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不好当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 为子吵架】 整整半个时辰,宣老夫人说得口乾舌燥。 毕竟是私下入府,不能多待,宣老夫人见三娘子一脸恭顺的神色,心中感到满意,随即笑咪咪的起身。 「今日老身来得唐突,改日老身再来,你可要带了昱哥儿来给我瞧瞧。」 其实,宣老夫人今日来的目的本就不是看昱哥儿,她和宋姨娘都觉得,当务之急,说服三娘子比见昱哥儿更为重要。 三娘子只是点头,然後准备亲自送宣老夫人出门。 当内厢房的门被宣老夫人拉开时,堂屋里,左右较劲的几个丫鬟都愣住了。 「夫人!」子佩和子衿立刻冲了上来,团团将三娘子围住护在中间。 宣老夫人嫌弃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後将眼露讥讽笑意的宋姨娘招呼到自己身边,两人随即并肩扬长而去。 子佩见状,气得整个人如糠筛一般抖了起来,此刻的她右手紧紧的拉着三娘子,生怕再忽然闯进什麽人闹出什麽么蛾子来。 而子衿先回神,猛地转头看了三娘子一眼。 主仆二人多年交心,默契十足。 见三娘子对她微微颔首,子衿一提裙摆就跑了出去。 紧接着,方才被发了狠的宋姨娘赶到外面去的瞿嬷嬷和单嬷嬷也匆匆跑了进来,见三娘子毫发无伤,两人都松了口气。 只是,屋子里的氛围依然有些诡异,三娘子一脸沉凝。 可惜桃花坞每间屋子的隔音都不错,是以方才宣老夫人到底和三娘子说了什麽,在场没人知道,也因为如此,大家皆无法彻底放心。 就在这时,子衿却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从哪儿走的?」宣老夫人这麽一个大活人,私自擅闯靖安侯府,还带着两个身形高大的丫鬟,三娘子就不信她走的是正门。 子衿深喘了一口气,然後气愤道:「原来咱们这桃花坞西口有个偏门,平常是被爬山藤给遮着了,从那门出去後再走几步,就是侯府後院的马厩。」 三娘子闻言,眸子一黯,忽然无精打采的吩咐单嬷嬷道:「嬷嬷帮我把早膳再热一下吧。」 演了一个早上的戏,她实在饿得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 同时,靖安侯府後院的马厩旁,宣老夫人正对着宋姨娘耳提面命。 「我瞧着就是个纸老虎,今儿我同她说昱哥儿的事,她只要仔细想想,肯定能想明白的。」宣老夫人目光烁烁,气定神闲。 宋姨娘却是皱着眉,「乾娘……您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这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对啊? 「也不是好说话。」宣老夫人瞪了宋姨娘一眼,「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年是光长脸蛋不长记性的吗?岚儿已经走了,如今这侯府里头,你只有靠自己了。这位新夫人才刚进门,你非但不巴结讨好着,还让昱哥儿同她闹,你这样拆她的台,她就算有心也被你折腾得怕了。」 「乾娘。」宋姨娘一听就耷拉下头,一脸的不甘心。 「你放心,你今日还唤我这一声乾娘,我就不会放着你不管。当年岚儿要把你一并带进侯府,也是因为这些年你们姊妹情分她是一直都记得的。你扪心自问,岚儿还在的时候,她对你如何?」 「岚姊姊……」宋姨娘红了眼眶,「岚姊姊是真心待我的。」 「你知道就好,岚儿虽然不在了,可咱们还有昱哥儿,只要昱哥儿在,那武平侯府就不会倒,只要武平侯府不倒,你以後就能过上风光无限的好日子。」宣老夫人目光深沉,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宋姨娘的心尖上。 宋姨娘到底和三娘子正面交锋过好几次,所以对於宣老夫人的话,她还是充满怀疑,「乾娘您……真的觉得那个许氏会帮昱哥儿吗?」 「她有几句话听着虽然刺耳,但有些道理。她是什麽身分,你又是什麽身分,昱哥儿要有出息,终归还是要跟着她的。你即便再心疼昱哥儿,有些东西,她许氏给得了,你却给不了。」再怎麽偏袒自己人,宣老夫人平心而论。 「我怕她……亏待了昱哥儿。」宋姨娘舍不得放开手,掌握住昱哥儿,她才能在府里站稳住脚。 宣老夫人听出她的自私,「亏待什麽?昱哥儿只是没了亲娘,他亲爹还在呢!」见宋姨娘这般扭扭捏捏的,她气得一掌拍在她的背脊上,「你且给我打起精神来,从今儿起,切莫再明着同她顶撞了,她若要管昱哥儿,那是再好不过。管得好,那是她理所应当的,若管得不好,我这个外祖母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门讨说法了!」 宋姨娘闻言眼睛一亮,破涕为笑道:「还是乾娘想的周全。」 「行了,赶紧进去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小心被人发现。」宣老夫人看了一眼宋姨娘,心中暗念她到底是出身小门小户,见识浅短。 三娘子悠闲的用完了早膳後不久,陆承廷急如风火的回来了,面色含怒。 「二爷回来了!」三娘子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接。 「我听说昨儿你把昱哥儿留在屋子里了?」陆承廷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冷声质问。 三娘子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啊,今儿早上我还和母亲说了昱哥儿的事。」 「你去找母亲?」陆承廷眉头皱得更深。 察觉到了陆承廷的不对劲,三娘子当即缩了下脖子,却又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麽,随即抬头挺胸回道:「是,昨儿晚上我还和余管事聊了很久,余管事说,昱哥儿的先生二爷还不曾找好,我想这关乎着昱哥儿启蒙的大事,小孩子读书认字若不学扎实了,长大如何能做文论理,更不要说是为朝廷效力了。」 「余安和我说了。」陆承廷沉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我早上和母亲说,想让昱哥儿单住,不要再让……」 「先生启蒙的事我会抓紧找,昱哥儿本也就是单住,一切事宜还是照先前那样让宋姨娘打点着。」 三娘子没想到陆承廷竟然反对。 她闻言一愣,仰起头看着眼底透着一丝倦意的陆承廷,忽然觉得不过才一个晚上不见,这个男人就变得陌生了。 「二爷,我知道宋姨娘待昱哥儿是贴心的,可昱哥儿现在还小,是非不分,昨儿晚上垂花门前若不是宋姨娘在一旁教唆,昱哥儿他……」 「这件事,我已经和宋姨娘说过了,若再犯,就不是罚她在祠堂跪着那麽简单了。」陆承廷忽地松了眉头,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犀利不悦,「昱哥儿这辈子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即可,侯府能给他荣华富贵,他无须走那些寒门世族子弟走的苦路子。」 