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何以成妻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窗外雨声浓,房中更显暖意融融,喝了热茶、裹着毯子,易承泽真真是惬意,正要再开口,就听雨中隐约传来了敲更声。 「静儿,时候不早了,你该歇了吧?」 「我不困。」 「折腾了这半宿,不困也累了,更况明日还要随老太太去庙里,该歇了啊?」 不能撵他走却也再不能忍他放肆,慕静香一时不知该怎麽答。 「静儿,你睡。」知道她心思何在,易承泽柔声安慰,「我不扰你,就在这儿坐着,等雨小些我就走。」 「那要不咱们到外间儿坐着说话。」 「那岂不太累你了,我怎麽舍得?」 看她轻轻抿了唇不再做声,易承泽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让她看了个透便也不再遮掩,「我是不想走,好容易见着,想多看看你、守着你,过了今夜,打明儿起再不硬闯了,等着你留窗成不?」 「你就是成心说这些浑话给我听。」 「是真心话呢。」易承泽低了声儿小心翼翼提议,「静儿,要不咱俩躺着说话,不脱衣裳成不?」 看她低头不语,易承泽便大了胆子拉了她的手,「静儿,来。」 虽是让他握了,可慕静香还是拗着不肯动,易承泽笑笑,先自己走到床边坐下,仰面半卧在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上,「只是这样如何?」 看他当真明白她心里的计较,慕静香又略略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过去,挨着床头躺下来。 原本觉得这床好小,可怎麽竟让她当真在两人之间隔出这麽大的空儿,易承泽小声嘟囔一句,「这儿能再躺一个了。」说着便往她跟前儿挪。 「你又想做什麽?我、我可恼了。」 「你想哪儿去了?」易承泽将身上的绒毯子扯开搭在两人身上,「只知惦记我,这夜凉,你若病了又怎麽好?」 「那我再去寻一条来。」 他没辩却是在毯子下握了她的手,那掌心那麽暖、那把握那麽温柔,慕静香轻轻咬了咬唇终是没再挣,她平躺,他侧身却不敢大动,只把头悄悄往她跟前儿凑了凑,看她不响又凑了凑,几乎是靠在了她颈窝,嗯,这样才能好好嗅着她的味道也好亲。 夜深,雨水也慢慢柔和,滴滴答答地应和着房中人儿轻声私语。 「静儿,庞将军来信了。」 「我听姨娘说了,要你进京应考?」 「嗯,今年皇上点庞将军主考武试。」 「这麽说,若是去一定会中?」 「呵呵,谁说的?」 「姨娘说主考大人来信还能是为了什麽,这不明摆着是要招你做门生,还说老太太也动了心思。」想起蓝月儿的眉飞色舞,慕静香酸酸的。 「哼,老太太动心思还不是被她撺掇的。」易承泽不耐,「我就想不明白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怎麽那麽想往官场里钻,张口闭口易家子孙的前程,像是离了那潭子污水我和桓儿就废了,再出息不得,爹爹的事也似翻过了的黄历,根本不留半点教训,没心没肺的!」 慕静香哪里还听得进他的抱怨,只牵挂着自己的心事,「既是老太太有了意思,那你是不是就得去?」 「後来我跟老太太又合计了,庞将军是棵大树却也是棵极招风的大树,他一身功勳自是撑得住,可我初出茅庐就得了倚靠,又顶着先祖的名声,做得不好,合了多少险恶之心;做得好也是落人各种口实,实在不妥,遂老太太决意,不去。」 「真的?真的说定了,再不变了?」 「嗯,真真说定了。」易承泽疼爱地点点她的小鼻尖,「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只守着你。」 「你要去就去,谁个拦你,横竖丢开手,各过各的就是。」 易承泽赶紧握紧那想溜的小手,「我舍不得、我过不得,没了我的静儿,一日都不得安生。」 眼角唇边再掩不住笑,红扑扑的脸庞透出几多心事,扭了头独自羞臊,却那小手软软地倚在他掌心任他揉捏,看着身边这娇美的人儿,易承泽再也不能把持,手臂揽了那柔柔的腰肢,一把将她裹进怀里,埋在她发间用力嗅着,「静儿,一个月啊,可真真想死我了。」 感觉那热热的唇落在了额头,慕静香心慌,用力挣,「你做什麽?」 正是情浓,易承泽哪舍得放开,顺着那细嫩的脸颊一寸一寸忘情地吻着,口中含糊应道:「亲亲,就亲亲。」 「不行、不行!」 这一声怒惊得易承泽一怔,赶紧抬了头,「静儿,我、我就是亲一下,没动别的心思。」 「你。」想起那缠绵的吻最後会变成的纠缠与啃咬,慕静香恨,「你那哪是……」 「要是能,我真想吃了你。」依旧将她窝在怀里,他的语声腻腻软软暧昧不已,「谁让你那麽香、那麽嫩、那麽软,像小糯米团儿似的。」 「你……下流东西!」 「呵呵,静儿啊。」握了她的小拳头,他笑得好是无奈,「我还没听说哪个女子为着夫君疼自己给疼恼了的呢!」 「疼我?是,是疼我,疼得我下不得床、走不得路,身子像被撕扯了似的,你……」 看那原本怒冲冲的人此刻两眼是泪,抽抽泣泣似万般委屈,易承泽的心咯噔一下,才觉着自己真是伤着她了,「啊?疼得那麽厉害?是怎麽了。」 「哼,你还问。」他心疼,她便越委屈,「第二日给老太太请安,我、我险是没站起来。」 「啊?静儿,我没想到,来,打我,静儿你打我。」 慕静香甩开他的手,「我再受不得了,往後你、你若是想……就不见,再不见,横竖……」 「好了好了,我应我应。」他双臂拢紧将她贴在心口,「心狠不狠,嘴里的话这麽狠,动辄不见、动辄丢开手,你是忍得、舍得,我怎麽办?」 「你、你还说,这、这不都是为着……」 「不说了、不说了,往後依你,都依你啊?」 好一番哄、好一番诺,直把那泪一颗一颗劝乾净,直把将来说得清汤寡水才算顺了她的心、顺了她的意,才算把人慢慢哄入了梦。 看那人儿软软地睡在怀中,巍颤颤的双睫上依旧黏着泪,易承泽一时觉得再起什麽念头都果然禽兽了,哎,看这情形是当真再碰不得了,可他如何忍得?