湿哒哒的看不清长相,宁馨首先看清的是他魁伟的身材和健硕的胸膛。 男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俊朗的容颜和璨若星河的双眸直逼进她眼底。 宁馨瞬间失了神,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既亲切又熟悉。可是分明又不认识,附近村子里哪有一个这样俊逸挺拔的青年。 「宁馨,你不认得我了?你再好好看看。」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顾青山心潮澎湃。看着她呆呆的模样,他心尖上一抽一抽的疼,她居然不认得自己了么? 「青山哥?你……你真的是青山哥吗?」宁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青山欢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力点点头:「是,我回来了,宁馨,你……你……」 他想说:你想我了吗?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太好了,」宁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青山哥,你回来真的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怕你受伤,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她泣不成声,每次去菜地,瞧着那一片荒芜的瓜田,怎么可能不想起那个种瓜的小伙子。青山哥那么好的人,不该死在战场上,他们家就他一根独苗,宁馨一直盼着他能好好的回来,接着种瓜抓鱼。 「别哭,宁馨,别哭啊……」顾青山虽然期盼过久别重逢,宁馨欢喜落泪的情景。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哄她才好。 掏出怀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顾青山笑道:「宁馨,你瞧,这还是你送我的帕子呢。我一直舍不得用,今日倒给你擦了泪了。」 宁馨忽然发现刚才太激动,忘了礼数了,他们这样亲昵的动作是不妥的,赶忙后退了一步,抢过帕子自己擦。打开一瞧,确实是自己的帕子。这才想起,他临走时受了伤,她曾经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伤口了。 宁馨不知该不该还他手帕,觉着自己的帕子总带在他身上不太合适,就塞进了自己袖口里。 顾青山一看自己心爱的东西要被没收,顿时着急了:「那是我的,不,是你的。但是,已经跟了我三年了,你……你不能收回去呀。」 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大男人如此委委屈屈的模样,宁馨被他逗乐了:「青山哥,你都二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耍赖。」 我就乐意跟你耍赖,跟你耍一辈子。 顾青山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苦笑道:「我也没别的帕子了,你就还给我吧。诶,对了,刚才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泼我一盆水,咋回事?」 说起这事,宁馨有点愧疚,只得把帕子掏出来给了他。解释道:「刚才吴二狗过来了,跟我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被我骂走了。所以,没过多久你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回来了。青山哥,对不起,我帮你洗衣服吧。」 顾青山拧起了剑眉,声音凌厉起来:「你说吴二狗,他欺负你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顾青山这几年做斥候,五感特别敏锐,马上发现那里藏着人,在悄悄移动,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宁馨叹了口气道:「最近家里出了事,我才算见识了真正的世态炎凉。吴二狗落井下石也正常,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春芽子嫁给他才一年多,就被他折磨死了。」 顾青山听到灌木丛里传来更大的动静,知道是藏着的那人要逃跑了。他迈开大步走了过去,长臂一伸,薅住了那人的后脖领子:「想跑?没那么容易,给我滚出来。」 第二十一章 他结实的臂膀直接把那人提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摔在地上。宁馨一看,就气的痛骂:「吴二狗,你这个坏蛋,居然还没走,躲在这里。」 吴二狗被摔得直抽凉气,正想狡辩几句,还没想好借口,就见顾青山硕大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只一拳就打得他眼冒金星,没等开口喊疼,第二拳就落了下来,打掉了一颗门牙,满嘴是血。「别……别打了,要死人了……」 顾青山不理会他的哭喊,继续拳打脚踢:「吴二狗,这一顿是替春芽子打你的。你干出那丧尽天良的事也就罢了,她嫁给你,你还折磨死她,你就是欺负她没有老爹大哥能打死你是吧?」 吴二狗疼的抱着头呜呜直哭,几年没见,顾青山的铁拳比以前硬了不是一点半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别……别打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比……比打死我值……」 顾青山也不想真的出了人命,看打的差不多了,直起腰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吴二狗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龇牙咧嘴道:「有人要害……宁馨……」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敢说瞎话,我踩死你。」顾青山面色一凛,抬脚踩在他胸前,用力一压,差点把他踩断气。 吴二狗吓得没了魂,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不敢说瞎话。骆各庄的一个无赖,叫骆麻子,最近请我喝酒,打听宁馨的事……他酒量没我好,喝多了,就说……说有人花钱,要买宁馨的身子,让她成了破鞋……」 顾青山气的一跺脚,吴二狗吐出一口血来。「说清楚点,谁花钱?怎么个打算?」顾青山厉声喝问。 宁馨既震惊又气愤,身子微微抖了起来,眸中的无助和委屈看着让人心疼。顾青山看着心上人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想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让她不用怕。 他回来了,以后再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吴二狗缓过一口气来,接着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咳咳,他前几天在镇上请我喝酒,今天……就刚才,我在村口瞧见他了,还有两个人,他们鬼鬼祟祟的。我猜,许是打算今天动手。」 顾青山抬起脚,回头瞧瞧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宁家庄并不是紧挨着涞水河,村边上是打麦场,旁边是一片小树林,再往东是一小片水田,还有路边野生的灌木丛,然后才到河边。 如果真的是有人暗中埋伏好,要偷袭宁馨的话,那片小树林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天色已经很暗了,顾青山朝着那边望了望,什么都看不清。有灌木丛挡着,看来这边打吴二狗的情形那边也看不见。 「滚吧,绕道回去,以后再让我瞧见你朝宁馨身边凑,看我不打死你。」顾青山冷冷地放了话,吴二狗赶忙连滚带爬的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宁馨,别怕,朝前走,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呢。」顾青山目光坚定,感染的宁馨也有了底气。 宁馨心里突突地跳着,本来是不敢去小树林那边了,但是看青山哥信心满满地模样,她用力点点头,端着木盆尽量平静地朝前走。 宁馨走到小树林边上的时候,隐约觉得里面有人耳语。她不敢东张西望,心里却又紧张的不得了,身后没有脚步声,也不知道青山哥跟着没有。 青山哥从不骗人,他说没事肯定就没事。而且,他现在比以前更高大了,还学了功夫,打吴二狗就跟捻只蚂蚁似的,那骆麻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只能让自己脑海中充满顾青山健壮的影子,才能克服恐惧。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树林里有踩断树枝的声音传来,然后她感觉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那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肯定发现不了,因为今天干了一天农活又洗了一大盆衣裳,已经很累了。宁馨隐隐觉得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躲一下,就听到了身后一声闷响,有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急急回头,就见地上果然倒了一个陌生男人,脸上似乎确实是有不少麻坑,顾青山站在旁边冷眼瞧着。 小树林里响起半声低低的惊呼,后半声似乎是因为自己捂住了嘴,闷掉了。 顾青山冷哼了一声,大步走进小树林里,转眼就拎了一个女人出来。「彭。」女人被扔在地上,疼的直叫。 宁馨一愣,难以置信地弯下腰去仔细瞧了瞧:「大嫂?怎么会是你?你……我明白了,竟然是你要害我。」 妇人一边揉着摔疼地膝盖,一边装出若无其事地样子,说道:「啊,宁馨呀,我正要去你家找你说婚事的事情呢,刚巧在这里遇上了哈。」 宁馨被气乐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要找我,干嘛不去我家,却躲在这小树林里,和一个无赖叽叽咕咕?为什么这无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棒,这分明是要把我打晕,然后呢?然后你们要做什么?」 宁馨越说越气,呼呼地喘着。村子里似乎有喧哗声响起,隐隐有火把晃动。顾青山冷声道:「宁馨,别跟她废话了,有人来了,你躲起来,我来处理。」 一个手刀劈下去,妇人马上晕了。顾青山扯乱她的头发挡了脸,又去掐骆麻子的人中,看他眼皮动了动,迅速闪身躲进了树林里。 骆麻子晕乎乎地爬起来,就见村口那边影影绰绰地人影在动。「坏了,人叫来了,得赶紧,哎呀,怎么打了别人,自个儿也晕了。」他一边自顾自地叨咕着,一边动手解女人的腰带。天色暗,又着急,他哪有时间去看被乱发遮着的脸。只飞快的扒了她下身的衣裳,连带的上身也弄的酥胸半敞,便解了自己的裤带,抬起她两腿,飞快地戳了进去。 顾青山高大地身子挡着宁馨,不让她看见那龌龊地一幕。 可是这骆麻子偏偏是个碎嘴子,一边做还一边叨叨:「哎呀,女人,爷今儿享福了。这大肉腿,哎呦,爷这物件立马硬了,快快,快进去。诶,这丫头居然不是个雏儿?靠,董老二早把人家睡了,还要爷来干这差事……」 眼见着人群越来越近,骆麻子舍不得离开,又不敢恋战。狠狠地顶了一下,提起裤子就跑。 顾青山低声叮嘱宁馨:「你绕到水田边上去,我去抓他回来。」 「嗯。」宁馨脸上早就红的火烧火燎的,虽有他宽厚的胸膛挡着,却挡不住那烦人的声音。一个大姑娘要面对这种事,还是和一个青年男子一起面对……她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见他。 宁家庄的人们举着火把来到了近前,有人问道:「不是说小树林着火了吗?哪有火呀。」 「哎,地上躺着个人呢,快去看看。」不知是谁眼尖,发现了地上的女人。 人们举着火把凑了过来,看清是个半裸的女人的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有的甚至惊呼了起来。憨厚的汉子转过身去,不好意思瞧了。也有好事的,拿眼上上下下死盯了几眼。人们不知是死的活的,正互相推搡着,就见那女人醒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她抬起眼皮瞧瞧周围的人们,揉揉后脑想起刚才好像是被宁馨身边的男人打晕了。撩起脸上的乱发,她坐了起来,却突然惨叫一声:「啊……」 她发现自己竟然赤着下身,在一群人面前坐着,就像被老鹰叼走了魂,她俩眼直了。 大力娘胆子大,凑上去捡起旁边的裙子扔给她:「你是谁家的媳妇?快把衣裳穿上吧,是不是遇上了歹人?」 宁三婶歪着头瞧瞧,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不是……不是那个」她实在说不出亲家大嫂这几个字,可是支支吾吾的样子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正尴尬间,就听水田那边的灌木丛旁传来一声断喝:「是谁在那偷偷摸摸的,给我滚出来。」 人们回头一瞧,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里像拎野鸡一般拎了一个蜷缩成一团、提着裤子的男人过来。 顾青山大步走到近前,把骆麻子朝地上一扔,朗声说道:「这人鬼鬼祟祟的,我瞧着像是个小贼,咱们村里今天有没有人家丢东西,若丢了,恐怕就是他偷得。」 大力娘吃惊的瞧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青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旁边一人手上夺过火把,凑近了细看:「青山,真的是青山哪,我家大力呢,他咋没回来呀?啊?他是不是……」 大力娘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大家也都认出了顾青山,纷纷凑了过来,尤其是家里也有孩子入伍的,更是紧紧揪着他问情况。 「大力没事,挺好的,还当了百夫长了,让我带话给你们,让你们放心。其他人……前年在黄河边那一场大仗打完之后,就没见过了。」顾青山简短回答了问题,马上就有人放声大哭。 话题转移,骆麻子就想提着裤子偷偷溜走,那边的女人也穿好了裙子,拔腿就跑。两个人咣当一下撞在了一起,纷纷倒在地上。 人们这才想起刚才这一桩丑事,迅速围了过来,有人已经认出了妇人:「这不是镇上开首饰铺子的董记老板娘么?」 「诶,对呀,是宁馨的婆家大嫂啊。」 「这个无赖我见过,瞧他那满脸麻子,就是骆各庄的骆麻子。瞧他提着裤子那怂样,这好事分明就是他干的,有胆子干还没胆子承认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骆氏见被人认出来了,就急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巴掌扇在了骆麻子脸上:「你个混蛋,竟然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骆麻子刚被顾青山摁在灌木丛里打了一顿,现在又被骆氏打,一下子就恼了:「骆春花,你个臭娘们,是你找我来的,现在还倒打一耙?」 大力娘在一旁冷笑:「说了半天,敢情是一个村里出来的野鸳鸯,你们要偷腥就到自个儿村里去,别来俺们村干这腌臜事。」 宁馨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宁馨哪,宁馨……」 宁馨的大堂哥宁江迎了上去:「二婶,宁馨怎么了?」 「宁馨到河边洗衣服,一直没回家,我听说村东出事了,就赶紧跑了来,你们看见宁馨没?」宁馨娘急的额头都冒汗了。 「娘,我在这呢,我没事。」宁馨端着一盆衣裳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到母亲身边面色平静的说道:「我在河边正碰上青山哥,说了几句话。」 顾青山赶忙接话:「是,大娘,我到河边饮马,看见宁馨妹子了,就问问最近村里的情况。这时候,瞧见这个无赖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是个小贼偷了咱们村里的东西,就把他抓住了。」 「青山回来啦!」宁馨娘惊喜地走近一步,却忽然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骆氏,惊愣道:「这不是亲家嫂子吗?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呢?快起来呀。」 宁馨娘没看到前边发生的事,好心好意地想去扶骆氏起来。宁三婶悄悄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二嫂,别理她,咱回家吧。」 这桩婚事,董家请的宁三婶当媒人,谢媒金没少给。自从宁斌出了事,董家的态度就变了。前几天到镇上赶集,宁三婶碰上骆氏,后者含沙射影的说,自古姻缘就要门当户对,就算女方稍微低点也行,但是差距不能太大,如果有一方败落了,就该主动退还彩礼,亲事作罢,别舔着脸赖着人家不放。 宁三婶一听,自然就明白了什么意思。也没给她好听的,当初是你们家求着要娶,现在又想无情无义地甩开烫手山芋,还想要回彩礼,这么厚脸皮的事,谁能干得出来? 双方不欢而散,再次见面就是今天。 虽然骆氏呜呜哭着装可怜,可是明眼人都猜到了一些什么。她一个镇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河边?就算回娘家也走不着这条路,如果是到宁馨家串门,也没必要绕到河边来。来这里分明是有目的,那骆麻子又说是被她叫来的,而宁馨正在河边洗衣服……如果不是凑巧碰上顾青山回村,恐怕就不知是什么结果了。 宁江看了一眼压着怒气的顾青山,又看看绷着脸的宁馨,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二十五岁的农家汉子,身强力壮,盛怒之下把拳头攥的嘎嘎响:「骆麻子你个王八蛋,你们奸夫淫妇干这伤风败俗的事,却跑到我们村来,是欺负到我们宁家庄门口了。」 说着就冲了过去,一双铁拳落在骆麻子脸上、身上,打得他嗷嗷直叫。几个宁家院里跟宁江交好的青年也都冲上去拳打脚踢,女人们胆子小,怕出人命,就上前拉架,却又不知是谁趁机在骆氏脸上抓了几把,挠出几道血口子。 附近打麦场上的一个麦秸垛动了动,传出一点压抑的声音。一片混乱之下,别人发现不了,但顾青山做了几年斥候,观察力十分敏锐,心里猜到,那就是在村里喊村东着火的人了。不过,没有必要再把他揪出来,他不想从这些肮脏人嘴里听到宁馨的名字。 抛下半死不活的骆麻子和披头散发、尖声痛哭的骆氏,宁家庄的人回了村。 宁馨端着木盆走在娘身边,宁三婶跟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宁江气还没消,紧紧攥着拳头。一家人闷头朝着家里走,宁馨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顾青山:「青山哥,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就到我家吃吧。」 顾青山想念宁馨亲手做的饭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了,差一点脱口而出就答应了,可是看看宁家人的神情,他知道今晚自己不适合去她家。「我吃过了,我要去大力家有点事,明天我再去看宁斌哥。」 宁家人心事重重,自然没有多留,回到家,就关上了大门。进到里屋,宁馨娘急急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馨咬了咬牙,把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娘,如果不是遇到青山哥,只怕……」 宁江气的大骂董家,宁三婶缩在旮旯里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二哥、二嫂,我对不起宁家。」宁三婶低垂着头,不敢看人。 宁馨娘赶忙过来拉她:「你别这样,这事不怨你。当初相亲的时候,我们对董少成也是满意的,宁娟也在镇上打听了,那孩子品行不错。谁能想到他大嫂竟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宁三婶摇摇头,低声道:「二嫂你不知道,前些天我在镇上碰上骆氏了,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顿话,意思是咱们家垮了,就该主动退还彩礼,退亲。我没给她好脸色,咱们宁馨又没什么错处,凭什么退彩礼?早知道她会想出这损招来,还不如咱们去退亲。」 宁馨爹身上的伤刚好,腿脚还不太利索,抹了一把浑浊的眼睛,恨声道:「咱们家虽然不行了,也不能这么委屈宁馨,跟董家的亲事一定要退。明天咱们就把彩礼都给他家退回去,幸好宁馨没嫁进他们家,要不然就真是被坑死了。」 宁馨娘担忧的看一眼闺女,想到姑爷清秀的容貌,又是个有学问的秀才,对宁馨一往情深的眼神,犹疑着问道:「宁馨哪,那董少成……和你,你若是不舍得……」 「娘,我跟他只不过见过两次面,没什么感情,明天你们就去退亲吧,这样的人家,打死我也不嫁。」宁馨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趴到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眼泪默默地落了下来,她不敢哭出声。自从元宵节大哥出了事,娘和大嫂天天哭,白天她就再也不哭了,这个家已经遍体鳞伤,她不能再朝上边撒盐了。 次日一早,宁馨爹娘把厢房里放着的彩礼搬出来,放到宁三叔借来的牛车上。宁三婶十分自觉的把谢媒金都带上了,连她最喜欢的那一副耳环也放回了盒子里。董家给的彩礼不少,尤其是他们家最拿手的金银首饰,还没成亲,宁馨不好意思戴,哪怕是董少成悄悄塞给她的一副玉镯子,她也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宁斌家的,你那只珠钗别戴着了,既然要退亲,咱们就一样不少的送回去。」宁馨娘说道。 侯氏扁扁嘴,不情不愿地从头上拔下珠钗,难舍的看了最后一眼,扔在牛车上转身就进了屋。 宁馨看了一眼大嫂的背影,没说话。拉着母亲的手道:「娘,你们去了好商好量的把亲退了就行了,千万别起冲突,要不然就叫上堂姐一家当中间人,咱们家……可不能再出事了。」 宁馨娘点点头:「放心吧,不会打起来的,照看好你大哥,今儿别下地了。」 宁馨轻声应了,送他们出了门,才转身进去。到厨房收拾好了桌子,洗了碗,又把中午要做的饭菜预备好。宁馨把锅里煮好的盐焗豆盛出来,放到厨房的桌子上。 「姐,大哥尿了,得换块炕布。」宁浩在屋里喊道。 「哦,来了,我去找块干净的炕布来,你给他把湿的撤出来。」宁馨急急进屋找炕布。 宁斌头部受了重伤,有时糊涂有时明白,糊涂的时候,大小便会失禁。虽是亲大哥,可宁馨毕竟是大姑娘,不能贴身伺候,只能干些洗洗涮涮的活儿。这些天,都是宁馨娘伺候儿子。 出了事以后,十一岁的宁浩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调皮捣蛋,无论下地还是伺候大哥,再也不耍贫嘴,嫌这嫌那。 宁馨把一块干净的炕布递给宁浩,拿了被尿的那一块放到院子里的大木盆里面,想等到下午再去河边洗。 「我一个人既要扶人又要铺床,哪做的来?大嫂,你就不能来帮把手吗?」宁浩不高兴的看向厨房里的吃盐焗豆的嫂子。 侯氏因为珠钗被要走,心里本就别扭着呢,被小叔子呼喝几句,就更加委屈了。公公婆婆不在,她胆子就更大了,把手上豆子一摔,大哭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在娘家的时候,哥哥嫂子没从跟我说过一句重话,到了你们家,吃不上喝不上也就罢了,还要守着这么个残废。我是嫁到你们家,也不是卖给你们家了,你们看我不顺眼,大不了和离,干嘛故意找茬骂人。」 宁浩气的呼呼的,说道:「自从大哥瘫在炕上,你管了几天?还不上娘天天伺候着,以前大哥好的时候,他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哪次从镇上回来不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现在大哥病了,你就不想要他了,好、好啊,你这无情无义女人,滚回你娘家去吧。」 侯氏这些天早就忍不住了,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提出离开,既然宁浩把窗户纸捅破了,索性她也就豁出去了,一甩袖子进屋收拾东西。 「你们家欺负人,我天天好生伺候着相公,你们却还对我连打带骂的不满意,那好,我现在就回家去,和离。」侯氏飞快的收拾好小包袱,把自己的首饰衣裳都带上,转身就走。 宁馨赶忙跑进来拉住她,恳求道:「大嫂,大嫂你别走,大哥不用你伺候,我来、我来,你别走好不好?你的珠钗没了,我那还有,我把我的好首饰、好衣裳都给你,大嫂你别走行么?」 宁馨急的快要哭了,宁浩却不买账,过来扯住宁馨:「姐,你别拦着她,让她走,你看她这些天的样子,看大哥一眼都是斜眼瞅的,这样的女人,要她干嘛。」 宁馨气的一跺脚,指着宁浩急道:「你别说话了。」 侯氏已经出了堂屋的门,走到院子里,宁馨甩开宁浩跑上去,追到了门口:「大嫂,只要你留下,家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都给你,行不行?你想想,大哥原来对你也很好的。他现在只不过是一时病了,以后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面对小姑子的哀求,侯氏冷冷的哼了一声:「一个多月了,都没有大夫敢来给他看病,断腿还能接的上?脑子还能不糊涂?宁馨,正因为你们家待我不错,我才忍了这么久,要不然正月里就走了。你是个好姑娘,但是,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也会走的。我才十八岁,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侯氏抬脚就走,宁馨拉住她胳膊不放:「大嫂,我求你了。大哥现在心里是最脆弱的时候,他醒了,看不见你,会很伤心的。你就当是安慰他一下,再将就些日子,等他身子有了起色再走,好不好?你进门两年没有生孩子,爹娘和大哥从来没给过你脸色,就冲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你就……」 没等宁馨说完,侯氏已经大怒:「没生孩子怨我喽?你三婶都三十多岁了,成亲十几年都没孩子,要说肯定是你们家风水不好,怪不到我头上。」 宁馨赶忙解释:「我不是怪你,我是说,换成别人家,是不会这么好脾气的。大嫂,你……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你放开我,别挡着我去过好日子。」侯氏狠狠一把挠在宁馨手上,尖利的指甲挠出了两道血印子。 宁馨松了手,看着侯氏丰腰肥臀的背影一扭一扭的离去,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宁馨妹子,怎么哭了?」顾青山赶着新买的马车到了宁家门口,就见宁馨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落泪,心疼的他直吸气。 宁馨抬手擦了擦泪,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顾青山:「青山哥……我大嫂走了,她说和离,不要我大哥了。」 顾青山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么无情无义的人,走了就走了吧,不值得你伤心。」 第二十四章 宁馨打开大门,让他把马车赶进院子里。「我不是哭她,是心疼大哥。这些天,大哥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等他清醒的时候,要是看不见大嫂,肯定就知道大嫂抛弃他了。这样,他会更难过,更自暴自弃了。」 顾青山把马拴在桂花树上,从马车上拿下来几包糕点,一块猪肉,一盒人参,进屋去看宁斌。 宁浩昨晚已经听说顾青山回来了,今天倒也没意外,很欢喜说道:「青山哥,你长这么高了呀!也比以前俊了,简直是咱们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 顾青山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伸出大手爱怜的摸摸宁浩的头:「小浩子也长高了不少呢。」 宁馨一瞧炕上还是乱糟糟的一团,大哥歪着身子横在那里,赶忙上前去扯炕布:「青山哥,你先去堂屋里坐会吧,家里太乱了,我和宁浩收拾一下。」 顾青山长臂一伸,捉住宁馨肩膀,把她推到外间:「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能干这种活儿呢,去厨房给我倒杯水,我渴了,听话。」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关爱。宁馨红着脸去了厨房,顾青山把宁斌连人带被子一起打横抱了起来,让宁浩铺好炕布和垫屁股的小褥子,才轻轻的把人平稳放下。 「青山哥,你力气真大,我要是有这么大力气就好了。」宁浩捏捏他坚实的胳膊,羡慕地说道。 「青山哥,喝水吧。」宁馨捧着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他,接过去的时候,二人的手指尖无意中碰在一起,惹得顾青山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手受伤了?」顾青山放下茶杯,拉住她手腕仔细瞧。 「没事。」宁馨想抽回手去,却拉不动。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得上药知道么?」顾青山轻轻地斥责一句,从怀里摸出盛着金疮药的小药瓶,倒了一点白色的药末出来,又把药瓶放回去,顺手抽出昨天那条帕子,轻柔的帮她绑上。「这是我义兄送的上等金疮药,不会留疤的。」 宁浩在一旁瞧着,不由自主的挠挠头,感觉有什么地方有点别扭,虽然以前他们也是这样亲近,可是总觉着又有哪里不一样,还说不上来。 