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俗人》 01 吉 今天并不能算是个特别的日子，但却是他最走运的一天。 至少是他失业两个月以来最走运的一天。 因为他今天下了六盘棋，只输了一盘棋。 这个战绩对于一个象棋初学者来说，本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更何况，他在今天的最后，终于下赢了这条街上公认的棋王李大爷，更能堪称奇迹。 现在是黄昏，这条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忙碌的星期一，也有可能是现在大约是冬季，天气又冷又凉，风也又冻又闹，的确除了像他这般无所事事的闲人，忙人可不在忙碌的周一为着所谓生活而奔波嘛。 他踏着这漫天夕阳，脚步轻快地往街边便利店走去。 他想购物，他想去消费，他想花钱去延长这来之不易的快乐。 但很可惜，便利店卖的啤酒是凉的，他本来想买热的，哪怕是常温都行，但收银台那个满脸麻子的收银员，却以没货这种蹩脚的理由应付着他。 他有些生气，但最后还是没有计较，哪怕最后带着一脸嫌弃的收银员递来的关东煮也是凉的，但，他的心也依旧是热的。 人嘛，只要心是热的，东西冷热好坏好像变得一点都不重要。 他本来还想去熟悉的花店买束花，但是很不凑巧，今天那家号称地球不爆炸他们不放假的花店，也难得紧锁大门，跟这条街一般冷冷落落的。 他又只能绕了一个大圈，去了大远处的花店买了束花。 买花，是他出门的习惯。 他是个不懂浪漫的人，在他眼里，在他心中，花可能就代表着浪漫。 这般连浪漫都带着可能的男人，也应该在生活中没有太多女性朋友，更应该不讨女人喜欢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岁数不小的他，好像从未正儿八经的去谈场恋爱。 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没有恋爱，没有女人喜欢，他还买花干嘛？ 答案仍然是送人，送女人。 只是，他送的人，仅仅是他认识两个月的女租户罢了。 自从他失业以后，他好像明悟了很多。 他本是个工作狂，也是他们公司出类拔萃的优秀员工。为了老板嘴里“咱们的未来”，他牺牲了所有业余生活，全身心投入在公司的“线上象棋社交”大项目中。 但也因为他比别人更加投入，更加精益求精。他也无意间得罪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一个听说是投资方安插在公司的小领导。最后，他只能落得一个卷铺盖走人的结局。 他现在还记得，他被离职的那一天，也是这满天夕阳。 那天，岁数还没他大的小老板，递来了一封塞得满满当当的信封，里面有一万块钱。 那个岁数还没他大的小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漂亮话，还送了他一本书。 那本书好像叫做《人性的弱点》，听说是处理职场人际关系的书，也是个国外知名人际关系学大师著作的。 但这本书，在他离开公司时，随手送给了街边一个乞丐。 他光看这本书的名字，就明白，在职场这方面，光有努力和勤奋是不够的。 现在这世道，勤奋和努力，都好像不如会说漂亮话那般有用。 也很可惜，他什么都愿意去改变去学习。 唯独，说漂亮话这方面，他不愿去改变。 就像他的名字杨铮那般。 杨是白杨树的杨，铮是铁骨铮铮的铮。 男儿，生当顶天立地，背后那根脊梁骨到火化场时也必须是直的。 他都这样铁骨铮铮二十多年了，他还想继续再去铮铮铁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想让他变成自己以前自己压根看不上的那种人，实属有些困难。 欢欢说他，太过于幼稚。 欢欢也说他，他不够现实。 他承认欢欢所说的话，但他宁愿这般幼稚下去，因为他从五年前便发誓要为他那终生一事无成的父亲争口气。 他还记得，父亲临终前，留下来的遗言就是：“你一定要做一个脚踏实地正直的人，一定要做个铁骨铮铮的人，要让别人知道一辈子只会拍马屁的老杨头也有个顶天立地的儿子。”只要一想起这段话，杨铮眼泪都忍不住要流出来。 他不能哭，也再也不会哭。 因为，他尊敬他那一事无成的父亲，所以，他一定要做成老杨头口中的人。 欢欢，是他的租户。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房子就落在他手里。 他的房子不大也就八十多平，户型也不好，说是三室一厅，其实最小的房间也仅仅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老杨头一辈子溜须拍马，最后也就换来了这套房子。 如今小杨不会溜须拍马，失业之后也只能出租老杨头的这套房维持生计。 欢欢住的就是那最小的房间。 一千五一个月，在上京价格还算公道，毕竟，说只是一间，但在欢欢眼里，除了杨铮的房间以外，其余都是她的。 欢欢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欢快的人，也是个有些可爱的追梦人。 五年前，她独身一人来到上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漫画家梦想，拼搏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的闯荡，也让她小有名气，小到只有她和杨铮两人知道自己的漫画家身份。 欢欢也有点特殊，因为她天生就有语言障碍。 俗称是哑巴。 欢欢她也真的很好看，眼里藏着秋波，笑起来有春泉般的酒窝，皱眉的时候又像夏雨，生气的时候又像冬雪，配上她不能说话的柔弱，她比杨铮手中的花还像花。 她想当漫画家，明明比杨铮还不现实。 但她总是用手语和娟秀的文字告诉杨铮，他才是个幼稚鬼。 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杨铮，自然也不会和这个真正的幼稚鬼计较。 他反而挺感激这个真正的幼稚鬼，若没有她意外出现在自己生活里。自己应该也没法像现在这般乐观。 这个总是说自己幼稚的女孩，用她的笑容，给自己传递着有关于她的快乐。 杨铮也只能用最笨的买花方法，去回敬着这个不能说话的快乐女孩。 花，是欢欢第五喜欢的东西。 也是杨铮唯一知道是欢欢喜欢的东西。 手中的康乃馨，有些发焉，这康乃馨是那家花店最后剩下的花。 康乃馨在花语中意味着热情、魅力。 那剩下最重要的尊敬，真情，亲情思念，却被花店老板刻意隐瞒。 啊，这个老板，可真够坏的。 不过，也无所谓。 因为在花店里，杨铮看到了那只存在记忆，许久不见的老式日历。 上面写着： 九月初九，大吉。 诸事皆宜。 不避凶忌。 02 门 杨铮的房子，在一个破落的小区里。 为什么要加上破落两字，因为这破地方能被称为一个小区，都有些抬举它了。 它在闹市中，靠在马路旁，但它却没有院墙，没有铁门。 它也很出名，至少在二十年前，一个没有院墙没有铁门的小区，说是意味着建筑师设计师对当时邻里关系紧张的反思，也意味着世间所有人对自由的向往。 这可不是杨铮编的，而是报纸上刊登的。 那份报纸杨铮的父亲还保留着，建筑师和设计师是两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胖子，他们高举着城市设计大赛一等奖的奖杯，笑的像个孩子。 但，如今回首看，这几栋没有院墙和铁门的设计，配上那照片上两个胖子的笑容，更像是在奚落傻子。 