这麽一刻厮缠,他的身子便已是剑拔弩张,日後长相厮守该是如何煎熬?她真是不明白男人啊,更不明白她自己的男人,心尖儿上的人这样裹在怀里若还不动心思,那定是佛祖再世了! 易承泽长长叹了口气,所谓男欢女爱当是巫山云海、共用极乐才是,她怎麽会那麽难受呢?必是他哪儿做错了,哎,原本以为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怎的还生了对错了,忽想起福能儿那坏小子从外头弄来的那本书,难不成真有什麽玄机?原当那是秽乱之物,此刻想着竟成了救命稻草,说不得明儿得找他要来研看研看。 刚拿定了主意,看了一眼怀中人又是泄气,便是有了那书、有了那本事又能怎样,她再不能答应让他近身,他也应了,出尔反尔总是不好,想个什麽法子能让她乖乖就范、放开心也好好来享受呢?单是靠哄、靠求怕是不中用了,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去年桓儿告诉他的那桩招笑的事,对啊,那一杯下去她恐怕…… 雨声又大,抱紧她,他也高高兴兴入了梦,梦中促狭地笑了。 难得天晴,云丝清淡,一点远星将天空饰得晶莹,彷若一整块光洁的墨玉,夜中无月,黑暗清朗而透澈,山间小道上,两人缓步而行,身旁的竹林随着山风起伏,轻柔如海浪,空中略带着湿,是薄雪打过後竹叶的清香,没有了风雨,茫茫夜色中寒冷如此清爽。 不声不响,短短送行的路走了好久,平日的叽叽喳喳都没了,耳根真是难得的清静,却不知为何这清静似有些过了头,让慕峻延那莫名寡落的心又生出一分异样,扭头看看身边的丫头,两手无意识地撕扯着马鞭尾处的红绫穗儿,脚下越来越慢,厚实的马靴底磨蹭着冬日的硬土发出难听的呲嚓声,拖拖沓沓的真像一个厌学的小儿。 他不觉笑笑,想开口说一句什麽,可想想刚才在房中已经把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临别在即,这样一个过客外人,他似已然话多。 第二章 目光垂在地面,黑暗中根本也辨不清脚下的路,丹彤的脖子早酸了,酸得眼睛都发涩,可她依旧没有抬头的力气,两腿沉得似灌满了铅,心却空荡荡,两厢分离的感觉比疼还难受,可又说不出口,真真不是滋味。 四年了,她记得四年前那大雪纷飞的夜,三哥难得像小时候一样守她入睡,梦里也是雪,漫天的雪雾中她与哥哥们一起骑马飞奔,一觉醒来天地再不同。 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刻不在等、不在盼,时光走,日出日落磨没了人的心志,这盼便忽高忽低、忽浓忽烈,不再记得那梦有多惬意,只记得这盼有多绝望,恨一天天积攒,延续到今天突然拨云见日,本该是万般欣喜,可心却不知何时早就变了滋味,於这异土之上竟是生出如此的眷恋,拖拽着她不敢想离去、不敢想再也不见,心慌得似那染了重症之人再抓不住时日。 竹林尽,小路没入大路,天边星淡,黑暗彻底吞噬了天地,已是黎明在即不能再送了,慕峻延停了脚步,看那丫头依旧不觉,拖沓地向前挪着,慕峻延没有叫她只是回头示意跟着的人将马牵了过来,接过缰绳跟过去,递到她手中。 丹彤一怔,那缰绳突然死重,险些没接住,闪了一闪才算握稳,深深吸了口气,寒冷直入心肺,热热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模糊的心思倒似清楚了些,早就知道他会是如此情形,却为何还要自寻烦恼?走就走了,多少年之後谁还认真记得谁,狠了狠,终於抬起了头。 天黑,近在身边的人也看不清,可他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目光她都能想得出,太熟悉了,这半年多,除了她惹祸将易承泽他们的事说漏嘴被他狠狠训了一顿之外,这一切就从没变过,初时觉得那目光很暖人、那笑很温和,後来才知道,当温暖一成不变就会虚成一层假饰,无论那面上是什麽都再掩不住背後的清冷,有些时候她甚而愚想着能变成那纸上墨线勾画的梅,只有如此才能看到他眼中的变化,有悲、有喜、有波澜。 「天要亮了,上路吧。」 他又在催了,一如他二人分别的惯常,其实她每每拖延,不是贪玩儿不知收敛,实在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一天他因着她在而忘了时辰,可一直到了今天他还是如此,许是在他心里这一别再不见与那天天见根本没有不同,她在,是客;她不在,卸去这应酬,也未必能减轻一丝他的心沉。 「丹彤?」看她怔怔的半天不语,慕峻延不得不再次轻声提醒,「该走了。」 「嗯。」本是恨、本是不耐,谁知这一出声,心里的酸楚竟似突然决了口,眼里即刻噙满了泪,丹彤赶紧又低下了头,可还是屏不住,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不想再在他面前失态,不多一个字立刻翻身上了马。 「路上当心。」 话音未落,马鞭狠狠地落下,一声嘶鸣划破夜静,未待人惊瞬间便消失在竹浪中,黑衣不见,人已远远而去只余耳边越来越弱的马蹄声,慕峻延负手而立,凝视着夜色中依稀的前途,这丫头就这麽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忽地冒出来、忽地不见,在的时候以为再不见天日,走的时候竟是再无归期,从此他的夜又是静。 一转身,不知是冬寒还是站的时候久,腿脚有些僵,略活动了一下方才迈开步。 「爷,上马吧?」家人随在身边轻声问道。 「你先去,我走走。」 「爷?」 「去吧。」 「是。」 家人带马离去,周遭重安静下来,依旧是竹叶随了风声,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反倒想起刚才那靴子磨地声,慕峻延不觉笑笑,这丫头多大了,明明还年长静儿几个月,行事却多欠沉稳,一时高兴,嘴就像抹了蜜能把人腻死;一时恼了便再无遮拦。 