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嫁他 三》 第一章 【第一章】 「结束」两个字说出口以後,苏晓沐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更佩服自己,居然还能笑,居然没有哭,她果然变得更坚强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里。 所以她看不到景衍着急的神情,他想解释,想追上去把她牢牢抱在怀里,可是眼前还有更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景衍知道晓沐的心病是秦臻,所以才有了许许多多的误解和不安。 他必须解开这个结。 此时的秦臻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她垂着眸,感觉刚刚处於劣势的处境得到了逆转,在心里悄悄地安慰自己,果然还是阿衍对她最好,无论他是否结婚,他最紧张的人还是自己,当初自己选择错了,她该选的是阿衍,而不是抛弃自己的程宇,这样她也就不会有後来那麽多的痛苦。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景衍就松开她的手,似乎是在叹息,「小臻,以後不要这样了,做回你自己吧。」 秦臻敛下眉眼,不肯去看景衍,慢慢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你真的不明白吗?」景衍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薄唇抿了抿,语气冰凉地说:「算了,王皓还在楼下等着,我让他送你回去,你以後不要再来这里了,晓沐她不习惯。」到底还是怜惜她,有些事他不会当面拆穿。 其实他最近已经渐渐减少和秦臻见面的次数,今天她出院,也只是让王皓去接人,可是他在公司开会开到一半,就接到王皓的电话,秦臻问王皓为什麽景衍不去接她。 王皓说漏嘴,提到今天是小尧的生日,秦臻就非要去景衍的新家看一看,怎麽也不肯甘休,弄得王皓两面为难,只能拖延时间,等他拿主意。 他立刻暂停会议赶了回来,那时王皓和秦臻已经到了楼下,秦臻如果又哭又闹那倒还好,他可以当她发病把她挡回去,可她偏偏像从前一样,笑嘻嘻地跟他说:「阿衍,记得我们以前还曾经想过,你将来的孩子会是什麽样子的呢,现在刚好有机会,我想见一见他,可以吗?你瞧,我还特地买了礼物,很有诚意的。」说着还怕他不信似的,举了举手上的礼盒。 她用「以前」来拿住他的弱点,想着她又刚刚出院,不想刺激她,他也始终无法对她狠下心来;现在看来自己不该心软的,这「见一见」果然出了问题。 刚才晓沐就那样一个人冲了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什麽事?还有她的手受伤了……景衍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无法集中了。 秦臻的身体有点僵硬,情绪低落起来,低声说:「她不高兴?那我呢?我也没做什麽,只是好意而已,她却那麽大惊小怪。阿衍,你变了,你以前很疼我的,现在我生病了、没人要了,连你也要抛下我吗?」她努力调整了表情,眼眶盈着泪,看了景衍一眼。 景衍低沉的嗓音彷佛一泓古潭,淡淡地说:「小臻,那麽多年过去了,谁没有变呢?」她对他好,他也喜欢过她,所以以往的一切他珍惜,不会抹杀;甚至,他会纵容她的任性,但不会就这样无止尽地任由她继续任性下去,他也是有底线的。 没想到他会那麽直白地承认,也听不出他话里的双关,秦臻只是傻在那里,片刻都没有回过神来,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他的婚姻不过只是将就,难道这是她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厨房,大大咧咧地问:「爸,妈呢,去哪儿了?不是还要做布丁给我们吃吗?」景尧顿了顿又从景衍身後探出来,疑惑道:「咦,有客人?」 「这是秦阿姨,来送生日礼物给你的,就放在客厅。」景衍摸摸他的头,颔首道:「你妈有点事先出去了。」 「哦,秦阿姨好。」小尧礼貌地打了招呼。 秦臻只是冷淡地应声:「嗯。」给小尧带礼物本来就是个藉口,孩子对她而言,是个最敏感不过的话题,尤其还是景衍和别人的孩子。 景衍抿着唇对小尧说:「你先上楼陪小宇再玩一会儿,等我送了你秦阿姨,再和你去找你妈吃晚饭。」 「好耶!」小尧笑呵呵地直点头,「秦阿姨再见。」说着又蹦跳着去了楼上。 秦臻的手指紧揪着衣裙,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景衍将手放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走吧,先送你回去,你今天累了。」 直到离开,秦臻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等她走後,景衍马上打电话给苏晓沐,可无论怎麽打都无人接听,到最後甚至还关了机,显然是不想听他的电话,他想了想才另外拨了部下的电话帮忙找人。 其实苏晓沐也没去什麽地方,浑浑噩噩地离开公寓後,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她在偌大的城市迷失了方向,在社区对面的公园坐了一会儿,好像想通了一些事,却又好像更乱了,最後只好买了一打啤酒,搭计程车去了工作室。 空荡的工作室昏昏暗暗的,就和苏晓沐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糟糕,她也没开灯,随意甩了鞋子,就窝在沙发上,打开啤酒什麽也不顾就喝了下去,一瓶又一瓶,空罐子渐渐增多,可她没有得到一醉解千愁的解脱,脑袋反而越发清醒,满脑子都是景衍,也只有景衍。