宁馨只觉得自己忽然心跳的有点快,这么近距离的挨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他宽厚胸膛里的沉稳心跳,让她很不适应。 「呦!家里哪来的贵客呀?」宁三婶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别说她吃惊,宁馨爹娘也都愣住了。这么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簇新的马车,上面还有一领崭新的苇笣席子做顶,前后都挂着布帘,这绝对是镇上最好的马车了。 宁家庄只有老牛车、驴车,从没有人买得起马车。 宁馨赶忙迎了出去:「娘,怎么样了?是青山哥来家里看大哥了。」 宁馨娘一听是青山来了,这才放了心,平静的点点头:「已经把亲退了,两家都想退,没费什么力气就谈成了。青山哪,昨天晚上也没功夫说话,你这几年还好吧。」 顾青山耳朵死死咬住「把亲退了」这几个字,心里窃喜着,简直乐开了花。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故作淡定地说道:「大娘,我挺好的,没啥事。咱们还是说说宁斌哥的事吧,我已经听说了,今天我去镇上找了几个大夫,他们畏惧赵家,都不敢来,而且还说,来了也没用,凭他们的医术根本不会医治。」 宁三婶见顾青山有了这么金贵的马和车,还穿着锦缎的料子,就知道他发达了。想起自己曾经骂过人家,她就觉得脸没地儿搁,拉着宁三叔以着急还牛车为由告辞走了。 一家人进屋,纷纷叹气。宁馨爹说道:「是啊,要是能治,我们也早就请大夫了,唉……」 「宁伯,我打听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据说在鄚州城有一位秦神医,是上古名医扁鹊的后人,能医各种疑难杂症。鄚州城距离咱们涞水县也就二百多里路吧,我这马车赶快些,三四天也就到了。我想去把秦神医请来,给宁斌哥瞧瞧。」 宁家人全都吃惊的睁大了眼,这些天他们想了无数的法子,也没能解决宁斌的事,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条路。 宁馨爹后知后觉的点点头,激动的站了起来:「对呀,鄚州城的神医扁鹊,还有天下大庙数鄚州的药王庙,都是祖祖辈辈听说过的。要是扁鹊有后人在世,那……那肯定能医百病的呀!」 一听大哥有救了,宁馨和宁浩也都笑的合不上嘴,宁馨娘高兴的直抹泪。 宁馨颤声道:「那今天就走吧,我和青山哥一起去,那神医要是不肯来,我就跪着求他,一定要让他来医好大哥。」 顾青山心头一跳,去请神医的本意就是为了救宁斌,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利,竟然能和宁馨一起去。这三年有多想她,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当然希望能天天看到她,日夜和她在一起。 幸福来得太突然,顾青山有点懵! 想笑又不敢笑,他舔舔唇,绷住了脸,看她爹娘怎么说。 「宁馨哪,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出门好几天呢,这事你去不合适,还是让你爹跟着去吧。」宁馨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宁馨不服气:「我爹身子才刚好,不适合出远门。而且我哥需要人伺候,你一个人也弄不动他。再说,爹不在家里,万一有点什么事,谁拿主意呀?」 宁馨爹叹口气,接着劝她:「你娘也是为了你好,昨天出了那事,今天刚退了亲,你这名声本就受了影响。若是再传出什么闲话,你可怎么找婆家?」 顾青山心里腹诽:找不着最好,给我留着。 宁馨急的直跺脚:「爹呀,现在什么最重要?治好大哥最重要,我的名声已经被董家毁的差不多了,还在乎这一点么?我今年也不打算找婆家了,不治好大哥,我就不嫁人。」 顾青山看着是时候添把火了,就垂着头闷声道:「其实……我自己去也行,不过,我嘴笨,怕求不来那神医。神医一般脾气都大,路又远,要是宁馨能去当然最好。不过,如果二老信不过我,我也没什么话说。」 宁馨娘过来拉着他胳膊道:「青山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怎么会信不过你呢。不是担心你,也不是怕你保护不了宁馨,是……是舌头底下压死人哪。」 宁馨皱着眉想了想,态度坚定的说道:「娘,这样吧。一会儿我就藏进青山哥的马车里,反正前后都有帘子挡着,别人也瞧不见。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姥姥病了,我去塔前村照顾她几天。」 宁馨娘想了想,又看看炕上昏迷不醒的儿子,跟老头子对视一眼,艰难的点了点头。 顾青山心中大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嘱咐宁馨道:「你赶快收拾东西,我去一趟尹四婶家,马上就回来。哎,对了,你不用拿被褥之类的东西,我车上都有,刚在镇上买的。你只带几件换洗衣裳就行了,也别带银子,不安全。」 第二十五章 宁馨看他大步走到院子里,从车上拿了一个包袱和两包糕点就急匆匆走了,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是猜到家里现在没钱,所以才嘱咐她不用带银子的。 宁馨收拾了几件衣裳,又把家里最后的二两银子和一吊钱带上,包上几个馒头,跟爹娘简单说了大嫂的事情,就见顾青山一阵风似的赶了回来。 他探头到车厢里,收拾了一下里面,回头看着挎着小包袱的宁馨笑道:「进去吧,铺好了,可以躺着睡一觉,昨晚没睡好吧。」 宁馨眼里的确有些红血丝,这些天为了照顾家里人,她心力交瘁。忽然被人这样照顾,有点不习惯,却又被他的信心感动,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就钻进了车厢里。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会把那神医请来的,小浩你勤快点,爹身上的伤刚好,娘身子骨不太结实,你是男子汉,家里都靠你了。」宁馨温柔的鼓励弟弟。 宁浩挺了挺不甚伟岸的小胸脯,朗声道:「放心吧,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像青山哥一样有本事的汉子。」 顾青山笑着摸摸他的头,跟二老道别:「你们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宁馨的,绝不会让她有一点危险。」 大家都心急请神医,没有再多说什么,宁馨放下布帘,顾青山赶着车出了门。 两边的布帘挡着,车厢里有点暗,他已经铺好了被褥,刚好适合睡觉。可是一个大男人坐在车前头赶着马,她就躺在里面睡觉,实在是不好意思。怕弄脏被子,宁馨脱了鞋压到褥子边角下面,就坐在车厢里,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青山回头透过缝隙瞧见了她坐着的样子,就掀开一条细缝,低声说道:「你躺下吧,不然容易被人发现。」 宁馨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万一碰上个好奇心强的,随手一掀布帘,不就看个正着么?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的躺下了,把被子盖在身上。如果有人过来,抻起被子把头也蒙住,就可以混过去了。 「青山,去镇上啊?听说你昨天在里正那买了二十亩山地,把涞水河东边那一片缓坡都买下来了,是真的吗?」这是宁西坡的声音。 「是呢,西坡叔,我都二十了,该买块地盖房子娶媳妇了。你是好瓦匠,改天要请你帮忙盖房子呢。」顾青山笑道。 「哎呦,哪得盖多大一片房子呀?你小子出去几年,真是发达了,听说你昨天一下子拿出来二十两,我都不敢信。」 顾青山嘴上跟他说着话,手上的马鞭子可没停,很快就从他身边过去了。「西坡叔,我今天有事,改天再聊啊。」 「哎,好,你去吧,盖房子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好嘞叔,回见。」顾青山心里美美的,想到媳妇就在自己车上,更是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青山哥,怎么这么高兴呀?你是要去镇上吗?捎我们一段呗。」这是尹胖丫的声音。 顾青山一向是个好说话的脾气,这一点宁馨最清楚,他从来不会拒绝人。料想他会让人跟车的,宁馨拉住被子就要把头蒙上了。 「胖丫,今天我有急事,而且我不去镇上,捎不了你。下回吧。」顾青山看一眼胖丫和她旁边的小栓媳妇,直接拒绝了。 小栓媳妇昨天刚被顾青山震惊了一回,仗着他跟尹家关系好,就想试试自己的面子,笑着柔声道:「青山哥,我们俩就跟你几步就行,没做过这么好的马车呢,就想试试。」 顾青山扫了一眼那张灿如菊花的脸,冷声道:「我说了,今天不行,改天让你们坐。」 他一甩鞭子,乌骓马飞快的跑了起来,扬起的尘土吹到两个女人身上,都不满地瞪了几眼马车。 「哼!牛什么牛,不就是种瓜郎吗?也不知在外边走了什么狗屎运,牛到天上去了。」胖丫气哼哼的。 她嗓门大,顾青山听到了,但是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跟一个女人计较,挥动鞭子,加紧赶路。 宁馨听听周围安静了,把身子朝他坐的那边挪了挪,低声道:「青山哥,再有跟车的,你让他们坐在车辕上也没事的,我用被子蒙住头就行了,省的他们编排你。」 顾青山回头看向帘子缝里的宁馨,温柔的笑:「你睡会儿吧,等出了咱们涞水镇就没熟人了,到时候我叫你。你放心,今天谁要跟车,我也不带,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宁馨不想跟他争了,这是他的车,人家想怎样就怎样吧。马车摇摇晃晃的,的确好入眠,不大一会儿,宁馨就进入了梦乡。 顾青山悄悄把布帘弄开一条缝,固定住,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她恬静的睡颜,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笑眯眯地想,一会儿她睡醒了,要跟她说点什么呢?没想到才刚回来,就能和她单独相处,他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 临近晌午,马车出了涞水镇地界,不远处哗哗的水声吵醒了宁馨,一抬眼正看到顾青山温柔痴缠的目光。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看到了他的后脑勺。嗯,就是自己睡迷了,看错了。 「醒了?醒了就出来吧,咱们已经到了野三坡镇,外面是百里峡的瀑布,你出来瞧瞧吧,挺好看的。」顾青山回头看她。 宁馨坐起来用手拢了拢碎发,撩起布帘,钻了出来。 春日晴好,七彩阳光笼罩着云雾缭绕的山峦,一道白亮的瀑布从高耸的悬崖倾泻而下,流到眼前时已经变成了潺潺流水曲回流淌。马车在山与水之间蜿蜒前行,山脚下,拒马河似一条巨龙,顺流而下。山,因为云的依偎,显得更加神秘高耸;水,因为山的挺拔,显得越发温柔缠绵。白色的鸭子在水边嬉戏,几只竹筏顺水漂浮,不知名的水鸟时起时落,好一派山水间的自然风光。 「真美呀!这就是拒马河?涞水河流进这里面了?」宁馨没出过远门,见过的河流也只是村边水流不宽的涞水河。 顾青山点头:「嗯,我打听过了。咱们顺着涞水河走,就见到拒马河,就是眼前这条大河。顺着拒马河就到了白洋淀,从白洋淀北岸绕过去,就是鄚州城。宁馨你看,多开阔的景色,等宁斌哥好了,咱们也带他来看,多出来走走,挺好的。」 「青山哥,你说那神医真的能医治我哥吗?」宁馨其实心里还是没底。 「信我吗?」顾青山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这么近距离的直视,宁馨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了一小片红云,垂着眸点头:「信。」 她娇羞的模样最惹人疼,顾青山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脸,却猛然回神发现不合适。就像揉宁浩脑袋那样,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一把:「肯定会好的,要是秦神医不行,我就去京城求我义兄帮忙,找京中最好的大夫来,一定治好宁斌哥。你不是说了么,不医好他就不嫁人,我也是,不医好他,就不娶媳妇。」 自从大哥出了事,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大嫂走了,董家也落井下石,唯有他……温柔坚定地支持着她的想法,宁馨鼻子一酸,眼里就水汪汪的了,抬眸看他一眼,差点掉了金豆子。 第二十六章 「看你,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手绢都给你绑手上了,我可没东西给你擦了,你在送我一条手绢成不?」 宁馨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都成大财主了,还稀罕我的手绢么?」 顾青山看着她的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稀罕,我宁馨妹子,我一辈子都稀罕。」 顾青山偷眼看她,就见小姑娘俏脸绯红,把头埋在了膝上,嗫嚅道:「你别打趣我。」 顾青山呵呵一笑:「就只许你打趣我么?」 宁馨埋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顾青山知道她脸皮薄,不敢再逗她了。 「前面可能就是野三坡镇了,咱们去镇上吃午饭吧。」顾青山提议。 「我带了馒头的。」宁馨这才抬起头来,镇上的饭菜肯定很贵,自己带的这点钱还要留着请大夫,能省就省点吧。 「中午咱们吃顿好饭,晚上就不知到哪吃了,万一赶上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只能吃干馒头了。听我的行么?哥出门好几年,回来还不请妹子吃点好的?」顾青山笑着回头看她。 宁馨不好意思地腼腆笑道:「要请也是我请,你给我家帮这么大忙,我该好好请你几顿的。」 顾青山看着宁馨娇憨的笑脸,真想说:你要谢我,不如就以身相许了吧。 「宁馨,你要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那我可就不去了。」顾青山故意板了脸。 「别呀,青山哥,我说着玩的,你别生气好不好?」宁馨怕了,赶紧哄求。 小姑娘声音娇娇怯怯的,特别好听,还撒娇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青山心里美得呀…… 这三年里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期盼都值了。 到了野三坡镇上,顾青山瞧着整条主街上只有一座二层的酒楼,就把车直接停在了门口。 「来,就在这吃吧。」顾青山伸手去拉宁馨。 宁馨刚把鞋穿好,就看到了他伸到眼前的大手。 农家的闺女,哪有那么娇气,自家的驴车她跳上跳下的也灵活得很。可是他已经把手伸过来了,不把自己的小手给他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宁馨只好把自己白嫩的小手放进他宽厚的大掌中,掌心温热,似乎有一股热流沿着胳膊一直传到身上,让她有点不自在。 「客官,里边请。」店小二热情的出来招呼。 顾青山把放着重要东西的大包袱拿下来,让小二把马牵去后院喂上。 店里很宽敞,桌椅也擦的干净,这环境宁馨很满意,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顾青山偷眼瞧见了,也跟着高兴。 「宁馨,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别替哥省钱。你要是不肯点贵的,就是瞧不起我了。」 宁馨本来想简单吃一点就行,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腼腆的笑笑:「青山哥,你点吧,我吃啥都行。」 镇上的饭馆其实也做不出来什么高档菜,顾青山问了问小二后厨的拿手菜,就点了一个排骨炖干豆角,一个腊肉炒大白菜。还要再加别的,宁馨就死活不同意了。 不大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量不小,肉也够多。吃了几口排骨炖干豆角,顾青山摇头:「不好吃。」 店小二在旁边一咧嘴,憨憨说道:「客官,我们这大师傅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但凡吃过的,都挑大拇指呢。」 宁馨尝了一口,点头道:「挺好吃的呀,青山哥,你再尝尝。」 顾青山特意连吃了几口,用很认真的表情品了品:「宁馨,我还记得那年在你家吃年夜饭,你做的排骨炖干豆角最好吃了,那味道,这好几年我一直惦记着。」 店小二看看小伙子瞧着姑娘的眼神,忽然明白自家的菜为什么不好吃了,就笑嘻嘻的说道:「是啊,多好吃的菜也没有自家做的好吃,因为菜里没有家的味道。其实你想的也不是菜,这么美的姑娘,要是我,我也放不下。」 宁馨腾地一下红了脸,娇斥道:「你别瞎说,青山哥就跟我亲大哥一样,有你这么当店小二的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顾青山也觉得小二有点多嘴了,不过他特意没打断,就是想瞧瞧宁馨的反应。若是她娇羞的垂下头,甜丝丝地翘起嘴角。那今天下午就可以跟她表明心迹了,毕竟难得有这种单独相处的机会。 心底里那么喜欢,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是一种煎熬呀! 可是宁馨急了,是真的很生气,而不是娇羞的佯装生气。他没法子了,只能朝小二摆摆手,顺着她说道:「就是,快走开,别惹我妹子生气。」 小二本意是想当个好人儿,帮着推一把,一看推砸了,赶忙溜一边去了。 「宁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跟他置气了,快吃饭吧,多吃点。」顾青山看看宁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着,给她碗里夹满了菜。 「嗯,够了,别夹了。」宁馨轻轻应了一声,都没好意思抬头看他,只垂头吃饭。 顾青山吃的很慢,对于在军中生活了几年的人来说,这个速度简直是一种煎熬。等宁馨吃饱了,擦擦嘴开始喝蛋花汤的时候,顾青山才拿出风卷残云的速度,把剩下的菜和大饼一扫而光。 宁馨微怔,轻声问道:「青山哥,你们在军中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吃的很快呀?」 「对呀,因为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不赶紧吃完,就可能饿着肚子打仗,没力气,很容易丢命的。」 宁馨这才明白,刚才他细嚼慢咽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先吃饱。说感谢有点太客气了,她感激的看他一眼,心中思忖着以后该怎么报答他。 饭后,没有时间休息,二人继续赶路。 「宁馨,晚上咱们争取赶到定兴县,找个大点的客栈住,你一个人睡怕不怕?」顾青山笑着回头看她,期待着她说害怕。 他并没打算趁机占她便宜,不过是希望在她屋里打个地铺,守护着她。 宁馨愣着神眨了眨眼,纠结道:「还要住客栈吗?睡在马车上不就行了,车上挺宽敞的,能睡下两个人。不过,要是你觉得太辛苦,那就住客栈吧。」 顾青山万万没想到她会提议两个人一起睡在马车上,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睡在她身边了,甚至可以说是同床共枕啊! 幸福来的太突然,他一时失神忘了搭话。宁馨探究的看看他俊朗的侧脸,抿抿唇道:「要不就按你说的住客栈吧,不过这次一定得我付钱。」 顾青山醒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呃,这样吧,就看晚上咱们能走到什么地方吧。要是正好到县城里或是镇上,就住客栈,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只能睡马车上了。」他是赶车的,走到什么地方还不是他说了算? 宁馨点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期盼着走到野外的时候天黑,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她身边那个一本正经的男人比他更期盼。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和煦,两个人坐在车上看着青山绿水十分惬意。顾青山笑着与她聊天:「宁馨妹子,我买了二十亩山地,想盖新房子,娶媳妇。可是女人家的心思我不懂,你帮我想想,盖几间合适?」 第二十七章 「二十亩地能盖半个村子了,你不会在这些地上都盖房子吧。」 「当然不会,地的位置就在瓜地旁边,山脚下,离村子远点,但是清静。我想在瓜地边上盖一座大宅子,把地基垫高六尺,这样的话就算涞水河涨水也不怕淹进家里。那就得在河湾处挖坑取土,挖一个池塘出来,引涞水河的活水进去,在里面种藕养鱼。池塘边弄一块菜地和花田,靠近房子的地方修成平整的打麦场,既可以练武也可以哄孩子玩耍。屋后的缓坡上栽上桃杏,李子,梨树,苹果树,柿子树,每个季节都能吃上新鲜的果子。这些我都打算好了,只是不知道盖几间房子?」 宁馨听的入了神,直到他定定的瞧着她才回过神来,惊喜笑道:「青山哥,你打算的真好,这样的家,简直是画里才有的,想想都觉着欢喜。房子嘛,如果不缺钱的话,我觉得正房最好……六间吧。中间留下两间当厅堂,就算客人多也能坐得下。我们家的厅堂就一小间,有时人多坐不下就得坐到卧房的炕上去,把炕布都坐脏了。东面留一间厨房,一间卧房,厨房里面最好弄一个小隔间出来,当浴房用。西面两间给孩子当卧房用,左右再盖几间厢房吧,可以放些杂物,万一来了客人,也有住的地方。我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嫂子会不会这么想。」 顾青山眉眼含笑,默默地把她的话都记在了心里。温柔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喜欢,她就喜欢。」 暮色四合,宁馨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座繁华大镇,不安地看向赶车的男人。 顾青山也朝那边望了一眼,舔了舔唇,沉声道:「咱们今天走的路不多,为了早点到,还是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在往前走走吧。」 宁馨眸光一亮,欢喜点头:「嗯,好。」 顾青山心中暗笑,得意得一甩鞭子:「驾……」马儿四蹄腾开,在黄昏的五彩云霞中疾驰起来。 很快,炊烟远去,密林愈深。拒马河奔腾不息的河水上不再有倒影的碎金浮动,一弯月牙升上了山巅,晚归的鸟儿已经回巢团聚,一切都安静下来。 顾青山勒住马,回头对宁馨道:「看来今晚咱们真要露宿林边了,这一片草地开阔干净,不如咱们就歇在这里吧。」 「好啊!」宁馨爽快的应了,主动跳下马车。 顾青山找了两棵跟车辕同宽的树,把马卸了下来,扔了缰绳让它自己去吃草喝水。又用粗绳子把车辕绑在树上,用四块石头在车轮前后堰住,让马车安安稳稳的固定在林边。 「宁馨,咱们一起捡些干树枝,生起一堆火来,这样野兽就不敢过来了,一会儿咱们烤东西吃。」顾青山道。 「好,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做什么,青山哥,我都听你的。」宁馨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顾青山弯腰捡树枝,宁馨也跟着捡,他温柔地看她一眼,从她手上拿了过来。「跟哥在一起,不用你干活儿,你只跟着我就好。」 宁馨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笑道:「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干这点活也累不着。」 顾青山手脚麻利,说了两句话的时间已经捡了一大捆能烧的树枝,抱着朝河边走。「出门在外本就着急上火的,你们姑娘家身子弱,多歇歇才好。」 宁馨从车上拿下馒头,跟在他身后,看他利索地架起树枝,点燃了篝火,就捡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打算把馒头穿在上面,烤着吃。 顾青山笑着拿过她手里的馒头:「咱们不吃这个,跟着哥,至少也要吃烤肉。你坐在火堆旁别离开,这样野兽就不会靠近。若是有陌生人,或者其它情况,你就大声喊我,我不会走远,可以很快回来。」 一边说着,他已经走到马车旁,把馒头放回去,拿了弓箭出来。 宁馨很听话,坐在火堆旁乖乖等着,看着乌骓马悠闲的吃草,喝水。 不到一刻钟,顾青山就提着一只兔子回来了,得意的朝宁馨晃了晃,径直走到河边剥皮清洗。 「宁馨,车上有盐和花椒粉,我早晨在镇上买的,你去拿来吧,今天让你尝尝我烤肉的手艺。」顾青山自信满满。 被划了几道口的兔肉串上烤了起来,他时不时地朝上面撒些调料。很快,香气四溢,勾的人食欲大起。 「来,尝一块吧,看哥手艺怎么样?小心烫。」兔子烤好了,顾青山撕下一只兔腿给她。 宁馨咬了一口外焦里嫩,汁香味美的野兔肉,惊喜的挑起大拇指,嘴里被美味塞满说不出话来,便连连点头。 每一位大厨最满意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菜品被认可吧,何况是得到心上人的认可。 顾青山心情不错,把肉质最好的两条烤后腿给了宠爱的姑娘,自己把剩下的兔肉吃了个七七八八,新买的锅也排上了用场,煮沸了一锅水,放凉成温水喝了,又灌满了两个水壶,二人回到马车旁。 吃饱喝足,终究是要面对这尴尬的一刻了。 宁馨抿了抿唇,说道:「里面只有一套被褥,你先等一下,我去把另一套也铺上。」 「好。那什么,你铺好了就先睡吧,我去河边洗个脚。」年轻汉子火力壮,脚上爱出汗,虽说是一直坐在车上,没走几步路,不会有臭味,但他还是怕宁馨嫌弃,洗洗不会有错的。 宁馨轻声应了,钻进马车里铺好了两条被筒。 探头一望,见他洗完了脚正从河边走过来,宁馨赶忙钻进被窝里,老老实实的盯着车棚。若是在他的注视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进去。 天色已经很暗了,一弯月牙满头繁星也照不亮车蓬里头。顾青山站在马车旁连着深呼吸了几次,才挑开车帘看她。 他心爱的姑娘静静的躺在那里,看不清眉眼,却能明显地闻到温热气息和她身上清甜的味道。 她就躺在靠近他的这一侧,一上车就可以扑到她身上,狠狠的疼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不顾一切的要了她,慰藉自己饱尝了三年的相思之苦。 「青山哥,我需要挪到那边去吗?」他挑着帘子一直看,却不肯进来,宁馨本就有些紧张,此刻更是心跳如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躺错了位置。 「哦……不用。」顾青山慌乱回神,赶忙脱了外衣,扔在车尾。 「你……你还脱,脱衣服啊?」宁馨声音怯怯的,有的颤音。 「我……」顾青山心里也跳的乱成一团了,慌忙解释:「我外衣上有土,怕把被子弄脏了,我只脱外衣,穿着中衣睡,行么?」 他越说越没底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飞快地脱了衣裳,紧张的舔舔唇,问道:「你要是介意,我就还穿上吧。」 宁馨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窘迫,赶忙说道:「没关系,你就穿着中衣睡吧。」 「嗯。」顾青山这才脱了鞋,慢吞吞地爬上马车。 他得从她身上爬过去才能到空着的那一端,手都没地放,生怕拄在她身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又错了,刚才上车之前应该绕到马车另一侧。 第二十八章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吧。而且他心里似乎出现了一只小野兽,在叫嚣着让他从她身上过一下。 罢了,过吧,一个大男人在千军万马面前都没有气馁,在一个姑娘面前反倒失了豪爽? 而且她早晚是自己的女人。 想到这,顾青山的底气足了,长臂一伸,一只手拄在了她腰侧,先抬起一条腿跨了过去,等膝盖落稳了,再让后面的腿跟上。 他早晨刚买的是崭新的锦缎被子,被面柔软顺滑,膝盖触到上面顺势一滑,拉大了两腿间的距离,身子下沉,差点扑在她身上。 这么惊险的时候,他很纳闷自己身体的反应。不仅没有一点害怕,反而像是有一股热流从双腿向上,集中到小腹,直冲向脑顶,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最要命的是,突然杵起来的物件顶到了被子上,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有顶到她身上。 这种感觉虽然舒爽,可是他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越过去,飞快地钻进被窝。 宁馨躺在那,静悄悄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害羞了。 顾青山努力稳住怦怦的心跳,咽下一口唾液滋润一下冒火的喉咙,哑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你也睡吧,今天你最辛苦了。」宁馨轻柔甜美的声音就在耳畔,昏暗的车厢里他和她紧挨着躺在一起,鼻尖萦绕着她馨香的气息。 很快,宁馨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乡。旁边板着身子夹着腿一动不敢动的男人早已出了一身薄汗,黑眸亮晶晶的瞧着车顶,怎么也睡不着? 「宁馨?」他试探着低声唤她,没有应答,依旧呼吸平稳,看来是睡踏实了。 他稍微放松了些,动了动身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就躺在身边,呼吸清浅。他忍不住想看她,把布帘撩起一条缝,看她晚上在睡梦中的样子。 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不再像以前一样各处都娇娇小小的。柳眉弯弯,杏眼微阖,鼻梁挺翘。 当目光滑向那一张诱人的小嘴儿,他忍不住舔了舔唇,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靠了靠。 真想亲一下啊,可是……万一她醒了怎么办?在她心中这么多年的光辉形象岂不是一下子就完蛋了,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她了。 忍……忍一时,才能爱一世。