上次为了拦着他插手承泽他们的事,险些动了手脚,全不顾他才是至亲长兄,她不过是个只知掺和热闹的外人,其实话说回来,虽是总任性倒也是个热心肠,不过这一回去彻底放了风,再逞了她那些哥哥的势头,不知这性子还要嚣张几分,若是今生再得见,她可还记得这个被她缠了半年的大哥? 边走边想,心思一刻也不静,正是想站住定定神,耳边忽地又响起马蹄声,山中声响难辨,当是家人又来寻他,却不想张望了一会儿才听出这声音是从身後来,心咯噔一下赶紧回头,果然急匆匆一骑人马已然近在眼前。 未待定睛看清楚那马上跳下来的人,慕峻延就被冲得一个踉跄,恼不及恼,那熟悉的发香已然飘入鼻中,才是明白这小兽一样猛扑在身上、撞得他心口生疼的正是那刚刚送走的丫头,此刻她双臂环着他的腰勒得好紧,慕峻延心知这力道是发了狠,若是挣必是不能好看只得随了她。 山路无人,夜色也暗,两人这般暧昧的姿势让慕峻延身子发僵,手臂垂在两边颇不自在,轻声假嗽,正色道:「怎的返回来了?可是落了什麽?」 「嗯。」 这一声已经听出了她的哭腔,慕峻延才觉自己问得许是有些不应景儿,可话已出口只得继续道:「落了什麽?」 「你。」 嗯?人一僵,心忽地乱,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艰难地清了清发涩的嗓子,「丹彤你……」 不想再听他多岔话,她踮起脚尖轻轻贴上了他的唇,女儿家的羞涩与苦等都随这微微发颤的唇瓣传给他,如此他该是明白她的心意,他终是没了声音,不躲也不动,冰凉的唇被她贴着、暖着,人却依旧平静。 这麽多年,他还是学不会忍却因几番挣扎磨出了漠然,心底的触动与苦涩再不会显在面上、曝在眸底,此刻落在她眼中一如冬日的湖面,他这般无动於衷,丹彤此刻心酸远胜过了羞辱,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了两人的脸颊、两人的唇。 苦咸的味道浸入口中,慕峻延轻轻握了她的肩推开些,「傻丫头,成何体统?」 踮起的双脚重重落,她终是哭出了声,双手依然握着她,慕峻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想了想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她,她也不接,那哭声倒越大,实在不知道此刻是该哄还是该劝,乾脆拿着帕子给她擦泪,谁知反而越擦越多,真真是尴尬,只好收了那帕子,又略犹豫一下,轻轻将她拢进怀中,天地总算清静了些。 他怎能有这种本事?抱着她都能让她觉得是疏远,丹彤心越酸,埋在他怀里,不依不饶的呜呜咽咽。 脑子被哭乱了、心也被哭疼了,慕峻延冲着夜空长长吁了口气,再低头像小时候哄慕静香一般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了,你六哥来接你回家是喜事,怎的哭成这个样子?」 「我、我、我舍不得走。」鼻涕眼泪抽抽噎噎,怀中的声音闷闷顿顿,「想怎麽办,想七哥怎麽办?想你怎麽办?」 「边疆停战多年,如今是友邦,你三哥又是那般的势力,若是想,就让他遣人送你来看看,到时候咱们久别重聚,再想今日岂不好笑?」 「久、久别?」哭声又大,「我怕我忍不得,如今这麽近,我都想你,若是……」 「别胡说。」将她的头闷在怀中,不许她再胡言乱语。 这般强她,丹彤再不能依,用力挣着抬起头,心事已然道破,不如彻底问个明白,「慕大哥,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 「不愿意。」 「那、那能不能让我留……」 「不能。」 这冰冷乾脆的回答真真戳人心,她忍不住哭着冲他喊:「你、你怎麽这麽心狠?我、我想你怎麽办?想病了怎麽办?想死了怎麽办?」 慕峻延笑了,用力抹一把她脸上的泪,将这倔丫头硬按进怀中,「不是我心狠,是你这傻丫头心愚,人在俗世,七情多、六慾浓,这一辈子多少情谊纠葛,你小小年纪就被囚在此,心苦难言,忽地被我知道了身世,自是比旁人多了一分亲近,这些日子你我常相伴,别说是人,就是个小猫小狗处久了也难免心生挂念。 等你回到草原、回到家,见了亲人,每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辈子自由自在再不受管束,到那时偶或想起夜里陪着我作画,是会有些惦念,可也会觉出这曾经的日子有多枯闷、这慕大哥有多无趣,再想今日这些傻话羞不羞?」 第三章 他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说得应对不上,那道理似总在他手里攥着,随时用来敲打她、开导她,心还是酸,抽泣却缓了些,顺着他的话想,自己这些日子的苦、这日夜颠倒的念,许是真的是因为枯闷,没有旁人只有他也真难免於他眷恋。 「往後你会娶妻吗?」 「会吧。」 「不是说不愿意娶吗?」心又酸得不是滋味,「怎麽又想娶了?」 「慕家总要有後。」 「你都这般岁数了,还要娶小娘子吗?看谁家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麽说我是太老了?」 她一打壳儿,声儿立刻小,「别人,我是说别人许是、许是会嫌。」 慕峻延悄悄笑了。 「会、会娶谁?」 「这我如何知道,总要找了媒人来打听。」 「那是什麽时候?」 「明年吧。」 他要娶妻还要生子,他只是不想要她,泪又巴嗒巴嗒掉,伤心不已,没指望了,她再没指望了,今生唯剩的就是此刻的怀抱,埋进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这丫头真有力气,慕峻延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拦腰勒断了,抬头看,远处那几颗星已经不见,天边慢慢泛着浑浊。 「丫头,天当真要亮了。」 「我不管!」 