这话什麽意思? 三娘子心念转冷,罚宋姨娘去跪了祠堂,就是说陆承廷之前早回来了,可是一回桃花坞,他却先去了闻雨轩。 说昱哥儿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即可,也就是说陆承廷对昱哥儿早有打算,她许孝熙这一天多为了昱哥儿的奔波全成了白费力气? 但是,这些都没有让三娘子生气,这是两个人处事方式的不同,她可以不认同,却没有资格和陆承廷发脾气。 她生气的是,陆承廷根本就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没问她的用意是什麽,从进门前,他早将她腹诽了一顿,这算什麽? 之前不是说好,彼此起码要相互尊重,彼此之间要有沟通、要有信任的吗? 果然,说是一回事,一旦遇着事,便先入为主,忘了曾有的承诺。 「也是,二爷才是这屋子的主子,二爷说什麽就是什麽。」三娘子忽然笑着站了起来,「二爷累了一天,不如沐浴净身休息一下吧,我方才吩咐丫鬟去收拾箱笼取了一些夏天的衣物出来,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趁机偷懒,我去瞧瞧。」 说着,她对陆承廷福了个身,然後目不斜视的出了厢房。 三娘子确实是生气了,但她不想和他吵,因为上一世和沈初平她已经吵够了。 不管和什麽人,吵多了架,最後总是会伤了和气且伤了感情。 想起前世她刚嫁进沈家的时候,和沈初平相处也是和气欢愉的多,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少。 忘记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两人吵得多了,便渐渐地互看不顺眼,即使好端端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可听的人却能硬生生曲解成为另外一种意思。 在後来的那段日子里,她和沈初平几乎不曾平心静气的相处,只要一言不合,屋里便传出阵阵的哭骂声和碎瓷声。那时候的她太心高气傲,沈初平又不愿对她好言相劝,结果夫妻之情,就这样彻底的吵没了。 所以,这会儿面对陆承廷,三娘子纵使心中有气,却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两种态度,她觉得这当中一定是有什麽误会,即便她不算很了解陆承廷,单就之前的相处来看,她觉得他不是那种刚愎自用、不听解释的人。 莫非…… 三娘子独自坐在抄手游廊中,恍惚一惊。莫非宣老夫人来找过她的事被陆承廷知道了? 陆承廷夫妻吵架了,整个桃花坞里只要有眼睛的都瞧出来了。 第二章 一大早,陆承廷是气急败坏的回了房,随後三娘子就出了院子,孤单一个人在梅月湖那儿溜达到午膳时才慢悠悠的晃了回去。 可当她回来时,陆承廷已经去了前院。 午膳,一个在前院书房吃了碗素面,一个则在内屋厢房吃了一碗馄饨。 单嬷嬷看在眼里,几次想开口,却都因三娘子那冷冷的目光而住了口。 用完午膳,三娘子想了想,还是将子佩子衿和单嬷嬷瞿嬷嬷她们几个喊了进来,吩咐道:「早上亲家老夫人私自进府的事,只要侯爷不问,你们就不准嚼舌根。」 「夫人!」单嬷嬷这才逮着机会苦口婆心的劝道:「二爷那儿哪用得着我们说,他定是一回府就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这一个早上,三娘子思来想去觉得陆承廷多半是为这事生气。「但二爷知道归知道,我不让你们说,是怕有些人自以为是。」 「是。」单嬷嬷为难的看了几个丫鬟和瞿嬷嬷一眼,见她们全是一副恭谨遵从的模样,只能将满腹的劝解全咽回了肚子里。 三娘子也不想多做解释,吩咐完以後就遣了她们下去,当即觉得累得发慌,嗓子眼痒得难受,头又沉得犯晕。 她想了想,这几天虽然没做什麽大事,却像只陀螺似的一直转着,有两天连午睡都没能休一会儿。 这样一想,三娘子便合衣躺下,准备在罗汉床上打个盹儿,养养精神。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三娘子只是觉得难受,想微微闭目养神一下,只是一闭上眼,那一阵阵的乏力感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的身子,她觉得犯困,竟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的睡着了。 结果,当陆承廷忙完了庶务回到屋里一看,以为她还在生气,却见她抱着个大迎枕缩在窗边睡得香甜。 窗户是开着的,偶有淡淡的花香随风飘进,三娘子未着薄被,风一吹,她下意识的抱着迎枕往罗汉床边缩,那模样倒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陆承廷看着看着,手指不自觉的触上了她那吹弹可破的莹润脸颊。 感觉到微痒,三娘子皱着眉头,不自觉的「嘤」了一声,将头蒙在了迎枕里面。 陆承廷见状皱了眉,正想将她抱起来免得她闷坏了,可脑海中突然想到早上自己刚回府的时候…… 当时余安在前院拦下他,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余安告诉他,今儿一早,宣府的老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直闯桃花坞,他一听脸就黑了一半。 「老太太来得气势汹汹,走的是原来马厩的偏门,宋姨娘带的路。」余安的声音一贯的听不出什麽情绪。 「桃花坞闹开了吗?」陆承廷当时还担心三娘子有没有吃大亏。 谁知余安竟摇了头,「没有,小的这儿其实都准备好了,而且……霁月斋那儿也已经收到消息,不过很奇怪,桃花坞竟是风平浪静。」 「宣老夫人待了多久?」 「半个时辰不到,出来的时候,还是二夫人亲自送的。」余安如实回道。 陆承廷顿时有种被人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是宣家老夫人惯用的伎俩,这般的平静,肯定谈得非常愉快,既是愉快,那就说明多半达成了共识,而宣老夫人和三娘子的共识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昱哥儿。 突然,在陆承廷的脑海中,三娘子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和宣岚那无时无刻都透着算计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宣岚,当时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但看在夫妻之间的情分上,他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求的不过就是桃花坞的和睦。哪知他的忍让,却换来了宣岚的肆无忌惮。 他原以为宣岚懂得他的想法。不料—— 宣岚说,世子羸弱,无子嗣,这侯府偌大的家业,将来看的还是二房。 