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为后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宁春草垂眸没有说话。 月亮西下,两个人之间安静的只有凉凉的风吹拂而过。 凉风里夹杂着春花青草的香味,春天来了,一个万物疯长的季节。人心中的思念,似乎也会随着春风疯长起来。 她对景珏的感情,第一次被人这般直白的点出来,无保留的摊开在眼前。 她很想摇头说不是,她没有在意。可是这话就在唇边,却吐不出口。自己想来都觉可笑,她在意他什么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呢?好似一切都不可考究。 「行了,趁着天还不亮,咱们走吧。」姜伯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就好像一个做哥哥的,拍着自己的妹妹那般。 「去哪儿?」宁春草抬头看他。 姜伯毅勾起嘴角笑了笑,「去做你想做的事。」 宁春草跟着姜伯毅,趁着黎明前天光最是昏暗的时候,悄悄潜入了被围困的睿王府。 所谓艺高人胆大,睿王府外,被圣上派了重兵把守,姜伯毅竟敢在这般守卫重重的情况下。就这么带着她,避过守卫,潜入府中。 同她自己潜入睿王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黎明前,睿王府里十分安静。好似平日里洒扫巡逻值夜的家仆,都安歇了。 静的好似整个睿王府,都没有什么人一般。 「怎么觉得怪怪的?」宁春草在姜伯毅耳边低声问道。 她的呼吸吹在他的耳畔,吹得他耳根痒痒的,心里头仿佛猫爪着一般。一阵阵的酸涩难受。 他多想带着她,就这么不顾一切的离开,如今却要这般违背自己心意的,带着她回来,冒着重重的危险。去救她所在意的人。 姜伯毅自嘲的笑了笑,只觉世事讽刺。 「睿王爷被罢黜封号以后,王府里的家仆已经半卖半送遣走了大半。」姜伯毅低声说道,「圣上为了彰显自己乃是‘仁君’,准允睿王在搬出睿王府以前,自行处理家仆,哪怕身边还留着一些,只要他没了食邑俸禄还能养得起,就允许他留着。」 宁春草嗤笑一声,「这还真是法外开恩了,那如今睿王呢?睿王爷在哪里住着?」 姜伯毅抬手指了指中轴线上的大院子,「还在主院住着,他身受重伤,不宜挪动。」 宁春草望着他手指的方向,缓缓点了点头,伸手在怀中摸了摸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黄铜铃铛。 姜伯毅带着她,避开王府里的人,向中轴线上那主院悄悄潜进。 睿王府外头有重兵把守,王府里头可就松散多了。睿王府的院子很大,这会儿又遣走了大半的家仆家丁,守卫自然松懈下来。 姜伯毅的身手,不想让人发现十分随意。 待他们潜入到主院之中的,也未在王府引起什么响动。 正房里亮着灯,有人影晃动。 如今还很早,正房里已经有人起了么? 宁春草心中疑惑。忽听吱呀一声,正房的门从里头被打开。 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的捧着水盆,奔了出来,脚步匆匆的,似是去打水。 宁春草冲姜伯毅点了点头。指了指正房,两人脚步如猫一般,向正房而去。 姜伯毅原本走在前头,临近门口的时候,宁春草却忽而拽了他一把,正要冲他比口型道:「屋里还有人。」 只是她还没张嘴,便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屋里猛的窜了出来。 姜伯毅顺势将宁春草向后推了两步,他自己揉身而上。指尖点在那长剑之上,长剑立时一震,向一侧偏去。 那握剑人的手,虎口似乎猛的一麻,剑险些就要脱手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 宁春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探头向前看去。同姜伯毅正在对持之人,却正是许久不见的晏侧妃。 「自己人,晏侧妃!我们是来救睿王爷的!」宁春草小声说道。 晏侧妃闻言皱眉,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宁春草?你还敢回来?」 宁春草连连点头。「我当然要回来,睿王府如今正在危难之中,我怎好袖手旁观呢?」 「睿王府如今这样,是被谁害的?」晏侧妃试图绕过姜伯毅,而直接将手中长剑指向宁春草。 姜伯毅又如何会让她得逞,只是姜伯毅并没有下重手,只和她僵持而已。 「被谁害的?」宁春草皱眉想了想,「被燕王挑唆,被圣上怀疑,自然是被人心贪得无厌所害。怎么晏侧妃以为是被我害的么?」 晏侧妃闻言,胸中气闷,一个不慎,被姜伯毅劈手夺过长剑,一掌拍开。 她蹬蹬蹬倒退数步。脊背狠狠撞在朱红的廊柱上,噗的吐出一口浊血来。 宁春草被吓了一跳,「姜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姜伯毅无奈看她一眼,「她是气急攻心。」 哦,那是该怪气她的人,嘴巴太狠了。宁春草抬手挠了挠头,皱眉道:「晏侧妃您一向明事理,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先要救了王爷。再设法救世子爷出来,而不是咱们在这里一较高下,一争长短,您怎么也糊涂了呢?」 晏侧妃扶着身后的廊柱站好,双目虎视眈眈的盯着宁春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将世子,将堂堂凌烟阁阁主耍的团团转,但凡沾了你的人,总没有好事,睿王府已经成这样了,你还想如何祸害?睿王府同你有什么仇怨?」 宁春草被她问的目瞪口呆,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她是来帮睿王府的,不是来害睿王府的啊?晏侧妃脑子被糊住了么? 「别同她废话了,我们去看看睿王爷的伤势。」姜伯毅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宁春草点点头,两人不再理会晏侧妃,抬脚迈入正房之中。 「你们给我站住!休要靠近王爷!」晏侧妃在外头挣扎唤道。 只是她不是姜伯毅的对手,便是硬来也拦不住两人。且睿王府如今的形式,实在也不能闹出大动静来了,外头层层守卫。就等着睿王府彻底垮掉,墙倒好被众人推呢。 晏侧妃抬手抹去了下巴上的浊血,急急忙忙跟着冲进正房。 却见姜伯毅真的只是在床边坐下,拉过睿王爷放在被中的手,搭指尖在王爷的腕子上。凝神诊脉。 宁春草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睿王爷。 「何必假惺惺的来装好人?」晏侧妃按着胸口,怒目看着宁春草轻喝道。 宁春草嘘了一声,转过头来,「别打扰姜大哥诊脉。」 「我要看看他的伤口,你到外头去。」姜伯毅起身对宁春草说道。 王爷的伤在胸口,他要看伤口,自然要将王爷的衣服全脱掉。 宁春草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路过晏侧妃身边的时候,她一把攥住晏侧妃的手,「咱们到外头说话。」 晏侧妃猛力想要甩开她,不想,她却跟狗皮膏药一般,拽的紧紧的,就是不肯撒手。 晏侧妃寒着脸,被她拖到了外头。 「你起开,离我远些,我得去看着王爷……」晏侧妃眼圈泛红。 宁春草一把又拉住她,「姜大哥医术不凡,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会伤害王爷,我信得过他,您也放心。」 「你信得过他?我可信不过你!」晏侧妃甩开了她的手,却没有再往里闯。只是气呼呼的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章 宁春草皱眉看她,「晏侧妃,以往我在府上的时候,您对我多有关照,我一直在心中十分感念您。为何今日见面,您却对我敌意颇深呢?」 晏侧妃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好似十分嫌弃的别过脸去,轻嗤一声,「我以往对你好,真是我看走了眼。我眼瞎!竟会以为你是和我一类人,只要旁人对你好,你都会记在心里,尽自己能力的以图回报。」 宁春草微微点了点头,「我在努力呀。」 「你努力做什么?努力将睿王府害成如今这模样么?努力将王爷害成如今这模样么?」晏侧妃说着,又带了齐音。 宁春草眉宇紧蹙,「您为什么一再说,是我害的?我做了什么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王爷是怎么受的伤?是在你回来的那晚受的伤!当时只有你和王爷在书房!世子为何会入狱,乃是因为你!因为你杀了宁二小姐,你的嫡姐!世子为你才会失手打死李布!」晏侧妃看着宁春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尽是控诉,「原来你求我教你杀人的本事,就是为了杀了你的嫡姐!有传言传出的时候我还不信,我亲眼看了你嫡姐的尸首,我看了她的伤口,正是我教你的剑法最后一式取命,所留伤口。那角度,那力道,旁人认不出,我还会认不出么?」 宁春草无奈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二姐姐,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人利用……唉,现在跟你解释不清楚,我也不想解释。总之,这一切,不过是被燕王一党所利用罢了。我如今回来,就是想要弥补曾经做错的事,要救睿王,救世子,你除了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晏侧妃咬牙切齐的瞪着她。 如今,睿王府孤立无援,睿王藏在暗中的势力不知还有多少可以利用,但那些人,只有睿王自己能够调遣。 睿王却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圣上如此绝情,竟没有派下太医来救治王爷。没有勒令他们立时搬出睿王府,却是叫重兵把守在府外,就是等着王爷咽了最后一口气,好绝了后患的吧?既保全了他爱惜兄弟的名声,也除掉了他心头的忧虑。 晏侧妃捶着自己的腿,心头不知有多么的后悔。 曾几何时。她还以为能在暗中为圣上效力,是一件无上的荣耀的好事。当看到景珏不争气,不肯好好子承父任的时候,她还气不过,想尽一切办法,希望景珏能够改邪归正。好接替睿王爷的使命,继续为圣上效力,天真的以为,如此就可以保证睿王府的长盛不衰。 却不曾想,所有的荣耀,不过是过眼烟云。圣上一个怀疑,大厦顷刻间就颠覆了。 王爷如此忠心耿耿,却要死在圣上的怀疑之中。尽心尽力,倒头来却是个「谋逆」的罪臣。真真是可笑又讽刺! 她真是蠢,真是可笑之极。 她知道不怪宁春草,宁春草不过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可这个时候,能够被她骂,被她抱怨的人也没谁了,宁春草赶上了,就算她倒霉吧! 宁春草看着晏侧妃一面狠狠的拿拳头砸着自己的大腿,一面默默垂泪,于心不忍,缓步走上前去,轻轻的将她的头揽在自己怀中,「哭吧,晏侧妃,大声地哭出来,哭完了,咱们还得往前走呢。谋害我们的人还没有倒下,我们怎么能倒下呢?」 晏侧妃想要推开她,可突然心中却无比眷恋她的怀抱。 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自己的肩膀,像一个男人一样撑起一切。王爷心中有故人,王爷很少在意府上的事情,她便是有烦恼有软弱,有委屈,也不敢向王爷诉说,唯恐王爷看扁了她。可她其实还是个弱女子啊,她也有疲惫的时候,她也有想要找个肩膀依靠的时候。 宁春草一下一下,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她的头,「我知道,您也一定很累了,休息一下。然后重新站起来。我们还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么……会好起来么……」晏侧妃靠在她的怀中,喃喃的问道。 宁春草很用力的点头,「一定会。恶人终有恶报!」 晏侧妃闻言,也跟着点头,会的。总会的! 姜伯毅不知是何时从里头出来,这会儿正站在屏风处,目光灼灼的看着宁春草。 他眼中的宁春草单薄,脆弱。可此时此刻,她站在那里,旁人揽在怀中宽慰安抚之时,她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刚强,那么的高大。 「怎么样?」晏侧妃突然在迷蒙的眼泪中看到了姜伯毅的身影,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王爷怎样了?」 姜伯毅很想点头附和她们的话,顺着宁春草的意思说。王爷没事,王爷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实际的情况却是不好,很不好。 王爷高热不退,胸口剑伤难愈,王爷胸中有郁结,药石只怕效果难起,王爷随时有可能撑不住…… 姜伯毅面色为难,一直没有开口。 晏侧妃的肩膀立时垮了下去,面色灰败,「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宁春草皱眉看着姜伯毅,「姜大哥。你……」 姜伯毅缓缓摇了摇头。 宁春草微微咬牙,没有道理就这样放弃,她能治好鸿喜妹妹翠翠的病,她也许就能救回睿王爷的命! 不是说巫女能够起死回生,能够行许多异事的么? 她虽不是巫女,可巫女说,她的身体是最适合学巫术的,她能够利用巫女的铃铛,就一定能行巫女能行的事! 「让我试试。」宁春草离开晏侧妃,迈步向里。 姜伯毅伸手拦住她,「你想怎么试?这是人命,不是儿戏!」 宁春草抬头看着姜伯毅。「你觉得,我像是儿戏的样子么?」 姜伯毅皱眉。 「你忘了我同巫女较量受了内伤,之后又自己痊愈的事情了?」宁春草笑了笑,「我也很有些本事,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没人这么说你。」姜伯毅神色严肃。 宁春草却笑了笑,「那姜大哥更应该相信我。叫我试试。不过,我还有事要求姜大哥帮忙。」 姜伯毅见她执意,便没有再劝,只点头道:「你只管说。」 「守着门,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我出来。」宁春草说完,回头看了看颓败坐在椅子上的晏侧妃。 晏侧妃立时惊跳而起,「你想对王爷做什么?」 「如你所听见的,我要救王爷的命。」宁春草笑着说道。 「你胡扯!你会医术么?你会诊脉么?你说救命就救命,你……」 宁春草不等晏侧妃的话说完,就对姜伯毅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间。 晏侧妃吓了一跳。立时一跃而上,想要将她抓回来。 姜伯毅闪身挡住她,一把提着她的肩,将她扔出了门外。他自己也一跃而出,砰的将门关上。 「让我进去!」晏侧妃瞪眼朝他吼道。 「你若想要王爷活命,就不要乱来。」姜伯毅面无表情。 「我就是想要王爷活命。才不能让王爷由着你们乱来!」晏侧妃叫着,更带出了哭腔,「我不能做王爷心里头最看重的那个女人,也要做能陪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守着他,陪着他!宁春草,你给我滚出来!」 第三章 晏侧妃知道自己不是姜伯毅的对手,一面和他过招,一面朝里吼道。 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真的从里头打开了。宁春草探出头来,向外看了一眼。 「放心,我不会叫她闯进去的。」姜伯毅朝她点头道。 宁春草晃了晃手中的铃铛,「她太吵,不如我叫她睡一觉?」 姜伯毅闻言,哦了一声,抬手一掌劈在晏侧妃的后颈上。「不用那么麻烦。」 晏侧妃身子一软,眼睛一翻,院子里,安静了。 姜伯毅扶着她,让她倚靠在廊柱上坐下。 宁春草嘻嘻一笑,「行了。这下就不会打扰到我了。」 姜伯毅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却将脑袋缩回门内,砰的将门又关上了。 姜伯毅守在门口,心头有些复杂。望着紧闭的房门,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宁春草解开王爷的衣衫,将套在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开,露出他胸前的伤口来。 适才姜伯毅看过伤口,她重新解开绷带之时,就容易了很多。 王爷的胸膛上,竟有许多的伤口,有大有小,看着那些疤痕,似乎并不是同一时期所受的伤,有些年代久远,有些似乎并没有多长时间。 这么多的伤啊……真的不像是一个整日里就知道酒醉花楼的人能有的。 他安静的躺着,呼吸短促齐息很重,可身上一点都没有孱弱的意味。 他满是疤痕的胸膛十分的健硕,恍如齐齐的石头,浑厚有力。胳膊很粗,没有一丝赘肉,紧致流畅的线条,让人单是看着就觉得那里满是充沛的力量。 宁春草摇了摇头,以前,她还真是被表象骗了,真以为睿王爷就是个不务正业只知道借酒消愁的浪荡王爷。 她寻了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划破,鲜血滴落在王爷胸口新添的剑伤之上。 这剑伤正是姜大哥所为,伤口外翻,皮肉有溃烂的迹象。且看起来伤口颇深的样子,幸而偏离了心脉,不然王爷只怕现在都撑不到。 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从他的伤口上渗入进去,宁春草弯身,在睿王爷耳边低声道:「王爷,您得好起来,您得醒过来,景珏还在大牢里头,您走了,谁救他出来?我知道,您一定很想念睿王妃,很想要和她团聚。可是您若是连睿王妃唯一的儿子都不救了。都舍弃了,睿王妃她会愿意见您么?您在世上还有牵挂呢,了却了这牵挂,才好去和睿王妃团聚呀?」 说完,她站直了身子,将自己的手指含入口中。 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铃铛声渐起,像是从悠远空旷的山谷里传来的,倒不像是就在这门窗紧闭的屋内。 宁春草全神贯注的投入进去,投入到铃铛声中,去感受自然的力量,将自己同这大自然神奇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合二为一,她引动自然之力,自然之力包裹着她。 姜伯毅抱着肩膀,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苏醒过来的晏侧妃。 晏侧妃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挣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廊外的天,「什么时辰了?」 姜伯毅没有理会她。 她自己皱眉眯眼,看了看偏西的太阳,估摸了一下,「从大清早,天未全亮,到现在黄昏时候,都已经五六个时辰了!五六个时辰啊!」 她上前瞪眼朝姜伯毅说道。 姜伯毅只是缓缓抬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别吵,你若再吵,未免你打搅到她,我只能让你继续安静了!」 晏侧妃皱眉跺脚,「那是人命。人命啊!你就由着她胡来么?」 姜伯毅略带讽刺的看了晏侧妃一眼,「你不知道么?」 晏侧妃诧异,「知道什么?」 「王爷胸口那难以愈合的剑伤,就是被我所伤。」姜伯毅面无表情的说道。 晏侧妃如遭雷击,登时一脸懵状。目瞪口呆的看着姜伯毅。 宁春草带回来的这都是什么人啊?她居然还相信她的话?相信她会救王爷?她居然还有那么一段时间,任由这个伤了王爷,想要王爷命的人,和王爷单独呆在一起…… 晏侧妃觉有些晕,她脚步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廊柱才没能跌倒。 事情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想象了,她还能做什么呢?还能挣扎什么呢?宁春草若是想要害王爷,也用不了五六个时辰去害吧? 她扶着廊柱在石椅上坐下,默默的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 姜伯毅抱着肩膀,用眼角瞥了瞥她,见她安分,他勾了勾嘴角。 「姜大哥……开门吧。」宁春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的时候,已经漫天繁星了。 一直坐着没动的晏侧妃,几乎是一跃而起的,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竟比姜伯毅更快的推门而入。 宁春草扶着屏风而站,脸上写满了疲惫。若是细心,还能发现她衣裙下的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颤。 晏侧妃只看了她一眼,就越过她,冲进了里屋,扑倒在床边,瞪眼盯着躺在床上,几乎无声无息的睿王爷。 「王爷?王爷?」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王爷,小声的唤道。 「别喊了,他还得再睡上一两个时辰,」宁春草有气无力的说道,「先给我准备些饭食来,快!我要饿死了!」 一整日不吃饭,也不至于饿成这样。 可一整日不吃饭,还要耗费精力体力。全神贯注的与自然沟通,舞动牵引着自然之力,医治一个几乎不治的人,就不一样了。 宁春草扶着屏风,摇摇欲坠。 姜伯毅上前。弯身将她抱起。 宁春草伸手推拒,人前,她似乎不想和他太过亲近。 可无奈,她已经手脚绵软的几乎没有力气。 姜伯毅将她抱到外间的椅子上坐下,仰身对晏侧妃吩咐,「还不快备饭食来?」 「你说什么?」晏侧妃看过了王爷,从里屋冲了出来,「你说再过一两个时辰,王爷就能醒过来?」 宁春草连连点头,「你若是快些让我吃饱。王爷或许能醒过来的更快些。」 晏侧妃瞪眼,「你吃饱和王爷醒过来有什么关系?」 宁春草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铃铛,「你的问题真多。」 晏侧妃如今除了相信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忙叫人去准备饭食。 睿王府虽不复昔日荣宠辉煌,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府上没有离开的人,也必是忠心耿耿的人了。 听闻主子有吩咐,手脚麻利的很,一桌子饭菜。很快就被呈上来。 宁春草风卷残云,好似饿死鬼一般。放下筷子,拿帕子沾了沾嘴,她满意的叹息了一声。 不待晏侧妃催促,她便起身,握着铃铛站在睿王爷的床边,轻晃铃铛,口中喃喃,却叫人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床上正在昏睡之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突然回魂一般,睁开了眼。 「王爷!您醒了!」晏侧妃立时扑了上去,跪倒在床边,热泪夺眶而出。 睿王爷皱眉,神情还有些懵懵的。 姜伯毅侧脸看着宁春草。眼中尽是狐疑神色,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如此厉害了?当初在青城山相遇之时,她打破巫咒,明显能看出来,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如今她都能够用巫女的铃铛救人性命了? 第四章 宁春草冲他笑了笑,勾了勾手指,叫他跟自己出去。将屋内留给晏侧妃和睿王爷独处。 繁星满天,宁春草站在院中,仰望着星空。 景珏此时是不是也能看见这片天?也能看到这闪烁的星空。也在思念她呢? 就快了,就快要将景珏救出来了!睿王爷已经醒了,他身上的伤也基本好了,计划的第一步都已经成功了,日后会一步步挫败那些恶人的计谋。一步步重新好起来的。 「在想什么?」姜伯毅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宁春草回头看他,轻笑了笑,「我在想景珏。」 姜伯毅面色一僵,两人之间,再无话音。 经历了生死,不知睿王能不能看清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晏侧妃的情谊,能不能放下心中那已经死去的人,而重新接受旁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宁春草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她最关心的,是如何改变现在受制于人的境况,而将景珏从狱中捞出来。 「如今一切皆在乎圣上的心意。」睿王爷收拾好,衣着整齐的坐在椅子上,完全看不出早上时候,他还是被人断定了将死之人。甚至看不出他受过伤的痕迹。 睿王投降宁春草的目光好奇之余。更有些感激和敬意。 这叫宁春草有些不好意思。 「圣上已经全然听信了燕王的话,如今王爷您也被罢黜封号,圣上如何会放景珏出来呢?」宁春草皱眉问道。 睿王爷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黯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圣上不会全然听信任何人。他如今听信燕王。不过是燕王的话正投了他自己的意思。」 宁春草吸了口气,缓缓点头。 睿王爷又说道,「如今看燕王行事,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他若想要登得大宝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宁春草有些不明白。 姜伯毅在一旁向她解释道:「圣上虽然年纪大了,也许身体不好,便是他败坏了圣上的身体,但毕竟圣上还有众多皇子。圣上就算归天,承袭皇位的,也当是皇子中的一个,他一个王爷,还不能继承皇位!朝中的文武大臣,就是他最大的阻力,便是他能拉拢一些大臣,为他所用,也不可能叫满朝众臣都支持他登基。」 宁春草皱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他如此计划,最后获利的不过是皇子中的一个而已,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可以扶植一个皇子,作为他的傀儡……更或者,待皇子登基之后,这皇子若是没有子嗣,有早早殒命,他不就有机会了么?」睿王爷低声说道。 宁春草瞪大了眼。「那他打算的还真够远的。」 姜伯毅笑了笑,「这种事情,可不就是走一步望十步的么?」 宁春草皱眉,「那我们该做什么?」 她的问题出口,厅堂里静了一静。 睿王爷抿了抿唇,「我们也要走一步望十步,甚至二十步。首先,咱们得知道圣上的龙体是否康健,还能有多少时日。听闻圣上早已开始服食丹药,这丹药……」 睿王爷摇了摇头。丹药说是能延年益寿,叫人长生不老,他却一直不敢苟同,只觉是药三分毒,迷恋丹药总归会伤身。 「嗯,那第二步呢?」宁春草问道。 「第二,搞清楚燕王想要支持哪一位皇子,我们也要找出一位足以与之抗衡的皇子来支持。」姜伯毅缓声说。 睿王闻言,转过脸看,看着姜伯毅。看着这当年杀了自己爱妻,如今又险些叫自己死在他剑下的人。 自己这夙仇,竟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和他,就这么心平气和,不动刀枪的坐在这儿,商量着日后的路要往何处走。 人生,还真是处处有「惊喜」,处处有意外呢。 姜伯毅感受到睿王爷的视线,也抬头回望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电光火石间,似有硝烟弥漫。 宁春草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口,「咱们说好的,过往暂且不提,共度难关之后,在算陈年旧账。你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要在我这小女子面前言而无信吧?」 姜伯毅率先移开了视线。 睿王爷也清了清嗓子道:「宁姑娘放心。」 他们商议好了具体的计划步骤之后,便各自下去。 宁春草跟在晏侧妃身边,扮作晏侧妃贴身婢女的样子。巫女正在到处找她,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她此时会藏身在重兵把守的睿王府内。 姜伯毅武功高强,趁着夜色出入睿王府,好似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惊动把守之人。 他这夜却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且还带了个人。 那人被堵了嘴,塞在麻袋之中,姜伯毅扛着他,来到睿王爷的书房中。 噗通一声,麻袋从姜伯毅的肩头被甩在地上。 疼痛叫昏迷中的人闷哼了一声,宁春草和晏侧妃也都在书房里。 晏侧妃微微皱眉,「他还能回话么?」 姜伯毅轻轻一笑,将人从麻袋中提溜出来。 睿王爷上前,眯眼看了看那人,缓缓点头,「是他。」 姜伯毅伸手将那人脑袋蒙上,又往那人身上几个穴位上猛地一戳。 那人便立时疼的惊醒过来。嗯嗯的哼着。 「安静,再叫就要你的命。」姜伯毅冷喝一声。 估摸他杀气太重,那人闻言果然一声不敢在吭。 姜伯毅伸手将他口中堵着的东西拽出,「问你什么答什么,有一句废话。后果你知道。」 那人愣了片刻,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姜伯毅看向睿王,睿王冲他点头。 「听闻你是日日负责给圣上请脉的太医?圣上近来龙体如何?」姜伯毅问道。 「圣上……」 「有一句谎话,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姜伯毅威胁道,「不过你不用怕。我问题不多。」 那太医吓得一颤,汗都流到了脖子里。 「是,是,圣上从年前就开始小毛病不断。且我发现,圣上并不肯好好用太医院给开的药。听闻圣上在服用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医治百病的……具体是什么药,我也不甚清楚。」太医有些颤抖的说道。 「小毛病不断?」姜伯毅重复他的话道,「你似乎是避重就轻了吧?」 话音落地,他就抓过太医的手,手起刀落。 只听哇呀一声惨叫,那太医险些疼晕过去。 宁春草倒吸了一口冷气,仓惶退了两步。 她诧异看着姜伯毅的脸,他脸色从容,好似做惯了似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大哥,姜大哥在她眼中从来都是温润的,是和煦的,是叫人如沐春风的。 原来他伤人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平静淡然,这般的无动于衷啊? 宁春草咽了口唾沫,屋里的血腥气并没有十分浓重,她却隐隐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再问你一遍,圣上的龙体,只是有些小毛病而已么?」姜伯毅又问道。 那太医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圣上久服丹药,金石已在体内积累,年前已有中毒之症。可圣上不听劝阻……仍要服用丹药。如今毒入骨髓,虽未表现出来……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丹药的烈性在撑着……撑不了多久了。」 第五章 睿王爷闻言,眉头紧锁。 那太医似乎是怕极了。如倒豆子一般,「当初延庆观的玄阳子还在的时候,就已经秘密的在为圣上炼制丹药了,圣上服药已有十年左右了吧?玄阳子得道升仙之后,他的师弟也为圣上炼制丹药。可品质不如玄阳子所炼制,圣上一直不甚欢喜,近来燕王……」 太医说道燕王,突然顿了顿,他身子一震,似乎心头冥冥之中已经猜到了将自己掳掠来的人,究竟是谁了。 但他故作无知,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燕王进献了紫还丹,听闻这紫还丹乃是紫玄真人费尽心血炼制,举世只有两枚。若得这两枚,便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圣上正等着第二枚紫还丹呢。」 姜伯毅侧脸看了看睿王爷。 睿王爷冲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 姜伯毅颔首,面无表情的上前,伸手抱住那人的脑袋,一手在上,按住那人天灵盖,一手在下。捧住那人的下巴。 只见他手腕猛的一动,「喀嚓」一声。 那太医的脑袋歪向了一旁,再无声息。 宁春草拍着心口,连退了两步,瞪眼看着那一动不动,没了气息的太医,又抬眼看着姜伯毅。 就这么……死了?这么就杀了人了? 杀人对他来说,果然再简单不过。想当初,自己为了杀一个前世的仇人,为了安抚那冤魂。还专门向晏侧妃学习舞剑,她费了多大的功夫啊!她受了多少的罪啊!她历经了多少磨难啊! 到他手里,就这么轻轻的一掰? 姜伯毅转过头来看着宁春草,「你一直看到的只有我的一面,现在。看到了我的另一面,有没有觉得,不认识我了?」 他嘴角挂着笑,笑容有些凉薄,有些苦涩。 宁春草微微皱起眉头,他眸色太深沉,深沉的她看不懂里头藏了怎样的情愫。 她微微摇头,「你还是你,姜大哥。」 姜伯毅一愣,继而低头笑起来。 睿王爷叹了口气。「原以为玄阳子德高望重,不曾想……」 以前每次听闻玄阳子这名字的时候,她都有些心虚的感觉,因为人是她杀的,却并没有人知道。今日再听闻这话。她却突然想起了她杀玄阳子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玄阳子该杀,他表面潜心修道,背后却做着不为人知的勾当,他该死…… 「玄阳子是燕王买通的人,从十年前,就开始一点点毒害圣上了。」宁春草突然说道。 这话出口,她自己就先愣住了。这话是她说的? 「你怎么知道?」晏侧妃瞪眼看着她问道。 宁春草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啊。 「很有可能。」睿王爷却接过话说道,「我早查过他的底细,他同燕王一直有往来,只是燕王伪装的太好。我只当他是对道法有兴趣……呵呵,竟叫他骗过了。」 宁春草低头,忽而间,有些莫名的想法在她心底冒了出来。 她究竟为何重生?为何卷进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当中来?也许这才是宿命的安排? 并非是像姜维说的那样,她重生乃是为了报仇。心中那一只存在的另一个自己,也并非是报仇的执念而不肯离去吧? 这想法来的莫名其妙,且当下也不是深究的时候。 当务之急,乃是—— 「王爷属意哪位皇子?」姜伯毅直截了当的问道。 既然知道圣上时日无多,就得决定阵营,站好了队,方好同燕王正式开战。 「大皇子年幼害过病,毁了面容,面容毁者,不能登帝。」睿王爷摇了摇头,「二皇子好色狠厉,并非储君人选,三皇子仁爱聪慧,颇有筹谋。四皇子一心修道,只想得到神仙,啧啧。五皇子气量狭小,虽有几分聪明,却自小同景珏不和。六皇子幼时意外害病,病愈却留有痴傻之症。六皇子往后的皇子年纪尚幼。」 睿王爷说完,几人都安静垂眸,似乎在从他说的这几人之中思量着。 「睿王爷属意三皇子啊?」姜伯毅说道,「那燕王会属意谁呢?」 「五皇子。」睿王爷和宁春草异口同声的说道。 睿王爷开口,理所当然。宁春草也能这般果断的做出和他一样的判断来,倒是叫几人都有些意外。 宁春草砸吧了一下嘴,「呃。那个,我只是猜的。」 分明不是,乃是她心里有个声音促使她说出来的。 大约是她叫人意外的地方太多,如今众人也都能见怪不怪了。 几人都缓缓点了点头,「如此,起码有了方向了。」 「如今就有一个机会,既能救景珏出来,又能看看三皇子是不是值得支持。若一味仁爱,并不适合那个位置,有谋略有胆识才行。」睿王爷眯眼说道。 至于如何联络三皇子。宁春草和姜伯毅就没有办法了。 凌烟阁一直都是在南境活跃,来到京城的时间里,也没有同皇子们打过交道。更何况,如今凌烟阁的已经受制于姜维,以往的心腹如今还能不能信得过,谁也没有把握。 在局势明朗以前,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宁春草就更不用说了。 「如何取得三皇子信任,叫他肯帮我们呢?」宁春草皱眉嘟囔道。 睿王爷轻笑了笑,「宁姑娘不用担心,我的伤病好了,总不至于还是废人一个。」 宁春草狐疑抬头看他。 晏侧妃却似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睿王爷藏在暗中的势力,终于要被动用了。 燕王知道他在暗中替圣上做事,早就想要撼动他,圣上也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受命之后他才知道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简单。 他竟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完全不晓得该从何处着手,方能瓦解睿王的秘密力量。 睿王的伤在宁春草的医治之下,已经基本痊愈。 又在姜伯毅的掩护之下,悄然离开了睿王府。没有惊动守卫。 燕王和圣上都在等着睿王剑伤不愈,然后安安静静的咽了最后一口气。只要他咽了气,管他曾经培植过什么势力,他一死,就什么都不是了。也无需太过挂怀。 燕王几乎都已经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了。 睿王爷却悄无声息的入了三皇子府上。 睿王爷同三皇子密谋半夜,究竟如何说服了三皇子,又如何商议后事,旁人无从得知。 宁春草只知道,自己醒来以后,一开门,就瞧见睿王爷直愣愣的站在她的门口,伸手似乎想要敲门,又似乎是在犹豫。也不知他保持这个姿势,究竟站了多久。 「王爷有事啊?」宁春草狐疑问道。 睿王爷舔了舔嘴唇,「啊,那个……也没什么大事。」 宁春草皱眉,没事,他这么不声不响的站在一个「丫鬟」的门口,还这般的犹豫不决? 「王爷没事,那婢子去伺候侧妃了?」宁春草说完,提步欲走。 「你,你等等!」睿王爷又唤住她。 宁春草转过身来,「王爷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如今咱们之间还有什么是要隐瞒的么?」 睿王爷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可他脸上分明还有犹豫的神色。 宁春草越发不解。 第六章 「你救了我的命,如今又一道想方设法救景珏出来。我……」睿王爷大约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同旁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紧张,且还是同个小丫头说话,「我很感激你,你是个好姑娘,很好的姑娘。」 宁春草哦了一声。「您是想对我说谢谢的?」 「呃……」睿王爷口中发干,「不只是要说谢谢……你知道,如今乃是非常时期,有很多的事情,要用非常手段……你,能明白吧?」 宁春草上下打量睿王爷。摇了摇头,「婢子愚钝,不能明白,您有什么话,就别绕弯子了?」 「你是想要救景珏出来,想要彻底打垮燕王的一切计划的。对吧?」睿王爷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皱眉说道。 宁春草点头,「是呀。」 「所以,为了这些,需要你牺牲一下,委屈一下,你也是能够理解的吧?」睿王爷终于说出了口,他松了口气。 宁春草却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哦,我大概也许,明白了些。可是,要叫我牺牲什么?委屈什么呢?」 「你会明白的。」睿王爷眉头紧皱,说完,转身就走。 宁春草追了两步,口中唤着:「王爷……」 王爷脚下却如踩着风一般,转眼不见了身影。 宁春草心头莫名,睿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三皇子在朝会之后,单独求见圣上。 圣上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站在宫廊下逗着画眉鸟。画眉婉转的啼叫,清亮的声音伴着花香,十分宜人。 三皇子觑了觑圣上面色,觉得自己这时机挑的真是不错。 「父皇如今看起来,气色真是大好了!」三皇子拱手说道。 圣上微微点头,唇边已有笑意流露出,「你也看出来了?朕也觉得,这几日好似身体都比以前更有力了,年富力强,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般。瞧着镜中的自己,更是满面红光。」 三皇子连忙跪地,行叩拜大礼,「那真是大幸,孩儿之幸,朝堂之幸。万民之幸啊!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满意点头,脸上红光更甚,「好好好,起来吧,你的心意,朕看得出来,快起来。」 三皇子缓缓爬起来,「儿臣没有旁的心思,只盼着父皇身体康健,就是最好的事。」 圣上微微点头,「是,这还是得益于燕王进献的紫还丹。紫还丹举世只有两枚。朕服下一枚,就有如此神效,倘若能再得到剩下那一枚,两枚紫还丹都能运化朕的体内……那真是……」 圣上露出一脸憧憬向往的神色。 「听闻另一枚紫还丹,在睿王手中?」三皇子低声问道。 圣上的眉头不由蹙起,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痛心疾首的神色,「他是朕的亲弟弟,一母所出,朕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多有偏袒忍让……」 「是啊,这是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三皇子连忙附和说道。 圣上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朕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他,愧对他的地方。朕深信,任何人都会背叛朕,他也不会的。不曾想,真是人心隔肚皮……他还是……」 「人总是有贪心,有妄念的,能像父皇这般大度,这般仁爱的人,世上又能有几个呢?父皇没有愧对他。乃是四叔对不起父皇,父皇不要为此伤心了。」三皇子一同叹息劝道。 圣上垂眸看他,见他声声句句都附和自己的意思,心中不禁更加高兴。 「三儿今日来陪朕走走说话,可有何要求要说的?」圣上问道。 三皇子连忙颔首,「儿臣陪父皇。乃是理所应当之事,父皇日理万机劳碌非常,能叫儿臣陪您,是儿臣的荣幸。」 圣上点头轻笑,不再多说。 三皇子见时机差不多,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道:「不过适才听父皇的话,儿臣如今到真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圣上侧脸看着他。 「如今四叔被囚禁府上,却不肯交出剩下的一枚紫还丹。可这紫还丹的神奇效用父皇却是知道的。若是能得到另一枚紫还丹,岂不是最好?」三皇子垂头说道。 圣上一听闻得到另一枚紫还丹,心中就忍不住澎湃,他连连点头,「莫非三儿有办法?」 三皇子上前一步。「正是,不过儿臣的想法还不成熟,只是心中适才冒出的念头,还需父皇斟酌定夺。」 「你且说来听听。」圣上摆手叫人退远些。 三皇子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四叔只有景珏一个儿子,如今景珏还在大理寺的狱中。倘若能叫景珏为父皇所用。完全听命于父皇,还怕四叔不肯交出紫还丹么?」 「用景珏逼他?」圣上皱眉,似有不悦,「这般行事,未免太小人了,倘若流传出去,实在是让朕名声难听。」 三皇子连忙摇头,「怎好叫这般事情,污了父皇的圣名?乃是让景珏自愿为父皇所用。景珏打小同四叔不合,父皇是知道的,若是在此时,罢黜了四叔王爷封号的时候,将王爵给了景珏,并且叫景珏知道,他过早没了母亲,正是因为四叔为求自保。父皇觉得,景珏还能原谅四叔么?」 圣上眼眸微眯,缓缓点了点头。此话说得有理啊。 睿王同景珏父子不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也不是伪装的,伪装能装的了一时,能装的了这么多年么? 且景珏那个性子,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景珏因为宁家三姑娘的缘故。同凌烟阁原阁主姜伯毅,关系也十分紧张。如今四叔和姜伯毅连成一气,景珏又同这两个人都不和,不正是将景珏拉拢到身边的最佳时机么?」三皇子缓缓说道,见圣上面色犹疑,他又连忙补充道,「儿臣幼稚,这也是一点点不成气候的想法,具体要如何做,还待父皇细细斟酌。」 如此,即便是他想出来的办法,有了这恭维的话,就好似办法是圣上想出来的一样。想要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别人,叫他去执行自己的想法是件很难得事。 可若是叫人觉得,这想法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再叫他去执行自己的想法,就容易的多了。 「甚好!」圣上缓缓点头,「朕觉得这法子可行。」 圣上说完,眯眼笑了笑。 三皇子正待松一口气的时候,圣上却又缓缓开口了。 「不过你这法子,却是不完备,朕有更好的想法,叫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三皇子心头一惊,略有些忐忑的问道:「什么法子?」 「景珏对宁春草那小姑娘的喜欢,朕是知道的,他甚至为了那小姑娘不惜触怒朕,为了逼迫朕收回成命,甚至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多时辰。冰天雪地里,跪两个多时辰呐,他的决心。你可以想象了。最后乃是朕用宁春草的命相胁,他才服软。」圣上笑了笑,摸了摸下巴,「如今睿王不足为惧,倒是那姜伯毅,却还下落不明,让他和姜伯毅彻底翻脸,不能像他父亲那般继续和江湖人纠缠不清,那就让他早早成亲吧。」 三皇子一愣,「成亲?」 「朕不是赐婚给他和周家小姑娘了么?让他们立时就成亲吧,已经赐婚这么久了,如今成婚。也不算仓促。」圣上缓缓说道。 第七章 这还不算仓促?虽有赐婚,可也没定下日子呀。 「你去牢里告诉景珏,他若同意成婚,朕就放他出来,他若还执迷不悟,就让他在大理寺里好好反省吧。」圣上摆手说道。 三皇子面色郑重,躬身应是。 心头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四叔果然是厉害之人,当晚他们密谋之时,四叔几乎已经将父皇会有的一切反应,都料想在内了。 包括圣上最后这招赐婚,四叔都已有预料。 说是料事如神也不夸张了。四叔竟是最了解父皇的人呢,难怪父皇容不下四叔了,父皇乃是孤家寡人,如何能在身旁留着一个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人? 一切都顺利,唯独三皇子来到大理寺见景珏的时候,遇到了最不顺利的事。 「我还是在大理寺反省吧。」景珏垂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景珏,你,你这是在赌气!」三皇子皱眉。 景珏却摇头,「没有,我同谁赌气,同我自己么?他和谁同谋,和谁谋划什么我都不知道,也没有参与,他下场如何,我也不关心。反正从小,他也没怎么关心过我。」 「是,这些圣上都知道,这才愿意放你出去,若是圣上怀疑你有参与其中,会在这个时候饶过你?该将你死死囚禁在这大牢里才对!」三皇子点头说道,「圣上如今,非但没有关你。还要放了你,放了你不说,还要让你继承爵位,让你娶周家小姐。周将军可谓朝中的中流砥柱。圣上如今还能如此对你,可见圣上的宽仁。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这是在大理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多少只看不见的耳朵在听着,三皇子说话,自然格外的小心翼翼。半句不该说的话都不能多说。甚至连个暗示的眼神,表情都不能有。 只盼着景珏能够领会他同睿王爷的良苦用心。 可偏偏景珏这会儿就有些水火不侵的意思,「我本就是不知好歹的人,三皇子也不是今日才认识我。」 「你!」三皇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圣上厚爱。厚待你,你这般,岂不是辜负圣上的一片心意。圣上说了,只要你出去,能寻出紫还丹来,必然有重赏。这也是你在朝臣,在是世人面前证明自己真的不是睿王同党的机会,你不明白么?」 话只能暗示到这份儿上了,三皇子只盼着景珏能够开窍。 景珏忽而抬头看着三皇子,目光灼灼如三月桃花,「我明白,我都明白。」 三皇子心头一喜。 他却又说道:「可我不想这么做。」 三皇子被他气得胸中发疼,「那你想怎么做?你想怎样?」 「我不娶周六小姐。」景珏说道,「寻找紫还丹也好,子成父爵也好,怎么都好,我不娶周六小姐。」 三皇子微微点了点头。当初睿王告诉他,圣上最后的条件,一定会涉及景珏的婚事之时,他还有些莫名。 圣上真的提及之时,他只觉四叔料事如神。 而如今,他才明白,看似不过是娶妻的一件小事,与男子汉大丈夫当行当做的天下大事来比,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在景珏这儿,却真的成了一道坎儿,一个难关了。 「我会再向圣上禀奏,你……」三皇子叹了口气,「你且在这牢里好好想清楚!如今你也大了。总是任性妄为,早晚会害了自己!」 三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负手转身而走。 不得不说,他是有些失落的。当年听闻睿王因为没了睿王妃,而性情大变。如今又看到景珏因为一个女子,连牢狱都不愿出。他对与这对父子合作,心头不禁有些动摇起来,这般儿女情深,难过美人关的父子俩,真的能助他成大事么? 三皇子无奈摇头。将景珏的话禀给圣上。 不曾想,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圣上,听闻此言,却是笑了起来。 「朕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动起心来,还真是势不可挡。」圣上面上更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三皇子心头莫名,景珏这般表现,莫非还正合了圣上的意思? 圣上微微点头,「景珏做事冲动。说什么做什么,都凭着自己的喜好。他以为朕不会杀他,这才一再的在朕面前张狂。可张狂也有张狂的好处,就是会将自己的弱点都暴漏在人前,想要拿捏他,就比拿捏那些不猖狂低调内敛的人,容易得多。」 三皇子见父皇有提点自己的意思,连忙躬身垂首,俯首帖耳的聆听教诲。 「行了,你去吧。你告诉他,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娶周六娘,找出另一枚紫还丹献上来,朕就放过宁春草。不然。朕还是不除她,不愉快呀。」圣上笑着说道。 三皇子犹疑,「他能答应么?用四叔的命威胁他,他尚且无动于衷呢,他心里可冷硬得很。」 圣上不以为意的点头,「一定会的,他为何不肯娶周六?就是对那个宁春草还没有死心。娶了,这心也就死了。」 「那宁春草本就是他的妾,便是他娶了妻,也可以再纳妾呀?」三皇子不解。一个小小弱女子,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圣上却是笑了,「朕怎么会叫他纳她为妾?」 「是因为当初那个‘凤仪天下’的命格么?」三皇子小声问道。 圣上淡笑不语。 三皇子在这件事上,完全成了个跑腿儿的。本是他的提议,这会儿圣上已经完全将这主意当做了自己的。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最好的筹谋。 「景珏。你想清楚了么?」三皇子将圣上的意思表明,景珏就一直闭着嘴不说话。 大理寺的牢狱可没有那么舒服,三皇子呆了一阵子,就有些耐不住,只觉心烦意乱,想快些出去。 真不明白景珏怎么可能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能有如此好的条件,放他出去的时候,他还一再的犹豫,一再的拿乔。 「想清楚了就给我个准信儿,我也好去回禀圣上。圣上如此法外开恩,你若是还不知道感念,可真是……」 「你别说了。」景珏打断三皇子的话,「我都明白。」 三皇子皱眉看他,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那你倒是说啊?」 「我想见见宁春草。」景珏突然抬头说道。 「嗯?」三皇子愣住,并非没有听清,只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要见见宁春草。见了她,再决定要不要出去。」景珏认真说道。 三皇子恍若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兀自哈哈笑了几声,却见景珏脸上的严肃一丝未变,他这才停下笑声,「你真要见她?」 「你看我像是同你开玩笑的样子么?」景珏问道。 「我可不知她如今在哪儿,能不能寻来,寻来以后又当如何,我可就管不了了,你真要见她?」三皇子皱眉道。 景珏点头,「总会有办法的。」 「你见了她又怎样?她若是不希望你娶周六小姐,你就真的不娶了么?真的要蹲在这牢狱里头,你这是人是不是有毛病?蹲大牢还蹲上瘾了不成?」三皇子迟疑的表情,恍如牙疼一般。 景珏却垂下头来,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第八章 三皇子甩了甩手,「好好,算你能耐,你这蹲在大牢里的不急,我倒是为你着急,三番四次的为你跑腿,欠了你的不成?」 景珏勾着嘴角,冷笑了笑,没有作声。 三皇子将他的意思呈给圣上,也告诉了睿王爷。 睿王爷不得不再次面对宁春草,将上次说了一半的话。给说完了,「如今想要他出来,就得让他娶周六小姐。」 宁春草瞪眼,愣愣看着睿王爷。 「我知道,叫你受委屈了,你救了我的命,如今还想方设法,甚是拉拢了姜阁主来,只为救他,他这嫡妻的位置。怎么说也该是你的,可你也看了……」睿王爷觉得剩下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再次说出口。 只觉他们一家都有些亏欠这看似单薄的小姑娘。 宁春草却连连点头,「原来您上次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呀?」 睿王面上有些赫然,「是,我愧对你,景珏也……」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娶嘛!」宁春草却是连眼睛都没眨的说道,语气再理所当然不过。好似睿王爷一番犹豫为难,一番的歉疚都十分可笑一样。 睿王爷诧异看向宁春草,「你说什么?」 「娶呀,只是娶了周六小姐,就能将他救出来的话,为什么不娶呢?更何况,圣上不是早就赐婚给他们了么?现在不过是突然定下了日子而已。有什么好犹豫的?」宁春草反问道。 睿王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原以为她会又哭又闹,自己一定要好言相劝,什么深明大义,明事理等等的话,他准备了一箩筐。咬牙也要说服宁春草。 可没想到,什么话都没用上,人家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娶?有什么好犹豫? 「你……」睿王爷皱了皱眉,「你并不喜欢景珏,是不是?」 宁春草闻言,忽而笑了,笑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烁,她连忙垂头,笑声却是不止。 