这麽理直气壮,可见她六哥是给她壮了声势,慕峻延叹了口气,哎,不管就不管吧,今天就纵她彻底任性一回,手臂略略收紧,黎明的清冷中将她抱暖些。 芳洲苑。 初春的日头难得晒得暖,午後的人们越发懒散,楼上楼下静悄悄的,二楼正卧房旁的小室门紧闭着,门内偶或漾出淡淡的水气和轻撩的水声。 朱漆楠木架挂着刚脱下的衣袍,衣架旁的高几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乾净的换洗衣裳,高几背靠琉璃屏风,屏风上绘的是李成的山水,和着房中氤氲冉冉,越衬了那烟霭霏雾、卷云之动;屏风这边,宽大的浴桶占去了大半个房间,旁边矮架上搭着烘烤得暖暖的棉巾,伸手可及的荷叶几上摆着他惯用的墨玉盏,暖桶中温着一壶清爽可口的碧螺春。 易承泽靠躺在浴桶沿儿上,双目轻阖,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随了那缓缓偶漾的水波起伏飘动,晌午在延寿斋吃过长寿面又端端听了老太太一顿教导,总是背着这不雅的名声、没犯的错,任是谁都有些不耐,此刻人泡在热水中浑身舒舒展,水气缭绕,淡淡的清香顺了鼻腔沁入心肺,将那恼人的烦躁熨得服服贴贴实在是惬意,不知这浴汤里青蔓放了什麽香料,熏得味道如此清淡雅致,真好闻,抬手闻闻自己,身上似也有了这味道,不知给静儿闻了她可喜欢?定是要问她,要她亲口说出来。 想着夜里的计画,心甜似化了热蜜,那桂花陈酿早早就预备了,馨竹园也来来回回去了好几回,却总是没胆子哄她饮下,生怕一句鲁莽、得罪了便再不得见,好容易盼到今儿日子特别,寿星为大,不管怎样,她便是不依也不能恼,更况这些日子又让他挖空心思想到一个她断不能拒的好由头,两厢加起来再不会不成。 想着那宝贝人儿醉眼蒙蒙软在他怀中,易承泽一阵心热,被水气熏得泛红的脸颊越发烫,想那日被她哭着抱怨罢,回来後他咬牙腆着脸跟福能儿要来了那说不得的小册子,一字一句读得他脸红心热,那图画更是看得人心惊肉跳,从来没想过这房中之事竟是有这许多玄妙,还有那麽些的姿势,实在是、实在是秽乱!可是心中又忍不住想,难道那些都有别样滋味不成?这自是不能都试,别说她不肯,便是让自己那般也实在有放荡之嫌,不过往後老夫老妻了,也或者不妨试一下。 正一个人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听得屏风外细微的衣衫声。 「谁?」 「爷,是我。」 「做什麽?」 「这几日记性真差,竟是给您拿错了里衣儿,我去换一下。」 「不妨事,就这样吧。」 「又不费什麽事,这就好。」 「嗯。」 从浴房退出来,青蔓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小钥匙,钥齿深深嵌进肉中,努力吸着气,心叫佛祖体念、佛祖保佑,自己行这龌龊之事实在是被逼无奈。 离开他外嫁他人,於她实在与死没有分别,这些日子绝苦无望,不敢人前显,只一夜一夜枯坐无眠,总算佛祖体谅,可怜她一条薄命於她些许指点,悄悄寻了他的踪迹,她其实早就怀疑他夜里不在房中,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去探他的隐秘,可人走投无路,总会为自己最後打算,为了做定自己的猜测,她大着胆子半夜敲门,那声响之大,别说是他这样习武警觉之人,便是一个昏浊老妪也该叫醒了。 可他不在房中,他不在房中,去了哪里?定是去会那相好之人!他诺给老太太三年不见、不亲、不瓜葛,只要坏了其中一条,且不说老太太还会不会相信那往後娶亲的承诺,便是他这般胡闹也定会伤透老人的心,这正是她想要的,要让老太太再心痛、再计较,想明白这样不知收敛胡闹的孙儿,将来娶了妻也必是一团糟,身边怎能没有她这样一个贴心人。 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衣柜前轻轻打开,在那几次三番探得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玲珑别致的红木小匣,小匣正中一只闪亮亮的镶金小锁,看着眼前的一切青蔓心又酸,伺候他这麽多年,这房中里里外外她了若指掌,没想到撵她到外间不过数月,这衣柜中竟是装了暗格,此刻这崭新的红木小匣如此刺眼,她料定其中定是藏了与那不堪之情瓜葛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他怎会把这钥匙每日随身带,今日若非她破例闯了他的浴房,便是再不能得手。 钥匙轻轻插入,锁舌吐出的那一声轻响吓得青蔓一个哆嗦,果然与自己最亲的人藏心思实在和做鬼没有两样,手扶在匣子上有些抖,轻轻一个动作竟是僵住,开还是不开?他最忌讳人探他的私事,不管是否真能抓他的把柄,一旦被他知道,不知要如何大怒,一时羞恼,说不定这些年的情谊就全完了,可是事关将来、自己的生死,这个险她必须得冒。 慢慢、慢慢打开,看着那红绒缎上淡淡莹白的珠光,青蔓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都凝住。 刚起了更,芳洲苑後窗一个人影悄然跃下,衣袍掠风,静谧中一倏而过轻微的声响。 飞檐走瓦、行如点水,今夜分外小心,此刻身上不是掩形的黑衣而是崭新的寿星袍,大红的金镶团花甲衣,雪白的中衣金丝边纹束袖,如此鲜艳的搭配浓浓暗夜之中依旧显眼,瞥见远处上夜的灯火,易承泽不由又多聚了一分神,其实这般穿戴倒真不是为了矫情这寿辰,只是今儿日子实在不同寻常,怀中揣着那正正经经的由头,自然也该有个正正经经的样子,免得行事之时总让她有小贼偷香的恶感。 夜尚浅,馨竹园内却已打发得静悄悄,抬眼看二楼那早早为他守候的小窗淡烛,易承泽不由唇角一弯,早就说好今後每年都要共贺生辰,今儿在延寿斋一道吃寿面,他还得着机会小声问她可曾备了礼,她哪有他那胆子,吓得赶紧躲开,却後来也悄悄隔着人,调皮地冲他摇摇头,他一见便佯作不快,逗她得掩嘴儿笑,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两人小小调闹,玩儿得开心,此刻想起来心乐道,静儿啊,其实你的礼我早替你备好了。 