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千金 下》 第一章 【第十八章 纨裤张瑾伸援手】 因为人生地不熟,加上手上银两有限,到了天黑,冬生和秦珠玉也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两人各自拎着行李、被子,一身狼狈,也着是实累了,只得找了处近郊的破庙,先将就一晚。 这破庙实实在在是破,一尊佛像明显年久失修,梁柱陈旧不堪,墙壁漏风,屋顶破洞,好吧,虽然还未应景地下一场雨,来衬托这对倒楣鬼的凄凉,但也是足够心酸。 两人在佛堂後面随便铺好被子安顿下来,天色已经黑透。秦珠玉见佛龛案头上还有未烧尽的蜡烛,便拿过点了上。 她这时才发觉许久未说话的冬生脸色苍白,立时吓得不轻,赶紧凑在他面前问:「书呆,你怎麽了?」 冬生摇摇头,眼睛微闭,低声开口,「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会好的。」 秦珠玉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又小心翼翼拿起他受伤的手,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血渗出,才稍稍放心,只是心里有点难过。 她环顾了下残破的庙宇,不免觉得有些凄凉,蹙眉不悦地撇撇嘴,在冬生身边躺下,脑袋凑在他旁边,蹭了蹭,闷闷开口,「书呆,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不小心丢了钱袋,不是她冲动打了李元,冬生怎麽会受伤,他们又怎麽会沦落到要在破庙过夜。到了这种时候,即使是任性妄为如秦珠玉,也知道自己闯了什麽样的祸。 冬生勉强睁开眼睛,艰难地笑了笑,头抵着她的额头道:「没事的,很快就过去的。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秦珠玉嘟着嘴,提高了声音,「是我弄丢了钱袋,打伤了李元,是我害得你受伤,还害得我们没有地方住。」 说罢,她声音又低了下来,嘀咕般道:「早知道,我就该听你和娘的话不来京城,在金疙瘩村跟着娘一起等你回去就好了。」 冬生沉默了片刻,轻声问:「你想回金疙瘩村麽?」 秦珠玉点点头,「想啊。虽然没有京城这麽多好看的、好吃的,可是现在想想,乡亲们都挺好的。大壮二强被我打了,也从来不还手,哪里有像李元那麽坏的坏蛋。」想了想,她又道:「书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 冬生应完,秦珠玉却又摇摇头,「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是好好考科考,等金榜题名做了官,就把那个李元打入大牢。」 「好。」 「说起来,幸好你是左撇子,不然一切都白费了。那刀扎那麽深,一定很疼吧。我现在都恨不得杀了那个坏蛋。」不等冬生回答,她又接着道:「你学问这麽好,一定能考上的。等你做了官,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还能住大房子,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过没考上也没关系,娘做的菜也挺好吃的。」 秦珠玉自顾地说完,猛地听到一阵咕噜的声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肚子的声音,才想起两人一直东奔西走,从午後就没再吃过东西。 她看了看冬生苍白的脸色,想必也是因为饿的缘故,可是他们现在半点乾粮都没有,夜色已深,她又不能去外面寻吃的。 愁眉苦脸了片刻,秦珠玉忽然眼睛一亮,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佛像前似乎还有一些贡品,於是赶紧起身,绕到前面。 果不其然,这破败的庙宇竟然还有香火,供桌上放着一盘水果,虽然不算新鲜,但也勉强能挑出两颗完好的梨,这已经让秦珠玉满怀欣喜。 她拿着两颗梨绕回去,靠在冬生旁边坐下,用衣服擦了擦梨,递到冬生嘴边,「书呆,我找到了点吃的。」 冬生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秦珠玉一听,有点急了,「怎麽会不饿呢?你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中午吃两个馒头,你还分了我一半。」 冬生声音恹恹地回她,「我真的不饿,就是有点困,我睡了,你吃吧。」 秦珠玉见他确实没有张嘴的意思,只得收回手,而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不由得慌的很。 於是,咬一口手中的梨,她便看一眼他,咬一口,再看一眼。 一颗梨吃完,本来还准备吃另一颗,但转念一想,万一冬生醒了想吃东西怎麽办,便将剩下的那颗梨放在旁边。 大致是吃了点东西,此时的秦珠玉没有一点睡意,可是又着实无事可做,便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身旁的人。 兴许是疲乏过度的缘故,冬生的呼吸已经微微深沉,不只是脸色,连嘴唇都隐隐泛着苍白,整个人眼窝深了些,显然是这些日子瘦下来的。 秦珠玉越看越觉得心酸,才短短几天,她的书呆怎麽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过了片刻,又凑过去亲了亲他,在碰到那微微冰凉的唇,心里已经是揪成一团,闷闷地无处发泄。想了想,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外头佛像前,双手合十跪下。 「菩萨,祢一定要保佑书呆快些变回之前那个健健康康的书呆,保佑他金榜题名。如果祢能保佑我们,等以後我们有了钱,一定给祢把这破庙修得体体面面,还将祢镀得金光闪闪,年年香火不断。」说完,她还虔诚地重重磕了几个头。 许完愿,大致是有了一点凭藉,秦珠玉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当她绕回到後面躺下时,冬生似乎没有知觉。 秦珠玉抱着冬生的腰,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自顾地小声道:「没事了,我刚刚跟菩萨许了愿,一切都会变好的。」 冬生像是有感应般,稍稍侧身,用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将她揽进怀里。 二月的夜色还很凉,外面的风一点一点灌入这斗室之内。秦珠玉觉得很冷,便将冬生抱得再紧了些,更紧了些。 於是,在残烛渐灭的黑夜里,如藤蔓相缠的两人,用这样的方式,在这荒败的破庙里,相互汲取和给予对方珍稀的温暖。 「书呆,好热。」天蒙蒙亮时,秦珠玉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周身彷佛处在热浪中,下意识推了把身旁的人,便听见冬生低低呻吟了声。 她在半梦半醒中翻个身,又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转过身摸了摸冬生的脸,那烫手的热度,让她心里立刻一紧,赶紧摇晃着他,「书呆,快醒醒,你怎麽了?」 冬生喉咙间咕哝了声,却并未睁开眼。 秦珠玉方才意识到不妙,赶紧半拉半拖起他,「书呆,你病了,快醒醒,我们去找大夫。」 冬生意识并不清晰,只隐隐约约听见她的叫唤,想用些力气,却浑身发软得厉害,只勉强随着她的动作艰难移动,就连开口说话都变成奢望。 好在这破庙离城内不算太远,秦珠玉多少记得一家医馆的位置,自然就将冬生拖到了那处。 此时天色尚早,来往也只有几个零星的小贩,医馆大门自然是关闭的。 秦珠玉心急火燎地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大叫,「大夫,快开开门!」 半晌之後,大门终於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小夥子站在门内,面色不快地看着他们,恶狠狠道:「大清早的叫什麽叫?是死人了麽?」 秦珠玉看了他一眼,又朝里面瞅去,「我要看大夫。」 小夥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和闭眼恹恹的冬生,鼻子里嗤了声,「大姑娘,你睁大眼睛瞧瞧,我们这里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济世堂,不是什麽人都能来这里看病的。要看病,得先拿钱。」 