宣岚还说,昱哥儿是嫡子,是长孙,将来那位置若是空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昱哥儿争过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了一个女人的野心,带着狠绝,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一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他刚跟了太子,雄心壮志,虽然尊卑有别,但他能感觉到太子对自己的器重,那是一种他鲜少能真切感受到的信任和尊重,这对当时的他来说,是一份难能可贵的肯定与支持。 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当时一颗心全扑在东宫,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宣岚俨然已悄悄地掌控了他的生活。从姨娘到子嗣,从子嗣到世子之位,宣岚竟然摆出了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夫妻想法南辕北辙,两颗心越离越远,终至覆水难收。 後来,他不进内院,而宣岚则是卯足了劲在和裴氏明争暗斗。母亲提醒过他几次,他本有意想管,可听到母亲言词中明显的偏袒,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二房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知道,自己也难辞其咎,可是当时他也是年少轻狂,遇事不稳,一味的想粉饰太平,最终却换来两败俱伤。 所以,今天宣老夫人的再度出现,彷佛是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一下就触及了他的逆鳞,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戒,饶是三娘子有任何的理由,他都不允许她走上宣岚走的那条路! 而罗汉床上的三娘子,睡着睡着开始有点心悸,梦境中,自己彷佛被什麽东西纠缠住了一般,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是谁在窗边轻叹?彷佛声音中有万般无奈…… 越来越明显的触感让三娘子幽幽转醒,蒙胧间,她看到窗边坐着一个人,束发,玄衣,宽肩。 她只觉得嗓子一阵难受,一股腥味瞬间涌上了嗓子眼,她猛地咳了几下,竟然「恶」一声,把中午勉强吃下的那几口馄饨全吐了出来。 好难受! 三娘子想摸一摸自己一直在冒汗的额际,谁知,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那略感粗糙的温热大手覆上她的脸,她伸出手想挥开,无奈自己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咳……咳咳咳……」三娘子清楚自己的身子,应是风寒之症,「你、你去帮我唤丫鬟进来。」 「烧成这样了还逞能!」看她挣扎着想要起身,陆承廷忍不住,一句斥责就向她砸了下来。 三娘子一怔,这才想起今儿一整天,自己都在和他闹别扭,当下脾气也涌了上来,「逞什麽?我哪有逞能,我唤丫鬟去请大夫!」有什麽不对? 若不是现在自己实在是有气无力,三娘子保证,她一定会把陆承廷一脚踢下罗汉床。 他们不是吵架吗?吵架就应该有个吵架的样子,既然他不理她,也不愿意敞开心扉,那就各自蒙着眼过一辈子好了。 「谁让你开着窗午睡的!」陆承廷的口气也不好,一方面是心急,一方面也是因为生气,「多大的人了,连这点都不懂。」 三娘子抬起头,只瞪了他一眼,就感觉太阳穴那儿胀得生疼,当下倒吸一口气。 陆承廷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的一把抱起她,然後小心翼翼的将她带上床,又拉过被褥将她盖了个严实,这才高声唤了单嬷嬷,催促她去给余安传话请大夫。 三娘子当时昏昏沉沉的,一时还没弄明白为何请个大夫还要劳师动众的让单嬷嬷去前院找余管事。结果半个多时辰以後,大夫一来,三娘子才知道,陆承廷请的是宫里头的太医。 来的是一位老者,留着花白的山羊胡,飞扬的白眉长入鬓髻,看起来有点像是白眉仙翁,全身莫名的透着一股喜气。 不过老太医医术精湛,只看了三娘子一眼,就捋了捋胡须道:「二夫人可是气虚?」 三娘子之前喝了很多水,又焐出一身的汗,这会儿人已经精神一些,闻言便惊讶的点了点头。 老太医笑了笑,然後给她搭了脉,又道:「二夫人这是热寒,是郁气攻心所致,要喝几副药,好好休息。」 「我……有在吃补药,不知道可会相冲?」三娘子想起前两天作了恶梦後她有吃过裴一白开的药,不禁问了一句。 「哦,夫人可有方子?老夫看一看便知。」 一旁的子衿闻言,连忙去取了方子过来递给了老太医。 老太医一看就呵呵笑道:「这是一白那小子开的方子吧,嗯……二夫人和那小子可有深交?」 三娘子一愣,不解的看着老太医。 老太医老神在在的道:「这方子的引药是麻心草,很难得的一味药,若是春天要寻,二两可要百两银子呢。」 老太医说完,三娘子只感觉陆承廷的视线如利剑一般直向她射来。 「我……这个……」纵使向来口齿伶俐的三娘子这会儿也词穷结巴了。 这方子还是前几天裴一白来给世子爷把脉的时候留给她的,药也是隔天裴一白顺带捎来的,被老太医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裴一白诊金和药钱呢。 「无妨无妨。」老太医已经仔细的看完了裴一白的方子,然後又看了看三娘子的面色,叹口气道:「二夫人以前若一直是由一白把脉的话,那小子一定和你说过,多宽心,少忧思吧。」 第三章 三娘子不免又汗颜了起来,「裴太医是说过,可……这两年我身子不坏,也不至於就……」以前就算再累,她也没有因为睡不好而引起发热呕吐,看来,侯府的水土和她是真的不服。 「二夫人是新妇,过门这几日,休息用膳的作息和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吧。」老太医一双眼睛闪着精锐的光芒,毕竟是宫里头的老人精,阅人无数,对着他们竟是直截了当的表示。 三娘子想了想,微微点头。 「没事儿,我开个温补滋养的方子,和一白那小子的方子不冲,两种药能一块儿吃,调养个十几天也就有精神了。」老太医说着笑咪咪的站起来,随即又追了一句道:「这两日可能还会再烧起来,夫人切记多喝水,多休息,二爷这两日就节制一些,留着柴,才能烧旺了山。」 三娘子闻言,倏地红了小脸,当下就拉起被褥盖住自己整个身子。 陆承廷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却不能对老太医发作,还要小心讨了方子,再恭恭谨谨的将老人家送出院子。 【第四十二章 不屑世子位】 等陆承廷送完了老太医折回厢房的时候,子佩正在喂三娘子喝粥。三娘子根本没什麽胃口,嗓子眼腥得要命,勉强咽了几口就推开了子佩的手。 见碗里满满当当的糯米粥几乎没少多少,子佩眼露恳求地道:「夫人再喝几口吧,子衿已经去熬药了,一会儿若空着肚子喝药,伤身子。」 