小心地掩好窗才转身,厅中无人,画案上遮掩的烛晃得昏昏暗,抬眼看卧房门虚掩着,透出更为清亮的橘光,易承泽走过去轻轻叩门,「静儿?」 并无人应,易承泽略犹豫一下顺手推开门,脚步未稳,眼前忽地一黑,不及诧异便被那软软的捂握暖得心定,纤纤玉指、罗袖轻撩,独是她暖暖清香,心顿一舒,几个时辰的苦等一时都化作相思相悦,小别更甚的欣然。 他微微将身子後仰配合着她那踮着脚尖的吃力,腻声戏道:「哟,这是做什麽?是没备礼愧着了还是……」手悄悄绕到身後,反手拢了那柔软的腰肢贴紧自己,不见她挣口中便更没了遮拦,「还是日思夜念急着了?」 「尽胡说。」 想着她羞得红扑扑的脸颊,又是这嘟了小嘴儿的别扭,易承泽笑,疼爱地捏捏她,「是我急,急得不得了了,快放开让我看看。」 第四章 慕静香轻轻咬了唇,话到此这促狭的小把戏也该收了,只是低头看看自己,心跳,气又短些,是否太轻薄了? 「还舍不得放啊,既是这麽喜欢,那可否求着把手臂略抬抬?」 慕静香当是自己个子小,扯得他难受,遂一面抬手臂,一面更努力踮了脚尖。 婉袖抚面、幽香摄人,「嗯。」易承泽用力吸了几口气,极是陶醉,「果然是暖处方知香气深。」 「呸。」如此香艳之语羞得慕静香手再不稳,指缝松,他已然可见却更是不想他转头,「你真不羞。」 「呵呵,还说我不羞,这麽抱着不松手,谁不羞啊,啊?是谁啊?」 本想着这般戏耍她定要赌气走了,却不料她还是不松手也再不吱声儿,易承泽这才觉出似不大像与他玩闹,赶紧道:「刚才跟你说笑呢,不生气啊?静儿。」 她还是不语,易承泽有些慌,手臂拢紧她,费力地上下抚着,「静儿,怎麽了?怎的不肯让我见?」 「我放开。」犹犹豫豫,她终是应道:「可你见了不许笑人。」 「这是怎麽说?我怎会笑你呢,不闹了,快让我看看。」 心又怦怦跳,狠了狠劲儿,缓缓地、缓缓地松开手,易承泽忙转身,「这可是……」话音未全人便僵住,眼前的人似相识非相识,与心里那不染纤尘的素净恍恍不能合。 一身雪白薄绫袄儿撒大朵的红芍药,柔软熨贴若夏日薄纱,勾得腰身曼曼、步摇娇娇,领口无绣只轻系红丝带,臂上挽纱似烟笼淡梅枝;腮边两缕发丝轻柔柔逶迤而下,头顶不见发髻,俏皮皮红绳挽系,粉嫩的耳垂两点翠玉水滴坠儿,越托得那雪白的肌肤细若凝脂;面上是未出阁的清清女孩儿妆,双眸剪水、雾霭隐隐,一点胭脂,娇唇灩灩,烛光中恰似芙蓉出水、莲朵新绽,娇滴滴如春早至,飘飘然满室生香。 原来她竟能如此鲜艳,艳得耀眼、艳得灼人,柔软软的身子骨儿里透出这般的诗情画意,蚀髓之媚。 看他半天不语,只管痴呆呆发怔,慕静香越来越不自在,忐忑道:「可是太奢艳了?」 易承泽一愣,似醒非醒,手下粗鲁,一把将她裹进怀中,「不,好看好看,静儿、静儿。」口中惶惶,眼睛一眨不眨,似不能确认这云端仙子真的是自己的人儿。 「那、那你怎像见着鬼似的。」 易承泽低头小心地啄啄那小鼻尖,喃喃道:「若鬼当真美艳如此,我不如当下就死了去。」 她噗嗤笑了,抬手点点他的额头嗔道:「不知羞的东西,果然是个色迷心的。」 他才不觉羞,缓了神儿越将她拥紧,像是一时松手她便要成仙飞走了,「静儿,这衣裳是哪儿来的?」 「是旧衣裳,前两日托人从家里取来的。」慕静香轻轻抿抿唇,不敢说是背了哥哥悄悄求奶娘偷出来的,「想着今儿给你应个景儿,也、也让你看看我原先是怎样。」 「啊?原先你每日都是如此吗?」易承泽瞪大了眼睛,「出门在外、去庙里上香、一路走京城也是如此?这还了得,往後再不许!」 「嗯?」慕静香一怔。 「被人看了去,可知道心里都存的什麽歪念头?不知怎样被人念叨,往後再不许,便是下人看了去我也不依。」 「哦,那、那往後再不了。」 这般逞无赖撒娇却不想她竟乖乖地点了头,易承泽一时竟也不想改口了,就想这麽霸着她、欺负她,越正了脸色道:「只许穿给我看,还有这胭脂,平白的不许擦。」 「嗯,胭脂、首饰我原也不大好的。」 听她应得乖,易承泽悄悄笑,心甚适意,轻轻抵了她的额头这才又柔声道:「静儿,我就知道你必是给我备了好的,这礼果然贴心。」 她略离开些,冲他调皮一笑,「这个不是礼。」 「嗯?」易承泽惊喜道:「还有吗?」 「来。」 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慕静香从绣枕下取出个荷包打开,握了什麽在手中,转身拉过他轻轻放在了掌心,易承泽定睛一看,是一把精巧玲珑的小摺扇,慢慢打开,扇骨犹紧不大顺畅,生怕折了她的心意便越加小心。 小小扇面上新墨清香,绘着一幅春日踏青图,易承泽认得这正是府中桃园,枝枝叶叶但遮但掩,轻红浅白缀满了枝头,笔触细,盈寸天地中一派春光明媚,但觉暖暖柔风拂面,嗅得嫩蕊嫣香扑鼻,万点缤纷之中,一对人儿相携赏花,男子英拔、眉目清朗,女孩儿只留了回头侧影却是一点笑涡,娇娇含羞。 画中他与她手牵着手、相依相偎,日头暖,天地柔和。 早就想求她为自己作画,好让他每日看着、想着以聊解相思苦,可此刻画在眼前,不单是有她,竟是把那长相厮守的盼都凝在了这小小天地中,却不知为何他的心软,一时怅然。 从身後拥了她,握着她的手一起捧着那小扇端详,明明堵在心口好多的话,说出来却只有,「谢谢。」 他的气息暖暖呼在她脖颈,语声这麽近,听得到那隐在喉中的沙哑,她忽然鼻子一酸,赶紧忍了,「府里物件儿寻不全,有些粗糙,不可当真做扇子用。」 「哪里舍得。」 「这穗子是刚跟荷叶儿学的,编得不大齐整,往後、往後再做个好的给你。」 「这便是最好的。」 「可千万收好,若是……」 「你放心。」何需多嘱咐,眉眼如此清楚,但凡落入人手便是死证。 握着她的手,轻轻抚过那画中景、画中人,将那小扇慢慢合起再慢慢打开,静静的房中吱嘎轻响,唇似有意若无意轻抚着那细嫩的肌肤,她不知他怎麽忽然沉闷,只任他抱着,默默承受他不自觉压在她肩头的沉重。 「静儿。」 「嗯。」 「这扇子画得真好,等往後我要单为你开个画扇坊。」 