秦珠玉担忧冬生,连连点头,「钱?有的有的。」说完,空出一只手从衣服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面前的人。 不料,那小夥子见着她手中的钱,嗤笑得更厉害,反手就要关上门,「这点钱?别说让我师父看病,就是踏进济世堂的资格都没有。」 秦珠玉又气又急,满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将眼前这人一脚踹飞,但碍於现在不是逞狠的时刻,只得生生压住脾气,却也管不得其他,见门就要被关上,赶紧拖着冬生凑上前,硬是挤了进去。 「哎?!你干麽呢?」那小夥子见她这般蛮横,气得差点跳起来,伸手就拉住她往外拖。 秦珠玉哪里敌得过男人的手劲儿,何况她还扶着个冬生。 她一边挣扎一边尖着声音叫,「大夫!我要见大夫!」 两人拉扯着,乱作一团,秦珠玉终於是一个趔趄,连带着和冬生一块跌倒在地。 「快给我滚出去!」小夥子喘着气对地上的两人吼道。 「吵什麽吵?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安生!」这时,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从内屋走出来,微微不满地朝几人看过去。 「师父,这两人就几个铜板还想看病,我正赶他们走呢。」 那中年男子打着呵欠点点头,「那你赶快让人走,别吵着我了,待会将军府的老夫人要上门的,我得养养精神。」说完,又折身准备进屋。 秦珠玉忙连滚带爬地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襟,「大夫?你是大夫?我相公生病了,求求你帮他看看。」 第二章 那大夫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瞥了她一眼,「我这里是京城一等一的医馆,拿钱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没钱的话,不如就去外面街上摆摊的游方大夫那里瞧瞧,说不准也是管用的。」说完,还看了看地上的冬生,「反正你相公看起来也死不了。」 秦珠玉的泪水在眼框里打着转,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夫,求求你帮我相公看看,等我们有钱就将诊金给你。我相公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他很厉害的,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师父,我这就将他们拉出去。」在大夫的愣神间,之前那小夥子,也就是他的小徒弟,已经走上前,作势要将秦珠玉拉走。 不料,那大夫却抬手挥了挥,似乎是漫不经心开口,「阿聪,算了算了,就这丫头的劲儿,你把她扔出去,她还是会爬进来。就当日行一善,你把她相公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我给他瞧瞧。」 秦珠玉欣喜地抹了把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拉着大夫的袖子道谢。 冬生虽然身子无力,但意识尚存,靠在椅子上,微微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又嘲弄的笑,声音微不可察道:「好一个悬壶济世的济世堂!」 那大夫走近,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反倒是不以为然地笑笑,「医馆嘛,名字当然要冠冕堂皇点,不然怎麽赚钱。哎,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本人今天算是见识一个了。」 冬生哼了声,再次闭上眼睛。 大夫摇头轻笑,看了看冬生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不像是伤风啊!」 秦珠玉满脸焦急地凑过来问:「怎麽样?」 大夫没理会她,蹙眉上下打量着冬生,眼神忽然停留在他的右手,然後打开那包紮的丝绢,便见手上那道伤口已经微微发黑,肿得老高。 他有些不悦地叹了口气,「这麽重的伤,就这麽包紮一下,能不发炎吗?」说完,转头对秦珠玉道:「没什麽大碍,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身体不适。我给他重新上点药,再吃点我独家秘制的药丸,很快就会好的。」 「哦。」秦珠玉呐呐点头。 那大夫重重将冬生的手放下,立刻引来一阵轻呼,秦珠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在收到他「怎麽着」的眼神後,赶紧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自己的不满。 名医果然是名医,三两下便将冬生的伤口处理好,又很不客气地喂了他两粒药丸,然後拍拍手,「行了,他没事了,你们走吧,没事别来了。当然,要是你们有钱了,我这里还是欢迎你们的。」 秦珠玉面上扯着笑说谢谢,低头却是在嘴里咕哝,「谁愿意没事往这里跑。」 当她扶着冬生快走到门口时,那大夫又在後面开口,「哦,对了,姑娘,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你,你帮我想想。」 秦珠玉撇撇嘴,没好气道:「我脑子进过水,什麽都想不起来。」 她说的倒是实在话,不过听在别人耳朵里,却像是说笑。 於是大夫也笑了笑,「我也觉得是呢。」 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过那叫阿聪的小徒弟时,秦珠玉没忘记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这小徒弟也没客气地瞪了回去,接着高声道:「师父,我去看看将军府的马车有没有来。」 秦珠玉和冬生走出医馆门口时,恰好有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 秦珠玉没有在意,扶着冬生沿着路边与马车擦身而过,担忧地小声问他,「书呆,你好些没?」 吃了名医独家秘药的冬生,已经恢复少许,轻轻点了点头回应她。 在他们身後,则是阿聪唯唯诺诺地声音响起,「老夫人、顾将军,里面请,我和师父正盼着你们呢。」 顾轻舟大概是刚刚在马车内听到了些声响,随口问:「这麽早医馆就有人来求诊麽?」 阿聪啐了声,「什麽求诊?也不知是从哪个乡旮旯来的一对穷酸夫妻,非赖着我师父看病,也亏我师父是个菩萨心肠。」 「这样啊。」顾轻舟自然没在意,专心地扶着马车上的老太太下来。 那老太太雍容华贵,算得上慈眉善目,手里握着串佛珠,神情稍稍有些倦怠。她小心翼翼下车,微微蹙眉,开口,「轻舟,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玉丫头的声音。」 顾轻舟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又轻声道:「奶奶听错了,玉儿都走了快一年了。」 「是啊!」老太太叹了口气,「是奶奶最近精神太差,不然也不用专程来这里看大夫了。」 两人回到破庙後,冬生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喝了点水後又迷迷糊糊睡去。秦珠玉想着他还没吃东西,便揣着仅有的几个铜板去买吃的。 因为有了这次的惨痛教训,她只敢拣着最便宜的馒头买了三个,还试着想跟人还去一半的价,结果自然是被剽悍的馒头大叔挥着手骂走了。 抱着馒头往回走的秦珠玉特别苦恼,也不知道兜里这几个铜板还能撑几天,冬生又生着病,连吃点好的都没办法,还怎麽考试? 这样走着,便路过一家酒楼,里面阵阵香味飘出。秦珠玉吸了吸鼻子,终於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因着时间还早,酒楼似乎才刚刚开门,但也已经有了几位客人,几个忙碌的小二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 秦珠玉遥遥看见店内,有人欢快地啃着一只烧鸡。片刻後,她抿抿嘴,幽怨地准备走开。 就在这时,有个小二模样的人拿了张纸走出来,贴在门口。秦珠玉不经意瞟了眼,竟然是张招工启事。 她脑子一动,眼睛一亮,赶紧抓住准备走回去的小二,「你们这儿要人?」 她这时想,如果她能挣钱,冬生就不用为钱担心,可以安安心心准备考试。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有点不以为然,但还是撇撇嘴,道:「是要招人,不过你得去和老板说。」