在前几年，街道上的派出所还没迁到街道对面时，这个小区里的所有住户，几乎都被贼光顾过。 无论是窗外晒的衣裤鞋袜，还是窗内的彩电冰箱，在那些没人性的窃贼眼里，到头来都会是自己的东西。 杨铮家也不例外，当时杨铮还小，他跟着老杨头在清明节祭拜完母亲回来，刚到家的时候，只望见一地荒唐。 不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搬不走的也几乎还被砸的满片荒凉。 他永远都记得，家中唯一一张和三口之家的合影被那没人性的贼撕成碎片后，好像永远只会低头的老杨头，终于抬起头冲进了厨房，提起了那把连贼都看不上的生锈菜刀，满眼通红的追了出去。 那是老杨头这一辈子最奋不顾身的活着，也可能是老杨头这辈子唯一顶天踵地的活着。 那一夜，老杨头双眼鲜红，脸涨的通红，脖子也红的吓人。他望着外面那些看见他手中的菜刀慌忙躲避的形形色色的人，他眼睛又泛着白，脸也苍白，就连脖子最后也落得苍白。 他靠在洁白的墙壁上，握紧了手中亮着白芒的菜刀，路边昏黄带着点白晕的灯光照在他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短袖。他麻木地瞪大着眼睛对着杨铮说，要他千万别学他，一辈子就雄起一回，但到了最后还是怂了。 他又说了一些什么设计师和建筑师不得好死这类话，还说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四十多岁还是这般没出息，不如死了算了。他还说，自己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给儿子攒的家当都没了，就连唯一老婆的照片也没了。最后他说累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闭上了眼睛，疲惫的把头深深藏在膝盖中。 那是杨铮第一次见到老杨头哭，也是生平中最后一次见到老杨头哭。 哪怕老杨头到了临死之前，浑身也跟那一夜红的白的吓人，他也都没哭。他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要他做个铁骨铮铮的人。 如今小区依旧没有围栏，也没有围墙，但是多了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这扇铁门是老杨头快死之前装的，自从装上了这扇铁门，不仅能把小偷困在外面，就连这栋楼不少住户也经常因为没带钥匙被困在外面。 看来，有时候自由，不一定代表着美好。 就像这扇铁门那般，外表虽然冰冷，但它却能把很多像老杨头这样善良老实内心狂热的普通人保护在里面。 …… 杨铮快要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是晚上七点整。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成百上千的行人都低身玩着手机，成千上百的人面色平淡的走在大街上，街道上也安静的可怕，仅剩那些放在商户门口的大喇叭正在唱着一首首通俗歌曲。 这一首首通俗歌曲以及擦肩而过冷漠不语的行人，让杨铮心里莫名发慌。前脚刚过马路，他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用食指和大拇指从烟盒底部轻轻弹出一根烟。 他弹烟的手法很熟练，也很让人向往，两根细长的手指头就轻轻往软包烟盒那么一弹，一根白长黄短的香烟，就“啪”的一声从烟盒里飞了出来。 他又凑上去轻轻张开嘴，那根烟又“吱”的一声被他含在嘴里，伴随着一声“哒”的打火机声，“呼”的一下白雾就从他嘴里浮出。 这弹烟方式是他苦练了十年才练到如此融会贯通，想当年在大学里，有不少大小烟鬼都缠着他，想去学这一招。 不过，杨铮没有教。 因为他知道抽烟不好，伤身又费钱，虽然人人都懂这个道理，但仍然还有很多人还在抽烟。他不希望教会别人这个，他想让他们戒烟。 所以，他经常会对着那些人说抽烟不好，与其学如何抽烟变得更帅的本事，不如去学一门真正能用的上的本事。 他的话，让人觉得没趣，他的良知也被人说成虚伪，最后落得一句，既然你知道抽烟不好，为什么不去戒掉？ 每当这时，杨铮总是半张个嘴巴，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也曾想戒掉，戒了好多次，但到了最后还是捡起来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是烟戒不掉，而是因为有时候烟就像孤独男人的伴侣，像寂寞时候的朋友一样，让人忍不住去想依靠。 尤其对于杨铮这种不善交际的人来说，烟或许就是他最忠诚的朋友，也是他唯一擅长的交朋友手段。 但也很可惜，就算有烟，就算有这一手惊为天人的弹烟技巧，他到现在的朋友也仍然很少。 杨铮抽烟很快，一根食指长短的烟两三分钟就抽完了，他拧灭了烟头，有些惆怅看着只有两三步之遥的铁门。 半晌过后，他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看来，还是去找个班上吧。” 的确，他也该找个班上。 不然每天这样做个闲人，做久了说不定以后就跟老杨头一样了。 整个人生的盼头只能指望着自己未来的孩子能做个和自己相反的人。 …… 铁门涂着绿漆，但因为时间变得久远，加上材质不好，整个铁门如今绿的白的各占一半，那白的绿的还参杂着铁锈的黄的黑的，也像零零散散的杂草出现在满是碧绿草坪上。 没人愿意拔这些杂草，或许是因为拔掉这些杂草，还会有新的杂草出现，也或许，杂草也是草，也有着自己的价值。 清脆的声音略过了这些杂草，一声噹的巨响，杂草还是和刚刚一样，重新又挺直着腰板去守护着这块碧绿的草坪。 又是噹的一声，一颗绿色的嫩芽，娇弱的被推倒，伴随着轻轻叮的一声，好似被扶起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杂草纵然被万千人踩过，重新站起来后，依然还要比那些刚刚扶起的嫩芽要更加坚强。 03 话 “我回来了，怎么屋子里都是烟，欢欢你是在做饭吗？开抽油烟机啊！电费又不用你付。” “知道啦，我这就从厨房出去。哦，对了，我买了花，是康乃馨，送给你。” “你是说，康乃馨是送母亲的？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我可没有把你当母亲！你这丫头可真是…！” “你问我找到了工作了吗？还没接到要我去投简历公司面试的电话，十有八九应该是黄了。” “你问我为什么袋子里的关东煮不是热的？他说关东煮店里没有热的，反正我们放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 “你还问我袋子里的啤酒为什么是冰的？他也说店里没有常温的，放在客厅面冷一冷就能喝了。” “他是谁？还不是就是我经常给你提的那个，总是会和我作对的收银员呗！”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啊。行了行了，我先把花插到你买的花瓶里，再去热热关东煮。” …… “欢欢，你今天漫画涨了多少收藏？多了几张推荐票？” “哦，还是三个收藏，还是一张自己投给自己的推荐票啊？” “也不知道你的责任编辑为什么会看好你的作品，直接签约你成为他们网站的漫画家，难道是因为你画的是象棋这类的冷门题材？” “我是在开玩笑，真的！