「莫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并不喜欢景珏?」睿王一脸严肃。 「王爷,如今摆在面前的,乃是睿王府遭人陷害,有奸臣要谋逆呀。您是不是忘了初衷了?」宁春草避及他的问题,忽而上升了谈话的高度,问道。 睿王爷清了清嗓子,「我自然没忘,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您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宁春草说道,「救景珏出来,让他继承您的爵位,又娶了周六小姐,无疑是在明面上,同燕王的势力抗衡起来。圣上想来,也是这般打算,这才会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倘若错失,想要再占据可以同燕王正面对抗的有利地势。可就不容易了呀。」 睿王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竟也将形势看的这么透彻,连圣上为何会这么轻松的同意,都料想到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若非事急从权,她若能在景珏身边一直扶持。自己也许会更放心的吧? 她一向最能哄着景珏了,叫景珏一切都听她的话,景珏能从那一群狐朋狗友里脱身出来,就是她的功劳。 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景珏擦身而过。 「景珏要见你。」睿王缓缓说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好。我会劝他同意,王爷放心。」 睿王叹了口气,先前的犹豫,先前的紧张,以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都好似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里。 她就这么一句话。将他所为难的事情都接了过去,她会劝他同意,叫自己放心。 她分明是喜欢景珏的,她去劝自己喜欢的人,另娶旁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想哭就哭吧,不用人人面前都装坚强。」宁春草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看到姜伯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正盘腿坐在坐榻上。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想哭。」 「怎么不想哭?心里不苦么?」姜伯毅抬头看着她姣白的小脸儿。 宁春草叹气,「苦,还酸,又苦又酸涩。」 姜伯毅哼了一声,「真是好样的。」 宁春草自嘲的笑了笑,「我也觉得自己好样的,觉得自己真是高风亮节,为了大义,将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出。我是很深明大义吧?」 她说着话,凑上前去,捧着脸,眨巴着眼看着姜伯毅。 姜伯毅别过脸去,冷哼一声,并不看她,「在我看来,不过是蠢而已。」 「那换做你,你会怎么做?」宁春草问道。 姜伯毅回头,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听?」 宁春草捧着下巴,连连点头。 「我会劫狱,秘密杀了燕王。皇帝若是不明事理,就行刺皇帝,和自己喜欢的人远走高飞。」姜伯毅认真说道。 宁春草闻言立时喷笑出来,「然后扔下一堆烂摊子?」 「那关我什么事?我活的自在就行了。」姜伯毅说道。 宁春草连连摇头,「你逗我,你不会的。你若如此。就不会是凌烟阁的阁主。如今的形势下,你为什么没有远走高飞?为什么没有扔下这一切不管,说上一句,关你何事?」 姜伯毅抿唇看着她。 宁春草垂眸,缓缓说道:「因为,你不放心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凌烟阁就这么交到姜维手上,你不忍看着曾经追随你的人,被姜维肆意操纵。你放不下自己的责任,放不下自己的使命。」 姜伯毅胸膛里,心跳很快,迎着她的目光,他心中有几许被理解被体谅的畅快。 宁春草抬头看他。「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和夙愿,不达,不休。」 「那你的夙愿是什么?」姜伯毅忽而问道。 宁春草面上表情怔了一怔,隔了半晌,她才缓缓答道:「说不清楚,重活一世,我似乎有很明确的目标,又似乎没有,但不管是怎样,我顺从着我的心意去活,就是了。做我心中觉得,当做之事。就不枉此生了。」 姜伯毅皱着眉头,似乎认同,又似乎不能认同她这话。 宁春草却是笑了笑,「适才急着回来,生怕自己真的会在睿王面前哭出来,倒是忘了问,睿王打算如何让我去见景珏?」 睿王其实也在为此事发愁。 宁春草不能无缘无故的冒出来,倒叫圣上怀疑三皇子所说所行,都是有目的的。 可她不出来,又如何去牢中见景珏? 不过显然,圣上也没将此事留给他们操心。 圣上召见了姜维,叫他利用凌烟阁放出消息。说林婕妤在宫中忽患急病,将要不好,临终只想渐渐她最是牵挂,最放心不下之人。 圣上已经恩准,若那人肯来见她,便准允那人入宫。 凌烟阁消息最是灵通。这放出消息的渠道自然也是甚为广泛。 宁春草躲在暗处,巫女随时都准备抓住她,若是没有什么条件,她自己忽然跳出来,自然引人怀疑。 但是有了林婕妤这么档子事儿,她再跳出来,就顺理成章了。 凌烟阁将消息放出来的当天,姜伯毅就听闻了。 睿王和宁春草也在同一天得知。 「你知道,你这么一出去,就是危险重重。」姜伯毅看着她说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脸上却是带着微微的笑,「有你们。我不怕。」 姜伯毅皱眉,睿王爷也轻叹一声。 第九章 「我该如何进宫?」宁春草打破他们的沉默,语气轻松的问道。 「动静越大越好,这样巫女就不敢先下手,将你掳走。姜维也不敢将你藏匿起来。」姜伯毅说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燕王会不会从中破坏呢?」 「圣上虽如今对他好。却也紧盯着他,他不敢轻举妄动。」睿王爷说道。 宁春草点点头。 一番商定以后,她心怀忐忑,也伴着对苏姨娘的担忧挂怀,对景珏的期待,悄悄离开有重兵把守的睿王府,不动声色的来到宫门外。 东朝门在清晨时光,最是忙碌,官员们这时候都骑马坐轿乘车的,来往东朝门,奔赴自己坐班岗位。 下了早朝的朝臣,也在这时候出宫。 人来人往,宁春草一个小女子,站这儿,就格外的扎眼了。 有宫人窃窃私语,见她只是安静站着,也不喧闹,心下不解。她并不闯宫门。只在外头安静站着,宫门处的守卫盯了她一阵子,见她也不像是哪位大人的家仆,便走上前来,询问她道:「你是哪家的丫鬟?在这儿候你家主子么?」 宁春草连连摇头,「不是的。大人,我想进宫。」 那守卫一听,噗嗤笑了,「这是大人们上朝下朝的地方,可不是你能进去的。」 「圣上已经准予我进宫了!」宁春草说道。 那守卫皱眉,仔细打量她,心道,这不会是个傻子吧?可看她面容精致,衣着得体,也不像是傻的。 「凌烟阁传出消息,说圣上准予林婕妤最是牵挂的人,入宫拜见。我,我就是林婕妤最牵挂的人,大人若是不信,可禀于圣上知道!」宁春草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大声。 来往的官员不少,听闻「圣上」二字,纷纷望过来。 宁春草更大声道:「圣上曾经三次召我入宫伴驾,你若不信,大可去问,看我有没有虚言?」 周遭便响起窃窃的议论之声。 宁春草当初被圣上召进宫中之时,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宠,不少大人都大为惊异,也都留意了这件事。 此时她忽而这么大声的说出来,提醒着不少人都想起这回事儿来。 「是有个小娘子,被圣上召进宫,听说,是睿王世子的小妾……」 「如今还哪里有睿王!」 「是是,是那谋逆罪臣……她怎么敢来宫中?」 守卫听得议论之声,猜测这事儿不小。不敢耽搁,连忙向上禀报。层层通报,直达天听。 圣上很快就听闻,宁春草来了。 有宫人从南宫门出来,接了宁春草,又从南宫门入得宫中。 「姑娘以前不是没有进过宫,怎么今日会跑到东朝门去?那里都是朝臣进出的地方,女子不可入的。」宫人笑着问道。 宁春草垂着头,低声回道:「如今我待罪之身,贸然出现,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我的性命,若是不声不响的出现。只怕还未能给圣上磕头请安,命都不在自己手里了。」 那宫人闻言,掩口轻笑,「姑娘真是玩笑话,死牢姑娘都能安安生生的出来,还有什么可怕的?」 宁春草抬头看那宫人一眼,心头有些忐忑,「能出死牢,乃是侥幸。」 宫人勾了勾嘴角,圣上等着她的大殿就在眼前,宫人抿嘴不再说话。 经过了这么多是是非非,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许多事,宁春草再见到圣上之时,以前那种如父亲一般的亲切感,再也找不到了。 她终于相信苏姨娘说的话,苏姨娘说,她不是圣上的女儿。 这是真的,以前那种亲切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人的一厢情愿,总会骗自己,去相信不切实际的事情。 「罪女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宁春草行叩拜大礼。 圣上垂眸看着她,目光之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半晌,圣上未开口,她也未起身,殿中安静的不像话。 「罪女?」圣上终于开了尊口。 宁春草连忙点头,「是。」 「你失手杀了嫡姐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圣上点了点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既是失手,朕也就既往不咎了,否则也不会听闻你不在死牢之中,还任由你逍遥自在。」 宁春草连忙叩首,「谢圣上恩典。」 「究竟是睿王捞你出去。还是姜伯毅救了你,朕也都不追究了。」圣上缓缓说道。 宁春草心中无奈叹气,圣上总觉得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控之中,他若是知道,救她出去的,其实却是燕王。也不知会有何表情? 「如今朕肯见你,就是要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圣上眯眼说道。 宁春草叩头,「谢圣上,请圣上明示。」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朕一向都很看好你。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朕不希望。你和那傻小子一般一根筋。」圣上说道,「朕要你去劝景珏,叫他娶周家的小姐,你肯去么?」 宁春草虽然在心中已经应声点头,脸上却故意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圣上。这是何意啊……」 「你不明白?」圣上笑道。 宁春草连忙摇头,「罪女愚钝。」 「朕的亲弟背叛了朕,可朕心中却还顾念着他唯一的儿子。这是他唯一的后人了,朕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枉死在狱中。倘若他能够改邪归正,安安分分的做个王公大臣,朕岂会容不下他?」圣上缓缓说道,「周家小姐,是朕为他精心选出来的嫡妻人选,最是合宜。只盼他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一番厚爱,可他却总不能明白!朕这心里啊……」 圣上叹了口气,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垂头,看着手掌下头的地毯,地毯很软很柔,上头的纹路织就的十分漂亮。 她忽而想笑,想笑圣上。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防备着身边的所有人,不累么? 以前相信睿王,因为燕王进献了紫还丹,就怀疑了睿王。如今倚重燕王,却又害怕燕王会成为下一个睿王,而故意放出景珏,给他爵位,给他强势的外戚,来制衡燕王。 如此谋算,将人的感情婚事皆利用进去,真是费心劳神啊。 「罪女,明白了……」宁春草觉得感情酝酿的差不多了,便缓缓叩首说道。 圣上露出满意笑容。「你若能劝他回心转意,朕便赦免你的罪,叫你也能自在活着,只是……你同景珏,也是再无可能了。你可愿意?」 宁春草在圣上的目光之下,握紧了拳头。好似内心在做着强烈的挣扎,「愿意!」 「好!」圣上笑道。 「那……林婕妤?」宁春草忐忑问道。 圣上笑容渐渐转冷,「林婕妤同你,有什么关系?」 宁春草张口结舌,「这……」 「罢了,」圣上摇摇头,「你若是劝的好,朕便叫你见她!」 宁春草点头应下。 在大理寺见到景珏之时,她险些认不出他来。 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胡子拉碴的脸,满是褶皱的衣服,哪里是那个肆意张扬的玉面郎君? 「世子爷。」宁春草抓着铁栏。犹疑的轻唤了一声。 榻上坐着的人猛地一震,却是转过身去,没有看她,只给了她一个脊背。 「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你怎么又不肯面对我了?」宁春草轻声说道。 第十章 「你……我,」景珏竟也吞吐起来,「你知道我为何要见你了?」 宁春草看着他的脊背,点了点头,「知道,你要娶周六小姐了,我是来劝你的。」 景珏闻言。脊背一僵,他转过头来,缓缓起身,顾不得自己的狼狈,瞪眼看着宁春草,「劝我什么?」 「劝你娶她。」宁春草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景珏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宁春草,眼中藏着不敢相信的意味,「春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春草点头,「世子爷,您同周六小姐本就门当户对。如今娶了周六小姐,对您又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您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们逼你了,逼你来劝我?春草,爷告诉你,爷不怕死。爷活了一辈子,辜负的女人很多,可爷,就是不想辜负你,如果能为和你在一起而死了,爷也觉得没什么窝囊的,爷开心!」景珏忽而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握住她握在铁栏上的手,「爷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死么?」 宁春草见他动作,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他的手未能触碰到她的。只落在那被她握过的铁栏上。 铁栏上残存着一点她手心的余温。 景珏诧异看向她,似乎很意外她竟会躲开。 「没有人逼我,我是自己愿意来劝你的。这对你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不用你为我考虑,你只说,愿不愿意和爷一起死?」景珏瞪眼,似乎有些生气。 宁春草缓缓摇头。「对不起,世子爷,是我辜负您了。我不愿意。」 景珏定定看着她,薄唇紧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为什么?」 「我还没有活够,怎么舍得死呢?更何况,」宁春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世子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姜大哥在照顾我,姜大哥在保护我,他细心,周到,无微不至。我发现……」 「你住口!」景珏突然打断她的话,他的脸色已经冷的不能再冷,「你今日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看着他冰寒的神色。宁春草坚决的点头,「是。」 「你们滚出去,给爷滚远一点儿!」景珏指着远处的狱卒大骂道。 那狱卒本就站的远远地,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狱卒原本也就听不清什么。 景珏这么突然一骂,倒是将狱卒吓了一跳。 「世子爷。您别为难咱们啊……」狱卒小声讨饶道。 「滚,别让爷说第二遍,滚远点儿!」景珏骂道。 狱卒知道三皇子几次三番请景珏出狱,乃是人家自己不肯出去,出去了,人家还是皇亲国戚,自己可得罪不起。 狱卒点头哈腰,连退了数步,见景珏似乎还望着这方向,那狱卒索性退出了景珏的视线。 「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话,就明说了吧。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你要做出这般选择?为我,还是为什么?」景珏靠近铁栏,目光灼灼看着宁春草,语气尽可能的温柔平静。 宁春草皱眉,摇了摇头,「我还是那些话,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并没有更多的缘由了。」 景珏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大理寺阴暗的牢房之中,他幽深的眼眸里,仿佛为她开尽了倾世的桃花。 她却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坚决如磐石。 「春草,这是我能为我们做的最后的坚持了。」景珏垂眸苦笑,「你别劝我,就让我坚持一下吧。」 「若是没有必要,又十分犯傻的坚持,还是早早放弃的好。」宁春草放冷了声音说道,「你这样只会叫我心里头难过愧疚。就算日后和姜大哥在一起,心里头还会存着这份别扭。你若是喜欢我,对我好,如今就当当机立断,堂堂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要优柔寡断,才叫人看不起。」 景珏皱眉,抬头看她,似乎不相信她口中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看着她,连连摇头。 「你不用不相信,我说这些话,都是心里头的实话。人都是会变的。我承认以前喜欢你,在意你。可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更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我喜欢姜大哥的成熟持重,喜欢姜大哥温柔体贴。他不像你,高兴时对我好,不高兴的时候就冲我发脾气。他什么时候都会宠着我,将我放在第一位,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宁春草说话间,看着景珏的目光坚决而又淡漠。 景珏深深望她,似乎要从她的眼中望进她的心里。 宁春草不避不闪,就这么让他看着。 半晌,他终于低下头去,「好,我知道了。若是我的坚持叫你为难了,那我……」他咬了咬牙,「不会再叫你为难下去的。」 「好,」宁春草也点点头,「多谢你了。」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大理寺的牢狱,一步一步远离他。 她听到他的拳头砸在铁栏上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内心疯狂叫嚣的声音,可她却将脊背挺得很直很直,一步一步,越发坚定,头也不回。 直到牢狱外头的阳光重新将她包裹,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抬手摸了摸脸,以为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可一抹,竟是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她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果然已经在磨难之中,练就了铁打的心么? 有马车又将她载入宫中,带着她去向了承露殿。 苏姨娘依旧是老样子,如一朵盛开的兰花,芬芳依旧,淡然依旧。完全看不出她是被关在承露殿中,已经良久没有圣上恩宠的女人。 「姨娘。」宁春草握住她的手,突然想哭。她还要不断修炼,不断学习,学到了姨娘这份淡定,就一切都不用怕了吧? 「姨娘也会怕呀,」苏姨娘笑道,「我会怕你过得不好,怕你在心中埋怨我,怕你恨我带你来到这世上,却不能护着你叫你受尽磨难。」 宁春草连连摇头,「不会,姨娘。我感激您,感激您给我的一切,也感激如今的磨难。这一切的经历,都会叫我变得比以往更加坚强!」 苏姨娘笑着点头。 宁春草忽而倾身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姨娘你等着,我一定。一定会救您离开这里,叫您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再没有谁能够囚禁您!」 苏姨娘怔怔看她。 「您相信么?」宁春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 苏姨娘点头,「我信。」 景珏向圣上禀奏,他愿意娶周六小姐为妻。愿意去为圣上寻找另一枚紫还丹。 圣上闻讯,龙颜大悦,当即便放了他离开大理寺。 并择定数日之后的三月初十为大喜的日子。他迎娶周六小姐之时,也是他加冕晋封承安郡王之际。 睿王爷乃是亲王,到了景珏这儿,继承父亲的王爵。但要降一级,为郡王。 纵然是降了一级,也叫朝中众臣大为惊讶。 当初怀王谋逆之时,凡是相关之人,皆被诛杀。莫说怀王的子嗣们了,便是外戚也多成了刀下亡魂。 到了睿王这儿,也就睿王自己遭了罢黜,他的儿子,竟还能承袭了王爵? 大臣们揣度着圣上的意思,纷纷上书,恭维圣上仁厚,顺便将十年前,京城里的血腥屠戮尽都怪罪在睿王身上。一时间,骂睿王的折子,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的堆在圣上的御案上头。 第十一章 连三皇子看向睿王的目光,都有些同情。 睿王却浑不在意的笑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骂名又怎样,我记得自己坚持的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就够了。」 圣上放出景珏的两日后,宁春草也向圣上请辞,「求圣上放小女出宫,小女再不愿纠葛在京城这些纷纷扰扰之中,只愿过自己与世无争的生活。」 圣上原本想将她留下,相较于林婕妤如今的淡漠,她更像琦儿年轻的时候。 但想到姜维进言说,放了宁春草出宫,盯紧了她,定然能引出藏在暗中。一直寻不到的姜伯毅,圣上也只好将那一点儿心思作罢。 宁春草被放出宫门,宫人将她送出御街,便折返回去了。 宁春草溜溜达达的走着,京城这么大,她这会儿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了。 她知道。自己能够顺利出宫,但还没有顺利摆脱余留的眼线。 圣上以及凌烟阁的人,这会儿说不定都在盯着她呢。只盼着她这只小小的鱼饵,能牵出更大的鱼来。 她这么溜达着,倒越发不着急起来。身上揣着有零钱,她便游逛到东市里。 在京城这么久了,她真正闲下来,在街头闲逛的时间,却几乎没有。以往在宁家的时候,多被约束着,出门的机会不多,且得是跟着二姐姐一道。 后来自由多了。又受困与各种各样的繁杂之事。 像如今这般,有大把的时间,却无所事事的时候,还真是少之又少呢。 她一会儿买串滚糖果子,一会儿买张胡饼,兴致来了,还坐在街边吸溜吸溜的喝着鲜汤。 当真从未有过的自在洒脱。 她将东市从街头逛到街尾的时候,太阳都偏西了。 看着自己手里提溜的一堆吃食小玩意儿,她竟莫名的想笑,笑意未到嘴角,却有些酸。 身后有辆疾驰的马车,她根本没在意。她正品味着自己那一丝丝的酸涩。怅惘感慨呢。 那飞驰的马车却恰在这时从她身边经过,车辕上的车夫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撸上了马车。 她连声惊叫都未能发出,人便被塞进了车厢。 那马车跑得飞快,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许多人家中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客舍酒肆正是热闹之际。 街头闲晃的人并不多,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个大活人,突然当街就消失了。 自然有那紧盯着宁春草,以图钓大鱼的人。发现了情况不好。 可那马车跑的飞快飞快,车上没有挂着任何徽记,看起来就是一辆普普通通,满京城随处可见的普通马车。 这么一晃而过,越追,却越发追不上了。 宁春草在飞驰的马车里被颠的七荤八素。她一手撑着车厢底,一手扒着车厢壁,勉强稳住身形,这才瞧见,马车里是坐了人的。 那人正目光灼灼的望他,脸上端着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神情。 宁春草看他明媚灿烂,恍若蒹葭玉树,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宁春草,你骗得我好苦。」他缓缓开口说道。 「景珏……」 他口中说着好苦,脸上的笑意。却灿烂如云霞一般。他长臂一伸,将她捞入怀中。抬手轻轻揉在她额头之上,「疼么?」 适才被拽上马车的太过突然,她的脑袋似乎撞在了车厢上。 宁春草摇了摇头,「你,你怎么……」 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会在此情此景之下,遇见他,颇有些不能接受的样子。 「见到我,很意外?」景珏面带笑意。 宁春草点头,「是有些意外的。」 「你骗了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景珏伸手刮了下她精巧的齐子。 「我骗你什么?」宁春草摇头否认,「我没骗过你。」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继而停了下来。 「爷,到府上了。」车夫在外头说道。 猛然传来旁人的声音,叫宁春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瞧见自己现下还在景珏的怀中坐着,她立时面上有些红,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你做什么?」景珏好笑的问她。 「你放开我。」宁春草瞪眼看他。 「我若是不放呢?」景珏面带戏谑笑容,出了大理寺监牢的他,又恢复了那个光艳照人的玉面郎君的形象,叫人望之,忍不住怦然心动。 宁春草距离他这么近,窝在他的怀中。感受得到他的体温,齐翼间尽是他的气息。 她心跳的又快又乱,脸上更不由自主热乎乎的。 「你快放开我,如此样子,成何体统?」宁春草板起脸来训斥道。 只是她如今面红耳赤,心如鹿撞。这番话说出口,呵斥的意味不明显,倒更像是小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娇嗔。 景珏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我都知道了。」 他窝在她脖颈间,突然闷声说道。 宁春草闻言一愣,「什么?」 「我见过我爹了。」景珏说道。 他说话的气息扑在她脖子里,温温的,痒痒的,像是有一只调皮的小手,在轻轻抚弄着她的脖子,也抚弄着她的心。 「你……」 「我都知道了,你那么说,那么做,都是为了救我出来。你救了我爹,如今又救了我,我如何也不会松手,放你走了。」景珏动情的说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发怒的时候尤为悦耳。如今更是这般一往情深的开口,叫人只听他的声音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宁春草多想点头,多想承认,自己不想走,就想要这么被他抱着,就想要这般窝在他的怀里,听他宠溺又好听的嗓音,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顾及。 「还有许多事……」 「我们走吧。」景珏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她说道,「我们离开京城,我不要留下来另娶旁人。我想要明媒正娶的人,只有你。春草,你明白么?」 宁春草推开他的脑袋,向后侧了侧脸,目光深沉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走吧,我带着你,离开京城,离开这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管他什么燕王,什么夺权。这同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为了旁人的利益,去娶一个我根本不喜欢。也不想娶的人。」景珏看着宁春草的脸,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不是睿王世子,不是承安郡王,你会嫌弃我么?你一定不会。那我们何必留在京城?我们去过自在洒脱的生活,我能养活你,我能保护你,给你安定的日子。」 宁春草盯着景珏,慢腾腾的摇了摇头,「你真……叫人失望。」 失望这两个字,话音太重,好似一击闷拳,狠狠地打在了人心头上。 也顿时将马车里深情缱绻的气氛打的七零八落。 马车里好似瞬间就冷凝了下来。景珏的面色有些僵硬,看着宁春草的视线,也似有些受伤。 宁春草伸手推开他,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不等他有所动作,也不等他开口,她转身推开车门,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站住!」景珏在车中唤道。 宁春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景珏亦走下马车,提步来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先前他脸上的温情已经被一片冷凝取代,「你说失望,是什么意思?」 第十二章 「你不明白么?」宁春草抬头,目光毫无避闪,毫不示弱的回看着他,「我们费尽力气救你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放下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一走了之的么?」 景珏皱了皱眉头。 「争权夺利。与你无关?权利的倾轧之下,会有多少人被无辜牵扯进来,成王败寇,会有多少人在争权夺利之后死于非命?这些,你都可以罔顾,都可以视而不见么?」宁春草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和异常严厉的口吻之下,景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要走你走,我不会同你走的。」宁春草轻嗤了一声,绕过他,向前走去。 景珏紧紧的捏住拳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要去哪儿,不知道圣上和凌烟阁的人一直盯着你的吗?你一出门,就会被人发现!你……」 「不用你管!」宁春草哼了一声。 景珏按了按被她气得生疼的胸口,「原以为你是冷静的,万事以大局为重,适才的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说得多漂亮?怎么一到了自己身上,就如同小孩子一般,乱发起脾气来了?」 宁春草脚下一顿,皱眉道:「谁乱发脾气,我就是不想在这儿!」 虽然只来过一次,虽然只住了很短的时间,她却仍旧一眼认出,这里是曾经的世子府,是将来的承安郡王府,是他将要迎娶周六小姐的地方。 这里洒扫的很干净,二门处已经挂上了红红的绸带,各处的树枝上,都挂着精巧的红灯楼,和丝线打的双喜络子。 这红色,真丑,真扎眼,她才不要留在这么丑的地方! 景珏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如今,也真的不想在这里,不想看见这院子,不想看到这里张灯结彩。」 宁春草僵直着脊背,没有回头,指甲陷进手心的软肉之中,生疼生疼,疼进了心里。 「我想要在这里迎娶的人,只有一个,你知道的。」景珏一步一步靠近她,语气轻柔缓和,「只有你,春草。」 宁春草猛的转过身来。「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她朝他呵斥道。她怕自己会眷恋他的气息,贪恋他的温度。 景珏是任性的人,给他一丝丝可能,给他一点点希望,他只怕都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不顾大局的事情来。 倘若可以,她也是愿意离开京城的,她也愿意离开这些纷纷扰扰错综复杂的争权夺利。 她也愿意悠哉的泛舟湖上,看细雨微蒙,听江南小调。 可不行啊,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要留下,要尽她最大的能力,阻止这一切。 宁春草摇头后退,「我跟你想的不一样。」 景珏停下脚步,狐疑看她,「什么不一样。」 「我并不想嫁给你。你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人,根本不会对人好,不会关心人!」宁春草咬牙狠心说道。 景珏回想起自己曾经告诉过她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吧?也是在世子府的二门外,只是当时的心情和现在却很有些不同。 「我知道,但我会学,我会学着对你好,学着关心你的需要,虽然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我总能够学好的,你要相信我。」景珏语气缓缓。脸上牵扯出笑意,「给我个机会吧,春草。」 宁春草连连摇头,「我已经找到那个对我好的人了。」 她话音落地,院中忽有清风一阵。 姜伯毅的身影,随风而临,玉树临风的立在世子府安静的院落之中。 景珏面色立时沉了下来,幽深的眼中藏尽不悦。 宁春草却立时上前,轻轻勾挽住姜伯毅的胳膊,还仰脸冲他笑了一笑。 这笑容深深刺痛景珏的眼。 适才他们相处那么久,在马车里,在院中。她对自己只有呵斥,只有抵触,他甚至没有对自己笑过一下。 姜伯毅刚出现,就得到她笑脸相迎。她的心,果然是已经偏了么…… 「姜大哥会对我好的,你能做到的。姜大哥都能做到,你做不到的,姜大哥一样能做到。」宁春草嘴角上扬,脸上带着坚毅决然的神色,「我为什么要等你变好?等你学会你如今不会的呢?」 「我们走吧?」姜伯毅感觉到宁春草挽在他臂上的手在颤抖,也听得出她声音背后的酸楚。他不想看她故作坚强的样子。 宁春草闻言连连点头。 「我还没说你们可以离开呢。」景珏上前一步,目光从宁春草身上,移到了姜伯毅的脸上,「没经过我的允许,这世子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姜伯毅侧脸看着景珏。轻轻一笑,「那你可以试试,看拦不拦得住我?」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要动手,宁春草心头更添难堪和尴尬。 她皱了皱眉,轻轻拽了拽姜伯毅。「咱们走吧,别做无谓的纠缠。」 姜伯毅点头,伸手环住她的腰,纵身而起。 景珏立时上前,飞起一脚直冲姜伯毅面门。 宁春草仰身挡在姜伯毅面前。 景珏登时愣住,一脚险些踢在她的脸上。 春暖花开的院子里,霎时安静的鸟语不闻。 三人之间的气氛,登时肃杀的宛如数九寒天。 景珏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春草,恍如相识良久,今日才重新认识了她。 宁春草抬眸看他一眼,「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吧?」 景珏冷冷的站着,脑中似乎已经没了声音,好半晌,他才迟缓的点点头,「是,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你们走吧。」 姜伯毅皱起眉头。看了看景珏,又看了看身侧的宁春草,终是一言未发,揽进了宁春草的腰,带着她,纵身而起。趁着已经暗淡下来的天光,悄无声息的出了世子府。 夜深人静,宁春草坐在睿王府的房顶屋脊之上。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许久许久。 姜伯毅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时不时看她一眼,口中似乎有千万句话,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 宁春草却是摇了摇头,「算了,酝酿了良久,哭都哭不出来。我们下去吧,王爷他们还等着呢。」 「真的不哭?」姜伯毅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摇头,「没什么好哭的,哭能改变什么?」 姜伯毅闻言深深看她,片刻,他勾起嘴角笑了,「是,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还不如去做些能够改变的事。」宁春草忽的站起身,可她忘了自己坐的太久,更忘了这是在房顶上,她站的太猛,头上一晕,脚下一软,就要往下栽倒。 两步之外的姜伯毅飞身而上,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心还是乱了吧?」 宁春草轻嗤一声,「心不乱的那是神,不是我等凡人。」 见她还有心思玩笑,姜伯毅这才真松了一口气。带着她纵身跃下房顶。 夜很深了,睿王爷并没有睡,晏侧妃也守在他的身边。 自打他从死里被宁春草硬是拽回来以后,晏侧妃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变了,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似更多了几分温情,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默契。 这也许就是生死见真情? 见宁春草和姜伯毅回来。 第十三章 晏侧妃立时起身迎上前来,上下打量宁春草,「你没事吧,在宫里,没有人为难你吧?」 宁春草连连摇头。 「盯梢的都甩掉了?」晏侧妃看着姜伯毅,又问道。 姜伯毅看了宁春草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提景珏,只道:「甩掉了。」 睿王轻叹了一声,「照那太医所说的情况,还不知圣上究竟能坚持多久,他还未立下立储的圣旨,倘若突然……难免掀起一场大的纷争。」 「三皇子不是一向都颇得圣上喜欢么?」晏侧妃小声说道。 睿王爷点头,「只是三皇子却并非皇后所出,二皇子乃是嫡出,又一向骄横跋扈惯了。」 「只要有圣旨,有朝臣支持,这就都不是问题了。」姜伯毅垂眸说道。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众人都各自思量着。 「想要得到圣上的首肯……」睿王抬头,看着三人,「紫还丹就是个契机。」 「让三皇子得到紫还丹,并献给圣上,圣上龙心喜悦,这立储就……」晏侧妃小声感慨道。 睿王爷点了点头,「三皇子行事作风一向正派,平日里勤奋,待人接物严谨有礼,对家中亲信也都管教颇严。与朝臣之中,口碑甚好。若是有了圣旨,自然是稳妥无疑。」 「那另一颗紫还丹,不在燕王手中么?」宁春草问道。 睿王爷看向姜伯毅。 姜伯毅皱眉沉吟了片刻,「应当还在巫女手中。只是巫女向来深居简出,神出鬼没,如今并不知道她藏身何处。」 宁春草微微点了点头,「是,上次她带我去的那院子就偏僻得很。都说狡兔三窟。这巫女一定是属兔子的!」 晏侧妃被她这话逗得轻笑起来,笑完气氛又有些压抑沉重。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圣上虽看起来康健,但毒这种东西,发作起来。可能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儿。 自然是越快得到紫还丹,越快让三皇子能十拿九稳的赢取圣心为妙。 「我们找不到巫女,可以让巫女来找我们呀?」宁春草忽而一拍脑袋,惊喜开口。 姜伯毅立时眯眼看她。 晏侧妃微微皱眉,「如何因她主动找我们?」 宁春草抬手指着自己的齐子,「我呀,巫女想要找的人是我。」 睿王爷和姜伯毅一时都凝眉不语。 晏侧妃倒是啧啧两声,上下打量宁春草,「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还不待见你,如今看你,到好似浑身都是宝了?」 宁春草嘻嘻一笑,「我本来就浑身都是宝,不然怎么能叫春草。」 「这不是玩笑。」姜伯毅寒着脸说道。 睿王爷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不能叫宁姑娘以身作饵去冒这般风险。」 宁春草摆摆手,「不危险,不危险,她想要活着的我,不会伤害我的。」 「巫女的手段多不胜数,又十分邪门儿,不妥。」姜伯毅毫不迟疑,不留余地的摇头反对。 宁春草急道:「她那些手段,多半对我没用,倒是叫我学会了不少的东西。大约我天生就是和她相克的吧,唔。是我克她,我见了她,只有她吃亏的份儿!」 姜伯毅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自信得很!」 「这是事实嘛,你也知道的。我被她伤了都能自己痊愈,可见她是治不住我的。」宁春草笑了笑,满面的不在乎。 姜伯毅却仍旧不能放心,「我们还是再想别的法子吧。」 宁春草跺脚,「如今时间紧迫,有现成的法子不用,倒去想那吃力不讨好的法子,你也傻了是不是?」 一个「也」字,叫说话的宁春草和姜伯毅都微微一愣,两人飞快的转开视线。好似彼此都不曾想起那个在院中和他们僵持的景珏。 两人不争执,屋里头就安静了下来。 晏侧妃看着睿王,睿王垂眸看着茶盏。 宁春草受不了这一时片刻的安静,安静的她心头越发乱糟糟的,那人玉树蒹葭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遍遍在心头浮起,「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还是不是大男人了?优柔寡断,倒不如我一个小女子?」 睿王和姜伯毅一脸无奈的看着宁春草。 她这小女子,激愤起来还真是一般人都比不了的。 「就这么定了,用我引出巫女。姜大哥暗中跟着,总能将巫女擒住,擒获了她,就不信逼问不出紫还丹的下落!」宁春草倒是一锤子定了音。 睿王爷轻叹一声。 姜伯毅见她瞪眼看他,好似他敢摇一下头,她就会亮出尖利的猫爪子,张牙舞爪的扑上来一般。 他无奈叹气,「夜深了,且休息吧。」 「你先同意。」宁春草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放手。」姜伯毅沉声道。 若是在凌烟阁,绝没有人敢如此放肆。他声音温润,沉下声线时,则叫人倍感压力。 宁春草像是对这般压力完全免疫,耍赖道:「你先答应!」 姜伯毅霍然转过身来,低头俯视她。「你……」 宁春草连连点头,「对呀,就是我,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么?」 姜伯毅咬牙切齿,恨不的将她抓在手里,狠狠揍一顿。可看她扬起净白无暇,纯美如玉一般的小脸儿,他又恍如泄了气的球一般,「随你吧,随你吧……我累了。」 真的是累了。这段时间简直要把人累坏了,并不只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那种身心俱疲的累。 一个个的人,恍如一根根绷紧了的弦,丝毫不敢松懈。那个突如其来的燕王。好像藏在暗处的狼,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吞吃入腹。 决定了由宁春草引出巫女,次日几人便只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悄悄商量,究竟该如何行事。 日子定在景珏大婚的那一日。 地点就在承安郡王府外头。 选择这么个地方,对宁春草来说,还真是件虐心的事情。可几人商议之下,都觉得,这个地方是最为合适的地方。 因为这里人多,容易藏匿人群中,巫女叫她的人潜伏在这里,会更安心。 再者她和景珏的关系,几乎京城里人尽皆知,她本应该好好藏起来。可景珏大婚,她忍不住前去,也能够理解,不会太过引起巫女的怀疑。 宁春草一脸无奈的承认他们说的都对,可捧着脸想到景珏要娶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她还得巴巴的跑去看着,就满心的不是滋味。 姜伯毅抱着肩膀,斜眼看她,「如今知道逞强的后果了吧?知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春草哼了一声,微微抬头,白了他一眼,「姜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离开阁主的位置太久了,也染上了不好的习气了?」 姜伯毅眯眼,「嗯?什么不好的习气?」 「赤口毒舌!」宁春草闷声道,说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而圣上为给自己保留颜面,放出话来,睿王爷不断气,就不会将他逐出睿王府。 睿王爷日日「要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宫里每每派人来探视的时候,晏侧妃就在床榻边,哭的要断气。 宫人装模作样的劝上两句,瞥一眼睿王「苍白」的样子,也就回去报信儿了。 传言在睿王藏在手中的紫还丹,还没有下落,圣上倒真不急着让他死。 第十四章 只一再叮嘱如今的承安郡王,要快些寻到紫还丹。 吹吹打打的喜乐,听在一身缟素的宁春草耳中,难听刺耳得很。 承安郡王迎娶周家嫡女。这阵仗可真是不小。观礼的百姓几乎拥堵了几条大街。 宁春草混在百姓之中,只觉那议论声,恭喜的祝福声,欢快的笑声,声声都如同锥子一般,扎着自己的耳朵,也扎着自己的心。 她知道姜伯毅在暗中看着她,她很想不管不顾的就蹲在这儿,抱着脑袋痛哭一场。 可偏偏大话都说出去了,先前又把姿态摆的那么高。如今自食苦果了,怕了?后悔了?软弱了? 岂不叫人笑她? 宁春草吸吸齐子,不就是娶妻么?娶就娶吧?不就是娶那个她最讨厌最看不顺眼的周六么?娶吧娶吧,关她什么事儿呢? 苏姨娘早就断言了,她跟景珏,是没有缘分的,也许叫有缘无分吧? 吹吹打打的喜乐越发震耳欲聋。 宁春草被人推搡着,险些摔倒。 原来是迎亲回来的新郎官儿近了,清道之人正在分开观礼的百姓。 都知道这是喜事儿,且还是双喜临门,景珏晋封承安郡王是一,迎娶嫡妻又是一。 所以百姓们不用清道之人如何驱赶,瞧见车马队伍临近,就纷纷主动后退。 宁春草被拥挤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瞧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景珏。 他一身大红的喜服,头发高高挽起,白马红衣,越发显得他眉目清俊,如远山俊美,却亦如远山不可靠近。 许是宁春草盯着他的视线太过灼热?他竟忽而回头,向宁春草的方向看过来。 宁春草一惊,连忙低头,埋首在众人之中,生怕他认出自己来。 她甚至有些后悔,人家大喜的日子,她何必穿这么一身扎眼的缟素?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中不爽一般? 若不是为了引出巫女来,她才不会自己来寻这不自在。 巫女应当没有放弃寻找她吧?也不知她引起巫女的注意了没有? 宁春草再抬头的时候,新郎官儿已经过去了。大红的八抬大轿摇摇晃晃正从人群的簇拥中,傲然前行。 轿子后头跟着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正提着精致的篮子向四下里撒喜钱。 百姓们都欢笑着,叫嚷着纷纷争抢那喜钱。 倒并非钱有多少,主要是为沾个喜气。 宁春草不由自主从齐中哼出一声来,脸上也带出些不屑。 「不图钱,就是图个乐。姑娘年纪小,不懂,快,拿着这喜钱呀,好姻缘很快就上门啦!」一位大婶儿笑嘻嘻的往宁春草手里塞了一个铜板。 宁春草恍若被那铜板给烫了似得,飞快的缩手回来,拨浪齐似的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说完,拨开人群,就往外挤,只是人太多,她走得并不快。 那好心的大婶儿还在后头笑她,「哟,都这么大姑娘了,还害什么臊呢!」 宁春草心头泛酸,口中泛苦。她又忍不住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大气高贵的八抬大轿。想象着里头坐着的新娘子,该是多么的美艳,多么的娇羞无限。 也只有周家嫡出的女儿,能有这般的待遇吧?也只有门当户对,才能这般成双成对吧? 她终究是脚下的尘,地里的泥。命运都不许她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呢。 「景珏呀,我们就此,就真的再无缘分了呢……」宁春草喃喃自语,无奈轻笑着摇头。 在人群的拥挤之中,她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似乎有人在一直盯着她,且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原本在人群之中追踪人是最难的。可跟着她的人却分明十分有技巧,人多,也未将她跟丢。 她没有回头去看,就算看了,也看不到什么,倒是打草惊蛇。叫人知道她有了防备。 她抬手捂了捂脸,只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挤出人群,往背离承安郡王府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拥挤在承安郡王府等着看新娘子下轿,她往反方向走,自然越走人越少,越走路越通畅。 身后那被人盯着,被人追踪的感觉,就越发明显起来。 她知道不是姜大哥,因为姜大哥跟着她,她完全感觉不到。 这会儿,她心里有些慌乱了。纵然在睿王府上的时候,在大家商议的时候,她一脸大义的说,都交给她,她不怕,为了成就大事,这一点点小小的风险算什么。 可说话容易,做事难。 真临到了事儿上,她还是有些发憷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心里头直打齐。 「姑娘走这么快做什么?」宁春草只顾留心后头追着她的人,倒不妨前头冷不丁的蹦出一个男子来,挡住她的去路,笑着问道。 「我走我的路,关你什么事?」宁春草皱眉呵斥,「大白天的,还想当街耍混不成?快让开!」 那男子嘻嘻一笑,「姑娘一身缟素去观人家大喜,不太好吧?」 宁春草皱眉。「管的真宽!」 「如今迎到承安郡王府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姑娘怎么又走了?不留下来继续看着了?」那男子非但不走,还越说越热闹了。 这可惹恼了宁春草,她伸手一巴掌朝那男子脸上甩去,正没有地方发泄不爽的时候。送上门来的不打白不打。 可那男子似乎等的就是她出手。 男子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口中嚷着:「娘子别气,别气,我说错了,说错了,娘子有气,咱们回家里去说!别在这大街上就动起手来呀,多不好看?你也得给相公我留些脸面不是?」 男子一面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捂上她的嘴,就往一旁巷子里头拖。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瞧见这动静,再听闻此言。不由都莞尔,以为是小两口吵架。 还有人感慨这小郎君不错,会说话,就是这小娘子脾气大了点儿,两口子吵架,怎么着也不能就在大街上动起手来呀? 路人竟完全没看出来,宁春草是被挟持了强行拖入僻静的巷子里的。 当然宁春草也没怎么挣扎,她本就是等着被抓的,真的被抓时候自然是要配合的,也就象征性的挣动了几下,就被拖入巷子中。 身后猛的冲上来一人,拿布袋子罩住她的脑袋。反绑住她的手腕,扛起她就跑。 宁春草被人扛在肩头,颠的腹中翻动,心中只默念着姜大哥可一定要跟上来啊。 这会儿的紧张和疼痛,也没能叫她忘了景珏坐在那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衣那耀眼夺目的样子。 她甚至被罩在布袋子里头,还咧嘴傻笑,他真好看,也难怪周六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脸。真的就叫人一眼难忘。更何况正是春心萌动时候的小娘子呢,那真是一眼看进心里,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她自打当初,就没有想过,云泥之别的他们会在一起吧?他是天上不染尘埃的云,她是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尘。他们本就不般配的呀? 姜大哥说,人的高矮,不是出身决定的,乃是自己的心决定的。 但她和景珏,自打相遇之时,她在心里就已经断定了他们的高低了吧? 宁春草被人扛在肩头,浑浑噩噩的想到。 第十五章 以她的能力本事,还不足以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出她究竟处在何种方位。 幸而也没指望她能断定出这些,她只是诱饵,一切都有姜大哥呢。 扛着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弯身将她从肩头卸下,扔在了地上。 周遭很安静。身子下头的地面很平整,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花香飘逸而来,环境不错呀? 只是没人说话,带她来的人将她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她头上罩着布袋子,什么都瞧不见。未知往往使人恐惧。宁春草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不明情况,心头越发没着没落的忐忑起来。 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转动着脑袋,试图从透过布袋子,发现些什么。 可这布袋子连个洞或是缝隙都没有,手又被反绑在身后,未能窥见一丝情况。 忽而有布料擦过她膝头的感觉。 宁春草登时定住,一动不动,心头如雷齐一般,咚咚跳个不停。 刷的一下。 她脑袋上的布袋子,一下子被人拽了下来。 耀眼的天光照倾泻而来的瞬间,她有些睁不开眼来。 