说完,便示意秦珠玉跟他进去。 秦珠玉开心地跟他上了酒楼二楼尽头的帐房。那门虚掩着,小二看起来考虑了下,轻轻推门而入,然後秦珠玉看见一人背对着门口,歪身坐在一张椅子上,似是睡着的模样。 小二清了两下嗓子,大声开口,「老板,有人来应徵。」 只听「噗通」一声,那被叫老板的人跌倒在地,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边揉着脑袋边转头,迷蒙着眼睛含含糊糊道:「什……什麽?」 秦珠玉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结结巴巴着开口,「张……瑾?」 这次张瑾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愣了下,一张脸立时笑得灿烂,「小玉,怎麽是你?」 「我……我……」秦珠玉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对着熟人张瑾,自然有点丢人,一下子有些支支吾吾。 倒是一旁的小二不耐烦地替她答道:「老板,她是来应徵的。」 「应徵?」张瑾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家书呆子呢?说起来他也快参加会试了吧?」 秦珠玉耷拉着头道:「书呆生病了。」 「啧啧啧。」张瑾走过来,上下看了看她,「你看看你这模样,是有多狼狈,一看就是跟书呆子受的苦,早跟我来京城,不是什麽事都没有。」 秦珠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恢复惯有的恶声恶气,「我是来应徵的,不是来听你损书呆的!」 「好好好。」张瑾一副怕了她的模样,「你是我的朋友嘛,跟着我混我求之不得呢。」 秦珠玉鄙夷地哼了声,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我在这里干活,可以管住吗?」 张瑾想了想,「後院还有间杂物房,就是怕……」 秦珠玉赶紧接道:「别不过了,我不嫌弃就是。」 冬生和张瑾打照面的时候,两人都有些膈应。张瑾见冬生脸色苍白、虚弱狼狈的模样,自然有些幸灾乐祸。想他老爹不知道多少次,戳着他的脑袋唠叨——你看看人家宋先生,多有学问,哪像你草包一个。 有学问有什麽用?还不是穷酸成这样,哪比得上他这个日进斗金的草包? 於是草包咧着嘴笑了笑,「哎呀,宋大举人,几个月不见,你怎麽弄成这模样了?」 冬生蹙眉淡淡瞟了他一眼,要不是小玉扁着嘴哀求,他再如何落魄也不会来投靠这位纨裤子。 张瑾见冬生表情如常,无趣地摸摸了鼻子,悻悻道:「房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老乡一场,出门在外,还是要互相帮助的,何况我也是看着小玉的面子。」 冬生睨了眼他。 还未等冬生道谢,张瑾又有点心虚而不自在地开口,「好了好了,是前阵子我爹让人带信给我,说你来京城赶考,让我照应你。要是让我爹知道你出了什麽事耽误了考试,怕是会让人进京削我一顿。」 他说的倒是实话,前不久张员外捎来信,说宋先生要进京赶考,让他去看看有什麽要帮忙的,尽量给宋先生提供方便,让他好好考试。 第三章 他当时正打着算盘算帐,满眼都是赚了多少钱,自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没去找冬生。不想,这书呆子还真的把自己弄成这德行。 冬生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暖,低声开口,「张公子,替我谢谢张员外。」 张员外确实待他极好,而这位张公子,他知道脾性不坏,只是草包纨裤了些。不过人各有志,各有所长,他心里也并非真的有多鄙夷他,顶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张瑾嗤了声,「我爹还不是看在你可能金榜题名,成为我们那小旮旯地飞出的一只金凤凰。」 秦珠玉见冬生说话还是有气无力,赶紧对张瑾道:「我先带书呆休息去。」 有了正常的床铺,冬生终於能好好休养一番。 秦珠玉想着,他只吃了点馒头,便折回酒楼找张瑾要吃的。她对张瑾向来是没什麽客气的,一来是她本性如此,二来是张瑾这人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跟他客气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不过张瑾为了表达自己作为老板的气势,还是煞有介事地把她叫进帐房道:「你不是来应徵的吗,想想你能做什麽事吧?」 秦珠玉这才想起打工赚钱这一件事,想了想,自认很实事求是的回答,「除了做不了大厨,其他的活,我应该都会干的。」 张瑾这酒楼生意红火,缺人是事实,但他旋即一想,书呆子是因为这丫头给害成这模样的,赶紧打消了让她帮忙跑堂管帐的念头。忽然又想到冬生,灵光一现道:「估摸着你也不会在这里做多久,你就帮我店内的菜重新想想名字,要很文雅、很有诗意的。」 这也确实是张瑾进京开酒楼後头疼的一件事,他读书不行,但做生意委实是有些天赋,盘下店不过几个月,已经是红红火火。 无奈京城人,尤其是上层人士,多爱附庸风雅,虽说他店内的厨师手艺颇佳,但菜名却常常被人诟病。後来,他悄悄潜入别家店,才知道人家管豆腐叫「白玉」,鸡蛋入汤便叫「芙蓉」,一道「翠柳啼红」其实不过是番茄炒菠菜。 他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可没办法,京城人就爱这一套,他也只得入乡随俗。这时才知道读书多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看着自家各种特色菜肴,绞尽脑汁却取不出文雅诗意的名字。 秦珠玉看他期待的模样,小声道:「我恐怕也不太会。」 张瑾嘿嘿一笑,「你不会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家书呆子麽?」 秦珠玉一听,自然是有点不愿意,冬生可是很快就要帽插宫花的人,怎麽能大材小用来给菜取名字? 还没等她拒绝,张瑾拉着她凑到门边,指着二楼靠窗一处角落的位置,「看见那位公子没?人家可是京城第一大家定安侯府的四公子。你说招待这种人,我能老用炖鸡炖排骨这种土到掉渣的菜名麽?好妹妹,你就帮帮哥哥我吧?」 秦珠玉下意识反驳,「谁是你妹妹?」 张瑾愣了下,改口,「好姊姊,你就帮帮我。」 秦珠玉瞟了眼他祈求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後视线便被那位秦四公子吸引,眼巴巴地遥遥看着人家的背影。 这人她是见过的,就是买糖人的那次,当时的那种熟悉感,再次涌上脑子。 「看什麽看?!」张瑾用力将她拉进门,「人家是侯府公子,别痴心妄想了,小心我告诉你家书呆。」 秦珠玉气得跳起来,「我又没想什麽,就是觉得那个人很面熟!」 【第十九章 呼之欲出的记忆】 「杨柳青青、桃红柳翠、清泉石上流。」张瑾坐在冬生旁边,拿着他写的菜单,一边念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果然取了个文雅的名字,我这菜就显得上了档次。不行,我得把价格调高点,才能显出品味。」 已经过了两日,冬生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便空出了点温书的时间,帮张瑾想了一些新菜名。 冬生边看着书,边听张瑾自说自话,随口接道:「就算改了名,你那清炒豆角也变不成炒金子,还想要把价钱调多高?」 张瑾摆摆手,「看吧,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生意的事你就不懂了。这京城很多达官贵人,在家里什麽吃不到,为什麽还要来酒楼?就是图一个品味和一个消遣。我这菜式名字一改,立刻就符合了他们的品味。比如这道炒豆角换成了杨柳青青,在那些人看来还真就不是什麽炒豆角了。唉,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咦?这个是万什麽山?我不认得这个字。」 冬生看向他指的位置,很无语地道:「万仞山。」 张瑾似是怕记不住的,正色地在嘴里念了几遍。 冬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两人在这里对了这麽久菜单,却没一直没见到秦珠玉,便随口问:「小玉呢?你不会真让她洗碗去了吧?」 「我可没这个胆。」张瑾赶紧道:「我这酒楼碗也不多,怕不够她摔的。」 冬生已经一扫前日阴霾,现下心情不错,听张瑾调侃,第一次觉得他还算有趣。