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又响,苏晓沐眯起眼睛低头看去,那个名字在萤幕上一直闪烁着,她发泄似的拚命按拒接键,嘴里用带着酒气的哭音骂道:「景衍,混蛋!你是个大混蛋!」怎麽能那样对她、那样伤她? 苏晓沐心里难受得想死,抓着手机翻了一页页通讯录,也不知道能打给谁诉苦,她极需一个发泄的出口,她想找个人靠一靠、说说话,这些事憋了那麽久,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萤幕上滑过子奇的名字,她怔忡了一小会儿,却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找他,最後,她拨通了夏小冉的电话。 其实她知道小冉最近也百事缠身,过得并不比她好多少,凡人,总是有烦人的时候,但她已经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语气微弱地请求道:「小冉……你能不能、能不能来工作室陪陪我?」 夏小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脆弱,有点担心,二话不说就答应:「好,我马上来,你等我。」 好朋友不是当假的。 夏小冉一踏进工作室就闻到浓浓的酒味,室内的光线很昏暗,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晓沐?」没人回应,只有轻微的抽泣声,她心一紧,赶紧把灯打开,只见苏晓沐蜷在沙发里,长发散在瘦削的肩膀上,地上全是喝完的空酒罐,狼狈的样子根本不像平日开朗的苏晓沐。 夏小冉担心极了,去拧了热毛巾,想替她打理一下。 「你别担心,我没事,我也没醉。」苏晓沐抬起眼,面无表情地低喃:「原来我以为,只要我爱他就够了,他爱不爱我都无所谓;但我忘了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看他对她那麽好,我嫉妒,嫉妒得快发疯了,我的十年,比不上他们的十年,我永远赢不了……其实我的要求也不多啊……」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死寂。 夏小冉知道她肯定是在说景衍,那个苏晓沐爱了十年,甚至不顾一切为他未婚生子的男人,这种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给她力量。 苏晓沐就顺势将脸埋在小冉肩上,艰涩地自嘲:「可就算他那麽坏,对我也不屑一顾,我还是爱他,小冉,你说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其实她最受伤的不是景衍不爱她,而是他在给了她希望之後,又让她跌入失望的深渊。 接着她又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带着酒意渐渐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泪水还是停不住地往下掉,看得夏小冉心酸不已,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情,不是说忘就能忘掉;伤,不是说补就能补救。 身为朋友,她只能这麽安静地陪伴着她、给她依靠,所有的安慰不过只是镜花水月,都是虚无的,不是当事人,不可能做什麽评价和决断。 苏晓沐并没有睡太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等自己意识清醒了,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夏小冉不以为意,只是担心她,「晓沐,你还好吧?」 第二章 被她问得一怔,苏晓沐很快就洒脱地摆摆手,「安啦,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差,只记得住开心的事,其他的,很快就忘记了,至於今天……」她顿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只是一时没想通而已。」她朝小冉笑了笑,就去休息室换了套衣服,收拾了一番再出来,又是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苏晓沐。 她挽着夏小冉的手臂说:「走,我们去逛街,刷爆景衍的卡,谁叫他让我难过,谁叫他看不到我的好!我得趁着自己还是『景太太』,好好败光他的家产,不然我真就亏大了。」有一个决定已经在她心里成形,此时的笑多半带了些放手的豁达。 夏小冉还不知她的心思,只能摇头失笑,凭她们俩就想败光景衍的身家,这谈何容易啊? 购物总能让女人心情愉快,可是往往有些人见不得你愉快,尤其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自命清高的人,苏晓沐和夏小冉偏偏就遇上了……是上次在婚纱店那个娇气跋扈的周晨。 本来只是不经意的偶遇,没想到很快就演变成女人的战争,以周晨为首的这几个人都是小冉情敌的好友,所以说话全带着刺,冲着夏小冉来,口吻甚是恶毒。 性子软的夏小冉想息事宁人,可苏晓沐偏不想这麽做,上次她们就已经有了摩擦,又碰到今天她心情不好,没地方发泄,如今她们自动送上门,怎麽能便宜她们? 苏晓沐讥讽地说:「周小姐,人在做,天在看,像你这样在背後捅人一刀,迟早会有报应!」 那周晨因为景衍的关系,不敢对苏晓沐怎样,只看着夏小冉恨声说:「我看报应的是你吧,现在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别痴心妄想、攀龙附凤了,我都替你难堪。」 