「娘子,许久不见,」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您还好么?」 宁春草皱眉。这刹那间都有些懵了。 她缓缓抬头,顺着浅粉的罗裙,一点点向上看去,粉色罗裙,淡黄的比甲,广袖深衣。满头珠翠,衬托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绿芜?」 绿芜轻笑着点头,「娘子。」 宁春草挣扎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她一路被人扛来,手还被反绑着,站在绿芜面前,形容颇有些狼狈。 绿芜抿唇看她,「许久不见,娘子过得还好么?」 宁春草上下打量她,「绿芜,你如今……」 绿芜轻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抬手抚弄自己头上佩饰,手腕子上挂着碧翠飘花的漂亮镯子,「娘子看我,是不是不一样了?」 宁春草点头,「是不一样了。」 「不瞒娘子,我如今呀,是凌烟阁阁主的姨娘了。」绿芜垂眸笑着说道。 「你高兴么?」宁春草忽而问道。 绿芜一愣,抬头看她,「高兴啊,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不用伺候人,不用看人脸色,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身边。这种日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宁春草摇头轻笑,「你要的就是这些么?」 绿芜抿唇,「那娘子觉得。我应该要什么?」 宁春草深深看着她,原以为绑自己来的会是巫女,没想到却是落在了绿芜的手中。她不由有些失望,看到绿芜如今的样子,以及她说出口的话,她心头失望更甚。 「你要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跟我无关。」宁春草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 「跟你无关?」绿芜笑着点头,「是啊,跟你无关,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无论想要什么。都是垂手可得,哪里会知道,有些人拼尽了力气,想尽了一切办法,都得不到你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 宁春草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好奇怪。 绿芜却是笑着转到她的身后,伸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毕竟曾经是我的主子,这般待您,还真是礼数不周。」 宁春草揉了揉被绑得生疼的手腕,顺势检查自己藏在袖管中的短剑。 绿芜没在意她的动作,只自顾自说道:「娘子,您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问我,喜欢阁主,还是喜欢二爷?」 宁春草揉着手腕,皱眉看她。 「我当时没有回答您,现在,我可以回答您了。」绿芜忽而倾身靠近她,两人近的彼此呼吸可闻,「我喜欢阁主,从很久以前,你还没有遇见阁主,没有认识阁主的时候,就喜欢了。」 宁春草闻言,眉头紧皱,「可你如今,却出卖姜大哥,做了姜维的女人?」 绿芜闻言,站直了身子,缓缓点头,「是啊,这都是因为你。」 宁春草不屑的撇了撇嘴。 绿芜轻笑,「你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阁主的关注,你毫不在乎,却依旧能吸引阁主对你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可你眼中,却只有那个不成气候,幼稚可笑的世子爷?我呢,我为了吸引阁主的注意,拼命的练功夫,拼命的做到最好,拼命的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他是关注我了,重用我了。可是遇见你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宁春草第一次听闻这些,不禁有些愣神。 「你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场笑话,我所有的付出都付之东流,阁主眼中只看到你。只有你一个人!」绿芜摇头大笑,「可笑的是,你竟对阁主的一往情深毫不在意?!这就是报应不爽!他忽略我,自有人会忽略他。」 宁春草连连摇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想法如此偏激?」 绿芜一脸嘲讽的看着她。 宁春草叹息道:「我没有忽略他,他是我的姜大哥,我心中最是敬重最是仰慕的哥哥。我也没有想到,这些会给你带来伤害,我以为。我们虽是主仆,却似朋友,情同姐妹。」 绿芜冷笑一声,「什么朋友,姐妹……别骗自己了……」 宁春草摇头,「没有骗自己,也没有骗你,绿芜……」 「你别说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说话,我只是告诉你我想说的话,」绿芜转过身来,看着她,「我讨厌你,讨厌你假惺惺的对我好,讨厌你故作姿态的大度,讨厌你在我面前没有架子没有脾气,主子不是这么做的!叫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主子!」 说着,她伸手一巴掌向宁春草的脸上掴来。 宁春草心头一动,直觉姜大哥要出手。 她立时拿出怀中藏着的黄铜铃铛,猛摇了一下,按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叫姜大哥按兵不动。 这里是绿芜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姜维的地方。 绿芜将她抓来,自然有可能是为了吸引姜大哥出现。姜维的目的是要杀了姜大哥。不然只怕他日日坐在阁主的位置上,觉都睡不安稳。 宁春草摇铃之后,姜伯毅果然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瞧不见他藏在哪里,但宁春草已经放下心来。 绿芜的巴掌僵在空中,看着她手中的铃铛。冷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您也不是一无是处,您还天生带着巫术的力量呢!巫女的黄铜铃铛都能为你所用!不过,如今,巫术也救不了你了!」 绿芜喝了一声,伸手欲夺她手中铃铛。 宁春草旋身避开。 她攻击力不够,灵敏度却不俗。当初跟着晏侧妃刻苦学习舞剑,也并非全无用处,如今就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绿芜接连两次出手。竟都被她给躲了过去。 这更激怒了绿芜,她招式越发狠厉,目标也从宁春草手中的铃铛,变成了宁春草本人。 宁春草被逼,摇动手中铃铛,凝神牵动自然之力,困住绿芜。 绿芜动作立时变得僵硬而缓慢,本是迅速制敌的招式,都变得绵软起来。 宁春草不敢大意,见她受阻。摇铃声却也不敢停。 忽而有吟唱声合着她的铃声而起。 她的铃铛声,不过阻拦绿芜的攻击而已。可这吟唱声,似乎颇有敌意,合着她的铃声,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倒是叫绿芜表情越发痛苦起来。 第十六章 绿芜皱眉,强忍不住,捂住胸口倒退了一步,紧抿的唇缝处,似有血色。 宁春草立时停下摇铃。那附和的吟唱声也随之停下。 宁春草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当初常常伴在巫女身边的少女楚儿,面带笑意,缓步而来。 当初凌厉的少女,此时却已做妇人打扮。眉宇间褪去少女的青涩,周身都平添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宁春草见她打扮,心下已有猜测。 楚儿只看了宁春草一眼,便将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绿芜身上,「芜姨娘真是好本事,竟然能先一步将宁春草抓到手呢!」 绿芜捂着胸口,似乎气息不稳,难以开口。 楚儿摇曳上前,轻笑道:「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叫我得来全不费功夫。多谢芜姨娘了!在大人面前,我定然会为姨娘请赏的!」 「你,」绿芜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咽下口中浊血,冷冷看着楚儿道。「你休要动她,她是阁主要的人。」 「阁主已经答应我家大人,得了这女子,就交由我家大人处置,怎么,阁主没有告诉你么?」楚儿笑嘻嘻的说道。 「阁主没有这般交代我,你不能将人从我这儿带走。」绿芜咬牙说道。 「如果我偏要带走呢?」楚儿也摇了摇手腕子上挂着的金色铃铛,铃铛声清脆而响。 楚儿手腕子上一共有三颗铃铛,比宁春草手中的铃铛小的多,挂在腕子上,可当装饰用,这般摇动起来的时候,风中似乎亦有力量波动。 绿芜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楚儿抿唇轻笑。「平日里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现在嘛……」 她侧脸看了看宁春草,「你已经受了伤,结果可就不一定了哟!」 宁春草虽然很想跟楚儿走,因为跟她走的结果。就是被交给巫女,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呀,留下来只会落到姜维手里,她可不想见姜维那不阴不阳的人! 可这会儿,楚儿明显趁人之危,在绿芜受伤的时候欺负人。能看出来两人似是平日里就有不和,平日里的妾室相争,宁春草管不着,可现在,「你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人,问我过同意了没有?」 楚儿看着突然挡在绿芜跟前的宁春草,掀着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的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咳,以前是我的人!」宁春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尴尬说道。 绿芜皱眉,看着护在她跟前的背影,冷凝的表情似有一丝裂痕。 「你家大人都未必是我的对手,你真的要试试?」宁春草握着黄铜铃铛,斜眼看着楚儿。 楚儿冷哼一声,「大言不惭,不过是我家大人想留你活命罢了,不然你还真以为自己有本事?」 「是啊,」宁春草点头而笑。「你家大人要留我活命,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 「楚儿!」 楚儿的话未说完,便被空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宁春草和绿芜都是一惊,楚儿却面露喜色,仰头唤道:「大人,您来了?您收到我的讯息了?」 巫女没有回答,摇铃声却是骤然响起。 楚儿合着摇铃声吟唱起来,并毫无预兆的纵身向前,一把扣住宁春草的手腕。 「不要啰嗦,将人带走!」巫女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楚儿的吟唱声不停,恍若有魔音绕耳,将宁春草心中扰的烦乱。 再看绿芜,可就不止是烦乱了,她捂着耳朵,面色发白,跌跪在地上,喘息连连,像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更不要说阻止楚儿将她带走了。 宁春草挣动手腕,作势要从楚儿的钳制之中脱身出来。 可楚儿却嘻嘻一笑,吟唱中,将手扣得更紧。恍若镣铐铁箍一般,竟完全没有挣开的可能。 宁春草手中的黄铜铃铛也被她劈手夺去,拽着她来到一辆马车前头,将她硬塞进马车里,顺势拍了下马背。 那马无人驱使,却嘚嘚的跑了起来,像是自己认识路一般。 看不见巫女人在何处,却只听得她摇铃的声音似乎高高低低,远远近近,一直没有彻底离开耳边。 宁春草在巫女的铃铛声中,觉得越发疲惫,眼皮子越来越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合上。 她不敢叫自己真的昏睡过去,趁楚儿不注意,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尖。 痛觉让她猛然惊醒,一股子血腥味儿在口中弥漫。 这一下咬的还真狠,宁春草吸了吸鼻子,两眼含泪,疼出的泪。 马车上颠簸了有两柱香的时间。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巫女的铃铛声停了,楚儿的吟唱声也跟着停了。 宁春草连忙闭上眼睛,故作昏昏沉沉的样子。 楚儿嘻嘻一笑,「还说自己比我家大人厉害?现在知道我家大人的厉害了吧?你呀,差得远呢!」 说话间,她将宁春草拖下马车,扔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 「大人,宁春草带回来了。」楚儿向空中拱手禀道。 一阵风动,院中似乎多了一人,宁春草不好睁眼去看,只眯着眼睛,隐约的打量。 「这是她的铃铛。」楚儿弯身,将她的黄铜铃铛奉上。 巫女却是冷哼一声,「什么她的铃铛?这分明是是我的铃铛!」 「是,属下失言,是大人的铃铛!如今,物归原主!」楚儿恭敬的说道。 巫女看了看地上半趴着的宁春草,这才满意的轻哼了一声,「你回去吧,姜维要是问起来,就说人我带走了。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你做的很好。」 楚儿闻言,似乎有些激动,好一阵子才行礼告退。 马蹄声渐远。 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宁春草趴在青石板地上,有些冷。虽然如今的天已经很暖和了,可地上的潮气凉意还是透过衣服,钻进了骨头里。 「趴够了没有?还不起来?」巫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宁春草闻言,睁开眼睛,侧脸看她。 巫女似笑非笑,「起来。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就你那点儿三脚猫的野路子功夫,少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宁春草闻言,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手上的尘,「是不是野路子都无关紧要,能起到想要的效果就成。你若是看不上我。何必紧追着我不方,费劲的把我抓来。还不是为了什么夺舍?」 巫女笑了笑,「是,你知道就好。夺舍之后,你这身体才能发挥出当有的威力和功效来,叫你占据着着实是浪费!」 宁春草摇了摇头。「我真是不明白,从凤州城相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厉害。你一路从凤州追我到青城山,如今又到京城。你究竟是因为我,才追了这一路,还是因为燕王?」 巫女一愣,「你怎么会这么问?」 「凤州城的蝗灾,若是不能及时控制住,百姓就会将责任怪罪在朝廷之上,更甚至攀诬当今圣上。大臣们也会逼迫圣上下罪己诏,公布天下。」宁春草看着巫女说道,「原本不了解你的本事之时,我真觉得你是没有办法控制蝗灾的。可如今,我却不这么看了。」 宁春草指了指她手里的黄铜铃铛。 第十七章 「这铃铛声起,能引动自然之力。用了铃铛我才明白,你当初分明是可以控制蝗灾的!」 巫女脸上并没有震惊的表情,她只是抿嘴笑了笑,微微垂眸。 「而你,却没有用真本事除灭蝗灾,反倒妖言惑众说什么‘蝗神’,又要拿无辜孩子的性命,祭奠蝗神!你分明就是故意引起百姓的愤怒!好将这愤怒引到百姓对朝廷的不满上来!」宁春草脸色冷凝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沉默了片刻。 巫女点了点头,「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宁春草哼了一声,「在青城山的时候,与其说是你派黑衣人追杀我们,不若说是你派黑衣人去夺取紫还丹。只是你没有想到,我们也是要去青城山,我们也要寻找紫玄真人。不过碰巧赶上。顺便追杀我们而已。」 巫女抬眼看她,「你猜的不错,我是为了夺取紫还丹的。」 宁春草点了点头,「你承认就好。」 「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巫女笑了笑。「因为你就要成为孤魂野鬼了,让你死,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我会接替了你的肉身,然后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宁春草倒没有被她的言语,和她狰狞的表情给吓住,只是啧了一声,继续适才的话题,「也就是说,从凤州城相遇开始,你就是在为燕王效力了?燕王的不臣之心,早就有了?」 巫女轻叹。「那同你有什么关系呢?争权夺利,本就是男人们最关心的事,你一个小小女子,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么?」 宁春草摇头,「不多,我仍觉,还不够呢。我不明白,你如此厉害,在巴蜀,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了,为何会同燕王合作呢?」 「没有人会对功名利禄无动于衷的。」巫女抬起手,用艳红的广袖半遮了面颊,笑道,「就算是我,亦不能免俗,燕王许给我国之大巫的名头,我怎能不心动呢?巴蜀与整个天兆王朝相比,还是太小。」 宁春草皱眉,正欲开口,巫女却抢先说道。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到京城来。并非为了协助燕王。」巫女抬眼,目光灼热的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被她盯得,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燕王想要的,乃是我手中的紫还丹,而我亲自入京,却是为了你!为了你呀!」巫女说着。笑容狰狞的抬脚靠近宁春草。 宁春草连退两步,「紫还丹那么厉害,听闻可以延年益寿,常保青春,你若是害怕容颜苍老,为何不服下紫还丹?这么好的东西,却拱手让给燕王?再费心费力的寻我,如此吃力不讨好?」 巫女摇头,「你懂什么?牛齐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巫自然有巫的办法,远胜于什么紫还丹。为了换得你,一颗紫还丹。算得了什么?」 宁春草想到燕王进献给圣上的那颗紫还丹,不由心中一动,「莫非那紫还丹是假的?」 巫女笑着摇头,「假的倒也不至于,不过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神奇,就只能以观后效了!」 「你既然不稀罕道士的东西。为何要给燕王一颗,自己却留着一颗?」宁春草试探道。 巫女自然听出了她的试探,但也并不在意,在她眼中,宁春草马上就要变成自己的了,叫她知道也无所谓。 「我虽然不稀罕这东西,奈何世人都稀罕。拿着我不稀罕的东西,去换取对我有利的事,不是世上最划算的事儿了么?」巫女得意大笑。 宁春草闻言也连连点头,「你说的很对,不如就拿另一颗紫还丹,换你的命吧?」 巫女闻言,笑声不止,「换我的命?哈哈,谁能取走我的命?」 她话音未落,院中便见又黑影一闪,快如闪电。 冰冷的寒光立时刺向巫女。 巫女一惊,闪身避开。并同时摇晃手中铃铛,吟唱声亦起。 只是姜伯毅他们早已计划好,在铃铛声控制住他的速度之前,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挟制住巫女,而是劈手夺过巫女手中的铃铛。抬手扔给了宁春草。 巫女失了一只铃铛,并不影响她摇铃轻唱。 姜伯毅长剑立时受阻。 宁春草接住铃铛,立时沉静下心神,全神贯注,摇铃而唱,以对抗巫女的力量。 姜伯毅立在她前头,在她的吟唱声中,好似感觉到一股力道,忽而从背后涌起,由后心蔓延全身。 他受阻与巫女巫咒的手脚,恍如立时摆脱了控制,并更添力量。 长剑在他手中,化作游龙,直扑向巫女的面庞。 巫女吓了一跳,她怎么也不曾料到,一段日子不见,宁春草的巫祝竟大有长进。这突飞猛进的速度,比当初自己年幼学习时,更快了太多太多。 师父曾经说,她是个有天赋的巫女,她比旁人领会学习都快。 可如今同宁春草一比,她那点儿天赋算得了什么? 巫女面色狰狞,忽而抽出束在腰间的艳红衣带。将衣带猛的一抖。 分明柔软的带子,却在她手中化作长鞭利刃,纠缠着姜伯毅的长剑,一时斗的难解难分。 姜伯毅以力量取胜,巫女却用灵敏纠缠不休。 宁春草闭目似乎感觉到两人争斗的形势,她不用睁眼看,便将一切了然于胸。她忽而变换了摇铃和吟唱的调子,频率也变得更加急促。 巫女仿佛感受到肉眼看不见的藤蔓。缠绕住了自己的手脚,叫她一切的动作都倍受拦阻,原本敏捷的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 姜伯毅别开长剑,一掌拍在她胸口上。 巫女蹬蹬蹬退了几步,噗的喷出一口浊血,脸色煞白的跌坐在地。 宁春草这才停了下来。 姜伯毅的长剑搁在巫女的肩头上,似乎只要他轻转手腕,她的脑袋立时就能咕噜噜滚下来。 「拿剩下的一颗紫还丹,换你的命,如何?」宁春草笑问道。 巫女抬起艳红的广袖,抿了抿唇边的血迹。「小人得志!」 「呸,」宁春草哼道,「你才是小人!」 「拿我的铃铛,学我的功夫,来对付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巫女气道。 宁春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的越发灿烂,「铃铛是从你手里夺过来的,又认了我为主。至于功夫,我可没跟你学,我乃是领会自然之力而得着。用来对付你嘛?谁叫你站在我的对立面?这能怪我?」 「小人!牙尖嘴利……」巫女垂眸骂道。 「究竟谁是小人,咱们暂且不论,你且说,另一枚紫还丹,被你藏在了哪里?」姜伯毅问道。 巫女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姜伯毅手腕轻轻一翻,她的脖颈上立即被划了个口子,顺着脖子,淌下血来。 「哎哟,迟早都要交出来,何必受这个苦呢?」宁春草啧啧摇头,「燕王承诺给你的,未必会兑现,你想要的,未必不能从旁人那里得到。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何必叫自己白受这磋磨?」 巫女抬眼看她,「只怕不能,我如今最感兴趣的到不是功名利禄了,我最感兴趣的乃是你!」 宁春草点点头,「你先交出紫还丹,才有命继续对我感兴趣。不然,你就只能去阴间想念我了。」 姜伯毅听闻此言,觉得不甚吉利,眉头微蹙的看了宁春草一眼。「说什么呢?」 第十八章 宁春草嘻嘻一笑,「没事没事,我不忌讳这些。」 巫女冷哼一声,「交出紫还丹,我才是真的要去阴间惦记你了。」 「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找不到紫还丹了么?」宁春草忽而端正了脸色,「我能感受到自然之力,就能利用自然之力寻找我想要的东西,这世上的东西。各自有形,各自有态,都在自然的包围之中,不能出乎其外,不过是费些时间罢了。到好过留着你。叫燕王先得到。」 巫女闻言,略有些震惊的抬头看她。眼中有怀疑,更有担忧。 「不骗你,如果你能主动交出来,叫我们省下些时间来,我们就饶过你一条命。你若还不肯说……」宁春草笑着站起了身,拍了拍姜伯毅的后背,「我家大哥,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巫女不由微微一颤。 她想要夺舍宁春草的肉身,不就因为宁春草更为年轻,更为通灵,体质更适合做巫女么? 她想要更年轻的身体,正是说明了她还没活够,不想过早的从这世上离开。 如今那冰冷凄寒的剑刃,正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脖子。 姜伯毅是什么人?她在巴蜀的时候,就再清楚不过。若非从中有姜维同她协作配合,她根本不可能先于姜伯毅得到这两枚紫还丹。 如今,真的要因为仅剩下这一颗紫还丹,冒性命的危险么? 姜伯毅的耐心似乎被耗尽,手不由动了动。 巫女心头大惊,她,她还没考虑好啊…… 「算了,看来她不会说了,你就多辛苦些吧。」姜伯毅扭脸对宁春草说道。 并顺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在巫女脖子上传来清晰的痛觉之时,她大声嚷道:「就在这儿。就在这儿藏着……」 姜伯毅闻言,立时收了长剑。 宁春草微微点头,「早说不就好了么,非要挨上两刀。不疼啊?」 巫女则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再怎么身怀异能的人,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还是会认怂的啊。 她艳红的衣衫都几乎被冷汗打湿了。 宁春草蹲下身来,将她从地上拽起,询问紫还丹究竟在哪儿。 巫女指了指里头的屋子,低声交代了藏匿紫还丹的位置和上头布置的机括。 宁春草本要去取,姜伯毅却将一柄短剑递到她的手里,叫她看着巫女,而他去取紫还丹。 纵然巫女已经交代了紫还丹上布置的机括,可姜伯毅担心她仍旧留有后手。他不愿看宁春草冒这个风险。他更愿意自己走在她前头。 机括果然如巫女所说,想来她是想明白了,并没有存什么侥幸的心理。 姜伯毅顺利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里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丹药。盈盈紫色的丹药,宛如珍珠一般,有光华流转,竟叫人不由觉得绚烂夺目,单是这么看上一眼,就恍如被蛊惑了一般,想要将它据为己有。 姜伯毅砰的一声合上了锦盒的盖子。大步走出屋子来。 宁春草闻声,抬头看向他。 姜伯毅点头,上前一掌劈晕了巫女。 「将她给王爷带回去。」姜伯毅低声说道。 一直捱到晚上,趁着夜色,姜伯毅才带着宁春草同巫女,回到了睿王府。 睿王和晏侧妃正焦灼的等待着。 外头没有一丝消息传递进来,睿王虽有四通八达的眼线,这会儿却像是全然瞎掉了一般,叫被幽禁在睿王府的他们,更添几分焦灼。 听闻院中有动静。睿王爷几乎是一跃而起的。 自打睿王妃没了以后,他像是老了几十岁,行事作风越发持重。如今这般焦急浮躁的情形,真是多年都不曾见过了。 晏侧妃也急急忙忙跟着他身后,向院中望去。 姜伯毅肩上扛着一人。身旁站着一人,映着月色灯光,朝他们轻笑。 晏侧妃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可算回来了……」 睿王爷则什么话都没说,伸手请他们进来。 宁春草跟在姜伯毅身后,进了屋子。晏侧妃连忙将房门紧紧关上。 姜伯毅将肩头的巫女放了下来。 睿王爷皱眉眯眼,向巫女看去,「这是?」 「这就是巫女。」 晏侧妃缓步来到宁春草身边,迟疑着正要问她今天怎样,毕竟她亲眼看到景珏大婚。亲眼看到景珏另娶旁人,心中一定不好受吧? 可还没等她开口,宁春草就正色道:「王爷猜得不错,这巫女已经承认了,当初凤州城爆发蝗灾的时候。她就已经同燕王勾结。她没有除灭蝗灾,故意要用无辜孩子的性命祭天,估计就是出于燕王的授意。」 睿王爷皱紧了眉头,抬手轻轻摸着下巴上的美髯,「那时我就怀疑,是有人要对朝廷不利,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三哥。三哥一向为人豁达宽仁……他竟然也会肖想这……」 睿王爷的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巫女却挣动了一下。 众人都向巫女看去。 巫女动了动,慢腾腾的睁开眼来,她定睛四下看了看,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几个人。 「姜维只怕怎么也想不到,他诬陷姜阁主同睿王爷勾结,竟会变成真的。」巫女咧嘴嘲讽的笑着说。 宁春草连连点头,「你也知道是诬陷。如今这情形,还真是得感谢他呢,没有他,许多事情还真没有办法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巫女看向宁春草,啧啧叹道:「宁姑娘真厉害。乃是因为中间有你吧?」 宁春草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唉,你别当面夸我嘛,多不好意思。」 巫女嗤了一声,「谁夸你了?」 睿王爷和姜伯毅对视一眼,无奈抿嘴。 晏侧妃在一旁笑着点头,认同了巫女的话。若没有宁春草从中一心调和,让王爷和姜伯毅放弃十年前的恩怨,先一直对外,还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巫女都带回来了,那紫还丹可到手了?」睿王爷这才问道。 姜伯毅从自己怀中取出那一只小小的锦盒。 睿王爷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 似乎有盈盈的光华,在他深邃的眼睛里头流转,映得他整张脸,都流光溢彩的。 晏侧妃也凑过去,眯眼看向那锦盒里头,这么一看,就忍不住长叹一声,一脸向往,「这丹药,难怪圣上想要,便是我这妇人,看了都想将它得到,加之有那神奇的传言……谁不想永葆青春不老?」 巫女却嗤笑了一声,「原来你们想要这紫还丹。是想要将它献给圣上啊?」 她这笑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向她。 巫女备受关注,面有得色,「你们以为这样能救圣上?能叫圣上百病痊愈,身体康健,长生不老?」 问完,巫女哈哈大笑起来,她故作从容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大红深衣上的尘土,不慌不忙的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送你们四个字,痴心妄想!」 晏侧妃不悦的看向巫女,「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你是被掳来的,不收敛一些,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呢?」 巫女并不看向晏侧妃,好似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她只看着宁春草,「宁姑娘冰雪聪明,一定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吧?我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那狗屁不通的人,听不懂,宁姑娘一定听得懂的,对吧?」 第十九章 「你说谁?」晏侧妃轻喝一声。 睿王抬手拍了拍晏侧妃的手背。 原本凌厉的晏侧妃,竟在睿王这两下轻拍中,立时就被安抚下来,露出一脸娇羞,微微低头,一派婉约。 变化之快,叫一旁的宁春草都忍不住咋舌。 「你是说,这紫还丹,救不了圣上?」睿王爷皱眉问道。 巫女哼了一声,「何止救不了,是会害了圣上!」 「这不可能吧,传言说,紫还丹乃是紫玄真人耗尽了心血,才得了这两枚,举世只有这两枚。服用紫还丹,可除百病延年益寿。」睿王爷语气狐疑,「这紫还丹,不是真的?」 「紫还丹是真的,」巫女瞪眼,「我亲自派人从紫玄真人那牛齐子那儿得来的,岂会有假?只是圣上如今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丹药药性急烈,对身体好的男人来说,可能真有强身健体之效用,可叫男人‘百战不殆’生龙活虎。」 巫女说完,看了姜伯毅一眼,冲他颇有暧昧之意的笑了笑。 「不过对圣上而来,这无疑是催命的毒药!」巫女轻哼,「燕王献上一颗。这一刻他如今不强要,不过是想留着将来自己用的。反正圣上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熬了,平白浪费一颗紫还丹,倒是可惜。不曾想,你们这群蠢货。还想着将紫还丹献给圣上?」 屋里一时间肃静下来,只有巫女鄙薄嘲笑的声音回荡着。 几人各自垂头思量。 原本想着,得到紫还丹,叫三皇子献上丹药,一是能叫三皇子讨得龙心大悦。让圣上更为倚重他。二是能叫圣上再多活些时日,给他们反击燕王的机会。 可如今,这条路看起来,却是走不通了? 「其实,这也不失为个好机会。」姜伯毅忽而说道。 睿王闻言。立时抬头看他,「不行!」 他似乎已经明白他想怎么做。 姜伯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看着他。 宁春草不明所以,「什么机会?怎么就不行?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不若请三皇子定夺。」姜伯毅又说道。 「不行!」睿王爷想也不想就摇头。 巫女坐在一旁,看着宁春草嘻嘻的笑,「你听不懂啊?我来给你解释解释吧?所谓成大事者,乃是姜阁主这样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较原则。而像睿王爷这种人呢,就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人家害他,他反倒处处要顾惜着害他的……」 巫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伯毅突如其来的一掌又劈晕过去。 「话多。」姜伯毅看着昏迷过去的巫女,冷面说道。 宁春草抬眼看向姜伯毅,「姜大哥,什么不择手段?你要做什么?睿王爷又在拦阻反对什么?」 姜伯毅让晏侧妃寻来了绳子,将巫女的手脚都捆绑起来,又将她的嘴封上,扔到一旁没有住人的耳房之中。 一直都没有理会宁春草的问题。 宁春草看向晏侧妃,晏侧妃也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宁春草心下嘀咕,莫名其妙的偷偷打量睿王爷。 在姜伯毅处理好巫女,折返回来的时候。睿王爷才缓缓开口道:「我是妇人之仁么?」 姜伯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这是对付燕王的一次好机会,如果错过,日后可能就会处于被动,情形越发不利于我们。也不利于三皇子……」睿王爷自顾自的说道。 姜伯毅笑了笑,「看来王爷想得很明白。」 「如何决断,还是交给三皇子吧,毕竟,日后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三皇子。」睿王爷低声说道,「我这就派人去请三皇子来。」 「待会儿王爷不要开口。」姜伯毅却突然说道。 睿王爷微微一愣。 姜伯毅笑了笑,「王爷毕竟是他叔叔,日后他回想起这件事,万一迁怒于王爷,倒是窝囊憋屈。话让我来说。他也迁怒不着我。」 睿王爷怔了片刻,忽而郑重的向姜伯毅拱了拱手,眼中略有些感动之态。 宁春草听得莫名其妙,她抿住了嘴唇,只待听下去,自己定然能够明白。 睿王爷问她要不要先去休息的时候,她坚决的摇头,还没弄明白他们究竟在作何打算呢,自己也算是参与谋划,参与出力的人了。怎么能不明不白的这就去休息呢。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趁着夜色悄悄而来的,并不只有三皇子。 竟然还有新婚之夜的景珏。 宁春草正欲向三皇子行礼,已经蹲身下去,却瞧见那个总是在脑中乱晃,挥之不去的身影。 她整个人都完全愣住,连请安的话,都不会说了。 三皇子回头看了看景珏,回过头来朝宁春草笑了笑,「宁姑娘快请起。」 宁春草还僵硬的半蹲着。像是没有听到三皇子的话。 晏侧妃在她身旁猛扶了她一把,她才愣怔中回过神来,脸上有些讪讪的。 她低头不敢在看景珏,心头却是砰砰乱跳个不停。新婚之夜,他不好好陪着自己的娇妻。不好好享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珍贵,乱跑什么? 乱跑也就罢了,出现在自己面前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来,她还不知早早的去休息呢! 宁春草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阵的热。 而景珏投注到她身上的视线,更叫她无从遁形,只觉窘迫。 屋里头的人,大约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瞧见宁春草的不自在,瞧见景珏自打进屋以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宁春草,众人也都有些无从开口。 倒是三皇子拉着景珏在一旁坐下。拱手对睿王爷道:「四叔深夜秘密叫我前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吧?」 睿王爷点点头,暗暗朝晏侧妃示意。 接下来要商量的可是大事儿,重要之事。这会儿的气氛,可不像商量大事儿的气氛啊。 晏侧妃接到王爷的眼神暗示。立即心领神会的挽住宁春草的手:「王爷们商量,我等告退。」 说着,就要把宁春草往外拉。 宁春草皱眉,是逃避,还是面对?这是个问题。 她不敢面对景珏,就说明她的心里还不能平静,是不认命,还是心怀期待? 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她现在该有的心态。 越是想要逃避的问题,越是要迎面而上。这次遇见躲了,下次遇见还躲?那她要躲到什么时候去? 宁春草推开晏侧妃的手,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仰脸冲众人笑了笑,笑容得体。「请王爷和三皇子恩典,小女虽只是女流之辈,但于此事之上,也算尽心尽力。如若可以,请恩准小女不用回避。」 晏侧妃错愕看她。 睿王爷似乎也有些意外。 姜伯毅脸上似笑非笑。 只有三皇子一脸认真的点头。「宁姑娘说的对,我虽第一次见宁姑娘,却也知道宁姑娘从中出力良多。今日更是以身犯险,若没有宁姑娘,许多事,如今尚不能达成,宁姑娘既然愿意参与,便不用回避了。」 晏侧妃见睿王爷点头,便福身告退。 景珏的目光仍旧落在宁春草身上。 宁春草迎着他的视线,虽不看他,却也不在回避,好似坦然受之而无动于衷。 第二十章 姜伯毅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巫女言明,圣上龙体欠安,虽据传言说,寻到另一枚紫还丹,便能叫圣上龙体安康。可实际……」 姜伯毅说话间,睿王爷将那盛着紫还丹的锦盒递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打开锦盒,细看那紫还丹,又放在齐端轻嗅了嗅,眼眸中的惊艳藏都藏不住。 他砰的合上锦盒,连连摇了摇头,眼中才清明过来,「这丹药,竟能蛊惑人的心智!」 「是。这也就是此丹药危险的地方。」姜伯毅说道。 三皇子不由皱紧了眉头,「姜阁主的意思是,这丹药,看似万全,实则危机重重?」 姜伯毅缓缓点了点头,「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事儿。」 三皇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微垂的眼眸里看不出他在思量着什么。 姜伯毅又开口道:「事关重大,成败可能就在朝夕之间,所以连夜请了三皇子来。就是要和三皇子商议。」 三皇子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宁春草瞪眼,他们怎么一说就明白了?她听到现在还不太明白? 「既然有希望,这药还是要献的,但凡有一分的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啊!」三皇子皱眉,仿佛十分眷恋的说道,「父皇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忍心就这般英年……这药既然传说如此神奇,又如此费力得到,自然是要献给父皇的,莫说有一分希望了,就是有半分,我们就不该放弃!」 姜伯毅微微扬起嘴角,连连点头,「三皇子所言甚是。」 这回宁春草听明白了,三皇子的意思是,丹药虽有可能害了圣上,但只要有一分救好圣上的可能,就要将丹药献上去。 诶,似乎不对啊? 巫女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吧?巫女没有说,这丹药有半分救好圣上的可能吧? 她的意思明明是,圣上的身体,如今已经不适合服用丹药,特别是紫还丹这种烈性的丹药…… 宁春草一瞬间,觉得身上有些冷,冷得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权力的吸引力么?这就是皇位的魅力么?叫人为了争夺它的时候,连血脉亲情都可以弃之不顾了? 「只是既然有风险,就不能这般献上去了。」三皇子又缓缓的开口说道。 姜伯毅点头,「是,尤其是不能借着三皇子您的手献上去。虽然原本是为您寻来的,但如今情况有变。」 三皇子点头,「明白,我自然都明白。」 他们凑近了商量,该如何将这枚紫还丹献给圣上,又不通过他们的手。 宁春草只觉在一旁听的浑身发冷。 有句话怎么说的?知道得多,不如知道的少,知道的少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傻乎乎的留下来,妄图将一切都弄明白?如今终于明白了,看清了人仁爱孝悌背后藏着的私心,她才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笑。 她在做什么?与虎谋皮吗? 「春草,怎么了?」 直到姜伯毅温暖的大手搭在她肩头的时候,她才恍惚发现,他们都已将商量好了。 三皇子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 睿王爷正欲相送。 景珏和姜伯毅则一左一右的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 三皇子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冲睿王爷笑了笑。「四叔送送侄儿?」 睿王爷点头道:「三皇子请。」 两人迈步出去,屋里头安静的只剩下三人彼此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宁春草皱眉,「天晚了,我……」 「天都快亮了。」景珏开口打断她的话。 宁春草皱眉道:「天都快亮了,我更要回去睡觉!恕不奉陪了!」 景珏立时上前一步。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姜伯毅脚下一晃,错身挡在宁春草身边,一掌拍开景珏的手,「承安郡王今日才娶得娇妻,这么快又心系旁人。你家娇妻知道么?」 「你让开!」景珏瞪着姜伯毅道。 姜伯毅似笑非笑,「不让。」 景珏闻言,鼻息微微加重,好似随时都要动手。 宁春草心头有些烦躁,如今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他们自己人倒先窝里斗起来,还谈什么胜算? 她想提步就走,又怕自己走了这两个人真的会在这儿打起来,她负气的转过身来,「景珏,你这样,有意思么?」 景珏笑了笑,「有意思啊,你肯同我说话了,不就有意思了么?」 「你!」宁春草皱眉,「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这怎么是幼稚呢?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么?你叫我出大理寺的大牢,我出了,你叫我娶周六,我娶了。」景珏垂了垂那幽深宛如潭水一般的眼眸,轻笑了笑,「如今,你还能强迫我不要喜欢你么?」 宁春草咬牙,「就是不要你喜欢!」 景珏摇头摊手,「那我可做不到,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宁春草忽而上前,握住姜伯毅的手,「可我喜欢的人是姜大哥,你不是也已经知道了么?」 景珏点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嫌太过扎眼。转开了视线,轻嗤一声,「我知道啊,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也别管。」 姜伯毅无奈的叹了一声,「郡王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春草的,日后她身边有我就够了,不劳您费心了。」 他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是气的景珏脸色都变了。 景珏猛的转过脸看,狠狠的盯着他,却不置一词。 「真的不早了。你该睡了。」姜伯毅垂眸,深情望着宁春草,语气柔和轻缓,又满是关切的说道。 宁春草乖巧的点点头,「好。」 「不用担心,我不会欺负他。」姜伯毅又说道。 宁春草点头。 景珏一阵愤怒无语,你这就是在欺负吧? 宁春草的身影从两人的视线中离开,景珏哼了一声,冷笑看着姜伯毅。 「怎么,郡王闲得慌?想过过招?」姜伯毅微笑问道。 景珏摇头。「天快亮了,今日还有要事,过招,等改日吧。」 姜伯毅点点头,「所言甚是,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呢。」 景珏瞪眼看他,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大婚的事儿! 「你少得意忘形,她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她心里有我,只有我。」 姜伯毅闻言。笑容越发灿烂,「可她身边有我,只有我。」 「你……」 「想打架?」 四目相对,景珏咬牙切齐,姜伯毅笑容得意。 「事成之后。我必休妻娶她!」景珏冷冷看着他,「你敢强碰她一根指头,我决不饶你!」 姜伯毅轻嗤一声,「肤浅!」 景珏几乎被他气炸,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天快亮了,你还不快些回去?」睿王爷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今天这架注定打不起来,几人心中也都有分寸,景珏冲动之人,能隐忍到此时,也就说明了。他不是为打架而来。 见睿王爷连声催促,他别过脸不再看姜伯毅,大步离去。 这夜,看似宁静,可夜色之中。究竟笼罩了多少秘密,多少不眠,无人知晓。 晨曦将至,烛光摇曳,烛台上挂了一串串的烛泪,映着烛光,越发红的耀眼。 满屋里都是最为喜庆的大红色,摇曳的烛光,更添几分温暖。 第二十一章 只是坐在床边的人,看着这喜庆的红色,摇曳的烛光,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清了清发涩的嗓子,「熄灯吧,天亮了呢。」 「小姐……」一旁伺候的丫鬟满面委屈。「新婚夜呢,这是喜烛,不能吹熄。」 「熄了去!我说了吹熄!」坐在床上,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却立时暴躁起来,厉声呵斥道。「我不知道是新婚夜么?我不知道那是喜烛么?还需要你来提醒我?你是不是就在看我的笑话呢?提醒我新婚夜郎君都不来?!」 丫鬟噗通一声,连忙跪地,砰砰的磕头求饶,「婢子错了,婢子说错话了!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婢子没有别的意思。」 床上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看着跪地求饶的丫鬟,幽幽叹了口气,半晌起身来到妆台边,「算了,我朝你发什么脾气,又不是你不叫他来的。乃是他自己不想来,我迁怒你干什么?」 说着,她对镜自窥,一件件拆下自己的满头朱钗。 丫鬟战战兢兢,见状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站在新娘子背后,为她拆去头上的朱钗凤冠。 「母亲专门让手最巧的丫鬟为我打扮,原以为,这般漂亮,总能留住他的心吧?可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呢?」新娘子叹道。 「小姐,郡王怕是喝醉了。来了那么多宾客,都要灌酒,郡王酒量再好,也受不住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郡王总会发现小姐的好,总会将心放在小姐这儿的!」丫鬟小声劝慰道。 「将心放在我这儿?」新娘子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幽幽叹了一声,另一张美艳的面孔却忽的浮现眼前。 那是一张叫人望之心动的脸,却是叫她见一次就越发厌恶一次的脸,「他的心怕是早就给了旁人了,还能收的回来么?」 「小姐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呢?夫人不是已经叮嘱过您了,男人都是没有长性的。更何况是郡王爷这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郎君……娘子不是不知道,当初郡王爷还是世子的时候那妾室是有多少……」 「行了。」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摆了摆手,「不会安慰人。就别勉强了,嫁都嫁过来了,我什么都明白。」 丫鬟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话,手脚麻利的为新娘子拆去凤冠,换了衣衫,重新绾发。 发髻刚刚梳理好,就听闻院中有小丫鬟的说话声,嘁嘁喳喳的,好似十分热闹。 新娘子不由皱紧了眉头,「外头怎么回事儿?」 「婢子去问问?」丫鬟放下梳子,小声请示道。 新娘子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丫鬟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周家六小姐还真是福星呢,郡王爷刚娶进门,就有这般好事了?」一个年级大的仆妇掩口笑道。 「什么福星,乃是她沾了郡王爷的福气。郡王爷心里才没有她呢!你们不知道吧?郡王爷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小丫鬟正笑得满面桃花。 突然被身后冷冷的咳嗽声打断。 她皱眉回过头来,却看到周六小姐的陪嫁丫鬟阴沉着脸,不悦看着她。 丫鬟仆妇们连忙蹲身行礼。 「说什么呢?一大清早的,好似院子里进了不少的雀鸟一般?」丫鬟问道。 「回姑娘的话,乃是郡王府的喜事儿!」一个激灵的丫鬟开口笑道,「是好事儿呢,便是雀鸟,也是喜鹊在叫!」 「什么喜事儿?怎么不先回禀给郡王妃知道?」丫鬟沉着的脸上并无变化。 那小丫鬟颔首道:「想来郡王妃还未起身,昨日想来也十分疲累,这才没敢去打扰郡王妃。」 本来这小丫鬟是说者无心,可偏偏周六小姐身边这陪嫁丫鬟听者有意。只觉她是在讽刺昨天夜里郎君没有来新房的事儿。 郎君没有来,郡王妃怎么可能独自一人睡到现在还没有起?怎么可能疲累?郎君都没来叫伺候,这疲累个什么? 丫鬟脸上便的越发难看,黑沉如锅底一般,「放肆!郡王妃如何,是你们可以议论的?给我掌嘴!」 回话的丫鬟莫名其妙就挨了骂,转眼又要挨打,这叫什么事儿? 景珏虽然为人阴晴不定,但也不会这般无缘无故的就打人啊。且能伺候在男主子身边的丫鬟,那都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自持姿色之时,难免就多了几分高傲和娇贵。 郡王妃才来第一天。还没见面,就先让自己身边的丫鬟来这么一个下马威,可叫人有些腹议了。 「怎么,叫你掌嘴你是听不懂,还是想要违抗?」丫鬟喝问道。 一旁的仆妇连忙上前劝说。「姑娘别生气,她们年纪小,不懂规矩。也并不是议论郡王妃,只是不敢打搅郡王妃休息,且如今乃是大喜的日子。郡王妃该当与郡王同喜才是。大清早的就打了郡王身边原伺候的丫鬟,传出去了,人还以为是郡王同王妃不和呢?这多不好?」 丫鬟一听,这仆妇说的也有些道理,「那你且说说。是什么大喜的事儿?若真是喜事儿,就放过她,若是你们胡说……」 「这可不敢,郡王爷的事儿,谁敢胡说?」那仆妇连忙说道,「乃是郡王爷得了圣药了,如今正备车马,送到三皇子那里,请三皇子献给圣上。」 「圣药?什么圣药?」丫鬟狐疑问道。 「这咱们就不知道了,只听闻说是,极其珍贵,如今世上仅有这么一颗,若是服用之后,必定能够延年益寿,青春不老啊!姑娘您说,这是不是圣药?」仆妇小声说道。 丫鬟眼睛转了一圈,点了点头,「这倒真是个大喜事了!但你们聚在院子里,这般议论也是不妥,都不用干活儿的么?是不是派给你们的活计都太松快了?」 「不敢不敢!」众人福身,连忙散去。 小丫鬟这才点点头,回到了上房,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转告了小姐。 周六小姐此时一身绛红色的罗裙,同色滚金边的深衣,梳着妇人的发髻。一派雍容华贵,倘若忽略眼底两抹暗淡的灰青,就更完美了。 她闻言手指摩挲着茶盏圆润的边沿,「圣药?我临出嫁前,听闻父亲母亲说过。说圣上责令郎君寻到‘紫还丹’进献。这圣药莫不是指的紫还丹?」 「听闻说,如今世上只有这么一颗,这药叫什么名字,那群丫鬟仆妇却是说不出。」小丫鬟回禀。 周六小姐缓缓点头,「估摸就是了,他能这么快找到这圣药,还真是出乎意料呢。不过此事难道不应当是遮掩起来,偷偷进行么?怎的倒好似颇为张扬,连下人都知道了?」 「小姐,」丫鬟低头笑了笑。「若是旁人,还可能为此遮遮掩掩,可是郡王爷呀,他的性子,哪里会遮掩?」 周六小姐闻言,也扯了扯嘴角。 是啊,他哪里是会遮掩会低调的人?当初为了他心爱的小妾,他都能当着京城人的面,跑到周家门口去叫骂,甚至圣上赐下赐婚旨意之时。不顾一切的冲进宫里,跪在圣上书房之外,不召不起。 他这般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活的肆意而张扬的吧? 当初最吸引她的,就是他的这份张扬,这份狂傲。可如今才知道,他所有的无所顾忌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便是看着他张扬无忌的样子,都会心痛。 第二十二章 景珏非但没有低调。反而是大张旗齐,兴师动众的摆了郡王的依仗,从承安郡王府,一路招摇到了三皇子府上。 三皇子接了丹药之后,似乎斥责了景珏的招摇。两堂兄弟之间闹了些不愉快。 三皇子为人就沉稳多了。当即带着人护送丹药入宫。 要进献于圣上。 「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些?」三皇子在奔向宫中的马车上,低声说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同一旁伺候的小厮说话。 那小厮垂头想了想,「承安郡王还没出门,尚在家中准备的时候,他府上都已经传开了,他又耗时间摆了郡王仪仗,仪仗行进颇为费时,中间耽搁这么久。五皇子应当已经听闻了。」 三皇子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案几上放着的茶杯,嘴角含着轻笑,没有开口。 马蹄嘚嘚的走着,一步步好似不只是踏在了京城平坦的大道上,更是踏在了人的心头上。 