只是不等他说话,张瑾忽然像是想起什麽的,往他面前一凑,神秘兮兮地开口—— 「对了,书生,我有件关於小玉的事情得向你报告。」 冬生抬头对上他,「什麽事?」 张瑾皱眉像是很纠结的样子,最终还是眼一闭,一咬牙道:「我觉得小玉好像要红杏出墙了。」 冬生听罢,嗤了声,当作说笑,不以为然,继续看书。 张瑾愣了下,没想到自己这个重磅炸弹没响就蔫了,实在不甘,又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这店里有位定安侯府的公子经常光顾,小玉第一天见他就盯着人家看了半天,刚刚那公子又来了,好像小玉又去看人家了。」 冬生放下书,转头看着他,良久之後,终於冒出一句,「当真?」 张瑾重重点头,「我骗你干麽?本来我觉得小玉对你一心一意,也没放在心上。但是一想那秦四公子,确确实实一表人才,据说能文能武,是城中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我怕小玉……哎……你干麽去,我还没说完呢!」 冬生疾步走到前面酒楼,一路上到二楼,果然发现帐房门内,秦珠玉鬼鬼祟祟地露出半张脸,正一动不动看着某处。 冬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那位倚窗而坐的翩翩公子。那当真是翩翩公子,一身锦衣,满身贵气,却又毫不浮夸,还有种说不出的桀骜不羁,一看就是少年得志者才有的气质。相较而下,他不得不有些自惭形秽。 正当他快要妄自菲薄时,秦珠玉发现了他,并朝他偷偷摸摸招了招手。 冬生朝她走过去,刚到门口,就被她一把抓进去,她还顺手将门关上。 「你干什麽?」冬生奇怪。 「当然是为了不让那位秦四公子发现我。」秦珠玉理所当然地回。 冬生为她这毫不掩饰的心理,微微有些醋意和不悦,「你一个有夫之妇,看人家陌生男人干什麽?张瑾可是都告诉我了,说你看人家好几次了,他严重怀疑你准备红杏出墙。」 秦珠玉怔了怔,立刻呸呸两声,「张瑾的话你也听?」 「可我也看到你在盯着人家看。」冬生故意做出有些委屈的样子。 秦珠玉急得跳起来,「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他看起来好眼熟,想看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这样吗?」冬生其实并不是真的怀疑她,他也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对那位秦四公子,绝对不是张瑾说的那样。只是自己的媳妇盯着别的男人看,心里总还是有点酸。 「千真万确。要不是张瑾说人家是定安侯府四公子,不让我上前吓到人家,我早就冲到他面前仔细确认一下了。」 不得不说,血缘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即使秦珠玉至今也未能恢复一丁半点记忆,但是她对於她四哥的那种熟悉感,就像是蔓藤一样一直缠绕着她,甚至让她脑子里偶尔出现嗡嗡的嘈杂声。 到了这日晚上,秦珠玉整个人因为这种感觉而心不在焉。上了床之後,脑子里还是秦四公子的身影,忍不住拉住冬生问:「书呆,你说我和那位秦四公子会不会之前认识?」 冬生觉得好笑,虽说他一直认为秦珠玉是哪家走丢的千金小姐,但是要说会和定安侯府这样的第一大家扯上关系,那也着实是胡扯。京城和他们那一带相隔实在太远,而且,他也向张瑾打听过,那位秦四公子是一直身居京城的。 「小玉,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冬生戏谑。 秦珠玉脸色一沉,恶声恶气道:「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姑娘。我是你媳妇,我就喜欢你。」说完,当真生气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冬生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头,凑在她耳边小声唤,「我开玩笑的,小玉生气了?」 「是的。」秦珠玉义正词严地回,「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 「那我道歉。」 「哼!」 第四章 冬生想了想,嘴角狡黠地微微翘起,将手从她的下摆伸进去,一点一点往上爬。 秦珠玉本想装睡,但是那酥酥痒痒的滋味,让她实在忍不住,赶紧一手按住他,「色胚,你要干什麽?」 冬生凑到她耳根子边,咬着她的耳朵道:「小玉,我们好像好久都没好好亲热过了。」 秦珠玉被他弄得心痒难耐,终於放弃了抵抗,歪倒在他的怀里。 经历了那两日的狼狈,冬生几乎有种劫後重生的错觉,也越发觉得枕边人的可爱之处,让他更加无法自拔。 这种感觉自然不是只冬生一个人有,久违的平静夜晚,两人都有些激动。 到了後来,只听得秦珠玉在迷乱中,嘤嘤的话语中含混不清道:「书呆,我只喜欢你。」 这自然是一句真心实意的承诺,但是冬生却在这话中听出了一丝未知的恐惧。平静下来,他揽着她道:「我会努力考进三甲的。」 秦珠玉脸色还有未散尽的潮红,抱着冬生微微喘息。刚刚她的心跳得非常厉害,脑子里也嗡嗡直响,似乎有很多不清晰的画面一闪而过,可她一点都没抓住。她也不想抓住,甚至只想让那些画面离她远点,再远点。 她忽然有点害怕。 秦珠玉微微的混乱,因为春闱日子的如期而至,暂时被搁置。春闱是场惨无人道的考试,连考九天,出来时,冬生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不过冬生向来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想来自己已经尽力,如果真的落第,就当是命运不济,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答应小玉的事情未能完成。 相较之下,秦珠玉就显得不太镇定了,考试结束三天後,她就三不五时悄悄往贡院大门外跑,看看有没有放榜。这倒还不打紧,连张瑾都被她逼着去找人打听消息。因为她在路上听见人谈论,这科考水深得很,好多考生都会四处送钱走关系,这可让她急得,万一冬生被人挤掉了可如何是好,想来想去也只能去找暴发户张瑾。 可张瑾虽然钱不少,但也只是个在京城没什麽背景的商人,揣着钱也不知给谁送,本来还想厚脸皮与那位秦四公子套套近乎,哪知这几日秦四公子却未再出现。 束手无策的张瑾在秦珠玉的轰炸下,可谓是苦不堪言,最後只能跑去向冬生投诉吐苦水。偏偏冬生不以为然,任凭他被秦珠玉折磨。 好在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月终於到了尽头。 这日早上,秦珠玉又要出门去贡院看榜,却被冬生叫住,「我也去。」 秦珠玉咦了声,「你怎麽也想要去了?」 冬生没好气的敲了下她,「因为今天放榜。」 秦珠玉怒道:「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害我天天无功而返。」 「我说过的啊。」冬生慢条斯理道:「我说得要一段日子,让你不用天天去看,你又不听。」 「你又不明指是哪天,我当然要天天盯着。」秦珠玉那怒意显然是假,说完这话又嘿嘿一笑,「我们赶紧走吧,一定要第一个看到。」 冬生被她拉着,在後面轻轻咳了声,「那个……小玉……要是我没考上呢?」 「你这麽厉害一定会考上的。」秦珠玉一门心思往前跑,也没留意冬生的忐忑,只不以为意继续道:「要是真没考上,我们就回去呗。娘肯定想我们了。」 冬生摇头笑了笑,没再作声。 到了贡院门口,秦珠玉第一个看到榜的希望显然破灭,因为此时门口已经挤了一堆人,几乎是水泄不通,谈论声此起彼伏,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垂头丧气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让开点,让开点。」秦珠玉见着架势,很不客气地往里走,东挤西撞,引来一片抱怨,当然,都被她自动忽视,当作没听见。 冬生怕她被人挤到,只得努力跟在她身後,小心护着她。 两人终於气喘吁吁地挤到前排,几张大红榜赫然贴在墙上。 冬生才刚站定,还未抬头,就听到秦珠玉一声刺耳的尖叫—— 「书呆,你中了!」 冬生顺着她的声音抬头,果然见自己名字就在头榜的第二个位置,他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虽是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秦珠玉的声音吸引了周围看榜的人,纷纷朝两人投去羡慕的眼光。秦珠玉当然悉数接纳,拉着冬生的手,像只孔雀般,脑袋昂得极高。 