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以为这样就能消除身体的异样。可是,心心念念了三年的姑娘,此刻就睡在身边,无论如何他都平静不下来。 要么就去河里洗个冷水澡吧,三月初的时节,夜里还很冷,只要跳进河里,肯定能「消肿」。 可是他又有些担心,若是被冷水一激,以后这方面的能力差了,宁馨嫁过来岂不是要守活寡了?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为了宁馨的终身幸福,他得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还是睡不着,也软不了。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把手伸了下去…… 黎明时分,宁馨是被一声尖利的嚎叫声吵醒的。 她以为自己在梦中听到的,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身旁空荡荡的被窝。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原来不是在做梦。 宁馨赶忙爬到车尾,掀开布帘往外看。就见顾青山手执弓箭正在瞄准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那家伙粗大的脖子上带着两支箭竟然还没有死,就像疯了一样冲向顾青山。 「青山哥……」宁馨吓得喃喃自语,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飞快地闪身躲开,手中的箭笔直的飞了出去,正中野猪硕大的头颅。紧跟着又是一箭,在那畜生刚刚转过头来的时候,正中脑门。 肥大的身子轰然倒地,宁馨急匆匆的跑下车,拉住顾青山的胳膊上下细瞧:「青山哥,你没事吧。」 心上人一脸焦急的模样担心着他,顾青山眉眼含笑,柔声道:「没事,别担心。」 那野猪还没有完全死透,突然挣扎地一动,四蹄一蹬,嗷了一声。 宁馨吓得一抖,飞快的躲在顾青山身后。几乎与她的动作同时,他抢步上前,挡住她娇小的身子。 谁知那野猪只是最后一哆嗦,这一下耗尽了它全身的力气,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顾青山试探着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大家伙,没有一点动静。 「看来是死了,就怕死不透,我去拿刀来,在脖子上在砍上两刀就踏实了。哎……你怎么没穿鞋?」顾青山一低头,忽然发现宁馨脚上只有一双白色的棉布袜子。 「我……」宁馨低头一瞧也愣住了,「刚才太着急,忘了。」 姑娘窘迫的红了脸,垂着头往回走。顾青山一把扔了弓箭,两大步追上去,长臂一伸,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宁馨从不曾被人这样抱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吓得她失声惊叫。 「傻瓜,自己走回去,扎破了脚怎么办?」轻轻斥责的一句话,看她的眼神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可惜宁馨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她羞红脸,垂着头偎在他胸前,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的胸膛、臂膀都那么健壮,硬硬的,满是男人的味道。 可惜,河边距离马车太近,只走了十几步就到了,他还没抱够呢。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顾青山从车尾拿起她的鞋,蹲在她脚边想帮她穿鞋。宁馨窘迫的一把抢了过来:「我自己穿就好。」 顾青山抬头看着她笑:「你这么急着跑过去,还不是担心我么,所以我也是应该伺候你一下,报答你的关心之情啊。」 宁馨扑打一下袜子上的草末,飞快地把鞋穿上:「不用……我……你就像我亲大哥一样,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顾青山一下子就蔫了,谁想当你亲大哥呀,你这么自作主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心里碎碎念着,却不敢说出来。只找出绳子,在车尾收拾了一块地方出来,又提上刀过去砍断了半截脖子,才把二百多斤的大野猪扛了过来,绑在车尾。 「走吧,咱们去定兴县城把它卖了,估计趁着新鲜能买个好价钱。」顾青山收拾好野猪,那边宁馨已经叠好了被子。 「青山哥,你真厉害,这么大的野猪都能猎到。可是,它为什么不在山里呢?」宁馨好奇问道。 「许是早晨到河边喝水吧,我去洗枕巾,正好碰上它。诶,对了,我的枕巾……」当时他提着包成一团的枕巾早早的去河边洗,生怕宁馨醒了闻到里面异样的味道,却看到一只大野猪正在河边喝水。他把手上枕巾一扔,就跑回车上拿弓箭去了。 宁馨在车尾叠的被子,没注意车头那边的枕头上少了一个枕巾,此刻绕过去掀开帘子一瞧。还真是,自己的枕巾好好地铺在枕头上,他的却不见了。 回过头去一瞧,就见顾青山已经捡起一块红色的枕巾,朝河边走了。 「青山哥,我来洗吧,你歇会儿。」宁馨小跑着追了上去。 原本顾青山走的不算快,一听这话,竟飞快的跑了起来,攥紧了手上包成一团的枕巾,就像手里拿的是金子,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第二十九章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原本想着因为自己刚回家,买一套红色的被褥枕头,吉利喜庆。却没想过枕巾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昨晚怕弄脏衣裤,又怕弄脏被褥,在手边一划拉,也就枕巾正好能用。他又年轻力壮,弄出来的东西太多。红白相间的颜色,又是那样黏黏的一大团,若是让她瞧见…… 宁馨跟在后边就想不明白了,新买的枕巾干嘛要洗呢?就算弄脏也应该是脚底下踩脏什么吧,怎么会弄脏枕巾的?最奇怪的还是他的态度,不让她洗也就罢了,至于这么逃命似的跑吗,刚才野猪扑过去的时候,都没见他跑这么快,难道自己比野猪还可怕? 想不通的姑娘纠结着小脸跟到河边,蹲在一旁想洗把脸。 顾青山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她想撩水洗脸,赶忙转头阻止:「别,宁馨,你去上游洗,我洗枕巾的水脏。」 宁馨伸出去的小手愣愣地悬在半空,忽然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青山哥竟然脸红了! 她仔细搜寻自己的记忆,他似乎是从来没有脸红过,为什么洗个枕巾脸会红成这样? 一路打听着县城的方向,辰时前后到了定兴县城里。两个人都饿了,顾青山把马车停在一家写着百年老字号的驴肉火烧店门前。 「这就是保定府最出名的驴肉火烧啊,听说过,却没有吃过呢。」宁馨好奇地张望。 「走,进去看看,咱们尝一下。」顾青山把马车拴在窗口,方便照看。 这是一家正宗的保定风味驴肉火烧铺子,做火烧的汉子长得粗壮结实,一边夸着自家火烧正宗,一边在灶膛上忙活着。烤在灶膛里的火烧哗的一下被倒在了案板上,并不是宁馨想象的一个圆饼的形状,而几乎是球形的,一股浓郁的麦香味传来,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火烧颜色微黄,中间因为之前的多次拧压已经出现千万个面层,这时候的火烧才是最好吃的。 怎么吃呢? 就见旁边的妇人拿起一个刚出炉的火烧,一刀切开个口子,半圆的球状里全是烧烤时受热膨胀的热气,可不能让这热气白白跑掉,她麻利的拿刀子切开的同时,之前剁好的驴肉和肉汤加淀粉熬制的焖子混着高汤驴油,就已经塞了进去,那热气就是让驴油融化,驴肉升温的好东西,滚滚的麦香和驴肉的芳香混合在一起,来半张草纸一夹。 「外焦里嫩、酥脆可口的驴肉大火烧来啦……」妇人举起刚刚夹好的火烧递到顾青山面前。 「来,宁馨,你吃吧。」顾青山接过火烧捧到宁馨面前。 妇人有些惊诧,谁家不是男人要紧,有好吃的,第一口都得紧着男人吃,所以她才把火烧递给了顾青山,没想到他却交给自己媳妇吃。 「你吃吧,我不想吃夹肉的,吃一个夹焖子的吧。」宁馨摇摇头,声音有点低沉。 「你吃吧,咱们不差钱,肉的才正宗。」顾青山举到她嘴边,恨不得喂她吃。 妇人在一旁已经又夹好了两个火烧,放在盘子里端给他们。「呵呵,你男人说的是,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这种正宗的火烧也才六文钱一个,夹焖子的两文钱一个,看你秀秀气气的也没多大饭量,就吃好点的吧。」 又一次被人误会,宁馨脸一红,转身走到窗边去坐下:「你不明白怎么回事,别乱讲话。」 她一转身,身后及腰的长发随着细腰摆动,妇人才明白原来这是个还没成亲的大姑娘。「哎呦!对不住啊,姑娘,是我眼拙了。刚才看你们的样貌神情,真是般配的很,没注意你身后的头发没有挽起来,对不住对不住。」 顾青山看着心上人娇俏的小脸,心里很受用。大度的摆摆手,让妇人回去了。柔声哄宁馨:「别生气了,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宁馨叹了口气,闷声道:「我不是跟她置气,是因为……我家的驴卖了,驴贩子说是要卖到保定做火烧的。我……我吃不下驴肉,我家的驴都养了好多年了……我就吃夹焖子的就好。」 宁馨低下头,一缕碎发垂了下来。顾青山伸手帮她别到耳后,心疼地瞧着心爱的姑娘:「好,那就吃焖子的,都听你的,行么?」 妇人在灶台旁一边盛着小米粥,一边偷眼瞧着这边,怎么看都像恩爱的小夫妻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夹焖子的火烧,两碗小米粥被端了过来,妇人一抬眼瞧见了窗外马车尾绑着的大野猪,惊得张大了嘴:「天哪!那是一头野猪吗?」 顾青山吃着火烧淡淡道:「对,早晨刚猎到的。我还想问问呢,县城里在哪能卖个好价钱,你们家收不收?」 妇人转头看向顾青山,眼神里满是震惊、满是崇拜,答非所问:「是你猎到的?」 顾青山微微一笑:「难不成你觉着是我妹子猎到的?」 「天哪,当家的,你快来瞧啊,这么大的野猪,能吃人的,居然被这个小伙子猎到了。」妇人兴奋的两眼放光,回头唤她男人过来。 男人走过来看看,也真心佩服,很热情的推荐道:「我们家买不起,你去刘员外家碰碰运气吧。他们家是我们县城里最有钱的人家,而且今天正好是刘家长孙过满月,听说要摆流水席呢,说不定一下子就买下整头猪做菜了。」 顾青山双眸一亮,问道:「他家长孙?是儿子成亲很久才盼来的长孙吗?」 「不是,他们家风水好,去年长子才娶得媳妇,今年就添了个大胖孙子,多吉利呀!」男人赞叹道。 顾青山点点头,问好了路线,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中诞生了。 吃完饭上了马车,顾青山对宁馨道:「宁馨,我有个法子,能把野猪卖个好价钱。不过,需要你委屈一下。」 宁馨笑道:「青山哥,说啥委屈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顾青山见她应了,心里偷偷的乐开了花。却摆出一脸淡定的样子道:「你把头发挽起来,扮作我媳妇,假装很恩爱害羞的模样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做。」 宁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想要拒绝又怕他生气,可是一想要扮作他媳妇,脸上就火烧火燎的。虽然难为情,可她终究还是默默地挽起了头发。青山哥为自己家付出了这么多,自己只付出这一点,就能帮他把野猪卖个好价钱,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顾青山坐在车辕上,默默地瞧着她纤白的手指灵活的把如瀑青丝绾成一个好看的发髻,与头顶的飞云髻完美结合在一起。从一个灵秀的大姑娘瞬间变成了娇俏的小媳妇,顾青山看的眼都直了,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成亲的时候,她会挽起这样的发髻,穿上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嫁给他。 「青山哥,你笑什么?是不是很难看?」宁馨一看他窃笑的表情,心里忽地没底了。 「咳咳……」意外被自己口水呛到的男人赶忙转过头去咳了几声,语无伦次的解释:「好看……真的,好看。」 很快,到了刘府大门口。顾青山跳下马车,笑吟吟地走到宁馨这一侧,拉着她的小手扶她下来,对着门房笑道:「小哥,我和我媳妇儿想见见你家主人。」 第三十章 看门的小厮笑着迎了上来:「你们是哪里来的亲戚,来喝满月酒的吧?」 正说着话,就见一位穿着绸缎衣裳,体型富态的短须男人走了出来。小厮一见他,马上笑着作揖:「老爷,您出来的正好,这里有一对小夫妻要见您呢,也不知是哪处亲戚。」 顾青山见正主出来了,赶忙上前鞠躬行礼,手上却紧紧握着宁馨柔软的小手。「员外,我们是路过贵宝地,给您来添喜的。」 刘员外胖乎乎的一张脸笑起来甚是慈祥,以为他们就是来道个喜,吃个流水席的,便点头道:「好,你们来的挺早,流水席还得一个半时辰才能开,先到那边席棚里坐下喝口水吧。」 顾青山松开宁馨的手,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车尾的野猪展现在众人面前,引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的大手包住,宁馨一直羞得不敢抬头。他掌心温热,在这春寒料峭的清晨,被他这样握在手心的感觉的确很舒服,只是太难为情。 他放开自己的手,走过去牵马,宁馨暗暗舒了一口气。两只小手握在了一起,这才敢抬头看人。可是她的心情刚刚放松了一点,就见顾青山微笑着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伸出长臂,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他那么高大,胸膛宽厚,只这样简单一揽,她便成了小鸟依人一般偎在他胸口的模样。 宁馨的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听到顾青山爽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刘员外,我们夫妻今日运气格外好,一大早就捕获了一头野猪。进到城里刚打算卖掉,就听说您家长孙今天过满月,可见这是老天爷特意赐了一头野猪让我们来添喜的。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叫喜上添喜,再添一喜。想来您家明年还能再添一个大胖孙子,而我们夫妻俩呢……」 他低头宠溺的看看怀里脸蛋红扑扑的女人,笑道:「刚成亲不久,肯定也能沾沾喜气,明年也添个大胖小子,大家同喜。」 刘家正逢喜事,自然爱听吉利话。顾青山这一番话说完,刘员外早就笑得合不拢嘴,频频点头:「好好,同喜同喜,这野猪我收了,管家,你来瞧瞧这个值多少银子?」 老管家乐呵呵地凑了过来,从猪头到猪尾仔细地瞧了一遍,捻着胡子道:「这头野猪瞧着大约有二百来斤的样子,伤口是新的,身子还温着,獠牙也是完好无损的。应该值个十二三两吧。」 老管家一向精明,自然是压着价说的。顾青山没有猎到过野猪,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只微笑着拉起宁馨的小手,赔罪一般轻声道:「媳妇儿,今天咱们就是来讨个好彩头,卖多卖少的,你别太在意,以后我再打别的猎物就是了。」 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摆出这样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俨然是怕挣少了钱媳妇儿不高兴。 宁馨不是在乎钱,而是太羞人了。被他这样甜腻腻的叫着媳妇儿,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脸上滚烫滚烫的,被他握着的小手快要着起火来了,只得把脸扭向一边,不答话。 门房上的小厮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小媳妇,尤其是那一脸娇羞的模样。要是自己能娶个这样的媳妇,也乐意天天哄着她。便打趣道:「小嫂子不乐意了,小哥回家是不是得跪搓衣板呀,嘿嘿……」 「哈哈哈,别不乐意,你男人是个有本事的,能打一头大野猪回来,就给十六两吧,六六大顺,图个吉利。以后你们打了猎物,还送到我家来,保管给你们个好价钱。」刘员外朗声大笑,大手一挥让管家去账房取银子。 顾青山连声道了谢,把野猪解下来,两个小厮哼哧哼哧的抬着去了后厨。这边刚清理完马车,管家就回来了,把一锭十两的整银,一个五两的银元宝还有一角碎银一齐交给了顾青山:「小伙子好本事,一下子就挣咱们几年的工钱。」 顾青山喜笑颜开的接过来,双手捧给宁馨:「来,媳妇儿,拿着咱们的家当。」 宁馨难为情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他就那样捧着送到自己眼前,她又不能不接。只得伸出两只红红的小手,把硕大的银锭子捧在了手心。 「看你,怎么小手都红了,用不着太激动。以后我每天都可以去打猎,挣好多银子,天天给你买喜欢的物件。」顾青山笑着捏捏她细软的小拇指。 宁馨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嗔怪的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快点上车离开。 旁边小厮吹起了口哨:「哎呦,这眉来眼去的,小两口真是恩爱呀。」 宁馨飞快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桃粉色的裙边挽成了一朵灿烂桃花。顾青山瞧着那裙边出了神,想到一会儿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亲昵了,忽然就升起一股子冲动。厚着脸皮追到她身后,一把抱起柔软的女人,放在了车蓬前面,垂眸看她:「媳妇儿,坐稳了,我要赶车了。」 野猪都卖完了,还有必要这么演戏吗? 宁馨疑惑的抬眸看他,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神,黑眸中凝结了太多的深情,让她措不及防的深陷在里面。 顾青山大胆的直视着她,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毕竟还在人前,不能长时间对视,只得用食指亲昵的点点她鼻尖:「傻丫头,回家。」 在门房小厮打趣的口哨声中,顾青山甩起鞭子继续赶路。 宁馨就那样捧着银子,傻乎乎地坐在车篷前面,直到出了定兴县城,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心跳。 这是怎么了? 她伸出粉红的舌尖舔舔干燥的嘴唇,颤声道:「我……我去帮你把银子放起来。」 她手忙脚乱的爬进车篷,跪坐在被子上,布帘落了下去,车厢里一片昏暗。终于不用再面对他,她如释重负,胳膊一颤,手里的银子掉落,她用小手捂住了怦怦乱跳的心房。 眼前又出现了他的眼神,像是有万千情丝在眸中缠绕,每一丝每一缕都凝结着如火的情意,既幽深的看不见底,却又像烈焰般能把人融化。 宁馨闭上眼,甩了甩头。 不,她怎么能误会青山哥呢,他只是为了把野猪卖个好价钱,才迎合刘家的想法罢了。 青山哥一直以来就像亲大哥一样对待自己和宁浩,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呢?昨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辆马车上,他也一直安安分分的。不,自己不能随便误解别人,尤其是耿直善良的青山哥。 不……不,宁馨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一不留神用力过猛,疼得她「啊……」了一声。 顾青山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从离开刘家门口就心虚地不敢看她。直到她逃命似的躲进了车篷,他才敢让自己内心的忐忑流露出来。 隔着布帘,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听着里面的动静,他能猜到她在默默的坐着。她是不是生气了,毕竟自己做的太明显了,也太欺负人。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让自己又是拉手又是搂肩的,占了不少便宜。刚才心里爽的只顾着痛快,现在他后怕的肠子都青了。 第三十一章 如果宁馨从此认定自己不正派,当了几年兵,成了大色狼,以后都远着他,该怎么办? 第十五次回头看向车帘,可是今日这车帘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着急的挠挠头,恨不能钻进去跟她赔罪道歉。 「啊……」里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顾青山想都没想,一把扯开布帘:「你怎么了?」 宁馨看一眼他焦急的表情,怯怯说道:「我……没事。」 「宁馨……」顾青山垂了垂眸,闷声道:「我刚才是为了能把野猪卖个好价钱,才……才故意演戏的,让你难堪是我不对,卖野猪的银子都给你当赔罪礼,你原谅我好么?」 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他只是演戏而已,并没有别的。宁馨如释重负,却又莫名的有一点失落,抿抿唇,垂着头轻声道:「我明白,你不用道歉的。」 红日西下,暖风吹过,拒马河岸边的柳树轻摇着枝叶,婆娑温柔。顾青山望一眼花红柳绿的美景,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进了车篷里面,就不肯出来了。除了一句不用道歉,就再也不跟他说话了。说是不生气,可是一整天都没理他。午饭也只是买了包子给她递进去,她还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顾青山垂头摩挲着手上的鞭子,紧皱双眉,$hukuāi琢磨着该怎么做才能把她哄好? 蓦地抬头,发现拒马河忽然变宽了数十倍,俨然是变成了一个湖泊。顾青山伸长脖子望望,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朝着车篷里惊喜的说道:「妹子,快出来看呀,到白洋淀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安新县境内,明天咱们就到鄚州城了。」 一提鄚州城,宁馨马上想到躺在炕上的大哥,一掀布帘,探头钻了出来。「哇,一眼望不到头呢,幸好知道这是白洋淀,要不然我还以为是到了海边呢。」 顾青山见她恢复了笑意,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赶忙寻她关心的话题去说:「听说到了六月的时候,满淀荷花飘香,绿叶接天,景色非常美,到时候宁斌哥肯定就快好了,咱们带他去鄚州城答谢神医,在走一次这里,好不好?」 「好啊,」一想到大哥能好起来,宁馨的心情也就豁然开朗,欢喜的指着水面道:「青山哥,你看,有好多新生的嫩荷叶啊。」 心爱的姑娘终于又笑了,顾青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也默默笑了。 「哎,那边有好多人,不知在干什么?」宁馨指着远处绿柳堤岸边说道。 顾青山挥动鞭子,马儿四蹄腾开,飞快的跑了起来。一刻钟后,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顾青山走到堤坡下面,拉住一个根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打听情况。 「你们是过路的?既然碰上了,就来参加我们的上巳节吧,今天是三月三,水边竞技的日子。大妹子们会选一个合眼缘的大哥,和她一起完成比赛,得了前五名的有奖品。你瞧水面上那一套纯银镶珍珠的首饰了吧,得了头名的就能得到那奖品。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想啊……」 小伙子神秘兮兮地朝顾青山挤了挤眼,接着说道:「要是哪个姑娘选了你,而你又能帮她得了那一套首饰,她还能不嫁给你吗?所以呀,我们都叫抢媳妇节。」 顾青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淀中有一条木船,船蓬上拴着一套熠熠生辉的首饰,下方左右两侧各拴着两个银镯子,许是为其他获得名次的人预备的奖品。 他回身上坡,走到马车旁指给宁馨看:「你瞧,他们在庆祝上巳节,那是比赛的奖品,纯银镶珍珠的首饰,想要吗?我去帮你赢回来。」 宁馨探头望了过去,金色夕阳下,珍珠银饰都被镀上一层五彩的光芒,美轮美奂。哪个姑娘不爱美呢,从她羡慕的眼神中,顾青山看懂了心上人的意思。 「来,下车吧,反正天也快黑了,赶不了多少路,咱们去凑凑热闹,晚上去他们村子里吃饭,明天肯定到鄚州城了,不急。」顾青山搓着手站在一旁,没敢去抱她。 宁馨跳下马车,走进了人群里。 对于忽然到来的漂亮妹子,村里的小伙子们立刻展现出极高的兴致,更加热烈的讨论着赛程。有几个姑娘看到了拴好马车,大步走过来的顾青山,也颇为惊喜。参加比赛的基本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不过,水淀的妹子都性情开朗,不会因为是陌生人就不好意思。 铜锣一响,男左女右分列两边,白胡子的乡正开始说话:「咱们淀北乡的老规矩,上巳抢彩头,端午赛龙舟。从我脚边这条线开始,小伙子要背着姑娘跑到前边的小塘边才能放下,然后到水塘里叉鱼,叉够三条鱼就可以去泥浆池里摔跤了,摔倒三个人,才能跳进淀里。最先游到乌篷船边的人,可以自行取下首饰带回来,送给和你一组的姑娘,都明白了吧?」 有的小伙子已经参加好几年了,自然明白千篇一律的规则,纷纷大喊:「明白了。」 「好,换装。」老爷子一声令下,小伙子们纷纷脱了上衣,挽起裤脚,赤着上身和小腿。顾青山一瞧,也毫不犹豫的脱了,男人嘛,脱就脱,谁怕谁? 他这一脱不要紧,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他个子本就高大、身形挺拔,上衣一脱,露出胸前、臂上结实的腱子肉。左肩上还有一道刀疤,不深,刚好衬得他英挺刚强。 几个胆子大的姑娘不约而同的朝着顾青山走过来,也有心急的小伙子见水灵灵的美人宁馨呆呆的站在那里,就跑过去毛遂自荐。 「姑娘,我肯定能帮你赢,选我吧。」 「选我选我,他叉鱼没我准。」 「你这么瘦,摔跤肯定没力气,姑娘,你看我多壮。」 自幼长大的宁家庄虽然也算民风开放,却没有水乡这般豪迈,宁馨被逼的直往后退,害怕的惊叫:「青山哥……」 顾青山也被几个姑娘围住了,想要推开她们却无从下手,听到宁馨求救,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推开两个姑娘冲出一条路,跑到宁馨身边护住了她。 有些互相看对眼的男女,已经组成了对子,男人背着姑娘站到了白线边,等待出发。 顾青山弯腰蹲下:「来,宁馨,我背你。」 「要不……咱们别参加了吧。」看着他光溜溜的后背,宁馨纠结道。 顾青山有些失落,他想背她,想让她知道,他比那些小伙子们都强,想给她赢回来那套首饰。「宁馨,今日是有彩头的,明天去见神医,也许要送些见面礼呢,不就可以把首饰送给神医夫人或是女儿么?咱们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宁馨一听这话,果然点了头。为了救大哥,别说是与他肌肤相贴,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也能坚持。 顾青山只觉着身上一重,紧接着就感受到两团绵软压在了硬硬的肩胛骨上。那是什么,他自然明白。自从回来的第一天见到宁馨,他的目光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划过了她的胸口。十六岁的大姑娘身段饱满,她的腰太细,更衬得胸前高耸,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 第三十二章 这两天他特意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敢朝那里看,怕被宁馨发现。可是转头错身之际,又免不了晃上一眼。此刻,她的一双小手环住了自己的脖子,胸前饱满柔软的两团就贴在后背上,还没开始跑,顾青山的身上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青山哥,是不是我太重了,要不然……」宁馨自然感觉到了他身体发热。 「你才不重呢,我是有点紧张,怕输。」话没说完,那边铜锣已经敲响。 小伙子们都飞快的跑了出去,顾青山还没走到白线边,自然就落后了一截。说了一声「抱紧了」,撒腿就追。 他跑得快,宁馨在他背上被摇的七晕八素,下意识的抱紧了他肩膀,温热的手心和他肌肤紧紧相贴。这种比赛,自然是腿长脚快的男人沾光,何况他还那么壮实,宁馨又轻。 跑到池塘边的时候,顾青山已经甩下了几十个人,成了第二名。小心翼翼的把宁馨放到地上,他紧紧追随着前面的男人,跳进池塘叉鱼。 如果说前面考的是体力,这一项就是考手眼身法的灵活度了。顾青山在老家时就是叉鱼能手,在军中学了武功,更是精准灵活。眨眼功夫,就扔了三条鱼上岸,宁馨把鱼捡起来,扔进木桶里。就见他已经头一个到了泥浆池里,双手抱肩信心满满的等着后面的人追上来。 论叉鱼,水边长大的小伙子们自然都不差,跑的最快的那个人第二个进了泥浆池。顾青山张开双臂,豪爽的笑道:「来吧,兄弟。」 「那我就不客气了。」男人猛地抬手抓住了顾青山两个手腕,上前一脚别住他膝盖就想把人撂倒。 宁馨用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盯着顾青山的方向,手心里都出了汗。就见顾青山飞快的一翻手腕,出手如电,还没看清他攻向了男人哪里,那人都倒在了泥浆中。 「好。」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顾青山挑唇笑笑,看向了宁馨。 「青山哥,你真厉害。」宁馨朝他挑起了大拇指。 得到了心上人的夸奖,他便笑得比蜜还甜了,第三个人一到,一扯他手腕,猛力向后一拉,就让他趴在了泥地里。第四个人瞧见了他的厉害,就绕着泥潭跑,想找个空子下手。顾青山不想跟他耗时间,直接追了上去,双手握住肩膀一扔,就把人摔在了泥潭中。 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甚至他的裤子上除了几个溅起的泥点,都还干干净净的,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见过的情况。 