「我……」 「我来喂她,你下去吧。」谁知三娘子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陆承廷已经大步走到了床边,顺势从子佩的手中拿过了粥碗,然後稳稳地坐在了三娘子的面前。 子佩半是开心,半是担忧的来回看着两个主子。 三娘子靠在床头,对着一脸紧张的子佩笑了笑,见子佩垂首退了下去後,她才淡然的迎上了陆承廷的目光。 「我不饿。」她简短吐出三个字。 说话伤神,不说又怕陆承廷强迫她喝粥,可她现在真的没胃口,若是一会儿吃了又吐,其实更难受。 「那喝水?」这会的陆承廷意外的好说话,闻言便搁下手中的碗,然後拿起刚才子佩温在床头暖壶里的水,倒了一杯递到三娘子的唇边。 老太医刚才讲的每一句话陆承廷都记在脑子里,老太医说过要三娘子多喝水,他深以为然。 可三娘子却还是摇头,「我也不渴。」 天知道她现在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刚才老太医不是也说了,她需要养精蓄锐。 谁知,陆承廷竟二话不说,收回杯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後一把拉过她,温热的唇就这样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 她其实还发着热,身上有着高於常人的温度,她本想一把推开他,结果,炙热的掌心一触及陆承廷的脸颊,她就感觉到微微的凉意透过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脑子昏昏沉沉,因为差一点喘不上气猛地张开了贝齿,一道甘甜的温热瞬间滑落,滋润了乾涸的喉咙,也温了她的心扉,她的手不自觉的攀上了陆承廷的脖颈,只为了贪恋那一点点他身上的凉意…… 好端端的喂口水,结果竟在三娘子娇喘连连中草草收场。当陆承廷抬起头时,眼中还有来不及退去的渴望,贪婪的紧盯着三娘子。 「吃半碗粥,若是不吃,我就继续用这个法子喂你。」他声音沙哑的威胁道,话中明显带着刻意的隐忍,还握着杯子的手背上青筋暴凸。 三娘子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转身去拿刚才陆承廷搁下的那碗粥,无奈她烧得没了力气,此时此刻又因为方才的纠缠,一双手直抖着,险些把碗给打翻在地。 陆承廷见状,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气定神闲的拉过了她的手,端起碗,仔细的一口一口喂她吃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极了。 三娘子虽然面无表情,可整个思绪却纷乱不已。 分明晌午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吵架,可这会儿他却对她又亲又抱又呵护备至,这到底是什麽情形? 三娘子自认不蠢,可面对陆承廷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她脑子也打结了。 「听说早上的时候,宣府的老夫人来过?」良久,久到三娘子慢条斯理的小口喝粥,那碗已经见了底,陆承廷才终於开口说话。 愿意说就是好事,三娘子始终觉得其中应该是有所误会,从头到尾,她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陆承廷一直不肯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 於是,她准备先吊着他,让他明白早上他们吵架的症结所在。 其实陆承廷想着把事情摊开来谈,内心也是做了一番挣扎的。 以前,他不是没有和宣岚推心置腹过,可是每次总是大吵收场。而因为曾推心置腹的谈过,宣岚摸透他不少的心思,又拿捏住他在意的人和事,曾经一度让他进退两难。所以,这一次面对三娘子,陆承廷才会如此的大发雷霆和犹豫不决。 好不容易他终於开口了,她却冷冷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只可惜,三娘子那张漾着愠怒的脸,若是唬唬下人还行,可要唬住陆承廷,却是有些难度。 看见她眼底没有隐藏好的探究,陆承廷笑在心里,继续松口道:「你知道,府里的事儿是瞒不过余安的,宣家的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入靖安侯府,可其实连母亲那儿都早就知道了。」 三娘子惊讶的瞪大眼。 「母亲那儿之所以没有动静,是因为母亲以前答应过我,宣府的事儿,由我自己来处理。」陆承廷说着搁下手中的空碗,然後从床头取了一方乾净的帕子,动作笨拙的给三娘子擦嘴,「不过,宣府那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过了。」 「既然二爷都知道,为何不乾脆封了那扇偏门?」虽说她真的没什麽胃口,可一碗粥下肚,还是觉得有精神了些。 陆承廷终於舒心的笑了,「你跟着出去了?」 三娘子暗中踹了他的大腿一下,力气小的可怜,可她自认也算是泄愤了。「一屋子的丫鬟,我用得着自己跑腿吗?」 「那……宣家老夫人和你说了什麽?」 三娘子闻言,冲着陆承廷甜甜一笑,然後拉过被子直接躺了下来,侧过身闷着脸愉快地道:「老太太和我说,让我好吃好喝的带着昱哥儿,等昱哥儿坐享了荣华富贵以後,我就是昱哥儿唯一的嫡母,能带着一身的矜贵进棺材呢。」 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气话,可是陆承廷却无可反驳。 是啊,或许早上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先耐住性子听听三娘子是怎麽说的,毕竟连余安都不知道宣老夫人和三娘子到底说了什麽,光是笑着送人出来,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双方串通联手,成为一丘之貉啊! 刚才他说已经知道了宣家来人的事,三娘子居然一点都不吃惊,就说明她其实也清楚他在桃花坞、在侯府是布了眼线的。机灵如她,如果真的要做些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应该不会这麽大大咧咧的露出马脚才对。 想到这里,陆承廷有些後悔一早的急躁反应,只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杯弓蛇影的恶习要改,需要一点时间。 「你活得定是比我久,我都还没惦记棺材的事,你倒不怕不吉利。」 他这算是……服软讨好吗? 三娘子满心狐疑,如个蒙面人一般裹着被子微转过身,从缝儿偷看陆承廷。 这厮竟是一脸笑意,双眼流露出温暖的眼神。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看陆承廷已经示好,她就绷不住了,当即翻了个白眼拉开被子,又重新坐起来。 只是,她想问的太多,而每个问题好像都能牵扯出很多的人和事,她仔细的想了想,谨慎的先问:「到底是武平侯府在意那个世子爷的位置,还是宣姊姊在意?」 