夏小冉拦下正要发飙的苏晓沐,从容淡定地回应她,「我从没想过要抓住谁,是祸是福自有定数,是我的,别人抢也没有用。」经历了那麽多事,她也看开了,那些流言早就伤不了她了。 苏晓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替她乾着急,正想说点什麽,一个稚气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妈!」 她怔了一下,回头看过去,笑着喊道:「小尧!」不过看到跟在儿子身後的景衍时,她又是一愣……怎麽他也跟来了? 彷佛猜到她在想什麽,景衍淡淡地说:「之前不是说好,今晚一起给小尧过生日?」 夏小冉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是啊,即使他们闹得再不愉快,他也会遵守承诺,况且在他眼里儿子最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了儿子而跟她结婚。 小尧亲昵地拉着苏晓沐的手,站在景衍身边,乍看之下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景先生。」眼尖的旗舰店店长恭敬地站在一旁,听从老板差遣。 倒是周晨,到底涉世尚浅,愣愣地喊:「景先生?」 除了偶尔出现在财经杂志上,景衍的行踪几乎成谜,今天总算是见到真人了,果然是气势非凡,只要站在那里,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 景衍似乎当周晨是透明的,轻描淡写地说:「不要跟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见识,有失身分。」 从未被人如此轻视的周晨霎时僵如化石,她的表情取悦了苏晓沐,她挽着景衍的胳膊说:「好,我们去吃饭。」只要景衍一出现,苏晓沐的世界就只有他。 景衍怔了怔,有些意外她忽然亲密的举动,而最高兴的恐怕是小尧了,他不忘回头邀请夏小冉,「小冉阿姨,今天我生日,一起去吃饭吧?」 夏小冉哪里肯去当电灯泡呢,只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改天再补送生日礼物给你。」 「欸。」小尧乐淘淘地应了声。 「可是你一个人……」苏晓沐还是担心小冉的处境。 「我可以应付的,你们走吧。」夏小冉贴心地敦促,心里更希望这顿饭能让好友开心起来,不过她低估了苏晓沐受伤的程度,她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了。 出了旗舰店,苏晓沐马上松开景衍的手臂,再不见半分的亲密,一路上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儿子聊天,完全不去理会景衍,几次景衍想找话题,都被她很快地敷衍了过去。 他们订的是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能将整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霓虹炫彩、暗夜流光,因为上周旅游节目介绍了这间餐厅,小尧看完以後就说想在这儿过生日。 做父母的,总是极尽所能地满足孩子的愿望。 恰好是周末,来这里用餐的人挺多的,有他们这样一家几口的,也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因此上菜的速度并不快。 他们身後坐的,就是一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小情侣,从苏晓沐的角度看去,两人你侬我侬很是亲昵,蓦地,一阵铃声打断他们亲热,是一首粤语歌,晓沐本来是不懂粤语的,可是这首歌是她咖啡店工读生小岳的来电铃声,她也因此知道歌词说的是什麽,女人爱上了薄情的男人,就算被冷酷对待,感情被狠狠糟蹋,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多麽像她的感情,其实她对景衍也是痛爱吧,虽然被伤得很痛,却无法不爱,可悲至极。 苏晓沐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景衍的方向看去,他正低头跟儿子说了些什麽,儿子用力地点头,父子俩侧脸的线条如出一辙,然後就听到小尧说:「妈,那边有望远镜,我过去瞧瞧!」苏晓沐还没来得及说些什麽,他就跑开了。 趁着小尧离开,景衍终於找到机会问她,「你的手怎麽样了?」说着就要拉她的手,到眼前看一看。 果然是他教唆儿子离开的。 苏晓沐敏捷地把手藏在桌下,别过脸避开他的注视,微勾唇角说:「没什麽,我没秦小姐那麽娇嫩,你别费心了。」 景衍不习惯她这样疏离的客气,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解释:「晓沐,其实今天我是……」 「够了!」在苏晓沐听来,现在任何的解释都只是为了掩饰,都是多余的,所以她果断地打断了他,「怎样都好,今天是小尧生日,我不想说扫兴的话题,再让大家闹得不愉快,有什麽事改天再说。」她不想再谈,也没什麽可谈的了。 景衍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最终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晚上,苏晓沐依然在画室睡。 半夜的时候,景衍拿了一条烫伤软膏过去,她已经睡着了,藉着从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见她沉静的容颜。 有时候他夜里醒来也会这麽静静地看着她,不时会疑惑,就这麽单薄的身体,怎麽能那麽勇敢地独自生下小尧抚养长大?