这一步步入宫的路。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大有不同。这不仅仅是进宫的路,更是未来的人生路。 是否有转折巨变,是否能顺着自己的预想而变,全看此时了…… 「站住,停车检查!」忽而有人拦住了行进的车马。 「瞎了你的狗眼!三皇子的车架都不认识了?」马车外头伺候的车夫嚷骂道。 车中坐着的三皇子和小厮对视了一眼,小厮略有些紧张,三皇子的笑容却微不可见的放大了几分。 「原来是三皇子呀?得罪得罪,只是今日过往车马,皆要接受检查,您见谅啊!」宫门口拦下车马的守卫,却并没有因为三皇子的名号就退缩,反倒越发坚持。 「检查什么?今日是哪位皇子督查宫门?三皇子的车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车夫不肯让步,一脸傲气。 他们这些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走出去派头有是比那谦逊的皇子派头还大,特别是在出身底层的兵丁官吏面前,活脱狗仗人势的模样。 那守卫见状,哼了一声,「适才二皇子的车架经过。也都检查的,怎么,三皇子倒是比二皇子更尊贵不成?」 「你……」 「行了,不说你,还真不知道收敛啊?」三皇子温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那一脸傲气的车夫立即低眉顺眼,变脸比翻书还快,「是,是,小的张狂了。」 「是要检查什么?搜车,还是搜身?」三皇子撩开车窗帘子,朝外望道。 那守卫瞧见三皇子,不由心里头有些打齐发憷。 虽然三皇子脸上一派和煦温润,甚至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说,态度比他的车夫都好。可人毕竟是皇子啊,皇子们兄弟之间如何争宠如何斗,那是人兄弟之间的事儿。 他们这些为兵卒的,可不想纠缠到皇子之间的斗争之中。 「呃,请三皇子下车,卑职们也都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望三皇子饶恕!」守卫垂眸拱手说道。奈何上头有交代,今日负责皇门进出的乃是五皇子,五皇子叫他们严格搜车,还特别交代了三皇子的车马要细查。 他们也不敢违背呀。 三皇子点头而笑。「好,不为难你们。」 守卫连连拱手谢恩。 三皇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守卫立时上车检查。 虽然上头有交代,要细查,交代的是位皇子,这拦下的也是位皇子啊,守卫们乃是两头都不敢得罪的。 见车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守卫们便退了下来。 正预备放行,却忽而听到一声大笑。 抬脚都已经踩上马凳的三皇子闻言转过脸,同众人一道循声望去。 只见五皇子骑着高头大马。夹着马腹,溜溜达达的走到宫门口,垂眸看着站在马凳上的三皇子,「三哥,这么着急入宫,是有什么要事啊?」 三皇子微微皱眉,「五弟怎么在这儿?」 「今日是我轮值,负责皇门进出,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五皇子笑道。 三皇子似乎不想和他多做纠缠,闻言点头就要上车,「守卫都已经奉命检查过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妥,这就要进宫面见父皇,还请五弟速速放行。」 「放行?」五皇子点头笑了笑,「没问题啊,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行。」 「什么东西?」三皇子沉脸,不苟言笑的问道。 「三哥装什么糊涂?你入宫来干什么了?」五皇子邪笑问道。 三皇子皱眉,「我自然是要面见父皇,就连我要同父皇禀奏什么话,你都要听么?如今,你还没有这个权利吧,可不要风沙迷了眼,越俎代庖啊?」 五皇子轻嗤了一声,「你少跟我来这套!你知道我要什么,至于我有没有这个权利?哼!」 他哼的声音从鼻子里,十分轻蔑的发出来。 一旁的守卫像是接到暗示一般,飞快的将三皇子的马车团团围住,手中皆握着兵器利刃,虎视眈眈的看着三皇子一行。好似他们一旦有反抗行为,便立时就被放倒。 「五弟,咱们兄弟之间,弄成这样,不好看吧?倘若叫父皇知道了,父皇可是要伤心的。」三皇子沉声说着。 五皇子连连点头,「哥哥,你当知道,我是最不愿意这样的。所以你只要乖乖的交出我要的东西,我就立即让你进去,或是回府。都由你。」 「我若是不肯交呢?」三皇子挑了挑眉梢,故意挑衅一般,「你能把我怎样?」 五皇子摇了摇头,「我能不能将你怎样,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下马。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俯瞰着众人,颇有些睥睨的气势。 这种气势,叫原本是他兄长,应当被他敬重的三皇子,心头颇为不是滋味儿。 他身边的守卫却是越聚越多。已经将三皇子彻底围困住,进退维谷。 「你一定要这样?」三皇子仰脸看着他问道。 五皇子笑了笑,「哥哥别叫我动手了。」 这一瞬间,兄弟两人似乎都想到了前朝的皇门事变,皇家从来不缺争斗,皇家也从来都没有真情。 三皇子咧嘴笑着摇头。最后笑容都化作一声无奈叹息,「不过是一枚紫还丹而已,不过是一次邀宠的机会而已,五弟想要,做哥哥的,就让你好了。」 三皇子说完,从自己身上取出那只锦盒来。 五皇子正要让人上前去取,三皇子却抬手一扔。 锦盒砸向五皇子的脸。 五皇子虽在马上,动作却不生涩,他倾身,伸手握住那锦盒,朝三皇子微微一笑,「这个是宝贝东西,三个这般不小心,弄坏了可怎么好?」 说罢,顺势打开锦盒。 丹药岂会这么一抛一扔,就坏掉?不过是要当面验证这丹药是不是真的。 打开锦盒的一瞬间,便似有盈光流转,丹药圆润光洁,透着让人喜欢的模样。 五皇子啧啧惊叹,「这品相,若是能仿得出来,也就不用仿旁人了。」 三皇子眸色暗淡,「还请五弟放我回去吧。这丹药是承安郡王寻来的,五弟献给父皇之时,别忘了他的功劳。」 「都说三哥仁义,我还不信。这会儿,我倒是真信了,自己都没得到好处,倒是不忘为旁人邀功?真真是这个!」五皇子竖起的大拇指。朝他讽刺一笑,将锦盒揣入怀中,兜转马头,向宫中而去。 第二十三章 三皇子又被围了一阵子,才被守卫放走。 三皇子身边簇拥护送之人,都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了来时那种激昂兴奋之态。 燕王闻讯,马不停蹄的直奔宫中。 御街之上,恰遇见被放回来的三皇子。 瞧见三皇子一行恍若落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燕王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燕王问身边随从道。 随从连忙快马加鞭,奔到宫门口去询问。 三皇子让到路边,请燕王先行,燕王却放慢了速度,皱眉打量着三皇子一行。 两厢刚刚擦身而过,燕王身边的随从就已经折返回来。 随从将宫门口适才发生的争夺一幕,细细讲来。 燕王心头大惊,「竖子!竟背着我就做下这决定。只顾邀功,将我的交代都忘到一边儿去了!」 燕王说完,猛夹马腹,直冲宫门而去。 他得在五皇子献上丹药之前拦住他才行! 「去拦住三皇子!不许他离开!」 燕王一面向前疾奔,一面扭脸吩咐道。 只是不曾想,他未到宫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三叔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呢?」拦住燕王的兵丁后头,从容行出一人来,正是招摇献上紫还丹的景珏。 「珏儿呀,好巧,你怎么在这里?」燕王不得不勒停身下的马。心头急的火急火燎,脸上却还是露出温和的笑来。 「我在等三叔啊。」景珏也骑在马上,笑着说道。 「等我?」燕王心头已经大觉不好,好似都皱在了一起,愈加确定五皇子一定是冲动上了他们的当了。 可景珏带着人,拦着这御街之上,他出门匆忙,并未带多少人,硬闯,怕是闯不过去了。 「是啊,有些事情,侄儿心中一直不明白。所以想要当面向三叔请教。」景珏身下的马似乎感觉到主子的隐约的愤怒,不安的踢踏着马蹄子。 「什么不明白?叔叔自当愿意为你解惑,不过咱们得改日了,今日叔叔有急事,必须立即去求见圣上,你这般在御街相拦。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呀!」燕王威胁道。 景珏笑了笑,不着急开口,更没有让路。 燕王心头焦急,他身下的马都沾染了几分焦躁,嗤嗤的喷着气。 「你爹如今已经被罢黜封号,苟延残喘的幽禁在睿王府中,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这般横行无忌?这般张狂?日后,若是不知长进,可就没人能够护着你了!」燕王笑着,话音却很冷。 提及睿王,景珏的脸色暗了暗。「他如何,那是他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人议论。倒是燕王您,同凌烟阁的姜维,同巴蜀的巫女。甚至同延庆观的道士们交往过密,圣上他知道么?」 燕王脸色微变,「我怎么忘了,紫还丹是你找到的,你知道巫女同我相识,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景珏垂眸,冷哼一声。 「你知道的太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燕王冷笑了笑,脸上的温和渐渐退去。 「三叔这会儿就要翻脸了么?可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景珏说道,「我一直将景瑢当做好兄弟,一直以为他心无城府,呵,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同他诉说。如今看来,毫无城府的人,其实是我吧?景瑢他……」 燕王闻言,得意而笑,「是,景瑢是我的好儿子。虽不是长子,也非嫡子,却是我很器重的儿子。」 景珏点了点头,「果然。难怪当初,我去往青城山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不顾一路艰难险阻,也与我们同行。乃是听从你的指令吧?他并不是为了与我同行,乃是为了监视我,也为了方便你联络南境的势力吧?」 燕王笑了笑,脸上的得意越发浓重,「那一趟,他的确知道了不少的事,有不少的意外收获。还真得感谢你对他的信任呢!」 景珏呸了一声,「当初宁春草,凤仪天下的命格,也是他散布的吧?」 燕王爽快的点头承认,「话已至此,咱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速速让开,念在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的份儿上,我可留你一条活路,倘若你仍旧不知好歹,哼。」 燕王冷笑的样子,和平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景珏摇了摇头,「执迷不悟的,恐怕不是我。」 燕王眯眼看他,「你以为,让五皇子替三皇子,献上紫还丹,就会打垮我么?」 景珏回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燕王摇了摇头,「那你还真是小看你叔叔了!」 景珏垂眸,身下的马微微动了动,「咱们慢慢走,慢慢看就是了。」 两方正在僵持,忽悠一阵快马加鞭的声音传来。 两方人马都循声望去。只见一匹白马,一袭白衣,迎风狂奔,若不是马跑的速度太快,马上的人被颠簸的面色有几分狰狞的话,这场面还真犹如画卷一般养眼呢。 待马和马上的白衣公子临近了,众人才认出,马上的郎君正是那个整日敷粉簪花的凌烟阁新任阁主,姜维。 姜维乃是被圣上首肯,坐上凌烟阁阁主位置的。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几乎和诏安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不叫人十分惊异。 「燕王殿下。我听说……」姜维看了对面的景珏一眼,微微压低声音,「听闻另一枚紫还丹,被献入宫中了?」 燕王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为此事而来。」 「那献上丹药的是?」姜维蹙眉问道。 「五皇子。」燕王微微皱了皱眉。 「那怎么行?」姜维有些急,「如今还不到圣上服用另一枚丹药的时候,服药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是同王爷说的十分清楚么?王爷怎么能?!」 姜维的语气有些冲。 燕王闻言,面色不悦,没有一个上位者喜欢身边的人用这种斥责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好似自己十分蠢笨一般。 「药又不是本王献的?本王如今不也是要入宫相拦么?」 姜维皱着眉头,似乎十分不悦。 燕王轻嗤一声,「如今来谴责本王?当初我说过,另一枚紫还丹在巫女手中不妥,让你夺来的时候,你是如何推拒的?」 姜维心中有些恼火,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不能叫圣上服下另一枚丹药,这丹药药性极烈,便是献上丹药,也绝不应该由他们的手献上去。这盆脏水怎么着也得泼到对手的身上。 不曾想,半日的时间,就叫三皇子占得先机!景珏明显是同三皇子勾结在一起,如今五皇子倘若一倒,他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好了,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你的顾虑虽然有道理,可又不是一定的。」燕王浑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圣上也不一定真的会怎么样。说不定还会褒奖五皇子,若是顺势赐下什么恩赐来,不更是正好?」 姜维气的胸口发疼,什么叫他的顾虑不是一定的?他在凌烟阁说话,什么时候受过质疑?便是曾经。他只是二当家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人质疑过他的话。 「好,好,」姜维深吸一口气,「王爷倘若不能立时进宫。将五皇子拦下来,咱们就且等着看,看我说的话,究竟是不是一定的!」 第二十四章 燕王也有些不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盼着五皇子得好?就算他得不了好处。哼,三皇子也休想占到便宜。」 燕王依旧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姜维看景珏带兵挡在御街上,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燕王又傲然,似乎不屑动手冲进去。 他不由心生厌烦,旁人不急,他急什么急?他不如意的时候,也决不能看着旁人如意。 「哟,险些没认出来,这不是如今的承安郡王,当初的睿王世子么?」姜维笑嘻嘻的冲他拱手。 景珏冷哼一声,别过视线,根本不屑看他。 姜维心中不爽,脸上却笑容不变,「唉,我知因为我大哥的原因,你不想看见我。我大哥当年杀了你娘,可那也是受你父亲的唆使呀!睿王爷出钱买命,我大哥充其量也就是个拿钱杀人的杀手而已。你还真不能记恨他。」 「你说什么?」景珏忽而转过头来,怒视着姜维,「你再说一遍?」 姜维故作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燕王,又看向景珏,「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啊?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以为睿王为何被罢黜,被幽禁?就是因为十年前的谋逆。如今的结党营私!」 景珏摇了摇头,「不是这些话,是你刚才说的,你再说一遍?」 「我大哥当年杀了你娘,可那是受你父亲的唆使呀……」姜维话音未落。 空中一道长鞭。就朝他脸上甩了过来。 气势凌厉,空气中都被搅动出愤怒的意味来。 姜维仰身避过,身下的马也有些慌乱。狼狈退了几步,姜维连忙拉着缰绳,稳住马儿。 「怎么,你不知道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感情就瞒着你一个人呢?」 「哎,你怎么忘了?这事儿揭发出来的时候,珏儿人还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的嘛,他怎么会知道?」燕王也在一旁起哄道。「你不该提,这种事情,他听了怎么会受得了……」 燕王的话音也被鞭声打断。 景珏如一只狂怒的狮子,他手中的长鞭,更是劈头盖脸的招呼下来,完全不顾面前站着的是姜维,还是得意而笑的燕王。 「疯了疯了……」燕王一面躲着他的鞭子,一面叫嚷道,「景珏疯了!」 燕王的随从,以及景珏带来的兵丁都想要拦住他。可这会儿他完全不管不顾,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架势。 姜维被他长鞭逼得,连说话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得狼狈躲避。 忽而从宫门内快马奔出一个侍卫来。 侍卫瞧着御街上的混乱,一时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只得高声喊道:「圣上有旨——圣上有旨——」 两声高喊,才叫场面稍微肃静了些。 景珏也被人团团围住,唯恐他冒犯了圣旨。 侍卫扬声唱道:「圣上有旨,五皇子为人者,其品有金玉之质。集星日之精,重冰雪之洁。为臣者,其道修仁义之政,播忠信之德,掌王道之平。为子者。其性有孝悌恭谦,顺父兄之意,尊驯服之美。今特赐端王封号,赏食邑千户,赐封地……」 侍卫唱和声中,众人脸上都有了不同的表情变化。 溢美之词众人都没在意,让众人在意的是那句「今特赐端王封号,赏食邑千户,赐封地」。 燕王面上更添得意,可姜维脸上却是担忧不减。 景珏玉面之上仍是一片愤怒。愤怒之余,更添了几分冰冷。他的拳头也紧紧的捏起,修长的手指,关节都泛出苍白的颜色。 他刚刚从大理寺牢狱中出来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暗中见过他了。 当时父亲说了自己被罢黜。被幽禁的原因,只说是被燕王陷害攀诬,也后悔十年前自己年少轻狂,太过狠厉,叫许多人都送了命。 可他丝毫没有提及母亲的事儿,更没有说,母亲是死在姜伯毅手中的。 至于姜维说,乃是父亲自己设计,害了母亲性命,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父亲有多么钟爱母亲,这么多年,他心中再明白不过。十年前,父亲有没有造反,他也不用听旁人说,他自己有眼睛。可以看,有脑子,可以想。 他只是不能明白,既然父亲已经知道,母亲乃是被姜伯毅亲手所杀。为什么不手刃姜伯毅,为母亲报仇?为什么还能同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的一起讨论谋划? 还有宁春草…… 她明知道自己有多么放不下十年前的事,明知道他有多想亲手杀了杀害母亲的仇人……就算她不能与他并肩,不能与他同仇敌忾,为何不能将这些告诉他?为何不疏远姜伯毅? 反倒是更加贴近他?说什么喜欢他的话来欺骗自己? 景珏越想越愤懑,胸中好似有一座隐隐要喷发的火山。适才对姜维的一番抽打,并没有让他将心中的怒火喷薄出来,他仍旧憋闷的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待宫中的侍卫离开之后,景珏忽从地上一跃而起,翻身上马,打马而去,一气呵成。 五皇子已经将丹药献给圣上了,便是燕王和姜维此时再进得宫中,也无济于事了。赏赐都下来了,他们还能拦得住什么? 看来圣上也真是渴盼这紫还丹之甚,竟然当即就给了五皇子王爷的封号。 便是连嫡出的二皇子,如今也都还未有封号加身。 燕王抿唇笑着拍了拍姜维的肩膀,「姜阁主担忧过甚了,你看,这不是好好的?还得了赏赐!所以说,有时候机运这种东西真是说不准呢。三皇子一定没想到……」 姜维的脸色却是阴沉沉的,并没有像燕王一般开怀。 燕王抬手望着宫闱的方向道:「只是可惜了那枚紫还丹了!」 姜维长叹一声,「如今的赏赐也未必见得就是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这说明五皇子已经顺利讨得圣上喜悦,讨了圣上的欢心了!如今连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都还没有王爷的封号!他却已经成了端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燕王摇头冲姜维叹息。「你年纪轻轻却这般忧思过重,实在不好,不好!」 姜维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大喜之后,必是大忧。突如其来的赏赐背后,藏着的很可能就是大祸患!」 「呸,姜阁主,这是好事儿,喜事儿,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么?」燕王啐他道。 姜维在凌烟阁何时受过这种待遇。他那会儿虽不是阁主,却绝对没有人敢这般质疑他的话,更不敢对他出口的话有一丝一毫的轻慢不屑。 便是连姜伯毅,对他说所,也都十分郑重,他正色之时,旁人皆要比他更郑重才是。 姜伯毅冷冷看了燕王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上马离去。 燕王乐呵呵的看着宫门的方向,「竖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事儿还是便宜了五皇子,没想到吧?你们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呢?」 说完,他也未再进宫,倒是调转马头,往家中而去,回去的路上还在连连感慨,可惜了那一枚紫还丹。 最先离开的景珏,一路纵马疾驰。马蹄子像是踏在风里一样。 他的衣衫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他手中的马鞭一下下抽打在马背上,双腿更是夹紧了马腹。 身下的马被他逼的,几乎都要凌空而行。 第二十五章 他要杀了姜伯毅!现在!立刻!取他项上人头!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他的愤怒非但没有被这风吹散,反而将心头的火势越吹越猛。 他是跑向睿王府方向的。 可是临到岔路口的时候,他心中却忽然一动。 一个念头猛然间在脑中冒出,浑身一个激灵。 「吁——」他猛的勒住狂奔的马。 那马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要将他掀翻下去。 景珏面色黑沉,额上还隐隐有因愤怒焦急而冒出的细汗。 人处在愤怒中的时候,是最没有理智,最为冲动的。可这会儿,却突然有个念头,叫他立时冷静下来。 他要去哪儿寻找姜伯毅?睿王府吗? 倘若刚才姜维那一番话,就是为了故意激怒他,好跟着他,摸出姜伯毅的下落,他岂不是正中了人的圈套了么? 更何况,睿王府藏着谁?除了姜伯毅,睿王府里更藏着宁春草啊! 倘若他将姜维和燕王的眼线,引到了睿王府,不禁姜伯毅会暴露,宁春草更会暴露啊! 他如此,岂不是害了她了么? 景珏轻嗤一声,低头而笑。 嘴角扬起的弧度,略有几分苦涩的味道。 纵然姜伯毅杀了他的娘亲,姜伯毅是导致他这十几年来都痛苦不堪。导致他童年不幸的人。 可此时此刻,他竟要顾惜着他,竟不能立时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景珏长叹一声,人生总是需要太多的克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要报仇,想要发泄。却因为心中关心着一个人,心中想要保护一个人,而不得不叫自己受委屈,艰难的隐忍下来这份怨恨。 他兜转了马头,从岔路口走向另一个方向。向着承安郡王府,而不是睿王府走去。 如此算不算是成长了呢?为了自己喜欢想要保护的人,而做出的隐忍和让步,应该算是成长吧? 原来成长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难以忍受…… 景珏回到承安郡王府的时候。他新娶进门的郡王妃正坐在花厅里头听众人汇报府中上下各处事宜。 虽然没有夫君的宠爱,但那不过是一时的,日子却是要长久过下去的。该当起的家还是要当起来的。 就如晏侧妃一般,睿王爷风流倜傥,常宿花楼,可晏侧妃不一样将睿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叫睿王爷完全离不开她么? 自己可比她强多了,自己乃是正妻嫡室呢! 「小姐,郡王爷回来了!」周静姝正兀自思量着,她身边的小丫鬟却是快步进来,在她耳边小声禀报道。 周静姝点了点头,抬手叫正在汇报工作的众人起身退下,「先说到这儿吧,晚些时候,没说完的再过来。」 汇报之人忽被打断,有些错愕,抬头偷偷窥向郡王妃的时候,见郡王妃苦大仇深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年轻的面孔染上了几分薄薄的期待娇羞之态。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安安静静的躬身退了出去。 「叫你们提前准备的茶汤,准备好了么?」周静姝见人都走了,顾不得矜持,立即起身慌忙问道。 「都备好了!小姐放心!」丫鬟连连点头。 周静姝嗯了一声,将熏了香的帕子捏在手中,提步向外走去。「郎君现在到哪儿了?我这会儿去迎,应当恰到好处,不会太早也不会错过吧?」 「不会不会,都按娘子交代的准备好了!」丫鬟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向外院迎去。 可还是有些事情,在意料之外。 就比如景珏此时走路的速度,就快的在她意料之外。 她从花径岔路口出来,按照计划,景珏要过一阵子才能到,她刚好在这里整理下仪容,故作悠闲赏花的娴静模样,静等待他。 可事实却是,她走出花径,就和景珏迎面撞上。 景珏大步流星。险些叫她撞了满怀。 但他毕竟是习武之人,瞧见有人突然出现,便立时提气而起,翻身从她跟前一跃而过。 周静姝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平稳心神。连如何袅袅婷婷的请安,都忘记了。 景珏翻身落地后,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还走得这么快?女子家该是如此行路的么?你没学过礼仪?」 他这几个问题丢下来,叫周静姝立时就白了脸。 原本打算好,温柔体贴的关怀他。再陪同他回正房,给他奉上一杯茶汤,他一定觉得自己温柔可人。 可如今眼前的情形,怎么和计划差了那么多呢? 「妾是来迎郎君的,怕与郎君错过,这才步子快了些!」周静姝有些负气的皱眉为自己辩解。 「迎我?我不认识路么?回自己的府邸,还用你来迎?」景珏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见斥责了,她竟还辩解,好似他说的不对似得。语气越发不善起来。 周静姝心中委屈。热乎乎的眼泪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昨天新婚夜,他一夜不归。今早,还未见人,他就出府而去。 如今,好容易人回来了。她满心欢喜的前来迎接,却又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她究竟哪里做错了? 「哪里错了?」景珏冷哼一声,「爷说你错,就是错,走路不长眼睛,险些撞了爷是不是错?爷批评你,不虚心领受,反倒辩驳是不是错?没眼色,没胸襟,是不是错?」 景珏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将满心期待的周静姝一个人晾在那路上。 周静姝看着他的背影毫无留恋的渐渐走远,终是忍不住抱着膝头,蹲下身,哽咽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想要开口,只觉词穷。 「小姐……」 「别说话,什么都别说……」周静姝闷哼道。 花径上有风拂过,带来清甜的味道。 如果不是此时的情形太糟糕,心情也太糟糕……她若是可以挽着景珏的手,悠然的从这花径上缓缓的走过,一面欣赏着碧翠丛中点点嫣红的美景,一面领略空气中香甜醉人的味道,该是多么的美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那么不解风情? 景珏大步来到正房院子外头,看着院中还未撤去的大红颜色,只觉刺眼得很。 他冷冷一笑,转身就走,反去了书房的方向。 还是他一个人的地方清净,省的有人来打扰。 「来人。」他仰面在软榻上躺下,口气不善的吩咐道,「将书房院子守好了,这是爷处理公务的地方,任何人不得放进来!」 随从连忙应声。 「周家那个也不能放进来!」景珏又叮嘱了一句。 随从闻言。嘶了一声,周家那个?如今人家是郡王妃好么?郡王爷真是……连一点面子都不留给郡王妃么? 「还不退下,等着请赏呢?」景珏这会儿瞧见人就烦,颇有些逮着谁骂谁的架势。 书房里总算清静了。 可他心里却难以清净,宁春草和姜伯毅的脸,一遍一遍出现在眼前。 宁春草笑着挽起姜伯毅的胳膊,对他说,「我喜欢姜大哥,你知道的……」 喜欢他?喜欢他哪儿?他是个杀人犯!他是个凶手!他杀了我娘你知道么?!你知道你还说喜欢他?你将我置于何地?宁春草,你告诉我,你将我置于何地? 第二十六章 景珏分明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的,可他却分明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狂吼。 他挥手想要将那声音挥去,可那声音却一遍一遍的质问着他。 「不行。」景珏忽的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倘若知道了谁是杀了娘亲的仇人,却不为娘亲报仇,还同那仇人相安无事和平共处,我还是人么?我还配为人子么?」 他霍然站起,大步来到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旁,一把取下自己最是喜欢的佩剑,桄榔一声,将长剑拔出。 剑身锋利无比,映着光,凄寒夺目。 宁春草说,她喜欢他呀。她叫他,姜大哥。 倘若他真的亲手杀了姜伯毅。宁春草会不会恨他? 不会,不会……她会理解他!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的! 合上剑鞘,握着剑柄的景珏大步向书房门口走了几步,却又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现在还不行,天还亮着,姜维和燕王的眼线也许还没有离开。 他不能冲动,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害了宁春草。他说过,他会学着对她好,会学着关心她。保护她。 虽然他以前做的不好,但他会让她看到自己的进步,然后,她就能放心了,能够安心的和他在一起。 景珏抬手咣当,将剑扔在一旁,自己仰面倒在软榻上。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夜色降临。 当廊下的大红灯笼都发出柔和的光芒时,寂静无声,恍若无人的书房里却忽的折起一个身影。 夜色中,他的影子显得格外的高大挺拔。 他弯身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长剑,一脚踢开房门,大步往外走去。 守在外头,不敢随意打扰他的随从,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去,「王爷,厨房的饭都做好了,您在哪儿用饭?」 景珏脚步飞快,恍若根本没有听到随从的话一般,完全不予理会。 随从急急忙忙的追在后头。 刚出了书房的院子,他没留神郡王爷突然停下,险些一头撞在郡王爷的脊背上。 「你怎么在这儿?」 「郡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景珏和站在他对面的周静姝同时开口道。 「爷去哪儿,还用不着向你汇报吧?」景珏冷哼了一声。 周静姝的脸色不甚好看,她微微垂头,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昨晚……爷没有回来……今晚,总该……正房里已经摆好饭了,只等爷前往……」 「谁说爷要去你那儿吃?」景珏有些嫌弃的皱眉看她,不悦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静姝心中已经凉了大半,但更多的不甘驱使着她没有退步,「爷,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妻了,您能不能……像一个夫君,对待妻子那样对待我?」 景珏借着灯笼的光晕,眯眼看她,「对待妻子那样?」 「是。」周静姝点头。 景珏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个,我怕是做不到啊……」 周静姝脚下一软,身子微微晃了晃。 「以前,我没有告诉过你么?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娶你。在周家门口,我的态度。我说的很清楚了吧?如今娶你进门,你我都知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彼此都是身不由己,自然怪不得你,我也会给你郡王妃当有的一切待遇。」景珏语气清冷的说道,「至于我的心。我的人,你就不用操心了,最好彼此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景珏……」周静姝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伤心,忍不住开口直呼了他的名字。「你当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从很久很久以前。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关注呢?我会叫你知道,我并不比她差,我会做的比她更好!」 景珏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我不信!」周静姝打断他的话,满心都是不甘,「我不信这话,我不会放弃,我心里有你,只有你啊!虽是圣上的旨意,我也心甘情愿。」 景珏轻笑一声,「那是你的事,我并没有心甘情愿。我说了,我能给你的,只有衣食无忧,只有荣华富贵,只有郡王妃的名头而已。其他的,你别求,我也给不了。」 周静姝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不由握紧,她仰着泛白的笑脸,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脸上。 月光辗转过他的眉眼,他的星眸,银辉落满玉面,恍若不可触及的神祗一般。这张脸,这个人,让她魂牵梦绕了多久啊,如今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了,他却说,她要的,他给不了。 这怎么可以? 眼看都触手可及了,却要她知难而退?她做不到。 「我会叫你看到。我才是最适合你,最有资格陪在你身边的!」周静姝看着他的眼眸,缓慢却坚决的说道。 景珏有些不耐烦了,握在手中的长剑隐隐有嗡嗡之声。 「你怎么想,怎么做,都随你。现在可以让开了么?」景珏语气中。竟没有一丝的感动,有的只有不变的冷漠。 周静姝咬了咬牙,不急,不急,她有的是时间,她等得起。 她退开一步,侧身让出了路。 景珏毫不眷恋的从她身边大步离开。 周静姝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握在手心里的指甲却越陷越深。父亲说过,想要的,只要不放弃,总会得到。 她,不会放弃。摆在她面前的障碍。她会一个个踢开。 不就是宁春草么? 她会将种在他心里的草,永远的拔掉。 景珏趁着夜色,兜了几个圈子,甩开随从,潜入到睿王府中。 他没有寻找宁春草,纵然他此时很想见到她。但他却在心中默默念叨,千万不要遇见,一定不要遇见她。 他握着长剑,长剑在剑鞘中似乎都嗡嗡作响。 他要见的人是姜伯毅,最好立时就见! 不知这是不是就叫心想事成,他避过守卫和巡夜,翻身从屋脊上跃下之时。恰遇见姜伯毅正在院中练剑。 他毫不犹豫,没有丝毫迟疑的拔剑出鞘,剑势凌厉裹着杀气,直冲姜伯毅咽喉而去。 姜伯毅虽未有防备,但他的速度和反应,亦来得及避开。 当看清眼前人是景珏之时,他微微愣了一愣。 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废话,一个不断出招,招招狠厉,直取性命。 一个尽力化解对方招式,只守不攻。 两个人速度非常快,恬静的月光之下。似乎只能看到两个黑影在飞快的闪动,两人之间的动作却全然看不清。 这厢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临着院中之人。 睿王爷正同秘密前来的三皇子,商议今日五皇子忽而被封赏端王之事。 三皇子虽表面从容淡定,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毕竟他们计划中,五皇子虽然回受圣上褒奖,但怎么也没想到,圣上会直接赐下王爵来。 「三皇子放心,这个王位,他坐不了多久。」睿王爷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有赫赫风声,风声里还包裹着浓浓的杀气。 他同三皇子不敢大意,连忙来到动静传来的院落。 瞧见两人争斗,其中一人颇有些你死我活的架势,让不明所以的睿王和三皇子都十分震惊。 第二十七章 「那……那不是景珏和姜阁主么?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三皇子瞪眼问道。 「莫不是因为……」睿王爷回头看了看睿王妃的院子。 三皇子立即明白。他指的是宁春草,「那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三皇子笑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玩笑。 睿王爷飞身上前,想要拦下两人,将两人隔开。 可景珏瞧见睿王上前。竟不帮他,还要拦住他,救下姜伯毅,顿时血冲脑门儿,「他杀了我娘,是我的仇人,你不帮我娘报仇,还要拦着我?你日后死了,有何颜面去见我娘?」 景珏突如其来的话,叫睿王心中猛地一痛。 他失神之时,被景珏一掌拍开。连退数步,被三皇子扶住。 「怎么回事?」三皇子诧异问道。 景珏竟然会对睿王爷动手?这可是他爹呀? 「我去拦住他们!」三皇子见睿王爷脸色十分难看,还以为是景珏出手太重,伤了睿王。将睿王扶到一旁,自己提气而上。 睿王心中惊怒痛惜,竟未能拦住三皇子。 他只盼着景珏还能保持理智,不至于连三皇子都敢伤。 「景珏!你干什么?!」三皇子早已看出,姜伯毅只守不攻。身上已经受了几处轻伤。 景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招招狠厉,似乎不要了姜伯毅的命,他就决不罢休。 「三皇子,这是我家的事儿,你让开!」景珏冷声冲挡在姜伯毅跟前的三皇子说道。 「如今咱们是同心协力的朋友。你这么对自己人,我不允许!」三皇子严厉说道,「景珏,你要任性到几时?」 「任性?为母报仇,手刃凶手是任性?」景珏冷笑一声,「那我宁可任性,也不要做个狼心狗肺,和仇人共处一个屋檐下,都无动于衷的人!」 这话叫三皇子一愣,他回头看了睿王爷一眼,想起当初凌烟阁散布出的流言。说睿王妃的死,乃是睿王同姜伯毅合谋而为。 睿王自然听出来,景珏口中狼心狗肺的人,是骂自己。 他抬手按住胸口,心中气血翻腾,适才正在运功之时,景珏一句话,叫他乱了心神。这会儿都还没缓过来。 「此事必有误会,有什么话不能停下来好好说?」三皇子见睿王不开口,连忙劝道。 景珏哪里是能听得进劝的人,他薄唇紧抿,眼中脸上尽是杀意。 姜伯毅也不解释。 三皇子在两人中间不断出招相拦,姜伯毅并未主动攻击景珏,他便只能护在姜伯毅跟前,接住景珏的招式,「景珏,便是有仇,也当坐下来,慢慢说。这消息乃是姜维散布出来的,姜维的话。又岂能相信?他就是要看到我们自己人起纷争,他坐收渔翁之利。你怎么这么糊涂?就上了他的当?」 景珏脸色黑沉,微微开口,只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三皇子见他滴水不进,不由有些恼怒,「你如今不肯放过姜阁主,究竟是因为心中已经确定,他就是杀害你母亲的人,还是因为宁春草?」 宁春草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景珏耳边,他手腕一抖。剑尖刺偏,堪堪从三皇子脸畔划过。 三皇子不妨他会伤自己,甚至都感觉到了长剑上的寒意和杀气。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变得更加肃穆凝滞。 「同她有什么关系?三皇子不要胡乱攀扯!」景珏黑着脸,一面出招,一面喝道。 三皇子也动了怒,动作越发迅猛,「这是胡乱攀扯?十年前的事,你凭什么认定就是姜阁主做的?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何就信了?连一句询问都没有,就招招致命?还说不是因为宁春草?是,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的私心。你借着为母报仇的理由,即便杀了姜伯毅,宁春草都不能怪你,还要同情你。你既除掉了自己的情敌,又留住了她的心,真可谓一举两得!」 三皇子这话,叫景珏脸上十分难堪,「我没有!」 他怒喝,手中的长剑,更宛若一条愤怒的巨龙,在夜空中蟠曲叫嚣,寒光闪闪。 「那你告诉我,你是凭什么认定,姜伯毅就是十年前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三皇子喝问道。 「我就是知道,」景珏咬牙切齐,玉面都有些狰狞了。「倘若不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为何不解释?不辩驳?他没有口么?」 三皇子回头看了一眼姜伯毅。 只见姜伯毅面无表情,只防不攻,神情木然。一丝一毫为自己辩白的意思都没有。 三皇子心中又急又恼,这都是什么人。如今最大最重要的目标不是打垮燕王,扶他上皇位么? 为了已经过去了十年的仇怨,斗得你死我活又什么用?岂不是便宜了燕王一党了?这些人平日里看起来都是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如此愚拙?真真气煞人也! 三皇子又气又无奈之时,耳畔忽而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 铃声悠扬悦耳,在这夜里。仿若夜莺啼叫,仿若虫鸣细语。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就慢了下来,原本满是怒气的招式,都变得柔和缓慢起来,倒像是跳舞一般。 他心头一惊,向景珏望去。却见景珏的情况也和他一样,缓慢悠然,纵然他脸上还带着略微的狰狞,但他的动作已经柔软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三皇子心头好奇诧异之时,那铃铛声并没有停。 非但没停,还有浅浅的吟唱声,伴着那铃铛声一同在耳畔响起。 他忽觉自己腿也软了,手也软了,甚至连那颗狂跳愤怒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咣当一声。 三皇子吓了一跳,转过脸去看,竟是景珏手中的长剑,掉落在了地上,景珏面上的恼怒仇恨,被一片茫然所替代。 他身子一晃,在院中的青石路面上跌坐了下来。 此时,铃铛声和吟唱声,才停了。 三皇子四下看去,姜维也半坐在地上,闭目调息。 睿王斜倚在墙头上。 睿王前头,站着个手握铃铛的小娘子,小娘子面无表情,眼眸微垂,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映衬的她美的如梦似幻。 好似她并不属于人间,倒更像是忽而落入凡间的仙子。 三皇子不由向她走近了几步,这才猛然间认出来,「宁姑娘?」 宁春草收起铃铛,福身下拜,「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垂眸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早就听闻她有些异能,但并未亲眼见过,只当是口口相传难免有夸大之词。但此时,亲眼见过了,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果真是神奇!比传言更为奇妙! 「起来。」他抬手说道,又回头看了皆坐于地上的姜伯毅和景珏,「最好将他们两个分开,短时间内,不要叫他们见面。」 倚在院墙上的睿王爷站直了身子,低声换了亲信来,「将郡王送回郡王府,将姜阁主扶回去休息。」 「慢着……」坐在地上的景珏有气无力的开口。 院中安静,静的似乎听得到月光流淌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是吃力的抬头,视线有些飘忽的落在宁春草身上。「他杀了我母亲,你知道不知道?」 宁春草皱眉看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二十八章 三皇子挡在宁春草跟前,阻拦景珏带着质问的视线,「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不是都告诉你了,没有真凭实据,都是姜维故意散布出来,好陷害睿王,陷害姜阁主的!也只有你这愣子会相信他的话!」 「春草,你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景珏却没有理会三皇子。只闷声问道。 宁春草垂在身侧的手,捏的很紧,指甲有些尖,攥的她手心微微发疼。 早该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总有一日要面对。只是人总喜欢往后拖,怀有一丝丝侥幸之心,骗着自己。 「我……」 「好了,还不快将郡王送走?」睿王爷忽而开口对亲信道,打断了宁春草的话。 宁春草低头,眉心紧皱。 景珏冷笑起来,笑声透着凄苦的味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 睿王亲信上前,将景珏从地上扶起,架着他,正欲悄悄送走之时。 忽有暗卫前来。 瞧见三皇子和睿王爷,便连忙下拜道:「启禀主子!宫中。宫中有讯……」 暗卫气息有些喘,应当是急忙赶路所致。 景珏还未被带走,但他只冷冷的看着姜伯毅,冷冷的看过宁春草,对那暗卫要禀告什么,似乎并不在意。 「慢慢说……」三皇子开口。 「宫中有讯,说,圣上驾崩了——」暗卫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话一出口,就连一脸冰冷的景珏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向暗卫看过来。 睿王爷更是上前两步,急问道:「你说什么?」 「圣上驾崩。消息还未传出宫,皇后娘娘已经闻讯赶至。」暗卫又说道。 「这不可能!」睿王咬牙,「前晌五皇子进献紫还丹,还得了圣上褒奖,赐封端王……」 是啊,他们都明白。就是因为紫还丹。 他们都很清楚,圣上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紫还丹那猛烈的药性。 都清楚的事情,如今不过是真的如预料一般发生了,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这般露出惊讶来,不嫌矫情么? 可院中几人的脸上,分明都带着些恍惚。 宁春草更是不由想起了几次入宫面圣的情形来,第一次是害怕,第二次是亲切,第三次是忐忑不安…… 那个曾经叫她误以为是自己父亲的圣上,如今真的……驾崩了么? 而加速他走向死亡的药丸,还是自己出力得来的? 这么想着,就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呢…… 「请三皇子速速进宫,以免皇后娘娘在众人之前,控制局面。」睿王爷拱手说道。 三皇子点了点头,「燕王不会叫她控制住局面,咱们得到消息,只怕燕王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睿王凝眉。微微点头。 「我立时就进宫,外头的事情,就交给四叔了!」三皇子拱手作别,回头看了眼景珏同姜伯毅,提步而走。 睿王冷冷看着景珏,几步来到他跟前。恨声说道:「从来都由着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轻重缓急,这么大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还以为你是个孩子?」 几句话,说的景珏本已经冰凉的心里更添几分委屈。 他前晌在宫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消息了,他当时就想要杀了姜伯毅,当时就想要来到睿王府。 可他忍了,硬生生忍到现在……这还不是长进么?为何不管他多努力,父亲都看不到眼里?在父亲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不成器的孩子? 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只嘴角露出越发苍凉的笑。 宁春草心头十分别扭难受,她捏着铃铛,不再理会几人,转身就走。 景珏抬眼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想要唤住她,却迟迟没有开口。 景珏被悄悄送回承安郡王府。 姜伯毅也被送回了他自己的房中,夜色笼罩之下,发生的内斗,似乎并不存在一般。 睿王府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的可不止睿王府,皇宫之中,此时如同笼罩在厚厚的阴云之下。 这厚重的阴云,几乎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上至皇后皇子,下至宫女太监,都是满面凝重,愁云惨淡。 不知圣上驾崩的消息是如何不胫而走的,皇后明明吩咐下去,不得张扬,却还是叫皇子大臣们都知道了。 如今还未到开宫门的时间。大臣们都聚集在东朝门外头,正装肃穆,等着宫门大开。 皇子们都已经想尽办法,进得宫中,跪在圣上寝殿之外。 几位太医更在偏殿之中,窃窃私语,就连这说话声,都带着不一样的凝重。 皇后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让人看不出她在思量着什么。 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此时也正跪在殿外。与其他皇子一道,等着拜别父皇。 太医们推拒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颤颤巍巍的上前对皇后娘娘道:「让众位皇子进殿吧……」 这就是没希望了…… 皇后神情一怔,不知是大悲,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端庄的脸,叫人看不透她的心。 「好,宣吧。」她声音缓慢低沉。 宫人宣了众位皇子进殿,跪拜。 圣上此时正安安稳稳的躺在硕大的龙床之上,眼睛紧闭,双臂垂在身侧,面上泛着青灰之色。 只是他这么安静无声无息的躺着,再也见不到往日那种恢弘不可一世的气势,再也看不到他穿着龙袍,顶着御冕挥斥方遒让人心生敬畏的样子了。 龙榻已经被宫人整理过了,但许是圣上走的突然,宫人们也心绪不稳,整理过的龙榻,仍旧能看出些凌乱来。 在圣上归天之前,这里不知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事情。 想来有多么激烈,也只有此时瑟缩在内殿之中衣不蔽体的几位良家子知道了。 寝殿中肃穆,皇子们似乎都在酝酿着情绪,只待宫人唱和。 这会儿的宁静,就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压抑。 可内殿之中的几位良家子,却早已经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哭的悲戚绝望。 「姐姐。咱们是不是……是不是要陪葬了?」一个年纪小的良家子,拽着另一个女孩子问道,披着的被单从她光洁的手臂上滑落,露出她如葱白藕节一般美好的小臂来。 那被询问的女孩子似乎浑身都在颤抖,并在颤抖中冲她点头。「是,一定是……逃不掉的,谁让这时候是我们几个伺候呢……」 在圣上正同她们行云雨之事时,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们怎么可能还保得命在? 皇后娘娘本就不喜欢宫中新晋的这些良家子。如今这机会,皇后娘娘一定会叫她们陪葬的! 「若是……若是……」另一个女孩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小声询问道。 「别存着侥幸的心了,」年纪大些的女孩子说道。「便是皇子们平日里承诺过什么,如今也做不得数了!认命吧!」 那女孩子立时掩面大哭起来。 「嘘——」年纪大的女孩子正要拦她不要哭。 忽听前殿有宫人高唱:「圣上——驾崩——哀——」 顿时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从前殿里爆发出来,震耳欲聋。 天不亮,宫门外已经聚满了人。 原本人多应当嘁嘁喳喳,就算因为众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不喧闹,也免不了有小声议论。 第二十九章 可此时此刻,宫门外却是一片肃静,静的好像没有一个人一般。 只见人头攒动,不闻一丝声音,场面静的诡异。 忽而有悲鸣从宫中传出,晨齐响,宫门开。 那种悲戚的感觉,从渐渐打开的宫门内扑面而来。 众位大臣依次站好,直到宫门完全打开,晨齐响过三遍,这才迈步入了东朝门。 东方的天际,泛出晨曦的色彩。给这巍峨的宫墙楼宇上,都渲染出明媚炫目的光辉。 可此时此刻,宫中众人心中,恍如揣着巨石一般,丝毫没有轻快之感。 是因为圣上的驾崩? 大约也不全是。毕竟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老病死。 只是圣上驾崩之后,朝堂要面临的问题。才是真正让人揪心的! 圣上走的突然,连个遗诏都没有留下。 圣上有如此多的子嗣,谁才是圣上心中储君的人选呢? 只怕圣上都未必想过这个问题,有了紫还丹以后,圣上怕是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甚至长生不老的吧?岂知,他以为是长生不老的神药,却是害死他的催命药? 这些事都过去了,大臣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推举扶持新君,稳固朝堂。