等到觉得差不多了,她催着冬生往外走,「走,我们去找张瑾庆祝。」 此刻,在人群周边,秦四公子和随从正从此路过,他看了眼拥挤的场面,随口问:「是会试放榜了吗?」 「好像是的,少爷。」 秦四公子对这种事本没什麽兴趣,但就在他准备转身走开时,忽然隐隐约约听到那句「走,我们去找张瑾庆祝」。他心中一怔,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咦,少爷,你做什麽?」 随从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自家主人,忽然不管不顾地往人群里钻。 可到底是人太多,等秦四公子挤到最前面,冬生和秦珠玉已经从里面挤出来,仅仅隔着几个人,便擦身而过。 秦四公子站在人群前茫然四顾,除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朝这里涌过来,哪里能看到半点他小妹的影子?他闭眼叹了声气,失落地从人堆里挤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落榜的举人,见他一表人才,着实为他可惜。 秦珠玉一路雀跃,开心得像个孩子。这样的快乐自然也感染了冬生,饶是平日再如老僧入定的一个人,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路小跑,咧嘴笑得一脸灿烂。 一跑进酒楼,秦珠玉就朝正在柜台上打算盘的张瑾大声道:「张瑾,张瑾,书呆考上了。」还很得意地用手比出一个二字,「还是第二名哦!」 「真的?!」张瑾放下算盘从里面跳出来,握住她的手臂,表情激动得不能自己,那样子就好像是自己考上似的。 冬生正疑惑张瑾何时对自己考中这麽在乎了,张瑾已经转过来热泪盈眶道:「书生,幸好你考上了,不然小玉肯定怪我没帮你去给朝中官员送钱,才让被人挤掉了。看来,这科举还算公平,没让你白白寒窗多年。我们家乡终於是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我爹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坏的。」 冬生见他的模样实在很想笑,不过也有些感动,很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这句谢谢让张瑾很不自在,愣了下,支支吾吾半天,最後只得假装豪气一拍手,「走,今天我们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老板,有什麽好菜好酒,快给我上上来!」 三人正激动着,门口进来一群人,大声吆喝。 张瑾见有生意上门,赶紧支使小二去招呼。不料,这群人打头的那位却走过来,看着冬生和秦珠玉,阴阳怪气地开口,「好巧,宋兄。没想到宋兄受伤,还能高中会试第二名,果真是个人才。小弟我也正好来这里庆祝自己考上贡士,不知宋兄肯不肯赏脸一起喝一杯。」 秦珠玉第一眼见到这人,脸立刻就沉下来,再听到他这种人也考中贡士,差点就要大骂老天瞎眼。 而这厢冬生还未答话,张瑾已经跳过来,笑嘻嘻道:「原来是书生的朋友,好说好说,我马上将本店最好的酒菜给你们送上来。」 冬生发现秦珠玉捏着拳头,不想她与这种人再起冲突,赶紧拉着她离开。李元见两人离开,得意地哼了声。 张瑾则是摸着脑袋,不解地看了看离去的两人,又看了看李元的表情,这才明白一点。 张瑾摸到後院的时候,秦珠玉正坐在屋子里生气,眉头紧蹙,小脸纠成一团,嘴里碎碎念骂着。 「那人是谁啊?」张瑾凑过来小心翼翼问。 秦珠玉瞥了他一眼,义愤填膺地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张瑾一听,用力拍了下桌子,怒发冲冠道:「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这种人渣也能考上贡士,说明这科举选拔的人也不怎麽样嘛!」 说完,发觉冬生凉凉看了他一眼,连忙讪讪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他这种人肯定是投机取巧,也许真是买通了考官也说不定。」然後又贼兮兮地凑过去,对冬生道:「咱可不能白吃这种闷亏,走,兄弟我带你去讨个公道。」 秦珠玉一听,立刻兴奋地跳起来,「咦?要去打架吗?我也去,我很厉害的。」 张瑾呵呵乾笑两声,拍胸道:「这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掺和干麽?在这里待着,等我们凯旋就好。」 秦珠玉嗤了声,怀疑地打量了他和冬生一眼,「就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能打得过外面那五六个?」 冬生也觉得张瑾胡闹,何况他觉得和那种泼皮计较,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哪知张瑾摆摆手,老神在在的开口,「暴力什麽的实在是太低级了,对付那种人,当然不能用暴力。反正你就在这里等着,由我和书生出马就可以了。」说完,拉着冬生就往外走。 第五章 冬生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却发觉自己被他带进了後厨。 厨房的厨子刚炒完一道菜,准备让小二端出去,张瑾却挥手截住了那盘菜,道:「菜炒完了先放在这里,待会再端出去。」 小二呐呐地应了声,不明所以地在旁边等着。 冬生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麽药,疑惑开口问他,「你到底要做什麽?」 张瑾端着菜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种人落在我手里,当然不能便宜了他。」说完,用力吸了口气,然後一低头呸呸两声,吐了两大口口水在手中的盘子。 看到这一幕,厨子傻了,小二傻了,冬生更是傻了。 张瑾却不以为然,得意地晃了晃盘子,不疾不徐地对冬生开口,「傻看着干什麽?我的口水不够,你快帮忙啊!」 冬生蹙眉,喉间不由自主泛起一阵恶心,转身就要飘出去,鄙夷道:「你可真幼稚。」 张瑾却从後面一把揪住他,「我这可是替你出气。对付那种无赖,最好是能有多恶心就多恶心,你可别在这里给我装清高,装清高合该被那种人欺负。」 冬生受不了他,无语地摇摇头还是要走。 张瑾只得摆摆手,「算了算了,这种下作的事交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过你也别走,就看看那群人如何吃下本公子的口水。」 冬生只得转头,继续看他朝炒好的菜肴一口一口吐口水。 到了後来,大致是嘴巴有些乾了,他乾脆拉过一旁目瞪口呆的小二,「豆子,来帮忙。」 豆子哭丧着脸,「老板,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咱还是别干了吧。」 张瑾脸色一正,义正词严道:「外面那几人都是混蛋,咱这样干,可是替天行道。」 虽然这道行得低级了点,但豆子显然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双目一亮,「真的?」 张瑾得意地一甩头,「当然是真的。」 於是,两人欢欢乐乐地投入了口水事业中,留下欲哭无泪继续挥铲炒菜的厨子,和对张瑾无语到快要倒地的冬生。 待一切弄好,张瑾拍拍手,让豆子端好菜送出去,自己则示意冬生跟他一起去看好戏。冬生委实不认为这种作弄有多大的意思,但盛情难却,只得跟着他走了出去。 不料,刚刚跟着豆子上到二楼,张瑾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只见遥遥处,那李元正拉着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说话,满脸都是谄媚之色。 冬生不明白张瑾为何一下变得满脸紧张纠结,嘴里还碎碎念着不知什麽东西。 而最让张瑾担忧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那公子,也就是秦四公子,竟然真的跟着李元走到他们的桌子落坐。这时,豆子也吆喝着上完了菜。 张瑾抚额,哀叹了声。 冬生自然也看到了这场景,小声对他道:「你这是要误伤啊!」 张瑾欲哭无泪,「伤不起啊老大。这人是定安侯府的四公子,要是哪天被他知道曾经吃了我的口水,我这脖子以上的玩意可就保不住了。你赶紧想想办法,把他引开,别让他动筷子。」 冬生一听也愣了,定安侯府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事虽然是小事,可要闹到定安侯府的人身上,便不是件小事,说不准这张瑾的草包脑袋真的堪忧。 