怎麽能爱了他那麽久? 十年……如果人生有百年,也少了十分之一了,更何况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而他呢,又为什麽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感情并不是什麽化学物质,能够分析是由什麽元素组成的,他只是清楚自己很需要她,生活里已经不能没有她,即使小臻回来,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过。 他安静地半跪在她身边,轻抬起她受伤的手背,很轻、很柔地涂上药膏,并在上面画着圈,认真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似的。 苏晓沐素来浅眠,照理说应该会醒的,可是她今天太累了,又大哭、大醉了一场,只因着药膏冰凉的触感呓语了一声,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也因此她没有听见景衍那句低喃:「我不想去伤害秦臻,可是我更不会让她来伤害你……我舍不得。」晓沐,我的心,你明白吗? 又坐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掩上门,回到书房,冷眼对着桌上那叠资料,从菸盒中拿出一支雪茄点燃,却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因为苏晓沐身体的关系,他很久没有抽菸了,此时此刻,这种味道能让他紧绷的神经获得纾解。 他拨了个越洋电话,清冷的声音问道:「那边都安排好没有?嗯,你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第二章】 入了夜的城市绽放出流光溢彩的繁华。 景衍站在套房的阳台外,双手撑着栏杆,俯瞰整座城市,穿梭的车影和灯光交织出炫目的光影,很是魅惑撩人,而他却一直沉默着,黑亮的双眸在夜色里若有所思,有种令人看不透的深沉。 第三章 当秦臻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衍,背影笔挺,敞开的黑色风衣,被夜风扬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她怔了怔,轻柔地开口打破沉寂,「阿衍,来了怎麽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景叔叔碍着面子不肯说,其实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 景衍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这才稍微回过头来,秦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绷得很紧,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呜呜的震动,他很快地接了起来,不知对方说了些什麽,还没几秒钟,他本来就冷峻的脸庞霎时更冷了几分,最後只听见他微掀唇,语气平静地说:「嗯,我知道了。」说话时他的眼睛却穿透寂静,深深地望过来,让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气氛很冷然。 景衍把手机放回口袋,凝睇着她,淡淡地说:「小臻,为什麽不愿意回去?」 这时秦臻才猛然发现,景衍不仅是没有了笑容,连他平日对她极尽温柔的语气也消失了,他对她,只剩下孤冷的目光。 秦臻不能接受他的冷漠,固执地说:「不为什麽,我就想留在这里,这里有你在嘛!而且我家本来就在这里。」她握着拳鼓起勇气问:「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我去美国吗?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为什麽又突然要我走?是因为苏晓沐她不想看到我?」 下午王皓拿机票来的时候,她就当着大家的面把机票撕了,他们凭什麽让她走? 「小臻,一事归一事,不要把问题扯到晓沐身上。」景衍拧着眉打断她,「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到了那边,有需要的话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想要回原来的地方工作也可以,你欠的债,我已经替你还了,还在你的户头汇了一笔钱,够你以後生活的了。」 秦臻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捏紧裙摆问:「你都知道了……这是在施舍我?」 和程宇离婚後,秦臻开始精神失常,虽然在治疗以後有了好转,但得知程宇再婚後,她就开始酗酒,还染上了赌瘾,回国前在拉斯维加斯欠了一笔钱,也没跟方敏之说,用光了所有积蓄和程宇给的赡养费,还债以後就逃了回来。 景衍摇了摇头,慢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施舍你,我一直想做的是帮你,让你变回从前的秦臻,可是我发现,就算我现在能帮你也只是暂时的,帮不了你一辈子,你也荒唐过、任性过了,接下来该考虑往後的人生怎麽过才是。」 「考虑?」秦臻彷佛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声音像跳脱了灵魂似的空寂,「如果我就是不走呢?」嫉妒的火苗蹭蹭地往心尖冒,她不服气、不甘心,为什麽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要离开她?