至于别的,他们可不管。 圣上走的突然,从来不理会前朝政事的皇后娘娘,今日垂帘出现在朝堂之上。 众位皇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也都被请上朝堂。 皇后娘娘先说了一番哀挽悲痛的话。 大臣们一番言辞安慰。 继而便由大臣们开口,提到了新君的问题。 皇后娘娘沉默了一瞬,忽而开口道:「在推举新君之前,哀家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朝堂上一片肃静,只听得皇后娘娘的声音在殿宇间回荡,「哀家要问问端王,你向圣上进献丹药,究竟居心何在?」 忽而被质问的五皇子,如今的端王爷,很是愣了一愣。不知谁推了他一把,他才上前一步,拱手看着珠帘后头的皇后娘娘,「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上昨日还好好的,服下你进献的圣药之后,就突然……突然……」皇后有些哽咽,哽咽中她猛拍了一下手边矮几,气势骤然拔高,「太医已经断定,害了圣上的就是你所进献的圣药!如今朝堂之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就说说,你进献这圣药,究竟是何居心?」 端王闻言一慌,「母后不要信口胡说。这药乃是父皇一心所求,儿不过是为尽一片孝心,岂会害父皇?」 「是啊,圣上龙心大悦,还赏赐了端王,若非圣上喜欢,如何会有赏赐下来?」支持五皇子的人都跟着说道。 也有人质疑太医的话。 太医并不敢断言说,圣上就是被这枚丹药所害,因为丹药牵扯甚广。 听闻这丹药乃是承安郡王寻到的,承安郡王交给三皇子。转交圣上。可丹药又不知怎的到了五皇子手里。由五皇子呈给圣上。 更何况,圣上先前不是没有用过丹药,延庆观的道士常常进宫献丹。 且燕王就是因为献上紫还丹,而得了圣上宠信,更打垮了睿王。 倘若言之凿凿的说。圣上最终驾崩,乃是因为服食丹药,那这些人,包括平日里给圣上请脉的太医,都逃不了干系。 太医们言辞闪烁,又有大臣为端王开脱,虽有皇后责难,五皇子到并不十分畏惧。 他脸上只有痛心疾首的委屈而已。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就算如此,这最后一枚丹药,药性极为刚烈。圣上心系国事,免不了操之过急,你不该在此时献药!事已至此,还请众臣权衡之后。告诉哀家,你们心中所属之人吧。你们都是圣上信赖,委以重任之人,乃是朝堂的顶梁,是肱骨之臣。哀家不过妇道人家。若非事出突然,哀家绝不会坐在这里。」 皇后叹了口气,隔着珠帘目光锐利的打量着大臣们。 她娘家亲族,二皇子的舅父们也在朝中立有一席之地,虽不能一下子搬到刚封了端王的五皇子,但让二皇子的呼声高过旁的皇子,她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二皇子乃是嫡出! 可大臣们表态之时,却又叫皇后娘娘吃了一惊。 竟然过半的大臣们都表示愿意支持三皇子! 更有大皇子和六皇子,都一致站在了三皇子的阵营里。 除了一心修道,妄图得道升仙的四皇子没有表态以外,三皇子几乎占据了所有兄弟的簇拥。 当然,有心夺帝的二皇子和五皇子乃是各自为营。 如此看来,三皇子倒是颇得人心啊?平日里看他不声不响,竟在暗中拉拢了如此多的大臣? 皇后正在心中惊怒之时。 三皇子却忽而拱手说道:「儿臣以为,父皇虽未立下遗诏,但必定心中已有所属。依儿臣看,父皇定然是属意……」 「属意谁?」二皇子突然问道。 三皇子垂眸没有看他。 二皇子冷笑,低声道,「别以为有众多大臣支持,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父皇是属意五弟的!」三皇子突然说道。 他话音落地,殿中一片哗然。 就连站在他近旁的五皇子都微微吃了一惊,皱眉看他。 「我兄弟几人,父皇皆未册封王爵,唯独五弟,早早在兄弟们之前。获封‘端王’之号,更有食邑封地。可见父皇对五弟的喜悦肯定之情。更是在此时册封,父皇心意所属,难道还不明显么?」三皇子冲珠帘后头的皇后拱手,态度十分认真恳切的说着。 端王颔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暗自赞叹三皇子识时务,这个时候知道要投靠自己。 二皇子的目光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转了转,冷哼道:「这端王的封号,是父皇册封不错,但父皇当时乃是为了他所献上的丹药而册封。可如今。害了父皇的……害了父皇的正是他所献上的丹药!」 「二哥!你不要含血喷人!你有什么凭据!」五皇子叫道。 「你不服?不服,咱们可以查!好好严查!」二皇子瞪眼。 眼看两位皇子要在朝堂之上打起来,大臣们连忙上前相劝。 文臣武将,各有阵营,亦有那中立之人,各抒己见,倒是叫局面一时僵持下来。 从天色微蒙,一直争执道大中午,也没有争出个结果来。 端王一派,咬死了圣上临终,唯一就册封了这么一个儿子,那定然是属意这个儿子呀,所以应当由端王继承大统。 二皇子一派,则死磕是五皇子献上的丹药害死了圣上,这端王的封号都要罢黜去,更不要提继承大统了。 两方争执不休,倒是一致被众人支持的三皇子不声不响,不冒尖,低调谨慎。 皇后被他们吵得耳根子疼,心中明白,如今想在这一时就扶立二皇子,是不可能的了,三皇子和五皇子背后都有有不少朝臣支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倒的。 她在珠帘背后清了清嗓子,叫众臣都回去好好想清楚,不要辜负了圣上的一番信任倚重。 僵持的局面,稍微缓和些许。 众人从宫中离开。 一直内敛低调的三皇子,面上并不像二皇子和五皇子那般盛气凌人,更没有烦躁焦灼。 他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上,心头却是不断回想着另一幅情景。 第三十章 便是圣上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人还在睿王府上的时候,景珏同姜伯毅斗得正酣,他和睿王都不能拦下。 那个柔弱纤细的小娘子,手握着一只铜铃铛,低声和着铃铛声轻唱,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叫两人跌坐在地,再不能战。 就连身在其中的他。都感觉到那种突如其来不受控制的无力感。 她分明看上去瘦弱,不堪一击。但她的声音,或者说她手中的铃铛,却拥有如此神奇让人震撼的力量。 这不禁也让三皇子联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番传言。 传言说,宁家三小姐。乃是有贵人之象,有凤仪天下之命格。 「来人,」三皇子忽而在马车中唤道,外头策马追随在马车近旁的随从,驱马靠近马车。「悄悄去办一件事儿。」 三皇子低声吩咐。 那随从得令,兜马离开。 三皇子回到自己的府邸,天气渐热,蝉声已起,虽不盛极。却也萦绕耳旁。 他独自坐在水榭之中,品着香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又似乎只是在独自想心事。 他的随从护卫远远的守在一旁,无人上前打扰。 忽有脚步声传来。 正品着香茗的三皇子立时侧脸,循声望去,手中的茶盏也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沉稳的脸上更露出了点点笑意。 原来,他果真是在等人。 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并不起眼的小轿子,晃晃悠悠的朝水榭靠近。 轿子停在浮桥头,轿夫压轿。 水榭中的三皇子甚至忍不住起身相迎,可见他对轿中人的期待之情。 轿帘被掀起,一只简单却不失精巧的绣鞋探出轿子。 紧接着是水绿色的罗裙,那人一弯身,整个人都探出轿外。 「这儿!」三皇子朝她招手唤道。 轿中走出的小娘子四下看了看,眼中尽是诧异不解,眼神如鹿一般纯净,在这与她来说陌生的环境之中,似乎隐隐还有一丝忐忑。 见到尚算得熟悉的三皇子,她才安心的笑了笑,略一福身,走上浮桥,向湖心的水榭走来。 待人走近,三皇子伸手做请,「真怕宁姑娘不来。」 「怎会?」宁春草又福身行礼后,才在三皇子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三皇子相请,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小女怎敢推拒?」 三皇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看向自己,他又将目光移开她的脸。转而落在了她身上。 「不知三皇子有什么事情吩咐,竟白日传唤小女?」宁春草问道,「是宫里的事么?」 「嗯,宫里的事情还算顺利,父皇殡天,虽然意外,但宫中都有旧例可循,也不算忙乱。党争本就在预料之中,如今争斗的越厉害,日后的局面才越好打开。」三皇子说话间。脸上十分淡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宁春草不懂这些,也并不打算多问,她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仍旧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三皇子大白天的叫她来,究竟所谓何事? 三皇子说了一圈儿,见她只是沉默的坐着,便停下了话音。目光温润的落在她身上。 「那你呢,有没有想过以后?」 三皇子的声音忽而放的很轻缓,轻柔缓和的叫人心中忍不住一跳。 宁春草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三皇子,「啊?日后?」 三皇子笑着点点头。 宁春草连忙低下头来,「就是想着,能尽自己所能的破坏燕王的计划,为三皇子尽绵薄之力,为睿王府洗去冤屈……将林婕妤从宫中救出来,这也就足够了。」 「林婕妤的事情我知道。你放心,我允诺你的,必定为你做到。」三皇子点了点头。 「多谢三皇子。」宁春草连忙起身下拜。 三皇子却伸手按住她,「不必客气。」 只是他的手却一滑,按在了她细长莹白的手指上。 两人都是一惊。 宁春草连忙缩手回来。三皇子也缓缓收手。 只是他手中那种接触过的细滑之感,却好似萦绕在指尖,挥之不去。 水榭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你,你自己日后有什么打算?」三皇子笑着,继续问道,好似适才的尴尬不曾发生过一般。 宁春草的心头却有些乱,三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想太多,林婕妤喜欢南境。接林婕妤出宫以后,小女就同她一起去南境吧,常常听她讲述南境的风土人情,却没有好好看过……」宁春草垂头,心中有些忐忑的说道。 「你打算离开京城?」三皇子微微皱眉。 宁春草点头。「是啊,京城已经呆了这么久了,也是该离开了。」 「不如留下来吧?」三皇子却忽而说道。 宁春草闻言,错愕抬头。 正迎上三皇子的视线。 都是年轻男女,又是独处在水榭之中,身边有袅袅茶香,有湖面清风,远处有花香鸟语。 此情此景之下,这么四目相对。 气氛,一瞬间就变了味道。 宁春草连忙低头,「三皇子若是有令,小女定当竭尽全力的遵从,为三皇子效力,万死不辞。」 她试图用这般言语,将变得奇怪的气氛拉回道正途上来。 可三皇子一句话。就叫她的努力白费了,「我不要你万死,也不是指令,只是邀约,是询问建议。」 宁春草退了一步。退在了她适才坐的石凳后头,蹲身行礼,不敢起身,唯恐起身之后,这气氛就闷头朝莫名其妙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景珏的脾气,你我都知道,他如今恨透了姜阁主,两人之间也确实有夙仇。」三皇子叹息了一声,「这夙仇,只怕不好化解吧?」 宁春草点了点头,不敢随意开口。 「叫你夹在他们中间,倒是为难,也委屈了你。宁姑娘你有什么错呢?你才是这当中最无辜,最顾惜大局之人。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行为,实在是叫我都心生钦佩!」三皇子言语恳切的说道。 宁春草竖着耳朵,心中猜测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也许宁姑娘想要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躲开他们两人之间的纷争。但又如何能真的躲开呢?南境?凌烟阁不就在南境发迹么?宁姑娘去了南境,于景珏来说,是不是就是您站在了姜阁主一边呢?景珏的性子,景珏对宁姑娘的在意,只怕更是难以善罢甘休。」三皇子循循说道。 宁春草不由的就跟着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不该附和三皇子的话,应当打断才是。 再叫他这么说下去。不知道会将自己误导到哪里。 可三皇子要开口,她岂能拦得住,「倒是有个办法,叫宁姑娘不必再为难。」 宁春草不由「嗯?」了一声。 这反应正好合了三皇子的心意,三皇子微微一笑,「宁姑娘与其在景珏和姜阁主之间两难,举棋不定,不若两头都不靠,与我为妾。日后待我登得大宝,定会纪念姑娘一切的付出。给姑娘一个尊贵的地位。」 宁春草听到此处,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水榭之中。 三皇子笑道:「宁姑娘不必叩谢行大礼,姑娘付出良多,我都看在眼里,都是姑娘应得的。」 第三十一章 不不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啊,三皇子可千万不要误会!她不想叫苏姨娘困在宫中,虽看起来尊贵,却要仰人齐息,一点自由都没有。她自己又怎么可能往那个牢笼里头钻呢?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 宁春草连忙清了清嗓子,「叩谢三皇子厚爱,只是小女实在不配呀!」 「没有不配。」三皇子摇头道。 「三皇子容禀,」宁春草慌忙说道,「您想来听过小女‘凤仪天下’命格的传言,所以想要将小女留在宫中吧?可小女绝不敢借着这一句传言,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传言乃是姜维放出的,他所图什么,想来三皇子比小女更为清楚!这传言不实啊!三皇子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宁春草主动说出传言命格之事,言语坦诚直白,倒在三皇子意料之外。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宁春草,还真是不为荣华富贵所诱惑么?那到真是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且小女答应过圣上,说小女一定会离开京城,绝不在京城逗留。虽然圣上如今不在了,但小女也不敢违背当初的话。」宁春草语气还是有些慌了。 早就料到了,当初姜维的一句话,日后一定会给她带来麻烦。 却不曾想,竟然连三皇子都会在意这句话。 「如果我说,我想叫你留下,并不是因为‘凤仪天下’的命格呢?」三皇子垂眸看着她,缓缓问道。 那是为什么?难道因为她太过貌美,太过温柔贤淑,连三皇子都抵抗不住她的吸引力,而爱上她了么? 宁春草脑中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掐死。一个能连自己父皇的命数,都谋算在内的人,他的心一定是冷硬的,心是冷硬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人呢? 宁春草连忙摇头,「若是三皇子并不相信这个荒谬的传言,就更不该将小女留在宫中了。睿王和承安郡王日后还要为三皇子效力,就连凌烟阁,势必会被姜阁主夺回。姜阁主日后也会是三皇子的助力。小女身份尴尬,留在三皇子身边,才是不利三皇子。小女自愿避开这一切,归隐田园。」 三皇子看着跪地说话的她。 她礼仪甚好,跪了这么久。膝盖腿脚应该早就酸疼了,可她的身子竟连一点轻晃都没有,依旧稳稳当当,说话微微垂着头,恭敬却又显得不卑不亢。叫人不能小瞧。 这般仪态,便是自己身边众多的贵女相比,她也是个中翘楚吧?而她,却不过仅仅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而已。 她身上似有光亮,若不知她底细,就真是放到那凤仪天下的位置上,也会十分得宜吧? 「倘若我真的许你凤仪天下呢?」三皇子忽而开口,「你愿不愿意留下?」 此话一出。 水榭立时静的吓人。 只听闻到远处叽叽喳喳的鸟语,只听闻风抚皱了湖面。 宁春草更是被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三……三皇子……小女不敢!」宁春草心头已经快哭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凤仪天下好么?从姜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觉得是笑谈好么? 「莫怕。」三皇子缓缓说道。 他也看出来她害怕了么?她不想的啊,她不奢望的啊!就平平淡淡的带着老娘,去南境,泛舟湖上,每日里为柴米油盐操劳,每日里为生计思虑,挺好的啊! 「我不是逼你,」三皇子笑着说,「一开始我就说了,只是个建议而已。如何选择,在宁姑娘。」 「多谢三皇子厚爱,多谢三皇子美意!」宁春草连忙应声,「小女没有那个福气!小女不敢奢望!」 三皇子微微点了点头,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只有湖面清风。依然如故的吹拂过两人的面颊。似乎随着这清风,水榭中莫名其妙的气氛,也被吹散了。 宁春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了轿子,如何离开了三皇子的府邸,她有没有因为紧张而走了同手同脚? 她都完全想不起来了。 只觉得出了三皇子府。才不由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姜维,因为他信口胡说的一句话,她已经遭了多少罪了?! 他日,待破坏了燕王的一切计划,待姜大哥拿住姜维之后,她一定!一定要亲自撕烂姜维哪张破嘴! 小轿子晃晃悠悠的走着,为了掩人耳目,她的轿子是中途换的。回去睿王府,不单要兜个大圈子,还要转乘马车。光马车都要换上两辆。 再由人接应着,偷偷溜进睿王府去。 三皇子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叫她大白日的如此费劲儿辗转,也真是够让人无语了。 宁春草在心头不住想到,似乎这般胡思乱想,能叫她心头略感觉轻松。 她正待朝自己笑笑,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轿子却骤然停下了。 该换乘马车了么? 宁春草心头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立即伸手摸了摸袖中的短剑,和腰间的铃铛。 在她还未搞清楚状况之时,忽而轿帘唰的被人掀开。 眼前人影一晃。她的短剑尚未出手,就被人兜头蒙住。 正待惊叫之时,脖颈上挨了一掌,她疼的龇牙,继而昏了过去。 来人真是好手,两个轿夫都身怀功夫,却被放倒的无声无息。 宁春草果然是转乘了马车,却不是原先等着她的那辆。 这辆马车极为陌生,载着她,嘚嘚的驶向未知的方向。 宁春草是在齐端一阵清香的味道中醒过来的。 她眼神还不清明。耳中倒是先传来声响。 「真的醒了?这草药还真管用!」有女子惊叹讶异的声音道。 另一个有些冰冷的女声道:「自然管用,我二哥从军营里得来的!」 「她怎么还没睁开眼睛?叫她看见我们,不好吧?你,她不是认得你么?你要不要躲一躲?」先开口的女子,声音纤细温柔。 那个冰冷的女声却十分不屑的轻嗤一声。「我躲什么?认识又怎样?如今她落在我的手里,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不是怕她……」 「多谢皇子妃美意,我不必躲,有些话,我还要当面对她说呢。」那冰冷的声音打断那软柔的女声。 宁春草睁开眼,眸中混沌渐渐归于清明,她眯眼向眼前人看去。 眼前两位娘子都作妇人打扮,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却一时又认不出来。 她脑袋有些疼,人也是侧躺在地上的。这个角度看去,原本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好挣扎着坐起,瞪眼向那面熟之人看去。 「周六小姐?」宁春草惊讶。难怪眼熟! 「哼,周六小姐?」周静姝冷哼一声,「我如今可是承安郡王妃,怎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宁春草点了点头,「郡王妃,知道知道,您大婚那日,我还在人群里观礼了呢!」 周静姝冷哼一声,「知道就好,知道了才不会心存妄念,看清楚现实,才能看清楚自己。」 「郡王妃恕罪,小女还真看不清。」宁春草左右望了望,这里应当不是承安郡王府。 郡王府她去过。还住过几日。虽然摆设可以随时换,但这里给她的感觉是极其陌生的。且周六小姐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女子,也十分陌生,从未谋面过。 第三十二章 「看不清什么?」周静姝笑了笑,「我可以为你解惑。」 「您怎会在这儿?或者说。小女怎会在这儿?您都已经是郡王妃了,怎还会有闲暇,召小女来呢?」宁春草不想激怒她,毕竟此时她身处劣势。 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绳索捆的十分结实,但手指头还能多少动上一动。 她挣扎着想要摸一摸,她一直藏在袖管中的短剑还在不在。 「闲暇?」周静姝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那么闲,寻了你来,自然是有要事的!很重要的事情。」 周静姝说话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这笑容叫宁春草觉得头皮都有些麻麻的,直觉定然不会是好事。 「这里是二皇子的府邸,这位是二皇子妃。」周静姝说道。 宁春草愣了一愣,心中一凉。 短剑没有了,定然是被带来的途中被人搜出来,取走了。 她又垂头看了看腰间,还好还好!黄铜铃铛还在! 旁人只怕以为,黄铜铃铛不过是女子饰物,虽然她垂在腰间这个铃铛略大了些,但喜欢垂些铃铛在手腕脚腕的女子也大有人在。 绑她来的人,不懂巫术,自然也就没有留心防备。 只是她的手被绑着,虽有黄铜铃铛,却难以拿在手中摇晃啊?这可怎么办?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周静姝见宁春草对她的话,只露出了一点点惊愕。便再无反应,有些恼怒的蹲下身来,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问道。 宁春草冲她点了点头,「我听到了,这里是二皇子府邸,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周静姝这才满意的点头,站起身,侧过脸对二皇子妃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宁家三小姐,宁春草。那个有凤仪天下命格之人。」 宁春草瞧见那看起来柔柔弱弱。似乎十分胆怯的二皇子妃两手,在闻言后微微握紧。 是了,她是二皇子妃,二皇子乃是希望坐上那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宝座的人。身为他的正妻嫡室,二皇子妃才应该是凤仪天下的人。 如今旁人当着她的面,指着另一个女人说,凤仪天下。 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宁春草有些恼怒的看着周静姝,「不过是坊间传言,岂能当真?我自知卑微,犹如尘埃,绝不敢心存妄念!二皇子妃高洁,如高山白雪,如姚黄魏紫,才是真真有富贵命格之人。郡王妃莫不是眼中有病?」 「你才有病!」周静姝冷哼一声,面带得意的笑容,又转过脸去对二皇子妃道,「不管她有什么命格,今日过后,她的命就是握在你手里的,还不任由你处置?」 二皇子妃似乎有些忐忑的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我……」 「您还犹豫什么呢?如今正在这个时候,您能叫传言有凤仪天下命格的女子,送给二皇子,二皇子心中会如何想您?定然觉得您贤惠大度,识大体!也必当更加看重您!她的未来更是握在您的手中!」周静姝笑着说道。「且我听闻,当初刚有这流言传出的时候,二皇子就向我家郡王讨要过这个贱婢。只是这贱婢不识抬举,舔着脸央求我家郡王爷,这才……」 周静姝说着。还忍不住连连摇头。 二皇子妃轻叹一声。 「男人呀……」周静姝连忙感慨了一句。 宁春草瞪眼看向周静姝,这才完全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静姝,你真是丧心病狂!」 周静姝冷眼看她,嘴角挂着洋洋得意,「你尽管骂。你乃是有大运势之人,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你能不能理解都没关系,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且得到我想要的就行了。」 宁春草啐了一口。「痴心妄想,你这般不择手段,只能让自己离你想要的越来越远!」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周静姝斥骂道。 宁春草微微点头,「是,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提醒你。难怪郡王爷不喜欢你,看到你这般狰狞的面目,是谁也不会喜欢你。」 「你给我住口!」周静姝最听不得这话,更听不得这话是从宁春草口中说出来。 她只觉宁春草是当着旁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当即就不管不顾的蹲下身来,伸手要往宁春草脸上狠掴。 「郡王妃!」二皇子妃连忙拉住她的胳膊,「伤了脸……待会儿,二皇子回来……岂不是要扫兴了?」 周静姝喘着粗气,缓缓垂下巴掌,却只觉不解气,在宁春草腰间软肉上,狠狠掐了两把。 疼的宁春草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可她嘴上却不饶人,「男人最讨厌心狠手辣,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妇人!你以为你做这一切,郡王爷都不知道么?你能瞒得了他一时,你还能瞒得了他一世?等他知道了你今日作所作为,才会更加厌弃你!厌恶你!周六小姐,你真让人恶心!」 宁春草的话,恍如一根根要命的刺。狠狠的扎在周静姝敏感的神经上。 她咬牙切齿,扑上来要撕打宁春草。 二皇子妃在一旁连连劝慰,「你跟她置什么气,二皇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周静姝这才冷静下来,站直了身子。垂眸俯视着宁春草,狰狞冷笑,「好,你既然这么说我,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将她带入卧房。」 立时有几个丫鬟垂头进来,架起宁春草将她扶进卧房,挨着床,放在脚踏上。 宁春草心头狂跳不已。 二皇子是人是鬼?长什么样子?她才不要在这里等着被那莫名其猫的二皇子玷污! 对了,睿王爷说过,二皇子在众皇子当众。最为狠厉,好色残忍! 她才不要做人俎上鱼肉! 她正思量如何脱身之时,周静姝亲自端着一碗汤药,摇曳走近。 宁春草往后缩了缩,可她身后就是床,并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你还张狂啊?怎么不骂了?」周静姝垂眸,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她,「今日就叫你知道,招惹我,勾引我男人的下场!」 说着。她蹲下身来,一手钳住宁春草的下巴,一手将那一碗汤药送入宁春草口中。 宁春草摇头抗拒。 「乖乖喝掉,会让你很舒爽的!你马上就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周静姝冷笑,「看我对你多好?你不是要勾引男人么,我就将你送到男人身边,送到男人身子底下!让你一次爽个够!」 「呸!不要脸!」宁春草含混骂道。 周静姝却拼力将汤药往她口中灌去。 周家乃是武将之家,周静姝从小跟着哥哥们骑马射猎,甚至习武,习鞭术。即便算不得武功卓越。那也练就了一身的本事,起码这手劲儿,就比一般的小娘子大了太多。 她紧紧的钳住宁春草的下巴,好似铁钳一般。 宁春草只觉得下巴都要被她掰掉了,完全没有挣扎摆脱的余地。 一碗汤药。咕咕咚咚,入了她的口,进了她的腹。 宁春草试图将灌进去的汤药给催吐出来,可周静姝却捂着她的嘴,叫她不能得逞。 「别徒劳了,只待片刻,这药就会起作用了。」周静姝笑道,「趁二皇子还没回来,且叫我看看你一身媚态,看看咱们。究竟是谁——不要脸!」 第三十三章 宁春草只觉腹中滚烫,犹如烧着了一团火。 这火顺着血脉,点燃了她的全身,叫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灼热。 「好热好热……」宁春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呢喃。 妈呀。那是她的声音么?怎么那般绵软,那般气若游丝? 周静姝在一边笑,「如今就忍不住了么?那你且的熬上一会儿呢!」 「热,好热,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宁春草倒在脚踏上,双手背剪在身后,她挣扎着,似乎想要扯断那绳索。 周静姝脸上越发得意,「好,你再忍一忍,忍到你忍不住了,见到男人就想扑上去的时候,我就放开你!」 说完,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 宁春草只觉在她笑声之中。自己越发痛苦。 并非像周静姝所想象那样。她发觉自己身体里充斥的并非是情欲,乃是愤怒。 她压制不住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烈焰,将她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时候差不多了。」周静姝说着,半蹲下身来,眯眼看她。见她额上冒汗。蜷曲不止,满意的点了点头,手中滑出一柄短剑,割断了宁春草手腕上的绳子。 宁春草一眼就认出,她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的短剑。 「好了,我放开你了。你若真是贞洁烈女,就不要在地上挣扎打滚了,起来,去一头撞死啊?撞死了,起码还能护住自己的名节。」周静姝讽刺道,「呸,我说错了,你这贱婢,哪里有什么名节?」 按照她所预期的,宁春草现在一定是欲火焚身,一旦给了她自由,她必定是宽衣解带,邀人上前。 可预期中的情形却并没有发生。 手腕得了自由的宁春草,瞬间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短剑,并一把拽下腰间的黄铜铃铛。 她以为宁春草要用短剑刺向自己,都已经做出防备攻击的姿势之时。 却见宁春草只是摇晃着黄铜铃铛,伴着铃声,轻轻的吟唱起来。 周静姝不明所以,这是药效么? 她的反应怎么和大夫说的不一样?有谁中了春药之后。是要唱歌跳舞的么? 正一脸懵状的周静姝很快发现了不同。 这铃声,这吟唱声,好奇怪…… 她正欲堵上耳朵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目光涣散,手脚绵软,她竟如同被人蛊惑控制了一般,自己伸手去解开自己的衣带,垂手叫深衣滑落,接着是中衣。再接着,就是里衣了…… 连里衣都褪下,她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艳红的肚兜,遮挡着满身耀眼的春光。 宁春草抿嘴,吟唱声停下。 手中的铃铛又轻晃两声。 只见适才还嚣张得意的周静姝,像是困极累极,竟兀自在床上倒了下来,阖目寐去。 宁春草将铃铛停住,但只觉床上的春光太过耀眼刺目,晃得她都有些不敢睁眼,脸上也有些热辣。 她连忙上前,拽过床上薄毯盖住周静姝的一身春色。 又连忙捡起周静姝褪下的衣衫,拿到一旁,自己飞快的换上。 幸而她的身高和周静姝相差无几,虽然她更窈窕纤细几分,但这衣服穿戴好,略宽松些,若不细看,也能掩人耳目。 宁春草理了理发髻,心头有些紧张,黄铜铃铛不好再挂于腰间,她索性就握在手中。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睡去的人,深吸一口气,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只怕真要撞上二皇子了! 吱呀一声,她迈步出门。 她正要转身掩住房门,候在门口的小丫鬟连忙上前道:「郡王妃请,婢子来关门。」 丫鬟在主子面前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主子容颜。 宁春草很容易就混过门口这关。 但她心跳还是有些快,不得不说,如今比适才在屋子里更让人紧张。 「马车在哪儿?」宁春草沉声问道。 「禀郡王妃,我家皇子妃还在厅堂里等您啊?」丫鬟连忙说道。 宁春草摆了摆手,「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就不去向她辞行了,若是遇见了二皇子,倒是不好。我这就走了,你们带我向皇子妃赔不是吧。」 似乎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有个小丫鬟心觉诧异,微微抬头,想要看看郡王妃的模样。 宁春草捏在手中的黄铜铃铛猛的一晃。 叮当一声脆响。 肉眼不可见的力量立时随风搅动。 那丫鬟一阵恍惚,头更是莫名的低垂下来,木然应道:「是,郡王妃,马车在二门外,您请随婢子来。」 宁春草颔首轻笑。 心中更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摇铃之时,她并没有把握,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设想,倘若她在这儿,被发现了是冒充郡王妃该怎么办? 巫女说的不错,她虽然能贯通自然之力。天赋异禀更适合操纵巫术。 可她毕竟是野路子出来,每次使用,都是自己摸索,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巫术,只靠自己领悟。难免有偏颇,难免有悟不到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试过,用一声「振铃」来控制旁人,哪怕只是一瞬间。 倘若失败,很有可能引起旁人怀疑。她这「郡王妃」就装不下去了。 可不曾想到,在她需要之时,她身体里潜藏的另个一莫名的灵魂,一个说不清楚的力量,从不曾远去。总会适时的出现,帮助她,救她。 从内院到垂花门,一路上有多漫长,多惊险,只有宁春草自己知道。 这一路有多忐忑,心跳有多快,也只有她自己能感受。 终于登上郡王府的马车,她待要松上一口气的时候。 马车却是一晃。 候在车厢外头的丫鬟,也爬上了马车。 「小姐……」能如此称呼郡王妃的,必然是郡王妃娘家的陪嫁丫鬟了! 宁春草心头一凉。 那丫头也登时愣在车厢门口处。 小丫鬟不由皱眉,这马车里坐着的女子,一身郡王妃来时的衣着,可这张美艳绝伦的脸,却和自家小姐没有半分的相似啊? 「啊——」小丫鬟惊声尖叫起来。 但宁春草反应很快,她尖叫声刚起,她便上前一步,拉住那丫鬟手腕,一把堵住那丫鬟的嘴,顺势将丫鬟拽入马车之中。 车夫被那小丫鬟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站在马车外头忐忑问道:「什,什么事?姑娘?郡王妃?」 「没事,就是手上蹭破了些皮,流了一些血,大惊小怪的。」宁春草沉声说道。 车夫哦了一声。跳上马车。 后头丫鬟仆妇们也都蹬车,嘚嘚的马蹄声响起,车厢缓缓晃动起来。 那被堵了嘴的丫鬟瞪着惊恐的眼睛,呜呜的想要发出声音,奈何宁春草的手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不曾放松。 她一只手将丫鬟按在坐榻上,另一手拿出铃铛,那丫鬟双手齐上,竟不能掰开她摁住自己的手。 宁春草也意外,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但这会儿还不是庆幸的时候,她屏气凝神,将手中的铃铛一晃。 叮当的铃铛声起,伴着铃铛声的,还有她低低的吟唱,说是吟唱。倒更像是喃喃的念叨。 她手底下按着那丫鬟在铃铛声和她的念叨声中,渐渐安稳下来,不再挣扎抵抗,也不再试图叫嚷。 第三十四章 她的目光变得迷离而涣散,手脚都软软的垂了下来。 宁春草却没有停下,依旧在慢腾腾的摇铃念叨着。 直到那丫鬟彻底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停下铃铛声,看着那丫鬟,伸手推了推她。那丫鬟一动不动,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宁春草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将铃铛别回腰间。伸手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马车竟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二皇子的府邸了,这会儿正向这承安郡王府驶去。 宁春草阖目依靠在舒适的枕囊上,眯眼叹出一口气来。 二皇子此时回来了没有,她不知道,一旦二皇子回来,周六小姐会遭遇如何,她已经可以想见。 她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做不对。 毕竟,这一切都是周六小姐自己亲手策划的。她自己来经历一番。这就叫自食苦果! 幸而她暗算的人是自己,而自己又恰巧是身怀异能之人。倘若她要暗算的是别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并没有自保能力之人,是不是就只能被她算计了? 她的手缓缓落在自己的腹部。那里还有些余热未退。 她一直并没有感觉到周六小姐所描述的情欲。她的身体,连巫女造成的伤害,连刀伤抓伤都能自己痊愈,一点点春药,看来还不算什么,并不能控制得了她。 马车驶进承安郡王府,停在垂花门处。 车夫请郡王妃下车。 宁春草看了眼在坐榻上熟睡的丫鬟,叹了口气,问道:「郡王爷在府上么?」 车夫怔了怔,「在。在吧?」 「在吧?是在,还是不在呢?」宁春草又问道。 车夫有些为难,这个,他怎么会知道呢?郡王爷的行踪又不会向他汇报? 「不知道,不会去问么?府上伺候的人。难道没有人知道?」宁春草挑开了一点点车窗帘子,向外说道。 那车夫连忙点头,转身而去。 后头跟着的马车上,走下一众伺候的丫鬟仆妇,却见前头的郡王妃迟迟不下马车,反倒直接在二门外,就打听起郡王爷的行踪来,不由一个个面上都带着些为难。 府上如今连下人们都看出来了,郡王爷对这刚进门的郡王妃,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不仅不喜欢,甚至是十分的厌恶呢。 大婚那日都没有去新房,接着几日更是只宿在书房,连正院都懒得踏足。 这给郡王妃闹了多大的没脸?府上下人都议论,说郡王妃不过是靠着个周家强撑着,若不是因她是周家的女儿。就连府上的下人都不会拿正眼看她。 可郡王妃却恍若根本不明白一般,日日行走府上,耀武扬威,丝毫不知府上下人暗地里的嘲笑。 车夫疾奔回来,气喘吁吁道:「回禀郡王妃。郡王爷在府上,此时正在书房里呢,您要请郡王爷来么?」 车夫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叫后头听见的丫鬟仆妇都是一阵的窃笑。请郡王来二门外接郡王妃?郡王妃自己送到书房院子外头,郡王爷都未必肯见她呢! 「好,请爷过来吧。」马车里竟传出一句肯定的话来。 丫鬟仆妇都愣住了。 就连提议的车夫都愣住了。 什么叫自取其辱?这就是了吧? 郡王妃直到如今,都还不知道郡王爷对她的态度么?那也真傻的可以了! 丫鬟仆妇们脸上都露出嘲讽的表情来,本想上前请郡王妃下车的仆妇也都收回了脚步。 想作,就叫她作,且看看她如何给自己闹个没脸!再如何自己厚着脸皮走下来! 「郡王妃……郡王爷只怕正忙着朝中之事,劳碌之时,最讨厌被打搅了,您还是……」车夫劝道,「您还是自己下来吧?」 后头的丫鬟仆妇们都冲那车夫摆手,叫那车夫不要劝,有热闹看,为什么不看呢? 郡王妃平日里都是仰着脸鼻孔朝天的,最看不起他们这些郡王府里伺候的下人,好似她们都不配伺候她似的。 今日也叫她们看看她的热闹,有何不可? 马车里的宁春草有些急,见车夫推脱,心下也明白景珏的脾气。 车窗帘子一动,一只净白无暇的手,捏着一只碗口大小的黄铜铃铛递了出来。 「将这铃铛给郡王爷送去,说我在二门外等着他。请他来。」宁春草又说了一遍。 车夫狐疑看着那铃铛,一个铃铛,就能请得动郡王爷?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儿么? 但主子吩咐了,即便可笑,咱们也得跑腿儿不是? 车夫双手接过铃铛,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到二门处。 他是外院的车夫,不能进内院,便交由垂花门内的伺候的丫鬟,叫跑一趟腿儿。还连声催促道:「要快,郡王妃等着呢!」 那丫鬟估摸是急着看热闹,闻声笑嘻嘻的点头,「您放心,我腿脚好着呢!」 说完,果真抱着铃铛撒腿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承安郡王手握铃铛,风一般出现在垂花门处的时候,惊呆了一众准备等着看热闹的家仆。 「周静姝!你把她怎么了?!」郡王爷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干丫鬟仆妇顿时脸色煞白。 那车夫早就退得远远地,闻声,却也是忍不住抖了两抖。 这下,郡王妃没办法收场了吧? 郡王爷是请来了,可来跟来又大有不同。 丫鬟仆妇,包括那躲得远远的车夫,都竖着耳朵,细听着动静,并不敢直愣愣的看,听些热闹总也是可以的吧? 他们都等着看,马车里的郡王妃,作到现在,要如何收场? 「你上来,我告诉你。」马车里却传来不慌不忙的声音。 这是平日里那个郡王妃么?好像是吧?又有些不像? 丫鬟仆妇们没有分辨出声音来。 但景珏却立时就呆愣住了。 他也许记不清周静姝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他绝不会认错!魂牵梦绕常在耳畔,他如何会忘呢?这是宁春草的声音啊! 宁春草怎么会在周静姝的马车里? 景珏皱眉,提步而上,马车一晃,他人已经进了车厢了。 诶?就这样?没有责骂,没有质问?没有打起来? 等着看热闹的丫鬟仆妇,不由有些失望。 「你们都退下!」马车里忽而传来郡王爷的声音,声音威严,不容置疑。 这是要清场了,这下,没有热闹可看了。 可今天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出乎意料了,莫非郡王爷又觉出郡王妃的好来了?这原本就是个热闹吧? 众人不敢逗留,垂头纷纷退去。 宁春草这才跟着景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周静姝身边那丫鬟,也被景珏提溜着,扔下了马车。 「将她带回去吧,周六小姐都做了什么事,想来她也是知道的。」宁春草看了眼景珏。「剩下的事情,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告辞。」 景珏伸手拦住她,「你去哪儿?」 「回去啊。」宁春草狐疑看他,「郡王爷还有事?」 景珏垂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冷。 「那天晚上的事……」 「你要道歉么?」宁春草忽而打断他。 景珏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歉?向谁?姜伯毅么?他杀了我母亲,我向他道歉?宁春草,你这心,已经偏到胳肢窝了吧?!」 第三十五章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是啊。难道你不该向睿王爷道歉么?你知道他有多惦念你的母亲,他受伤之时,一心求死,就是为了摆脱这世上的一切,好去和你母亲团聚。你知道,他同姜大哥共处一个屋檐下。还要相安无事,需要费多大的力气来克制?而他在这世间,唯一放不下,唯一疼爱的儿子,却不能理解他,还要那般言语伤害他……你不该向他道歉么?」 景珏闻言,眉头蹙紧,倏尔别过脸去,「我又没说错什么。」 「那你想看到什么?看到睿王爷和姜大哥打得你死我活?看到睿王爷亲手杀了姜大哥,让凌烟阁完全落入姜维的手中?让三皇子失去一个有用的助力,让燕王一党更容易得逞?」宁春草抬眼看着他,认真问道。 「他还没那么大用处。」景珏哼了一声。 宁春草摇了摇头,「这话,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说。」 景珏面上不悦。 宁春草却更接了一句,「且你说了,只怕自己也是不信的。」 「我……」 宁春草见他还要辩解,忽而仰脸冲他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生气,气不过睿王爷,气不过我,生气我们瞒着你,生气我们没有和你站在同一立场上。」 景珏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看着她明眸之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胸中好像敞亮了不少,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是她的笑容,照亮了他的心?还是她的话,说中了他的心声? 「并不是。我们都知道,十年前的事情给你带来的伤害。可毕竟十年已经过去了,姜大哥有他生存立世的原则。他因为自己误杀了王妃,内心也饱受谴责十年了。这十年,他也并不好过。且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让十年前的事情,再等上一等,迫在眉睫的问题先解决以后,再来清算旧账,可好?」宁春草缓缓说道。 她的声音,像是春风,柔柔的拂面而过,熨帖了人焦躁不耐的心。 景珏在她的视线中,微微垂头,看着青石路上爬上的点点青苔。 「嗯。」他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从齐子里哼出一声来。 但就是这么轻轻的一哼,宁春草已经笑得很满意了。「我知道,你是最言而有信之人,你答应了,日后便是再见他,也不会冲动。等如今宫中的事情彻底了结,你还想杀他,我绝不拦着你。」 景珏抬眼,震惊看着宁春草,「我要杀他,你不拦我?」 宁春草点点头,「你要为你的母亲报仇,我为什么要拦着你?」 「你……」景珏定定看着她。你不是来劝我,放过姜伯毅的么?不是来劝我,放下杀母之仇的么? 宁春草却只是仰脸,看着他,真诚的浅笑。 他伸手,忽而一把将宁春草揽进怀中,抱得紧紧的,好似生怕一松手,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谢谢你……」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和我站在一起,谢谢你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你这些话,我如今。绝不会再向他动手。因为,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景珏抱着宁春草,下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顶,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他薄唇却是抿在一起的,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即便不宣之于口,她也都能明白。 「我得回去了,等着我的马车,接不到我,必然要慌。他们会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宁春草说道。 景珏又皱起眉头,面上浮上阴郁之色,「这还不算遇到麻烦么?她竟敢如此算计你!」 宁春草龇了龇她洁白整齐的小牙,嘻嘻一笑,「算计我,看看到头来,她算计的究竟是谁?」 见宁春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大受影响。反倒十分轻松愉快的模样,景珏也不愿多谈及,当即亲自送了她出府,寻到先前约定好,转乘马车的地方。 幸而那车夫,乃是睿王爷安排妥帖之人。虽焦急不已,却仍旧等在原地。 宁春草告别景珏,转乘马车,辗转之后,回到睿王府。 只是周静姝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昏昏沉沉,只觉身下一阵刺痛,有热乎乎的气息扑在脸上,有人似乎在啃咬着她的耳垂,亲吻着她的面颊。 可是好痛,好痛……她的身体好似被什么刺穿撕裂一般痛。 这是怎么了?她的眼皮为何如此沉重,竟不能睁开来? 「竟是处呢……」 她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惊叹。 什么意思? 那男人的动作似乎多了几分怜惜之意,手掌轻轻盖在她胸前,安抚她胸膛猛烈骤然的起起伏伏。 一股股暖流在身体里流淌涌动,周静姝只觉那痛感好似都被减缓了,竟有些舒服,和隐隐约约的期待…… 「唔……」她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男人像是受到了齐舞,暴风雨骤然来临。 「啊啊啊——」一声尖叫,划破了二皇子府的上空。 床上正在挥汗如雨的二皇子随手抓了个玉枕朝门口砸过去。「滚——」 一声暴喝,将门口,带着人「贸然」闯入的二皇子妃,吓了一跳。 这原本都是计划好的事情,她算准时间,带着人。突然闯入二皇子的卧房,发现宁春草和二皇子热战正酣……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只剩下她「恰巧」撞破这一切了。 可这会儿,怎么事情好像全变了?床上那女子,真的是宁春草么? 周静姝被那凄厉的尖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来。 浑身的痛楚干渴,像是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过来。 男人吭哧吭哧的声音,就在耳畔,耳鬓厮磨的温度,几乎将她灼烫。 「啊啊啊——」又是一声嘹亮的尖叫。 不过这次,尖叫声是从周静姝口中发出的。 她的叫声比二皇子妃更为凄厉,更为刺耳。 她身上的二皇子几乎被这一声尖叫吓得当即就要就「缴械投降」。好在他毕竟阅人无数身经百战,硬是撑住,直到百万雄兵,破门而出。 释放之后,二皇子趴在周静姝身上,轻叹一声,「爷不会亏待你的。」 周静姝却眼眸怔怔,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她只觉深处一阵灼烫,那意味着什么?撕裂疼痛的感觉,渐渐回来,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去想了,她甚至不想醒过来,还不如昏迷着,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周静姝喃喃自语,「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 二皇子妃还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玉枕落在她脚边,磕掉了一个角,孤零零的躺着。 「怎么还不滚?」二皇子瞪眼,向门口望去。 二皇子妃嘴唇动了动,「她是……」 「别说!」周静姝连忙摇头,目眦欲裂的吼道,「我是宁春草!我是宁春草!」 二皇子妃连连点头,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的被身边的丫鬟扶着,退出了屋子,「对对,你是宁春草……」 二皇子皱紧了眉头。眼中隐约闪过狐疑的神色。 「你……」 周静姝几乎是没过脑子,伸手啪的一声,一耳光扇在二皇子的脸上,「滚开!」 第三十六章 二皇子瞪眼看身下女子,他乃是皇后嫡出,从小到大,旁人敬他,畏他,阿谀奉承他……从没有人敢动手打过他! 这泼妇竟然!竟然敢打他?还是打脸?! 「我看你是活够了!」二皇子翻身跨坐在周静姝的身上,扬手啪啪几个耳光子狠狠甩下来。 男人的手劲儿可比女人大得多。 周静姝的一巴掌,不过是叫二皇子脸面之上微微有些红。 而二皇子几巴掌下来,周静姝的脸,却是已经高高的红肿起来。 二皇子突然收住手,错愕看着身下之人,「你……你怎么如此像景珏新娶的妃子?姓周那个?」 周静姝掩面嚎哭起来。 二皇子见状,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别哭了,告诉爷,你究竟是谁?你是宁春草么?不是传说景珏很喜欢宁家那小娘子么?你怎么会是处子?」 周静姝捂着脸。泣不成声。 二皇子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翻身下来,烦躁的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谁,是谁他娘的敢暗害爷?!」 周静姝只是一味的哭。 若是叫二皇子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所安排,不知道二皇子会如何待她。 可她安排的不是这样啊?都是宁春草!都怪宁春草那个小贱人!竟然……竟然反被她给害了! 「是宁春草……」周静姝呜咽说道。 二皇子冷冷看她一眼,「你快穿好衣服,滚!别叫人发现!」 吩咐完。他立时穿上衣服,亲自去处理二皇子妃适才所带之人,那些人都瞧见了屋里的情形,那便一个都不能留了! 全部。必须全部处理掉! 如今正在争夺皇位最是关键的时候,倘若传出他和自己堂弟,承安郡王的妃子苟且之事,虽然没有人能将他怎么样,但这污秽的名声一旦传扬,只怕没有大臣敢再支持他了! 二皇子正待封口,以除后患之时。 准备悄悄离开的周静姝却是「不巧」被人撞见了。 她面上红晕还未褪去,因为下体疼痛,走路的姿势甚至还有些别扭。 叫有经验的仆妇一看,就大约猜到她身上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郡王妃先前不是已经离开了么?怎么如今还在府上?」 「是啊,还是从二皇子卧房院中出来的?二皇子不是才回了府上么?」 「瞧这模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两三个「恰巧」撞见周静姝的仆妇立时议论起来。 于是,那边二皇子的封口还未料理妥当,这边就已经有丑闻不胫而走。 这些大户家里的仆妇丫鬟,关系都是盘根错节,世家王宫的丫鬟,莫看不起眼,但往上头扒拉,可能盘错都是亲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是在如今。正是局势关键的时刻。 