顾青山拔腿出来,朝着宁馨笑:「在这岸边等着我,给你拿首饰去。」 噗通一声跳进淀里,他伸展长臂划水前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为了进中军帐,为了学本事回来娶宁馨,他曾经拼死拼活的在黄河两岸游了一个来回。现在,他也在飞快的朝前游,为他心爱的姑娘去赢回她想要的东西。 回去以后就盖新房子,医治好她大哥,就该成亲了吧。想到她羞答答出嫁的模样,顾青山浑身是劲,很快就游到了乌篷船上。解下银镶珍珠的华胜,他叼在嘴里往回游。 夕阳西下,宁馨看着他健壮的长臂不断拍打着水面,被霞光笼罩的身影在水面上忽高忽低的游动,心里是满满的踏实和感动。 忽然有泪水浸湿了双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她就是想哭了。 忽然起风了,一阵大风打着旋儿刮了过来,树叶砂砾扑打在脸上,众人都紧紧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水面上游向乌篷船的一个人还在,而顾青山却不见了。 宁馨一惊,紧张的向前跨出两步,绣鞋被水打湿了却茫然不觉。 老乡正也发现不妙,招呼小伙子们道:「快去救人,那个小伙子嘴里叼着首饰,容易呛水,这么一股大风,肯定是呛了他,沉到水底了。」 众人纷纷跳进水里,朝着顾青山失踪的地方去。 宁馨更害怕了,又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两步,淀水没到了膝盖。「青山哥,青山哥……」小姑娘急的哗哗掉泪。 眼前的水面忽地水花浮动,顾青山高大的身子冒了出来,嘴里还叼着那一串被淀水润泽的首饰。 「青山哥……」宁馨一喜,下意识地朝他走,却忘了自己此刻在水里。她脚步动的急,却遇到了水的阻力,身子一歪就要倒进水里。 「诶。」顾青山长臂一伸,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 刚刚游水回来,他赤着的胸膛还在一起一伏的喘息,结实的腱子肉上挂着水珠,闪耀着别样的悸动。 宁馨只瞄了一眼,脸就红了。 「没事吧?怎么跑水里来了,还……哭了?」顾青山特别喜欢这种抱人入怀的感觉,却不敢久留,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疑惑问道。 「你刚才怎么不见了?」宁馨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楚楚动人的模样。 「起风了,我怕首饰被吹坏,就沉到水里潜过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哭的?」顾青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把手里的华胜递给她。 「我还以为你呛水了。」宁馨接过华胜,垂眸细看,果然十分精美漂亮,可是如果要青山哥冒着性命危险去拿,那她宁愿不要。 顾青山弯腰抱起轻飘飘的姑娘,到岸上才把她放下。体贴道:「水凉,去马车上换衣服吧,别染了风寒。」 宁馨点点头,顺着堤坡走向马车。顾青山朝着从水里上岸的小伙子们抱拳致谢,被其中一人狠狠地拍了拍肩:「你小子行啊,憋气能憋这么久。」 顾青山身形稳固,没有丝毫摇动,笑道:「我在军中的时候,常常畅游黄河,这点小风浪不算什么。我叫顾青山,是涞水县人,以后兄弟们来这边只管到宁家庄找我,必定好好招待。」 「好哇。」众人大笑,称兄道弟地聊了起来。 一个胆大的绿意姑娘已经盯了他好久了,见宁馨从马车上换了衣服回来,就凑了过去:「姑娘,那是你的情郎吗?」 宁馨一怔,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顾青山,刚好他也看了过来,朝着她亲切一笑。 「不,不是,那是我大哥。」宁馨赶忙解释。 「我瞧着也不大像。」绿意姑娘嘿嘿一笑,飞快地撇了宁馨,跑到顾青山身边去。「这位大哥,你既是外地人,一会儿还没有地方吃饭吧,不如就去我家,我家房子多,也可以留下住一晚,明天再赶路。我爹要是知道你是今年的头名,肯定要好好跟你喝两杯。」 绿衣姑娘瞧着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对如此热情好客的老乡,顾青山没有多想,欣然点头应允:「好啊,我们正打算找一户人家投宿呢。」 绿意姑娘眸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舔了舔唇,垂头偷笑。 宁馨忽然就不高兴了,小嘴儿紧紧抿着,瞥了一眼绿衣姑娘,皱起了眉头。 「妹子,咱们就去她家投宿吧,你……你怎么了?」顾青山弯腰去看清她低垂的小脸儿,弯弯的柳叶眉拧起,饱满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分明是不高兴了呀。 「不想去?」顾青山试探着问。 第三十三章 宁馨又扫了一眼绿衣姑娘,她正在肆无忌惮的打量顾青山,分明是心思不纯。顾青山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正碰上那姑娘炙热的眼神,心中一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青山唇角高高的翘起,欢喜的笑了。 宁馨见他与那人对视一眼就笑成这样,心里越发堵得慌,转身就走。小旋风一般跑回到车辕上坐下,宁馨低垂着头,眼神儿却溜过去瞧了瞧。 顾青山捡起自己的上衣,从钱袋里掏出一些铜板交给老乡正,从木桶中捡出两条鱼,走到绿衣姑娘近前说了几句话,就转身过来。 走近了,他朝宁馨眨了眨眼,嘿嘿的笑了起来。 宁馨嘟起了嘴,转过头去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提醒道:「你裤子还湿着呢,不去换衣服吗?」 「生气了,还忍不住关心我呀,真是好妹子。」顾青山笑着打趣道。 宁馨红着小脸儿不理他了,就见他放好了鱼,扬起鞭子开始赶车。也不知还去不去那一家,临走的时候他又跑过去跟人家说了什么?正胡思乱想着,又一个大旋风刮了过来,顾青山眼疾手快的揽过宁馨肩膀把她搂在怀里躲过了飞沙走石。 「到车篷里面去吧,风越来越大了,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刚才那姑娘告诉我路线了,你说咱们究竟去不去她家?」顾青山恋恋不舍的放开怀里的姑娘,故意逗她。 宁馨一听这话就有点恼了,连同他擅自抱自己的入怀的罪过一起给他算上了:「你是赶车的,你说了算,爱去不去。」 瞧着她钻进去的背影,顾青山嘿嘿的笑个不停。太喜欢这样的宁馨了,会跟他吃醋发小脾气,不许他去别的姑娘家。比起一天不理他,客气地跟他说谢谢,顾青山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又进了一步。 「到了,下车吧。」顾青山率先下车,牵着马朝里走。 车棚里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宁馨是不打算出来了。 他哑然失笑,朗声道:「那你坐稳了,这里有一个小门槛,会颠一下。」 宁馨气鼓鼓的嘟着嘴,不理他。好心当成驴肝肺,那姑娘分明是别有用心,她不希望善良的青山哥受骗,可是他居然好主动错过去问人家路线,简直不可救药。 「哦。」突然颠了起来,她的头碰到了苇笣上。 「你呀……」顾青山勒住马,撩开车帘看她,「没碰疼吧。」 自认为自己充满正义、浑身是理的宁馨扫了他一眼,不想答话,却突然发现马车外面好像是一座庙,不是什么农家。 她赶忙爬出车篷,朝四周望了望:「这是土地庙吗?不去那一家了?」 「你不喜欢的地方,我怎么会去呢?刚才就是告诉人家一声,又问了一下附近能避雨的地方。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唉!」这话顾青山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一边卸着马,一边自顾自的唠叨,就算被她追问,也好糊弄不是。 宁馨跳下车,抿着嘴儿笑笑得甜甜的:「对不起啊,青山哥,我不该跟你耍脾气。我是觉得那个姑娘没安好心,才不希望你去她家的。」 顾青山把马牵到墙角的柱子边拴好,从车上弄下一桶草料给它。这才回来拴马车,看她心情不错,便试探着打趣:「她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便是想让我做她家的姑爷罢了。我都二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她乐意上门不是正好么?现在好了,放跑了一个媳妇人选,以后要是真的娶不上了,你可得负责啊。」 「我……我怎么负责?」宁馨一脸呆萌的看着他。 顾青山哈哈大笑,大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让她把干草聚集到门口,点上火烤鱼。 很快,第一条鱼烤好了,他把鱼递给宁馨,接着烤第二条。 宁馨一边小口的吃着鱼,一边思索着他的话。是要负责给他说媒吗?村子里的姑娘她都认识,小霞虽壮实却不够漂亮,宁云脸蛋还行,可是人品不是很好,吴兰兰憨厚老实,可是她爹娘一心拿她当摇钱树,会不会坑了青山哥。 想来想去,她觉得青山哥太好、太优秀,村子里竟没有一个配的上他的姑娘。 「傻丫头,你不摘刺,不怕被卡了喉咙。」顾青山笑道。 「哦,」宁馨这才发现自己吃了一块带刺的鱼进嘴里,赶忙跑到门外吐了,回来举着鱼很认真的说道:「青山哥,我把咱们年纪合适的姑娘都想了想,好像没有配得上你的人,所以,不是我不负责任,不给你说媒,实在是……你太好了。」 顾青山一愣,简直想笑,这个傻丫头,居然想着给他做媒呢,刚才的醋劲哪去了?少了对手,马上又把自己归为好妹妹的行列。 「我不急,你不也没定亲呢。」他神色淡淡的,好心提醒。 宁馨语塞,脸颊微红,低头吃鱼。 二人都沉默了,只听得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很快就有雨点子打在了窗棂上。破庙并不暖和,填饱了肚子,顾青山让她赶快钻进被窝。 一夜风雨交加,她睡得冷了,就朝他这边挤。他掀开自己的被子,让她在睡梦中顺利钻到了自己怀里。就这样抱着她,用火热的胸膛帮她取暖,真希望天永远不要亮,就这样过一辈子多好。 早晨宁馨醒来的时候,感觉暖融融的,透过布帘的缝隙一瞧,外面天已经放晴了,难怪这么温暖。 不对,她一抬手,就触到了温热坚硬的存在,食指尖刚好摁在一粒小凸起上,这是……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怕惊醒了熟睡中的男人。 怎么会在他怀里呢,还枕着他的胳膊,幸好他没醒。宁馨惊得心头乱颤,回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被窝,满脸的难以置信。睡着觉还能投怀送抱吗?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着本事。 她轻手轻脚的挪回去,又出溜到车尾,才飞快地穿上鞋,跑到外面。 顾青山睁开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要控制住狂热的心跳,不被她发现假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刚才几乎是憋着气过来的。 伸手摸摸自己胸前硬硬的小米粒,犹如她的小手还覆在上面,刚开那一刻,下面也难以控制的挺了起来,幸好蜷着腿,才没有顶到她身上。 太喜欢她,怎么办?只要她一触碰自己的身体,马上就会起反应,以后真的成了亲,一天不要她两三回只怕都消不了火。想到以后可以每晚抱着她索求,顾青山心里甜如蜜,嘴都合不拢,身上更是越来越硬,怎么都消不了火。 顾青山今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的起来,宁馨有些纳闷,以前他都是天不亮就起的,莫非是昨晚被自己挤得没睡好? 两个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赶路,中午时分看到了一座雄伟的青砖城楼,上面刻着三个大字:赵北口。 燕南赵北,自古就是军事重地。镇上的酒楼不小,二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像店小二打听路。 「前面那个村子是枣林庄,过去以后就是李广村,村口有飞将军李广的雕像,挺好认得。到了那,你们就从堤坡上下去,往左拐一直走,看到一个很大的城池就是鄚州城了。」店小二热情的指明了路,两个人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 第三十四章 白洋淀边的千里长堤上柳暗花明,微风拂面,惬意凉爽。顾青山站在车上,揪了一把垂柳枝下来,双手灵活的缠绕几下,就编了一个嫩绿的花环,给宁馨戴在了头上。 宁馨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玩过家家,他就是这样编一个花环,作为「聘礼」,娶她做新娘子。儿时的记忆,顾青山自然印象很深,忽然歪过头看看着她的眼睛,半真半假的问道:「以后我要是娶不上媳妇,就编一个花环,娶你回来可好?」 宁馨不好意思的把花环拿下来挡住脸,轻声道:「你人又好,又有本事,怎么会娶不到媳妇呢,别拿我寻开心了。」 顾青山不置可否的笑笑,挥鞭子赶马。很快就穿过遍地枣花的枣林庄村,前方出现了手执弓箭的飞将军雕像。 顾青山在军中自然听说过神箭手李广,他拿了自己的弓箭下车,朝着石像深深地鞠了三躬。 「青山哥,这人是谁?你干嘛要拜他?」宁馨问道。 「李广是汉朝的大将军,善骑射。有一天,他狩猎回来,路过虎头石村,已是夜幕降临时分,月色朦胧。这里怪石林立,荆棘丛生,蒿草随风摇曳,刷刷作响。行走间,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黑影,形如虎,似动非动。这时,李广拉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正中猎物,于是策马上前察看,却大吃一惊,原来所射并非一虎,而是虎形巨石。仔细一看,镞已入石。你想,这得是多大的臂力,多好的功夫才能做到啊。事后,当地百姓闻听此事更加敬慕。匈奴也闻风丧胆,多年不敢入侵。」顾青山极有耐心的给她讲故事。 「青山哥,你当了几年兵回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都不敢相信是你了。」宁馨满脸崇拜。 顾青山对她的表情很满意,自豪的挺直了胸膛。 很快,到了城墙高耸的鄚州城。还未进城,先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庙宇,正中的牌匾上有金漆的三个大字:「药王庙」。 「没错,就是这里了,你看那里面供奉的,不就是上古神医扁鹊么。」顾青山激动的跑到近前细瞧。 宁馨的心情也一下子激动起来:「太好了,大哥有救了,咱们快找秦神医吧。」 向当地人一问,很快找到了秦家医馆。临近黄昏,排队看病的人只剩了七八个,听口音很杂,应该是有不少外地慕名而来的。宽大的医案后面坐着一位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看样貌到不了三十,可是神情稳重老成,正在给一个老伯号脉。 宁馨安安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打扰,顺便也想看看这神医的水平。旁边一张桌子上,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在和一个三四岁的幼童比赛吹胡子,不时传出咯咯的笑声。小男娃看来了一个漂亮姐姐,就朝她招手,让她过来玩。 宁馨正紧张地瞧着大夫,哪有心思跟他玩耍,勉强笑笑,说道:「姐姐有事,一会儿陪你玩。」 大夫瞧病很快,喝口水了时间就号了一个脉,在翻翻眼皮、看看舌苔,问问情况,很快就写下一张方子,让药童去取药。 终于排到宁馨了,她紧张的咬咬唇,上前怯怯的问道:「您就是秦神医吗?」 大夫抬头看了看这个淳朴的小姑娘,笑道:「我就是个郎中,不敢称神医。你气色很好,没有病,还看什么?」 一眼就看出自己没病,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吧。宁馨心里又信服了几分,接着说道:「我是来替我大哥请大夫的,他受了重伤,脑子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腿断了,腰上好像伤的也不轻,昏迷的时候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求您去救救他吧,不然他就……」 宁馨说的恳切,眼睛里也含了泪,那郎中却摆摆手不让她说了:「这病我看不了。」 宁馨一下子就慌了,双手都激动的抖了起来:「别,您别一下就拒绝。都说秦神医能治百病,要是连您也看不了,我大哥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宁馨忍不住大哭起来,旁边的小男娃跑了过来,怜香惜玉的摇宁馨手臂:「姐姐别哭,爹,你干嘛欺负人家。」 「去去,跟你祖爷爷一边玩去。」郎中挥退了儿子,叹了口气道:「姑娘,不是我不肯,是我真的没有这么好的医术。若说神医,或许我爹能算半个,可是他出远门了,半年之内回不来。听你说的情况很严重,根本就等不了半年。我爷爷也能算神医,不过他……」郎中看了一眼旁边把胡子吹的老高的老顽童,摇摇头道:「他已经很多年不看病了。」 顾青山看着心上人梨花带雨的小脸,心疼得很。帮她劝道:「秦大夫,您就帮帮忙吧,我们从涞水县赶了二百多里路过来的,一家人都等着盼着呢。」 秦甘草苦笑:「这么复杂的病,我真的看不了,只能看些风寒腹泻之类的罢了。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我实在爱莫能助。你们……」他迟疑了一下,宁馨蓦地发现了希望,紧盯着他问道:「如何?」 他朝旁边桌子努努嘴:「老爷子医术好,就是脾气古怪点,你们自己去试试吧,不过他已经很久不看病了。」 宁馨吃惊的看了过去,就见那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玩得高兴,歪着嘴把胡子吹的老高,旁边的小男娃见祖爷爷歪着嘴的模样特逗,就拍着手哈哈大笑。 这会是神医? 宁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不靠谱的神医,不会把哥哥治死吧。 顾青山终究比她多些见识,推着宁馨过去,让她开口。 「老爷爷,您是秦神医吗?」宁馨纠结地问道。 「不是。」 「您会看病吗?」 「不会。」 这还怎么往下谈啊,宁馨回头看向顾青山,满脸的委屈。他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走过去坐在小男娃旁边:「我也来比赛吹胡子怎么样?」 「你又没有胡子,怎么吹?你也要吹祖爷爷的胡子吗?」小男娃好奇的眨着眼。 「我有假胡子。」顾青山笑着捏过一绺头发,用鼻子吸住,歪着嘴一吹,还真是比老头的胡子吹的高。 「你超过我了,不好玩,不玩了。」老爷爷起身就溜达着要进后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秦神医,快救命啊,救命……」几个汉子慌乱的抬了一个女人进来,宁馨一看就吓傻了,女人双眸紧闭、身子一动不动,鼻孔中流出的是黑血。 秦甘草赶忙绕过医案,蹲下身子诊脉:「这是中毒了,毒素已经入血,不好挽回了,爷爷,这个我真的救不了。」 老头儿悠闲的脚步一顿,回身一瞧,马上跑了过去。「拿银针来。」他神情肃穆,完全没有了刚才吊儿郎当的神情,秦甘草递上针灸的器具,就见他飞快地把十几根银针刺向了女人头顶、前胸。 很快,她吐出一口黑血,身子抽搐几下,又连着吐了几口血,缓缓睁开眼睛。 旁边黑壮的汉子大哭:「媳妇儿,你活了,活了呀……」 老头站起身来,平静道:「给她开毒沸散,死不了了。」 第三十五章 他转身继续朝着后堂走,宁馨追上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老人家,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救救我大哥吧。」 老头儿嘻嘻一笑,恢复了老顽童的模样,瞧着顾青山道:「他吹胡子比我吹的高,我才不救呢。」 顾青山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给宁馨拖了后腿。再一看老头儿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简直想笑,就走到小男娃身旁,轻声问道:「你帮帮姐姐好不好,祖爷爷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呀?」 小男娃想起刚才顾青山吹「胡子」的情形,觉得他挺聪明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崇拜。再看看漂亮姐姐,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样子。小男娃心软了,扬起清澈的眸子说道:「叔叔,我告诉你吧,我祖爷爷最喜欢别人叫他老神仙,他最爱吃山里的野味儿。」 老头儿把眼一瞪:「小圆儿,你怎么出卖祖爷爷呢?」 小男娃笑嘻嘻地跑过去:「祖爷爷,你看漂亮姐姐,是不是和我姑姑有点像。」 老头儿这才仔细地瞧宁馨,撵着胡子点头道:「是有点像我家小萸儿,哎呀!我的小萸儿呀,你个没良心的,正月里就走了,也不想爷爷。」 「老神仙,求您帮帮我吧。」宁馨急的掉了泪。 「哎呀,小娃娃你别哭啊,我最受不了女娃娃哭啦,你怎么跟我家小萸儿一样,就会使这一招欺负我。」 顾青山上前扶宁馨,她却固执的不肯起来。「老神仙,我们村在涞水县,旁边有涞水河,有野狼山,您去了我们那,我天天去山里打野味儿给您尝鲜。」 宁馨狂点头:「对对,青山哥可厉害了,昨天刚刚打了一头大野猪呢。」 「这样啊,」老头儿眨巴眨巴眼,接着说道:「涞水县我倒是去过,再去一趟也行,但是……」 「您说……」宁馨赶忙问,就怕他不提条件,只要提,她都能答应。 「这一路上都得给我好吃的,好玩的,你们还得陪我玩。」老头非常认真的答道。 顾青山扶着宁馨起来,非常认真的答应了他的条件,老头儿牵着重孙子得意洋洋的去了后宅。屋里安静下来,顾青山走到秦甘草面前道:「我们想明日就接老神仙走,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他老人家,平安的把他送回来。」 秦甘草点头道:「我瞧着你们也是厚道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把爷爷接走,他老人家九十了,虽说身子骨还硬朗,可终究上了年纪。医者父母心,你们别看他嘻嘻哈哈的,真正看起病来认真的很。他是不忍心看这位姑娘跪着痛哭,才答应你们的。明天不能走,明天是鄚州庙会,我爷爷要主持祭奠,你么也逛一天庙会,后天再走吧。」 人家说的诚恳,他们自然也不好拒绝,医馆要关门了,两个人出来牵着马在街上找客栈。 「宁馨……出门在外的,什么坏人都有,你一个人住一间房,怕不怕?」顾青山貌似认真的看着前方,其实眼角的余光,早就瞄着她的表情。 「我……是有点怕,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呀。」宁馨难为情的垂下头。 「要不……咱们还假扮夫妻吧。」顾青山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办法,连着在一起好几个晚上,若是今晚分开睡,他肯定睡不着,而且确实也担心她的安全。 这句话,让宁馨马上想起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偎在他怀里的情景,小脸儿不由自主的红了。嗫嚅道:「可是……」 顾青山眉毛跳了跳,有点着急了:「住客栈肯定挺贵的,你看那老神仙,虽是同意跟咱们去了,却要好吃的,好玩的,诊金肯定也挺贵的,咱们还是省着点花钱比较好。」 他心虚的垂下头不敢看她,褡裢里明明就有谭士礼赠送的二百两银子,住多少间客栈住不起?找这样的理由骗一个小姑娘,算不算耍流氓? 果然如他所料,这个理由特别好使,宁馨马上点头应了,却难为情的不敢看他。她用手帕把头发绑了起来,有些新媳妇不喜欢盘头的也会做这种打扮,大姑娘们在干活的时候为了方便也会这样,所以这是一个可以混淆视听的发式。 顾青山心里悄悄的乐开了花,又多了两个晚上可以睡在一起,宁馨对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了? 宁馨看到一家小客栈,就想进去问问,却被他拉住了手腕:「这种小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找大客栈住吧。」 「哦。」宁馨乖乖地跟着他走,到了这种陌生的地方,她心里有难以克服的恐惧感,被他握着手腕反而踏实些。 来到一间二层小楼的客栈门口,顾青山点点头:「就住这吧,瞧着还挺干净整齐。」 宁馨顺从的道了一声好,跟着他进了门。 「小二,最好的上房住一晚多少钱?」顾青山大手下滑,从握手腕,改成了把小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似乎特意告诉店小二他们是夫妻关系。 宁馨红着小脸羞涩的偎在他身旁,怎么看都是新婚的小媳妇,对男人又害羞又依赖。 只有顾青山自己心里明白,唯独这种时候,才可以正大光明地握着她的小手,才可以不再掩饰自己痴缠的目光,宠溺地看着她。 「一百五十文您那。」店小二热情答道。 「好,开一间上房,给我媳妇儿预备热水,一会儿吃完饭要用。」顾青山知道宁馨爱干净,几天没沐浴了,她一定想洗。 顾青山牵着宁馨坐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让她坐在墙角最隐蔽的地方,他用后背挡住厅堂中其他人的目光,转头深深地看着她,柔声道:「媳妇儿,想吃什么随便点。」 宁馨一抬头就落进了他痴情的眼光里,就算明知道是演戏给别人瞧,她也有些受不了。垂眸躲开他的目光,却躲不开那灼人的热度:「你点吧,你点的我都爱吃。」 小姑娘羞涩之际说出来的话都软绵绵的,特别好听。顾青山心旌荡漾,一双大掌捧着她的小手摩挲,心疼一般说道:「你这白嫩的小手这两天都有些发干了,必是忙着赶路,吃不好睡不好造成的,看着都心疼。」 他的大拇指上有练枪磨出来的茧子,抚在她细皮嫩肉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虽是坐在角落里,不太招眼,可宁馨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青山哥,快点菜吧,我饿了。」宁馨低声说道,想把手抽回来。 他看似没有紧握,她却跟本就抽不动。顾青山叫来店小二,笑道:「我娇媳妇儿这两天都饿瘦了,你们这最拿手的尽管上,要四菜一汤,给媳妇儿好好补补。」 小二看一眼宁馨,愣住了,这么美的女人可不多见,不过很快他就收到了顾青山撇过来的一记眼刀,讪讪地转身跑了。顾青山转身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双眼含笑看向宁馨,捧起小手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 宁馨大囧,脸红的快要滴出水来,说话都有了颤音:「青山哥,不必这样吧。」 顾青山抬手摸摸她的头,煞有介事的低声道:「这样才不会有人打你主意,旁人看咱们夫妻恩爱,自然就躲得远远的。要不然,有些小贼就专门制造夫妻间的误会,趁机把他们的家当都偷走。」 第三十六章 「这样啊。」宁馨对他的话从不怀疑,偷眼看看四周,好像确实有几个人不像好人,于是她便心安理得的把手寄存在他那里了。 四个菜很快上齐了,都是白洋淀风味的特色菜:炖杂鱼、大锅菜、芙蓉虾仁、凉拌小荷叶。 宁馨夹起一块荷叶,好奇的瞧:「荷叶也能做菜呀?这个还真没吃过。」 「我先尝尝,要是不好吃,你就别吃了。」顾青山英勇的当起了试菜员。 这是选择新生的荷叶嫩尖切成细丝,用滚水焯过之后,拌了花椒油芝麻酱做成的,入口清香爽脆,自然馨香。 「嗯,还不错,你也尝尝吧。」明知人家筷子上夹着一个,他还是多此一举的夹了几根放到她碗里。 宁馨特别喜欢这种清淡甜香的菜肴,点头道:「以前竟不知道荷叶也能做成菜吃,以后回了家我也要做来试试。」 顾青山赶忙应道:「那我要第一个尝。」 「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两个人的晚饭吃的开心畅快。馒头和菜都快吃完了,汤还没见影儿,顾青山回头招呼店小二要汤。 「哎……马上就好。」小二应了一声,进了后厨,见只有切墩的学徒在,急着问道:「怎么大厨回家送汤还不回来?客人都等急了。」 学徒道:「他老来得子,媳妇这月子坐的金贵的很,儿子更是捧到了天上。你那桌缺什么?要不就凑合凑合换个简单的,我给炒一下得了。」 「还差两碗汤,诶……」店小二忽然发现还有小半锅奶白色的鲫鱼汤,肯定是大厨做多了剩下的,正好,就用它了。 他飞快的盛了两碗端上了桌,还不忘吹一吹:「这是我家大厨的独家秘方,特别补身子,里面加了好几味珍贵药材,他天天炖了给他媳妇喝。」 宁馨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顾青山见她喜欢就把自己的一碗也给了她,说是自己吃了一大盘炖杂鱼,想喝点清口的茶水。 他本是好心,却不知道大厨的老婆岁数大了,生完孩子没奶水,那一锅鲫鱼汤是加了秘制的大剂量催奶药的。 宁馨喝了两碗,晚上还要跟他睡在一起…… 吃完饭,宁馨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顾青山在外面帮她守着门。 听着里面细微的水声,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脚不闯进去,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水声忽高忽低,就如同一只上下翻飞的小手,她此刻正在揉搓圆润的肩膀呢还是纤细的脖颈,或者是胸前鼓起的地方,甚至底下的私密之处…… 他掐了掐太阳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沐浴过后,宁馨换了一件桃红色的小衫,领口隐约可见里面大红色绣着牡丹花的袔子,乳白色的高腰襦裙衬得姑娘腰更细,胸更鼓。 打开门的那一刻,顾青山就看傻了。 宁馨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低声道:「我该洗衣服了,就带了这三套衣裳。」 「哦……哦,是么?那……明天咱们看看有没有成衣铺子,再买几套吧。」他的答话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人家说洗衣服,他说买衣服,宁馨没有跟他计较,收拾了自己的衣裳要到楼下井边去洗。 「青山哥,你换下来的衣服呢,我一起洗了吧。」宁馨温柔说道。 「不,不用,我会洗。」顾青山不假思索的拒绝了,马上就后悔的咬了舌头。