「什麽?画扇坊?」 「是啊。」易承泽将她转过身,「我也正要跟你说这打算,既是已做定不从仕,我想着不如就入商贾。」 「商贾?」这二字出自他口如此生疏,慕静香甚为诧异,「为何?」 「为何?自是为银钱啊!」他笑了,刚才的阴郁都不见,人顿时提了精神,「虽说庄子上每年的进项足够开度,可比起府里曾经那是远不及,更况靠天吃饭,收成总受年景之限,一年好,大家多分些;一年旱涝,便都受制。 譬如今年雨水多,减了三成收,虽说府里涨了月钱,可庄子上只能勉强维持,没多一分红利,还是老太太拿体己银子给各位庄头封的红包,以往年纪轻、担不得事,如今我既已成人就要撑起这个家,虽不能让老太太重历那老忠王诰命的风光,可也不能让老人家修缮祖宗祠堂还得有计较。」 这一番话前因後果说得仔细,显见这想头早已在他心里植根深入,慕静香不免有些担忧,「承泽,商贾虽是九流之末却极是学问,其中门道走势、暗礁险滩不逊於官场争斗,一招不慎便血本无归,不是一时心热便可担得的。」 「嗯,这我知道。」易承泽点点头,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桌边落坐,认真道:「我不是一时血热而是早有此心,扬州一趟,那顾家的场面当真见了见,气势做派堪比王侯,几十种买卖营生遍布江南,即可各遵其道、独自为营又可相辅相济、相与为一,稳中求进、旱涝皆收,这其中如何调配、经营得善实非易事,可凡事都是由小做大总在积累,顾家便是烧小瓷窑起的家,相与他祖上的辛苦艰难,咱们倒是有得天独厚的资本。」 「哦?是何资本?」 「蚕丝。」 「蚕丝?」慕静香不解,「此地丝绸无甚名声啊。」 「你呀。」承泽笑着点点她,「生於斯、长於斯,真真还不及我这外乡人,清平、安顺一带原先都是大片的桑林,桑林耐旱也能适应雨湿,相与谷粮成活好、易打理,原先此地农家都有自己养蚕收丝的传统,或自己织绸、或卖於绣庄,可那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拘於本地。 前些年也曾有人想做大经营,摆了声势也投了银钱,可彼时苏杭早已成了气候又有织造局撑腰,民间小本哪里还卖得出去,一时亏尽也再无人敢碰,有些桑林乾脆被改做农田耕种去了。 第五章 这些时我做了不少探访,发现不知是叶质好还是滋养得当,此地产的蚕丝韧性高、抻力好,柔顺滑腻、色如珍珠,我悄悄求了玲珑将老太太那件诰命朝服偷出来找了行家仔细比较,这丝质与那所谓宫中极品不分伯仲,织绸自不必说,便是打招牌卖成丝也可谓上上之品!」 说到此易承泽眼中越发光亮,慕静香却还是犹豫,「便是如此可又怎样呢?你也说了曾有人做过必是也看中了这点却并不成啊。」 「其实所谓买卖,东西好还在其次,重在经营,苏杭已然成势,绝不可硬战,遂我想着此一番不在做多在做精,不可轻易流到市上,要待价而沽,到时候少不得要使些手段,只要搭上贡品的边儿,那消息便会自己长了翅膀,到时候再染出些别样花色、把控数量,甚而可以做成衣卖,越少越难求,那些趁着银钱没甚眼界儿的富家财主必是趋之若鹜,能成多大的气势不一定,可做下名声、赚些银钱倒是不难,静儿,你说可好?」 慕静香听着他这一番思量似妥,可毕竟事关重大,不想他早早得意忘形便淡淡道:「我哪里懂这些,你也不是个经过的,此刻都是纸上谈兵,若当真有此心思,少不得还得多考究、多琢磨,待落了实处更要谨慎行事。」 「嗯。」如此描画将来着实兴奋,易承泽边应着又道:「待有了些积累再寻旁的,不妨也做些雅致生意。」 「生意便是银钱买卖,何来雅致二字?」 「知道你会这麽说,那我来问你。」易承泽凑近她,促狭着拉长音儿道:「慕峻延这三个字可称得雅致啊?」 「啊?」慕静香惊呼,「你、你要做什麽?」 「呵呵,守着娘家大哥这块大招牌怎好不用。」 「哥哥他最不沾这些的。」 易承泽笑,「慕大哥真是清高也好,不知经营也罢,总之那画社在他手上极是萧条,明明聚了那些好画手却总是自家关门乐,一年少进多少银子?我略略估了一下,可抵得上咱们好几个庄子的收成呢,他不在意,我看着心疼,我与他联合,为他做大,往後他只管安心作画、与画友玩乐,到时候收银子就是,彼此受益何乐不为?」 看他打算旁人的才智和银子也能这般理直气壮,慕静香也笑了,「都被你琢磨了去,哼,尚未入市,倒真真一股铜臭。」 「这点子银钱算什麽,我的心大了,总有一天要将易字招牌挂遍大江南北,让世人重识我易家。」 不知那一天在何时,可此刻看他踌躇满志,慕静香心里也甚欢喜,「好,你若当真为我开个画坊,我定不负你就是。」 「是啊,不定哪日我的静儿也成了名了。」 看他那边得意,只当送佳人画坊悦佳人芳心,却不知佳人在心里悄悄笑,只想着待到那一日,凭『慕青』二字撑起那画坊为他赚钱,他该是怎样又惊又喜,这可就是人们说的夫唱妇随?这麽想着人也有些痴。 看她发怔当是还不放心,易承泽轻轻握了她的手暖在掌心,「待我当真撑起易家门庭,於老人家定是安慰,你我的事便再无难处,此生定要堂堂正正做夫妻,日夜厮守,静儿,愿意嫁给我吗?」 随着他的话恨不能让那一字一句即刻成现,却为他这一问依旧红了脸颊,小声嗔道:「哼,都什麽时晌了,这会子倒作正经。」 「呵呵,虽是行了夫妻事也得过这正礼。」易承泽说着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绒面小锦盒递给慕静香。 慕静香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儿赤玉小酒盅,拈起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薄薄的杯身通体朱红,烛光透过晶莹剔透竟是不见一丝杂尘,不由赞道:「这般精致,从哪儿得的?」 「丹彤给咱们的。」不提则罢,一提丹彤易承泽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那个死丫头,走的时候连封信都不留,哼,当送这一对儿交杯盏就了事吗,待以後再见着的,看我怎麽收拾她。」 