为什麽他们个个都家庭美满,就只有她形单影只的? 景衍怔了一下,低下眉,目光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慢慢地回答:「那我以後,不会再见你。」 「不……阿衍,你明明还在意我的,那天我被烫到,你还第一时间保护我……」秦臻愕然,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保护你,是因为我怕你受刺激之後会伤到她,我不想让程宇妻子的遭遇在晓沐身上重演,他念旧情没有起诉你,并不代表你没有错;也许我也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纵容你,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小臻了,我却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糊涂,现在看来,如果我再纵容你,就是害了你。」 闻言,秦臻的身体抖得有如秋风拂下的落叶,嘴上却倔强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不知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能逃避一切了吗?你还想躲到什麽时候?装病能装一辈子?」景衍终於按捺不住,拉着她的手臂往墙上的镜子看去,连身裙宽大的荷叶袖滑落,露出一条条被刀片划过的痕迹,有深有浅,淡淡的粉色突兀交错。 「你看看镜子里的是谁?还是秦臻吗?自虐、伤人、酗酒、赌博、装病,没有一样是我认识的秦臻会做的事情!或许你真的是病了,得了偏执的病,让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甘心被你利用、为你操心,今时今日,你居然还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擦了粉底、涂了腮红,可脸色还是惨白得跟鬼一样,手腕细得只剩下骨头。 听了他的话,她难以自控地颤着声,「你是什麽时候……知道这些的?」 景衍松开她的手,任由她无力地跌坐到地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淡淡地说:「在你回来不久,程宇打了电话给我,至於他说了什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陆医生那边也一直跟我说,你的病情有很多疑点,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去相信,後来,是不得不相信。」 「他居然还打电话给你?明明是他变心,是他抛弃了我,现在还要在你面前污蔑我吗?」秦臻难以自制地哭喊出声。 景衍不认同地睨着她,彷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你错了,正因为他真的爱过你,才一直容忍你,你以为你瞒得了他吗?程宇什麽都知道,他可以承受你不能生育的压力,却不能接受你当初怀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你在大峡谷不小心流掉了孩子,是无心还是刻意?我不知道在国外的这几年你究竟是怎麽了,你怎麽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不,不是那样子的!你听我说,我只是在聚会的时候喝醉了酒,才不小心……」秦臻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你既然知道了,为什麽不拆穿我?还对我这麽好?」 「因为我和程宇一样,即使感情不在了,还是想尽一切努力去帮助你,希望你能变回我们认识的秦臻,就算不行,我对你也仁至义尽,没有遗憾了。」景衍顿了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秦臻,手指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一字一顿道:「而只有等这一切结束,我才能解开这道无形的枷锁,以一个完整的自己重新去爱晓沐,你明白吗?」 他拍拍她的肩膀,轻柔地说:「小臻,你还是回美国吧,我让王皓重新准备机票,如果你不想回去,想去别的地方我也能替你安排,你去过自己的新生活,不要继续纠缠下去,也不要再做傻事,我不想对你做得太绝情。」 「不……」见景衍想走,秦臻发了疯似的抱住他的腿大喊:「阿衍,你心里头的那个人还是我,你只是因为苏晓沐替你生了孩子,才会这样对我的,对不对?」 他当年说过,会让她一辈子幸福,所以就算程宇不要她了,她拥有的一切都输光了,她还不是输家,她还有景衍!他会比程宇对她还要好一万倍,如今她回来了,他怎麽能如此残忍地要她离开? 景衍知道秦臻已经走进了自己设的死胡同。 「小臻,你知不知道有两件事你做错了?那就是,你十年前不该离开,而十年後更不该回来,所以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因为现在,我爱的人已经不是你了。」 彷佛时空交错,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 景衍想起初见秦臻时,彼此都不过是个孩子,她比他矮了不少,笑容弯弯的,像天边的月牙儿,因为父母的关系并不好,间接造成他冷漠的个性,朋友也不多,这个女孩子却愿意陪着他,无论悲喜,一直在他身边。 也许那样的笑容就是他长久以来的执念,即使他们没有在一起,他也希望她能一直幸福。 