眼见秦四公子已经拿起筷子,夹起一道菜准备送入嘴中,冬生深吸口气,也管不了其他,疾步冲过去,狠狠撞了下那桌子。 秦四公子手不稳,那一筷子菜便生生落在衣服上。他本穿着一身素色衣服,沾了些菜,异常突兀。他眉头微微一皱,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冬生连忙抱拳道歉,「对不起,公子,在下刚刚走得太急,实在是不小心。」 秦四公子还未开口,那李元已经狗仗人势大声道:「姓宋的,你长没长眼?你知道你撞的是什麽人吗?」 秦四公子眉头蹙得更深,对李元摆摆手,「一点小事,我想这位公子也不是故意的。」 「哎呀,书呆,你怎麽这麽不小心呢?」李元见这情形,赶紧上前,「还不快带着秦公子去後院水井清理清理,乾了就不好洗了。」 秦四公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襟,那上面一片油污,着实不雅,便放下筷子起身对桌上的人道:「李公子,你们慢用,秦某就先告辞了。」 李元和这位秦四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听别人说这位侯府公子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他个性豁达,喜欢结交民间的墨客游侠,对自己这样的草根,无疑是个好机会。眼见好不容易能与侯府公子套近乎,却被冬生毁掉,气得拿起筷子,狠狠往嘴里送菜。 张瑾见他们吃得迅猛,转过身背对他们,贼贼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乐不可支。 【第二十章 冬生高中探花郎】 「秦公子,刚刚真的不好意思。」冬生带着秦四公子来到後院中的水井,打起一桶水,放在他面前。 秦四公子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一边蹲下身子清理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心道,这人和酒楼老板认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身分的,却未表现出任何谄媚和惶恐,而是礼貌谦逊。再看他一身布衣穿着,想必也只是一般草民,却难得有种淡泊从容的气质。相由心生,他看人向来错不了,心下便有了好印象。又见对方举手投足都是书香之气,便随口问道:「公子很眼生,是从外省来参加科考的举人麽?」 冬生点点头,「是的。」 秦四公子擦乾衣服,甩甩手,「会试今天刚放榜,公子考过了吗?」 冬生淡笑,「还算侥幸,过了。」 秦四公子继续道:「公子一表人才,朝廷正需要公子这样的人才,希望公子接下来的殿试也能顺利。」说完,又朝他抱拳道:「在下秦季桓。」 冬生被陌生人夸赞,又是这样的人物,心里多少有些欣喜,也抱拳开口,「在下宋冬生。」 两人刚刚介绍完,冬生和秦珠玉住的那间小房子忽然发出一阵声响,冬生吓了一跳,有些无奈地对秦季桓道:「是内子。」 秦季桓笑得一派爽朗,「宋兄赶考还带着妻子,实在少见。」 冬生边跟他告别,边坦然道:「我们刚刚新婚,进京考试一走就要小半年,都有些受不了的。」 冬生急匆匆推门而入,便见秦珠玉坐在地上,揉着脑袋,一脸痛苦的模样,他赶紧走上前,蹲下问:「怎麽了?」 秦珠玉蹙眉抚着头,瓮声瓮气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和谁在说话,想出来看看是谁,可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头闷闷的疼得厉害,腿一下软了就摔在了地上。」 冬生忙上下检查了她一番,担忧地问:「有没有摔到哪里?头还疼吗?」 秦珠玉摇摇头,「没有摔到哪里,就是头还有点疼。」 冬生看了看她皱着的一张小脸,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躺下,柔声道:「你先睡一会,要是还不舒服,我们就去看大夫。」 秦珠玉点点头,又拉住他的袖子,「刚刚你和谁在说话?我怎麽觉得那声音好熟悉啊!」 冬生愣了下,不过也没太在意,便随口道:「是定安侯府的秦四公子秦季桓,你不是说觉得他很眼熟吗?他人看起来很好,应该还在外面,你要不要去当面仔细看看?」 「秦季桓?」秦珠玉喃喃在口中念了一遍,脑子里忽然又嗡嗡一片混乱,赶紧捧着头,用力拍了几下,「疼……头好疼。」 「小玉,你怎麽样?」冬生见她这模样吓得不轻,忙捉住她的手,又作势要将她扶起来,「我们现在去看大夫。」 哪知,秦珠玉过了这一阵又平静下来,她揉了揉脑袋,懒懒地不愿动,「没事没事,就是刚刚疼了一下,我睡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这时还在院中未离开的秦季桓,听到那屋内的动静,本来要走过去,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不料,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从外面心急火燎地冲进来,拉住他道:「少爷,少爷,你赶紧回去,侯爷又犯病昏倒了。」 秦季桓听了这话,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甩甩袖子,跟着小厮疾步离开了。 而这厢的秦珠玉,睡了一觉,果真又活蹦乱跳。因为冬生临近殿试,她比他还紧张,之前那混乱的头疼也被她抛到了一边。 白日,冬生在房内读书,她怕打扰他,就跑到前面酒楼帮张瑾干活。只不过,通常半张桌子还未擦完,就会突然丢下抹布,跑到後院去看冬生,问他要不要喝水吃东西。次数多了,思路每每被打断的冬生也有些无奈。 意识到自己打搅到人的秦珠玉只得改变做法,开始悄悄往後面跑,隔着门缝,看冬生蹙眉伏案的模样,真是看得比谁都着急。 当然,没过几天,她的举动还是被冬生发现,乾脆拉她进屋,让她待在他身边,陪他温书。秦珠玉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要忍着不说话,对她来说实在是件难事。於是,画面通常就变成——冬生老僧入定般苦读,而秦珠玉则时而伏在他背上,时而靠在他肩上,时而趴在他腿上……呼呼大睡。 第六章 冬生无奈又好笑,但是看着她那安详的睡颜就在自己触手可及处,心里却是温暖恬然的。 殿试过後,又是艰难的等待。经了这段时间的考试,冬生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过总算到了最後一步,他也重重舒了口气,安心等着结果。 传胪大典当日,天蒙蒙亮,冬生和其他贡生去了太和殿,等待皇上宣布结果。 这一去就是一天,秦珠玉百无聊赖,想着要是冬生高中的话,应该如何同他庆祝,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想来想去,怎麽也想不出来。 张瑾看她焦头烂额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开口,「要是书呆殿试没能得个好名次也没关系啊,反正已经是贡士了。」 「我才不是怕他考不中呢。」秦珠玉狠狠斜睨了他一眼,倨傲地仰仰头,「我是在想,要是冬生高中,我们应该怎麽庆祝,这几个月,他可是够辛苦的。」 「哦,这样啊!」张瑾羡慕地点点头,忽然眼珠子一转,贼贼笑着开口,「我有个好建议,保管书生会很开心。」 秦珠玉听了他话,眼睛一亮,「当真?」 张瑾豪迈地拍拍胸口,「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 秦珠玉瞥了眼他浑身的草包气,鄙夷道:「那你赶紧说说看。」 「这个可是不能说的。」张瑾神秘兮兮摇摇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秦珠玉将信将疑地跟他来到二楼的帐房。 张瑾在门口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脑袋,小心翼翼将门关上,然後打开抽屉,从最里头摸出一本小册子。 「你到底要干什麽?」秦珠玉见他贼头贼脑的模样,开始有些不耐烦。 张瑾扬了扬手中的书,假意清了清嗓子,「我的建议就是这个。不过我在给你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秦珠玉不耐地皱皱眉。 「就是无论你采不采纳我的建议,都不能跟我生气。」 秦珠玉莫名其妙,「我跟你生气做什麽?」 「那好吧。」张瑾走上前几步,伸手将书递给她,又郑重加了一句,「说好的,不管你采不采纳,都不准跟我生气。」 「知道了知道了。」秦珠玉很不耐烦地将书抢过来,随手翻开。