「交杯盏?」 听她这一问,挂记自己今日最最当紧的事,易承泽也顾不得丹彤了,「嗯,这是给你我喝交杯酒的。」 「哦,那是给我收着吗?」 「收着做什麽?今夜就要用。」 「啊?这……」慕静香不及惊讶,就见他已是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酒袋,浓浓醇香顿时扑面而来,看他斟酒吓得赶紧拦了,「今夜?」 「嗯。」易承泽知道必是要缠一番,遂也不顾,只管斟了递到她手中,「不只今夜,往後每年我生辰,咱们都饮一次。」 「啊?若是交杯酒,一饮而下便是一生一世,怎可多饮?」 「我知道。」易承泽拈了满杯香醇轻轻与她相绕,近近看着她局促的双眸,轻声道:「所以每饮一次,你我便许下一世。」 他总是一句话便能化她心血翻腾,「承泽。」 「怎麽,不愿意?不愿意许我?」 「不,不是,我没有酒量,一点都没有,沾酒即醉。」 「那有何妨,已是在卧房中,醉了倒头睡下便好。」 「承泽,我……」忸怩半天,慕静香终是小声道出尴尬,「不是睡,我的酒相丑,不想让你……」 「不想让我看?」易承泽绕回手臂,佯作用力摔放了酒盅,「原当你我早就夫妻同心,却不知竟还有这许多避讳,什麽日夜厮守、生生世世,原不过是隔着心肠浑说说的,但凡有些什麽,自是各顾各才是!」 当他果真生了气,慕静香再不敢争,低头拈了酒盅小心地放回他手中,又学样挽了他的手臂,「一会儿、一会儿要是难看,不许嫌弃我。」 易承泽悄悄笑,疼你还来不及呢! 交臂相饮,那苦烈的酒烧灼心肺却甘之如饴,眼中辣出了泪,心念苍天,一生一世,但求人长久。 眼见着她一饮而尽,易承泽喜得摩拳擦掌,当是这酒劲儿即刻便会让那娇人儿瘫软在他怀中,却不想等了又等还说了半天的话,她不但神智清楚,竟是还提出时候不早了,要他早些回去,这可急坏了易承泽,一边赖皮赖脸死缠着她说话,一边在心里骂易承桓,混帐小子!不是说一杯女人的药酒都能让她迷醉吗,怎麽这麽烈的酒竟是没事?难不成是老天都看不过,罚他居心不良?天地良心啊,他也是为了她好啊。 一股酸麻在後背缓缓晕开,似带着涟漪的水波越漾越劲,漫至胸前心口、漫进四肢,身子开始发热,彷佛一颗颗小水珠慢慢蒸起、慢慢涨开,一边虚浮了浑身一层细细的湿,一边又似都带了重量,充满在身体里痒不是、痛不是,极细极难忍的乏,头还不沉心却飘飘乎飞了起来,却那身子又觉湿重坠得人撑不住,只想着寻个牢靠的地方躺下去。 易承泽正是犯愁再寻不着藉口,忽见慕静香单手撑额倚在了桌上,白嫩的小脸上两抹红晕,再不是那浅泛的羞涩却似熟透的果子掩不住香甜。 「静儿、静儿?」 「嗯?」 「可是困了?」 她不再应,颤巍巍往起站,易承泽赶紧跟着起身,正要再开口却见她一步不稳身子软下去,早就等得不耐的双臂稳稳将她接进怀中,语声中努力压制着狂喜,「静儿。」 「乏。」 「好、好,咱们这就到床上歇着啊?」易承泽体贴地应道,顺带蒙混着把自己也加了进去。 眼帘低、身子软,她已是再无力气,可易承泽那拢在腰间的手依旧不敢太造次,小心搀扶着往床榻去,轻轻将她放在枕上安顿舒适,他也俯身撑着肘偎在她身边,温柔的目光笼着,轻轻抚弄着她鬓边的发丝,那眸底渐渐不复清澈似蒙了薄薄一层水气,雾蔼蔼、水漾漾,看得易承泽心忽地一软,「静儿。」 「承泽。」 娇唇微启,淡淡的酒香,此刻那蒙蒙迷离的神情分外迷人,易承泽柔声应道:「静儿,是我,我在。」 「承泽、承泽。」 醉意浓,语声越娇,痴痴喃喃,撩得人心痒难耐,从未见过这般暧昧的醉态,易承泽心中早没了把持,只悄悄庆幸,幸而她口中始终是他,若是忽地蹦出一个「娘亲」来该是如何煞风景,牵起那软软的小手贴在唇边,细细啄着,「静儿,我想你。」 头有些昏,神智似飘似滞,指尖痴痴勾画着那好看的唇、挺直的鼻线,似细柔的笔走在宣白的纸面,一日又一日,这便是了,睡里、梦里全是念不尽的容颜、念不尽的他。 第六章 「一场相思两处愁,这边愁、那边愁,日太长、夜太久,何处是尽头。」 「静儿。」形状已是如此,易承泽回手轻轻扯下了身後纱帐。 吻刚刚点上那小鼻尖,脖颈上忽地多了勾缠,他略一怔,抬起些头,看怀中人儿眼帘越低,水雾雾的目光更觉迷离,两瓣薄唇不见了那纯纯的樱桃色,红得香艳艳诱人,嘟嘟着娇娇呢喃,「抱。」 他笑了,拢紧怀中,「抱着呢。」低头吻住她,舌尖湿湿地勾描,将那淡淡花香的胭脂连带了她的味道一点点、一点点仔细地吮进口中。 品,这便是那书中他的第一个惊识,果然,这小小的撩拨让那环着他的手臂不知不觉便紧了些,不待他探启,那娇娇软软的小舌竟是欢快快迎了出来。 脑子腾地一热,迫不及待地随了她进去,湿湿濡濡的纠缠如此香甜,一时蹿上的火苗恨不能将她一口吞掉,极大的毅力把持着,他再不敢像曾经那般忘情地啃咬,努力克制,与她腻缠、陪她玩耍,原当身子里这般饥渴再不能尽兴,却不想这轻撩浅转的滋味竟是甜得人心肝儿颤,不由得便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这小小香香的所在,遏制住那兽性的企图,只享受这天堂的美味。 第一次她这般痴渴,蒙蒙的脑子里似在说不齿却又怎麽都无法把持,於那唇、那笨笨冲撞的舌,只觉痴迷、只想流连,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吸吮、辗转,越来越沉醉,直到自己不能呼吸。 此刻的他早已被这一出湿缠的香吻挑逗得浑身是火,一身袍褂再穿不住,一面顺着那香腮往下吻,一面悄悄腾出一只手解着衣扣。 忽地暖热扑面,鼻中是男人身体那特有的气息,她用力睁大眼睛辨识着眼前的景象,那宽大的胸膛紧绷着结实的肌肉,橘色的烛光中泛着饱满诱人的光泽,手不由自主摸了上去,感觉那涨血的经脉在手中颤动,似要将这禁不住的炽烈传给她,本就红扑扑的脸庞越烫,手心顿时有些出汗,「承泽。」 「来。」握住她怯怯的手,慢慢地,一寸一寸抚过自己,让她细细感觉那精壮、那柔韧,还有那为她而快要炸裂的火热。 「热。」 「静儿乖、静儿乖。」