陆承廷的笑意被一阵微叹代替,「如果我说,其实这本就没什麽差别呢?」 「那麽,二爷在意吗?」三娘子目光灼灼瞅着他,「靖安侯府那世子的位置,二爷您在意吗?」 几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他,还不只一个。 宣氏、母亲、余安、大哥……每一个人都想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然後,他学会了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语。 所以此时此刻,陆承廷看着三娘子,眼底有异样的情愫在翻腾着,复杂得令三娘子感到难受。 「二爷不愿说就算了。」不是赌气,也不是说反话,她平心静气的道,当下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热度好像褪了下去。 见陆承廷微微张嘴,她赶紧抢白道:「我记得小时候四妹妹有一支格外漂亮的金簪,是母亲托了老工匠特意打造的,那时我们还住在邵阳,六、七岁的年纪,能得一支独一无二的金簪,那是多稀奇的事啊。偏偏我没有,就日日念着想着,还时不时的在母亲跟前提及。 「後来我生辰,母亲也给我打了一支,说来奇怪,那簪子不属於我的时候,我是一心的想要,可真的拿到手,却觉得戴着老气横秋,一点也不好看。」 第四章 三娘子这个比喻很俗气,可很在理。 陆承廷听了虽然认同,却依然摇头道:「世子之位之於我,不是因为得不到而生出的渴望。」 三娘子一愣,「那是因为什麽?」 「因为宗族之耀,子孙之福,兄弟之情……」陆承廷细数着,「那个位置,承载着很多东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大哥真的走了,无子无嗣,空留一屋,你觉得那个位置,我应该争吗?」 「二爷不争,是要让给九爷吗?」这个假设是显而易见的,侯府一脉,老夫人膝下总共就三个儿子,这世子的位置是不可能旁落给庶子的。 「呵,他若是真的愿意,我也不会出声。」陆承廷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晦涩不明的笑意。 三娘子闻言,长叹一口气,「想想也是,如二爷这般心思淡然的,那个位置如果将来是白送给二爷的,或许二爷还会点头,可要是让二爷自己去争,只怕二爷还瞧不上。」 「你……」听三娘子言之凿凿,陆承廷的心微颤了下,他的不屑和傲气,连宣岚都拿捏不准,而三娘子竟然如此笃定。「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不在意?」 「以前是不确定,可是和二爷这样一谈,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就都能明白了。」三娘子直言不讳。 「比如?」陆承廷挑着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 「比如宣姊姊牌位上的刻字。」三娘子亦敛容看着他,「若是我没有猜错,那是二爷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宣家的人死心,让昱哥儿从小就明白,侯府的荣华,他可安享,不能硬夺。」 见陆承廷嘴角上扬,三娘子又道:「再比如,桃花坞前前後後都没有宣姊姊活着时用着的那些下人,兴许是因为二爷想从此摆脱宣姊姊留下的阴霾,换了一批人便换了一片天。」 「你既这般聪明,早上又何苦还要和我置气?」陆承廷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放在掌心中,轻轻的玩捏了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照理说,武平侯府也是宗门大户,军功赫赫,为何要一直盯着靖安侯府的世子之位呢?」 「天福二十四年的那年春天,南方水患凶猛,那一年,四座城,九个县,死了上万人,流民失所,举目饿殍,那惨状是百年罕见的。水患过後,皇上下令彻查各部,分明年年都有建坝开渠清淤的银子下放,年年都有巡官亲临督察,年年都有摺子上报说险情尽除、百姓安居,可水患一来,镇河堤坝脆弱不堪,河水冲毁良田,粮仓空绝,物资紧缺,那是天灾亦是人祸。 「各处的摺子如雪片一样砸得皇上晕头转向,再加上几个言官步步紧逼,皇上也只能咬牙点头继续查。可一层一层查下去,雪球越滚越大,漏洞越来越多,皇上就算有心想护谁,可面对悠悠众口,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很难摆平下面众人激昂亢奋的心思。」 「武平侯府也在里面?」三娘子诧异。 「武将出身的,其心思缜密确实不如文官。这几年,皇上年年都有下令要疏浚河道,满朝文武百官,但凡有点能耐关系的,谁不知道这是块肥肉?武平侯连着五年,年年领的都是江浙、徐州那一带的肥差,你想想,这当中有多少银子是进了自己的口袋。」 「所以皇上彻查下来,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三娘子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哀。 谁知陆承廷竟真的点头,「是啊,吃多少进去,吐多少出来,整整两千万两的雪花白银,据说武平侯府那一个多月是连屋带铺带地卖了个精光,才勉强凑了数。」 三娘子倒吸一口凉气。「两千……万啊……」难怪他们要紧盯着靖安侯府,其实就是盯着靖安侯府里头的银子。 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敛财花钱的时候潇洒开心,可是要一下子拿出两千万两雪花白银,饶是皇亲国戚,怕也是困难的。 「如今的武平侯府就是个空架子,看着漂亮罢了,不过其实靖安侯府也差不多。」 三娘子一愣,正想细究,却见陆承廷又看了她一眼说道:「那年的水患,有人欢喜有人悲,我记得岳父就是那年治理水患得了功被皇上钦点进了户部的。」 「呵,二爷记性可真好。」三娘子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陆承廷咧嘴一笑,仔细想了想方才自己说的话和他说的话,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当即抽回被他把玩在掌心中的手,沉静的看着他道:「所以,从今往後,我若与二爷推心置腹,二爷也能做到同等对我吗?」 正微垂着头的陆承廷,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三娘子不曾察觉的惊讶。 「什麽意思?」再抬头,他已恢复之前那般淡然的模样。 只是三娘子方才说那句话用力过猛,这会儿咳了起来。 陆承廷见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三娘子安静的靠着他宽厚的胸膛,有那麽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累了。