你别生气！” “真的！我其实…我其实也偷偷看了你的漫画！你画的真的挺好的！明天我…我就去实名认证！去给你的漫画充值会员！我每天给你投推荐票！” “嗯？当然是真的。你看我骗过你吗？” “嗯…你说你会坚持画下去？哪怕只有一个人看？” “嗯！坚持就是胜利！” “加油。” “对了，欢欢，你吃这个鱼丸，又q又弹，别老吃这些素菜了！看你这瘦的！” “这个土豆也给你！还有这个牛肉丸都给你了！” “我吃萝卜海带就行了！我爱吃！哦我还买了鸡蛋，咱两一人一半。” “我知道你吃鸡蛋不吃蛋白，蛋白我吃你吃蛋黄！” …… “今天我去下棋了。就那光华公园，你猜猜我今天战绩如何？” “你再猜猜？” “猜不到了吧？我今天就开始输了一盘。剩下的六盘，不对，七盘都赢了！” “我可没骗你，要么…明天跟我一起去下棋？” “对哦，明天你推荐位。要么后天？” “后天你也要画漫画啊。” “那就大后天？” “反正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下棋，我哪一天都有时间。” “真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我的工作？工作这东西什么时候找都行。” …… “我来洗碗吧。你快去画你的漫画吧。” “加油。” “有时候真羡慕你啊，起码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 “啊？你问我喜欢什么？” “我喜欢…吃喝玩乐？” “啊，你说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什么？你是要我现在给你现场编小作文呢？算了，不聊这个。我去刷碗了，你快去画漫画，不然我等下洗完碗后，就不给你投票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 “我会投票的！” “一定会投票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04 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杨铮只要见到欢欢，他总会叨叨说个不停，那平时紧绷着不拘言笑的脸，也会像现在这样灿烂绽放成一朵迎春花。 他和欢欢交流的方式很简单，基本都是他在说，欢欢在听。 大多数时间，欢欢也根本不需要用手语和文字去表达什么，杨铮就能从她脸上的表情和她的眼睛猜出她想要说什么和回应什么。 明明他们两才认识了两个月，却像认识了二十二年那般默契，这很奇妙，但并不意外。 因为欢欢就是这样的人，她的喜怒哀乐喜欢全都放在脸上。和把所有东西藏在心间的人不同，她活的真实，活的潇洒，活的可能没有别人想象中那般精彩，但却能活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模样。 杨铮很喜欢看欢欢笑，只要她一笑，杨铮仿佛能从现在二三十稳重的年青人，重回到十六七的少年人。 就连说话也会变得像刚刚那样调皮和幼稚起来，他洗了碗，把碗筷放在消毒柜后，甩了甩自己的手，想起了欢欢最后听到自己要给她投推荐票后的笑脸，他也笑了。 今晚他应该不会去上网玩游戏。今晚，他一定给欢欢投推荐票。 欢欢画的漫画刊登在一个小型漫画网站上，是一个讲述少女下象棋的漫画。 不但剧情枯燥，里面那些专业的象棋术语更惹得人头大，因此收藏她的漫画的人仅仅只有三个。 但从那一幅幅绚丽的画面还有那一条条精心设计的人物面孔构图，都能看出她画的很认真。 或许，她是因为认真加上勤快，才被她的责任编辑签约吧。 毕竟，这世间谁不喜欢认真勤快的女孩子呢？ 杨铮打开了电脑，打开了网页，打开了欢欢刊登漫画的网站，打开了搜索框，打开了欢欢的漫画。 他也充好了会员，也完成了各种认证，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收起了那颗同样浮躁的心。 他认真地的逐画逐字的看起了欢欢的漫画。 他看的太过于认真，双眼都恨不得贴到电脑屏幕上，那一格格经过欢欢画笔划过的美好画面，让他双眼瞪得老大。 小到画中地上的落叶，大到人物夸张表情特写，他甚至连欢欢随意画的留白处都没有放过。他时而微笑，时而紧锁着眉头，时而跟着那苍白的剧情喉结一缩一缩的，五官都因为精神力高度集中而崩成了一块，他也经常能听到自己用力咽吐沫震耳欲聋的声音。 随着网页上画面一张张翻过，他看漫画也不能再用认真两字去形容了，他好似变得很虔诚，眼睛也似乎因为这份虔诚而用力过度，涨出些许泪花。 半晌过后，他终于眨了眨眼睛。一阵零星的白光让他从高度集中地精神世界中挣扎出来，他下意识的拿出了兜里的烟，这一次他只是轻轻抽出了一根烟，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 那一块钱的劣质打火机也因为他不断颤抖的手，打了好几次才打出来火，断断续续的白雾从他口中吐出，他靠在椅子上许久才缓过神来。 唉，他又从吃饭时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变回了现在符合自己真实岁数二三十岁的青年人。 他唉声叹气了很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唉声叹气什么。反正绝不是在为着今天漫画结尾那什么象棋少女的眼泪而叹气。 他应该在叹气着别的东西。 他扭了扭头，好似最后恢复完气力，他把手放在鼠标上面，想给这个漫画投上推荐票。但很可惜，账户显示他能投的推荐票票数为零。 杨铮从来没有看过漫画网站，也从来没有在漫画网站给作品投过票，所以看见了这个零票有些疑惑，他移了移鼠标，看了眼下方提示。 原来一个新创的号，就算是付费会员想要投推荐票，都得看三部不同的漫画十分钟以上才能获取一张，不得不说这个网站运营有一手，能够用这种不讨喜的方式去留住那些刚入站的流量以及去克制着刷票小号。 当然，只能是克制，在很多专门刷票的商人眼里，用时间换取金钱，永远是一个只挣不赔的买卖。 时间，也是现在杨铮最不缺的东西，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投票，他也不能食言。 他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十点整，自己还有着时间，他随手打开了排行榜上的两本漫画书，歪着头靠在椅子上。 那原本的认真和虔诚，在他这不雅的坐姿上，以及嘴上那根慢慢燃尽的香烟照应下，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这般半耸着肩膀，鼠标点的飞快，眼睛也变得没有神采起来，一页一页本该是精彩的画面，还有那参杂在画面里密密麻麻的弹幕，像极了他小时候见过那又粘又密的蜘蛛网，让他莫名心生厌恶。 十分钟真的好漫长，杨铮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这么想着。 这也应该是他有史以来抽过时间最长的烟，平时两三分钟抽完的烟，硬是抽到了六分钟。 他又点了一根烟，满脑子都在神游着，自己到底在可惜着什么呢？ 当这根烟又一次快要燃烧殆尽时，他终于站了起来，又点开下一部漫画，看着那精致的画面，他抖了抖刚刚不小心掉在身上的烟灰。 