二皇子霸占了承安郡王妃这种惊掉人下巴的丑闻,立时就传入了京城重臣们的耳朵。 宁春草躲在睿王府中,甚至都听闻了。 晏侧妃在她身边,拍着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她,「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我现在想来都后怕呢!」 宁春草浑不在意的摸了摸腰间的黄铜铃铛,「这叫自食恶果,恶人终有恶报。」 晏侧妃点了点头,目光也落在她腰间的铃铛上,「这也幸而是你……倘若是换做旁人……」 依旧忍不住的心有余悸呀。 「接下来呢?」宁春草问道,「消息已经被传扬出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好好利用这传言了。这个时候,便是一丁点而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了那一杆子的大臣。」晏侧妃缓缓说道,「你莫看他们乃是只动笔杆,不动刀枪的文臣,他们聚集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那便是高山也要为之颤上一颤。朝堂之上,更是他们说话最为振聋发聩的地方。」 晏侧妃说完。眯眼轻笑。 周静姝狼狈回到承安郡王府,结果,却连得郡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景珏早已派人把守在郡王府个个门口,严加命令,不许周静姝踏入郡王府半步。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郡王妃,是圣上赐婚的郡王妃,他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周静姝虽义正言辞,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色厉内苒。 她是郡王妃不错。可适才,她在二皇子府发生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想起来都觉心痛委屈,她乃是为景珏守着的呀。她会一直等他,等他愿意碰她……可不曾想……竟便宜了二皇子!更可耻的是,她竟在二皇子身子底下,尝到了欢愉的味道…… 如今仍觉深处一阵阵的热流涌动,她的小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颤。 心头本就懊丧气恼,这种感觉更叫她觉得羞耻。 「郡王爷,郡王妃回来了,被拦在了侧门。您看……」随从躬身禀报。 景珏轻哼一声,「如今没有郡王妃,告诉周家人,叫他们来将人接走!若是周家人不来接人。就直接拉了浸猪笼!」 他的语气算是平缓,并没有震怒的意思。 随从却听得有些心惊胆战,「郡,郡王爷……」 「就按爷说的办。」景珏淡漠说道,「谁敢放她进来,提头来见。」 「是!」随从应了一声,连忙退走。 听闻周静姝在郡王府侧门外叫骂,有冷笑浮上景珏的面孔。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都叫人觉得冷漠薄情,「她给爷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还敢在爷的大门外叫骂?以为她姓周,就可以如此狂妄了?」 说完。他立时起身,抓起身边一柄长剑,便大步向外走去。 「郡王爷……郡王爷……不可不可,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郡王妃有错在先,您也不能亲手杀她呀……这这这传出去太难听了……」郡王府的家仆纷纷上前劝阻。 景珏站定,用未出鞘的剑,将身边的人一把扫开,「谁说爷要去杀她了?杀她,爷还嫌脏了爷的手,脏了爷的剑!」 家仆们松了半口气。 不是杀郡王妃,那拿着剑,气势汹汹的,这是要去干嘛? 「爷现在就去杀了那奸夫!」景珏说完,提气而走。 家仆们没有松下来的剩下半口气,就这么噎在嗓子眼儿里,再也松不下来了! 郡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去杀谁?二皇子吗? 这事儿换做旁人身上,可能真就是和周静姝和离,或者逼着将她浸猪笼也就了了。 可放在景珏身上,他提剑冲到二皇子府外,在二皇子府邸大门口大声叫骂,扬声叫二皇子出来受死,京城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的。 反倒是觉得,他不这么做。才不是他的风格了。 当初的睿王世子,如今的承安郡王,不一直都是如此嚣张霸道的性格么? 如今二皇子将他刚娶进门的娇妻都给睡了,他还能忍?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京城里这个月好似特别的热闹。 事不关己的都在高高兴兴的看热闹。 事情相关的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二皇子一党,不曾想在这个时候,平日里好色的二皇子会如此不检点。睡了谁不行?偏偏要谁有夫之妇!有夫之妇也就罢了吧,还偏偏是那个混不吝的承安郡王的妇!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第三十七章 「吾乃是被人陷害!有人暗算吾!」二皇子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恼怒的冲他的谋臣们解释,「吾哪里知道她是谁?二皇子妃也是蠢,竟告诉吾,乃是宁家三小姐!混蛋!」 众人不知二皇子这是在骂谁,可能他现在逮着谁都想骂。 大家也都相信他所说,他乃是被人陷害。 可陷害又怎么样?如今这时候,皇位就那么一个,僧多粥少,都争着想要坐上皇位,人家不陷害你陷害谁?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检点,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谋臣们垂眸摇头,二皇子平日里狠厉好色,也不是没人知道。 这事儿一传出去,甚至景珏没有杀上门来的时候,大臣们,京城的百姓们,都已经相信了这话了。 如今景珏在大门外头叫骂的声音,似乎隔着层层院落,都传了进来。 院墙外头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都等着听热闹呢! 「快,快想办法!」二皇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步子又急又快,直晃的谋臣们一阵阵的眼晕。 「回禀二皇子,您如今不能理会承安郡王,他正在气头上,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万一他真是伤了您……那不是划不来么?便是能惩治了他,可吃亏受罪的还是二皇子您呐!」有谋臣劝道。 「废话!」二皇子怒斥,「这些吾难道不知道么?吾才不要见他!但也不能任凭他在外头骂!他这么骂下去,吾的名声就尽被败坏了!」 您还有名声么? 谋臣们一致的沉默了。 「就说,就说是承安郡王妃故意勾引吾……」二皇子忽的停下脚步,皱眉深思,缓缓说道,「嗯,就这么说,说她乃是受承安郡王的指使,故意勾引吾,故意在这时候败坏吾的名声!想要往吾身上泼脏水!」 「承安郡王没理由这么做啊?」谋臣们质疑道。 「怎么没理由?他一向和三弟亲近,就是为了诬陷吾,好扶持三弟!」二皇子气恼道。 话虽这么说,可也只能他们自己说说。这话传扬出去,你有什么证据? 无论哪位皇子登基,对承安郡王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他的堂兄弟。为了帮助堂兄弟,叫自己的老婆去陪人睡?这话谁信呐? 更可况,睡了就是睡了,这会儿再说谁勾引谁,不是太晚了么? 「怎么。你们都不信?这就是事实!是实情!」二皇子气的跳脚。 众谋臣纷纷摇头,「二殿下,我们自然相信您,可光我们相信您有什么用呢?」 他好色的名声,好像旁人不知道似得? 景珏一直从黄昏骂道了天色黑透。 二皇子门口的侍卫。还被他伤了十几个。 后来他似乎骂也骂累了,打也打累了,指着二皇子府邸的大门口,喊了一声,「咱们走着瞧!」就策马拍拍屁股走了。 叫二皇子府邸内外。一片的乌烟瘴气。 二皇子气的吐血,却当真没敢露面。 次日,朝堂之上,支持二皇子的呼声,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 皇后娘娘坐在珠帘之后。再三推拒二皇子,皆被言官厉声驳斥回去,竟是不怕死的一点颜面都不给皇后娘娘留。 「这般连堂弟媳都敢霸占的皇子,我们可不敢将他推上皇位!尚为皇子的时候,就敢如此色胆包天,没有顾忌,倘若真成了九五之尊,那天下女子岂不都无宁日了?!」这话在朝堂上说,可真是粗鄙。 可话糙理不糙,这话说的皇后娘娘在珠帘后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脸面全无啊! 言官们莫看官职不高,可这吐口水的事儿,还真是他们最擅长的。 逮着谁,真能用唾沫星子淹死谁! 从头到尾骂的人脖子都抬不起来,还不带重复用词的。 二皇子这会儿真的恨不得自己干脆告假在家,没来上朝了!他来合着就是叫人骂的? 但朝堂上动手? 那还真不敢。 他娘舅手中虽有兵权,但满朝武将,手握兵权的不少,支持他的却有限。 真翻脸硬夺,他没有胜算。且三弟奸诈狡猾,说不定就等着他跟五弟相争之后,好坐收渔翁之利。 二皇子闷声挨骂,除了一开始还辩驳两句外,皇后狠狠瞪了他两眼,他再不敢言语了。 就连他的舅舅。都对他露出失望神色。 下朝之后,昔日甚至昨日都还追随在他身边的谋臣能士皆避得远远的,唯恐躲他不及。再无人愿意亲近他。 有那一两个忠心的,还追随在他身后。他刚要心觉安慰,却见那几个追随者。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竟未出宫门,就逃也似的避开了。 他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二皇子这才恍惚明白过来,原来得势失势,真的只在朝夕之间! 他不过是睡了个不该睡的人……竟然……竟然已经失势到这地步了么?竟然连争夺皇位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周静姝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场安排,到最后除了赔上了自己以外,竟还帮了三皇子一个大忙! 三皇子和五皇子府上,如今正一派轻松。 她却只能小心翼翼的缩在周家的别院之中。 景珏那个狠心杀千刀的,竟然真的不叫她进郡王府。连解释一句的机会都不给她。 周家也不叫她进门,母亲甚至都不来看她一眼。还是哥哥将她送到了周家别院,叫她暂且住在这里。 她求问哥哥,她什么时候能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哥哥竟然无比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才不需要人同情!她是承安郡王妃!她凭什么住在外头,她要回去!回到郡王府去! 与她一样不甘心,甚至比她更为不甘心的,就是二皇子了。 二皇子趁着夜色,悄悄拜访了五皇子。 「哥哥我是被人陷害的呀!旁人不信我。五弟你一定要信我!」二皇子见到五皇子之时,立时解释道,言语恳切,表情激动,只差热泪盈眶了。 五皇子笑了笑,抬手请他坐下,「二哥坐,我自然是相信二哥的,可我一个人相信也没用啊?如今的世道,就是墙倒众人推。今日在朝堂上。哥哥也看到了,那些大臣们……唉!」 五皇子叹气摇头,拍了拍二皇子放在茶案上的手,却又连忙缩回手去,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些嫌弃来。 只是二皇子低着头。并没有发现。 「我知道……如今有了这种事……我再想争一争,就难了。」二皇子长长叹了口气,「但五弟你不一样啊,你乃是父皇生前最看好的人,你可不能败给三弟那奸诈狡猾的小人!他当面支持你,背后不一定如何捅你刀子!你可一定得防着他呀!就像他捅我这一刀,我就一点不曾想到,岂料,他险些一刀捅死我呀!」 二皇子连连叹气。 五皇子点头,满面同情。只是微垂的眼眸中,尽是不屑。自己管不住好色本性,这怪得了别人?就算是他陷害你,谁让你蠢到中招? 对二皇子拿自己和他相比,五皇子心中是十分介意的。 简直拉低他的层次! 第三十八章 「我虽是没有希望了。但我是愿意支持五弟你的!怎么也不能叫三弟那小人得逞!」二皇子突然正色说道。 五皇子这才转过视线,睁眼看他。 二皇子定定点头,「五弟要信我,你与三弟之间,我当然是更信你的!」 五皇子笑了笑,亲手将茶盏为二皇子奉上。对于送上门来的支持者,他不会拒绝。 当然,至于要不要真心相信他,相信多少,他自有分寸。 他可不是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相较于三哥一口一个「端王」,二皇子说话间只称呼「五弟」叫人颇为不舒服。可他不会因为这些,就更相信谁,或者更疏远谁。 为了皇位嘛,旁的一切都是虚的。 五皇子客客气气的同二皇子喝了一遭茶。 笑意盈盈的商讨过后送走了二皇子。 二皇子回到府上。皇子妃却还没睡,正挑灯等他回来。 听闻脚步声,皇子妃更是亲自迎出门外,「爷回来了?」 二皇子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进了屋里。 「怎么说?五弟他。相信爷了么?」皇子妃许是性子怯懦,虽面有焦急,问出的话音也是软软柔柔的。 二皇子轻嗤一声,「他自然相信了,送上门的好处,他有什么可不信的?我毕竟有舅舅支持,有母后帮扶,有嫡出的血统,他有什么?不依附我,还能靠谁?不就一个端王的封号么?还真当自己能坐上那皇位了?」 皇子妃轻轻点头,「爷说的是。」 「待利用他,打垮了三弟,再拉他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二皇子皱眉捏紧了拳头,愤然道,「到时候,我定要叫今日害我的人好看!景珏,你给我等着!」 宁春草打了个喷嚏,「谁骂我?」 她揉了揉齐子,喷嚏打的响亮,险些从房顶上一头栽下去。 坐在她近旁的姜伯毅伸手拉住她,将自己的深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宁春草连忙拒绝。 「夜里风凉,披上,不然,就带你下去。」姜伯毅不容反抗。 宁春草只好老老实实的将他的深衣披好。齐翼间,竟全都是他的气息,周遭都是他的温度了。这感觉太暧昧,不好,不好。 「景珏说了,在局势稳定之前,他不会故意再找你麻烦。」宁春草抬头望着新月,轻叹说道,「但仇恨嘛,毕竟积攒在心里十年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你们之间,早晚是要了结的吧。」 姜伯毅缓缓点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也是男人之间的事儿。」他说着笑了笑,「你不要想太多,也不必掺合进来。」 宁春草皱眉,「说得容易呀。」 她如今不是已经搀和进来了么?一个是她心里头放不下的人,一个是她敬重为大哥的人,这两个人,不论哪个受伤,哪个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都难受的要死吧? 「好了,还不到时候,今日是忧心今日的烦恼,明日自有明日的办法!」姜伯毅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真像是兄长摸着自己年幼无知的妹妹一般。 宁春草闷声点头,「好,我且不想它。」 「二皇子的事情,这算是了结了么?」 姜伯毅摇了摇头,「不过是刚刚开始,局势稳定之前,这些皇子们,哪有那么容易死心?」 「你不是说,二皇子趁夜,悄悄去了端王府?他同端王密谋什么?会不会合谋对三皇子不利?」宁春草又问道。 姜伯毅笑了笑,「那你就小看三皇子了。三皇子若是坐以待毙的人,也就不配笑到最后了。」 宁春草闻言怔了怔,眼前却出现三皇子府上的水榭,好似又有湖面清风拂过。好似又有他平稳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与其夹在姜伯毅和景珏两人之间为难,不如做出第三条选择…… 那会是一条出路么? 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她。但他可以安心不再担忧「凤仪天下」的传言。她可以避开不用看两人之间的纷争。 「在想什么?」姜伯毅忽而转过脸。看着她沉浸在月光之下,姣白的小脸儿。 宁春草笑了笑,「在想,三皇子究竟有什么办法应对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姜伯毅缓缓说道。 果然。三皇子早有准备,根本不给别人喘息的机会。 二皇子被言官大骂,无人敢与他同行,更不敢扬声支持之后。 朝中便分化出两个声音来,一则是支持他,另一个声音则是支持端王。 其余皇子皆不够资格参与进皇权的争夺之中。 这两个支持的声音中,端王的呼声甚至更高一筹。因为三皇子本人,就在朝堂上一再表示他是支持端王的。 就在端王以为,他已经稳握胜券之时。 忽而有几个良家子冒了出来,几个良家子异口同声的指正,圣上驾崩当日,正是服用了丹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一命呜呼了。 如此言辞,并且是在朝堂上供出,矛头直指当日献上丹药并获得封赏的端王。 「太医也不能证明,就是丹药害了父皇,你们,你们这是构陷!」端王指着几个良家子骂道。 那几个良家子看起来十分胆怯,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看起来分明胆小如鼠,却死死咬定:「圣上先前还是好好的,面色红润,双目囧囧有神。服下丹药。不过半个时辰,就突然气绝,这不是丹药所害,还能是什么?」 大臣们议论纷纷。 端王气的脸色大变。 倘若凭这些言辞,证明了父皇乃是因为丹药而亡,莫说让他登临帝位了,就是这端王大的封号,他都保不住! 「你们信口胡言!」端王叫道。 「这几个良家子。怎么会在这儿?」二皇子突然问道,「谁将她们带上来的?如何证明她们口中的话属实?」 是啊,端王真是要被气疯了,怎么都忘了这茬? 这些良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当初有人说,乃是丹药害的父皇身亡的时候,三皇子站出来为他开脱。 太医也跟着不敢言之凿凿。 他甚至都忽略了当晚伺候父皇云雨的良家子们。 也忘了着手处理她们,因为他以为她们根本不会对自己构成任何的威胁。岂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端王恶狠狠的瞪向三皇子。 三皇子却是一脸的无辜,「会不会弄错了,不若再请太医出来吧……」 「你少装无辜了!倘若真是丹药的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别忘了,那丹药乃是从你手中得来的!你以为,你能构陷了我,再将自己洗干净么?」端王喝问道。 朝堂之上,一时间乌烟瘴气。 二皇子甚至从这乌烟瘴气之中。觉出了一点兴奋的味道。 倘若是丹药的问题,那岂不是三弟和五弟都一并被拉下水了?相较不过是犯了奸淫的他,跟谋害父皇的两个人相比,还是他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吧? 二皇子立时浑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兴奋起来。 「来人呀。传太医,如今有良家子新的证词,自然要请太医来重新斟酌!」二皇子扬声吩咐道。 坐在垂下的珠帘后的皇后娘娘微微点头。 立时便有太医被传上来。 太医细细询问那些良家子,圣上服用丹药前后的变化,症状。 第三十九章 这些良家子,分明看起来怕得要死,可一个一个的叙述加起来,又恰好将他们想要知道的。全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太医们闻言商议一番,在朝堂之上,公然说出:「确乃是丹药所致!」 「放屁!」端王气的直接骂出了口。 言官们立时众口铄金的批判端王。 昨日二皇子抬不起头的感觉,今日又降临在端王身上。 自始至终十分淡然。面不改色的似乎只有三皇子。 端王抬手指着三皇子骂道,「是你,假仁假义,装好人的都是你!你构陷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从丹药上下手害我,你难道忘了,丹药是出自谁手?」 「丹药是景珏得来,交给我,而我呈到宫门口的。」三皇子十分沉稳的说道。 「是,你承认就好!」端王气的连连点头,「那你现在解释解释,为何你献上的丹药,会害死父皇?!」 「害死父皇的丹药。不是我献的。」三皇子毫不迟疑的脱口说道。 端王瞪眼看他,「前后言辞不一,众位大臣可都听着呢!你刚刚说什么?」 三皇子深深地看了端王一眼,眼神之中。竟有些怜悯的神色,「其实不用我说,众位大臣至此,也都已经看明白了。只是端王想叫我再说一遍,我就清楚明白的再告诉你一次——举世珍品,紫还丹,乃是承安郡王景珏寻来,交予我,而我转呈到宫门口,又被你夺去。至于献给父皇的丹药,究竟是不是紫还丹……」 三皇子的话没说完,只是叹息中摇了摇头。 端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构陷,陷害!你这是诬赖我!我没有调换丹药!我献给圣上的就是从你手中得来的丹药!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景珏大张旗齐的将丹药送到你手上!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好引诱我在宫门口夺去你的丹药!你早就计划好了!」 群臣议论纷纷。 端王的声音在一片议论之中,显得好似水面上的浮萍,摇摇摆摆,无根无依。 三皇子冷静又淡漠的看着他,眼神之中,只有微微的悲悯。「端王,五弟……太想要的东西,往往会失去。」 端王连连摇头,「你才是兄弟中的一条毒蛇!你将自己伪装在仁义宽容的羊皮之下!冷不防的将我们都狠狠咬上一口!」 三皇子轻叹一声。 甚至都不用他开口,一旁便有大臣替他开口,质问端王道:「王爷为何要从三皇子手中夺去丹药?」 「本是三皇子进献丹药,五皇子为何要冒领此功?」 「据闻,当初端王夺药之时。乃是动用了守皇城的金吾卫的。三皇子并非自愿将药给您,乃是迫不得已?」 「五皇子可是抵抗不住那丹药长生不老的诱惑,所以私自偷偷置换了?」 …… 一声声质问,将端王逼得几乎站立不稳。 他步步后退,觉只觉眼前的人都如洪水猛兽一般,汹涌压向自己。 他仓惶转头,想要寻找到燕王的身影。 燕王说,他一定能坐上皇位的,他一定能扫除一切障碍。 燕王呢?燕王此时在哪里?他为什么听不到支持他的声音了?二皇子怎么也站到了三皇子背后? 这是怎么了? 「请三皇子监国——」 「请三皇子监国——」 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的请命。 三皇子还在连连推拒。 装模作样!端王在心中痛骂道!他惯会如此的,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温润君子!他就是个蛇蝎小人! 端王扶着胸口气喘连连。 他看到三皇子在众人簇拥之下,真的走上了御座,真的走上了需要众人仰望的高处。 这不是真的!他还没有输!他不会输的! 像是有一头猛兽,在端王心中叫嚣。 「你们这群昏官庸臣!是他!是他策划了这一切!是他害死了父皇!他构陷我,设计陷害二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们还叫他监国!你们愧对父皇对你们的信任倚重!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端王在朝堂之上就叫骂道。 大臣们纷纷捂耳摇头,不愿听他污言秽语。 有臣上奏,请如今监国的三皇子直接下令,罢黜五皇子端王封号。 三皇子却一脸痛惜的说道:「五弟毕竟年幼,年幼之时,渴求一些不该贪念的东西,难免会行差踏错。且叫他回府闭门思过吧,待他想清楚,想明白了,再行定夺。」 将他幽禁起来,管他是五皇子还是端王,封号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对于构不成威胁的人,三皇子不介意宽仁一些,来为自己搏个美名。 「你休想幽禁我!也休想罢黜我的封号!我的封号乃是父皇封赏的!如今父皇尸骨未寒,你就敢违背父皇生前旨意!你就不怕父皇降罚给你么?!」端王喝道。 坐在御座之上的三皇子垂眸,缓缓道:「若父皇怪罪,我愿父皇只怪到我一个人身上。原谅众位兄弟的过犯,叫我一个人受罚,叫众位兄弟都得平安,叫着天下都得太平。我便受罚,心亦足矣。」 「三皇子大爱!」 「三皇子仁义!」 …… 褒奖溢美之词,不要钱的从满朝文武大臣口中吐出。 甚至有些官员脸上还有些激动感慨之情,眼角都挂着感动的晶莹泪花。 端王震惊的看着三皇子。这也……太能装了! 三皇子获任监国的第三日,睿王府外的守卫就去了一大半。 所谓监国,不过是称呼而已。其实三皇子已经开始坐在龙椅之上,学习处理原本是圣上所处理的一应事物了。 不过待国丧过了。先皇入了皇陵,他就可加冕登基了。 宁春草悠哉的在睿王府里闲晃。 如今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了。 姜大哥说,三皇子早有打算,果然不是随便说说。想来真的是从紫还丹到手那一刻起,三皇子就已经想好一切了。 连人心,连旁人的反应都能谋算清楚,三皇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呢! 幸而他们当初选择支持的人是三皇子,他们没有叫三皇子失望,三皇子也不负他们期望的。 日后,只待局势一点点稳定下来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心。不过没关系,三皇子已经先一步占得先机。 一步准,步步稳。 三皇子定能够控制住局面的。 宁春草沿着九曲浮桥,脚步轻快的走着,只觉自己的心都如脱出笼门的鸟儿一般,欢欣不已。 只觉这天都更蓝了,云都更白了,空气里都比往常多了舒适的味道。 她脚步越发快起来,快的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不,不是她要飞起来了。是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脱离她,而飞起来了。 这感觉叫宁春草吓了一跳,她立即站定脚步。不敢妄动。 细细感觉之下,像是有一种力量,正一点点,一点点的从她身上抽离。 那种熟悉有莫名的感觉,叫她想到了——死。 死是解脱,是结束,也是开始…… 「是你么?」宁春草颤抖开口,她不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但她直觉一定有人能听得见。 第四十章 「春草,你是我,我是你。你是今生的我,我是前世的你。」 耳畔没有声音,心底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宁春草低头,看着九曲浮桥下头平静的水面,看着水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要……死了么?」 心底却涌上一阵轻笑,「是我要走了,你重获新生了,没有我的新生。」 「你要走了?转世投胎?离开人世?留下我一个?」宁春草兀自咕哝道。 这感觉好奇怪,自己和自己说话么? 「没有转世投胎,我离开自己,就会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心底溢出轻轻的叹息。 离开自己? 是啊。她们本就是一体,不分彼此的。 「我离开后,你会忘了前世,也忘了我。你所走过的路,不过是今生走过的这些。」 宁春草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忘了前世?那她还是她么?前世虽不美好,却也叫她学会了很多啊。 「我不想忘了前世,也不想叫你灰飞烟灭,你也说了,我们不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今你要报的仇也已经报了,日后就安安心心的留在世上吧。本就是我们自己的躯体,我们一起住着,彼此也没有什么影响。」宁春草对着水中的倒影。自言自语的说道。 她瞧见水中的倒影摇了摇头,正是她自己在摇头,「你说错了。」 这感觉还真奇怪,这是自己跟自己对话么?而另一个声音根本不用说出来,她就能听见了。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理所当然的好像本就应该这般一样。 「什么错了?」宁春草见水中的倒影皱了皱眉头。 「重生不是为了报仇,」心底的声音,十分认真坚决,「灵魂不散不是因为怨念,乃是为了救赎!救赎,你懂么?」 宁春草啊了一声,你懂我不就应该懂么? 「可姜维说……」宁春草喃喃道。 「姜维见识拙劣。并非因为他技艺不精,乃是因为他心里存着自私自利,他心里装了太多的欲望贪念,太多的欲念蒙蔽了他原本应当聪慧明亮的眼。他的心偏了。眼也就偏了。」 心底的声音说完,那种抽离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宁春草一瞬间被不舍溢满。 她不知道这种不舍,是来自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灵魂那种依恋,还是来自那个灵魂对自己躯壳的依恋。 「留下吧,为什么一定要灰飞烟灭呢?咱们本就是一个人啊!共存之下,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宁春草不由抱住自己的臂膀,像是想要抱住那个即将脱离开她的灵魂。 又像是那个灵魂抱住她的躯壳。 「是能共存,但我带给你超脱常人的异能之时,也会带给你无法挽回的伤害。我只是前世的灵魂,生性属阴属寒。我离开后,你就是个完整正常的人了,前世已去,就让她随风去吧。已经够久了,再耽搁下去,我们真的分不开了……」 心底的声音分明有眷恋,却异常的冷静坚决。 宁春草觉得,前世的自己,都冷静的不像自己了。 她笑了笑,「分不开岂不更好?你就是我,你会给我带来什么伤害?」 只是这次她没等到心底的声音回答她。只觉一身香风扑面,她的口齐都被人用一方香的腻味的帕子给紧紧捂住。 宁春草心头大惊,但在她搞清楚状况以前,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九曲浮桥晃了晃,水面上的倒影也晃了晃。 恍如有两只蹁跹的燕子,扑棱棱振翅飞离,只在水面上投下一串的倒影。一晃而逝。 宁春草醒过来的时候头有些疼。 但她的一地反应不是去摸头,而是去摸腰间。 果然,黄铜铃铛不见了! 再摸袖中,短剑也没有了! 她这是落在了谁的手中?竟将她护身的东西,全都取走了?短剑也就罢了,能拿走她黄铜铃铛的人,必然是对她有所了解的人! 「你还在么?」宁春草忍住头痛,喃喃自语道。 她记得,身体里那个将要抽离的力量,还未完全离开的时候,她就被人迷晕了过去。 那现在,前世的自己,走了么? 可是并没有声音来回应她。 她正担忧焦急之时,关着她的门外却是传来了说话声。 「莫看她只是个小女子,可她在姜伯毅的心中,举足轻重。拿着他来威胁承安郡王和我大哥,那都是最好的。」一个轻佻带笑的声音缓缓说道,「更何况,她命里带着尊贵,日后必能凤仪天下。此乃我的断言,并非坊间误传。」 「甚好甚好,如此甚好!」另一个人搓手说道。 宁春草眯眼皱眉,说话的人是姜维?那另一个人是谁? 乃是姜维将她掳来的?难怪能将黄铜铃铛和短剑一起搜走,姜维自然知道她的本事。 她心中正思量,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耀眼的天光从门外倾斜而进,从天光中走近的人,面庞拢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 但宁春草还是一眼就认出,跟在后头那人,那身形,正是姜维不错。 「姜维,你这小人!你快放了我!」宁春草一面打量走在前头那男子,一面开口道。 姜维滑出袖中折扇,啪的打开来,在脸旁随意扇了扇,「好不容易将你弄出来,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费了多大的劲儿?还没派上用场,我怎么可能放了你?」 走在前头那男子定定看着她的脸,目光又一寸寸从她身上碾压而过。 宁春草在他目光之下,心生尴尬,越发觉得厌恶烦躁起来。 「真好看。」那男子感慨道,「难怪当初二哥向景珏讨要的时候,景珏说什么都不肯给,还险些同二哥打起来,呵呵,有这般美妾,也确实让人难以割舍。」 男子说话间,又靠近宁春草两步,伸手摸上宁春草细滑的脸颊。 他的手有些凉,手心里微微有黏腻的冷汗,这般贴着宁春草的脸颊,缓缓抚摸的感觉,叫宁春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恍如被一条蛇爬过脸一般。 她立时挣扎着别过脸去,只是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叫她颇为费力。 那男子见她挣动,勾着嘴角笑了笑,但笑意一点都没进入眼睛,是那种冰凉的。猎人看着猎物,猫看着老齐一般的眼神。 他伸手捉住宁春草的肩头,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你躲什么躲?爷夸你,赏识你,乃是你的福分!你不过是景珏穿过的破鞋。还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呢?」 宁春草眯眼看他,贝齿微龇,像是暴怒前的小兽,正在打量自己的敌人。 「好了,端王爷,留着她有大用处呢。您别逗她了。」姜维上前,伸手将半蹲在宁春草身边的男子给拉了起来。 端王? 宁春草眯眼,原来这男人就是五皇子,如今被幽闭在端王府的端王爷? 可他长得同三皇子一点也不像呢,许是肖似母亲多一些? 宁春草忽而发觉,自己如今心越来越大了,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之下,她竟还有淡然的闲心想这些?果然心性气度什么的,都是阅历磨练出来的啊。被绑架的次数多了,就连绑架都可以看淡了。 第四十一章 想来也是可笑,她不过是商户人家庶女,以往怎么也没想过,如此低微的自己,会成为这些王公贵族争相绑架的对象吧? 她这么想着,便不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端王忽而呵斥道,并扬手一巴掌就要掴下来。 宁春草皱眉闭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她睁眼去看,只见姜维紧紧的握住了端王的手腕,他嘻嘻一笑,「端王息怒,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对待小娘子,特别是这种姿色出众的小娘子,一定要温柔。」 端王不悦,但似乎对姜维颇有顾及,闻言哼了一声,扯回自己的手腕。 姜维笑着在宁春草身边蹲下身来,笑眯眯看着她,「宁姑娘笑什么?这般淡定,莫不是觉得承安郡王和你的姜大哥,能来救你?」 宁春草看着姜维。啐他一口,「呸,姜维,亏得姜大哥那么信任你,他是你大哥,是你的兄弟。你竟然如此对他,如此背叛他!你无耻!」 姜维抹了把自己的脸,嘴角笑容却不变,他点头道:「是,他当我是兄弟,处处压在我上头,一同到师父门下,师父却处处偏袒他,好事儿都是他的,我们这些人就只能跟在他后头,捡些他捡剩下的残羹剩饭!就连师父的独门秘籍,都只传授给他一个人。师父赐我姜姓。让我与他兄弟相称,可为何对我与对他如此大相径庭?」 宁春草皱起眉头。 「哼,他唯我独尊惯了,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更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早晚会败在我的手中,早晚要匍匐在我的脚底下!」姜维敷粉的脸上,遮掩了他愠怒的神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笑意。 「你确定你说的是姜大哥?」宁春草轻嗤一声,「为何你说的人,我从不认识?而我认识的姜大哥,同你说的。没有半分相似?」 姜维哼了一声,「他对你好,你自然只看得到他的好处,哪里能看到他对旁人的刻薄苛刻!」 宁春草摇头,「你是因为嫉妒!你嫉妒姜大哥处处比你强,处处都超越你,这才在心中扭曲了他原本的面貌!嫉妒真是可怕,能将一个人变得如此狭隘!」 「你跟她废话什么?你不是说,拿她有用?三哥如今都已经监国了,你的计谋也得快这些了!还真等着他把二哥的翅膀党羽都剪除干净,稳稳当当的坐着皇位呢?」端王不满的哼道,「原以为燕王可信。不曾想,他竟是个墙头草,见三哥得势,立马就跑到三哥面前去献殷勤!呸!」 姜维垂了垂眼眸,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来,燕王自然会当墙头草了。因为他所求的和自己并不一样。 燕王乃是要自己登上那皇位的,巴不得他们兄弟几个斗的厉害,最好你死我活,他只待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谁一时占得上风,他并不在意。 而自己,却只想要个听话好控制的傀儡。端王自然比那狐狸一般的三皇子更为合适。 「端王爷放心,」姜维点头道,「有宁姑娘在手上,您定然能心想事成,三皇子得意不到几时了。」 「最好如此!」端王哼了一声,见姜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便转身提步先走。 待端王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只剩下宁春草和姜维两人。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颇有撕了对方的冲动。 「若不是你坏我的好事儿,姜伯毅也不能活到现在!」姜维冷声说道。 「你以为,凭你,能杀了姜大哥?」宁春草笑了笑,「真是不自量力!有没有我都一样。」 姜维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冷冷看她,忽而他咧嘴笑了,「不,不一样。如今你在我手中,怎么能一样呢?」 宁春草皱眉看他,「你又在用命格的话,来招摇撞骗了?说到底,姜维,你不过是个骗子!你还算什么?」 「骗子?」姜维立时眉毛倒竖,「我是骗子?我乃天兆最为年轻有能力的阴阳师,可通前世今生,能观阴阳两界,我是骗子?这话说的真是没水准。」 宁春草摇头,「你有本事不错,你看出我的前世今生也不错。可你却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姜维微微提高了些音调。 向他这般骄傲的人,最是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质疑,尤其是对他所作出判断的质疑。那好似一种挑衅,一种亵渎。 宁春草笑了笑。「你说,我前世冤魂,迟迟不肯离开,乃是因为心怀怨恨,怨气不散,眷恋人世乃是为了报复。错了!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救赎!是为了避免灾难,为了救应当得救之人。想来,像你这般偏激执拗之人,是不能理解的。」 姜维嗤笑一声,「笑话,一个冤魂,为了救赎而不肯离开?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荒谬言论?牛齐子告诉你的?」 说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他心中明白,宁春草如今大约是不可能再相信那些道士的话了。 「公道自在人心,我说过,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自然明白自己在追逐什么。」宁春草毫不示弱的看着姜维,「所以,你说的什么凤仪天下,我根本不信,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你拿来骗人的东西,早晚都会被人识破,再无立足之地。」 姜维回视着宁春草。 宁春草在他的视线中,面色越发坚毅。 姜维竟在一个小女子的目光之中,心生窘迫。 这感觉不好!很不好! 他霍然起身,「端王说的对,是该加快速度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姜维正筹谋之时,周家人也在筹谋。 周家的人接了别院之中的周静姝,来到承安郡王府上。 景珏原本不欲叫周家的人进门,叫门房直接将人轰出去。可心念这件事一直扔在一旁置之不理,也是不妥,不如当面跟周家人说道清楚。日后再无瓜葛,一清二白的好。 这才叫人放了周家人进门。 周静姝坐在马车里,心跳的很快,眼眶里似乎一直有泪在打转,但当着母亲的面,她一直没叫眼泪掉下来。 「待会儿见了郡王爷,你好好认错服软,好好说,自己乃是被人陷害了,身不由己。」周夫人一路都如此劝导,「会示弱,会哭的女子最是叫男人心软。郡王爷心一软,你不就留了下来了么?」 周静姝无声的摇头,眼眶越发酸疼。 他不一样啊,他的心肠是硬的,他的心是铁打的,他的柔软只为另一个女子。 倘若他会心软,当初就不会叫人将她拦在郡王府门外,说什么都不肯叫她进门了。 让府中上上下下都好好的看了一场她的笑话。如今马车行入郡王府,虽未下车,未见人,她都已经觉得坐立难安,浑身发烫,脸上窘迫了。 待会儿下了车,见了人,她只怕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若是会心软,难道不应当将事情遮掩起来?就算是为了搬倒二皇子,难道不应该先叫她进门再说么? 发生了这种事,要打要罚,她都任凭他。哪怕他当面骂她,她都一声不回的听着。 可他竟连一面都不肯见,家门都不叫她入。 今日母亲接了她来。乃是瞒着景珏的,只告诉承安郡王府的人说,是娘家人来商议。倘若是提了她也在马车上,是不是这郡王府的大门,她仍旧入不得? 第四十二章 周夫人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知她心中不好受,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 周静姝一路没有哭,这会儿眼泪却实在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自从她在二皇子府上出了事。所有的人都嫌弃她!连哥哥嫂嫂都嫌弃她,就连家中下人都唯恐避她不及。如今还能一如往昔待她的,也只有母亲了。 周静姝扑倒在周夫人怀中。 周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 郡王府的管家在马车外候着。「周大郎君里面请。」 来的并非周将军,而是周将军的长子,周静姝的长兄。 这事儿原本应当周将军出面。可如今三皇子监国,他们又都是效力三皇子的,这时候因为儿女私情之事,闹僵了对大局不利,三皇子想来也会气恼。 更何况,这实在不是件光荣的事儿。周将军峥嵘一辈子,这种事儿只会叫他脸上无光,没脸见人。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叫我见了承安郡王怎么说?只怕他一个晚辈,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都没话回嘴!我不去!要我说,就直接拉去浸猪笼算了!」 这当然是气话,周夫人哭了好几场,他才点头叫长子代他去。 周家大郎下了车。 周夫人和周静姝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管家一瞧见周静姝,就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哟,这……」 他话未说出口,周静姝已经臊的将脸埋在了胸前。更是侧身躲在周夫人身后。 周夫人脸色黑了黑,很是不悦的看了那管家一眼。 郡王府的大管家,会连惊讶都遮掩不住?分明就是诚心给人难堪! 管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母女两人。咽下了口中的话,伸手做请道:「郡王爷正在花厅里等着呢,您这边请。」 花厅中,景珏瞧见周静姝,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周静姝立即缩了缩脖子。躲在周夫人身后,好似生怕景珏会跳起来打她。 可景珏坐着,连动都没动,没有起身,目光更是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再不看她。 这反倒叫周静姝心中越发难受又难堪,忽视比恼怒怨恨,更叫人觉得烦躁不安。 他连恼都不恼她了,不就是完全不在意她了么?什么情况下才会完全不在意?就是两个人再无瓜葛,再没有关系的时候啊。 周静姝嗓子微微有些疼。泛酸的疼。 「周郎请坐吧,」景珏缓缓开口,神态傲慢冷漠,「原本不欲再同周家人来往,但有些事情,总拖着不好,还是当面说清楚,做个了结,对彼此都好。」 周家人虽然见景珏如此无礼,但此时他们理亏。也不好挑剔,周大郎君和周夫人都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周静姝正要在一旁坐下之时,旁边奉茶的丫鬟,却猛的身子一歪,一碗茶哗啦泼在了她要坐的椅子上,还险些将茶水溅在她的身上。 周静姝脸上难堪,心中恼怒,压低声音呵斥道:「你干什么?!没长眼睛么?」 小丫鬟连忙躬身请罪,「郡王妃赎罪,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愚笨……」 「爷看你真是蠢得不可救药了!」景珏冷哼一声,开了口,「这里哪有什么郡王妃?你眼睛瞎了么?」 小丫鬟噗通跪地,诚惶诚恐的叩首道:「是,婢子眼瞎。这里没有郡王妃,婢子不仅眼瞎,口也拙。」 那丫鬟一面请罪,一面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虽然听着不甚疼,但周家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周夫人更是脸黑的能滴出墨来。 周静姝委屈不已,他竟和一个丫鬟一起欺负她,羞辱她!太过分了!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他八抬大轿娶她回来,如今却连一点点旧情。一点点夫妻之恩都不顾念么? 「退下去领板子吧。」景珏挥手道。 那丫鬟连忙颔首谢恩,要挨打还颇有些高兴的样子。 好似能羞辱了周静姝,挨打都值得似得。 周夫人不由扶额,这女儿在郡王府的人缘,究竟是有多差? 周静姝不好意思再坐。只好垂头站在了周夫人身后。 周大郎君清了清嗓子,「原本应当去同睿王爷说的,但睿王府如今还有兵把守……」 「不用同我爹说,且如今他也不是什么睿王爷,他的王爵封号已经被先帝爷罢黜了,周大郎君忘记了?」景珏不耐烦的打断周大郎君的话。 原本这是十分无礼的行为,可周大郎君却只能忍气吞声的连连点头应和。 「我如今已经是郡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得主。如今这事儿,我能给个了解,你们也痛痛快快的给个答复,也就莫要别别扭扭的拖着了。」景珏说话间,根本就不看周静姝。 尽管周静姝的目光一直眷恋无比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呃,这……人生在世。难免都会犯错。且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身居高位,被小人嫉妒算计也是在所难免。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旁人惦记总是防不胜防。」周大郎君缓缓说道,「小妹这次也是被人给算计了。吃了亏,要说,她也是无辜受害……」 周大郎君说着,景珏便笑了起来,他笑声回荡在花厅里头,叫周大郎君颇有些说不下去。 「被人算计?无辜受害?」景珏挑着眉毛,面上笑的极为讽刺,「这话周大郎君是如何说出口的?不嫌寒颤?你们周家人,不会是到现在还不明真相的吧?要不我还是当面跟你们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吧?」 周静姝的手不由的攥紧了周夫人的衣裳。 如今天气热,衣裳都十分单薄清爽,她不防备抓了周夫人的肉,手劲儿又大,周夫人疼的嘶了一声,脸色越发难看。 周大郎君又不傻,自然早就明白了其中缘故,如今如此说,不过是叫小妹脸上更好看些,揣着明白装糊涂。 周静姝在景珏嘲讽的目光之下,有些站不住脚,她咬了咬牙,忽而上前一步,颤声质问道:「景珏,不要说别的,你就明白告诉我。倘若,当初发生这事儿,受了侮辱,受了害的不是我,是宁春草,你也会这般对她么?」 周静姝不提宁春草也罢。她吐出宁春草这个名字来,就好似拿着一根刺,深深的扎进景珏心中。 景珏立时拍着椅子扶手,身子一震,眨眼间来到她面前。伸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你还敢说?!是你险些害了她!如今倒还敢提她的名字?!她如何得罪过你?倘若不是她平安无事,你以为,你如今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你若是害她被人碰了一根指头,我必然活剐了你!」 「放手!放手!」周夫人眼见周静姝脸色涨红,气息困难,几乎要被他掐的翻了白眼,忍不住上前撕扯他的手臂,拍打他的手。 周大郎君也黑着脸站了起来,但他知道当着周家人的面,景珏不至于真的掐死周静姝,他没有上前,只思量着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景珏果然松手放过周静姝。 第四十三章 周静姝跌坐在地,揉着咽喉,咳嗽连连,咳得眼泪都彪了出来,「原来我和她差了这么多……我害她,不行……她害我就可以……」 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道。 周夫人蹲在她身侧,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既觉得她该受些教训,该收敛些,又觉得她实在委屈,承安郡王实在欺人太甚。 「事已至此,再讨论前因后果,也是晚了,不管怪谁,受害的都是小妹。哦,还有郡王爷您。」周大郎君僵硬说道,「好在二皇子也因为这件事,收到了不小的惩治!想来,监国的三皇子如今,也是希望咱们两家能和睦的。」 动之以情不行,两人之间看起来,是妾有意郎无情。周家大郎立即搬出了三皇子,搬出了朝政大局试图压住景珏。 景珏嗤笑,「周家人都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也难怪周静姝能厚着脸皮活到现在!倘若我是她,早就拿根绳子,勒死自己了!还敢踏足我郡王府的门,也不嫌臊得慌?我若是周家人,有这般丢人现眼的女儿,早就打断她的腿,夺其姓氏,断其瓜葛,绝不沾染她分毫!许是周家家教本是如此吧,这时候还能搬出三皇子来?你们有脸叫这事儿弄得更张扬些,我还没脸应呢!」 以往只觉景珏跋扈嚣张,从来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嘴是这么毒的。 他这几句话,骂的周大郎君和周夫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站不住脚。 周静姝更是大受刺激,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要往柱子那儿跑。 景珏伸手抓过一只茶盏,砸在她的脚底下,叫她猛的一踉跄。「要死出去死,别死在我郡王府上!我,嫌脏!」 周静姝脸上煞白一片,身子一软,眼睛一翻。登时晕了过去。 周夫人上前抱住女儿,扬声就要哭。 「若闹,滚出去闹!郡王府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景珏面色冷漠,冲外头喊道,「来人。将周家人给爷扔出去。」 周大郎君连忙拱手,「不闹不闹!今日来,就是好好说话,好好商量的,我们不闹。母亲。别哭了!」 周夫人哽咽忍住嚎哭声,手中摇晃着周静姝,将她唤醒。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逼她死,我给她留有活路。」景珏看着周大郎君,「我休妻,你们周家的女儿,你们领回去,日后再不相干,你们是将她养到老也好,另择婿二嫁也好,都跟我没有关系。若是你们不肯,那就拉去浸猪笼,别污了我的名声。」 景珏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这两条路,你们选吧。」 周大郎君垂眸叹了口气,看景珏的态度,是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他这小妹,当初被景珏追到门外头大骂,名声已经在京城弄臭了。原以为能嫁入郡王府为妃,乃是时来运转。不曾想,她自己竟又把自己折腾进去,这时候,去亲近二皇子做什么?既知道宁春草是景珏的心头肉。还不躲着点?巴巴的送上去,把自己给坑了吧? 男人和女人的思路是不同的,周大郎君并不觉得景珏喜欢宁春草有什么不对。 身为一个男人,他十分理解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在他心中,正妻就是端庄贤淑。管理后宅,相夫教子的。至于男人在外头有多少个红颜知己,那正妻都是不能过问的,这才是正妻的风度。 显然自己的小妹这事儿上就犯了糊涂。 「我知道了,只是……」周大郎君的话未说完,外头便有个小厮,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郡王爷,爷,不好了……」小厮气喘吁吁的打断周大郎君的话。 周大郎君面上不满,这郡王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主子们正说着话,哪有下人敢这般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一点儿礼教都没有? 景珏瞧见这小厮,却是立时神色郑重的站起身来,「怎么不好了?」 他认得,这是他派去随时留意睿王府,随时传递睿王府消息的小厮。是睿王府出事儿了? 「是,是宁姑娘……不见了!」小厮急道。 景珏心头大惊,当时拳头便攥紧,手背上的血管更是一根根都崩了出来。 他不理会周家人,迈步就往外走去。 「诶。咱们的事儿还没说完呢!」周大郎君喊道。 景珏一面快步行去,一面对管家吩咐,「修书我已写好,叫她签字画押,从此各不相干!将无关的人扔出郡王府。若是不肯签字,直接拿白绫勒死!若我回来,事情还未了解,你们都提头来见!」 话音落地,他的身影也已经出了院子。 好了,这下不用商量了。 管家面无表情的寻出休书呈上。「周大郎君,周家夫人,周家娘子,请不要叫小人为难了?」 周夫人气的仰倒。 周大郎君面色铁青。 周静姝掩面哭泣。 可郡王府的管家,依旧是一张木然的脸。推了推休书道:「请!」 周静姝想要上前撕了那修书,被周大郎君一耳光扇倒。 周大郎君真是气急了,这一巴掌扇的极重,周静姝半边脸都木了,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只听得耳中嗡嗡直响,挣扎了两下都没爬起来。 「你疯了?!」周夫人指着周大郎君呵斥道,「她是你妹妹!」 「我没有这样的妹妹!是不是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一定要人家拉着你去浸猪笼,拉着你去上吊,你才满意?!」周大郎君立时吼了回去。 周夫人怔住。