可流光容易把人抛,他已不是当年青涩的景衍,她也不再是单纯的秦臻,时间在他们分离的岁月里,刻画出不同的人生。 她出国,爱上另一个男人,闪婚,又离婚。 而苏晓沐走进了他的生命里,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果敢地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可以用一种更加令人动容的方式,默默地爱着他,不顾一切,甚至不求回报。 在不知不觉间,关心她、爱着她已经渐渐地成为一种本能,而过去早已微不足道;至於秦臻,他只不过是念在旧情想尽力拉她一把,因为他终究不希望她过得不好。 他过於清冷的目光让秦臻觉得难堪,她低下眸,哽着喉咙问:「阿衍……那如果、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景衍抿着唇,神色也温柔了几分,慢慢地说:「小臻,你我都知道,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不可能改变结果,又何必再问?其实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你看看,你在做选择前总是先考虑自己,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会让你失去很多,你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才对。」 第四章 他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头,转身离开了套房,刚打开门他就怔了一怔,方敏之不知什麽时候开始站在门口,既忧虑又担心,「小臻她……没事吧?是不是又麻烦你了?」 景衍薄唇紧抿,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沉静,「小臻不再是孩子了,你明明知道了那些事,还一味地包容她,这样做只会害了她,让她活在过去,变得更自我、更任性,这样又怎麽会好得起来?」 方敏之语塞,「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只有小臻这一个孩子……」所以她习惯了纵容,叹了口气,「对了,你爸爸就在隔壁房间,你们要不要见个面?」 「没那个必要。」景衍淡淡地回绝了她。 直到景衍离开,方敏之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旋开门把,藉着光线能看到秦臻还兀自狼狈地坐在地毯上,脸上带着让她心痛的泪痕。 方敏之的心里狠狠地一揪,因为这孩子自小就没了父亲,所以她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她疼到了心肝里,也因此造就了她太过自我的性子,禁不起一点挫折和不如意,以至於现在性情大变。 方敏之强笑着,快步走过去把女儿拉起来,「傻丫头,怎麽坐地上了?快起来。」 「妈,妈……」秦臻直到拽到母亲的手臂,才彷佛找到了依靠,哭得跟泪人似的,「妈,我是不是真的错了?现在连阿衍都不要我了,你说我该怎麽办……」 「别怕,妈不是一直陪着你吗?」方敏之抱住女儿,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叹口气道:「小臻,听妈妈的话,我们回美国去吧。」 秦臻身子一颤,咬紧唇,没有马上答应,她回去做什麽?面对她的失败,让所有人笑她是个神经病,程宇不要她是对的? 想起了景衍接电话时,那紧张中带着温柔的样子,她真的很不甘,就是那个女人把她唯一的依靠夺走的,她放弃了骄傲和尊严,却什麽也得不到,她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凭什麽得到本该属於她的幸福?好,她会如他们所愿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夜色越来越深,铺开的黑天鹅绒笼罩了整个世界,星星就像点缀在上面的钻石,闪闪发亮。景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发现苏晓沐还没有睡,安静地坐在房间的沙发,似乎在等着他。 他搁下外套,往她身边一坐,笑容带着浅浅的暖意,「怎麽那麽晚还不睡?」景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搂搂她,却被她迅速躲开,那只手就那麽突兀地停在半空,透过指缝间可以清晰见到她沉静的面容,他渐渐地收拢手指,抿着唇,内敛地等着她开口。 苏晓沐努力按捺她冷静面容下的波澜,把茶几上的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低低地说:「如果你看过以後觉得没问题,就签字吧。」她等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这一刻终於到来,并且没有如她所想像地难以开口。 景衍的目光流转到那份冰冷的文件上,没有看她也没有开口,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也化不开那瞬间凝成的冷峻。 苏晓沐有点紧张,心跳也漏了几拍,彼此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闻到他身上带着的菸草味道,明明很淡,却依然能入侵她的神经,让她还没开战,就已经升起了退缩的心。 她觉得难受,自己最看不得他这样孤冷的侧影,彷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她也恨,恨自己的心太柔软,明明被伤了无数次,居然能因为他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甚至是一句话就没了底线。