那屏幕里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画面，对应着屏幕外满身烟灰又有些惆怅的他，像极了欢欢那漫画里那个又哭又笑的少女。 看来欢欢也不是时刻都在笑。 杨铮掐灭了香烟，看着时间，终于又熬了十分钟。 他终于有了一张了推荐票。 他也终于在今天准时送出了一张推荐票，做到了和欢欢的承诺。 他顺势关掉了网页，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那又细又长的手指也忽然变得灵巧起来。 他在重新改着自己求职的简历。 那曾经干巴巴的简历，逐渐在他这十根充满活力的手指敲打下变得生动起来。 杨铮，男，年龄29岁。 学历本科，有过七年的工作经验。 曾经获过公司六次最佳员工的荣誉。 他现在的理想是，努力去工作，努力去活着。 05 酒 经过精心修改后的简历随着一封封邮件，飞入了不同企业hr的邮箱里。 虽然杨铮也知道，这一封封邮件肯定有着大多数结局是石沉大海。但他脸上仍然是充满着向往的。 向往也代表着热爱。 他好像终于找到自己活了二十九年来，自己最热爱的东西。 那热爱的东西叫做生活。 只要去热爱着生活，生活有时也会回馈你希望不是吗？ 但杨铮好像低估了生活。 二十九岁的年龄算不上太大，也算不上年轻。尤其，他还是从事程序员的工作，在这个有些吃青春饭的职业里。除去要求严厉的大企业外，中小企业更喜欢招收着那些刚刚走出学校，带点书卷气又充满着活力的大学生们。 这些学生有着崇高的理想，他们会在很多会说漂亮话的领导讲话中，去愿意放弃着现在的生活以及本该属于他们的待遇和薪资，他们愿意去像头牛一样耕耘，像一头牛在公司这片天地描绘着美好未来。 在很多大佬推崇的996工作制度中，像二十九岁这个本该充满着活力的年龄，早就从企业期待的牛退变成了羊。 虽然羊也有着他的价值。但是羊，却没有牛老实，更没有牛更吃苦耐劳。 明明，他们打出的招聘信息说的是，自己要招的是有狼性的狼。 但到了最后好像进来的全是狼爱吃的牛羊。 …… 李大爷，今年已经七十有五了，听他说，他年轻时也是这条街上有名俊生。 但现在的李大爷，满脸褶子，小眼睛，断眉。很难去想象他真如他所说的年轻时是个风华正茂的帅小伙。 不过，不论李大爷现在过去如何，他依然在这条街上有着不少朋友，也一直是这条街的棋王。 李大爷的棋，与大部分棋手的风格不同。 他的棋更像是百家棋，因为每当他下象棋的时候，他的身后总会聚集着一群人。这些人，小的五六岁十几岁，年轻点的二三十岁四十五十岁，但更多的是和他年纪相仿的老人。 李大爷除了起手那几步棋以外，几乎之后的每一步棋，都会被这些人指指点点。 每当遇见这种情况时，李大爷总会笑呵呵地露出他满嘴大黄牙，认真地去思索着这些人的话，然后选出他心中认为是最完美的一步棋。 有人说，李大爷“棋王”的称号，一点都不名副其实。因为他的胜负是被身边人指指点点出来的。 也有人说，李大爷的象棋，赢得也不光彩，毕竟他的对手可是同时应付着李大爷为首的几十人。 但他们好像忘记，去年的李大爷，在省象棋比赛老年组比赛中赢到第三名，也忘记了李大爷在年轻时，也是被国家承认的大师级棋手。 李大爷，也配得上他年轻时的大师称号。 无论别人怎么诋毁他，辱骂他，诅咒他，他永远是风轻云淡的坐在这里，认真地在这小小的街，在这小小公园，在这小小的棋盘里下好每一盘棋。 …… 杨铮已经有一周没有去下棋。 这一周，他一直疲于面试，有时他一天得面试好几家企业。 但结局似乎早就被上天注定好了。 他本就是不擅长言语和表现自己的人，在这群比他更有活力更有朝气的年轻人中，更显得不出众。 他有着比年轻人更漫长的工作经验，也有着年轻人没有的沉着稳重以及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当然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品质，善良和老实。 但这些却好像在这一周成为了他的累赘。 每当面试官问起他在上一家公司为什么离职的时候，他会如实的说出自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得罪领导离开的。 他这般老实的回答换来的却是那些比他年轻许多的面试官对他人品的猜疑。 同样，每当面试官隐晦地问他能不能接受没有底薪的加班和不符合他价值的薪资时，他也会如实回答，不能。 这份坦诚，又让他打上了没有头脑，没有情商的标签。 除去几家真急缺人手的小企业外，大部分企业的面试官都会客套的用一句，回去等通知打发他。 他的这一份有点笨重的坦诚，也在本市这个本来就小的hr圈子里，变成了一个个有趣的小段子。 在那些为了形成段子的夸张渲染下，很多资深的hr，都对着这个老实，坦诚的男人打出“傻子”这两个字的标签。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着杨铮这个纯粹的男人抱着恶意，猜测，怀疑。 还是有两家企业还是给杨铮足够的善意，一家是做手游的新型网络公司。他认为杨铮足够老实踏实，所以他给足了诚意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团队，只是他的工作地点在很远的冰城。杨铮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他舍不得欢欢，离开这生活了二十九年的城市，他心中也会莫名觉得不甘心。 不过，他还是留下了那个对自己充满善意的男人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留下别人电话。也是他第一次从内到外地正视着自己。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出色。 也原来，自己的岁数并不小了。 至于愿意要他的第二家企业，是一家急缺人手的互联网企业，他们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双眼装满了慈祥。 他也应该是一个好人，愿意给出杨铮理想的待遇，也愿意加班的时候给出法律规定的工资。但他实在太好了，好到他的公司年轻人都以他为踏板，去往更好的公司。 他也应该是个看透人生的老人，无论他的员工是因为什么离开，他都会发自内心去祝福。 他也很出名，至少杨铮在之前的公司就知道他的大名。但也因为知道他的大名，他才拒绝了这个老人的邀请。 毕竟，这个老人所经营的公司，为了坚守着和用户的承诺，一直都在免费。明明入不敷出，却从不拖欠员工的工资。 那些给员工发工资的钱，基本都是这个老人一辈子的积蓄。他们公司设计的app，若不增加收费模式，绝对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世界是残忍的，就算他是名声极好的好人，也没有任何一家风投公司愿意支持他。 再加上他年岁已高，他可以说这辈子绝无翻身的日子。 而他的app也注定会随着他离世而关闭，他的坚持同样也会随着他生命的终结与他的app活在一些人记忆里。 杨铮是个老实人，他明白就算自己不去，这个老人也可以一人经营着那款app，他也明白，老人只是想找个员工，恢复着以前那热闹的气氛。 所以，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不过，他还是在最后给这位老人敬了一杯酒。 酒是他面试了一半，冲动的去楼下便利店买的。他拿着这一罐常温啤酒，回到了老人办公室里。 他在老人诧异的眼光下，他打开了这罐酒，鼓起勇气敬了他一杯。 