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周静姝连哭都忘了,满口的血腥味,牙齿好似都被哥哥一耳光扇的松动了,耳朵里只有嗡嗡声。眼前只有景珏听闻宁春草出事时,那种愤怒焦急的神情。 原来他的心不是冷硬的,他会关心一个人,会惦念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却不是她而已啊…… 周大郎君抓起地上的周静姝,捏着她的手在休书上落了名字,捏着她的指头按了指印。 「周大郎君,您这样……」管家微微皱眉。 「从此两不相干,我周家的女儿,我们自己处置!」周大郎君冷哼一声,面如数九寒天,胸膛起起伏伏,真是气得不轻。 将休书拍给管家,他扬声喊过两个周家的丫鬟,叫丫鬟缠着周静姝。背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夫人一面哭,一面跟在丫鬟们身后,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这做娘的心中也是犹如针扎一般。 「将她送回到家庙里。留一个丫鬟伺候她,让人守着,别让她逃出家庙!日后……日后……」周大郎君没有回头,背着身子在马车外头吩咐道,「日后就由她自生自灭吧。」 说完,跳上马车,长出一口浊气。 周家的马车晃晃荡荡出了承安郡王府。 郡王府的下人们不由击掌欢呼,庆幸再没有这般恬不知耻的妇人败坏她们郡王爷的名声了。 而他们的郡王爷,此时根本就顾不得上惦记周家这点儿破事儿。 他大白日甚至都不避人,直接冲进睿王府。 睿王爷同姜伯毅正站在议事厅里,面色紧张的说着什么。 他见状,上前冲姜伯毅就是狠狠一拳。 姜伯毅自然能够躲开他,可他却不偏不倚,生生受了。 第四十四章 「你说你会保护好她,你将她保护到哪儿去了?」景珏厉声喝问道。 姜伯毅没开口,沉默承受着他一拳跟着一拳而来的痛击。 「珏儿!景珏!」睿王呵斥,「你给我住手!」 景珏完全不理会他,只将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拳头砸在姜伯毅的身上,脸上。 姜伯毅都受了。 「你住手,如今当务之急,是寻出宁姑娘在哪儿?被谁掳走了,而不是怨怪旁人的时候!更何况,宁姑娘不见的时候,姜阁主根本不在府上!」睿王爷上前挡开景珏。 景珏揍人也就罢了。姜伯毅分明能拦住他,或是躲开他,可他却偏偏面无表情的忍受着,这不叫打人的人更生气么?! 睿王爷心中气恼,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平日里都是精明过人的人,怎么一碰到宁春草的事儿上,就这么拗呢? 景珏怒色不减,姜伯毅也不辩驳。 睿王爷生怕自己拦不住,又发生那晚上的情形。如今宁春草不在,两个人若是真闹恼了,只怕没人拦得住吧? 「郡王爷,信!有信给您!」有小厮瞧见屋里头情形,不敢贸然进去,生怕这战火波及了无辜的自己,只探头探脑的在门口说道。 景珏皱眉,狠狠一眼瞪过来,「什么信?怎么送到这儿?」 「是送到郡王府上的,可管家担心是急事儿,就叫送过来了。」小厮这才迈步进屋,双手奉上书信。 景珏皱眉。 姜伯毅瞥了一眼,这么一眼,叫他浑身一紧,「这是姜维的字迹。」 他伸手就要夺信。 景珏蹭蹭后退数步,「给我的信,你看什么?!」 说着他打开信封,取出信笺来。垂眸视线飞快掠过信笺,他目中微微泛红,啪的将信摔向姜伯毅的脸。 轻飘飘的信纸,这会儿却灌注了力量,如同木板铁片一样,向姜伯毅拍来。 姜伯毅伸手捏住信纸,皱眉看去。 「郡王爷鉴,宁春草在我手上,若想她平安无事,同姜伯毅一道,城外十里杏子林见。」 是姜维的字迹没错。 姜伯毅将信笺递给一旁的睿王爷。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是不是你害了她?」景珏冷声问道。 姜伯毅嘴唇紧抿,心下难安。 他太了解姜维,也了解姜维那些手段。宁春草落到姜维手中,确实十分危险,也叫人心惊胆战。 景珏冷哼一声,提步就走。 姜伯毅立时握了握腰间佩剑,迈步跟在他后头。 「不如多派些人同你们一道吧?」睿王爷从信笺中抬起头来,问道。 「不必。」两人异口同声。 彼此对望一眼,又皆转过脸去。 姜伯毅开口道:「姜维此人多疑狡诈,若是叫他发现我们带了人,只怕他会对宁姑娘不利。」 「那你们两人应邀而去,他定然早有准备,只怕是……会中了他的圈套啊?如何能救宁姑娘出来?」睿王皱眉担心。 景珏哼了一声,「要走快走,耽误时间!到了在见机行事就是,总不至于两个人对他一个,还叫他处处得逞的!」 说完,也不再理会睿王,大步而去。 姜伯毅拱手对锐王道:「王爷放心,我们会小心。」 说完。也飞快离开。 睿王微微点头,「两个对他一个?」他反复念叨着景珏临走的一句话,不由微微点头,这么说来,在对付外人的时候。景珏还是不由自主的将姜伯毅当做了自己人了? 如此看来,如今这件事似乎只是件坏事,却又带来意料之外的好处呢…… 城外十里杏子林。 密密匝匝的杏树枝桠,掩映着阳光,叫树林里头显得十分阴翳。 阴翳中。更有诡异的寂静。连声虫鸣鸟语都不闻。 旁处皆有一阵阵嘹亮的蝉声不绝于耳,这杏子林里,却像是一只蝉都没有,静的让人心底发毛。 两人将马匹留在林自外头,小心翼翼的踏入林中。 整个林子里便只听闻道两人脚步落在枯枝败叶。和草丛上的声音。 「你发觉什么没有?」景珏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姜伯毅微微点点头,「是,四周弥漫一种死气……」 景珏深吸了一口气,「他引我们前来,不是光是为了除掉你吧?」 姜伯毅侧脸,看了看景珏,轻笑一声,「应该不是,若是为了除掉我,没必要叫你也一同来,倒是凭白给自己添个阻力。」 景珏冷哼一声。 两人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周遭只是隐约有杀气,可根本看不到埋伏的人藏身何处。 杏子林里安静的,像是除了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旁的活物。 就是这种感觉,才叫人没着没落的心里发毛。 「若是,」景珏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声音很低很低的说道,「若是有机会,你就带着宁春草离开,我掩护你们。」 景珏说完,林子里像是忽而明亮了几分。 姜伯毅侧过脸,诧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景珏有些羞恼,「你是听不懂。还是没听到?」 自然不是,姜伯毅既听清楚了,也听懂了。景珏的意思是,倘若有危险,他留下来。叫自己带着宁春草逃命。 「不是,只是没想到。」姜伯毅说道。 景珏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想不到……」 「你知道,十年前……」 「别说。」景珏立时打断姜伯毅的话,「她告诉我了,十年前,是你。也说了,倘若事情了结后,我要杀你,她绝不拦着!」 姜伯毅垂头笑了笑。笑容在这阴翳的树林中,有些看不清。 「她还说了,这十年,你也并不好过。」景珏咬了咬牙,「天道自有惩罚!我答应她了,在事情了结之前,绝对不再提这件事,不会为此事为难于你。我会信守对她的承诺。」 姜伯毅看着景珏,没有说话。 就算是答应了宁春草,不会为难他。这和他愿意留下来掩护相比,也相去甚远吧。他分明在顾左右而言他。 十年前的事情,在此情此景下,被言论出来。 两个人的关系非但没有疏远,反而好似莫名的就心意相通了。 「你答应我,会对她好。」景珏垂眸认真说道。 姜伯毅低头轻笑一声,「你觉得,我还能走进她的心里么……」 景珏闻言,微微一僵,转过脸去看姜伯毅。 「待会儿。若是有机会,你带春草离开,我掩护。」姜伯毅认真的说道,「她叫我姜大哥,却叫你景珏。这就是区别。」 景珏面上有些怔怔的,好似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一直都隐隐约约知道,却又总会去怀疑的东西。 可他又好似不明白,他和姜伯毅不是仇人么?不是敌手么?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融洽了? 不过在这阴翳的杏子林里头,可是在不是想问题的好地方。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好似杏子林的树叶枝杈,都随着这笑声微微的震颤起来。 姜伯毅和景珏立时浑身戒备。背靠背,四下望去。 两个人都是打小习武之人,他们都十分清楚,在作战之时,自己的后背一定不能交给信不过之人。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就如同将命交给了别人一般。 第四十五章 可此时,他们竟意外的十分默契,又彼此信任。 连这份信任,都来得莫名其妙的。 随着笑声的靠近,杏子林里更加阴沉,阴沉沉的像是夜色来临,像是骤雨即降。 姜维一身白衣,手中持一把白色折扇。 在一片阴沉沉中,显得格外扎眼。 「就知道拿住宁春草是最有用的,一提她,你们肯定会来!」姜维折扇半遮着脸,「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说你们这种人!」 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姜维,少废话。春草人呢?」景珏喝问道。 姜维摇了摇折扇,「别着急嘛,我许久都没有见过我大哥了,今日好不容易借着宁春草才见到,这还不得好好叙叙旧啊?」 姜伯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前的人是他一直当做弟弟护着,信任着的。可这个人,却不声不响的背叛了自己,勾结了外人,还陷害自己,夺取了他阁主的位置。 如此相见,应当分外生气,分外眼红才对。 可他脸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一片平静,「我们之间不管有什么仇怨,都和旁人没有关系,不要牵涉无辜之人。你想杀我,想要阁主的位置,咱们两个人,好好谈。放了宁姑娘。」 姜维嘻嘻的笑,「那可不行!我可舍不得!我更舍不得杀哥哥你呀!哥哥你乃是咱们凌烟阁最厉害的杀手,当年接的第一宗活儿,就是行刺睿亲王……哦,呵呵,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也杀了睿亲王的爱妻,对睿亲王造成了莫大的打击。没有当年的事儿,勾起先帝怀疑,陷害睿亲王之举,恐怕进行的也不会那么顺利。」 景珏面色很冷。但他并未冲动,他轻嗤一声,「姜维,有些伎俩用一次就够了,再用,就是傻了。你以为如此,这就能激怒我,让我和姜阁主翻脸么?」 姜维皱了皱眉,「姜阁主」的称呼,让他脸色如天色一般阴翳了几分。这个称呼。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自己的。可为什么,当听到景珏用这个称呼对姜伯毅的时候,他会觉得更加顺耳妥帖呢? 「呸,姜阁主?姜阁主在这儿站着呢!」姜维哼道,「他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如今尚有些用处,我才留着不杀,我故意留着他,又怎会去激怒你,叫你杀他?」 「姜维,你是爽快人,别兜圈子,如何你才肯交出宁姑娘?」姜伯毅沉声说道。 姜维点点头,「你的脾气还是一点儿不变啊。」 景珏握着剑的手,因为怒气而微微震颤,他真恨不得立时上前去削了姜维,可想到宁春草还在他手中,又不得不忍耐着。 「想要宁春草好好的,那就替我做一件事。」姜维啪的合起折扇,拿扇子敲着手心道,「去杀了如今监国的三皇子,用三皇子的命,换宁春草。」 「你做梦!」景珏立时说道,「真是痴心妄想。」 「诶,这怎么能是痴心妄想呢?其实咱们都一样,不论谁做皇帝,咱们都是为人臣的,太过英明睿智的皇帝,对肱骨大臣来讲,并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那种有名无实,庸庸碌碌没有本事的皇帝,对咱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姜维笑着说道。 「那是你心思不纯,莫要将我们同你混为一谈!」景珏呵斥道。 姜维摇头,叹息道:「唉,景珏,你还是太天真。强君无权臣,臣强则君弱。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比你们想的多了点,有什么错呢?起码我没有想过要改天换日,比燕王一党还差得远呢?」 景珏冷哼。「你也就只配和燕王相比了。」 姜维连忙拱手,摇头,「不配不配,我可不敢同燕王相比。燕王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呢!看五皇子听话。虽狠,却没有什么城府,好控制,便扶持五皇子。见三皇子得势,转脸就去讨好三皇子。这脸变得,比唱戏都快。这是真本事!更何况,能将一个秘密隐瞒下来十多年,不叫人发现,将自己的心思藏匿十几年。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燕王就办到了,这还不是真本事?」 姜伯毅和景珏都眯眼看着姜维,知道他话只说了一半,即便不问,他也会说完。 两人抿嘴不言。 姜维果然兀自说道,「哥哥不是一直好奇,十年前,究竟是谁买凶,叫你行刺睿王么?当时睿王查出的结果乃是造反的怀王!」 听闻十年前的事,景珏的手还是不由握紧,周身的血好似都流的更快了。 「其实不是,不是怀王,而是燕王!而且,当年造反的主谋也不是怀王,是燕王!怀王不过是个愚蠢的替死鬼而已!燕王将所有人都骗了,骗过了先皇,骗过了睿王爷,也骗过了你们。」姜维得意的笑了,「你们说,燕王这么厉害,我能比得上么?」 姜维见景珏双唇紧抿,似是在努力隐忍怒气,更笑着对他说,「哦,对了。其实景瑢也是早就知情的呢!这话还是我从景瑢口中套问出来的。郡王爷,您一直当景瑢是好兄弟,至交好友,呵呵,这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吧?」 他话音落地。景珏立时提剑而起,剑尖直指姜维面门。 姜伯毅也顺势而上。 姜维却将手中折扇啪的打开,折扇上猛的激射出数根牛毛一般细细的银针。 银针上泛着点点幽蓝的冷光。 「针淬了毒!」姜伯毅提醒景珏道。 两人翻身避开银针。 姜维却翻动折扇,口中念念有词。 一片阴翳的杏子林里,他手上莹白的扇子不断翻转,却将这片林子弄得更加阴气森森了。 林间像是忽而起了浓浓的大雾。 雾气之中,有许许多多看不清的身影晃动。 这些身影,像是从地底下,从枯枝败叶底下爬出来的一样。 随着雾气的加重,越来越多的身影围拢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景珏看着那越聚越多的身影。惊诧问道。 姜伯毅皱眉,「引兵决?这是鬼兵,姜维偷学了引兵决?」 他四下看去,却哪里还有姜维的影子? 姜维一袭白衣,本是最为扎眼。可在这一片浓雾之中,他却像是莫名的消失了一般。 倒是那些被他召唤出来的鬼兵,越来越多的聚集在他和景珏的周围。 「既是鬼,阴阳两隔的,也动不了咱们吧?」景珏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撕扯了一把。 那种痛,同人的撕扯乃是不同的,好似一把就深入皮肉骨髓,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从肉里扯出来一般。 他恼怒的低喝一声,翻身而起,手中长剑向身后那鬼兵挥去。 长剑煞气满满,剑身上灌注着力道,看似势不可挡的一剑,却从那鬼兵身上凭空穿了过去。 那鬼兵的身影,像是雾气被打散。但很快又聚集起来,仍旧扑向景珏。 「什么东西,竟打不死?!」景珏惊怒。 姜伯毅也震荡开长剑,用自己的真气将周遭的鬼兵震散,但不过是一时的。因为雾气还在,鬼兵会以很快的速度,再次聚拢,仍旧毫无畏惧的向他们涌来。 「他们本来就是死的,怎么可能打死?」姜伯毅一面不断震荡着雾气,一面说道。 第四十六章 鬼兵似乎越来越多。 两人却不能有效的遏制,景珏不仅肩头被抓了一把,脚腕,小腿,甚至手腕上都被鬼兵抓过了。 虽未见血。可那痛感却是清晰的,甚至比见血的伤口还要疼,除了疼,更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遗留在上头。 这叫他心中越发的焦躁烦闷。 「咱们就一直这么打?那不得累死?」景珏吼道,「你和他师出同门。他的招数你不会破解?」 姜伯毅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偷学的功夫,我没学过。」 景珏无奈翻了个白眼,「那你可有办法破解?」 「破解之门,应当在姜维身上。」姜伯毅沉声说道。 「呸,这我也知道!」景珏心绪已经被鬼兵扰乱,气息逐渐不稳。 在姜维身上?那怎么破解?他们根本看不到姜维在哪儿,但是缠,都要被这些鬼兵给缠死了好么?!以前怎么不知道姜维这么厉害? 「别徒劳了,你们的精力是有限的,鬼兵却是无限的。」姜维的声音,冲破浓浓的雾气,传入两人耳中。 却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声音似的。 「只要大哥答应去行刺三皇子。扶持五皇子登基,我就放过你们,也会放过宁春草!」姜维笑着说道,「很划算是不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姜伯毅和景珏都没有妥协的意思,尽管两人都有些疲累,但谁都没有开口。 「你们若是不答应,就算不会累死在这儿,也会失去宁春草的,」姜维缓缓说道,「毕竟她那般美丽,叫人望之都忍不住心跳。这么美的女子,世间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呢?更何况是叫大哥你魂牵梦绕的姑娘,落在我的手里……」 他话未说完,景珏气血大乱,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我杀了你……」 「好,我答应你!」姜伯毅立时喊道。 「你答应行刺三皇子?」姜维又问了一遍。 姜伯毅收剑点头,「是,我答应!」 「好!」姜维抚掌而笑。 浓雾渐渐散去,那蜂拥的鬼兵像是被什么力道牵引着,又一个个钻入了底下。 只是离开时,他们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十分吓人,叫人的耳朵倍受折磨。 好一阵子,这鬼哭狼嚎的声音才渐渐消弭。 阴翳的杏子林,也明媚光亮起来。 黄昏的阳光穿过枝桠密叶,细碎的落在林中,透出斑驳光点。 适才杏子林中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境,一场幻觉一般。 若不是景珏胸前还沾着血,身上被抓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着,这一切真的好似没有发生过。 「好,我信哥哥,也请哥哥信我。你既答应,我定保证宁姑娘平平安安。我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我要看到结果。否则……」姜维用折扇半遮着脸。不怀好意的窃笑。 「我现在就杀了你!」景珏提剑刺向姜维。 姜维折扇一挥,又激射出数枚牛毛般细的暗器。 景珏受了伤,行动迟缓。 姜伯毅翻身而上,携着他飞快躲过暗器。只是两人的姿势都有些狼狈。 姜维笑了笑,「被鬼兵所扰的时候,心神大乱,气血上涌,你险些就走火入魔了!如今还是好好平心静气,以养经脉吧!」 姜维笑着,大摇大摆的离开。 景珏腿一软,向地上扑去。 姜伯毅背着景珏,一步步离开杏子林。 出了杏子林的时候,景珏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姜伯毅将他放在自己跟前,两人共乘一骑,嘚嘚回城。 景珏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到了郡王府门口,姜伯毅翻身下马,正欲扶他下来的时候,他才眼眸半眯,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答应?」 姜伯毅看他一眼,将他从马上拽下来,「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杀了他。」景珏说道。 姜伯毅点点头,「好主意。」 景珏气的冷哼。 「我不答应他,只怕现在咱们还在杏子林里跟鬼兵纠缠。哦,不是我们,是我,你估计已经死了。」姜伯毅面无表情的说道。 景珏想瞪他,可这会儿连跟人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你才死了!」 「我死了,谁扛你回来?连个能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你该庆幸我活着。」姜伯毅轻嗤道。 他说完,真将景珏扛在肩头,一步步往内院走去。 「别别……你还是背着我吧,或者叫他们抬个轿子来,扛着,太,太疼了……」景珏抽气连连的说道。 被鬼兵抓过的地方,分明看不见伤痕,却疼的要命。 「娇气!」姜伯毅评价道,并不按他说的做,仍旧这么着,将他扛回了书房。 景珏在心中骂娘,可这会儿没力气跳起来和他打一架,只能忍气吞声。 姜伯毅将景珏安置好,又给他把了脉。 「你气血大乱,受了内伤,需得好好调养,这两日就在床上静养吧,尽量不要下床。」姜伯毅沉声说道。 景珏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要一个人去行刺三皇子?」 「你想和我一起去?」姜伯毅看他。 「呸,想得美!你不能这么做!」景珏努力瞪大眼。 姜伯毅回看他,「你不想救春草了?」 景珏咬牙,「当然要救,但也不能任凭姜维摆布啊!五皇子气量狭小。根本不是为君的料!三皇子有勇有谋,又有德行……你,你就算是个杀手,也不能是非不分吧?」 姜伯毅伸手拉开景珏握在他手腕子上的指头,「你说错了,我不是是非不分。」 景珏看着他。 「杀手。本来就没有是非。」 「你!」 景珏被他气得,气血乱涌。 「一点定力都没有,一两句话都被气得血气逆行,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活这么大了?」姜伯毅弯身,又在景珏身上各处穴位。戳了一通。 景珏不知这叫什么手法,只觉他手指戳上来的时候特别酸疼沉重,可等他戳完,又十分舒服。 「从小到大,只有我气别人,别人敢来惹我?哼。」景珏翻了翻眼皮。 姜伯毅点头。「幸而我没有你这般出身。」 「你这话什么意思?!」景珏哼道,「还想打架?」 姜伯毅看着他轻笑,「我行,你行不行?」 景珏抿嘴,欺负人是不是? 「好了,你好好休息,要谨遵医嘱!」姜伯毅说完,转手要走。 景珏连忙唤他,「你你你,你去哪儿?我的话,你听了没有?不能上了姜维的当啊!」 姜伯毅转过脸来,漠然的看着景珏,「是不是所有蠢的人,都觉得别人跟他一样蠢?」 若非是浑身疼得太厉害,他又没有一丝力气,景珏保证,他一定从床上跳起来,将姜伯毅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他! 有这么当着面损人的么?! 「十年前,燕王做下这一切,十年后,他又卷土重来。我们不过都是被他利用的人。」姜伯毅面无表情的说着,「十年前被他利用,十年后,被他陷害。叫我自责十年,如今是该还给他的时候了。」 景珏错愕的看着姜伯毅,「你,你要去杀燕王?不是要杀三皇子?」 第四十七章 「你是不是傻?」姜伯毅看着景珏。 景珏咽了口唾沫,我不跟你计较,等我伤好了,我再跟你算账! 「燕王雇凶刺杀你爹。而凶手误杀你母亲,你不想找那雇凶之人报仇?」姜伯毅眯眼看着景珏。 景珏脸色一凝,点头,「必当手刃他。」 「好,那我等着你。」姜伯毅点头,「你先养伤。三日时间,我必定能探出姜维将春草藏在了哪里。」 说完,他大步离去。 书房里还留着两个男人不同的气息。 景珏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轻叹一声。 人生还真是变幻无常,以前,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他竟然能同十年前的凶手,如此相安无事的共处吧? 都是因为那个人……那个看起来纤细羸弱,实际却带着莫大力量的小女子…… 宁春草,你现在在哪儿?你可还好? 给别人的人生带来莫大改变的宁春草,自己的人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曾经是商户人家备受欺凌的庶女,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有这般待遇——被人喂饭。 「这位姐姐,我有手有脚,你这么喂我饭,我真的吃不下去。」宁春草看着面前的丫鬟,皱眉说道。 那丫鬟点点头,「我知道娘子别扭,我也别扭。可是阁主吩咐了,不能放了娘子,娘子会跑的!」 宁春草嗤笑一声,「我好好的都能被抓来,现在被你们控制。外头都是你们的人,我还能跑?他怎么不说我能长翅膀飞了?」 小丫鬟闻言,抿唇一笑,也不答话,只一勺子一勺子的往宁春草口中塞着饭。 宁春草皱眉不肯吃,那小丫鬟就一脸无奈举着勺子看着她,直看得她无奈叹了口气,张开了嘴。那丫鬟一脸胜利的喜悦,继续接着一勺勺喂饭。 现在她人都在姜维手中,姜维若是想要她的命,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且她能够防身的短剑和黄铜铃铛都在姜维手中,如今她手脚都被绑着。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她完全没有防备,这丫鬟喂给她的饭餐有什么不对。 要她命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儿,犯得着下毒么? 不了解姜维的宁春草根本没有想到,姜维的手段,有很多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 就比如她饭菜里夹杂的东西。 「这叫蛊。由饭菜进入她体内,扰乱她心智,使她表面看不出什么症状,可心智已经受下蛊人的控制。」姜维站在远处廊下,眺望着关押着宁春草的房间,轻笑说道。 站在他身边的端王不甚明白,微皱眉头,「下蛊?控制她的心智?你费力做这些是图什么?」 「图什么?」姜维啪的打开折扇,轻摇了摇,「自然是为宏图大计,为了端王爷您,为了让您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呀!」 听闻九五之尊。端王立时满面澎湃,心跳都不由快了几分。 「她?就靠她?控制了她的心智,就能……姜阁主,你不要玩笑了,如今不是玩笑的时候。」端王摇头,移开了落在宁春草房门上的视线。 姜维笑了笑。「关于她的命格,京城许多人都知晓。如今正监国的三皇子更是再清楚不过。三皇子虽然同承安郡王的关系很好。但是这种事情上,想来没有帝王会不介意。以端王爷对三皇子的了解,三皇子会允许宁姑娘依旧留在承安郡王的身边么?」 端王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这还……真不能,他那个人,表面看起来仁义大度,其实满腹算计,这不才算计了二哥,又算计了我!最后他才是得着好处那一个!不仅得了好处,还为自己博了好名声!他可不简单!」 姜维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宁姑娘能派上大用场。」 端王皱着眉头,脸上依旧是不明其意。 姜维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倘若我们将宁春草送到三皇子面前,您说。三皇子会不会接受?」 端王眯眼。 「三皇子以为宁姑娘是他们自己人,对她并不设防备,可这时候,我们却已经控制了她的神智,利用她的手,做出些什么来……」姜维拿折扇半遮着脸。嘻嘻轻笑。 端王终于长长的哦了一声,「此计,妙矣。只是,姜阁主你不是说,要用她来威胁姜伯毅和景珏,让姜伯毅刺杀三皇子么?怎么又用宁春草?」 姜维却笑的高深莫测,「我大哥心心念念了十年,一直放不下的,除了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以外,就是想要弄明白,当年的任务究竟是何人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密谋造反,什么人给了重金,买睿王爷的脑袋。」 端王闻言皱眉,竖起耳朵,看着姜维。 「十年的执念,我如今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燕王的策划,燕王将所有人都给骗了玩弄了。以我大哥的性格,他必然是要杀了燕王,以出口胸中闷气。」姜维呵呵笑的十分开心,「宁春草帮端王您除了三皇子,我大哥除掉燕王。以端王您来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端王顿时觉得胸中敞亮,豪气云天,谁是最后的赢家? 那自然是他呀!三皇子倒了,燕王也倒了,二皇子的名声早就被三皇子给搞臭了!独剩下他,可以笑到最后! 「高,姜阁主果然计谋过人!」端王大力的拍着姜维的肩头,笑容都快要溢出脸盘了。 姜维垂眸。眼中精光乍现,又很快泯没无形。 宁春草不知为何,夜里她总会腹痛,像是肠子都打了结一般的疼,疼的她浑身冷汗直冒。可她却喊不出来,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好似被人捂住了口,堵住了嗓子一般。 疼的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会就这样死过去。 可每当天快蒙蒙亮的时候,那种痛楚又会莫名其妙的褪去,像是从没有疼过一般。 她心觉奇怪,但有心和前世的自己沟通,心中并无回应。 她并未怀疑那饭菜。照例是那丫鬟一勺一勺喂她吃,一日三餐两三日的时光,彼此好似也都默认接受了。 这两三日,无论是对宁春草来说,还是对在家中养伤的景珏来说,都无疑是度日如年。 唯有奔波寻找宁春草下落的姜伯毅,许还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生怕不能在姜维限定的时间之前,先寻到宁春草的下落。 临到第三日的黄昏时光,他忽而瞧见一面熟之人从端王府近旁的巷子里一晃而过。 他脑中有什么想法,像闪电划过黑暗的光亮。 端王府? 就像当初他和宁春草藏身在睿王府一样,如今姜维将宁春草藏在了端王府? 端王府外守着的都是三皇子的人,他一开始还真的没怀疑过这个地方,他也在端王府大致看过了,并未发现异端。也便没有仔细排查。 看来姜维也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 姜伯毅悄悄潜入端王府中。 这次留心细查之下,果然叫他发现了不同一般的地方。 端王府内的守卫十分森严,端王府中伺候的人不少。 按理说,端王已经被三皇子幽禁,府中的下人当削减三分之二以上才对。可这里的人非但没有少,反而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且都是生面孔。 第四十八章 瞧他们行走如风,竟多数都是练家子,无论男女。都身怀武艺。 这可不像是一个王爷家中的规格。 应当是姜维的人!姜维一直独立经营凌烟阁生意上的事,也招揽培养了许多自己的势力。 他手中有人,姜伯毅是知道的,只当他是为了方便生意往来,却从不曾想过。他竟心存异念,也从不曾怀疑过他! 如今想来都叫人觉得寒心。 姜伯毅避开森严的守卫,在端王府中小心潜行。 他走了一遍之后,心下明白,想要平自己一己之力。救出宁春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只能先摸熟了地形,探出宁春草身在何处,确信她平安无事,再出其不意的带人前来。一举救出宁春草,倘若打草惊蛇,只怕更是麻烦。 姜伯毅正在心中打算之时,忽而瞧见灯笼摇曳的廊下,脚步缓缓的走过一行人。 最前头是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中间跟着一个窈窕腰肢纤细的女子,女子后头更跟了四个身怀武艺的侍女。 姜伯毅当即肩头就是一动,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冲下去。抢出走在中间那女子来。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宁春草! 太阳早已西沉,夜幕渐渐笼罩,灯笼的光照不到太远。 她的眉目都拢在廊下阴影之中,叫人看不分明。 可她的身姿,她的步态,他绝不会认错! 那就是她!她果真在这儿! 姜伯毅呼吸粗重,隐含怒气。姜维这混蛋,竟将她藏在端王身边。 定然又是用那「凤仪天下」的命格在招摇撞骗了! 他如今下去,以端王府中姜维安排的人手来看,他非但不能救走宁春草,很可能惊动了姜维。 瞧见打着灯笼的丫鬟忽而停在门口两侧,推开门,请宁春草进屋。 宁春草并无抗拒,抬脚迈进屋内。 四个侍女,只有两个跟了进去,还有两个。守在门口处。 丫鬟们恭恭敬敬,且从宁春草外表来看,她确实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姜伯毅平静下自己粗重的呼吸。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似乎被人察觉。似有高手向这里聚拢。 他记下这院子的位置,屏气,迅速离开。 进了屋子的宁春草坐在梳妆台前,屋里点了许多的灯烛,烛光下,镜中人更是美的婉约柔和,淡黄的暖暖光线,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娘子真美。」梳头的侍女忍不住赞叹道。 可镜中人却有些木然,眼眸里空洞洞的,像是没有听到这般由衷赞叹一般。连一点娇羞喜悦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木木的坐着,木木的看着镜子。 另一个侍女,蹲身在一侧,帮宁春草整理她适才换上的衣服。 「这身衣服更是趁娘子,旁人绝穿不出娘子这般气度来。娘子腰身纤细,行走间又如弱柳扶风,虽软,却更有柳枝一般的韧性,美不胜收!这衣裳既能突出娘子的纤细腰肢,又能在娘子行走中。裙摆摇曳,如牡丹花盛开,更熏了香,阵阵幽香随步履传来,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呢!」梳头那丫鬟见宁春草毫无反应,仍旧夸赞说。 「行了,你说了也白说。」另一个侍女整理好衣衫,抬头看了同伴一眼,「她听不到的,听到了也跟没听到一样。」 「嗯?」梳头的侍女不明白。「没听说这位娘子是聋子啊?」 「你是不是傻?她若是聋子,还能被献入宫中?」那侍女起身,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看她的眼睛。看到没有,眼睛里是空洞的,没有精光,没有神儿!」 梳头的侍女定睛去看,空洞洞木然的眼神,叫她忍不住心头一跳,「妈呀……这是怎么了?」 那侍女更压低了声音,「我在蜀地的时候,听老一辈儿说过,这叫丢魂儿。就是魂儿被别人拿捏住了。自己没有了魂儿了!」 「收拾好了么?」外头有丫鬟唤道。 两个说悄悄话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各自拍着胸口跳开,「好了好了!」 「娘子,请起身吧。」两个侍女将宁春草扶起来。 宁春草在特意梳妆打扮之后,果真更添美艳。叫人望之心动。 她没有抵抗,也没有说话,只随着两人的力道,十分顺从的起身。 门口院中不是何时来了一顶轿子,侍女将她扶进轿中,四个轿夫轻轻松松就将轿子抬起。 瞧他们的动作神态,好似肩头抬着的不是坐了人的轿子,倒像是抬着片羽毛一般轻松。 「走——」四个轿夫中有一人开口,四人同时迈步。 速度之快,叫人咋舌,一转眼,四人连带轿子已经出了院子。 再一眨眼,人和轿子,都已经远的看不见了。 这脚程,快的能赶上千里马了吧? 「启禀三皇子。燕王的儿子,景瑢郎君向三皇子进献美姬。」宫人在三皇子身边躬身说道。 三皇子点了点头,看着手中册子,没有吱声。 「启禀三皇子,端王向三皇子进献美人儿。」又一宫人进殿禀道。 三皇子这才从手上册子中抬起头来。「端王?」 宫人连忙应是。 向他进献美姬歌姬,并不奇怪。许多世家王公这段时间,都在如此做。 他如今虽是监国,还未正式登基。可他已经在宫中住了下来,一应事务都是照着圣上的规格来。 差的不过是个登基的仪式罢了,待国丧过了,他便可以隆重登基,正式黄袍加身,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如今讨好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端王,不是一直都不能服气,心中还怀着怨恨的么?他也随着大流,向自己进献美人儿了? 「端王还说了,此美人,求三皇子一定收下,三皇子若是见了美人,必然能看到他的诚心诚意,必然能够明白,他是真的知错悔改了。」宫人躬身说道。 「一个美人,能叫吾看到这么多?」三皇子勾着嘴角笑了,「那吾还真得见上一见了。」 三皇子放下手中的册子,起身道:「叫景瑢也进殿吧。」 三皇子做事,向来是公正公道,不偏不倚。 既然要接受端王的献美,自然也不会拒绝燕王。这才是平衡。 三皇子来到偏殿,景瑢已经在殿中恭候,见到三皇子,连忙起身行大礼。恭恭敬敬,无有半分敷衍。 三皇子笑着抬手,「景瑢不必行此大礼,如今我还只是监国而已,咱们还是堂兄弟嘛。」 景瑢却是恭恭敬敬,直到礼毕,才起身道:「臣当行此理。才不越矩。」 彼此客套了几句,景瑢便道:「臣献上的美姬,乃是府上培养了多时的,最是擅长舞,更能将舞与武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舞姬本是最纤弱柔软的,这舞姬却能舞一出剑舞来,不乏刚毅之势。比之平常的舞,更多了几分阳刚之美。只盼着能给三皇子解闷儿,望您能喜欢。」 三皇子微微点头。 景瑢拍手,示意宫人将舞姬代入。 舞姬依次入殿之时,还有一人,同舞姬一同,迈步入了殿中。 无论是景瑢,还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在看到那人之时,纵然一群美艳,衣衫淡薄,香肩半露的舞姬在她身旁,却依旧被她遮去了颜色。 第四十九章 好似他们眼中再没有旁人,只有她一人款款而来。 景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许久了,许久许久他都没有见过她了。更没有如此近的距离看过她了。 他拳头不由收紧,心里突然跳乱的节奏是怎么回事?是了,他讨厌她,从遇见开始,从她到了景珏身边开始,他就讨厌她!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三皇子的目光再没有看向那一群舞姬,他高高在上的眼眸之中,只有她一人身影。 她眼眸微垂,每一步似乎都走的摇曳多姿。 她的衣裳真好看,每向前走出一步来,就好似一朵妖艳的牡丹花盛开在她的裙裾上。 一步一步,似有暗香袅袅而来。 三皇子微微眯眼,宁春草啊,原来端王进献的美人儿,是宁春草? 有个宫人连忙小跑来到三皇子身边,俯身在三皇子耳边低语一阵。 三皇子点了点头,端王进献宁春草。这事儿,还真是奇了。 传说宁春草乃是有凤仪天下命格之人。他知道,端王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他能从睿王府,将宁春草偷偷掳走,不据为己有。反倒进献给自己?有点意思。 「要去告诉睿王爷和承安郡王么?」宫人在一旁,等着三皇子的答复。 三皇子这会儿犹豫了。 他是真的想要将宁春草就这么留下。 先前,他就主动问过宁春草,可她拒绝了。今日她能一步一步的走来,是不是她的想法已经变了? 自己离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了,不,连一步之遥都没有了。 这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他想要而不能得到的东西么?凤仪天下的女子,本就应该是他的呀? 他不喜欢做勉强女人的事儿。大丈夫不屑如此。 可倘若宁春草愿意。那就没有勉强一说了。 将宁春草留下,势必会激怒景珏。 合算么? 这才是他此时真正犹豫的问题。 「且等等吧,宁姑娘在宫中的消息,不要张扬出去。」三皇子吩咐道。 宫人领命退下。 三皇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宁春草。 他看着她被宫人引着,随一众的舞姬俯首下跪,看着她同她们一同开口,向他参拜。 他点头叫她起身。 他看着她起身,看着她在一旁的席垫上跪坐下来,看着她将手垂在身侧。 一群舞姬,在她身边,竟然如此黯然失色。 她今天打扮的真美,她日日都该如此的。倘若日日能见她如此,也是一种眼福吧? 三皇子笑了笑,场中一群舞姬跳的愈发卖力了。 乐声毕。众舞姬退在一旁,跪坐席上,纤长白皙的手臂轻轻舞动,烘托簇拥着场中仅剩的一个舞姬。 那舞姬个头比众人稍高一点点,适才便是她在领舞。 这会儿是她独自来舞。 宫人奉着一柄被检查过的长剑而来。 三皇子虽然如今还不是圣上,但一切都照着圣上的规矩。面见圣上,自然不能带兵器。 虽是跳舞的道具,也要经过了宫人的检查,方可入殿。 舞姬从宫人手中接过长剑,乐声起。 她纵身一跃,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三皇子高高在上的目光,这才被吸引过来。离开了宁春草的身上。 宁春草一直跪坐不动,垂落的视线,空洞木然。 景瑢隔着舞姬,隔着飒飒剑影,视线落在她身上。嘴唇轻抿,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的目光那般灼热,可宁春草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你是不认识我么?许久不见,殿上不便打招呼也就罢了,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忽视我,就像当初在景珏身边无视我一般?」景瑢喃喃自语道,说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过了今晚。只怕,你就再也不能忽视我了。」 正在这时,宁春草却忽然抬起头来。 毫无预兆的看了景瑢一眼。 她的眼眸很黑,黑的映着殿中的光发亮,亮的好似要将人吸入她眼眸里一般。 景瑢不防备被她这么猛的一看,身子竟不由微微一僵。 可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她就已经又垂下头去。 好似刚才,她看他的那一眼,都是他的幻觉一般。 她依旧是原本的姿势,默默的跪坐着。好似不曾动过。 景瑢不由皱了皱眉,心跳为何又有些乱了呢?适才,他甚至没看清,她是看了他一眼吧?不是他眼花了吧? 景瑢不明白,三皇子坐的高,看的却是十分清楚。 宁春草如今跪坐的席子,恰好同景瑢正对面。纵然中间隔着一群舞姬,和那正在舞剑的舞姬。可这般正对着,也是不妥。 这般坐席,是哪个不长眼的安排的?日后不用在殿前伺候了! 三皇子心中不满。侧过脸,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将端王献上的美人儿,请过来。」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宫人心中惊讶,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三皇子鲜少拒绝世家王宫进献美人。但也从来没有对谁进献的美人表示过亲近,总是不近不远的。叫人觉察不出什么。 今日倒是反常了? 宫人心中不论如何惊讶,脸上却是丝毫不显。闻言连忙退下,低声去请宁春草。 宁春草没有拒绝,今日殿上的她好似格外的乖巧,像是一只收起了尖利爪子的小猫。 三皇子见她摇曳走近,脸上露出笑容来。 宁春草一步一步上了一侧的台阶,一步一步靠近三皇子。 三皇子冲她点头而笑,甚至冲她伸出手来。 宁春草垂着眼眸,好似守着不敢直视尊者的礼仪,碎步上前。伸手将自己柔软的手放在三皇子递出的手掌心上。 三皇子顺势拉了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她身上,衣服上的馨香瞬时钻入他的齐息。温软在怀,馨香铺面,靡靡乐声,叫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三皇子收紧了揽在她怀中的手臂。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先前水榭中,你拒绝了我,如今,是想明白了么?」 宁春草垂眸没有作答。 三皇子轻笑,更揽紧了她。 她依靠在他胸前,对他的亲近,没有丝毫的抗拒。 三皇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难怪这个位子,谁都想要呢。果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一切都会垂手可得。 坐在下头的景瑢,拳头收紧,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冰冷肃杀。 他忽而端起酒碗,仰头灌下一口酒。 乐声忽而转急,那场中舞剑的舞姬脚下旋转越发快了起来。 像是跳着胡旋舞一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的叫人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身姿。 忽而,她纵身,飞跃向三皇子。 手中未开刃只做装饰道具的长剑。忽而被她拔下,剑柄中更弹出一把锋利的短剑来。 那短剑上寒光点点,直指三皇子。 宫人们都吓了一跳,骤然急促的乐声甚至都来不及停下。 那剑尖离三皇子,已经不足一步远。 「就是这时候,」姜维的声音,却突然从耳边传来,好似他就站在这里一样,「宁春草,杀了他!」 宁春草霍然起身,猛的从头上发髻中,拔出一根簪子,簪子在她手中一晃,触动机括,立时成了锋利带着血槽,泛着幽幽蓝光的细长匕首。 第五十章 她只要一回手,甚至都不用转身,就能将这细长的匕首扎入到三皇子身上。 匕首上幽蓝的光,昭示着那上头是淬了剧毒的。 不论匕首扎在哪里,甚至都不用扎入太深,只要叫三皇子见了血……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舞姬的短剑已经飞至眼前。 众人的视线都被舞姬吸引之时,她随意一扎,必然能达成目的! 宁春草的嘴角忽而向上微微一勾。 木然空洞的眼神,瞬间华彩大亮。 她猛的伸手。 噗—— 那带血槽的簪子太过锋利,扎入皮肉之中。就好似扎入豆腐棉花里一般,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 那纵身飞来的舞姬,怔怔低头。 她半露的酥胸上,一根簪子,赫然扎入。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她净白柔软的胸脯,瞬间就黑了,那黑色更是飞快蔓延,顺着心脉,泵到四肢百骸。 她忍住剧痛。仍旧想将短剑刺向三皇子,以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这簪子上的毒太过霸道。 她竟身子一软,像泥水一般,瘫坐在地。 「有刺客——」 「保护三皇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那舞姬倒下之时,宫人们的尖叫才在殿中响起。 尖叫声之响亮,几乎要掀翻殿宇。 景瑢不知是在何时,靠近了三皇子。 他手更不知何来一柄长剑,狠厉刺向三皇子。 护驾之人站的没有他近,这会儿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长剑寒光,几乎冻住了时间。 每一寸靠近,都变得焦灼而漫长。 护驾之人,只恨自己跑的太慢,恨不得自己能挡在三皇子跟前,替他受了这一剑。 宫人们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的面无颜色。 三皇子闪身避开,脚下却被那已经软倒在地的舞姬死死抱住。 他踹向那舞姬之时,景瑢手中长剑,已经袭至。 刺了那舞姬的宁春草忽而扑在三皇子身上。 恰挡住景瑢的长剑。 「你——」景瑢一声怒喝,眼睛都发了红。 眼见他手中长剑已经刺入宁春草皮肉,这会儿他非但没停,反而更是用力,长剑贯穿宁春草的肩头,刺入三皇子心口。 剧烈的痛楚,叫宁春草疼的几乎晕厥过去。 护驾之人上前将景瑢擒住。 有打斗攻城之声,似乎从远远的宫墙外传来。 被擒住的景瑢笑了,「听到了么?我父王已经在攻城了,皇宫很快就会被攻下,你们现在放了我。我还能在父王面前为你们求情。你们若是不识时务,就等着领死吧!」 「你休想,乱臣贼子!你这是谋逆,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你以为你燕王会赢么?十年前他赢不了。十年后,他依然不行!」宁春草疼的直翻白眼,却咬牙切齐的说道。 宫人看着贯穿她肩头又刺入三皇子心窝的长剑,一时无从下手,仓皇焦急不知所措。 三皇子现下还有气息。若拔出长剑,只怕心脉失血,立时就会毙命。 若是不拔,不仅两人都痛苦,宁春草不及时止住血。怕也要丢了命去。 「拔剑。」三皇子低声说道。 「三皇子您再忍一忍,太医马上就到。」宫人急的冒汗。 三皇子面上十分痛苦,「伤了心脉……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我的铃铛呢?」宁春草急道,她疼的浑身一面发冷,一面冒冷汗,说话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我能救三皇子,寻我的铃铛来,找姜维!」 她急道。 可宫人们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以为她是吓傻了,「您别急,太医到了,您就有救了。」 「别乱动,剑在您二位身上,你再乱动,会更伤三皇子!」宫人死死按住宁春草。 宁春草眼前发黑,「寻景珏来,或是姜伯毅,或是睿王也行啊……叫他们,找我的铃铛来,太医救不了三皇子,我能救!」 如此,说的够清楚了吧? 宫人们却是不信。 太医不能救。她能救,这是疼傻了吧? 一旁的侍卫,却有人听信了,领命而去。 宫人们垂眸安慰三皇子的时候,却见三皇子不知何时。已经阖目,晕厥过去。 太医几乎是被人提着肩,脚不沾地的跑来的。 宫人们高声疾呼三皇子。 倒是叫太医吓了一跳,「臣……来晚了?」 「太医快来!」宫人们赶紧让出地方,让太医上前。 太医看着贯穿一个女子肩头,更深深扎入三皇子胸口的长剑,不由汗立时就出来了。 这下手的人,得够狠!够绝!才能做出这种事! 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太医抹了把汗,连忙摸向三皇子颈部大动脉。 又拽过三皇子的手。按在腕上。 宫人们都一脸紧张的望着那太医。 目光此时恍如巨石一般,压在太医身上,叫太医紧张的透不过起来,他想摇头说,不行了,没救了。 可这巨石好似昭示着,他敢摇头,就立时压死他一般。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不……不行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宫人们叫道。 被压在殿外的景瑢得意大笑,笑声刚起。就挨了侍卫们的重拳。 但拳头落在他身上,也没挡住他的笑声,只不过笑声更添几分狰狞罢了。 「听见没有,不行了?三皇子不行了!我父王立时就要攻进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现在还有机会选择,到底要跟着哪位主子?若还是执迷不悟,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景瑢龇牙咧嘴忍着疼,说道。 「让他闭嘴,好生聒噪。」宁春草有气无力的说道。「只要能寻到我的铃铛来,一定能救三皇子,一定能!」 「快快,快去寻她的铃铛,承安郡王。睿王,或是姜阁主,都知道她要的铃铛!」这会儿宫人们倒是听明白了。 「已经有人去了。只是这外头……」有宫人面带担忧。 外头有攻城的声音传来。 皇宫守卫森严,却并不防备燕王会在此时突然里应外合,进犯皇宫。 也不知皇宫守卫能抵抗到几时。 更不知能不能有援兵赶来。 倘若叫燕王控制住局面,就算是通知了睿王他们,三皇子还会有机会么? 这一个小小的女子,真的能救回三皇子,挽回局面么? 其实宫人们的心里,已经一点点变凉了。一点点动摇了。 看着三皇子越来越苍白的脸,和趴在他身上那被长剑贯穿肩头,鲜血打湿了大半拉身子,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的纤细女子。 宫人们都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绝望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甚至有人心中已经开始摇摇欲坠,望向被侍卫们压住的景瑢。有一丝的渴盼。 或许,景瑢真的是他们得救的最后一点可能了? 倘若三皇子死了,燕王攻进来了,他们这些提前投降的,一定会被留条活命的吧? 有宫人悄悄退开,悄悄退离了三皇子。 可倘若不行呢……除了燕王,毕竟还有旁的势力在……睿王,承安郡王,以及众多朝臣,都是支持三皇子的,倘若三皇子真的能被救回来呢? 能么?能么? 三皇子似乎已经没了气息了吧? 第五十一章 太医都说不行了,没救了,晚了…… 这么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晚吧? 悄悄退走的宫人,似乎越来越多。 就连侍卫们。隐约也不如一开始坚定了。 「春草!」一声暴喝,突然在殿外炸响。 将殿中心思飘摇晃动的人,都给炸的一惊。 将要昏迷过去的宁春草也被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来。 景珏浑身浴血,同姜伯毅一前一后。飞跃入殿。 「你怎样……」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了那只贯穿宁春草肩头的长剑。 当即他血冲脑门,上前就要拔剑。 「三皇子。」宁春草叫道。 景珏这才没动手,剑尖埋在三皇子胸前。 剑一拔,心头血喷涌而出,三皇子就没救了。 景珏的手握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手腕颤抖,不知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克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 姜伯毅蹲身摸了摸三皇子的脉,他冲景珏摇了摇头,「晚了,不行了。」 景珏闻言皱眉,立时又要拔剑。 已经死了一个了,难道还要让这剑扎在这里,好让另一个也失血而死么? 「不要不要,我能救他,我能救他,给我铃铛,给我的铃铛!」宁春草挣扎说道。 姜伯毅低头看着宁春草,「春草,你救不了他了,他已经……没气了。」 「能,我能的,我一定能。我也是巫女呀,巫女不是能够起死回生么?我也能!」宁春草焦急说道,「相信我,相信我……」 「巫女不能起死回生,你也不能。」姜伯毅说道,「所谓起死回生,指的是快要断气,而非已经断气的人!」 「我是为了救赎……若是不能救他,还是叫燕王得逞,我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我怎么会改变不了……我不就是为了改变才活过来的么……」宁春草摇头喃喃说道,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姜伯毅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对景珏定定的点了点头,「拔剑。」 「噗——」 长剑拔出,咣当被扔在一旁。 姜伯毅立时伸手,封住宁春草肩头血脉。 