只是下一刻,她的脸就立刻涨红,一把合起书,怒吼一声,「张瑾,你这个下流胚!」说完,拳头已经要招呼过去。 张瑾忙抱头乱窜,「说好不生气的啊!」 「我没生气,我只是想教训你这个不要脸的色胚!」 帐房本来就小,张瑾又不敢跑出去,让店内的小二们看到自己被揍的惨状,只得在小房子内东躲西避,自然是免不了被秦珠玉狠狠揍了一顿。 等秦珠玉消停些时,张瑾揉着自己被揍青了的俊脸,戚戚然对喘着粗气的人道:「既然你看不上我的建议,就把你手上的书还给我,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不行!」秦珠玉义正词严地拒绝,「这种下流的玩意,我得销毁,免得你拿去祸害别人。」 张瑾欲哭无泪,不等他继续辩解,秦珠玉已经将书塞进怀里,大义凛然、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 那本书其实就是张瑾珍藏的春宫秘笈,而秦珠玉真的拿着那书去销毁了?当然不是,她只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则是揣着书,压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跑回房间,关上门,悄悄翻阅。 冬生傍晚回来时,是宫里的公公们敲锣打鼓送回的。在门口望穿秋水的秦珠玉,立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顾旁人目光就朝他冲去。听到打头的太监一口一个宋探花,自然是知道冬生中了一甲第三名,虽然不是拔得头筹,但是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与秦珠玉同样兴奋的还有张瑾,他赶紧将冬生迎进来,大手一挥,朝跟在冬生後面的几位公公道:「今天我兄弟高中探花,我请大家喝酒,不醉不归。」说罢又对冬生道:「我得赶紧给我爹写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想了想,他又摸摸头嘿嘿笑着道:「到时还是你亲笔写吧,我怕我写错字,我爹骂我。」 冬生也委实开心,在几个太监的簇拥和恭维下,不自觉就多喝了几杯。推杯换盏间,秦珠玉见冬生酡红的脸颊,心念一动,将张瑾悄悄拉到後院,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摸摸从衣服里掏出那本小书。 张瑾一看,以为秦珠玉要将这宝贝还给他,脸上一喜就要拿过来,哪知秦珠玉却往背後一收,木着脸道:「我不是要给你。」 「那你要干什麽?」张瑾念着自己的珍藏,很是不满。 「我……我……」秦珠玉昂着头支支吾吾半天,脸上涨得通红,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你到底想要干什麽?」张瑾见她这样,不免着急。 秦珠玉咬咬唇,忽然又将手伸出来,翻开书的一页,指着上面问:「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个?」 张瑾一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虽然说他自诩万花丛中过,但基本上就真的只是过一过。现下一个大姑娘当面问他这麽直白露骨的问题,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吧,难道有夫之妇都是这麽奔放的麽? 秦珠玉见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很不耐烦地恶声恶气道:「到底是不是?」 张瑾一副要抓狂的模样,乾脆哀嚎一声,一把将那书抢过来塞进自己衣服,快要崩溃似的道:「是是是,男人都喜欢这个。」说完,捂着小黄书,泪奔着跑了。 秦珠玉回到酒楼内时,冬生醉意已浓,她赶紧扶他走,也不管其他兴致未尽的人。 冬生这时脚步已经有些飘浮,当他在油灯下,看见脸蛋嫣红的秦珠玉时,心里由衷高兴,握着她的手,「小玉,你开心吗?」 秦珠玉吃吃笑开,「开心啊!你考中探花我当然开心了。」 冬生抿嘴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等明日皇上授了官,我每个月就有俸禄,我们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 秦珠玉噘嘴想了想,「那我要买好多好看的衣服,要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冬生看她天真的模样,笑得更开,捧着她的脸就要亲她,因为酒意尚存,亲了一会,便全身燥热难耐,乾脆打横将她抱起,两人跌跌撞撞滚倒在两步远的床上。 正是乾柴烈火时,秦珠玉却忽然将冬生从自己身上掀下来,有点羞赧又有些恶狠狠道:「你不准动,听到吗?」 见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冬生呐呐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秦珠玉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嘴角弯了弯,自己钻进被子,沿着冬生的身体慢慢朝下滑去。 冬生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待到身下瞬间被温热包含的刹那,身体反射性坐了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伸手去拉秦珠玉,可手扬在半空又舍不得,见被子下她蠕动的身子,连心窝都热了起来,只嘴中不自觉喃喃唤着,「小玉,小玉……」 这样的刺激和狂喜,冬生再怎麽强忍着也是有些受不住的。不出片刻,他整个人猛地一震,便将秦珠玉拉起,重重倒在床上。 喘着几口粗气,冬生才转头去看秦珠玉,见她脸上还沾着一丝白色秽物,便伸手替她擦乾净,叹了口气道:「以後不要这样做了。」 秦珠玉红着脸,绞着手指别扭地问:「你不喜欢这个?」 冬生摇摇头,「很喜欢。」 「那为什麽不要?」 「我怕你受委屈。」 「哦。」秦珠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声,趴在他身上,「不要紧,你喜欢就好。我听张瑾说男人都喜欢这个。」 「张瑾?」冬生从刚刚的旖旎中跳出来,「是张瑾教你这个的?」 秦珠玉见冬生面色不善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生气什麽,点点头,「我不知道怎样庆祝你金榜题名。他就给了我一本春宫册子,说男人都喜欢这个。」 冬生咬牙切齿,好个色胚张瑾,竟然想带坏他家小玉。好吧,看在他挺喜欢这个方法的分上,姑且就不跟他计较。不过,以後还是让小玉离他远些。 「小玉,小玉,你快起来!」 迷迷糊糊间,秦珠玉听见张瑾在外面边拍着门边叫唤,吵得困意还未消的她,只想将头埋进被子,躲开那烦人的声音,继续与周公相伴。只是刚钻进去,就发觉少了些什麽,用手摸了摸,原来是冬生不知什麽时候已不在床上,她有些悻悻地叹了口气。 张瑾则还在外面继续吵,秦珠玉揉揉耳朵,终於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起来,朝门外吼道:「大早上的,你鬼叫什麽?!」 「哎呀!什麽大早上的,太阳都已经快晒屁股了,宋先生他们打马过街就快经过门口了,你还不起来?」张瑾阴阳怪气地反诘。 秦珠玉这才想起来,今天科考新晋一甲头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要打马过街,昨天她还信誓旦旦的答应冬生,一定要站在最前面去看他,哪想,自己这一觉竟然睡过了头。 第七章 不过说起来都怪书呆,昨晚後来折腾她那麽久,害她现在眼皮还想打架。想到夜里的旖旎,秦珠玉不禁脸色一热,赶紧拍拍脑袋,跌跌撞撞从床上跳下来。 待她匆忙穿好衣服从里面出来,张瑾已是一脸不耐嫌弃之色,抱怨道:「我都听到锣鼓声了,宋先生他们肯定要过这里了。你怎麽起来这麽晚,外面马路两边都挤满了人,咱现在去也不知看不看得到宋先生。」 秦珠玉也有些懊恼,却又不愿意认错,只哼哼唧唧两声,便恶声恶气道:「那还不快走!」 两人匆匆忙忙跑到酒楼外,果然见路两边已经挤满了欲一睹新科才子们风采的布衣百姓。 「看,我没骗你吧。」张瑾急再次不客气地抱怨,「这麽多人,我们怎麽看?」 秦珠玉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挤!」说完,也不管心急火燎的张瑾,自己捋起衣袖朝人堆里挤了去。 这人群少说也有七八层,要挤到最前面,除了一身蛮力,最重要的是脸皮也要厚。 