这应该是他这二十九年来最疯狂的一次。 也是他这二十九年来，最不后悔的一次。 这一杯，敬的不止是老人。 更敬的是他的善良和坚持。 他敬完酒，摇摇晃晃的像个孩子走了出去。 门外是离职时失败时的满天夕阳，他踏着是那一天赢棋时的漫天夕阳，心中装的是满满的希望。 06 美好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重来。 杨铮应该会选择回到自己十八岁那年，因为在那一年，有着碧绿的春风，铺满阳光的体育场，还有着那邻桌女同学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儿。 那时候的自己青涩纯净，满脑子装满着无限幻想。 他醉醺醺的想，难怪之前看的起点重生文，大多都是自己梦醒回到十八岁，从那个最美的年纪开始努力学习，努力改变着自己之后过得不好不坏的人生。 对了，那种穿越重生，究竟是自己回到过去去改变自己毕业十几年几十年后所经历的人生过去呢？还是自己回到过去，去经营着自己的新未来呢？ 他弄不懂，他只能昂着头，望着这慢慢褪色的夕阳。 他忽然又胡思乱想起来，如果要欢欢选择她能重生的时间，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选择回到十八岁，在那个自己认为最美好的十八岁努力学习，去改变着现在的命运呢？ 应该不会吧。 现在的她，好像比起自己来说，根本不需要重生，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在那条路上不断前行着。 那…自己的路呢？ 在哪呢？ 或许正如那首歌所唱的那般。 敢问路在何方？ 原来路就在脚下啊。 …… 他又再次来到了那家便利店，便利店收银台依旧站着是那个满脸麻子的年轻收银员。 他望着那个看到自己有些跃跃欲试的收银员，好像弄懂了什么，他再次望向便利店门外，看那熙熙囔囔的街道，他终于决定拿起了两袋膨化食品放在收银台上。 这次，这两袋膨化食品可不存在着冷热，也不存在着好坏。 自己应该赢了吧？ 他挺直着腰，在收银员充满着惊讶和懊悔的眼光下，像个胜利者一般，走出了便利店外。 他骄傲的在门口，撕开了那包大大的薯片，炫耀般的拿出了一片又大又圆的大薯片放在嘴里。 咔咔一声，那完整的薯片碎成了数不清的细小碎渣。咔嚓一声，这数不清的细小碎渣竟慢慢与他口里的唾液融为一体，那咸鲜甜三种口味伴随着他用力咀嚼的动作，好似在他的味蕾上跳舞，最后又合为一体，最终变成了包装袋上所写的西红柿牛腩味。 他用力的咽下了薯片，扭过身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又有些贪婪地闭上眼睛舔了舔自己那根带着薯片碎渣的手指，过了半晌，他睁开眼睛又有些懊恼。 看来，这次自己好像又输了。 不但是因为自己买这包薯片的时候，没有顺手买纸巾和饮料。 更是因为自己为了向那满脸麻子的收银员炫耀，在大街上就撕开了薯片了。 这一路上自己是边走边吃？还是把薯片放在塑料袋里回家再吃？ 一天没吃饭的杨铮望着街上形形色色面色沉稳的人，他又翼翼小心的把薯片放在塑料袋里。 人多时，他便抬着头不看塑料袋的薯片，好似自己和所有人一样爱面子。 人少时，他慢慢伸出了两根手指，偷偷伸进塑料袋里那包拆开的薯片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一片薯片，像仓鼠一样偷偷摸摸地放在嘴里。 只是，偷偷摸摸的吃，却没有光明正大吃那样舒畅，那样吃的有味道。 当咔咔，咔嚓声变成闷闷的嘎嘎声，那原本该随着咔咔声在舌尖上跳舞的碎渣，竟和口中越来越多的唾沫变得不依不舍，只能卡在喉咙里慢慢咽下。 不管了。 这种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也实在对不起这五块八毛钱一袋的薯片。 他又拿出了那袋薯片，从两根手指文雅的夹，变成了三四根手指的抓。 那一片片薯片光明正大的放在嘴里的风景，让不少行人多看了他几眼，那不同的目光中，有的嫌弃，有的惊讶甚至于…有的还带着一丝羡慕。 杨铮也似乎无视了这些目光，他大口大口咀嚼着这一片片薯片，脚步也轻快起来，他好似也忘记了今天一整天的面试失败，也好似忘记了今天和那麻子脸店员的胜负。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也好似只要他走的够快，那身后的时光和行人的目光便再也无法追上他。 真丢人。 他终于吃完了这包薯片，把手指上的碎渣往嘴里抹了抹。 他才猛然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岁数，不由得脸红起来。 他的头也再次低下，那油腻的手指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放在腰间，无处安放起来。 今天，他羞愧到没有敢进花店去买花。 他只是偷偷递给了在厨房里做饭的欢欢另外一包没拆开的薯片。 欢欢看着这包薯片，她很惊喜，脸上的酒窝也深深地嵌在她那张柔软的小脸里。 “谢谢你，我很喜欢吃薯片。” 虽然欢欢没有说话，但是杨铮看到她笑，他也笑了起来。 他把手反复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才拉着欢欢的袖子，不停说着今天的事。 那木讷本不善言语的嘴，因为欢欢的笑，变得和百灵鸟那般灵巧，那般叽叽喳喳。 在他嘴里，自己那原本失败的丢人面试经历，成为了一个个有趣的段子。 在他嘴里，那个让他在心中无比尊敬的老人，成为了他的向往。 在他嘴里，也多了一块大大的薯片。 那是欢欢塞给他的薯片。欢欢看着他戛然而止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 欢欢也舔了舔沾满了薯片屑的手指，满脸满足。 那双大大的眼睛也弯的跟月牙一样。 看着欢欢的笑容，杨铮又想起了之前那个如果人生能重生的话题。 这一次，他摇了摇头。 还是别重生了，如果真重生了，自己说不定就遇见不到欢欢了。 就算重生的世界再美好，如果没有欢欢的笑，以后的薯片怎么能像现在那般美味。 “你快去做饭吧。” “我给你投票！” 杨铮这次从二三十岁，变成了十七八岁，又定格成为十二三岁那般雀跃。 他欢快地咀嚼着嘴里的薯片，不断咀嚼着，直到咀嚼到实在咀嚼不动，他才舍不得的，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去。 电脑屏幕照应着他傻里傻气笑得灿烂的脸。 生活原来这般美好。 (第一卷完) 01 呆子 人在路上，有雪，有雨，听雨赏雪。 大雪积满的街道上，有一条坑坑洼洼又歪歪扭扭的小路。这条小路不是扫出来的，也不是铲出来的，而是被早起的行人踩出来的。 杨铮打着把伞，独自一人走在这条小路上。 风雪雨，打湿了他的伞，也淋湿了他的脸。但唯独好像没有浇灭他的心。 他眯着眼睛，艰难举起伞，昂着头一步步走在别人踩过的小路上。 他一步一步地把这条歪歪扭扭的小路踩得整整齐齐，也一步一步地把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踩得平平整整。 虽然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这条小路也会随着这风这雨这雪在几个刹那之后，变回以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但他也知道，在他身后依旧还有着和他一样前仆后继的行人。 