「那个……你也挺累的,歇会儿吧。」 「我不累,这几天你最辛苦了,青山哥,你别跟我客气,在家里,我不也是给我大哥和宁浩洗衣服么。」 这句话本来很正常,可顾青山就是不爱听,怎么总是跟她大哥小弟并列在一起呢? 黄昏时分,宁馨抱着自己和他的衣裳下了楼,顾青山简单的擦了澡,就到天井里找她。一个打水,一个洗衣,她垂头搓洗的时候,他就蹲在一旁含情脉脉的瞧着她。 这几天,宁馨的确累了,经常坐在马车上腿酸疼不说,主要是担心找不到神医,或是神医不肯去家里给大哥看病。今天,不仅心愿达成,还洗了热水澡解乏,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床跟睡马车毕竟不一样,顾青山怕她不好意思,特意找了个借口站在窗边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怕影响她休息,屋里早早的熄了灯,在黑暗中,他的耳朵特别灵敏。床上的姑娘呼吸均匀,身子也不再翻动,可以确定她已进入了梦乡。顾青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脱了外衣,穿着长袖的中衣躺到外侧的被窝里。 屋里漆黑一片,却毫不妨碍他凝视心上人,顾青山第一次感觉到除了打猎、打仗之外,夜视眼还有其他的好处。 她今天太美了,长发湿哒哒的垂着,随着白色襦裙一起在纤细的腰部晃啊晃……正回想着那不盈一握的地方,谁知她的小手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无意识的撕扯着桃粉色的小衫,里面的袔子都被她扯动了,露出一小片滑腻的肌肤。 顾青山嗓子发干,默默咽下一口口水,轻轻捡起她调皮的小手,塞回到被窝里。 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呀?要不回去就直接提亲吧,这样可能会快一点,出于报恩,宁家也会同意把宁馨嫁给他的。可是他不想那样,他希望宁馨能真心喜欢上自己,让她也尝一尝相思的滋味,然后再成亲,岂不是蜜里调油。 顾青山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刚要翻过身去睡觉,就见那只调皮的小手又冒了出来。这次连被子都掀到了胸部以下,还狠命的在自己胸口挠了挠。 莫非她的衣裳里有什么扎人的东西? 顾青山伸出手去想替她解决一下,却迟疑着不敢覆在上面。正在这时,她另一只小手突然搭在胸口另一边,连着揉了几下。 小手划过的一刻,差点碰到他的大手上,顾青山吓得「嗖」一下缩回手,藏进了自己的被窝,生怕被人抓到罪证似的。 似乎舒服多了,她就那样缓缓垂下双手睡着了。可是没过一会儿,翻了个身又开始挠。 顾青山看傻了,怎么她単挠那处,别的地方却没事呢?若是他不了解宁馨的人品,搞不好会怀疑她勾引自己,可宁馨绝不是那样的人。 顾青山把自己的双手压到腰下,生怕它们一冲动就跑过去助人为乐了。可她的行为实在让人纳闷,他不得不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找一找缘由。 对,那两碗鱼汤,肯定是那两碗鱼汤。 他忽然想起来,在军中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在黄河里凿冰捉了不少鱼,除了炖的,还熬了一大锅鱼汤。那些媳妇儿生过孩子的男人有经验,就说这玩意是下奶用的,还讲了好几个荤段子。刚才那伙计不也说了么,大厨天天炖给她媳妇喝,特别补身子。也许他媳妇就是生了孩子奶水少呢,店小二不懂怎么回事就给盛了来。 若是这样的话,顾青山眼光直勾勾的看向重点部位,他不知道没有生孩子的女人会不会被催出来,但是她被催的不舒服是真的,想必那里鼓胀胀、火烧火燎的吧? 第三十七章 这件事顾青山只猜对了一半,那鱼汤的功效没有错,但是普通的鱼汤不会有很大作用,如果是没生孩子的女人喝了,也没啥反应。可是这两碗不一样,里面加着一剂猛药呢。此刻的宁馨就像突然打通了胸前全部的脉络,身体叫嚣着要生长,又痒又胀。 顾青山觉得这件事自己得负一定的责任,如果只喝一碗,估计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她这样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他心疼。 大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过去,嗯,软绵绵、热乎乎的,真舒服。五指轻收,再放开,帮了她,却点燃了自己。 暗夜里,他觉得越来越热,不得已,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继续帮她揉。 后来更热了,把中裤也脱了,只剩短短的亵裤,继续帮她。 满身的汗,把被子都弄湿了,他在暗夜中苦笑,不能再脱了,再脱就没了…… 第二天,宁馨起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扎马步,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一起身,就发现袔子的带子有些松动,许是晚上睡觉时扯到了吧,她没多想,重新系紧了带子,却发现衣服好像有点紧了,是缩水了么?不过缩得不太严重,还能穿,她整理好衣服,下床叠被。 「青山哥,你的被子呢?」 「哦,拿到楼下去晒了,昨晚盖着有点潮。」他起身用湿棉巾擦了擦身上,穿好衣服。 晚上耍流氓就罢了,白天还是要注意形象的。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宁馨发现他眼里有些红血丝,似乎是没有休息好。可是看他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的神色,又挺精神的。 这一天,两人去逛了鄚州的庙会,吃了当地的小吃,拜了上古神医扁鹊。药王庙的偏殿里供奉着送子娘娘,宁馨跪在前面的蒲团上为三叔和哥哥求子,顾青山就跟在她身后,嘴里默默念叨着:求送子娘娘保佑前面这个女人,多子多福,多跟丈夫亲热。当然了,丈夫一定要是我…… 轻松的一天过去,第二日就接上老神仙启程了,老爷子的百宝箱挺重,秦甘草亲自给放到车上,叮嘱顾青山一定要照顾好老爷子。 起初,老头儿沉浸在出远门的快乐中,没有故意找茬,到了后半晌坐车累了,就非要顾青山背着走。宁馨心疼他辛苦,就想方设法的哄老爷子回车上,路过一个大镇,还特意给他买了不少零嘴。 「老神仙,我想听听神医扁鹊的故事。」宁馨又想出一招,试试灵不灵。 「哎呀,你这女娃娃还是很好学的嘛,来,爷爷给你讲故事。」这一招还真好使,老头儿坐回车上,顾青山赶忙跳上车挥起了鞭子。 「从前呀,有个二傻子叫蔡桓公,他刚开始得了小病,扁鹊就说给他治病。他却不承认,硬说自己没病,后来小病变成大病,没有人能救活他了,他就死了。」老头儿言简意赅。 宁馨噗嗤一笑:「老神仙,您讲的也太简单了,能不能详细点?」 「你爱听细致的呀,好好,给你讲一个。有一天,扁鹊行医途中路过一个村庄,这时从村里传出阵阵哭声,扁鹊从旁人的嘴里了解到死者是一位结婚将近一年的媳妇。他刚要继续赶路,却听哭声愈来愈近,有几个中年人抬着棺材冲他走过来。扁鹊循声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几个中年人抬的是口薄薄的棺材,他看到有几滴污血正从棺材里悄悄往外流淌。扁鹊走上前去看一看血迹,连忙叫人们放下棺材,并阻止后面的妇人不要哭了。 众人打量着眼前这位郎中,心中好生诧异。扁鹊开口说道:「有道是人死方可入棺,你们这里怎么时兴大埋活人呢?」大家惊奇地望着扁鹊,接着便哧哧笑了起来,他们怀疑眼前这位郎中十有八九是个疯子。 人们刚要抬起棺材继续往前走,扁鹊急切地说:「众位赶快放下,倘若我没有说错的话,棺材里躺的乃是一个孕妇,这孕妇由于分娩难产而出现长时间昏迷,她这叫假死。 众人听这位郎中说的有板有眼,条条是道,于是放下棺材,依着扁鹊的吩咐,半信半疑地打开棺盖。扁鹊掏出针包,在小媳妇人中上按了一会,然后在中脘穴扎下一针,只见小媳妇身子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了。扁鹊又料理了一会儿,妇人竟然坐了起来。人们赶忙把小媳妇扶出棺材,时间不大,一个男婴呱呱堕地了。 一针救了两条性命,众人齐声称赞。妇人的丈夫说啥也要把扁鹊请回家中畅饮一番,还拿出些银两要酬谢扁鹊,扁鹊笑道:见死相救乃行医人的本份,罢了罢了,我还要继续赶路。」 宁馨双眸晶亮,发自心底的崇拜,这么好的医术,还不要钱!「好神仙,我算是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说扁鹊是神医了,您再给我讲一个吧。」 自家先祖被夸,老爷子十分得意,连着又给她讲了几个故事,天色黑了下来。顾青山勒住马笑道:「安新县城到了,咱们去客栈投宿吧。」 老爷子忽然把两眼一瞪,吹起老高的胡子道:「你们两个小娃娃,是不是合伙算计我啦?哼!看我怎么报仇。」 连着走了三家客栈,老爷子都不满意,最后却选了一家屋里有大炕的大车店。有外人在,宁馨自然不肯和他假扮夫妻了,就单独住了一间。 顾青山一百二十个不放心,连连叮嘱了五回,才讪讪地回了房间。 老爷子要洗脚,让他去端热水来。水来了,又让他亲自动手给自己洗。顾青山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很淡定的给他洗了,还问他水烫不烫。 「小顾呀,要救得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老爷子眨着眼坏笑。 「没什么关系,我们村的,我是个孤儿,他家对我不错,还叫我去吃年夜饭呢。」顾青山一边给他擦脚,一边平静说道。 「既然没有太深的关系,那你干嘛这么心甘情愿的伺候我?」 顾青山手上一顿,楞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娘在世的时候,身子骨不好,总是卧病在床,我和我爹就给她洗脚,习惯了,这不算什么。」他端起水盆走了几步,背对着老爷子说道:「其实……能有人需要自己照顾,也挺幸福的,我爹娘都不在了,连个洗脚的人都没了。」 他出去泼洗脚水,顺便把自己的脚洗了,路过宁馨门口又叮嘱了一遍让她拴好门。回屋的时候见老爷子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了炕头,这样正好,炕尾挨着宁馨的房间,他本来就打算睡在这边,好听着隔壁的动静。 「小顾呀,虽说你也是个实诚人,说的话也有道理。可是呢,我老人家是谁?」 「是老神仙呀。」顾青山笑着打断他。 「对呀,所以……就没有我看不出来的事。你小子这么殷勤地跑腿,其实就是想把小宁的大哥变成你大舅哥,对不对?」老爷子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连看都不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顾青山一边铺床一边笑:「既然都看出来了,还不帮帮我?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宁馨妹子是不可能上山打猎的,她弟弟才十一岁,大哥又躺在了炕上,能去打野味儿来孝敬您老的只有我。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第三十八章 老头儿哈哈大笑,连夸顾青山聪明,会讲条件。这厢正聊着天,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却不是敲得这一间,而是隔壁宁馨那一间。 顾青山侧耳一听,就蹿到了地上,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一把薅住那人脖领子,抡起铁拳就要打。 「客官,客官,是我呀……」店小二吓得语无伦次,死死抱住头。 老爷子追了出来,拉住顾青山胳膊:「有话好好说,你这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大。」 店小二瞄一眼头上悬着的大拳头,哆哆嗦嗦说道:「我……我们店里有宵夜,是刚做的河虾面,我想问问这位客官吃不吃?」 「要问干嘛不来问我?偏偏来敲我妹子的门是什么意思?」顾青山怒火熊熊。 店小二委屈的翻翻白眼:「哎呦,我这不是一间一间挨着问的吗?问完这间就到您那去了。」 宁馨自然也听到了动静,走到门边轻声问:「青山哥,没事吧?我要开门吗?」 要跟宁馨说话,顾青山就把手里薅着的店小二扔出去几步,换成温柔的语气说道:「没事,是问问吃不吃宵夜,不过也许是借口。你记着,只要不是我来敲门,谁来你都别开,去睡吧,我守着呢。」 宁馨嗯了一声,吹熄了油灯,上炕睡觉。顾青山恶狠狠地瞪一眼店小二,威胁道:「无论有任何事情,都不准打扰我妹子,有事来找我说,不然,万一拿你当小贼打残了……」 「我我我……知道了,不敢了。」店小二吓得龇牙咧嘴地跑了。 顾青山端着盆出去又洗了一遍脚,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把一杯温茶递给他:「年轻人,火气不能太大,伤身子,来喝点茶水败败火吧。」 这一杯茶喝下去,还真是忒败火了。 顾青山一晚上跑了十趟茅房,平均半个时辰一趟。一晚上没睡觉,不过也有个好处,对宁馨的安全放心了。从她窗前经过了二十回,简直成了巡逻的侍卫。 第二天,顾青山自然没精打采,早饭也只是吃了几口,就蔫蔫的上了马车。 宁馨见他这样,有些担忧:「要不然咱们在这休息一天再走吧。」 老神仙大手一挥,抡鞭子让马跑了起来,就躲进车篷里去了。「这点小病还叫病啊,不过是肠胃受寒而已,来,丫头,我教你个按揉的法子,你给他按上半天,保管痊愈。」 于是,宁馨按照他的法子给顾青山揉着虎口和手背上的穴位,一揉就是一上午。 顾青山无力的倚在车篷上,任由她的小手捧着自己的大手捏来揉去,心中不禁慨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那天给她揉了一宿,今天要被她揉一天还债了! 默默地在心里嘚瑟了大半天之后,肚子还真是不疼了,胃口大开,可惜路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大镇,到了晚上,也只赶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大山脚下。 「你们在这里歇一下吧,我去打点野味儿——报答一下老神仙。」顾青山扁扁嘴看着老爷子苦笑,转身进了林子。 「小宁啊,来给爷爷捶捶背。」老爷子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顾青山提着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瞧见宁馨屈膝弯腰地在给他捶背,心里就不高兴了,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冷着脸说道:「老神仙,您要人伺候找我就行了,宁馨这几天也挺累的,让她歇会儿。」 「哎呦喂,火气还这么大,看来还得败败火。」老头儿回头坏笑。 顾青山瞥了他一眼,到河边去收拾猎物,很快就架到了火上。老头儿对烤东西吃很感兴趣,挑着一只野兔哼着小曲,美得很。突然发现两只猎物都是一箭穿喉,惊奇道:「这么黑的天,你是怎么射的这么准的,莫非……你能夜视?」 顾青山得意的点点头,老头儿像发现珍宝一般凑了过来:「小顾啊,原来你还有这本事,太好了。有一种黑虫子,是极好的药材,只有晚上才能抓到,如果举着火把就会把它吓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抓,一会儿咱们去抓吧。」 顾青山转转手里穿着野鸡的树枝,懒散道:「这会儿知道我有用了?昨天给我下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老头儿哈哈大笑,望一眼去马车上拿盐的宁馨,笑道:「傻小子,我那是帮你呢。你呀 宁馨放心不下,终究没能等到第二天,当天傍晚,舅舅赶着驴车把她送了回来。 一进家门,她就急匆匆的跑了进去:「娘,怎么样?我大哥能好吧。」 宁馨娘一边接过她肩上的包袱,一边答道:「神医已经给号过脉了,只是你大哥一直昏迷,想问他一些事,然后再才能做决断。你不知道,这几天,你大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唉!」 宁馨进了里屋,见老爹正坐在炕沿满脸愁容的瞧着大哥,宁浩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青山哥不在,他去哪了呢? 老爷子正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宁馨走过去弯腰扶住了他的胳膊:「老神仙,我大哥能好的吧?您说是不是?」 老爷子放下茶杯,不悦的翻了翻白眼:「当初你只说是受伤,我还以为是从山上摔下来,伤成这样的,一看这伤势分明是打的。这么好勇斗狠的人,若是救了他还不得接着跟人打架。」 「不是的,」宁馨急的想跺脚:「我大哥识文断字,是个特别文雅的人。今年正月十五在涞水镇的庙会上,有个恶霸赵大少爷强抢民女,我大哥为了救那姑娘,就拦住了他们,让姑娘跑了,谁知就被打成了这样,他是好人,您快救救他吧。」 老爷子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他是你亲大哥,你的话我不能全信,这样吧,你去把小顾找来,看看他怎么说。」 宁馨从一进门就发现顾青山不在,此刻便直起身子问爹娘他去哪了。 宁馨娘说道:「你不知道哇,青山哪,临走给你四婶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让她帮着买砖瓦石料,要盖新房子呢。这几天,在瓜地旁边那一片都堆满了。刚才青山一进门,老四家的就追了进来,拉着他看房基地去了。」 他要盖新房子的事,宁馨自然知道,还给他提建议,让他盖六间正房,几间厢房呢。 「我去找青山哥来。」宁馨扔下一句话,就往外跑,后边宁馨娘喊道:「让小浩去吧。」 「我去吧,着急。」宁馨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想都没想,就往外跑,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被村里人瞧见跟他一起走了,又似乎是想去看看他盖新房子的材料。 小河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块菜地,依然是老样子。只是这三年他没种瓜,生长旺盛的茉莉花蔓延到了瓜地里,占据了原来搭瓜铺的那一片地方。 顾青山此刻和尹四婶、小栓正站在瓜地另一头,一大堆青砖、檩条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那里。尹四婶对这差事十分精心,自从东西买了来,就给小栓搭了个窝棚,让他晚上守着别丢东西。 第三十九章 「四婶,明天就找人手,后天就盖吧。总也没个住的地方,着急呀。过十来天就谷雨了,我还想把瓜种上呢。」顾青山一边迈着大步丈量尺寸,一边说道。 尹四婶笑道:「青山哪,不用那么急,我已经找好了六个人,有两个瓦匠、一个木匠、还有三个打下手和泥搬砖的,咱们村里盖房子,一般就是给二十文钱,中午管一顿饭。你这做六个人的饭,肯定是不行的,就到我家里去做,小霞和小栓媳妇都能帮把手,做六个人的饭不成问题。下雨天不能干活,这样的话,用不了两个月肯定能盖成,花销大概十两银子吧。」 顾青山垂眸想了想,说道:「谷雨前后,下雨天多,肯定要耽误盖房,而且马上就到农忙的时候了。多找些人手吧,最好能找齐二十个人,可以加工钱,给二十五文,午饭也做馒头肉菜,吃了有力气。小霞和小栓媳妇,哦,还有你和小栓都不能白帮忙,每人也算一个工,也二十五文。」 尹四婶听了又惊又喜,可还是善意的劝道:「不用,这样太费钱了。」 尹小栓在一旁着急了:「娘,青山哥不差钱,我这都看了好几宿了,我哥乐意给我点铜板慰劳一下怎么了。」 顾青山噗嗤一笑,道:「对,这几天你们买料卸料的也很辛苦,都应该算工钱。」 尹四婶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青山哥对你是救命的恩情,让你看几天砖你还要钱,有脸活着吗?」 尹小栓扁扁嘴,委屈的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顾青山赶忙上前阻拦,正在这时候听到了姑娘温柔的声音:「青山哥。」 抬头一瞧是宁馨,顾青山飞快地从檩条上跨过去,紧着问道:「怎么了?」 「那老神医不相信我哥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非要你去证明一下,不然就不肯救他。」宁馨眼巴巴的看着他。 「好,我跟你去。」顾青山没有半点犹豫,抬脚就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四婶,你们回家吧,我去看看宁斌哥。小栓今晚不用住窝棚了,我来看东西。就按我说的,抓紧找人吧。」 被夕阳拉长的高大背影护着宁馨娇小的影子很快离去,尹小栓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咂咂嘴道:「早知道当了兵回来能这么风光,还不如我去呢。」 「你放屁,咱们村去了十个,不就回来了这一个么,你这脑子,你这懒样,去了还能有命回来?」尹四婶一边教训着儿子,一边往回走。 顾青山和宁馨很快就进了家门,正碰上宁斌睁开眼睛,看到妹子,他动动干涩的嘴唇,哑声道:「阿馨,你回来了,你大嫂呢?」 「大哥,你醒了。」宁馨惊喜的走到炕边,却忍不住回头看爹娘,大嫂的事,她还真不知该怎么说。 宁馨娘凑了过来:「你姥姥的病还没好呢,阿馨先回来瞧瞧,过几天再去替换你媳妇,让她回来瞧瞧你。」 宁斌望一眼使劲往老爹身后躲的舅舅,黯淡地垂下了眼帘:「你们别骗我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也是,我这么个累赘,还是早点死了的好。」 宁馨一下子就哭了:「大哥,你别这样。咱们全家都盼着你好了呢,还有你救的那个姑娘,肯定也是感激你的,怎么能说自己是累赘呢。」 顾青山看着宁馨掉泪,心疼的不行。也凑上前去说道:「宁斌哥,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放弃。我特意去鄚州城给你请来了神医,肯定能医好你的。」 说着,就来到冷眼旁观的老爷子面前:「老神仙,宁斌哥确实是为了救人才被人打成这样的,您快救救他吧。」 老爷子不疾不徐的起来,悠然伸出三个手指,道:「三十个黑虫子。」 「好。」顾青山毫不犹豫的应了。 「明天早晨要喝野山鸡蘑菇汤。」 「行。」顾青山没得选择,应得非常痛快。 宁馨虽是着急给大哥看病,可是也不好意思把顾青山往死里使:「青山哥这些天都挺辛苦的,您就让他好好睡一晚上,明天再去打猎抓虫不行吗?」 老爷子一吹胡子,不干了:「你心疼他,那你去呀。」 「我……」宁馨脸一红,默默走到娘身后去了。 顾青山心中一暖,笑道:「没事,宁馨妹子不用担心,我体格好着呢,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快看病吧。」 老头儿重又号脉,摸骨,又问了宁斌一些问题,拿出针包,在几处穴位上扎了,问他感受。他严肃认真的样子,跟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截然不同,宁家人这才完全相信这位真的是神医。 诊断完了,老头儿云淡风轻的坐在了椅子上,众人齐声追问结果。他摇头道:「不好说呀。」 宁馨噘着嘴求救一般看向顾青山,他自然受不了心上人这般依赖的神态,马上挺身而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保证做到。」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一心求死的人,不是我要条件,是他不想活。」老爷子淡淡说道。 宁馨爹娘赶忙围在宁斌周围,苦口婆心的劝。「阿斌哪,爹老了,这个家还要指望你呢。」 「阿斌,小浩还那么小,你不管他哪行?你不是说还要教他识字的吗?」 宁馨呆呆地在一旁瞧着满眼死灰的大哥,忽然跑到堂屋里拿了一把剪刀过来,伸手揽过及腰的长发就要剪:「大哥,我已经发过誓了,治不好你,我就不嫁人,我现在就把头发剪了,让你瞧瞧我的决心。」 顾青山一把抱住宁馨,把剪子抢过来扔到了地上,心中一片哀嚎:我的小祖宗,我着急忙慌的盖新房子为了谁?还盼着秋天成亲呢,你却要剪了头发…… 「不许胡闹,宁馨,你怎么也不冷静了?」顾青山心里急,嘴上却舍不得说重话,手上死死的抱得紧,语气却满是无奈。 宁馨娘吓坏了,捡起剪子放回堂屋里,拉过宁馨哭道:「好孩子,你可别让娘着急了。」 两行热泪沿着眼角滑下,流进了鬓角里,宁斌泪眼模糊的看向顾青山:「青山,从三年前我就知道,你……」 顾青山看着伏在娘怀里抽搭的宁馨,没好气的回道:「你别托付给我,我也发过誓了,治不好你,我就不娶媳妇。你如果就这样死了,知不知道,大家都不安心,都过不好日子。这么多人关心着你,你争点气行不行?」 「我活着……不如死了舒坦。」宁斌有气无力的说道。 顾青山急了,怒瞪着他点头:「好,那你就一点都不能忍是吧?我告诉你,你以为我没有活着不如死了舒坦的时候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得不到,我也想死。我去当兵,就没打算活着回来。要不是宁馨说让我学好本事,回来打猎挣钱娶媳妇,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你以为我天天给人家洗衣服舒服吗?你以为我大冷天去游黄河舒服吗?我九死一生替别人挡了箭,要不是因为怀里揣着宁馨给我做的那双鞋,那箭就从我身上穿过去了,你知道吗?谁没有遭难的时候,咬咬牙不就过去了吗?」 第四十章 看一眼呆愣的宁斌,顾青山转身走了:「我去抓虫子,打野山鸡。」 「青山哥……」宁馨追到院门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含着泪嗫嚅道:「谢谢你。」 顾青山回头,见没有别人跟出来,就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柔声道:「别说傻话了,以后也不许你再做傻事,进去吧,宁斌哥会好的,你也会好好的嫁人,再剪头发,我就不理你了。」 「嗯,我听你的。」宁馨乖乖答道。 她那么乖,顾青山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进去吧,明天我再来。」 第二天,顾青山提着野山鸡、蘑菇、黑虫子到宁馨家来的时候,见宁斌的腿上已经绑了木板固定,头上和腰上都扎着银针。 宁馨娘不好意思地迎了上来:「青山,你的恩情,我们家几辈子都还不完。上次那人参就太贵重了,我本来要还给你的,可是神医说有用,就……等以后,我们一定会还你的。」 顾青山笑笑:「大娘,没事的,不算什么。」 宁浩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说道:「青山哥,下次打猎我跟你去吧,我可以帮忙提东西。」 顾青山眉梢一动,觉得此法可行,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分给宁浩猎物了,免得以后给宁家的东西多了,他们心里不安,于是爽快的应了。 宁浩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欢喜的笑了起来。 宁馨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见到顾青山甜甜一笑:「青山哥,没吃饭呢吧,我做好早饭了,你也一起吃吧。」 见她关心自己,顾青山心里美滋滋的,憨厚答道:「老神仙不是要喝野山鸡蘑菇汤吗?我特意去山上打了来。」 「每天都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宁馨一低头,发现他脚上的鞋已经很旧,就快要破了,忽然就打算给他做双新鞋。 顾青山跟宁家人说了明天就要开工盖房子的事情,也许不能天天来看宁斌了。宁馨爹娘都抢着要去帮忙,被他死活拦下来。毕竟照顾宁斌才是宁家的头等大事,盖房子已经请了那么多人了。 「青山哥,既然需要做二十个人的饭菜,那我也去帮忙做饭吧。」宁馨主动提出帮忙。 顾青山虽然舍不得她受累,但这是为她盖的新房子,将来两个人都要住在里面的,若是宁馨出了一份力,那意义自然不一样。而且他也希望吃到宁馨做的饭,希望每天看到她。 「那好吧,如果你和小浩有时间,就帮忙做做饭、干点零活吧。宁伯和大娘还是照顾好宁斌哥要紧。」顾青山点头应了,留下来吃了早饭就匆匆走了。 当天下午,他又去镇上采买了一些东西,卖野猪的十六两银子本来是要送给宁馨的,可是她死活不肯要。顾青山只好拿到镇上换成十六吊钱,留着发工钱用。在瓜地旁搭好了瓜铺,预备了两串鞭炮明天开工的时候用,顾青山瞧着成堆的砖瓦、粗实的松木檩,心中兴奋极了。 晚上,宁馨挎着小篮子来给他送饭,顾青山激动的嘴角都合不上。 「宁馨,我还不饿,先放在瓜铺上吧,来,我带你看看马上要开工的新房子。」他激动的拉住她手腕,指给她看:「这里是正房,打算盖六间,这里留下这么大的天井,东西两侧的厢房各三间,一共是十二间的大院子,门口这边修一道高高的影壁墙,对了,你觉得上面画山水好,还是题字好?」 宁馨羡慕地望望洒了白色石灰圈起来的那一大片地方,原先自己家的房子是宁家庄最大的,一共七间,现在青山哥要盖十二间的大宅子了,简直不得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呢。 「我觉得影壁墙还是画山水吧,咱们村里也没有几个认识字的人。」宁馨低声道。 顾青山懊恼的掐掐自己手心,怎么忘了她不识字呢,自己也不过是跟着谭士礼学了一些简单的字罢了,是不是要被宁馨笑话自己虚浮爱显摆了。 「其实我本来也是想画山水的,就是……就是在城里看到的影壁墙大多是题字,所以才……不过想想也是,咱们是乡下,就该有个乡下的样子,学人家城里做什么。宁馨啊,你看看房子旁边的菜地留多大合适?」顾青山赶忙引开话题,带她到房子西面看打麦场、菜地、荷塘的预留地。 宁馨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顾青山送她回来的,到了门口,把装了二百两银子的褡裢,和十六吊钱包袱交给她带进去,他才转身走了。 他请宁馨帮忙保管这些银钱的时候,她本来是不答应的,后来是他苦苦哀求,说明天这里盖房子,人多杂乱,银子容易丢,宁馨才勉强答应了。 回到瓜铺边,顾青山兴奋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连银子都给了她了,她现在就像一个管家婆,嘿嘿! 拿起弓箭、背上大刀,他利索的上了山。不到一个时辰,就打了一只几十斤重的獾猪,掏了一窝野兔子回来。 万事俱备,心情大好,距离梦想又近了一步的小伙子十分畅快。 三月初九,艳阳高照,春风十里。一大早,村东就响起了欢快的鞭炮声,尹四婶请来了塔前村最好的瓦匠石大柱当盖房班子的头儿,来自周边三个村子的二十个小伙子都扛着铁锹,拎着瓦刀早早聚齐了。 