喃喃唤着她、吻着她,手缓缓抚着、摸着,探到那柔软衣裙的结系处。 湿湿的吻从腮边越缠越痴滑到了耳後,热热的脑中忽地想起她曾经的躲,他略犹豫一下,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耳後那最是细嫩的小窝儿,她果然微微一颤,再贴近舔舐揉压,「嗯……」鼻腔中娇滴滴的一声,那麽无力、那麽酥软、那麽勾人心魂!原来她分明是喜欢的。 难怪那书上说:香罗帐中无言语,皆是娇音念郎声,往常总拿她的话当真,误了多少好儿,这便彻底放开了胆子,含住那粉嫩的耳垂儿并那水滴坠儿轻轻啃咬,凉凉的、软软的,那滋味钻进心坎儿里。 顺着那雪白如玉的脖颈慢慢往下,她的衣带已解,轻轻一撩,露出那胸前那一抹薄纱,嗯?竟是桃红色,那两只小胖兔兔在那香艳的红晕中若隐若现,只觉一股血热,他差点就叫了出来,天哪,这不是活要人命吗,今夜他是修链来的、他是修链来的!发了多少的狠誓,不可太快、不可太狠、不可太用力,默念数遍这才遏住身子里那头疯狂的小兽,埋头轻轻含住那颗乖乖挺立的小樱桃。 迷散的双眸滞滞地看着他那婴孩般的眷恋,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身子忽地一热,不知怎的竟似牵扯了某一处,有些胀胀的,轻轻咬了唇屏住,不知不觉间那酥麻的感觉似慢慢晕开的涟漪,那细微的荡漾让身子里的血流都似有了感觉,痒痒的遍布全身,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却又万舍不得丢开,小手搭在他肩头,一时紧一时松,随着他的舌飘飘欢然。 埋在那香软的胸前缠绵辗转,他已是克制到了极限,抚摸着那光滑的肌肤,手有些急、有些乱,快快掠过平坦的小腹,急急覆上那娇处。 身子彷佛被他揉成一缕一缕,捻成细细的丝线,拨在他手下微微颤栗,「嗯……嗯……」抑不住娇喘阵阵,只觉得浑身酥、腿发软,不知该如何是好,双手抚着他的发、抚着他的脸庞,终是忍不住将他捧到自己面前,吻上他的唇、纠缠他的舌,却怎麽还是不够。 湿湿的香吻配着哼哼哝哝的娇吟,撩拨得他剑拔弩张,喘息着求道:「静儿、静儿,好了吗?行不行了?我、我忍不得了,我进去了啊?静儿。」 「你……嗯……」她已是神智稀薄,根本辨不出他说的什麽,只是抱他亲他。 重重压在她身上,狠狠没入。 「啊……」一声呻吟,挑扬起脖颈,这重量来得这麽及时,那浑身如点点火苗欲燃的渴求终是有了去处,异物进入的不适很快就不见,只感受那虚空与渴望被重重填满的充实,把持不住自己便去迎合,两条玉腿缠在他腰间,让自己与他贴紧。 不见了曾经那生涩的阻拦,此刻润润湿滑与那紧窒的细嫩构出一极致的所在,揉挤得他快要疯狂,可残留的一点点神智还记得那书,记得不能只顾了自己,於是抱着她柔软的腰肢缓缓挺送、慢慢揉转,亲吻不能停、抚摸不能停,这般动作真真磨人,不觉抒解只觉身体里的血越来越沸腾。 「嗯……嗯……」那一波一波奇妙的感受似将她顶入云间,头脑中再也容不下什麽,只有随他动、为他呻吟。 媚至髓骨的娇态在他眼中迷乱,声声娇喘将他最後一点理智撕得粉碎,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那腰身抬起,狠狠地撞入。 「啊……」及至深处,她叫出了声,销魂蚀骨的荡漾。 「静儿、静儿。」 血脉涌动,在那翻覆天地的冲撞中,人回到了最最初始的形状,什麽东西在身子里突然炸开,猛地僵硬,她来不及震惊那喷薄而来的感觉,人便似痉挛了一般,一股热浪腾起侵入四体百骸,从未有过的舒畅、温暖。 看她一脸娇娇的红晕,人软若无骨再没力气,知道她已是享受到那极致的滋味,可他张扬在体内的慾望却依然如疯狂的猛兽,顾不得她可还受得,略直起身,抬起两条绵绵的玉腿定在腰间,更加用力、更加放肆。 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他这般肆虐竟让她莫名又生了力气,努力迎向他,朦胧的视线中,那身体的奋力扭缠那麽不堪,又是那麽噬人心髓般诱惑,刚才欲仙欲死的感觉再次出现,她死命攥着被褥,咬紧唇。 她天生就是为这欢爱而生,雾蒙蒙的双眸勾魂摄魄,娇滴滴的双唇哼哼哝哝、嘤嘤带泣,他疯了,要欺负她、要服侍她,两厢念头交错,脑海中乱成风暴,指挥着身子,猛兽一般,额头绽出了汗,一颗颗顺着滚烫的身子滑下,热气腾腾,似清醒非清醒、似梦非梦,入天堂下地狱,与她醉、与她碎,揉作一体。 「啊。」一声粗重的低吼,夜终於静。 原来这鱼水之欢是鱼与水都欢,原先那一次竟连泄慾二字都称不起,现在骨头缝儿里都是舒服,两个身子瘫软在一起,这才是你中我、我中你,掰开揉碎、难解难分。 将她裹进怀中,易承泽腻道:「还要吗?」 「要。」 他埋在那香香软软的怀里笑,「宝贝儿啊,你可真真了不得,醒了可不许不认帐啊。」 「抱、抱。」 「打今儿起,就要你在我怀里舒服一辈子、享受一辈子,好好儿地伺候你一辈子。」再覆上那香唇,再压上那娇人儿,绵绵的噬骨快感。 更漏残,帐上的烛影晃晃着、晃晃着,噗地一声灭了。 易承泽轻轻挑开帐帘,厚厚的窗纸上已是透进曚曚晨曦,不能再耽搁了,低头亲了亲怀中昏睡的人儿,「静儿、静儿。」 红扑扑的脸庞,甜甜满足的笑,她睡得好香、好沉,光滑滑的身子软软地贴着他、缠着他。 他笑,啄啄那小鼻尖,「再不走可了不得了。」这麽说着也是忍不得,一手裹着她,一手上下放肆地轻薄着,咬牙道:「今儿晚上再来,啊?」 轻轻起身穿戴好,为她整好帐帘,看那憨憨的睡态实在可人,越舍不得,又伸手进被中将两只小尤物用力玩捏了一把,直到她疼得哼出了声,他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正待离去,一眼瞥见床尾那桃红的抹胸小衣儿,悄悄拿起来贴着脸颊嗅嗅,嗯……他笑了,叠好揣进怀中,暖暖贴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