只要后面的行人能跟他一样，用心跟上前人的脚步，那么这条小路终会敌得过这漫天风雪，成为一条真真正正的大道。 今天的杨铮，心情算得上不错。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这份工作是李大爷介绍的，也是份有些盼头的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难度较大，而且和他以前工作过的所有工作性质不同。但是想起李大爷说的，这份工作几乎没有什么加班，薪资也算不错，更主要的是，这份工作应该也能帮到欢欢。 一想到欢欢，他那被风雪雨冻得僵硬的脸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起来。那冷冰冰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脸庞，也因为这柔软的线条变得逐渐红润，他抿了抿嘴唇，用力地握紧抓住雨伞一直发抖的手，才把刚刚想起欢欢，扑通到刺耳的心脏声平复下来。 他用力地哈了口气，眼神又恢复着往日的坚定，脚步更加踏实的踩在那一处处带着积雪的小路上。 花家棋社。 算的上是上京最大的棋社，它是一个围棋和国际象棋为主的培训机构，有着十多位围棋业余五段以上注册棋手的坐镇，除此之外还有着上百名培训教师。据说，这家棋社更有着近两千名不同水平的学生以及再考学员。 在这个围棋，国际象棋可以中考高考加分的时代，学围棋和国际象棋早就成为了一种潮流，一种选择，更可以说，它们是一份大好前程。 杨铮所要工作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家棋社。 不过他啊，既不是教围棋和国际象棋，也不是当老师。只是当花家棋社象棋班的助教。 象棋，也曾是花家棋社的特色，只是象棋无论你下的多厉害，也不能在中考这个人生转折点上加分。甚至连高考，在大部分城市也不享受着加分待遇。也就因为这点，在这十几年来，象棋的五个班，缩减为了现在的一个班，一个老师。 本着自负盈亏的新型经营模式，象棋班在花家棋社更像是个被外人承包的教室。毕竟，象棋班的老师不但没有工资，还要自交房租。 但花家棋社的象棋老师可不是一般人，至少在李大爷嘴中，花家棋社的老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狠人。 为什么要用堂堂正正和狠人来形容她，因为她做人是堂堂正正的，下棋是不留情面的。听李大爷说，这个女人，下棋又快又狠，不少老一辈的象棋高手都败在她手下，敬上一句后生可畏。 这个女人不但下棋狠，对自己也更狠。 她能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沉迷于专研象棋棋谱。她也能一天连下四十来盘棋，最多时与五六名对手同时博弈，不悔不退而震赫八方。 也因为她对自己这么狠，对下棋这么痴迷。加上她七岁出道时梁影帝的《棋王》热播，大家都敬畏的用《棋王》主角王一生的外号棋呆子来称呼她。 她也不在乎什么呆子不呆子的称呼，对她来说，只要能下棋，能与不同高手交手，就算被称呼为呆子傻子，也变得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李大爷和她是老棋友了。李大爷总会在提起她时，在不经意间惋惜，惋惜着这个棋呆子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二十来年，定会成为一代宗师，甚至是那种能将，中，国象棋带上世界舞台的一代宗师。但生在这个被定格的时代，象棋下的再好，也只是小道，终走不上阳光大道。 当时杨铮望着整日笑嘻嘻的李大爷，第一次因为承认象棋是小道时，流露出了那无能为力的悔恨，他也莫名出现着感同身受的感触。 好似这世界随着时代高速发展，很多东西自出生就被定格了。 所谓的大道三千小道无数，道道通道。好似在这个时代仅仅是个笑话！ …… 杨铮踏着花家棋社刺耳的上课铃声，踏入了这极具着现代感设计的大楼里。 那一间间被单独的隔离出去的大厦单间，像极了围棋棋盘上的交叉点。 361个房间，也对应着围棋棋盘上361个交叉点。 象棋棋社所在的位置，曾是天元。 在那鼎盛的《棋王》热播时，它的位置就该是天元。 后来它又从天元变成了小目、高目、目外到如今的三三。 能看出这家棋社的老板，还是对着传统象棋有着一定期待的。 或许，他是对着棋呆子有着期待。 当杨铮找到象棋班所在的位置，已经大约上课了十五分钟。 四十来平的棋室，放着整整齐齐的九张棋桌。 那九张棋桌除了最中间那张棋桌坐着一个女人外，剩下的八张桌子每张都坐着四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孩子。 仅仅看背影而言，坐在中间的女人，一身宽松汉服，头发高高盘起，脖子雪白细长，耳朵也小的可爱，光仅看背影就让人浮想翩翩。 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嘴里吐出一连串杨铮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她也说的很慢，但却能铿锵有力地击中旁听者的心脏。 她说话声音也很好听，用如沐春风不为过，春风化雨也刚刚好，似乎随着她一字一句落下，窗外的雪和雨也随着她嘴里那一个个高深莫测的四字词语融化那般，化为了阵阵白雾钉在窗户上。 “你终于来了。”女人似乎听到了杨铮的脚步声。 她停顿了下来。 “嗯，我来了。”杨铮有些窘迫，上班第一天迟到，还被老板抓了一个现行，让他更为尴尬。 “听李建刚李大爷说，你是个象棋高手？”她似乎不计较杨铮的迟到，她的声音扬了起来，随着她这高亢的声音，窗外的风好似也暖了许多。 “不如咱两先杀上一盘？” 棋呆子扭过了头，那不经任何修饰十分干净的脸，绽放着看似柔弱的神彩。 那是一双装满光的眼睛，棋室里那高高悬挂的日光灯好似也因为她的这次回眸，用力地打在她那两根细长手指所捏住的“马”上，也似乎让她手中也抓住了光… 02 下棋 杨铮望着棋呆子细长手指捏的那枚木头制“马”字棋时，他胸口忽然有种很古的东西涌了上来，他不自然地咽了口吐沫，那吐沫咽入喉的声音，竟比他见到棋呆子脸后那怦怦乱跳的心跳声还要大。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刺耳的心跳声按回平时的频率，他的双腿也在他平复心情的同时，不经意间迈入了这间棋室。 那黑渍渍的雪水，伴随着他僵硬的脚步，野蛮地闯入了这间贴满了白瓷砖地板一尘不染的象棋室。 当他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自己无意间在这棋室里留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路，那带着鞋底纹路的黑渍脚印让他的脸更为窘迫。 原来，雪也不一定是白的。 原来，路有时候也是多余的。 他不敢去直视着棋呆子的脸，他慢吞吞的坐在椅子上，看了眼面前的棋盘，才发现自己坐在的是红色方，这边的棋子压根就没有被动过。 他又瞅了瞅对面的棋子，对面的棋子除了少了一只马外，也根本没有动过。 这又让他想起刚刚在棋呆子嘴里说出的什么炮五平六，将四平五什么的，整个人都嗡嗡的。 