石大柱沿着丈量好的四条圈边线用麻绳找平找直了,大喊一声:「三月初九,开工喽!房东大吉大利,娶漂亮媳妇,生一大堆孩子,长长久久哇!」 「好!」众人大笑着齐声应和,洪亮的声音直冲云霄,连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吴二狗都被惊醒了。他迷瞪着双眼晃到了村东,就见到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 二十来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大清早就十分卖力的在挥舞着铁锹干活。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他这个懒汉都想去铲上几锹,只是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刚好,有两个老婆子到河边洗衣服,就听孙婆婆说道:「你瞧瞧,人家顾青山哪真是不得了了,要盖十二间大瓦房啊,别说咱们村,就是整个涞水县也难找这么阔气的宅子了吧?」 「是啊,」旁边尹婆婆也不无羡慕的望了过去:「你瞧这些小伙子们,干的多卖力气,每天给二十五文工钱,还管一顿肉菜,要是我家老头子还能干,早就去帮忙了。」 吴二狗咂咂嘴,二十五文还有肉菜呀,难怪这些人一大早的就拼了命干活儿。他暗暗后悔自己上次打宁馨的主意,得罪了顾青山,要不然自己也可以混几天肉菜吃的。 唉!谁也没长着前后眼,要是知道顾青山能活着回来,他是绝对不敢惦记宁馨的,哪怕一点点都不敢有。 他惧怕的男人此刻正在自己的宅基地上看着人们挖地基,飞扬的尘土正如他此刻飞扬的心绪,心尖上一会儿是漂亮的新房子,一会儿是娇美的新娘子。想想此刻的宁馨,应该已经到了尹四婶家吧。一大早,他就把獾猪和野兔送了过去,特意叮嘱四婶留着两只兔子给宁馨带回去。 第四十一章 一上午的时间,地基挖好了一半,红日当空,众人挥汗如雨都不算什么,只眼巴巴地等着吃肉菜呢。普通的农家汉子们除了过年时能吃上几顿肉,大多数人已经两个多月不知道肉味了。 一大群人进了尹四婶的家门,马上被满院子的肉香味熏醉了,真香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碗猪肉粉条炖白菜,菜上飘着一层油花,猪肉不是切成细丝,而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吃着真过瘾。 「真解馋哪!」 「嗯,我得吃十个馒头。」 「你小心别把肚子撑爆了,哈哈……」 人们大口满塞的吃着,有的蹲在台阶上,有的坐在树底下,别提多热闹了。肉香味四散开来,大半个宁家庄的人都在赞叹顾青山的好本事、好运气。 被崇拜的男人却没有急着吃饭,进了厨房去看宁馨。她正蹲在地上清洗大白菜,一双小嫩手被泡的有些浮肿。顾青山拉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身子,垂眸注视着肿胀发白的小手,心疼极了:「宁馨,你洗了多少菜?怎么累成这样?」 宁馨把双手在围裙上擦擦,笑道:「没事,青山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盛菜。」 盛菜的活儿是小栓媳妇在干,她盛好一碗就放在窗台上,院子里汉子们会自己来端。她见顾青山进来了,眼神一亮,瞧着他,就像在瞧一个会走路的金元宝。忙不迭的盛了一碗菜,还特意多舀了几块肉在里面,双手捧着给顾青山递了过来。 顾青山一门心思的看着宁馨拿了碗去盛菜,没注意小拴媳妇从旁边绕了过来,差点把一碗上好的肉菜撞翻在地。 「青山大哥,这是我给你盛的,快趁热吃吧,我去给你拿馒头。」小栓媳妇兴冲冲的笑着。 顾青山却没有接,淡淡道:「你吃吧,你们也忙了半天了,宁馨去给我盛了,马上就好。」 说罢,转过身去看宁馨,就见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左手端着,右手把勺子放下。顾青山赶忙过去接:「我来,你别烫着。」 「我哪有那么娇气。」宁馨笑着把碗给了他,又从旁边锅里拿了一个温着的馒头:「先吃一个吧,一会儿再回来拿。」 「好。」顾青山接过来,却没急着吃,嘱咐宁馨道:「你快吃吧,别洗菜了,手都累成那样了。」 小栓媳妇咬着下嘴唇瞧着金主顾青山,要论对他的恩惠,自然是尹家比宁家更大,可他这是什么态度嘛,只瞧见宁馨受累了,瞧不见别人? 同样是挣二十五文钱,宁馨白捡了便宜差事不说,还被东家感恩戴德的。这一上午,她是有点欺负宁馨,不过,她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吃完了午饭,汉子们都急着往回走,接着干活儿。农家人都实在,吃了人家这么好的饭菜,不卖点力气自己心里都觉着过意不去。 顾青山扫一眼埋头苦吃的小栓媳妇以及她面前那满满的一碗肉,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灶台上,碗里没有几块肉的宁馨。 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蓄满了,他心爱的姑娘,决不能受外人的半点气。 尹四婶和小霞负责做馒头,到隔壁孙婆婆家做好了端过来,此刻在那边收拾厨房,并不在这里。看样子是小栓媳妇和宁馨负责做菜,择菜洗菜切菜的活儿估计是都给了宁馨了,小栓媳妇也就是切完肉烧火。 「宁馨,我让四婶给你两只兔子,你拿回去给宁斌哥补补身子,四婶没忘了吧」顾青山假装无意的问道。 宁馨赶忙点头:「小栓嫂子给我了,就在那边篮子里。」 顾青山走过去一瞧,果然不出所料,是最小的那两只。昨晚他掏了一窝兔子,两只大兔子得七八斤重,一只大半的也就三四斤,还有一只幼崽不到两斤的样子。 「怎么是这两只小的,那两只大的呢?」顾青山脸色不太好看了。 小栓媳妇有点怕,这个男人和自家男人不同,既高大又有本事,沉下脸来的样子着实让人害怕。不过,那两只兔子她已经藏起来了,就等着下午不忙了拿到镇上去卖,若是此刻拿出来,岂不是承认自己私藏了么。 「那两只炖在肉菜里了,娘怕半只獾猪不够吃,我就把两只兔子也炖在里面了。哦,獾猪还有剩下的半只,在菜窖里放着呢,是想明天炖菜用的。」小栓媳妇赶忙解释。 顾青山懒得听了,嘱咐宁馨早点回家,就急匆匆走了,却没忘了在院子里瞧一眼,并没有发现晾晒的兔子皮。 小栓媳妇着急去镇上卖兔子,见他走了,就对宁馨道:「我有点事得回趟娘家,现在就要走,晚上还要早早赶回来发面预备蒸馒头呢,你把锅碗刷了吧,一会儿我娘回来,替我说一声。」 宁馨点头应了,麻利地开始干活儿。她不在乎多干少干,这是在帮青山哥干活儿,为的是他的新房子,不是替尹家干,就算尹家狐假虎威,她也可以忍。 小栓媳妇从柴房里找出自己的篮子,用一块蓝花布把两只沉甸甸的大兔子盖好,扫了一眼厨房里刷锅的宁馨,「切」地嗤了一声。曾经的里正女儿,家里娇的跟大小姐似的,从不让她到田里干活,如今怎么样,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了吧,看着她受委屈的模样,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镇上,就把两只新鲜的大兔子摆出来卖,她面皮也厚,敢吆喝,把两只野兔夸得简直跟人间美味似的。也算她走运,夏家布庄的大少爷听到吆喝声从店里出来瞧,想起妻子宁娟这几日因为怀孕吃不下东西,就打算买下来,问她多少钱。 小栓媳妇不知道这是宁家庄的姑爷,见他十分想买的模样,就狠狠心往高处说:「兔子肉一般三十文一斤,我这是山里的野兔子自然得卖四十文,这两只一共十六七斤,怎么也得值六百多文,这样吧,给你算便宜些,最少五百文,再低我就不卖了。」 她狡黠的眼睛看向布庄少东家,若是他嫌贵,可以再降些,反正也是白捡的。夏家有钱,媳妇又是怀着身子的,夏禹自然不在乎这点铜板,也懒得跟一个妇人费口舌,爽快的去店里取了五百文钱给她,让小伙计赶紧把兔子送回家里炖上,让宁娟晚上吃。 五百文哪!半吊钱!小栓媳妇挎着篮子走的飞快,生怕被别人抢了去似的。自从成了亲,婆婆把家里的银钱管的死死的,男人又没出息,也给不了她私房钱,每次到镇上赶集,也只是给她三五个铜板的零花钱罢了,想买点零嘴儿都难。 这下好了,顾青山这房子可能要盖一个月,如果每天想办法抠唆一点,那一个月下来是不是可以攒下几千文钱了?天哪,简直不敢想,那是多大的一堆钱呀。 红日西斜,顾青山那边此刻依旧是热火朝天的场面,地基差不多挖好了,大家就想着今天一定要把这项活儿干完,明天一早就开始垒墙了。虽说多干一天就多挣一天的钱和肉菜,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干那亏心事。 天色渐暗,众人干完活儿回家去了,顾青山一边围着地基收拾,一边不断望向村口的方向。涞水河在静静的流淌,家家户户房顶上都冒出了炊烟,他在期盼着心爱的姑娘来给自己送饭呢。 第四十二章 最近是越来越想她了,恨不能一天到晚都能瞧见她才好。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至少也要见她两回吧,晚上若是见不到她,他会睡不着的。 远远的,一个挎着篮子的姑娘从村口走出来,直直的朝着这边来了。顾青山心中一喜,便不再看向村口,只快步跑到河边洗脸洗手。 等他洗完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姑娘也走近了,一看那壮实的体型就不是宁馨,是小霞。 顾青山心里的失落简直没办法形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宁馨,地基挖好了,你不来瞧瞧么?一下午没见面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他这边委屈哒哒的朝河里摔着石子,却没想到那边宁馨也正在纠结。晚上宁馨娘蒸了野菜馅的包子,想让宁浩送去,却找不到那小子了,就去问宁馨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宁馨正在炕上做一双男人的鞋,每扎一针下去都很注意,务必要针脚匀称密实,上次他出征的时候给他做的那双鞋因为时间紧,针脚实在不怎么样,简直拿不出手。这次若是再做的不好,还不被他笑话死了。 「宁馨哪,你知不知道小浩跑哪疯去啦?」宁馨娘推门进来。 宁馨正想着他看到鞋会不会夸自己手艺好,娘突然闯了进来,吓得她下意识地就把鞋塞进了炕桌底下。 宁馨娘一愣,她瞧见那是一只男人穿的青布鞋了,只是从没见宁馨这样藏过东西。她也时常给老爹和大哥做鞋,有什么可藏的呢? 宁馨娘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若真是给自家人做鞋,她肯定不会藏。那只能说明这双鞋是她偷偷做给某个男人的,会是谁呢,难道是……董少成? 虽然跟董家退了亲,但是董少成对宁馨那毫不掩饰的喜欢,当初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会不会他私下里找了宁馨,甜言蜜语地把她哄好了,偷偷跟她来往。 宁馨娘直觉上觉得闺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她藏鞋这一点实在 顾青山指着山脚下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对宁馨说道:「你看这里,我想明天上午去镇上买两口大铁锅,在这里修个简易的炉灶,反正瓦匠师傅是现成的,这点活儿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买个大案板,买几个大面盆,还有其他做饭用的东西,再买些苇笣搭成棚子。以后就不去四婶家做了,在这里离得近,大家吃完饭就可以在树底下休息一会儿。」 宁馨走近瞧了瞧,比量了一下地方,点头道:「好是好,只怕……四婶会不乐意。」 顾青山笑道:「管她呢,我也没亏待他们家,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还有你,别怕小栓媳妇,她算什么?也敢欺负你。哼!通过这件小事看清她的人品也好,以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吧。」 这话宁馨同意,「四婶这人虽然爱唠叨,但是为人还是比较正直的,小霞也是个实在人,小栓两口子就不好说了,我也觉得你还是别跟他们走的太近,免得被他们坑了。」 顾青山陪着宁馨走向菜地,却不让她动手,而是自己亲自动手帮她拔菜:「明天上午你和宁浩跟我去镇上买东西吧,有些做菜用的调料,我也不知道该买啥。今天有人问工钱的事了,我想以后还是每天发工钱吧,省的大家惦记。你以后不用做饭了,就把每天要发的工钱带来,在这数好,分成份,傍晚的时候发给大家就行了。」 第二天,小栓媳妇左等右等不见宁馨来,只得自己动手洗菜做菜,起初她磨蹭的时间太久了,眼见着临近晌午,必须赶快忙活,累得她一身汗,在心里骂了宁馨好几回。 今天锅里的肉比昨天少,因为小栓媳妇留下了一条猪腿,预备着给自己家人吃,因为獾猪和兔子都没了,谁知道顾青山明天一早还会不会送肉来? 尹四婶和小霞抬着一大包袱馒头从孙婆婆家过来,刚好碰上顾青山带着大家进门,宁馨和宁浩也在人群中。 小栓媳妇见宁馨踩着饭点来了,就老大的不高兴,斜了她一眼道:「快过来盛菜吧,大小姐,我今天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青山大哥,今天可不能给她算工钱啊,她一上午都没干活,现在跑来混饭吃。」 顾青山沉了脸,冷声道:「算不算工钱是我的事,用你管?今天上午我让宁馨和宁浩帮我做别的事情了,她比你辛苦。」 宁馨走过去盛菜,淡淡说道:「我不要工钱,我只是给青山哥帮忙的。」 顾青山压着火对尹四婶笑道:「四婶,总在你家里做饭也不方便,大家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过来。我今天买好了锅碗,已经让瓦匠师傅垒好炉灶了,以后就在瓜地旁边做饭吧。弟妹似乎身子骨弱些,这活儿确实挺累人的,要是把她累坏了,回头小栓兄弟可饶不了我。那就别让弟妹过去了,咱们村的红案大厨宁喜叔今天碰见我还说想来帮忙呢。」 宁喜是宁家庄做菜最好的大师傅,红白喜事都是他掌勺,每天给十五文工钱,管饭。昨天他听说顾青山这事上给二十五文,早就羡慕地眼珠子都红了。 宁长水是顾青山的发小,从小就笑闹着青山长水是一对,可惜是俩男娃。今天盖房子的时候,见他用马车拉着一车东西和宁馨姐弟俩回来。此刻又见他这么卖力气的给宁馨撑腰,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从宁馨手里接过一碗菜,笑着附和:「宁喜叔做的菜,那是真香啊,他要是能来就太好了。」 一听这话,小栓媳妇吓得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不在自家做饭,她就不方便私藏东西了,期待了一晚上的小金库,一下子成了泡影。这还不算,竟然连二十五文钱都挣不到了,这么好的差事,怎么说没就没了。 尹四婶瞪一眼傻了眼的儿媳妇,尴尬道:「宁喜做菜肯定是比别人都强的,只是……」 她也不希望儿媳妇丢了这份好差事,可是又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家还有三口人挣着份子钱呢。 一看婆婆要放弃,小栓媳妇急眼了:「青山大哥,我不累,我能行的,你瞧着,我干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说着,就从宁馨手里抢过勺子,麻利地给大家盛菜。 顾青山点点头:「好,既然这样,那就先别让宁喜叔来了,还让弟妹接着干吧,不过,你也别硬撑,若是觉得累了就说话,宁喜叔说他随时可以来。宁馨你也累了,去吃饭吧。」 吃过午饭,顾青山叫上宁馨、宁浩一起回了瓜地。小栓媳妇气哼哼的叫小霞帮着把锅碗洗了,就跟着婆婆一道去瓜地发上面,准备明天的饭菜。 他们到了那的时候,见宁馨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数钱,篮子里放着一大堆零散的铜钱,她数够二十五个就用麻绳串起来,系一个结。 「她的活儿倒轻松。」小栓媳妇撇撇嘴。 尹四婶瞪一眼好吃懒做的儿媳妇,斥道:「你乐意干就干,不乐意干,有的是人等着干呢。」 小栓媳妇灰溜溜的闭上了嘴,打水和面去了。 第四十三章 顾青山一下午没露面,带着宁浩进山里去了。临近黄昏,他高大的身子出现在林子边,肩上扛着一只硕大的野猪,足有一百多斤的样子。旁边的宁浩帮他拿着弓箭,手里还拎着一只雪白的貂儿,那貂儿不仅漂亮,还不停地蹬蹬腿,居然是活的。 宁馨赶忙迎了上去,却突然发现顾青山的青布褂子上满是血迹,吓得她水亮的眸子都颤抖了:「青山哥,你……你没事吧?」 听到她带着颤音的问话,顾青山心里欢喜,她这么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些动心了? 「没事,放心吧,都是野猪血,一会儿去河里洗个澡就好了。」顾青山大咧咧的笑笑,把野猪扔到草地上,插着腰喘气。打到这么大一头野猪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还要把它扛回来,他的鞋都因为用力过猛扯开了一个小口子,大脚趾若隐若现的。 宁浩激动地手舞足蹈地夸赞着:「姐,你是没见过,青山哥可厉害了,嗖嗖嗖射了几箭过去,这野猪就不行了。可是这家伙还是个硬骨头,居然不跑,要跟我们拼命呢,被青山哥的大刀一砍,就掉下半个头,再也动不了了,哈哈……」 小家伙满是自豪,宁馨忍不住打趣他:「那野猪冲过来的时候,你在干嘛呢?」 「我?我当然是躲在大树后面,不给青山哥拖后腿呀。」宁浩理直气壮。 宁馨忍俊不禁的笑了:「你还知道自己拖后腿呀。」 顾青山喘匀了气 天刚蒙蒙亮,宁馨就挎着菜篮子去菜地了。 顾青山已经起来了,正在菜地边挥舞着铁枪练习,好不容易学来的本事,可不能因为懒散懈怠丢掉了。早上这里没人,他光着膀子练了两刻钟了,身上的腱子肉挂着晶亮的汗珠,闪耀着强健男人才有的力道。远远的见宁馨来了,他停下动作,使劲揉了揉眼,生怕是自己还没睡醒看错了。 走到近前,宁馨只瞄了一眼他强壮的身子就红着脸低下了头,从篮子里摸出新鞋给他递过去:「青山哥,我给你做了一双新鞋,你试试合脚不?」 男人受宠若惊,一把扔了铁枪,在衣襟上使劲抹抹手,双手把鞋捧了过来。青面布鞋,是村子里最普通的样式,可是针脚细密平滑,鞋底平平整整,鞋面整齐干净,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宁馨,你做的真好……这是,上次你扎了手,就是为了给我做鞋?」他双眸亮晶晶的,昨晚真是一丁点都没想到给自己做的。 他的目光太炽烈,宁馨轻轻嗯了一声就不敢看他的脸了。 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模样,顾青山美得都要醉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握鞋的左手都有点发颤。激动之余,右手冲动的抓起了她的小手:「手好了吗?让我看看。」 他翻过她的小手,认真地瞧瞧指肚上的小红点,想想这是为了给自己做鞋才受的伤……顾青山忽然弯下腰去,像昨晚她的动作一样,把那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含进了自己嘴里。 十指连心,蓦地传来温热湿滑的触感,宁馨一抬头就掉进了他痴缠的眼神里。这样的眼神,她见到过,就在他们一起的去鄚州城的时候,他会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可是,那几次都没有现在这么浓烈,这么直白。 他的舌尖添抵着指肚,痒的她心跳如鼓,小鹿乱撞。她想把手指抽出来,却抽不动,脸上热的已经快要烧起来了。姑娘一双水眸哀求地看向他:「青山哥……」 「宁馨,我……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见她没有恼怒,顾青山觉得宁馨终于发现自己的心意了,就鼓起勇气开口询问。 宁馨此刻一颗心已经跳成了一团,根本就没有听清他的话,见他说话的时候放松了对手指的控制,赶忙趁机抽了出来。 顾青山期许的看着她,心里忐忑的很,只等着她回答。可是她把手指抽回去,就不再看他了,只双手捂着胸口,像是一颗心快要蹦出来的样子。他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到了那处,十来天的时间,似乎比刚回来那天初见时又长大了一些。他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的大手,若是握在那里,似乎刚刚好。 宁馨缓了一阵,才抬起头来瞧他,却见他失神的盯着自己胸口,顿时又羞又恼,恨他又恨不起来,只得撅起小嘴转头就走。 「宁馨,你答应了,是不是?」顾青山急了,哪肯放她走,一把拉住她手腕。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宁馨垂着头答道。 「我说……」刚才冲动之下,说了也就说了,虽说是有点快,有点含糊不清,可是……现在再让他说一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怕,怕宁馨拒绝,怕她就这么转头走掉。如果是那样,恐怕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每天见到她了。她都给自己做鞋了,都娇羞成这样了,哪怕他含着她的手指都没恼,这不就是喜欢他了么?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过几天等房子盖好了再去提亲不是更好么。 「没、没说什么。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就要来人了。」恢复冷静的顾青山松了手,默默的看着她离开。 宁馨却没他恢复的这么快,一颗心还在噗通噗通的乱跳着,也没深究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就逃也似的跑了。跑到小河边,忽然又折了回来。 顾青山一双黑眸马上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她是回来告诉他答应了么?她本来就听清了,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没有承认? 他这厢激动的胡思乱想着,甚至还迎着她朝前走了几步,就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垂着头径直跑到菜地边,拔了几颗苜蓿菜,扔进篮子里,飞快地跑远了。 失落的小伙子默默追到河边,看着她的身影跑远,直到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唉!」他叹了口气,无心练枪,拎上一桶水,去浇灌她心爱的茉莉花。 「想宁馨呢?」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嗯……」顾青山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回头:「不是。」 宁长水哈哈大笑:「青山,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从小你就对宁馨不一样,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喜欢围着她转,还让人家看你的鸟儿大不大,哈哈哈……」 「你给我滚。」顾青山臊的脸通红,把剩下的半桶水泼了过去。 宁长水跳着躲开了,慢慢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怎么还不去她家提亲?就不怕晚了她订给别人?」 顾青山把水桶一扔,无精打采的蹲在了地上,闷声道:「我刚才问她了,可是她没答应。你觉得宁馨喜欢我吗?」 「不可能吧?」宁长水皱起眉头,「以你现在的条件,只有你挑别人的份,宁家绝对上赶着嫁进你这新房子里,她怎么会拒绝你。」 「也没拒绝,她说没听清,可是我不敢在问一遍了。」顾青山垂下头。 宁长水拍拍他肩膀道:「我理解,兄弟,你喜欢她这么多年,太担心失去。我当初为了娶菁菁,也是像你这样纠结了好长时间,成亲以后就好了。只要你一直坚持对她好,她早晚会动心的。不过,就怕你自己不坚定,我可告诉你啊,现在咱们村所有家里有大姑娘的人家可都盯着你呢。我老丈人,总觉得把菁菁嫁给我嫁亏了,现在就想让我小姨子吴兰兰嫁个有钱有势的,如今已经看好你了。」 第四十四章 顾青山笑笑:「我只要宁馨,别人都不可能。」 宁长水瞧着他点点头,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老丈人知道他和顾青山从小就熟,特意让他来问个话,看他对吴兰兰印象怎么样。现在踏实了,人家根本就不考虑。 「青山,以后有什么挣钱的买卖,想着兄弟点,省的我总被老丈人嫌弃。」宁长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好。」顾青山爽快的应了,见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起身过去迎。 热火朝天的一上午过去,底座差不多垒好了,该要装厢填土,就分了五个人过去,到画好荷塘线的地方挖土,又分了五个人推着小车运土,垫高房座和院子。 今天上午,顾青山仍然不让宁馨去做饭,只让她跟着王木匠干点零活。王木匠五十多岁了,脾气温和,跟宁馨爹是老熟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跟宁馨聊天。 宁馨看着他刨平的窗框说道:「王大伯,我觉得窗户应该从外面开才对,为什么咱们村的窗户都是从里面开的呢?我弟弟小时候在炕上玩,就总是被窗户角磕到头,有一次脑门上肿了一个大包,很久才恢复。」 王木匠呵呵一笑:「从里开、从外开各有各的好处。从里开呢,晚上睡觉冷了,坐起来就可以关窗户,不用跑到院子里去。从外开不容易碰到小孩子,但是很可能碰到大人。有的村子窗户就都是从外开的,这怎么开都看东家的要求。」 宁馨想了想,把他刨下来的木屑扫到一边,接着说道:「大人终究不容易碰到,还是小孩子要紧,万一把头碰了,多揪心哪。」 顾青山在一旁隐隐约约听到宁馨在说孩子,就悄悄地凑了过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王木匠一看主家来了,就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问道:「刚才宁馨丫头说的也有道理,窗户从里开容易碰到小孩子,你要是乐意做从外面开的也可以,还没开始安装呢,现在都好说。」 顾青山趁机看一眼宁馨,笑道:「宁馨说怎么开就怎么开吧。」 王木匠怔了一下,顾青山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太直白了,赶忙解释:「她们女人有经验,我又没带过孩子,哪知道怎么开好?不过,将来如果我有了儿子,肯定要比小浩子还调皮,还是从外开吧。」 瓦匠头儿石大柱从厨房的位置喊道:「青山哪,你过来瞧瞧,你要在厨房里隔开一个浴室,在哪垒墙合适?」 顾青山跑过去看了看,挠头道:「我先想想啊,你先垒别的地方吧。」 他默默地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又转到了宁馨身边蹲下,低声道:「宁馨,你说浴室隔多大呀?在中间垒墙吗?还是靠近北头儿?」 宁馨有点不好意思了,什么都听她的,这房子倒像是给她盖得一样。「不用垒墙吧,挂个布帘子不就行了,垒上墙就不方便了。」 「嗯,好。」顾青山起身又围着房子转了回去,对石大柱说:「不用垒墙了,到时候用别的东西挡一下就行。」 早有好事的小伙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去请示了宁馨才回来答话,不禁打趣:「青山,我家有个表妹今年十五了还没定亲,长得挺俊的,你要不要相看相看?」 顾青山嘿嘿一笑,断然拒绝:「不看了,我已经有看上的姑娘了,等新房盖好了,就去她家提亲。」 他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嗓音洪亮。宁馨在一边听到了,心尖上一抖,像一股热流烫在了心上,忽然就明白了。 早上,他那句话说的好像是去你家提什么。提鞋?不是鞋这个音。提桶?很明显也不是。她被他含手指弄得心慌意乱,走了一路也没想出来他要提什么。 此刻,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说的是提亲——分明就是「提亲」! 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这句话在宁馨脑海中嗡嗡作响。 双腿一软,宁馨坐在了草地上。过往的一幕一幕都浮现在脑海,他分明一直在提醒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表露自己的心意。 在定兴县卖野猪的时候,他让她扮作自己的媳妇儿,他故意当着别人的面拉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媳妇儿」的叫着,还用那种宠爱的眼神看着她。那时她只觉得别扭,特别不好意思,现在想起来,或许他是故意让她体会一下他的心。 在白洋淀边参加上巳节庆典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去拼去抢,就为了把那套漂亮的首饰给她。她不想去那个绿衣姑娘家投宿,青山哥就不去了,可以说对她是百依百顺。 在鄚州城的时候,他又劝她扮作他媳妇儿,给她点最好的饭菜,还亲了她的小手。她觉得鱼汤不错,他就把自己的一碗也留给她,还说是因为油腻想喝茶水。她洗衣服的时候,他就蹲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 住大车店的时候,在他隔壁,晚上店小二来敲门,他就急的光着脚跑了出去,第二天还被老神仙笑话了许久。 她发誓说治不好大哥,就不嫁人。他就跟着发誓,说治不好宁斌哥,就不娶媳妇。她要剪头发,他就急了,说以后再这样,就永远都不理她了。 瞧见她洗菜泡肿了手,他满眼心疼,把做饭的地方搬到了这里,亲自盯着,不许别人欺负她。那天宁浩说全村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他就貌似开玩笑地问她:宁馨你也想吗? 宁馨捂住脸不敢再想了,他也不过刚刚回来了十几天,竟然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吗? 就像眼前这座大宅院,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建的,若说不是为了迎娶她,宁馨自己都解释不通。 顾青山在旁边推了几车土,每次望向她的时候,都见她捂着脸埋在膝头,搞不懂她在做什么。他放下木板车,轻轻走过去:「宁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宁馨抬起头看向他,一下子就看进了他眼底,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有羞涩、有甜蜜、有笃定,把顾青山都看傻了。 