宁春草吃力去看,三皇子胸口处,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喷薄出血来。 因为,心脉已经停了么? 他真的,已经死了么? 那她的救赎,是失败了么? 一阵无力感席卷上来,宁春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伯毅弯身要抱她,景珏却上前一把推开姜伯毅,将宁春草抱入怀中。 三皇子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适才还是乐声一片,舞姬翩翩起舞,一片轻快的金殿,此时却一片冰冷肃杀,血腥味四处弥漫。 姜伯毅和景珏身上都带着不少的血,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但不难想见,他们此时能入得宫中,必然是经过了一路厮杀。 「先将三皇子抬走吧。」景珏冲宫人吩咐道。 忽而一阵笑声传来。 在死寂的金殿上,这一阵笑声,无疑刺耳至极。 众人都寻声望去,只见景瑢一脸得意。 「景珏,看在咱们曾是好兄弟,好友的份儿上,你现在归顺我,归顺我父王,我一定饶你一条命!给你荣华富贵,叫你还能做个衣食无忧的纨绔!怎样?」景瑢笑着说道。 纵然他脸上挨了几拳,叫他这笑容不甚霸气。但他自己许是并不觉得,语气道显得十分畅快洒脱。 景珏轻哼一声,讽刺的看着他,「归顺你?景瑢,你昨晚没睡醒吧?」 景瑢也冷哼一声。「你听听,我父王已经快要打进来了。」 「你也听听,」景珏侧耳,做出聆听的样子来,「燕王战败。这是收兵了!」 景瑢眉头一皱,「不可能!此次行动,出其不意,三皇子都已经死了,你以为你们还有胜算?别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若是聪明。趁早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景珏闻言,连连点头,「这话,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景瑢,我相信你那么久,把你当兄弟看待那么久,我不想辜负自己这么久以来的信任,你若是悔改,我给你条活路。」 「呸——」景瑢嗤笑,「不自量力!」 景珏点头,「这评价好,给你,给燕王,都十分合适。」 他话音落地,殿中有一时的安静。 在这安静声中,似乎能发现,外头攻城的声音,确实小了很多。 打杀之声,似乎在渐渐远去。 宫人们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幸而,幸而刚才反应慢……没有立时反水投靠景瑢啊…… 景瑢面上则有些怔忪,「父王怎么还没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景珏见宫人们都没有动,不由有些气恼。「怎么,本王指使不动你们?吩咐你们将三皇子抬走,没有听见?」 宫人们这才连忙行动起来。 这殿中实在太乱太不像话,不远处,还留有那舞姬迅速腐化变成血水的尸身。散发着浓浓令人作呕的味道。 景珏抱着宁春草的时候,姜伯毅去检查了那舞姬的尸身。他眼神微眯,眸色泛冷。 宫人们将三皇子抬入另一侧殿中,安放在床榻上,等候下一步安排。 外头攻城的人虽未继续攻进,但也没有好消息传来。 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如今能执掌大局的,唯有景珏,在这儿的唯他爵位最高。 「我得将她带回去。」景珏看着怀中昏迷的人。 「不用。」姜伯毅摇头,「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打扰她。她会没事的。」 「她失了好多血!你看不到吗?那剑贯穿了她的肩头!」景珏怒喝道。 「宫里有最好的药,有太医,有宫人伺候,你将她带出去,和在宫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是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你不能离宫。」姜伯毅看着景珏,缓缓说道。 景珏抬头,四下一看,见所有的宫人。所有的侍卫,都向着他的方向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候他的指令。 他若一走,这宫里,才是乱了。 景珏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看了姜伯毅一眼,忽而上前一步,将怀中人交给姜伯毅。 「宫里的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守着她。」景珏说道。 姜伯毅郑重点头,抱着宁春草,转身离开满是杀戮之气,满是血腥味的金殿。 景珏开始下令,安排。 这一夜。是枕戈待旦的一夜,这一夜,是生死存亡的一夜。 景瑢被五花大绑带到皇城城墙上。 他原以为,景珏是要用他逼退父王的兵马。 却不想,景珏只是叫他来看看燕王是如何被击退,退走皇城之外的。 那个原本应该半死不活,随时都要咽气儿的睿王爷,不但活得比先皇长,更是活过了三皇子,甚至此时更骑在马上。挥着长枪,气势卓绝,哪里能看到半点受过重伤,即将命丧的样子? 「这……不是说?」景瑢瞪眼,不敢相信那就是睿王。 可自己的四叔。他怎么可能认错。 「不是说我爹快死了?」景珏替他说道,「是没错,他差点就死了。若不是春草,他早和我娘团聚了。」 景瑢僵硬的侧脸,看了看景珏,脸上懵懵的,好似听不懂他的话一般。 宁春草? 为什么又是宁春草? 第五十二章 怎么哪儿都有她?她真是讨厌!若不是她突然袭击了那舞姬,根本就不用他出手。 他不出手,宁春草也就不用扑上来挡了他的剑,他也不会恼羞成怒。 他不恼羞成怒,也就不会为了错失这次机会,而那般重伤她……那剑贯穿了她单薄的肩窝啊…… 景瑢脸色铁青一片。 景珏冷哼一声,「十年前,你爹买了我爹的命,十年后。你爹还是败在我爹的手里。你信不信,最终你爹的命,还有你的命,都会落在我的手里!我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景瑢皱眉。「你都知道了……」 「景瑢,我当你是兄弟,你当我是什么?」景珏忽而笑了笑,「你爹害了我爹最心爱的女人,害我没了娘。而你,又重伤了我最心爱之人。咱们这仇,是不是结大了?若是你,你会怎么报复?」 景瑢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景珏笑了笑,挥手叫人将他带下城墙。 被姜伯毅带到临近殿中休息的宁春草,忽而醒了过来。 她脸色因失血,还是一片苍白,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 她挣扎想要坐起,可脑袋晕腾腾的,叫她又跌了回去。 「春草?」一旁正提笔写药方的姜伯毅闻声立时上前,「你怎么醒了?」 她的自我恢复,自我疗伤,不是要很久的么? 「我的铃铛呢?」宁春草问道,「我想起来了,在姜维手里!拿回我的铃铛来,我要救三皇子!」 姜伯毅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你也看到了,三皇子已经死了,你救不了他。」 宁春草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生气,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想试试。有些事情,做了不管成与不成,总算是试过了,尽力了。若是连试都没试过,就放弃了,心中总会有遗憾。」 姜伯毅定定看着她。 她脸上苍白,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她说话的气息都十分微弱。可她这话却说得坚定无比。 叫人心中,不禁为之动容。 「好,我去寻姜维,夺回铃铛。」姜伯毅起身,说道。 「等等!」宁春草忽而想到什么,连忙伸手拉住姜伯毅,「姜维一定不肯交出来的,且说不定,姜大哥你还会落进他的圈套。别去,还有别的办法!」 姜伯毅看她,她这般纤细,看起来十分弱小,可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她自己是何境况,她总能不忘记为旁人考虑? 这般的她,叫人如何割舍的下? 他长叹一声,「还有什么办法?」 「巫女不是还在睿王府关着么?她手里还有一只铃铛,你带我去见巫女,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她。」宁春草说道。 姜伯毅摇头,「不行。」 「姜大哥,求你了……」宁春草摇晃着他的手,低声哀求。 她气息本就微弱,这般哀求眼神之下,直叫人心都软透了。 「你失血过多,若不是你体质非同一般人,你已经死了,你知道么?」姜伯毅似乎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带她来见你!」 宁春草这才笑着点头,「也好。」 姜伯毅叫睿王的人守在殿外,宫中的人,景珏信不过,他自然也信不过。 他则回到睿王府,去带巫女进宫。 这会儿功夫,宁春草又睡了一觉。 时间虽不长,可她似乎恢复的很快,肩头已经不是那么痛了,再醒过来之时,也比先前更多了些力气。 「哟,我还想着除了给我送饭的人,你们都将我给忘了呢。」巫女倒是有心思笑着说,「这皇宫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好,好得很!」 「巫女,你的铃铛借我用用。」宁春草翻身下床。 姜伯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宁春草却推开他的手,兀自走到巫女面前。 巫女被反绑着手,看了看一旁桌上放着的铃铛,轻嗤一声,「借?哎哟宁姑娘真实太可气了,我落在你们手中,命都是你们的,更何况一只铃铛?拿去用!」 宁春草点点头,向姜伯毅要了一把匕首,就要去割自己的手指。 她记得,巫女的铃铛能为她所用,就是要把血滴在铃铛上。叫铃铛认主。 巫女瞪大眼睛看她,见她真要滴血夺铃的时候,才忙不迭的开口,「别别别!」 宁春草扭头看她,「你不是答应借了么?」 「你这哪里是借?你这是有借无还啊!」巫女叫道,「你已经夺走我一个巫铃了。这个就给我留着吧!且你现在便是滴血,也夺不走这铃铛!」 「为什么?」宁春草眯眼看她,「你骗我我就把你的铃铛给砸了!」 巫女扯了扯嘴角,「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威胁人?你现在受了伤,气息弱。气血不足。我虽不如你年轻力强,也不如你通灵,但你现在这气血还不是我的对手,这铃铛归不了你,还有可能两败俱伤,何必呢?再者说。你先前夺走那铃铛,那才是最好的巫铃!」 宁春草皱眉,「最好的巫铃?」 「那是我师父养了多年,一直佩戴在身边,以精气人气养出来的巫铃,通灵气,通人气,不然你以为你根本没有学过巫术,为何能那般自在的使用那铃铛?除了你本身通灵以外,那铃铛也是通人性的!」巫女瞪眼看她,「你将铃铛弄哪儿去了?」 「丢了。」宁春草哼了一声,有些焦急和不耐烦道,「用你的铃铛,是不是也能叫人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巫女嘎嘎怪笑起来,「你真是,真是太异想天开了!若是能起死回生,那巫术不禁在巴蜀,在天兆,乃整个天下,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不能么?」宁春草皱眉。 「当然不能。」巫女翻了个白眼,「不然我还费劲夺舍你的身体干什么?」 「可我不一样啊……」宁春草喃喃道,她自己不就是由死到生的么? 巫女点头,「你是不一样,你身体里有灵,能通自然之道,引动自然之力,能行许多常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你改不了生死轮回。这是命,是天数,天道有数,你引动自然之力。遵从的是天道。你若想逆天而行,必然损毁自身。」 宁春草皱着眉头。 巫女却上下打量着她,啧啧有声,「好一副通灵之体,你可千万别毁了她!」 「死心了么?」姜伯毅垂眸看着她问道。 宁春草却忽而揉身而上,将手中匕首架在巫女脖子上。「我不信。」 巫女哇呀呀怪叫,「快把这破刀拿开,快快快,上次脖子上的伤才长好,再给我割伤了,什么时候才能好?不能不能,真的不能啊!若是有这本事,我还用得着怕死?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真的不行啊? 宁春草收起匕首,负气的踢了巫女一脚,「叫的我耳根子疼,你叫什么叫……」 对了!宁春草眼前一亮。没有铃铛,她可以吟唱啊!只是吟唱,也能有作用吧? 「你摇铃,我吟唱,你和着我来!」宁春草抓着巫女,激动说道。 巫女无奈,被宁春草抓着,果真来到三皇子正躺卧的殿中。 宫人们趁着他身体还没有冷硬之时,擦去他身上,脸上的血迹,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袍。 第五十三章 应当是景珏的意思,宫人们还取来了正在为他量身所做。尚未完工的龙袍在一旁放着。原本几十个绣娘日夜赶工,打算在登基大典前完工,好能让他在登基大典上穿上。 可现在,却是再等不到那天了。 尽管尚未完全完工,但龙袍的气势,尽数彰显,叫人望之心生仰望畏惧。 他安静的在床榻上躺着,任由宫人们为他擦洗摆布,无声无息的,好似睡着了一般。 「你们做什么?」宁春草喊道。 宫人们皆是一愣,转过身来,瞧见是她。都知道三皇子危难之中,是她奋不顾身的挡在三皇子跟前,那么柔弱的女孩子,竟然能生生忍住长剑穿肩窝而过。 众人虽嘴上不说,心中对她也十分敬佩。 「回姑娘的话,是承安郡王吩咐。为三皇子准备……」宫人们恭敬说道。 准备什么?准备后事呗。 这谁都能看出来。 「不许动,三皇子没死,他一定能活过来的!」宁春草上前驱赶宫人,「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这都咽了气半天了,还能活过来?这姑娘是三皇子什么人?先是奋不顾身的挡剑,这会儿又一再不肯相信三皇子已死的事? 姜伯毅立在殿门口,皱眉看着宁春草,眸中有几许心疼不忍的神色。 宫人们知道姜伯毅乃是同承安郡王一起从外头杀进来的,这会儿承安郡王不在,便都纷纷看向姜伯毅。 宁春草也扭过头来看着她,「姜大哥。你就让我试一试?就试一次,若是不成,我也能彻底死心了,若是成了不是更好么?」 姜伯毅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叫宫人都退出殿外。 他亲自为她守在殿门口。 巫女无奈的看了宁春草一眼。「丑话我可说在前头,救不活,不关我的事。」 「你跟着我的吟唱摇铃,若是你敢使坏,姜大哥可就在外头!」宁春草说道。 巫女嗯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宁春草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垂眸浅唱起来。 这是第一次这么做,她心中是有些紧张的,以往用巫咒之时,她都是先摇铃,铃声引动自然之力之后,她感受着自然之力,再开始吟唱。 用吟唱引动自然之力,再叫铃声合上,似乎更为困难。 且还并不是她亲自摇铃。 宁春草心中没底,但她尽力让自己排除一切杂念,彻底静下心来。 悠扬的吟唱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她的脚步,她的手臂,她整个人都不由随着自己的吟唱声,舞动起来。 好似并不受她思想的控制。 巫女几乎看呆了,听的呆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这吟唱。这巫舞,她甚至没有学过,却浑然天成! 巫女手中的铃铛,不由自主,就跟着轻晃起来,好似并非是她在晃动,而是有自然之力,借着她的手在晃。 这是师父说过,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巫祝奇才么?不用通过刻苦的学习操练,就可以以自身与自然之力相融合,以天然的心性,引发天然的力量。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东西,竟能叫她有生之年遇见。 这歌,这舞,叫震惊中的巫女不由有些热泪盈眶之感。 她的手好似完全不是自己的,铃声也越发激烈起来。 宁春草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巫女甚至能够看到环绕在她周身的力量。 她忽而睁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三皇子,「去,叫他起来!」 环绕在她周围的力量,立即飞扑向床上躺着的人。 巫女紧张的看着,心都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 难道真的?真的还能将已死的人救活么? 她瞪大眼睛,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床上的人,依旧安静的躺着,纹丝未动。 宁春草皱眉,闭目再次吟唱,舞动。 当力量积聚之后,她再次将这力量引向三皇子。只是三皇子依旧苍白无声的躺着,身体已经逐渐冰冷僵硬。 「别试了。」巫女忽而打断宁春草。 宁春草皱眉看她。 巫女起身向她走来。「我不是要拦着你,只是想告诉你,叫你看清现实。你确实有不凡的力量,乃是天赐的机缘,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可这不表示,你就能更改天命。三皇子,命数尽了。」 宁春草皱眉,「可是,不应该这样……她明明说,乃是为了救赎……」 「救赎,不是一定要救了这个人的性命,或者那个人的性命。你知道什么叫救赎么?」巫女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宁春草有些失落的摇头。若是不能救了三皇子,那前世谋权篡位的悲剧是不是仍旧是那样的结果?她不能改变什么,还谈什么救赎? 「救赎,是将错的废弃,扶立对的好的。洗去有罪恶的,弘扬正确的。」巫女缓缓说道,并抬手轻轻拍了她的肩,「我妄念了,贪恋你的躯体,妄念能够夺舍霸占你的肉身,唉,真是自不量力……」 巫女摇着头,向门口走去。 宁春草皱眉看她,口中喃喃重复她的话,「洗去有罪恶的,弘扬正确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头不由一动。 是那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 「你还在?」宁春草不由心中激动的问道。 立刻有答案浮上心头,「是,我一直没有离开,且以后也不能离开了。我们已经完全合二为一,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们本就是一个人,你是前世,我是今生。」宁春草默默想到。 心头似乎浮上一个笑来,这笑却透出几许无奈,「我并不只为你带来好处,有得必有失,得失乃是相辅相成之事。」 「你在就好,得失都是无所谓的。」宁春草终于心中松快了些。 心头一松,像是有许多东西忽而涌入了她的脑中。 她有瞬间的眩晕,站立不稳,向地上倒去。 巫女出门,姜伯毅正在门口站着,扭头望向屋内,恰瞧见宁春草向地上软倒。 他立时飞身进门,将宁春草揽在怀中。脸上又惊亦有些怒气,「你这是做什么?三皇子与你非亲非故,他有此遭遇,说明他命里有此一劫,你不能救他。难道怪你?你已经为了他,险些将自己的命都丢了去!如今还要自责折磨自己到何时?肩膀不疼了是不是?」 他小心翼翼的触了触她的肩头,以提醒她。 宁春草点头道:「还真叫你说对了,肩膀已经不疼了。」 适才吟唱跳舞,未能将三皇子救醒。她身上的伤,倒是痊愈了。如今一点疼痛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连失血过多的眩晕都没有了。 她适才站立不稳,只是因为脑中忽而涌入了太多的东西。 前世的自己说,她们要全完合二为一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如今她们真的是合二为一了。她所知道的东西,如今都已经到了自己的脑中。 瞧见姜伯毅略有些薄怒又心疼的眼神,宁春草笑了笑,「好了,你别担心了,我试过了,知道了不行,也就死心了。叫宫人们进来吧,再耽搁,只怕龙袍都不好穿上了。」 「你放下了?」姜伯毅狐疑问道。 宁春草定定点头,「生死有命,我又不是天,我只是个身怀一些异能的人而已,还真妄想自己能逆天改命呢?我们只有顺天而为,顺势而行才能有成。」 第五十四章 姜伯毅见她目中坚定认真,这才点头,扶了她起来,唤了宫人们进来。 天色大亮。 燕王的兵马已经被击退到皇城之外。 宫中已然安静下来,京城还有些地方在持续着巷战,只是太远,声音并没有传入到皇宫中。 睿王等几位武将,领兵作战一夜,都十分疲累。 景珏在皇城宫墙上,指挥清点兵马,整理战况。 景瑢被扣押。三皇子已死的消息还未传扬出去。 不过有兵把守的端王府中,却是先于旁人知道了这消息。 「三哥死了?真的死了?」端王神情激动,按在桌上的双手都兴奋的颤抖。 姜维抿了一口茶,缓缓点头,「是。千真万确!」 端王倾身靠近他,眼睛瞪得格外大,「怎么死的?是被宁春草杀了?他中毒腐化成一滩骨肉血水了?」 说话间,端王的脸上溢满了亢奋,嗜血,大感肆意报复后十分痛快的神色。 姜维端着茶盏,眼中有几许迷惑,微微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端王上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盏,咣当掼在桌案上。 茶盏一歪,有茶水顺着桌案流了下来。 姜维面上略有些不悦。 「快说快说,究竟是怎么死的?」端王又问道。 姜维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一遍。 端王皱眉眯眼看着他,「你的蛊不行啊!纵然三哥死了,可宁春草非但没有杀他,反而一再救他,你下的蛊,不听你的话呀?」 端王脸上的蔑视和怀疑太过明显。明显的姜维脸上很有些挂不住。 他拍了下桌案,「本不该如此的……」 「是啊,是不该如此的,可事实不是已经摆在面前了么?你没能控制住宁春草!你的办法不行!」端王哼了一声,「三皇子是死了,可并不是宁春草杀的。姜伯毅和景珏,也没有照你说的,先去杀了燕王。反倒是跑到我端王府上,大肆行凶一遭,若不是宁春草不在。燕王又突然兴兵,本王说不定已经折在他们手里了!嘶——」 他说着话,倒抽了一口冷气,景珏来营救宁春草的时候,踹在他腹上那一脚。可是真重。 见姜维抿着唇,不说话,端王冷笑嘲讽道:「还以为你那是多妙的计策,将所有人都谋算在内,末了,只有咱们得了好处。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姜维垂眸,眼中已经尽是不悦了。 他握着扇骨的手,也微微收紧,昭示着他正在尽力克制隐忍。 可明显端王此时没看到。也没有顾及。 他只是继续的冷嘲热讽,「听听,你听见了么?巷战还在继续呢。如今倒是景珏对上燕王了。咱们得着什么好处了?三皇子是死了,可燕王却仍旧把持着大局!你得着什么好处了……」 「你给我闭嘴!」姜维忽而霍然起身,猛拍桌案。 端王被吓了一跳。 姜维什么时候都是嬉皮笑脸的。总给人玩世不恭的感觉。 端王从来不知道,他发脾气的时候,是这般的吓人。 「本王,本王又没说错什么……你且说说,如今,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端王虽然不承认自己说错,可发软的口气,微微向后仰的上身,还是叫他在姜维面前的气势弱了下来。 姜维冷哼一声,「三皇子死了,景珏他们和燕王对上,正是对咱们最有利的时候。你懂什么?」 端王吞了口唾沫,瞪眼看他。 「不论是景珏,还是燕王,他们都不是正统。即便胜了,也不能继承大统,不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帝王宝座!而你,却可以选择同他们任何一方合作。」姜维缓缓说道,「你才是先帝的儿子。可以继承大统之人!」 端王张了张嘴,「可,可他们……」 「他们会来寻你合作的。」姜维语气笃定的说道,「在他们主动寻你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端王目中略有怀疑神色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哦了一声,但乱转的眼珠子,分明表现他并未将姜维的话放在心上。 「端王爷,我问您,倘若景珏和燕王都来寻您,您会答应谁?」姜维目光灼灼的逼视着端王,叫他正视自己说话。 端王咽了口唾沫,「我……我答应燕王?」 姜维哼笑一声。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咱们原先不就是同燕王合作么,虽然中间出了点偏差,但那个时候乃是三皇子得势,他去讨好三皇子,现在三皇子已死,咱们继续合作……」 「你不是傻,是蠢。」姜维冷冷打断端王的话。 端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哪个男人也不希望当面被人说蠢,尤其是被他觉得地位尚不如自己的人。 端王大约觉得姜维就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大将,一个谋臣。 但姜维似乎并无此自觉,他在凌烟阁也是逍遥惯了的,姜伯毅一向对他多有纵容。他并不知收敛为何意。 如此两人合作,大约彼此都不懂得何为谦让。 「三皇子是怎么死的?」姜维寒着脸问端王。 「你不是说,乃是被景瑢所杀?」端王抬眼看他,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如先前气氛和谐融洽。 「是,被景瑢所杀,就等于被燕王所杀。今日的三皇子,就是明日的您。」姜维冷声说道,「这你还看不明白么?燕王根本不想扶立任何一位皇子,他要的是皇位,是他自己坐上皇位。即便如今他与睿王对持之时。会选择一位皇子来支持,一旦让他打败了睿王,让他得势,他所支持的皇子,就没有用处了。」 端王咽了口唾沫,「他……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今日能杀三皇子,来日为何不能杀你?只怕他想要你的命时,比如今要轻松容易很多,他叫你死的办法也有的是。」姜维眯眼看着端王冷笑。 端王抽了一口凉气,连连点头,「我,我知道了……」 「你最好明白。」姜维说完,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端王看着姜维离开的背影,脸上却尽是阴翳之色,口中还轻轻的呸了一声。 不就是个阴阳师么,原想着有几分异能有些本事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什么蛊,什么控制人心,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到头来,失利了,反倒冲自己又是吼又是骂的,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端王面上十分不屑。不过这些话,已经离开的姜维是听不到了。 姜维道,同景珏合作,起码景珏睿王以他看来,并没有不臣之心。 纵然他与这些人不睦,但利益当前,哪有不变的敌人。人来人往,皆为一个利字。 只要先除掉燕王,或是借着燕王的手,先打击了睿王的势力,叫他们鹬蚌相争,他只用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姜维想象十分美好,倘若端王能够按照他所安排的静心等待,或许真的能叫他置身事外的多看会儿热闹。 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姜维能通阴阳,能知前世今生,这人心,却也是看不透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端王当着他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转脸,就偷偷见了燕王派来的使者。 第五十五章 「燕王愿意支持我为帝?」端王搓着手,看着燕王派来,潜入端王府上的将领道。 那将领连连点头,「正是此意。如今三皇子被睿王挟持,生死不明。二皇子德行有亏,其余皇子不是年幼,就是难当帝位,唯有端王爷您。能够独当一面,收拾残局。睿王有不臣之心,恐睿王会害您,所以燕王举兵支持您,必将您送上那宝座。以保守朝纲!」 端王连连点头,虽心里头知道燕王的虚情假意,当场面话嘛,不都得这么说?且三皇子会被他所害,乃是因为三皇子对他没有防备之心,自己如今对他多有防备,不过是利用他坐上那宝座而已!还真能叫他害了自己去? 姜维说的,也把自己想的太蠢了。 人最常犯的错误,大约就是太低估别人,也太高估自己。 端王此时并不觉得他高估了自己,「三叔的诚意我看到了……」 「只要您同意,燕王爷立时带兵冲破端王府外的守卫,营救您出去,扶立您为帝。名正言顺,必能击溃睿王,叫您荣登大宝。」将领的话,颇有诱惑力。 端王似乎已经透过他的话音,看到了自己坐上那宝座的样子,更能相见当时荣耀的情形,他激动的手脚都在微微的颤抖,「好,好……」 「您且等着燕王爷的好消息!」将领说道。 「等等!」端王一把拽住就要离开的将领,压低了声音道:「叫三叔一定要防备着姜维,姜维是个小人,一直劝我不要相信三叔。三叔的计划。可不能叫他知道,他若知道,必要坏了大事。」 那侍卫看了端王一眼,拱手称是,飞身离开。 端王在黑夜之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心头挥之不去的,是适才想象的情形。 他黄袍加身,御冕在头,一步一步,踏着盘龙阶,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这天下,这一切,都将是他的了!他才是笑到最后,得到一切的人! 想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 漆黑的夜色之中,端王的笑声,有几分瘆人。 零星的巷战还在持续。 但睿王和燕王各自主力在皇城内外呈僵持状态。 京城的百姓都缩在家中,整个京城上空,弥漫着一种血腥杀戮的味道。 人心惶惶,只怕再控制不住局面,这般僵持下去,京城就要面临奔溃。 睿王爷很急,燕王也不轻松。 得到端王消息的清晨时间,燕王便率兵直击端王府。 将端王府外的守卫打的溃败而逃。迎出了端王府中的五皇子,先帝驾崩前封王的唯一一个儿子。 燕王在他的将领兵丁中传言,三皇子以被谋逆的睿王所杀,他要击溃睿王,扶立先帝的儿子端王为帝。 如此,他对皇城的进犯,就变得名正言顺,冠冕堂皇。 而驻守皇城内的睿王,则变成了乱臣贼子,更坐实了他先前被罢黜之时的谋逆之罪。 诛杀睿王。攻入皇城的口号,在燕王的军队之中,越发变得嘹亮。 皇宫内的睿王等人,也焦灼疲惫。 「最然很明白燕王的不臣之心,可如今这时候。却没有办法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睿王身边的亲信谋士们皇宫金殿中商议。 「管他说什么,要我说,如今就是成王败寇,话都是人口说的,有什么凭据?谁赢了,谁说的算数!」另一位武将粗着嗓门喊道。 睿王垂眸不语。 有更多武将便叫嚷起来,「是啊王爷,我们都支持您!我们都知您的品性,与其叫燕王得逞,不若您就称帝吧!」 「称帝吧!」 …… 越来越多的武将拥护他称帝。 睿王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如今称帝。不才是坐实了先前旁人硬扣在他头上的谋逆之罪么? 虽说成王败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可他却也不想在如今凭白背负这些骂名。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帝王!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九五之尊! 他只愿守着心爱之人,过悠然闲散的生活! 他从来都没有谋逆!从来没有! 他没有背叛先帝,更没有谋害自己的侄子! 「不。」睿王猛拍桌子。厉声喝道。 拥护他的声音,顿时消弭,金殿之内鸦雀无声。 「吾不是乱臣贼子,吾也不要背负这样的名声。你们叫我如今称帝,不是叫我认下这骂名么?」睿王寒着脸看着一干谋臣武将问道。 众人都低下头,有胆大的武将轻声咕哝道:「只问结果,过程都是由结果来改写的。」 「呸!」睿王冲着他的脸呸道,「这骂名,一旦背上,这一辈子,都洗不掉了!这样的名声,吾不要!这帝王的位置,我也不稀罕!」 「王爷……」众人还想再劝。 却忽然有个沉稳的女声从金殿外头传来,「睿王爷深明大义,你们就不要逼他了。且如今燕王拥立端王。睿王若是称帝,这在气势上,就矮下一截去。就算最后打赢了燕王,只怕也难以叫百姓们信服。百信人心不稳,这朝堂能稳么?」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皇后娘娘被两个宫女搀扶着,穿着雍容华贵的百鸟朝凤朝服,款步走来。 「参见皇后娘娘。」睿王率先躬身说道。 众位谋臣武将这才跟着行礼。 皇后娘娘笑了笑,抬手道:「睿王免礼。」 「这里没有睿王。」睿王爷垂眸说道,「罪民早已被罢黜。」 「哀家以皇太后之名,恢复你睿王爵位,令你率兵击退围困皇城的谋逆之臣燕王一党!保护二皇子入主宫中!」皇后娘娘气势沉稳的说道,她面上颇有威严之色。 众位谋臣武将,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赞同。 睿王爷拱手躬身,垂着脑袋,也没有立时应声。 皇后娘娘这是叫他拥立二皇子为帝。 燕王手中有五皇子,他若奉皇后之命,拥立了二皇子,自然也是名正言顺了,在气势上,就不输给燕王。 可二皇子他……为帝,对朝纲,对百姓,只怕不是件好事…… 「哀家知道,二皇子先前行为不甚检点,同承安郡王也有些摩擦。可如今大敌当前,首要的乃是大局,个人的恩怨且放在一旁。二皇子为帝之后。不是还有众多顾命大臣在一旁看顾,监督教导。即便他有错,有不明白,心思不成熟的时候,还有大臣可以纠正更改。倘若真叫燕王得势,那才是无法收拾吧?」皇后娘娘缓缓说道。 她说话间,态度沉稳,语气平缓。可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她垂在金凤广袖之下的手。攥的紧紧的,袖口也在微微发抖。 她在赌,在赌睿王的心性。在赌一场大的成败。 睿王回头,看了身后一干追随他的人,这些人,在他被罢黜,被幽禁,看似已经彻底垮掉的时候,没有放弃他,只是潜伏起来。危急关头,他振臂一呼,这些人就都义无反顾的随他抗击燕王,保卫皇宫。 这些人他是信得过的。 将来,待到打败了燕王,局势稳固之后,他将这些人留在二皇子身边,叫他们监督约束二皇子行为,朝堂也不会被二皇子搅合的乌烟瘴气吧? 不是臣强则君弱么? 「好。」睿王爷咬牙点了头。 第五十六章 一旦做出决定,他也是雷厉风行的个性。 立时叫人出城,寻找二皇子,保护二皇子入宫。 燕王的人也在满城寻找二皇子,他找到二皇子自然不会是保护二皇子的。 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亦或是已经死了的三皇子,在燕王眼里,并无区别。只不过是他为登上那皇位的垫脚石而已。垫脚石嘛,无非有些平整,有些则多有棱角。但只要踩着它上去了,那便都一样。 睿王爷的人要赶在燕王寻到二皇子以前,将他护送入皇宫之中。 众人此时只盼着他能藏得好好的,躲过了燕王的搜寻。 皇后娘娘瞧睿王是真心没有登帝的打算,也是言而有信之人,真的打算支持二皇子登基,这才将二皇子有可能的藏身之处,一一告诉睿王爷。 后宫笼罩在一片凄惶哀婉的气氛之中。 三皇子的灵堂也在仓皇中摆好了。 先皇才驾崩不久,这位有宏图大志的皇子甚至还未在龙椅上稳稳当当的坐好,就又英年早逝了。 「说什么九五之尊的位置,我看是凶险万分的位置才对吧?」宁春草看着棺木内,一身龙袍,却面容苍白的三皇子,不由轻声说道。 一旁的姜伯毅侧脸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这可是大不敬。」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大不敬就大不敬了,谁来治我的罪?瞧瞧,如今还在为那个位置挣得你死我活呢,多少人因为这个位置而丧命?不是凶险万分是什么?只是三皇子实在可惜了。」 她叹完,看了三皇子最后一眼,退开棺木。 「姜阁主,时辰到了,您看?」宫人们上前问道。 时辰到了,该盖棺了。 三皇子死的委屈,这死后的事儿。就更是委屈了。 前朝还在忙着打仗,京城各处,人心惶惶。皇宫虽然暂时安定,可谁知燕王的兵马会不会突然突破皇城? 众人都在忙着收拾乱党。 根本没有人顾得上三皇子灵堂之事。 「再等片刻吧?」宁春草小声说道,「景珏说,他会来同三皇子告别的。也算兄弟一场,君臣一场。」 宁春草话音刚落,景珏就满头大汗的迈步入了灵堂。 他身上还带着血迹,脸上更有些狼狈,手中提着长剑,头上束着的发髻。都微微歪向一旁。 宁春草瞪眼看他,「你……」 「事急从权,来不及梳洗换衣了,就如此同三皇子您告别,您可千万莫计较。」他先看了宁春草一眼,冲她点头。而后就拱手朝棺木说道。 说完。这才走上前去,往棺木中深深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是再不相见,这一眼,就是绝别了…… 三皇子原本胜券在握,原本已经笑到最后了。可不曾想,世事无常…… 临了,连躺在棺木之中,身上所穿这件龙袍都是尚未完工的。 真叫人感慨呀…… 「景珏,时辰到了。」宁春草小声提醒他道。 景珏点了点头,从棺木旁退开。 原本应该是无比隆重,无比庄严的灵堂。此时却没有多少人在。 活人尚不能安,死了的人就多迁就吧。 皇城上空阴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了。 盖棺之后,景珏冲姜伯毅点了点头,两人前后脚退出灵堂。 宁春草本在棺木前头烧着宫人们准备好的祭物,一回头,却不见了景珏将姜伯毅。 她起身叫一个小宫女替她来烧,也轻手轻脚的出了灵堂。 「找到二皇子了?」姜伯毅问道。 景珏点了点头,「藏得跟耗子一样,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他,已经迎进宫中。」 姜伯毅长叹一声,「先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的名声如此,只怕呼声难胜过端王。」 「呸,」景珏啐了一口,「找到他,我就先揍了他一顿,若不是我爹派人跟着,我非打死他!」 姜伯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当初之事,他也算是被人算计。」 「想到春草险些就……我就……」景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以压抑心口的怒火,「还不如扶立大皇子或是四皇子!」 「大皇子面容有损,无缘帝位。」姜伯毅笑了下。「四皇子昨日就披了道袍,言明出家。」 「他倒是避得快,让他做皇帝,又不是让他去死。」景珏哼道。 姜伯毅摇了摇头,「四皇子心不在此,让他做皇帝,对他来说,跟让他死也差不多了。」 景珏闻言,脸上笑得越发讽刺,「你看看,有些人,你给他他都不稀罕。有些人却在外头争得头破血流!」 他扬手指着皇城外的方向。 那里还叫嚣着,叫乱臣贼子睿王出来受死。 景珏听着都觉来气。 二皇子被悄悄迎进宫中之后,立时有宫人准备好先皇的龙袍。 如今为他量身赶制,自然是来不及了。 但先帝的龙袍都是崭新的,也有年轻时候留下来的,他穿着倒也合身。 二皇子黄袍加身,登上高高在上的宝座。 皇城中的谋臣武将,睿王等人纷纷跪拜,山呼万岁。 原本已经无缘帝位,原本在争夺之中已经落败的人,却忽而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赢家,忽而毫无预兆的穿上了龙袍。坐上了龙椅。完成了那个原本是赢了争斗,却到死都没穿上一件完整龙袍的三皇子未能完成的事。 想来,也真是讽刺得很。 二皇子心中得意,脸上却并不轻松。 他知道,如今自己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暂时的,都是尚不稳固的。 燕王率兵在皇城外的叫骂声还未停止。 不除去燕王,他今日坐上这龙椅,明日就有可能被人给推下来。 「接下来呢?」二皇子,如今的帝王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潦草的登基仪式,象征性的完成。 众人的称呼已经从「二皇子」转而改口成了「圣上」。 「回禀圣上,请您登上城墙,斥退乱臣!」众谋臣异口同声的请命。 二皇子心头发憷。但他无法拒绝。 他如今是帝王了,却是被人推上来,屁股都还没坐稳的帝王。 「好,请,请睿王带路吧。」新皇起身,勉强笑着说道。 虽有龙袍在身。御印在手,他却一点帝王的气势都没有。即便坐在龙椅之上,想象之中,那种高高在上,挥斥方遒的感觉,也并未降临。 新皇回头看了眼龙椅,缓缓走下盘龙阶。 当明艳艳的龙袍出现在皇城墙头上的时候,城外的兵将们都微微一惊。 原以为是睿王称帝了,定睛一看,睿王却是走在一边的。 「先皇遗诏,众人跪接——」一个嗓门嘹亮的宫人亮出一卷黄绸,高喊道。 唱和的宫人。讲究声音清亮,中气十足,气息绵长,穿透力强。 他这么一亮嗓子,糟乱的场面立时静了一静。 众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跪下来,迎接圣旨。 「这是假圣旨!不要跪。不要听!这是伪造的,是睿王伪造的!」燕王叫道。 第五十七章 那唱和的宫人却并不受她所扰,兀自唱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于诸兄弟之中,朕缵承大统,绍登大宝,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无奈乱臣当道,刺朕与奉天殿内,朕五体不安,恐难全如期望……立兄长二皇子景瑞为帝,着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 众人听完。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圣旨不是因服用丹药而早已驾崩多时的先皇帝所立。乃是被景瑢行刺,重伤不治的三皇子死前所立。 当时在场的人自然都知道,三皇子乃是被剑伤在心脉,根本没说两句话的功夫,就没了气。 他怎么可能立下遗诏。 但知情的人并不多。起码此时围困在皇城外头的人,就都不知道。 「这是你伪造的,且三皇子还没有登基呢,他怎能下圣旨?」燕王在城外高头大马上坐着,拿马鞭指着睿王叫嚣道。 睿王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对身边人吩咐了句什么。 那人很快领命而下,不多时,被绑着的景瑢就被带上了城墙。 燕王看到景瑢,瞪大眼睛,喊道:「景瑢,我儿!」 景瑢被人架着,低垂着脑袋,脸上身上都是伤,闻声也没有抬头,叫人看不出死活。 「你,睿王!你为何要害我小儿?」燕王骂道。 睿王点点头,「燕王,你还认得他是你小儿就好,三皇子即将登基大典,你却派你小儿行刺三皇子,后又将这罪名强安在我的头上,你说,你居心何在?」 燕王正要开口辩驳。 睿王却抢在他前头说道,「不过这事儿对你来说,也是轻车熟路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做!十年前,你以图谋反,勾结怀王,怀王心思简单,性情冲动,在你齐动之下。勾结党羽,兴兵作乱。被先帝察觉,一举剿灭。你却躲在背后,让怀王做你的替死鬼!十年后,你又卷土重来!这次,三皇子死在你儿子手里,你更要将这一盆脏水破在我的头上。我岂能叫你得逞?十年前的帐,十年后的帐,咱们是不是都要好好算一算了?」 睿王的话音落地,城外的兵马一阵唏嘘。 十年前怀王谋反的案子,年纪大些的人还记忆犹新,当时屠戮众多被牵扯的党羽。京城两个月不见日光。 先前揭出乃是睿王同怀王造反,如今睿王又当面指正乃是燕王一手策划。 如今站在皇城里头的是睿王,带兵围困皇城外头的是燕王。 两王身边都拥立有先皇的儿子,究竟谁人是正义,谁人是谋逆呢? 真相永远不只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也不能仅凭耳朵去听。 可证据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很难公之于众的。 燕王坐在马背上冷笑,「四弟,你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可笑么?十年前,是你屠戮众多牵连之人,十年后,先帝亲自罢黜你的王爵。你如今将这些罪名都安在我的头上,我又岂能容你?!」 说完,他便抬手一只箭,猛的射向城墙上头。 「小心护驾——」睿王大喝一声,挡在二皇子前头。 这箭不是射向睿王的,却正是射向那穿一身明晃晃龙袍的二皇子。 二皇子被众人簇拥在后头,睿王一剑斩断飞来的箭矢。 「大胆乱臣!竟敢射杀当今圣上!」睿王喝道,「放箭!」 城墙头上密入雨点的箭矢飞射下来。 「当今圣上在此,先帝临终,唯册封端王,就已表明先帝心意!端王才是正统!」燕王护着三皇子往后退去。 他身边将领指挥众兵抵抗反攻。 皇城内外,又充斥着嘶喊杀戮之声。 睿王护着二皇子下了城墙。 两方各不相让,这一番,不过是叫驻守皇城的兵马更添几分底气和正气,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为正义而战。 也让燕王的兵马,底气不那么的足。将领一旦怀疑自己究竟是为正义,为正统。还是被人利用,做了乱臣贼子的时候,那气势就弱了,将领气势不坚定,他所带领的士兵就不可能勇往直前。 只是二皇子的名声,确实太差。 而五皇子又有端王的封号。 这一时间。究竟谁能先在气势上占据优势,还真不好说。 「听声音,是又打起来了?」宁春草寻到正在商议的景珏和姜伯毅,还未开口打招呼,便先听闻皇城外传来的喊杀之声。 景珏皱了皱眉头,微微点头。 姜伯毅也面色凝重。「这般争权夺利,死的都是天兆的臣子,天兆的百姓。最后不管坐上皇位的是谁,如今的争夺都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损失!」 「且这么耗下去,京城必将崩溃,京城陷入危机。那天兆也将危矣,边境亦有虎狼窥伺,不想着如何富国强民,倒是同自己人争执不休,真是有出息的很。」景珏满面不屑。 「如何才能叫这无谓的争夺快点休止呢?」宁春草问道。 景珏笑了一声,无奈抬头看她,「你这问题问的真是有深度,若是能一两句话告诉你,也就没必要站在这儿听外头那打杀之声了!」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姜伯毅却是忽而开口说道。 宁春草哦了一声,「是二皇子不能服众么?」 姜伯毅点头。 景珏见自己刚说了没办法回答,姜伯毅就来拆自己的台,脸上十分不满,「就算是二皇子能够服众,燕王不死心,这仗不还是得打下去。」 「不会。」谁知姜伯毅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直截了当的摇头道,「燕王双拳难敌四手,他之所以还能领兵作乱,不是因为他厉害,而是二皇子并不能叫追随燕王的人信服。若是那些人都信服二皇子,也就不会跟着燕王了,燕王身边的人都离他而去,他不就败了?」 景珏翻了个白眼,齐中更是不屑冷哼,「说得真好,真是轻巧!可有什么用呢?说了不也是白说?」 「有用!」宁春草点点头,「我有办法!」 这次吃惊的就不仅仅是景珏了。 就连姜伯毅都诧异的看着宁春草。 「你有办法?」两人异口同声。 宁春草点点头,看向景珏,「还记得在凤州城的事儿么?」 正在说皇权争夺。正在说眼皮子底下打仗的事儿,怎么又扯到凤州城了? 景珏不明其意,姜伯毅也微微皱起眉头。他是在凤州城以后,青城山下认识他们的。 凤州城的事情,他后来虽也有听说,却不知道宁春草此时提凤州城是何用意。 「人心很难猜。又不难猜。」宁春草勾着嘴角说道,「在凤州城的时候,咱们都知道,那蝗灾乃是天灾,可是巫女说,要用无辜孩子的性命,祭奠以除蝗灾的时候,你也都看到了,上至州官,下至百姓,都将孩子交了出去。」 景珏皱着眉头。 姜伯毅看向宁春草,微微眯眼。 「巫女利用的就是百姓们。对天,对神灵的忌惮和信奉。」她笑了笑,「咱们如今也可以。」 「利用百姓乃至将领,对天对神灵的敬畏之心,帮助二皇子赢来声望么?」景珏缓缓说道。 宁春草重重的点头,「是,我能做到。」 「那还等什么?」景珏说着就上前拉过她的手。 第五十八章 「别急!」宁春草皱眉。 「怎么不急?你若是已经想好了办法,自然越快实行越好。」景珏催促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是,我是有办法,可我没有铃铛,我的铃铛还在姜维的手上!」 「去找姜维。拿回铃铛。」景珏立时说道。 说完,他不禁心头有些发毛,上次在城外十里杏子林,被姜维召唤出的鬼兵抓伤的地方,似乎还隐隐作痛。 「姜维那个人,邪乎得很。」景珏回头看了眼姜伯毅,「他这么厉害,你以前都不知道?」 姜伯毅别过视线,看向别处,并不看他,也不理会他的话。 景珏哼了一声,「我不笑你。咱们都是被兄弟背叛的人,也算同命相连了。」 宁春草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两人,景珏同姜大哥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两人非但不动手脚,能好好站着说话。还能说出「同命相连」的话来。 她自然不知道,两个人为了她,还曾在鬼兵围攻之下,并肩作战,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彼此呢。 「巫女会有办法。」姜伯毅沉声说道,「将巫女来带问过。」 巫女如今正被看押在宫中,很快被带了来。 听闻姜维召唤鬼兵之说,巫女啧啧有声,「他还真是厉害,真叫他练成了。不过这召唤鬼兵之术,须得在有杏树的地方而行,且须得有亡魂。城外十里那地方。若是我没有猜错,应当是在很久以前,死过许多人,听你们描述,很可能是战死在那里的人。如今皇城之中杀戮很重,他只要临近有杏树。便也能召来亡魂。」 「那你可有对付他的办法?」景珏不耐烦的问道。 巫女垂眸笑了笑,抬脸道:「有啊,我当然有办法,阴阳师和巫女,本就是相辅相克的。」 「说来听听,什么办法?」景珏催问道。 巫女却是摇头,「这办法,你们做不到,你们带我去,我帮你们克制他。」 「你休想!」景珏哼了一声,「你当我们傻?带你去?」 巫女原本同姜维勾结一起,都是为燕王效力,倘若带她去寻姜维,两人在联合起来,倒是更为麻烦。 巫女咧嘴笑了笑,「原来你们不傻?不傻为何寻我来问话?」 「他们做不到,但我能啊,你有什么办法。不如告诉我。」宁春草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倒是突然说道。 巫女寻声看她,只觉眼前猛的一亮,「你不同了!」 巫女从殿中离开之后,她的前世今生合二为一。 宁春草并不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原来的相貌。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巫女却激动的站了起来,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兴奋的向她行去,走了同手同脚都不自知。 瞧见她行为失态,并靠近宁春草。 景珏和姜伯毅都是一惊,正欲上前相拦。 巫女却做出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她朝宁春草跪了下来。 并跪行前进,匍匐在宁春草脚下,表情虔诚至极,眼中还蓄了激动的泪水,「圣女……」 宁春草皱眉,「什么东西?」 「您是圣女,千年一遇的圣女!」巫女嘴唇都在兴奋的抖,她的话音激动得有些含混不清。 但殿中十分寂静,几人都听到了。 就算听不清,从她的敬畏神态中,也看到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宁春草向后避了避,「你快起来,莫名其妙,不要跪我!」 「圣女,你若愿意,必能救我。你若救我,我必当尽心竭力虔诚伺候圣女,追随圣女一生一世!」巫女激动的捧着她的绣鞋,低头去亲吻她的脚面。 宁春草吓了一跳,跳脚向后躲去,「你疯了?!」 女巫却连连摇头,「没有,我没疯,我是眼拙,眼拙啊!先前竟没有看出。直到如今才看出来!先前竟还妄想夺舍圣女的身体……真是自不量力,也难怪我非但不成,反而害了自身。」 她絮絮叨叨,神情激动的说着。 宁春草心头颇为不耐烦,更不想听她说什么圣女。 「你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你就告诉我,如何对付姜维的鬼兵。旁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宁春草皱眉冷喝道。 「是是,圣女有命,莫敢不从!」巫女连连点头,将用何巫咒能对抗鬼兵尽都教给宁春草。 说完,还主动提出。「圣女如今铃铛不在手上,不若先用小人的铃铛?」 这话说的真是卑微,她竟在宁春草面前自称小人? 宁春草一脸的不适应,「你不是说,你的铃铛我不能用么?」 「圣女若是用小人铃铛,自然是对小人的抬举!」巫女连忙点头哈腰的说,「只是小人的铃铛功效不若圣女自己的铃铛那般好,那般奇妙罢了。」 宁春草点点头,有备无患嘛,有总比没有强。 巫女的铃铛,在姜伯毅手上,姜伯毅冲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带着。 宁春草又跟巫女练习了一遍巫咒之后,三人商议细节。 景珏对宁春草和他们一起去寻姜维,十分排斥。 他不想叫她跟着冒险,冒险这种事,乃是男人的事情。可如今这情形。没有宁春草,他们似乎拿姜维也没有办法。 原本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摆在面前的时候,他的整张俊逸的脸。都是阴沉的。 宁春草抬手揪了揪他的面皮,冲他嘻嘻的笑。 他一脸无奈看着她,「别闹。」 她当着姜伯毅的面,和他举止这般亲昵。这般闹着玩儿。 景珏的心情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就好了几分。好似笼罩在头上的阴云,瞬间被风吹散了些许。 「就趁现在,咱们趁乱出城。」姜伯毅看了两人一眼。别开视线,缓缓说道。 景珏这才握住宁春草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拽下,「好。」 两人带着宁春草出城。 宁春草将巫女的铃铛握在手中。 这铃铛和她滴了血,认她为主的铃铛果然是不同的,那铃铛在她手中,会让她觉得有力量涌动。 而如今这铃铛,则没有这般默契,唯有她摇动铃铛之时,才能感觉到力量。 宁春草虽不会功夫,可如今的她,却是比身怀武艺之人,更为不可小觑。 她晃动铃铛,内心之中立时就能涌出巫念来,口中喃喃。面前阻挡之人,不是失魂落魄,就是软倒在地。 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好生厉害!」景珏携着她的肩,侧脸看她,「倒省的我动手了。」 宁春草轻哼,「好似你比我更厉害似的?」 「还是娘子你厉害。」景珏玩笑道。 话一出口。两人神情都微微一愣。 又各自立时别过脸去,紧追姜伯毅的脚步。 【卷五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妾不为后 卷一》作者:姜宛 02、《妾不为后 卷二》作者:姜宛 03、《妾不为后 卷三》作者:姜宛 04、《妾不为后 卷四》作者:姜宛 05、《妾不为后 卷五》作者:姜宛 06、《妾不为后 卷六》作者:姜宛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