她是怎么能不用动棋子，就能说出那一步步高深莫测的棋路呢？ “请。” 棋呆子似乎没有计较他弄脏了棋室，她的声音又低沉下来，仿佛随着她这个请字，整座棋盘上那三十一个棋子，扑面而来的全是满满的肃杀之气。 当头炮，杨铮鬼使神差的走出了这一步。 啪的一声，棋呆子手里的马，有力的砸在棋盘上，那沉重的碰撞声，把杨铮游荡的魂儿都给扯了回来。 杨铮也手忙脚乱的跳了个马，棋呆子也学他架上个中宫炮。那被棋呆子捏过的炮似乎要比杨铮这边的炮更有气势。这个黑乎乎的炮，像极了历史武侠小说中那威力无穷的，黑糊糊的神武大炮。 那黑漆漆的炮膛里塞满了漆黑黑的炮弹，那黑魆魆的炮口对准好像也不全是杨铮这边黑压压的小兵，它黑黝黝的炮口更是对准着那藏在琼楼玉宇里脸色黑沉沉的老帅。 那明明在刚刚还与两名近侍，气定神闲聊天的老帅，好像也因为这架黑糊糊神武大炮，对着杨铮拼命呼救着。 杨铮脑袋里又嗡嗡嗡地叫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支了个士，还没等他缓过气，棋呆子的炮就打了过来。 这一炮，杀的惊天动地。 这一炮，也好像也在棋呆子手中，变成她那边只会前进不会后退的小卒。 杀，拼，战，进！这四个本不该本不能也本不会一同出现的汉字，竟满满的附在这个黑炮上，让这只独闯杨铮军营的黑炮，像个明知一去无复返却一去不回头的英雄那般壮烈！ 杨铮望着这个炮，好像读懂了李大爷为什么一直强调棋呆子是个狠人。 一个面对任何人永远都不会后退的职业棋手，一个每一步棋都充满着层层杀机的职业棋手。 怎么能让人不感觉到畏惧呢？ 杨铮刚拿起了士想要撤回到它原本的位置时，他却发现自己握子的手，竟在不听使唤颤抖着。 他有些慌张的挑起眉偷偷瞄了一眼棋呆子，不得不说，自己看向棋呆子的感觉，和看向欢欢的感觉截然相反。 如果说欢欢是坚强中透着柔弱，那么棋呆子的脸是柔弱中透着刚强。 这份刚强也可以称之为自信，对这把棋胜负的自信。 这份来源于别人自信，又让杨铮满脑子胡思乱想着，那些存在在记忆深层里的脸庞一个个浮现在他眼前。这些脸庞，有的近了，有的远了，模糊了。有的天生懦弱，但能为了心爱的人，拿起了菜刀像个疯子一样活过。有的外表乐呵呵满脸都是不在乎，但实际上却为了坚守所谓的承诺而每天坚持着站着。也有的人，明知道自己没有天赋，还在朝着梦想的方向努力的，企图用勤奋来弥补那看不到的天赋差距。 这些清晰又模糊到走马观花的一幅幅画面，让杨铮心中也难得涌了一份壮士的决然。他的手也不抖了，还有那拼命向自己求救的老帅，也好像这一刻变得不是那般重要了。 他沉下头，放下了士。 拿起了马狠狠砸在这一枚看似势不可挡的黑炮上。 啪的一声，杨铮的棋路也变得和棋呆子一样又快又狠。 既然自己已经知道，棋呆子的棋要比自己下的好，也知道棋呆子下棋要比自己更有天赋，风格也要比自己还要狠厉，那么自己就一定要妥协吗？就不能昂着头反抗吗？ 难道你和老天同时知道了一个故事的结局，就必须一定要妥协去顺应这个故事？ 就算知道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来世界上凑数的人，就难道就不能心比天高？就…难道连做梦的权力都没有吗？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局棋。 杨铮的脑子又乱又清晰着，连带着刚刚的涌出的种种感触也有些语句不通。 但他现在眼里只装满了这座棋盘以及场上还剩的三十个棋子。 棋呆子看着杨铮这以命搏命的下法有些许意外。她抬起头瞧着心无旁骛的杨铮，手中的棋子犹如跳舞一般，每次落子都发出了噼里啪啦，叮叮咚咚不同的声响。 而迎接她这听起来算不上美妙却看上去十分完美舞步的是，杨铮这义无反顾当当当当的演奏。 棋局很快就在这两个快棋手的交锋中，变得尸横遍野，那些刚刚死在棋盘上的士兵马车将士们，好似从地下了爬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些模糊不清的话。 “将军。” 这次是棋呆子第七次还是八次说出将军这两字，她望着满眼通红的杨铮，说的很是尊敬。 伴随着这一声将军，那些在棋盘外的亡魂看着这已经被定格的棋局也不喊了，他们伸长了脖子望着这个结局，应该有些惋惜。 杨铮望着自己明知已经无路可走的老帅，浑身像是虚脱一般，靠在椅子上。 棋呆子在等，再等杨铮说自己输了。 但杨铮没有如棋呆子所期待那般说自己输了，他坐了很久，最后才用自己那两根还在发抖的手指，按着他那仅剩的小兵，用尽全力的向前方推了一格。 那双涨的通红的眼睛望着这个只会前进的小兵，终于有些酸了… 03 胜负 这是杨铮头一次在心里头承认象棋也是运动，而不是如网上所说的，象棋是中，国底层穷人的娱乐项目，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娱乐消遣。 好比刚刚结束那把连五分钟都没到的象棋对局，对杨铮来言就像是一场永远看不见终点的长跑。 他拼命过，他挣扎过。 他努力过，在这场长跑中，他可没松懈过哪怕一分一秒。 他甚至还试图把全部希望给予在最后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兵身上，用光力气去推动他，也不愿在中途放弃，说上一句我输了。 世人皆说象棋是仅看前几手就能判断出对局胜负的小众棋，底层棋。但实际上呢？前几手下的不如别人，难道就该让他直接离开棋桌去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还是让他中途弃子向对面俯首称臣？那马拉松比赛开始前那一百米跑的最快的运动员，也未必能顶着这口气保持这般速度冲到终点拿到冠军呢！ 象棋，明明是不到最后看不出胜负的。 更何况，象棋这项运动，就算像现在这般仅剩一个步履维艰的老兵，那个老兵不还是在明知无法改变自己结局的前提下，义无反顾的前进着呢！ “你还下吗？”棋呆子似乎没看到杨铮这边最后前进的小兵，她一个跳马吃掉了杨铮在九宫格里孤零零的老帅，她第二次抬着头打量着杨铮。 不得不说，现在的杨铮状态可不算太好，眼神因为疲劳变得涣散起来。脸色也因为用脑过度而落得一脸苍白。 当棋呆子以为杨铮没有余力和自己对弈时，杨铮又挺直了腰板。 “下。” 杨铮望着这余子不多的棋盘，整个人又忽然进入了十分亢奋的状态，他的脸在转瞬间红的吓人，手也不抖了。短短几个呼吸过后，整座棋盘上的将士们，又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棋呆子点了点头，那双如刀子般冰冷的眼睛沉了下来。 这一局，棋呆子下的要比上一把慢的多，她嘴里又开始叨叨着那一个个让杨铮觉得玄妙的四字词语，什么炮八平五，什么马八进七。那一连串听不懂却又觉得玄妙的四字词语让本就处于亢奋状态的杨铮，更专注地瞪大了眼睛瞅着棋呆子那边的一枚枚棋子。 在棋呆子慢条斯理的念叨下，她身前的炮马车卒好似也有了些章法，这一枚枚小小的棋子，似乎被一种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约束着。这次，杨铮好似也从这些话中，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能够赢下棋呆子的路。 在杨铮手里，那一枚枚刚刚还奋不顾身的棋子，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一枚枚刚刚还奋不顾身的棋子也不再鲁莽，它们默默地为身后的棋子铺着路，它们有的活着，有的死了，有的前仆后继，有的蜗行牛步。 