他只觉得宁馨看他的眼神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反正跟以前绝对是不一样了。以前她也会害羞,却是那种迷茫的害羞,眼神呆萌呆萌的,让他想伸手揉她的脑袋。而现在她的羞涩不一样了,是一种大姑娘的羞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垂下头去,眼角眉梢含着春风般的笑意,嘴唇也轻轻抿着,嘴角翘了起来,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扑倒在地上,狠狠地亲她的小嘴儿。 哦……她懂了,她一定是懂自己的心意了。而且,她没有拒绝,她在笑。 顾青山心花怒放,终于明白是哪里变了。其实,刚才那句话他就是说给宁馨听的,就是希望她能明白。 此刻,他发现她真的明白了,激动的笑了起来,伸手就想紧紧攥住她白嫩的小手。可是,手停在半空,变成挠了挠头。毕竟是这么多人瞧着呢,就算是大家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可是总也免不了有一两个凑巧瞧见的。他是男人无所谓,就怕别人说宁馨不好。 宁馨终究是受不了了,起身走开,离他远远的。 第四十五章 顾青山知道自己不必追上去了,她没事,只是需要时间平静一下。此刻,他整个人已经被喜悦填满,却无处宣泄。 他激动地脱了上衣,把青布衫子一甩,光着膀子就去推平板车了,飞快的装上一车土,健步如飞,推到房座旁,三下五除二就卸了车。转回身去再挖,再推,卸了重新跑回去。 宁江今天也在推土,一直自认为强壮的男人不肯落后,就拼命装土推车,想跟上顾青山的脚步,几趟下来,把他累得气喘吁吁。再一瞧顾青山,就像一个旋转的陀螺,丝毫不觉得累,还在飞快地忙活着。 负责垒墙的宁长水见了,忍不住呵呵地笑,顾青山这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宁馨。「青山,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一脸的笑,跟掉进蜜罐似的。」 顾青山也不看他,依旧乐此不疲的干活儿,朗声笑道:「房子快要盖好了,我高兴不行吗?」 宁长水打趣道:「你是因为房子高兴?还是因为媳妇高兴啊?」 「我乐意高兴啥就高兴啥,管得着吗你。」心情好,浑身的劲似乎没处使,到中午吃饭时,顾青山一个人推得土比三个人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宁馨瞥一眼他的傻样就想笑,盛菜的时候,特意给他多盛了几块肉,让他补充体力。顾青山故意磨蹭到最后才去,大家都找了树荫的地方坐下吃饭,没人注意这边了。接过碗的时候,他特意用双手去捧,一手握住碗,另一只手趁机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宁馨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差点被他火辣辣的眼神融化掉,赶忙垂下头去,拿起一只碗,给自己盛菜。 「宁馨,你多吃点,野猪这么大,好几天都吃不完。」他实在不能说别的,只能没话找话。 「嗯,你也多吃点,推了那么多土。」宁馨瞧着他一趟一趟跑的飞快,都替他累得慌。 「我不累,我希望房子早点盖好。」就可以早点成亲了。 「嗯。」宁馨不好意思再跟他多说,端着碗走到僻静处,秀气地吃起饭来。 吃过午饭,宁馨开始数铜板。他不推土了,给王木匠打下手,却时不时地朝这边看一眼。宁馨被他看的心慌意乱,连着数了好几次都不对,终于忍不住揪着头发趴在了篮子上。 「怎么了?」顾青山拎着一个木棍走过来。 「青山哥,你来数吧,我怎么数都数不对。」宁馨拧着弯弯的柳叶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要走。 顾青山悄悄拉住她手腕,不许她走,坐在旁边,把篮子拎到自己面前。「我来数,你系麻绳。」 他数好二十五文,就放进她的小手里,让她穿麻绳。她的手小,二十五个铜板放在手心满满当当的,看的他只想去握住那只柔软的小白手。 「宁馨,明天去行吗?我听你的。」他低声问道。 「去哪?」宁馨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的看向他。看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突然又明白了,小脸上绯红一片。 「你……我……」宁馨紧张的看看四周,果然发现了一束探寻的目光,是小栓媳妇正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 小栓媳妇此刻心里有些得意,必定是顾青山昨天发现铜板数目不对,今天亲自去数了,看宁馨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想必是被人抓包才尴尬的吧。 宁馨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放大了声音说道:「我哥这两天好多了,昏迷的时候越来越短,老神仙说只要一个月内脑子能医好,就没什么大问题。骨头断了都能长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以后肯定能长好的。」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小栓媳妇听得,这样她就会以为他们在谈论宁斌的病情。 顾青山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大哥病好之前,她不嫁人。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乐意嫁,多久他都可以等。 「那……就一个月以后?」他低声问道。 一个月以后也不错,房子就盖好了,可以按照她喜欢的样子布置。宁斌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宁家人心里轻松了,自然可以全心全意的筹办宁馨的婚事。而且,如果明天去提亲了,不管成不成,宁馨都不可能每天来这里帮忙了。一个月见不到她,那得要了他的命。 宁馨害羞的垂着头,不好意思接话,却不知道此刻男人已经盘算好了,就把提亲的日子暗暗定在了四月初。 那时新房子盖好,藕也种下去,很快能长出荷叶,瓜地也种上了,一大片绿油油的小苗。把院子里留的花坛整理好,她想种什么花都随她的心。南飞的大雁也该回来了,他就去猎一对来,托个媒人送到他们家,非常正式的提亲。婚期就订在三个月以后,八九月份的时候,刚好宁斌的腿好了,可以送嫁,瓜果蔬菜也多,可以摆一天流水席,风风光光的把宁馨娶进门。 顾青山越想越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宁馨瞄他一眼,也被逗乐了,却轻声嗔道:「瞎乐什么。」 「嘿嘿!你呀,也别整天傻乎乎的了,喏,这房子的格局都摆在这呢。你快想想该怎么布置吧。」顾青山笑着看向他。 宁馨不好意思的低声道:「你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青山正要打趣她,就听不远处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宁馨。」 抬头一瞧,是一个穿着浅金色圆领长衫的青年男子,赶着一辆马车到了瓜地旁边。那人长得眉清目秀,儒雅温和,衣裳是绸缎料子,瞧着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宁馨一见是他,就笑着站起身,跑了过去。 顾青山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手心里紧紧攥的一把铜钱咔咔直响。他不认识这个人,从来没见过,他知道宁馨的叔伯舅舅家都没有这样的人物,难道他就是董少成——她曾经的未婚夫? 他猛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满眼寒光,双手紧紧握成拳,攥的咔咔直响。 「姐夫,我姐回来了吗?」宁馨欢快的跑过去,站在马车边。 宁江见夏禹来了,也大步走了过来:「妹夫,你咋来啦?」 夏禹笑道:「我去塔前村送布,顺便过来给宁馨送几件衣裳。小娟怀孕以后,腰粗了好几圈,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有几件八、九成新的,小娟让我给宁馨送来。」 说着,他把一个小包袱交到宁馨手上。宁馨笑道:「姐夫,你眼神真好,从河对岸就瞧见我了?」 夏禹哈哈大笑:「我可没瞧见你,我是因为瞧见这头大野猪才过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连尹四婶和小霞都笑着看了过来,小栓媳妇也跟着笑,可是当她看清夏禹长相的时候,脸上一僵,笑不出来了。 「哈!几天没见,你越发会埋汰人了,看我替姐姐收拾你。」宁馨卷卷袖子,做势要打他,被宁江笑着拉住了。 姐夫小姨子本就是没大没小,夏禹也不在意,真的朝着野猪看过去:「不是埋汰你,是真的。这几天,你姐害喜严重,吐得天昏地暗的,啥都吃不下。那天有人到镇上卖野兔,我买了两只给她炖了,还真吃了不少。今天路过这,看有一头大野猪,我就想买点回去给你姐吃,走近了才瞧见你。」 第四十六章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近处去看。 小栓媳妇心虚地低下头走到锅灶旁,想蹲下身子挡住自己的脸。可是夏禹已经发现了她,惊喜道:「哎!你不就是那天卖野兔的人嘛,这野猪也是你的吧?多少钱一斤,我想买点。」 小栓媳妇腾地一下子脸就红透了,赶忙摆手:「你认错人了,我没……没卖过野兔。」 顾青山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沉着脸走了过来:「弟妹,那天我问你为什么不把两只大兔子给宁馨,你说炖在菜里了,可是大家都没吃出来兔子肉,原来是你拿去卖了。」 小栓媳妇一张脸涨红的发紫,还想狡辩,旁边众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有说尹家亏心,忘恩负义的,也有指着小栓大笑的,还有嘴损的就说了,难怪成亲半年也怀不上孩子,缺德缺的。 尹四婶气的抡圆了胳膊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你个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青山对咱们家这么信任,你竟然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 小栓媳妇捂着脸大哭:「我没有、没有……他血口喷人。」 夏禹经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见她跟自己耍心眼,索性坦然回道:「你怎么还不承认呢,两只灰色大兔子,都是脖子上有箭伤,我给了你一吊钱,你还说这以后就是你的私房钱了。」 「你……」小栓媳妇气的用手指着夏禹,说不出话来,尹四婶在一旁可急眼了,掐着她道:「你竟然卖了一吊钱私藏起来,藏在哪了,快去拿回来还给青山。」 小栓媳妇疼的龇牙咧嘴,一边躲一边喊道:「哪有一吊钱,分明只是五百文,他故意多说坑我。」 看热闹的人们都忍不住大笑,夏禹也跟着笑道:「你承认了就好,确实是五百文,我不多说点,你怎么会自己认账呢?」 尹四婶气呼呼地掐着小栓媳妇回家拿钱去了,顾青山看一眼宁馨,纠结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张口,转向宁江道:「宁江大哥,这是谁呀,给介绍一下呗。」 宁江笑道:「这是我妹夫,宁娟的姑爷夏禹,是夏家布庄的少东家。妹夫,这是我们村刚刚服完兵役回来的顾青山,这只野猪就是他打来的。」 夏禹上下打量顾青山,点头赞叹:「兄弟好本事啊,我想买块肉回去给我媳妇炖着吃,你卖不卖?」 顾青山二话不说,拿起菜刀就把一只前腿砍了下来,大方的递给夏禹:「拿回去吃吧,还买啥,又不是外人,你非要给钱,我可就不给了。」 既是宁馨的亲戚,自然要搞好关系,一条猪腿算的了什么。 宁馨听到他说「又不是外人」,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垂着头躲到大堂哥身后。 宁江却没有多想,夏禹是宁家庄的姑爷,自然不是外人,青山一向大方,也不在乎这点东西,大不了以后再礼尚往来,送他些别的作为补偿。 夏禹掏出钱袋执意要给钱,顾青山死活不肯收,硬说是给他家添喜,二人推搡了老半天,还是宁江出面调解:「妹夫,既然青山不肯要,你就别给了,这样吧。你看青山这房子也快盖成了,以后还要娶媳妇呢,等他布置新房的时候,你就送些布料添个喜吧。」 双方就这么说定了,夏禹赶着马车欢欢喜喜地走了,人们继续干活儿。 尹四婶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捧上半吊钱,臊的满脸通红,大口喘着气道:「青山哪,我们家……对不起你,我都没脸来见你了。我那没脸的儿媳妇,我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这半吊钱是她偷偷买兔子换的,还给你吧。」 顾青山扫了一眼五百个铜板,淡淡说道:「天热了,大家干活儿都挺累,不用把钱给我了,买了绿豆,每天给大家煮几锅绿豆汤喝吧。」 尹四婶赶忙应下,小跑着去村里收绿豆,天黑之前就背了半口袋回来,还把大厨宁喜叫了来。 当晚发工钱的时候,尹四婶就不肯收那一百文钱了。顾青山朗声道:「四婶你就拿着吧,我这人恩怨分明,弟妹若是跟我明说,我就送她两只兔子也没事,不过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就不赞成了。你们出了力,就该拿工钱,一码是一码。」 尹四婶羞臊的无地自容,接过工钱连连道谢。 第二天,小栓媳妇干的丑事就传遍了宁家庄。她再也没脸去工地挣工钱了,去河边洗衣裳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五百文钱,还没捂热乎就被婆婆搜了出去,简直不想活了,可是真要寻死吧,她又狠不下心。脸上被婆婆结结实实打的那一巴掌,肿了好几天才落下去,吃口饭都疼的直抽气。 眼看着谷雨快到了,房子已经垒了一人多高,过不几天就可以上梁了。这天傍晚天阴的很沉,顾青山跟大家说好,如果明天一早起来下雨,就歇一天,等天晴了再开工。 他叫宁长水帮忙看一会儿工地,把今日新打来的野鸡和鹌鹑拎上,送宁馨和宁浩回家。 「宁伯、大娘,我来瞧瞧宁斌哥。」顾青山进门放下东西,就奔着宁斌的房间来。 宁馨娘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手上的东西,而是他脚下的鞋。自家闺女的手艺,当娘的哪能不认得。自从那双鞋消失之后,宁馨娘这几天一直忐忑的很,旁敲侧击的问问宁馨,都被她岔开话题了。 看到这双鞋穿在他脚上,宁馨娘先是松了一口气,幽怨的望一眼闺女。不就是给青山做双鞋么,怎么还藏着掖着的?青山对自家这么大的恩情,别说是做双鞋了,就算是做几床被子、几身衣裳也是应该的,她只会赞成,不可能反对的。 不对呀……不对。 宁馨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没必要隐瞒的事情,她却故意躲着藏着,才证明有问题。 带着探究的目光,宁馨娘看向顾青山。他正坐在宁斌旁边,几个男人说着话。 宁馨爹笑着说道:「青山哪,你送来的猪头可顶了大用处了,老神仙最喜欢吃猪脸儿和猪耳朵,尤其是用药材煨过的,你看他们俩都胖了不少呢。只是辛苦你啦,既要忙着盖新房子,又要进山打猎。」 老神仙躺在摇椅上怡然自得:「活该他辛苦,不受点累就想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媳妇儿,你说是不是呀……小宁?」 宁馨马上转过身去倒水,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转回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双手捧着一杯茶给老神仙递上去:「您老喝茶吧。」 老爷子呵呵地笑,一下子就看出来二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跟以前不一样了,逗着更好玩了。 宁斌轻声道:「阿馨,你也给青山倒杯水喝呀。」 宁馨不想跟顾青山近距离接触,生怕老神仙说什么打趣的话,就搪塞道:「他不渴,来之前刚喝了一大碗绿豆汤。」 顾青山抬头看一眼垂眸的宁馨,轻轻笑笑,附和道:「对,我不渴,刚喝了。」 老神仙被逗得哈哈大笑,摇椅来回晃的厉害,茶水都撒了出来。宁馨怕烫着他,赶忙把水杯端了回来,还朝他瞪了瞪眼,笑什么呀。 第四十七章 顾青山的目光下意识的尾随着宁馨,哪怕只是放茶杯的背影,也看的那么专注。「宁馨,其实……我突然又想喝水了。」 宁馨回头就见他一脸期许的模样,瞬间有点迷糊了,又不忍拂他的意,就倒了杯茶水给他递过去。 今天前半天紧赶慢赶的把活儿干完,后半天去山里打猎,一整天都没怎么看见她,他特别想她。有点控制不住的想,前几天他朝她远远望过去的时候,她也会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垂下头抿着嘴儿偷笑。顾青山就特别爱看她这个模样,怎么看都看不够,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有不敢多看,这种心惊肉跳的眉目传情既紧张又甜蜜。 此刻,宁馨端着茶杯过来,顾青山赶忙起身伸出双手去接。她垂着头不敢看他,他也垂着头,却是十分专注的看着她的脸,双手已经碰到了杯子上却浑然未觉,不小心握住了她的手。 宁馨手上一抖,赶忙挣脱,顾青山猛地回过神来,怕烫到她,也松开了手。茶杯垂直的落到青砖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情急之下,顾青山长臂一伸搭在了宁馨腰上,单手抱起宁馨,把人放在了二尺以外,急急道:「没事吧?烫着没有?」 宁馨怔愣的举着双臂,看一眼大家探寻的目光,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嗫嚅道:「没……我,我去换件衣服。」 她逃命似的跑了,顾青山懊恼的看看她的背影,蹲下捡碎片。 「我来吧,青山你闪开,别划了手。」宁馨娘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拿着扫帚来扫地。 老神仙依旧悠哉的在摇椅上晃着,瞧着顾青山笑呵呵的:「小顾呀,心急喝不上热茶,还容易烫了人,你是不是又该败败火了?」 宁斌瞧着顾青山窘迫的模样,但笑不语。顾青山实在待不下去了,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一直暗骂自己没出息。她不就是今天没怎么瞧自己么?少了她几个眼神就活不了吗,来日方长呀,让她在家人面前遭了难堪,明天万一不肯来了怎么办,还不得想的挠心挠肺。 顾青山骂了自己一路,忐忑了一个晚上,天刚蒙蒙亮就坐在了河边,眼巴巴的看着村子的方向。天阴沉的厉害,他抬头朝着老天爷拜了拜,千万别下雨啊,那样她肯定就不会来了。 似乎是老天也可怜这个痴心的孩子,真就没下雨,吹起了小风还挺凉快,刚好适合干活儿。众人聚齐,瓦匠头儿石大柱大声鼓励大家加紧干,争取快点建好房筒子,赶上雨浇梁。上梁是农家盖房子最重要的环节,既要上供又要贺喜。 俗话说:雨浇梁辈辈强。自古以来,人家都认为雨浇梁是大吉大利的事,在乡人眼里雨浇梁能降妖避邪。所以,乡人盖房上梁时,总盼着下雨浇梁,就是天不下雨,也要弄水泼来浇梁,以求吉利。 顾青山这十二间的气派大宅院眼看着就快要建好了,正逢谷雨前后,别人家有钱难买雨浇梁,他这是天时地利人和聚齐,简直让人羡慕的流口水。 快要上梁了,顾青山得去准备些供品彩头之类的东西,可是今天若看不见宁馨,他一整天都不可能踏实。早饭只吃了几口凉馒头,顾青山站在靠近涞水河的一侧和泥,时不时地转头看看村口。 「青山呢,你这气派的大房子真让人羡慕,看这样,还能赶上雨浇梁,这么大喜的事情,你咋也不笑呢?」王木匠一边刨平门框,一边问道。 「我……我在想上梁该准备的东西呢。」顾青山敷衍了一句,又去看村口。 远远的,一个姑娘袅娜的身影出现,挎着篮子正朝这边走来。太好了,她没生气,她来了,顾青山喜不自胜,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宁长水手执瓦刀,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望一眼由远及近的姑娘,打趣道:「哎,青山,你这想东西的也能乐成这样,究竟是想东西还是想人呢。」 石大柱不明白怎么回事,好心的替东家解释:「青山也该想想人了,上了梁,房子就建好了,就该娶媳妇,生儿子啦。」 众人善意的哈哈大笑,家里穷娶不上媳妇的小伙子也跟着憧憬了一下,暗暗咂舌。 「哎!你们说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的上青山啊?」一个和泥的小伙子笑道。 宁馨走到瓜地旁边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脚下一顿,她垂着头,有点后悔过来了,可是又不能站在这里不动,就微微转了方向,去了自家菜地。 顾青山见她不肯过来,心里很失落,当着大家的面又不敢去追她。只得大声说道:「我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个种瓜郎,人家不嫌弃我粗苯就不错了。」 宁长水也学着他的音量大声说道:「想嫁给你的姑娘,能从咱们村排到涞水镇了,要是你的心上人不珍惜,干脆就不要她了,随便换一个也比她好。」 顾青山一下子就急了,气的狠狠瞪了发小一眼:「你再胡说,我揍死你信不信,我谁都不要,什么随便换一个,你怎么不把你媳妇儿换了?我喜欢她是我的事,她不喜欢我,我也乐意,不许你再提她。」 宁长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自己本是好心替他打压一下媳妇的气焰,怎么还急眼了,不禁低头笑道:「就你这么宠着她,活该被人欺负。」 顾青山理直气壮的抬头瞪他一眼:「我乐意。」 宁三叔和宁江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对宁馨太好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宁馨一上午都在菜地里拔草、捉虫,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不打算吃了,拔了几颗菜就想回家。 「宁馨,在这吃吧。」顾青山特意不去吃饭,拎了一桶水过来,貌似很凑巧的和她碰了面。他眼神中浓浓的哀求,让她一下子就心软了。记得昨天没剩下什么饭菜,她低声问:「早上你吃的什么?」 顾青山苦笑:「又没人给我送饭,哪有饭吃。」 原来他没吃饭,还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这下宁馨是真的心疼了,嗔了他一眼,就放下篮子,在他面前的水桶里撩出水来洗了洗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就在眼前,纤细的手指撩了一点清水出来,红润的指甲上湿漉漉的,真想捧在手心狠狠地亲上两口。可是周围那么多人,就算他们在埋头苦吃,沉浸在最后几天的肉菜里,可是他终究什么都不能做。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他压低声音,老老实实地向她道歉。低下头看她的时候,满眼的情愫汹涌磅礴,抬起头以后,就要平静的像看到小霞一样。 宁馨正要起身,听到他这么说,就伸手又撩了一点水搓洗,嗫嚅道:「昨天,娘追问我了……」 「那……」他双眸一亮,想知道宁馨娘是不是同意这桩事了。 没等他说完,宁馨就转过身去,拎起篮子朝着锅灶走去。顾青山赶忙拎着水桶追上,可是宁喜已经开始笑呵呵的给他们俩个最后吃饭的人盛菜了,宁馨走过去接了一碗,坐到小霞身边去吃,他也只得接过一碗菜,蹲在树底下,吃的没滋没味。 她不肯看过来,他都吃不下饭了。 第四十八章 「青山哥,你找啥呢?」小霞见他不时地朝这边张望,不禁问道。 「没……我,菜有点油,我想吃棵大葱。对,宁馨哪,你家菜地里是不是有大葱,帮我拔一棵行吗?」终于找到借口的男人,兴奋的站了起来。 宁馨愣了一下,这个借口似乎是不能拒绝的。她只能应了一声,走到锅台边,把碗放下,打算去给他拔葱。顾青山窃喜的一笑,飞快地打算好,等她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以要棵嫩葱为由,追上去偷偷跟她说几句话。 宁喜自从接了小栓媳妇的班,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就想让顾青山满意。现在他这么有钱,将来办喜事的时候,肯定也要摆流水席的,孩子过满月必定也要大操大办,自己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可是今天东家不高兴了,嫌油大。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吃肉都吃腻了,你瞧那些挣工钱的农家汉子们,就盼着肉多。眼见着房子快要建成了,吃肉的机会不多了,昨晚回村里的路上,有好几个人悄悄嘱咐他多放点肉,反正青山也不在乎。 宁喜为了挽回自己在东家心里的印象,抢先一步跑了过去:「我吃饱了,我去拔葱。」 顾青山呆呆地瞧着宁喜短粗的身子呼哧呼哧地跑出去,不大会儿就把一棵皮剥的十分干净,葱管白嫩嫩、葱叶绿莹莹的大葱交到了自己手里。 男人无声的眨眨眼,呆呆地瞧瞧手上的大葱,又看看灶台边抿着嘴儿的姑娘,眼神中的哀怨简直无法表达。 宁长水看着宁喜叔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止不住哈哈大笑,众人疑惑地望了过来,他便指着涞水河里的一只水鸟说道:「你们看那只呆头鹅,放着水里的鱼不吃,却在那吃水草呢。」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顾青山趁机大胆的看向宁馨,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大葱,撅着嘴,满脸委屈。 宁馨被他逗得噗嗤一下就笑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努努嘴,用口型跟他说他说了两个字:活该。 她肯朝着自己笑了,顾青山的心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心弦像她的嘴角一样欢快的跳跃起来。 他痴痴恋着的心上人,一皱眉、一努嘴儿,都令他心绪飞扬。 清早,雨帘密密匝匝,这贵如油的春雨若是正赶上雨浇梁该有多好!帮忙盖房的小伙子们在自家门口瞧瞧这大雨,知道今天干不了活儿了,都在替顾青山惋惜。只要再有一天时间,就能上梁了,偏偏今天下起了雨,好可惜! 顾青山却不怎么在意,所谓的吉利不吉利,还不是靠自己争取么。从小,也没过上几天顺风顺水的日子,尤其是三年前喜欢上宁馨,却意识到不可能娶到她的时候,简直绝望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无可恋了。 此刻,他坐在瓜铺上,脸朝着村口的方向,随意的晃动着一双大长腿,手上用麻绳和铁丝编着一个虾篓子,悠闲中又带着一丝丝期盼。 他知道今天宁馨不会来,三年前就是这样,下雨前她或许会来遮一遮心爱的茉莉花,可是一旦下起雨了,她肯定不会露面。她最怕冷了,又怕受凉。 她不来,他会想她,很想很想,一整天根本熬不过来。当然,他也有解决的法子,这雨天河水会涨,上游的鱼就会被冲下来。他做好一个虾篓子放进河里,到中午时或许就能捉到两条鱼,就可以给老神仙送去补补身子,顺便在她家吃顿饭,偷偷看她几眼。 小伙子干活儿利索,很快就编好了虾篓子,撑起油纸伞来到河边。选好位置,把虾篓子抛进水里,瞧着水面上的层层涟漪,映出了她的笑脸。 顾青山嘴角噙着笑,抬起头再次望向村口,却突然愣住了。 风雨中有一把粉色的油纸伞正在朝这边飘过来,伞下的姑娘挎着小篮子,提着裙摆,正十分艰难的走在泥泞的路上。 「宁馨……」他喃喃出声,忽的大咧咧一笑,把伞扔在地头,朝着姑娘飞快地跑了过去。 很快他就跑到宁馨身边,欢喜地问:「宁馨,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宁馨抬头瞧一眼他满脸的雨水,娇喘着道:「先别说了,快走吧,都淋湿了。」 他低头一看,是呢,她的裙边都淋湿了,绣花鞋更是泥泞不堪,里面包裹的那一双小脚此刻恐怕已经凉透了吧。 二话不说,他弯腰抱起轻飘飘的姑娘,迈开大步稳稳地走向瓜铺。 「啊……」身子腾空而起,宁馨吓得惊呼一声,紧张的举直了伞,看看篮子里吃食没掉下去,才转头看他。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棱角分明,英挺非凡,眼神火辣辣地看着她,也不看路,脚下却还健步如飞,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放我下来……被人看到怎么办?」宁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下这么大雨,正常人谁会出家门?你看看着四野里清静的,除了雨,还能看到啥。」顾青山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宁馨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说我不正常?」 挨了瞪的男人不怒反笑,厚着脸皮嘚瑟:「你当然不是不正常,是因为我在这儿,所以你到村外来,最正常不过了。」 宁馨抿着小嘴儿垂眸,轻轻啐了他一口:「美得你,好像你多大本事似的。」 「嘿嘿!我有多大本事,以后你就知道了。」说话间就到了瓜铺旁边,顾青山把她轻轻放到褥子上,接过她小手里的伞挂在立柱上,飞快的脱了她的绣鞋晾在瓜铺底下,伸手就要脱袜子。 「诶,」宁馨双手抓牢他手腕,急急地阻止他的动作。 「袜子湿了,在脚上闷着又凉又潮多难受。」顾青山不解的看向她。 「你……你这人,」宁馨气结,见他一脸无辜的模样,不得不直说:「你不知道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吗?」 顾青山愣了一下,宁馨以为他醒悟了,就坐直身子,放松对那双大手的钳制。谁知他抬手就飞快的把袜子扒了,露出一对白白嫩嫩的小脚丫,没等主人缩回去,他就把那双凉凉的小脚塞进了自己怀里。 「我是随便的那个人吗?你还想嫁给别人不成?」顾青山热切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绯红的小脸。 