这个男人,直到现在,都还在防着她。 什麽推心置腹,他根本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之前那些话,不过是他用来套她话的诱饵罢了,等她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後,他竟然缄口不言了。 好,很好! 三娘子心里来气,忽然睁开眸子,拉过了陆承廷给她拍背顺气的手,一把捋起衣袖,张嘴就咬了下去。 结实的肌肉,咬得她嘴都犯疼,却一直没有松口,将这两日所有憋在心里无处发泄的无名火统统凝在两排贝齿上,使劲的咬。 可惜,她这点力气,连让陆承廷皱一下眉都难。 「别咬坏了牙齿。」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屋里,三娘子的喘息声显得很突兀。 陆承廷是真的心疼她那几颗洁白无瑕的皓齿,说话的当口,还顺势抬了抬手腕,好让她咬得轻松些。 三娘子气绝,松了口就瞪着陆承廷冷笑道:「二爷何止是不屑那位置,二爷怕是想毁了整个侯府吧。」 陆承廷的笑凝在嘴角,他知道三娘子迟早有一天会猜到,可他没想到,成亲才不过短短几天,她就看穿了。 见眼前俊朗男子终於收起了那一脸的笑意,三娘子心里的这口气也才顺了。 「那日,余管事来给我传递讯息,半夜三更,他和我站在内堂,没头没尾的讲了两个故事,一是二爷对他有着怎样的知遇之恩,二是太皇太祖在位时,太子赵迎和宗亲王赵阔争夺皇位的故事。当时我就在想,双龙争鼎,指的应该是世子爷和二爷之间为世子之位暗斗的事,可今天我忽然懂了,余管事暗示我的,不是那个故事的过程,而是那个故事惨烈无比的结局! 「当年,宗亲王惨死,太子登基不久也跟着走了,一个位置,死了一双兄弟,余管事承二爷之恩,是二爷的心腹,二爷所想他必定清楚,他是怕二爷将来和当年的宗亲王一样。」 「一样不得好死?」 「一样悔不当初,却依旧两败俱伤。」三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承廷微怔的双眸,「二爷肯定是不屑那位置,可是二爷扪心自问,昱哥儿被您让成了这样,您就真的开心吗?二爷跟个死人置气,真的值得吗?」 陆承廷眼中闪过一抹晦涩,「我没有放任昱哥儿,如今朝廷不太平,很多事情时机都没有成熟,等到……而且昱哥儿还小,再过两年也还来得及。」 三娘子忽然想到,陆承廷说的可能是即将发生的「永新之乱」。想想也是,最近陆承廷入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记得,「永新之乱」始於来年的春末,历时整整三个月。 这改朝换代的大动荡,前面不可能一点儿徵兆都没有,陆承廷若是想彻底的安定下来,确实是要等大乱过後才能分出一些精力。 只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陆承廷现在俨然是反过来,这让她不禁气绝。 「昱哥儿还小吗?他都已经五岁了,眼界却都快跟个姨娘一样狭窄了。二爷别妇人之仁,若你已动了心思,就趁早赶紧分家吧。」 反正老夫人的心思也不在二房,有娘生没娘养的滋味她太清楚了。 当然,这後面的话是三娘子腹诽的,当着陆承廷的面,就算她不要命,也要顾着他的颜面。 陆承廷却爽朗的笑了,一把将三娘子又抱到怀中,还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头方才叹气道:「许孝熙,你怎麽这麽聪明!」 这天晚上,三娘子又发热了一回,陆承廷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喂药、探温、喂水全都不假他人之手。好不容易等到三娘子沉沉的睡着後,他去了前院。 锦墨堂里,余安和谨言正在等他。 陆承廷刚一进门,谨言就道:「二爷,探子来报,从南召来了一支商队,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了。」 「商队?」陆承廷一边接过余安递上的几份密报,一边看着谨言问:「卖什麽?」 「探子说,全部的货物都是药材。」 「那关东那儿有什麽消息?」陆承廷又问。 「关东暂时还没什麽消息,不过……」谨言欲言又止。 「说。」 「不过荣七爷前天出了城,是往东边去的。」 第五章 陆承廷拆信的手一顿,大哥终於还是出手了! 「行了,荣府那边你记得让探子也盯着,还有那个什麽南召的商队……」陆承廷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南召的事我会亲自盯着,下去吧。」 「是!」谨言领命退下。 陆承廷这才转身看了余安一眼,忽然笑道:「原来那晚你和二夫人还聊了别的故事。」 余安闻言,面不改色的跪了下来,异常冷静的道:「请二爷责罚。」 「起来吧,别在我跟前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承廷睨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怒意。 余安从容的起身,先是关心了一下三娘子的病况,然後又问:「二夫人可是猜透了小人的用意了?」 「嗯,猜得一清二楚。」陆承廷一边执笔准备回信,一边漫不经心道:「当初我顶不住姑姑的压力准备再娶,是你告诉我,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眼界和心胸,再娶个夫人,未必和宣氏一样。今日承你吉言,她确实和宣氏不同。」 「二夫人蕙质兰心,二爷别看她年纪小,可我觉得,二夫人谈吐睿智,一点儿都不见稚嫩。」 「看到了蛛丝马迹,她能忍着,还能琢磨个透,或许以後有些事,还能找她商量一二呢。」陆承廷反而格外轻松。 「蕙妃娘娘身在宫内,其实有些事比侯爷看的都要透彻。这些年,为何娘娘始终不肯松口站了毓妃的队?便是皇上都有摇摆不定的时候,可娘娘却始终如一的支持着太子,仅这份心,就值得咱们好好琢磨琢磨了。」 「太子这些年羽翼渐丰,即便八皇子真的起兵造反,太子也是挡得住的。」陆承廷点了头。 「是,太子胜在仁,胜在睿,更胜在大统之理。」余安恭敬的直言。 陆承廷抿了嘴,落笔写了两个字,忽然抬头又看了余安一眼,怅然道:「说起来你也只比我小了两岁,这些年你帮着我忙里忙外的,辛苦了。」 余安眼皮子一跳,「那是小人分内的事。」 「嗯,分内之事要办,终身大事也不能落下。」陆承廷说着似真的沉思起来,「要我说,二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不错,若论性子,你和那个子衿倒很般配,不过……那丫头是个机灵的,你们俩若是真成了夫妻,只怕以後谁都不愿听谁的话。想想,那个子佩倒更合适一些,性子温婉,伺候人也贴心,是个相夫教子的好苗子。」 「劳、劳烦二爷费心了。」余安第一次说话结巴。 陆承廷甚为愉悦的低下头继续回信,半晌又出声道:「二夫人的心思你也算是见识过的,以後切莫再在她跟前耍心眼,若让我知道了,当心我真给你讨一房厉害的媳妇。」 话说那之後的某一日,陆承廷正陪着三娘子在湖边散步,夫妻二人闲聊之际,陆承廷还真的和三娘子提起这个念头。 