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让自己不顾一切地为他生了孩子,十年来都念念不忘? 太执着,希冀往往成空。 她当初那麽选择,没有後悔过,现在这麽决定,也不会给自己後悔的机会。 隔了很久,久到苏晓沐以为他不会开口,他才慢慢地问:「这是什麽?」 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份文件代表着什麽,但心里就是想再问一问,他要当着她的面,再问一次。 苏晓沐淡淡地接话:「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过名字了,小尧的抚养权归你,我保留探视的权利,其他方面,你看还有没有什麽问题?」 景衍的神色越发地冷凝,他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沉着气,一字一顿道:「你还是介意对不对?小臻她很快就会走了,你再等等……」等他再无牵挂,到那时换他来守护她,只有她。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晓沐已经听不下去,因为在她看来,他还是觉得秦臻最重要,无论考虑什麽事,永远都把她放在首位,她为什麽必须等秦臻离开,永远做等待的那个人?既然他把她的感情放在这个位置,那麽她也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 「但我不想等。」苏晓沐强忍着泪意,自嘲地说:「景衍,我等累了,等不下去了,我等了那麽多年,等着你回头、等着你笑、等着你看见我的好、等着你爱我,到头来好像都得到了,又什麽都得不到,每次面对你,我总是小心翼翼的,觉得这些幸福就像泡沫,风一吹就散了。」 苏晓沐顿了顿,怅然地说:「其实秦臻的出现,不过是你和我之间的试金石,我能够理解,同心而论,如果子奇出了事,我也一样会紧张,况且你们有那麽多年的交情,你放不开,说明你不是个薄情的人。 但我就是没办法相信,或者说没有条件让我相信,在你心里我比她更重要,我没有那种自信,说到底是我们感情的根基浅,其实浅了也好,这样分开就不会太难受。」可是天知道呢,她嘴是这麽说,心里却很难受,难受得快要死了。 景衍的心被刺痛了,很多很多的话、很多很多的情感,以他贫乏的词汇,以他拙劣的表达方式根本无法诠释。 他侧过身,仔细地看着她,那样专注、那样深沉。 他曾经一个人孤独地过了那麽多年,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苏晓沐,爱了自己那麽多年。 她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每天回来,会留一盏灯光,会有一句贴心的问候;她笑,他下意识地跟着笑,她哭,他也会不高兴;她体质寒凉,夜里睡不安稳,睡觉的时候喜欢紧紧的抱着他。 她总说她需要他,可是她不知道,真正需要的人是他。 现在,她对自己说,她要将她对他的爱,将这一切温暖,一点一点地收回来。 他怎麽会舍得?怎麽会允许? 「你不是说要给小尧一个完整的家庭吗?我们再努力一下……」他说话的声音很沉,两手交握,眼神深邃得如同黑夜里的大海。 苏晓沐闭了闭眼,「我是这麽说过,我不敢说自己是最出色的母亲,但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小尧最好的一切,现在我该为自己考虑一回了,他那麽懂事,将来会理解我的。」 景衍又瞥了一眼协议书,俊朗的眉宇转而凝睇着她,「那我呢?你就不能再为了我,重新考虑这个决定?」 苏晓沐摇了摇头,「正因为认真考虑过,我才觉得分开对你我都好。」 「但如果我不同意离婚,这个婚就永远离不了。」他坚定地说:「晓沐,你听清楚了吗?我不会同意离婚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景衍眼里那种深沉的感情撼动了苏晓沐,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真的错了,也许真的再给他时间,再等他一次,会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此时她比过去都还要清醒,耸耸肩淡定地说:「无所谓,你不觉得麻烦就行,总之,以後我们就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结婚不过是一张纸,离婚也只是一种形式,现在她只不过是把一段错误的感情修正,至於以後,该怎麽样就怎麽样,她已经看开了。 【第三章】 在提出离婚被景衍拒绝以後,苏晓沐越来越晚回家,而景衍则越来越早下班,渐渐地变成了他在等她回家。 这天晚上,景衍吃过晚饭,便在小尧房间陪他写作业、复习功课,其实他也不用做什麽,小尧很聪明,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景衍坐在一旁的小沙发看财经杂志,却发现自己今晚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看了半天还停留在版权页,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苏晓沐去了同学会还没有回来。 他放下杂志,看了儿子一眼,景尧正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字,下意识又瞥见一旁的桌历,明天是用红笔圈了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