冰凉的小脚触到温热的胸膛、结实的腱子肉,宁馨脸上飞快地燃起了两团火焰,眼神都被烧的空蒙了。 俏脸红若醉,艳如嫩桃花。 顾青山看的痴了,双手傻傻的抱着她的脚踝,除了知道不让她把脚收回去,就再也不知道别的了。 四目相对,一个羞羞答答却甜如蜜,一个用情至深却不知该做点什么,就这么傻傻的看了半晌,直到她胳膊一酸,碰到篮子,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放开我吧,篮子里有煮熟的鸡蛋,还热乎着呢,我特意用厚棉巾包着的,还有我蒸的菜团子。」宁馨垂下长长的眼睫,不敢看他了,声音也因为心悸害羞软糯了几分。 第四十九章 「我手拿不开,你剥个鸡蛋给我吃吧。」顾青山喉头滚动,握着她脚踝的大手无意识的轻抚了一下嫩滑的肌肤,身下就十分应景的顶了起来,还好有铺面挡着,她瞧不见。 宁馨感觉到他的胸膛越发滚烫,脚心快要被烧着了,就扭动小脚想要离开。可是她不知道,那一双嫩滑的小脚在他胸膛上扭动,对他来说是多么畅爽又多么煎熬。 「宁馨……」他嗓子都带了几分沙哑:「我饿……」 饥渴难耐的模样完全写在了脸上,宁馨信了,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鸡蛋,用纤细白嫩的手指一点一点剥去蛋壳,只留下最后一个小托,托住白生生的鸡蛋,捧到他嘴边。 顾青山低头,一口就咬下了半个,瞧着有一点蛋黄渣掉在了小手的虎口上,就伸出舌尖儿舔进了嘴里。 宁馨本就窘迫难耐,被他舌尖一舔,手上一抖,剩下的半个鸡蛋掉到了地上。 「我就说这样不行吧,你快放开我……你……你再这么欺负我,我就再也不来了。」宁馨终于受不住了,他怀里滚烫滚烫的,都快要把她的脚烧着了。 「别……别生气,我哪敢欺负你,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我放开还不成么?」顾青山不敢惹恼她,恋恋不舍的放了那双小脚,塞进被窝里。 他跳上瓜铺,坐在她身边,抻了抻衣裳,挡住她不该看到的那一部分。 「这房子再垒一天砖就该上梁了,我会提前准备好整猪,鞭炮、对联,核桃、糖果等物,可是我不会做针线活,那五谷彩袋只能由你来做了。」顾青山用被子把她埋住,又把靠近村子一侧的苇笣放下来,只留下面朝新房的一面还敞开着。这样把宁馨藏在瓜铺里,就算有人路过也瞧不见。他一边自己动手剥鸡蛋,一边跟她商量。 宁馨半倚着柱子坐着,身上盖着暖和的棉被,就不觉的冷了,不仅不冷,热的有点燥:「可是……五谷彩袋是房主家的女主人做的,我……」 顾青山吃下一个鸡蛋,喝了几口水囊里的温水,一只大手悄然摸进被窝,把她的小手握在手心:「你看这房子,哪一样不是按照你的心意建造的。若说你不是女主人,你自己信吗?」 宁馨羞答答的垂下头,用额上垂下来的一绺碎发挡住眼睛,不敢看他。 「不说话,是不是答应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她白里透红的俏脸。 「嗯。」她终于轻轻的应了一声,「你得保证那些人不打趣我。」 「好,我保证。」他含笑摩挲着她的小手。:「宁馨,我觉着七八月份最适合成亲了,瓜果蔬菜多,地里头也不算太忙,你觉着呢?」 这算是变相的求婚么?宁馨滑下身子,用被子挡住脸,不回答他的话。 「宁馨,你答应我好不好?」他双眸越发炽烈,高大的身子很有压迫感的欺身过来,用额头抵住了她仅仅留在被子外面的额头,颤声问道。 宁馨闷头不语,心里已经紧张的乱跳一团。 「卡啦」一声巨响,一个炸雷在天际猛然响起。宁馨正失神迷乱的时候,被这样一吓,身子惊得一抖,短短的惊呼了一声。 他迅速拉低被子,露出她娇俏的脸,因瞬间的惊吓有点苍白,有点无措。 「阿馨不怕,有我呢。」他在她耳边呵着热气安慰她,见她白皙的脸色因为自己的靠近瞬间变得红润欲滴,就再也忍不住了,俯身吻在了渴望已久的娇艳红唇上。 男人强势而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滚烫的唇舌落在她微张的檀口上,在唇上轻轻研磨片刻,就不满于表面的触碰,而是要深入到她的身体里面去。 她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霸道不容拒绝的一面,滚烫的大舌把她柔软的小舌尖卷了进去,强烈的吸吮舔舐。 他连同被子一起抱紧了她,吻得密不透风,直到她呼吸困难,才把头伏到她耳畔,用蛊惑人心的低哑声音说道:「其实,五月份成亲也挺好的。」 宁馨娘眉头拧的死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宁馨爹坐在椅子上按照老神仙地吩咐碾着药材,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就劝道:「你坐会儿吧,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坐的下吗?这当娘的……唉!」宁馨娘叹了口气,站在堂屋门口朝外张望。 雨帘依旧密实,宁馨从吃完早饭就出去了,拦都拦不住,还说什么:青山哥这人太能凑合自己,昨天就没吃早饭,这些天这么累,又着急上火的,再饥一顿饱一顿,还不得累病了么? 这丫头心眼儿太实诚,下着这么大雨,还跑去给个男人送饭,传出去算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偷偷做的鞋穿在了他脚上,这几天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今天又冒着雨跑了出去。 闺女哪都好,可就是把心丢了呀!顾青山虽然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对自己家也恩重如山,可是人家并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什么。自家现在这个情况,一般人都是要嫌弃的,怕只怕自家丫头一厢情愿,到头来伤了心,一辈子泡在苦水里出不来。 「小浩,你去接接你姐,雨天路滑,别摔到路边沟里去。」宁馨娘实在不好意思自己亲自去,只能叫小孩子去一趟。 宁斌正在跟老神仙说话,见娘在堂屋里站不住脚了,就轻声劝道:「娘,别让小浩去了,青山肯定会送她回来的。」 正说着,门洞里粉伞一晃,顾青山屈膝蹲下把背上的宁馨放在地上,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伞。「你先回自己屋里吧。」顾青山小声道。 「嗯,你真的要说?」宁馨红着脸低声问。 「先问问长辈的意思,再走正式的流程应该会更好一些,你别怕,若他们问起,你就都往我身上推。」门洞里有墙壁挡着,正房那边看不见,顾青山握了握她的小手,给她勇气。 「那我先进去了。」宁馨摇一摇相握的手,不舍的看他一眼。 「好。」顾青山温柔的一笑。 宁馨娘见到伞尖一晃的时候,就知道闺女回来了。心里稍稍踏实一点,坐在八仙桌前等着她进来。谁知俩人竟然在门洞里嘀嘀咕咕的说起了悄悄话,这个傻丫头呀,宁馨娘气的站了起来。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见宁馨打着小伞款款地走了进来,裙子边都是干的,并没有被雨水打湿。小脸红扑扑的,垂着眸不敢抬头,低声唤了一声娘,就进了自己屋里。 紧跟着,顾青山大步走了进来,鞋上满是泥泞,裤管也都湿了。 宁馨娘不傻,一瞧就知道是他背着她回来的,心里这气就更浓了。 「大娘。」顾青山走到门口收了伞,恭敬地叫了一声。 「哦,青山来了。」宁馨娘尽量平和地跟他寒暄,满脸的担忧掩都掩不住。 顾青山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愈发觉得自己今日的计划是对的。宁馨的爹娘那么疼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闺女把心给了别人却不着急呢,也该给他们一个交待了。 第五十章 进到里屋,见宁斌双目炯炯的看了过来,虽是眼窝还有些凹陷,但目光却十分明亮。 「宁斌哥好多了吧,看着气色不错。」顾青山站在门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炕头。 宁斌一笑:「好多了,现在已经不昏迷了,脑子也很清楚,能控制自己的身子。除了骨头还要养两个月,其他的差不多都好了。老神仙打算这两天就回家去呢,离开这么久了,家里人也惦记。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你是我的大恩人哪。」 「宁斌哥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都是老神仙有本领,是难得一见的神医呀。」顾青山笑道。 老神仙哈哈大笑:「你小子今天嘴这么甜,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呀?」 宁馨爹起身过来:「青山哪,你咋还站着呢,快坐啊,快坐。」 顾青山自然不敢坐下,今天是以毛脚女婿的身份来的,哪能不毕恭毕敬呢。 「宁伯、大娘,我今天有件事想问问二老的意思。我想……我想求娶宁馨做我的妻子,不知道你们是否同意,若是同意的话,我就请个媒人,带上聘礼,正式提亲。」 他的声音有点激动、有点紧张,但是声音洪亮,满屋子人都听清了,甚至隔着两间屋里虚掩着门的宁馨也听清了。 众人一时怔愣,屋里十分安静,似乎能听到顾青山怦怦的心跳。忽然,一阵欢快的笑声打破平静,宁浩率先反应过来:「哈哈,青山哥,你要娶我姐吗?那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姐夫了,我都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做我姐夫,现在一想,真的挺好哒。」 先得到了一个小舅子的支持,顾青山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宁浩的脑袋。 宁馨爹也笑了,看了一眼宁馨娘,说道:「青山,你是个好孩子,从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有情有义、有本事,你愿意做我们家的姑爷,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老爷子话没说完,就见自家媳妇儿朝着他使眼色,分明是不让他说下去了。宁馨爹不明所以,尴尬的张张嘴,走到茶壶边:「哦,那什么,我先给你倒杯水,你快坐下吧,别站着了。」 顾青山一看就明白是宁馨娘还有疑虑,转过身去坦荡地看向她:「大娘,我是认真的,我真心真意喜欢宁馨,您要是觉得我哪不好,我肯定改。」 宁馨娘拧着的眉始终不曾松开,叹了口气道:「青山哪,你也不是外人,咱们就直说了吧。我们家现在这情况,是配不上你的。虽说宁斌的身子能好,可是终究干不了重活了。家里还有小浩这么个没娶媳妇的半大小子,宁斌的媳妇也……也走了。以前跟宁馨定亲的董家不也想法子逼着我们退婚么?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像董家那样。可是……」 宁馨娘提起董家就后怕,眼里蓄了泪:「我现在就想让宁馨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过普通的小日子,免得被人家嫌弃,被村里人说闲话。你哪都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又这么有出息,有本事,盖十二间的大房子,附近十里八村都羡慕。我才不敢让宁馨嫁给你,你能理解大娘吗?」 宁馨没有把房门关死,耳朵贴在门板上,特意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娘说这种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顾青山瞧她含泪倾诉,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是真的不打算同意这门亲事,立时就着急了,拍着自己胸脯保证:「大娘,您放心,我保证会好好对宁馨的,我发誓,如果我做一点对不起宁馨的事,就让我不得好死。」 宁馨把手握成拳,死死的咬在嘴里。 「哎呀,别这样,说什么呢。」宁馨爹赶忙站到两人中间。 「青山,你是真喜欢宁馨,还是因为宁馨……宁馨对你好,才勉强……」宁馨娘实在不放心,若是因为自家姑娘追人家追的紧,他现在答应了,以后也免不了会嫌弃。 没等顾青山答话,老神仙在旁边一拍大腿,大声道:「对,这事我也不答应,不能让小宁嫁给他。」 顾青山自认为对他不薄,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反对的话,顿时怔愣:「为什么?」 门板后面的宁馨也直了眼,傻愣愣的侧耳倾听。 老神仙摇头晃脑、怡然自得的说道:「为什么?哎,我跟你们说,你们是不知道呀,从鄚州来的这一路,小顾呀……太偏心了。点菜的时候,但凡是小宁爱吃的菜他都要多点,小宁爱喝的汤,他干脆就不喝了,都给小宁喝。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关心我老人家的安危,有个店小二一敲小宁的门,他光着脚就跑出去了,差点把人家给揍死。你们说说,我老人家作为一个远道被请来的神医,这种被忽视的日子,该怎么过。」 顾青山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宁馨娘惊奇的瞪圆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继续问道:「老人家,您是说从那时候……青山就对宁馨格外照顾了?」 老神仙砸咂舌,为难的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跟你们老两口说呀,千万不能把小宁嫁给他,他呀……」老人家卖了个关子,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哪都好,就是对小宁太宠着了。这女娃娃呀,不能太娇惯,本来小宁挺懂事个孩子,要是嫁给他……肯定得被他宠坏了。」 顾青山抿着唇,忍不住唇角上翘,搓着手道:「不会不会,我就算宠她,也是有分寸的。宁馨那么懂事,不会宠坏的。」 宁馨娘摊着手,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直沉默微笑的宁斌突然开口:「娘,我知道青山从三年前就喜欢阿馨,阿馨嫁了他不会受委屈的。」 宁馨娘被自己亲儿子这句话惊得无所适从,没等说话,就见院子里出现了打着伞的身影,有人来了。 撑着伞进来的是宁三叔夫妻俩,宁三婶一进屋就紧张的搓着衣角,看看屋子里除了顾青山也没有外人,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 顾青山虽然不是自家人,可是家里的情况他也清楚,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就用胳膊肘悄悄捅宁三叔,让他去说。 宁三叔心里也很紧张,知道顾青山是宁家的常客,也就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寻常的串门子。难得今天不用去盖房,关键是听说神医快要走了,他们两口子纠结了一早上,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过来了。 「神医,我们家……我们两口子成亲十几年了,一直没孩子,就想请您老帮忙诊诊脉,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宁三叔怯怯懦懦的凑到跟前。 老神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正说着小顾的终身大事呢,你捣什么乱?再说了,我老人家瞧别的病还凑合,唯独看不了妇科,我家小萸儿倒是有些研究,不过她出远门了,最近回不来。」 宁三婶一听就躲到了墙角里,这么多年无孕,本就抬不起头又难以启齿,被人这样抢白一顿,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宁三叔尴尬的扁扁嘴,没话找话:「小顾……哦,是青山哪,你要成亲了吗?订的哪家的姑娘?」 第五十一章 宁馨爹呵呵笑道:「青山想求娶宁馨呢。」 宁三婶猛地抬头,瞧着顾青山愣住了。三年前他就喜欢宁馨,还被自己奚落了一顿,后来当兵走了,就一直杳无音讯。后来董家托她当媒人,给了精美的首饰当谢媒金,乐得她晚上都睡不着觉。谁知后来宁斌出了事,董家背信弃义,要退婚不说,还想出那样的馊主意,竟然要害宁馨,幸亏顾青山回来的时候碰上,救了她。 再次看到这个长高了半头的小伙子,穿着绫罗绸缎,牵着高头大马,她就知道他发达了。和董家退亲之后,她想过要撮合宁馨和顾青山,可是眼下宁家的处境,谁愿意背上这个无底洞呢?后来听说顾青山要盖十二间大瓦房,她就干脆断了念想。以顾青山目前的条件,想娶什么样的姑娘都容易得很,人家还会要宁馨么? 宁三叔坐到炕沿上,猛地一拍大腿:「这就对啦,这些天在工地上,我和宁江就说呢,青山对咱们家小馨太好了,郎才女貌的又十分般配,若是能定亲就最好不过了。」 顾青山一喜,顿时眉开眼笑:「我今天是来问问宁伯和大娘的意思,既然你们同意了,那我就正式请媒人下聘,这媒人……不知道宁三婶肯不肯帮这个忙。」 「啊?」宁三婶惊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想请您当媒人呢,不知道三婶肯不肯?」顾青山温和笑道。 宁三婶眼睛睁大,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竟没能说出话来。 宁三叔在一旁笑道:「怎么,你给小馨当媒人你还激动的找不着北了,小娟成亲的时候不也还是你当的媒人么,现在小娟怀了孩子,夏家捧在手心里哄着。」 不提宁娟还好,这一提宁三婶就脸红了,半晌才说出话来:「青山,当年我那么奚落过你,你……你不在乎吗?」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都怔愣了,连躲在门板后面的宁馨都纳闷起来,唯有顾青山淡淡一笑:「都过去这么久了,一点小事而已,如果我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这三年怎么能从军中熬过来,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本事了。那时候我喜欢宁馨,的确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喜欢,家里的三间土坯房都塌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三婶不想让宁馨跟着我受罪也是对的。」 宁馨娘惊讶的走了过来:「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怎么三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呢。」 宁三婶叹了口气,说道:「宁娟定亲那天,在酒楼门口瞧见青山了,他卖了瓜,买了糕点给宁馨送来。那神情……一看就是喜欢宁馨的。我当时一心想让宁馨找个殷实人家,像宁娟一样过上好日子,不用土里刨食,就……就挖苦了她几句。」 自家媳妇什么脾气,宁三叔最清楚,想必是嫌弃顾青山穷,说了很难听的话,如今看来,人家没有计较,还肯让自己去盖房挣工钱,让媳妇当媒人,当真是非常宽宏大量了,于是在他心里,顾青山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宁馨靠着门板,默默的回想那一幕。是有那么一次,就是堂姐定亲的那天,青山哥买了糕点送到酒楼来,自己没有吃,让他拿走了。后来他去山里打猎受了伤,还哀求她吃一口。回想起那时他的眼神,就好像近在眼前,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喜欢自己了。 宁馨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亲耳听到爹娘答应了婚事,青山哥欢喜的笑声掩都掩不住,说只等房子盖成了,忙过了这一阵子,他就去山里打些猎物来当聘礼,正式提亲。 顾青山离开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宁馨虚掩的房门,知道她一定听清楚了,就放了心,大步走了。 宁老三一家告辞之后,宁馨娘来到了闺女的房里。见她正垂着头缝制彩色布袋,就捡起缝好了一个小袋子问道:「是上梁用的五谷布袋?他让你做的?」 「嗯。」宁馨小脸绯红,不敢抬头。 「你这臭丫头,早就跟他看对眼了吧,还瞒了娘这么久。」宁馨娘嗔怪道。 宁馨放下针线,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娘啊,我也不知道他这心思藏了这么久,三年前我才多大呀,看他就像看自己亲大哥一样,真没瞒着你啊。」 宁馨娘点点闺女脑门,忍不住笑了:「罢了罢了,这也是你命定的缘分,难得青山这么长情。以后真的成亲了,你也是个享福的。我们闺女呀,还真是个好命的人。」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忽大忽小,宁馨坐在炕头上缝了一下午,把各种颜色的五谷彩袋做好了,把小麦、谷子、稻米、绿豆、黄豆等分别装进去,就等着上梁的时候用了。 次日天阴,但没有下雨,瓦匠队干了一天活,把房子垒到了顶上。顾青山采买好了各项用品,请人一算,明天三月二十六刚好是黄道吉日,他又心急,就把上梁的日子定好了。 吉日前夜,主人要包中梁。在中梁的中心位置凿一长方形槽,装上碎银、五谷,用木条封口,外包红布,上插一双红筷子,谐音快子,快生儿子,一支新毛笔,意思是让后人成为读书人。 顾青山请人写好了对联,上联是:左青龙扶定玉柱,下联是:右白虎架起金梁,贴在了大门两侧。吉日设供,一大早起来,人们不顾天阴沉的厉害,早早地聚齐,将贴上红纸的正梁抬进新屋堂前,在供桌上摆上猪、鱼、鸡、鹅、蛋、豆腐、香烛等祭品。 「吉时到,东家敬酒。」石瓦匠高喊一声,顾青山倒了满满一杯酒,撒在梁上。王木匠在上面抛撒糖果、核桃、枣,并说吉利话祷告奠谢。 宁馨第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上梁仪式,想想以后这就是她和青山哥的家,就垂下头抿着嘴儿轻笑。 祭梁结束后,要由匠人把正梁抬上屋顶,可是顾青山这房子盖得十分高大,就要用绳将正梁拉上去。顾青山去院子里点燃了六挂鞭炮,路过宁馨身边的时候,看着她欢喜的笑了笑。 鞭炮齐鸣,石瓦匠大声唱起了上梁歌,高喊:「上啊,大吉大利!」 顾青山大喊一声:「好!」 众人一起用力,上面拉,下面托,那粗大的松木檩刚一离开地面,天上忽然响起一声雷,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 「好哇!雨浇梁,人财旺!」石瓦匠惊喜大喊。 「好!」二十个年轻的汉子一起大声应和。 「雨浇梁,辈辈强,多子多孙,福寿长啊。」石瓦匠继续唱贺词。 「好!」众人齐声喝彩,今天来观礼的老百姓特别多,差不多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大家都想来瞧瞧这稀罕的十二间大瓦房。 众人一起用力,很快主梁就被拉了上去。雨越下越大,大家的精神头愈发高涨,谁家盖房不盼着雨浇梁,真正能碰上的却寥寥无几。 「雨浇梁头,代代诸侯。雨浇梁头,发财不愁,梁正不正?小伙子们?」 「正啊。」站在墙上的宁长水等人大声道。 第五十二章 「抛梁啦!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石瓦匠欢喜的唱着抛梁歌。 顾青山大步走向宁馨,从她身边的篮子里拿出五谷彩袋抛给石瓦匠挂在梁上。「宁馨,你来抛彩头吧。」他激动的说道。 上梁仪式最热闹的程序是抛梁,要由女主人将糖果、花生、铜钱、核桃等物从梁上抛向四周,让前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幼争抢,人越多东家越高兴,此举称为抛梁,意为财源滚滚来。 还没成亲呢,现在抛了梁,就等于公布了二人的亲事,若是以后生了什么变故,她肯定要被人笑话的。 见宁馨犹豫,顾青山便哀求的看着她,低声道:「信不过我?」 上梁的头一天晚上,尹家也不太平静。尹四婶盘腿坐在炕上,数着这些天挣来的工钱,一共一千六百多文,好大的一堆呀。用麻绳穿好了一千个铜板,把这一吊钱放进柜子上了锁,尹四婶才把剩下的铜钱分作两小堆,不疾不徐的说道:「这两百文给小霞当私房钱,你也是大姑娘了,到镇上赶集瞧上喜欢的花布、首饰就买一点,将来相亲也该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才是。剩下的四百多文给小栓媳妇拿着吧,以后别那么眼皮子浅,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也绝不干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明天的工钱我也不要了,你们都去镇上买点喜欢的物件吧。」 「知道了,娘。」小栓媳妇下意识的捂住被打的脸,赶忙把铜钱划拉到自己身边。 「还有你,小栓,」尹四婶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儿子:「你看人家青山,爹娘都没了,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现在却出息成这样。你呢,好歹还有娘和妹妹,现在又有了媳妇,她若是今年能怀上,明年你就当爹了,也该有个大人的样子,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谋划。」 尹小栓抬手蹭蹭鼻子,不服气的撇撇嘴:「我咋不像个大人啊,这些天盖房子这么累,我不也都熬过来了么?」 尹四婶叹了口气说道:「人家青山特意照顾咱们家,让咱们挣三份工钱,以后,这样的好事还上哪去找?只靠着家里那几亩地也没多少收成,得想个挣钱的法子才行。」 小栓媳妇眼神闪烁,身子往后退了退,躲到小栓身后试探着看口:「娘,我倒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尹四婶见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觉得不像什么好话,可是眼下自己也没有别的思路,暂且听听吧,就点头道:「你说吧,说错了我不怪你。」 「小霞妹子今年十五了,到了该定亲的时候,要说最合适的小伙子,我看着就是顾青山哪。他现在盖了十二间的大宅子,又能打猎,有本事。咱们家小霞也不差,模样周正,身子结实,是福相。要是能嫁给顾青山,就最好不过了。不仅小霞享福,我们也能跟着沾光。明天不是要上梁么,他母亲去的早,本家也没别的女人了,这抛梁的活儿就得请人帮忙。要我说,就让小霞去抛梁,先占上一席之地再说。」 小霞脾气耿直,听嫂子这么说,脸上有点烫:「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人家青山哥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分明没有这种意思。」 尹四婶看看闺女,又看看狡黠的儿媳,不争气的儿子,只能默默叹气:「若是青山这能看上小霞,倒也是一桩好事,不过……我看他对宁馨分明比对小霞要亲近的多,只怕……」 小栓媳妇最恨的就是宁馨,一提起她就火冒三丈:「娘,你怎么能涨他人威风,灭自家人的锐气。咱们小霞怎么了,村里的大娘都说小霞腰板子宽,好生养。顾家几代单传,娶个体格好的媳妇他顾青山不吃亏呀,宁馨?你看宁馨那小腰儿,跟水葱似的,提桶水都担心把腰压折了,将来能生出孩子来吗?他们家宁三婶可是到现在都没生养呢,她大哥成亲那么久也没孩子,媳妇儿还跑了。娘,我知道你是真心疼青山大哥,那就应该把他从火坑里救出来,给他介绍最好的,是不是?」 小霞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去了厨房:「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 婆媳俩都朝着她的背影看了过去,这话分明就是乐意呀,确实也是,顾青山这样的男人,高大英俊还有本事,脾气还挺好,哪个姑娘不想嫁给这样的人? 尹四婶摆摆手,让儿子媳妇回房去睡:「我在想想吧,虽说是好心,也别让人觉得咱们家好像赖上人家似的。明天如果确实没人抛梁,就让小霞帮帮忙也无所谓,如果人家已经找好人了,就算了。」 第二天的上梁仪式隆重热闹,眼见着到了抛梁的环节,小栓悄悄推小霞,让她主动去前面找顾青山请缨。小霞不肯,狠狠掐了一把他作恶的黑手。 尹四婶也有些紧张,若是能得到顾青山做姑爷,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就一心期盼着他朝小霞走过来,当她看到顾青山走到宁馨身边,从篮子里拿出五谷彩袋的时候,心里凉了半截。 众人瞧着顾青山跟宁馨小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还双手合十朝宁馨拜了拜,显然是在求她帮忙。 宁馨白嫩的小脸儿绯红,羞涩的垂着眼帘,抿着红嘟嘟的小嘴。不愧是宁家庄最美的姑娘,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只看一眼就能让男人丢了魂。也就是现在宁家倒霉了,要不然,她退亲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人想登门提亲呢。 宁馨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就见顾青山喜笑颜开的转过身来,对着大家笑道:「众位乡亲,我娘去的早,我们顾家也没有别的女主人了,今天抛梁我请宁馨妹子帮忙,还有一件喜事提前跟大家说……」 没等他说完,就感觉到宁馨在悄悄拽他的衣裳,回头一看,她的小脸已经红透,都不敢抬头了,分明是怕他把婚事提前说出来会更难堪。 知道她脸皮儿薄,顾青山笑笑,改了口:「还有一件喜事,房子盖成了,我就要娶媳妇了。我都想好了,成亲的时候就开流水席,请全村的父老乡亲来喝酒,请大家到时候一定要赏脸啊。」 「好哇。」大家大笑着纷纷附和,也有鼓掌喝彩的,宁馨就趁这时候把篮子里的糖果、花生、核桃、铜钱等物抛过主梁。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急着抢彩头,场面热烈欢快,只有小霞注意到顾青山趁大家弯腰捡东西的时候,悄悄捏了一下宁馨的手。 说起来今天顾青山的运气简直爆棚了,雨浇梁之后上房顶的时候,雨竟然逐渐变小,后来天晴了。这刚好就可以晒梁,上顶,是最完美的上梁天气。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甜园娇娘 卷一》作者:曼央 02、《甜园娇娘 卷二》作者:曼央 03、《甜园娇娘 卷三》作者:曼央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