结果三娘子却蹙眉嗤鼻的瞪了他一眼道:「二爷可千万别打我身边人的主意,那两个丫头从小跟着我,我是打算让她们做正经媳妇,将来好帮我分担屋里的庶务,若是许配给了余安,那我将来还怎麽用她们?」 大户宅门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夫妻仆役共同侍主,是不能一起担任宅务要职的,一方面是为了利益均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下人串通。 所以按着余安这样的身分,若是子佩和子衿当中有人嫁给他,那就别想再待在三娘子的屋子里了,而能在内宅里谋一份闲活是三娘子对其特别的照顾。 所以,听陆承廷这样一说,虽然就姻缘而言,三娘子觉得余安此人甚好,但就两个丫鬟的前途来说,三娘子还是义正词严的拒绝了陆承廷的建议。 【第四十三章 盯上药材商人】 都说病来如山倒,三娘子也是如此。 她发热卧榻了一天多,直到第二天傍晚,她的热度才彻底的褪下,脸上渐渐恢复血色,胃口也好了不少。 隔天一早,陆承廷才放心的入宫。 这一个多月以来,皇上沉痾缠身,八皇子在关东拥兵自重,而在这时候,太子却越发的深居简出。 一壶清茶,一鼎香炉,一幕皮影,一盏宫灯。 这一大清早,太子竟有闲情逸致,在东宫里亲手耍起皮影戏,上演了一出《战恶兽》。 太子嗓音低沉如鼓,抑扬顿挫的歌调让原本没有生命的皮影顿时灵化了一般,耀在幕布上後,彷佛成了活的画面——人兽相斗,历经千难,终斩妖首,盖世英雄风光而归,加官进爵,百姓夹道欢呼,而那英雄唯一心系的却只有城门边上日日盼望的那抹倩影,只盼着从此两人携手共赴天涯…… 忽然间,灯灭影落,太子手执皮影从布幕後面缓缓而出。 一袭金衣,剑眉星目,那沾了笑意的俊颜,似乎能让日月无光、星辰晦涩般,令人移不开眼。 「这戏好看吗,陆卿?」太子赵铎问得真切。 「殿下的皮影戏演的已是出神入化。」陆承廷作揖道。 太子却叹了口气道:「东宫寂寥啊,大局未定以前,这偌大的宫殿只怕还要再空上一阵子呢。」他说着,将手中的皮影递到了陆承廷的面前,「把这个拿给云姗吧,是本宫昨日刚做的女伶,云姗会喜欢的。」 「微臣替舍妹谢过殿下。」陆承廷立刻叩首谢恩。 「有的时候,本宫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又或者八弟把事办得利索一些,可无奈八弟是个不涉险的性子,都已经坐拥了整个关东了,这会儿竟有点强弩之末的味道。」太子一脸惋惜,「承廷啊,你说,八弟会不会就那麽按兵不动了?」 看着太子蹙眉深思的模样,陆承廷将憋着的笑意轻化成两声咳嗽,「殿下,都到了这个分上,就算八皇子想半路停下,後宫那位也断然不会点头同意的。」 「对!」太子眼睛一亮,笑咪咪的递给了陆承廷一杯茶,「陆卿说的很有道理,来,咱们以茶代酒喝一巡,就祝……八弟早日动手,旗开得胜吧!」 「也预祝殿下心想事成。」陆承廷跟了一句,然後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苦丁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而下。饶是陆承廷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太子才真正是大周国扮猪吃老虎的第一人。 说实话,三娘子也有这方面的造诣,但和太子比起来,三娘子那点功力就真的不够看了。 遥想最开始替太子效命的时候,陆承廷是不明白太子为何喜欢用这般人畜无害的面孔面对外人。 太子听了之後,却笑着告诉他,如果不先示弱,怎能找到别人的弱点呢? 而直到今天,陆承廷方才恍然大悟。 难怪他以前觉得三娘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他才会不问缘由的亲近她,信任她。 现在想想,主要因为她和太子其实是同一类人。 东宫的茶虽苦,但人心却很暖。 太子带着陆承廷先去看了幕府大臣昨日刚刚送来的疆域图,又和陆承廷一起品了刚出窖的梨花酿,最後还亲自将陆承廷送至了宫门口。 「殿下留步!」陆承廷是知道太子的性子的,这个看着好像什麽事都没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太子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新夫人若这两日身子欠恙,你就在家再多待几日,左右还有薛卿让我使唤呢。」 「刘太医又在您跟前多嘴了。」陆承廷心如明镜回道。 「嗳,你别这麽说他老人家,若没有他的多嘴,咱们又怎麽能知道这两日毓妃的心悸症又犯了呢。」太子笑着替刘福正太医说话。 「不过就算她再犯,也烦不到父皇了。」直到这一刻,太子的眼中才闪过一抹哀愁,「也许真的是因为大限将至,本宫竟觉得如今父皇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当年那麽面目可憎了。」 「殿下,您多宽心,後头还有很多事要等着您亲力亲为,皇上那边,有太医院的人看着呢。」君臣之礼,让陆承廷没办法说出什麽僭越的话,真切的关心也只能点到为止。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视线落至陆承廷手中拎着的那只布袋,又道:「回去帮本宫问问,若是云姗喜欢这样的女伶,本宫明儿再给她做。」 「殿下费心了。」陆承廷拱手作揖,然後目送着太子转身回殿。 深宫四月,正是海棠垂丝,芍药竞艳引蝶香时节。 陆承廷顺着湖心亭,一路往南,在走过石斋桥的时候,忽见前面翩然而至一抹明朗的白色。 大周国内,能将白色衣衫穿得如此绝世出尘又能在深宫禁地这般肆意走动的人,为数还真的不多。 「裴太医。」 「陆参领。」 两个人打年少时就是混熟的,可眼下在宫中偶遇,却人模人样的偏要喊对方的官称。 不过见着裴一白,陆承廷还真就想到了什麽,不由得开口道:「有一件事想和你打听一下,不知道现下可否方便?」 裴一白腹诽,方才还装腔作势喊他的官称,这会儿竟连个尊称名讳都没了,这个陆承廷还是一样这麽为所欲为。 第六章 「我正好忙完了。」不过腹诽归腹诽,裴一白还是不敢驳了陆二爷的面子。 「前两日,听闻有一支南召来的商队,进了帝都卖药材,你可知道?」 陆承廷知道,裴一白是个妙人,妙就妙在他虽有贵胄骨,却毫无贵胄心。 裴一白的医术精湛,以他的年纪、他的家世背景,若想要站个队,消息一出,裴家的门槛估计不消半日就会被踏破。 偏偏他在裴家实属异类,儿时轻狂不羁,虽日渐年长成熟,依然是个不受约束的人。什麽朋党什麽阵营,在这位年少成名的爷跟前,抵不过一记脉动来得要紧。 所以,关於南召的事,陆承廷问得直截了当,因为他知道,裴一白绝不会拿了他的话去做文章。 「咦?」裴一白闻言,竟略感惊奇,「二爷什麽时候对药材那麽感兴趣了?」 「这麽说确有其事?」陆承廷就知道,整个帝都,但凡涉及到医术药材的,只要问裴一白准没错。 「是,我今儿一早进宫以前才刚得到一味藏红花,品相不错。」一谈到药材,裴一白的眼睛便放光。 「那商队的人你认识吗?」陆承廷感到惊讶。 「不认识,是有人引荐的。」裴一白如实回道,「他们好像是第一次来中原内陆,更是第一次进帝都,人生地不熟的,怕被人骗了,所以在西市找了引者,这才找到我这儿来。」