比如说,当秦珠玉使劲往里钻,踩到谁的脚、撞歪谁的身子,引来一阵臭骂时,她就会装作什麽都没听到,继续往里挤。 秦珠玉的身体娇小,力气却不小,让她终於冲破阵阵人墙,挤到前排。她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便听得越来越响亮的锣鼓声,以及清晰无比的缓慢马蹄,抬头一看,果然是一队人马朝这边走过来,打头的三匹骏马上,是三位风姿各异的男子,右边一位,就是她的书呆了。 她面上一喜,正要抬手遥遥唤他,却听得旁边两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看见没?今年的状元郎,是礼部尚书的公子,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贵公子。」 「是啊是啊,榜眼也不错的,听说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 秦珠玉竖着耳朵准备继续听下去,却始终只听到两个人来来回回夸着状元和榜眼。她恨恨地放下手,转头瞪了两个聒噪的女人一眼,沉着脸道:「礼部尚书的公子考中状元,谁知道是不是走後门。还有那个什麽榜眼,看起来都三十多了,估摸着也考了好多年,有什麽了不起的?」 两个女人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嗤了声,继续讨论状元和榜眼。秦珠玉听不到她们讨论探花,气哼哼地甩甩手,用力挤开那两个女人,朝新科才子们来的方向更前进了几步。此时,冬生已经离她不远,她赶紧跳了跳,朝他挥手。 像是有感应般,隔着那麽多的人,冬生竟然还能将目光准确地投到她身上,见她昂着头兴奋挥手,也朝她示意点头,露出微笑。 此时,秦珠玉的周围又有声音响起。 「说起来,今年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都是出自名门,只有那个探花郎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说是个穷乡僻壤的书生,这样说起来,那种人才是真本事吧。」 那是当然,秦珠玉得意地在心里点头。 「嗯,有道理。你看看那探花,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英俊得很。」 显而易见,秦珠玉继续在心里附和。 想完,又觉得不够,她乾脆转过头,昂着脑袋朝刚刚说话的两人得意道:「探花是我的相公。」 那两人见她这傻不愣登的表情,不以为然地呿了声,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 她哪点不像探花夫人了?秦珠玉垮着脸道:「不信你们看。」说完,她再次转身向冬生招手。 这时,骑马的冬生已经就要从他们面前经过,看见她又跳起来,也侧过脸对她笑得一脸欣然。 待人马走过,秦珠玉又倨傲地转头看向刚刚两人,从鼻子里哼道:「看到没?」 那两人虽然看不惯她这傲慢模样,但毕竟都是布衣百姓,对於探花夫人,还是很艳羡的,眼神里都是嫉妒又羡慕的目光,大大满足了秦珠玉的虚荣心。 得意完毕的她,见冬生快要走远,又赶紧往前挤去,一路挤又收获了一路怒骂,只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就在秦珠玉挤在人群中,看冬生打马过街时,那厢,秦季桓隔了这些天後再次光临张瑾的酒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街上的一切。 前些日子,因为秦老侯爷身体有恙,秦季桓在家中孝顺亲爹,没有出门。过了这些日子,秦老侯爷身体终於恢复得差不多,他也有空出来喘口气,恰好就赶上了新科才子打马过街,整个京城好不热闹。 他坐在窗边,看着下面的情景,随口对自己的贴身小厮道:「今年倒是像比往常更热闹。」 「嗯,确实很热闹。不过比起当年少爷您考武状元那年,还是差了点。」小厮拍着马屁道。 秦季桓笑着摇摇头,眼神落在新科三位才子靠右边的那位上,稍稍愣了愣,又笑起来,淡淡开口,「是他?看来我的眼光确实没错。」 「少爷,您说谁啊?」 秦季桓伸手指了指冬生,「就是那位探花,他是这酒楼老板的朋友,前段时间我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不想,他竟然考上了探花。」 小厮嘿嘿一笑,「能和少爷有一面之交的,肯定也不是池中物。」 秦季桓拿筷子敲了下他的头,「马屁都快拍穿了。」 小厮捂着额头,苦脸喊冤,「我都是实话实说。」 秦季桓笑笑,懒得理他,继续转头看窗外的情景,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就落在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上。 那小小的身影挤在人群中,似乎是在努力往前钻。人头攒动,那身影看起来只有小小一点,秦季桓看得并不清楚,但是他的心却因为这模糊的一点往上提。他的胸口气血上涌,脑子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到其他,用力拍了下桌子,不管自家小厮有何反应,跳窗一跃而下,钻进攒动的人群,朝那道身影挤去。 「小玉!小玉!」秦季桓一边扒开人群往里挤,一边叫唤。 他一介武将,挤得还算顺利,一路人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真可谓是怨声载道,但他此时此刻什麽都顾不了了。 秦珠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本来想去追赶冬生的脚步稍稍停下来,转过身隔着人循声望去。这一望,便见满脸激动的秦季桓朝她挤过来,嘴里还唤着她的名字。 脑子像是被什麽击中一般,那种嗡嗡的杂乱和钝痛再次袭来。她记得这个叫着她名字的人,就是之前在张瑾酒楼的那位秦四公子。 可是他为什麽会知道她的名字?难道他们真的认识?之前的好奇,在见到秦季桓朝自己挤过来的这一刻,忽然变成了恐惧。她不自觉地想往後退,却被人挤了一下,又重重朝前踉跄了一步。 一路披荆斩棘的秦季桓,气喘吁吁地扒开碍事的几个人,一抬头,几步之遥的那张脸,真的就是他们一家人朝思暮想的人。 他眼眶一热,冲上前,用力拉住秦珠玉的手,哽咽着声音道:「小玉,真的是你!」 秦珠玉用力挣扎,气急败坏地朝秦季桓吼,「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秦季桓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他的妹妹,怎麽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认识他,他顾不得多想,只将她抓得更紧,「小玉,你怎麽了?我是四哥啊!」 「你放开,你放开!我不认识你!」秦珠玉大吼大叫,满脑子都是嗡嗡的钝痛,似乎有什麽要呼之欲出,她却恐惧地想要压制下去。挣扎的时候,她整个脸都涨得通红,转头一看,冬生的马已经走了好远,於是那恐惧愈加浓烈,唯一的想法,便是马上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跑到冬生身边。 见实在挣不开,秦珠玉一急,乾脆一低头,狠狠咬在秦季桓手肘上。她下嘴当真是毫不留情,秦季桓吃痛,不由自主松了力度。 趁着空档,秦珠玉用力推开他,「你走开!我要去找我相公。」 说完,她便转身,钻进仍旧涌动的人群向冬生的方向挤去,一边挤还一边高声大叫,「书呆……书呆……」 相公?秦季桓震惊,怔忡片刻後才反应过来,见她跑开,也顾不得手上的痛,赶紧朝她追去。 「小玉,你站住!」 此时的秦季桓挤在人群里,心急火燎地哪里还有半点贵公子的模样。 秦珠玉感觉到後面的人追来,心里扑通跳得更厉害,只得更加提高声音,焦急地叫着「书呆」。大概是人群涌动太厉害,她挤着挤着,不知被谁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人群里。 她嘴里念着「书呆」二字,费力想爬起来,却只觉得头昏脑胀,黑压压的人群影影绰绰,然後便是秦季桓焦灼的脸,因她的脑袋钝痛得实在厉害,最终还是软软倒在地上。 秦季桓赶紧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急急叫唤,「小玉,你怎麽样?」 秦珠玉双目痛苦地眨了眨,嘴里喃喃冒出微微的一句,「书呆,痛……」 「没事没事,四哥马上带你回家。」秦季桓顾不得她口中的书呆是谁,只想赶紧将她带回家,给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