所谓引者,就是收了银子专司牵线搭桥之事的人。 第一次来帝都! 陆承廷点了点头,虽然裴一白说的如此肯定,相信他不会骗自己,可他总觉得这卖药的商队进京的时间不对劲。 南召商旅,在以前是少之又少,如今非但来了一队人,还带了药材货物来,这要陆承廷不起疑都难。 「你约了要和他们碰头吗?」陆承廷又问。 「我要买他们的药。」裴一白点头。 「如果方便,你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怎麽,这些人有问题?」裴一白反应很快的反问,纯粹只是为了好奇。 陆承廷也不隐瞒,承认道:「有没有问题要查了以後才知道。不过八皇子如今在关东拥兵自重,太子之前派了探子去查,但是消息断在了南召。」 裴家是杏林世家,裴老太爷更是三朝辅臣政绩卓然的人物,生在这样的府宅里,裴一白就算再不问朝事,毕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敏感度还是有的。 是以一听陆承廷的话,他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约了对方三日後午时整在西市的何记药铺见面,你若想查就直接来吧。」裴一白说着,又思忖了下,补了一句,「不过你就算真的要抓人,也一定要等到他们把药卖给我了以後再动手啊!」 陆承廷闻言,哭笑不得的点头。正想就此和裴一白致谢别过,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刘福正来给三娘子看病时说的那几句话,当下从腰际的暗袋中抽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裴一白。 裴一白低头一看,一百两。 「贿赂吗?」他不解的问了一句,暗叹陆承廷什麽时候出手这麽大方了。 谁知陆承廷却摇头道:「不是,这是内子的汤药钱。」 「嗄?」裴一白愣住,「三娘子吗?」 一听他竟然如此直接的唤三娘子,陆承廷嘴角微微一抽,黑着脸道:「前两日你替内子开的药里头有一味名贵的药引,这汤药钱,是我应该出的。」 「药引啊……」裴一白蹙眉回忆了下,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味麻心草吧。」见陆承廷点头,他便挑眉轻笑道:「难道是刘福正那个老顽童告诉你的?」 麻心草这个事,最近他只和刘福正一个人说过,因此裴一白不难猜出陆承廷是如何知道的。 「看病收钱,裴太医不用扭捏。」见裴一白迟迟不接下银票,陆承廷便直接把银票塞在他手中,然後说了一句「三日後见」,便颔首作揖,扬长而去。 看着陆承廷那修长挺拔的背影,裴一白有些为难的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麻心草值千金这件事根本就是他骗刘福正的,谁让这个老家伙愿赌却不服输,不肯把手上的那支千年高丽参拿来让他研治新药。 现在倒好,他不仅骗到了刘福正,还一并骗到了陆承廷。 一百两耶,如果真的要拿一百两去西蜀买麻心草,没装满个百儿八十斤的话,人家卖药的商贩都不会放你走的呢! 三娘子这一病,桃花坞彷佛一下子成了侯府最热闹的院子,也不知道大夥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自从三娘子身子日渐爽利,桃花坞从早到晚时不时都会有人来串一下门子。 这头一个来的就是裴湘月。 「屋子里还缺什麽没?之前送过来的那几个丫鬟用着还顺手吗?这两日若是你要熬药,我就让嬷嬷多给你送一点霜炭来,粗炭灰大,熬好了药廊子下面就一股子煤烟味。」 裴湘月一落坐,见三娘子气色还算不错,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了起来。 三娘子靠在床头,一脸和悦的看着裴湘月,一直到她说完,才点头道:「大嫂放心,我这儿都好,屋里没缺什麽,之前新进来的几个丫头用着也顺手贴心,霜炭屋子里还有很多,二爷之前用的少,都囤在柴房那,大嫂不用再费心让嬷嬷送了。」 裴湘月闻言,不由得叹气道:「你若真要什麽就和我说,别太客气了。」 三娘子闻言,心中微动,想了想,笑着和裴湘月开口道:「其实,是有一件事想同大嫂商量来着。」 「哦,是什麽事?」要说裴湘月如今对三娘子的心思有些复杂。 想当初她和宣岚从闺中手帕交变成了後来日斗夜斗的妯娌,记忆中,那似乎是裴湘月第一次这麽看透人心。 原来,儿时的交情,是抵不过家族的使命,所谓的姊妹,也磨不过权力的诱惑。 那个时候的裴湘月是孤立无援的,多年的傲然促使她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跑回娘家去吐苦水,只是夫君不亲,妯娌不和,她忽然觉得这头顶的天都塌了一半。 好在,身边还有个一心宠着夫君的婆婆,好在宣氏就算再强势,在婆婆跟前也是矮了一截。 如今宣岚不在了,府里太平了,可是每次看到三娘子,裴湘月内心的那种挣扎和矛盾又会如同雨後春笋般的直往外冒。 想亲近些,是因为这些年以来她也是清楚三娘子那与世无争的性子,可不敢亲近是因为她怕三娘子成为另一个宣岚。明争暗斗她其实不怕,她怕的还是看透了人心以後的失望。 「大嫂也是知道的,二爷膝下两个闺女,贞姐儿是还小,可仪姐儿今年已经五岁了,这成天待在屋子里转悠,我瞧着也不是个办法。」 「你想给仪姐儿请个启蒙先生?」到底是大门大户出身的嫡女,裴湘月一听三娘子这婉转的话头,就猜到了她想要和自己说什麽。 三娘子眼前一亮,重重的点头道:「大嫂你也知道,昱哥儿的事我是管不着,也没这个能耐管,但两个姐儿的事……」 其实三娘子曾犹豫要不要开这个口,对裴湘月提出这个要求,有点像在裴湘月的伤口上撒盐。 毕竟裴湘月这会儿还膝下无子,而且不用别人告诉三娘子,她也清楚长房那儿有多紧张子嗣这件事。而现在,她这个便宜娘亲一张口就和裴湘月商讨给姐儿请先生的事,这前後的差距,又何止是一个孩子这麽简单。 最後决定开口,她也是思来想去想了很久,前後想过找陆承廷、老夫人和姚氏,最後还是觉得裴湘月是最合适的人。 其一,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其二,裴家乃杏林之家,若要论找一个适合教内宅姐儿的女先生,人脉还是更足些。 「那你想请怎麽样的先生呢?是教书认字的,还是仪态女红的?」 一听裴湘月问得如此仔细,三娘子顿时来了精神,「说到这个,我也没什麽主意。大嫂你也知道,这些事情要和二爷谈,二爷多半就成了睁眼瞎,也只有找你,才能让我松一口气。」 裴湘月闻言抿嘴笑了好久,半晌才缓了口气道:「按我说呢,这麽点大的孩子,还是先教书认字,仪态的话,身子骨也还没长开,至於女红,若是连笔都还拿不顺,又怎麽去描花样子呢。」 「是是是,大嫂言之有理。」三娘子点头如捣蒜。 「那我便来安排安排,三天之後给你个人选,若是你觉得合适……」 「大嫂还是直接给二爷看吧,我不过是帮着二爷向大嫂开这个口。」三娘子将干系撇得乾净,其实就是旁敲侧击的想让裴湘月知道—— 不管自己说什麽做什麽,可整个桃花坞的主子依然只有陆承廷一个,和从前一样,不曾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