但无论它们用什么方式履行着它们在棋盘上的使命，它们都仿佛充满着崇高的理想，一个个也挺直着腰板无言的前进着，那一个个倒下的，站着的，躺着的，离开的棋子，都在棋盘内，棋盘外沉默着。 车马兵相，本因自身地位与人生轨迹的不同，这辈子它们大概不能也不会有着太多交集。但在棋呆子那一句句口诀刺激下，它们又不约而同地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和差异，成为那并肩作战的战友。 它们应该没有回头路吧？就算有着回头路，但是它们只要想到自己身后是自己热爱的故土，它们除了选择倔强以外，就应该别无选择… 刹那间，棋盘上好像上演着春秋冬夏。刹那间，棋盘也回到了楚汉争霸时，西楚霸王手持着霸王枪，被面前那群看上去势不可挡的强兵悍将们，逼到无路可逃的角落里，只能听着身后那骇浪惊涛。 那交叉的九宫格，挤满了杨铮手中杀气腾腾的棋子，那没有退路九宫格，像极了乌江。 “只要一步棋，就能将…将军…了！”此时的杨铮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萧何，韩信，张良。手握着全天下的兵马，在战场上无往不利。 他期待着那困在九宫格里的西楚霸王，与历史轨迹一样，上演着乌江自刎的结局。 触手可及的胜利，不但摧毁了他的谨慎，也摧毁了他难得的理智。 这也不能全怪杨铮，就算是让曾经的象棋大师李大爷在一旁观战，他想必也会认为，这一次楚霸王依然会败在汉高祖手里。 但棋呆子嘴里的话忽然变得愈来愈快，说话声也愈来愈嘹亮清脆。她手中的棋子，也变得像杨铮刚刚困兽之斗那般疯狂。 那一个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棋子，在棋呆子这一声声话语下，化为了一堵堵人墙，那用生命堆起的可悲人墙想要为那无路可走的楚霸王争取着一线生机。 可那寥寥无几的棋子，就算再怎么疯狂，他们骨子里也累了，也乏了。 但，棋呆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她还在说着，那一个个棋盘外的将士们，望着乌江旁被重重包围的西楚霸王，也都在说着什么。 “将军！” 一声轻喝，惊的杨铮脸上又红又白。 这声将军，也把杨铮的目光拉回了自己的棋盘，不知何时，自己这边多了一辆孤零零的陈旧马车。 这辆孤零零的马车，本应该在前三手就被自己的车怼掉。但是自己太执着方才眼下的胜负，不知不觉就轻视着它。才让它带上了楚霸王的破釜沉舟的气势冲到了自己的后方。也让这辆陈旧的马车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那坐在中宫被双士护着的汉高祖，竟有些哑口无言。 明明被自己十面埋伏到四面楚歌的楚霸王，从哪来的决然妄图用这辆陈旧的马车在自己面前上演着背水一战？他到底从哪来的胆子想让坐在这辆小小破旧马车上的残兵败将，来与自己一决…雌雄？ 它似乎在愤怒，在呐喊着，可惜身边的两名忠实侍卫扯着他的袖子，才没有让它去拔剑怒指苍天。 “我输了。”杨铮这一次主动承认自己输了。 他输得心服口服，输得也是心悦诚服。 虽然他明白，他也可以学着对面那棋呆子去不断“挣扎”着，把这局棋的结局，最好定格为不输不赢的和棋。 但他也明白，这辆马车上的灯光，看似微弱，实际上却很难被吹灭，哪怕再大的风都无法吹灭这小小的灯光。 这小小的灯光可能比不上那划过天空的流星那般璀璨，但是这小小的灯光却也能，仅能照亮了这小小的棋盘。 自己要是不去执着刚才那眼前的胜负得多好啊… 但棋呆子似乎没有听到他认输的话，她嘴里还在小声重复着将军。 那一声声吐字清晰，字正腔圆的将军，又把杨铮从刚刚的懊恼中拉扯回来。 他望着自己这边愤怒到想要拔剑的老帅，最后还是无奈地捏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和上一把决然不同。 这一步，带着犹豫。 这份犹豫，让他刚刚手中的老帅，比之前用光全身力气推动的那名老兵还要沉重。 04 无绳 群阴伏，太阳升，棋残子，落有声。 泛黄的棋盘，好似在杨铮眼前化为了一片、一抔、一撮黄土。 那力拔山河的楚霸王啊，英雄一世，最后还不是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那自诩不凡的汉高祖啊，就算一统天下，不也还是敌不过岁月年华，最后也成了一捧黄土？ 与其说棋如人生，还不如说人生如棋。 毕竟，棋盘上瞬息万变，胜负难料，但最后的结局，也和这个世界一般，有赢家，有输家，更有着不赢不输的凡人家。 只是很可惜，今天，应该没有第三局棋。 因为，整层楼又再次响起那刺耳的铃声，这刺耳的铃声，让杨铮大梦初醒，有些荒谬的望着整间教室。 那二十来个孩子，早就在他们下棋对弈之时就走的不见踪影，看来棋呆子这位老师还有自己这个新来的助理，对这群贪玩的孩子好像没有太大威慑力。 那一行行被孩子们重叠过的脚印黑的更黑，乱的更乱。那一块块带着污痕的瓷砖也好像在咧着嘴向他笑。 杨铮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在教室里找寻着拖把。 在他起身时，棋呆子也抬起了头。 不得不说，棋呆子全脸要比刚刚回眸的半张侧脸更有味道。 李大爷曾说过，棋呆子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三左右，是一个女人最成熟最知性的年龄。但她却长了一张看不出岁月的脸。弯弯的眉，大大的眼，嘴唇玲珑细长，紧抿着看上去像是两片柳叶。 她应该不时常与人交集，也应该很少把视线放在棋盘外的地方，不然她怎么就往棋盘附近那么一坐，整个人气质又冷又淡呢？ 她平静的看着杨铮提起角落里拖把，把地上的脚印拖得干干净净。她也惊讶的望着杨铮拖完地之后，新的脚印又诞生在刚刚都是水的白瓷砖上。 她的两片嘴唇一撇一捺，像是笑，也像是克制。 反观杨铮手忙脚乱的一遍又一遍擦着地板，最后才猛然拍了拍刚刚下棋下得木讷的脑袋。 他更窘迫对着棋呆子笑了笑，他慌张的提着拖把去了洗手间，洗干净拖把，洗干净了自己的鞋底，又洗干净自己憔悴的脸。 他认认真真的把教室里的地拖得干干净净，拖得找不出任何毛病，才心满意足的等着上课铃声，迎接着那群贪玩的学生。 但，就算铃声守时响起，整间棋室还只剩他们两人。 杨铮有些想不通的看了眼棋呆子。 棋呆子不知何时，便收回了目光，接着念叨着那好像永远也说不完的棋路。 杨铮像根木头驻在门口。他伸长着脖子，又成了石头，但无论他变成了木头还是石头，这条漫长走廊好像永远不会因为他的改变而改变。 “别等了，咱们象棋班可没着学生。”棋呆子垂着头提了一句。 “啊？象棋班没有学生？那…刚刚那些是？”杨铮有些懵。 “那是楼上围棋班的学生。因为教室门没开，先在我们象棋室里坐坐。”棋呆子又开始摆弄着棋子，那一枚枚棋盘外的棋子，在她细长的手指下慢慢走回原位。 “那既然没有学生，你还招助理干嘛？”杨铮有些不解。 “因为，我需要助理来帮我招学生啊。” “啥？” “李大爷没有跟你说吗？你的工作内容是负责象棋室里的招生？”棋呆子一脸奇怪的望着杨铮。 杨铮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李大爷给骗了，李大爷之前明明说的是，自己的这份工作仅仅只是助理，平时负责管管学生纪律，偶尔帮着棋室老师改改学生作业，以及负责与那些不好好上课的学生家长进行着线下沟通。 招生？李大爷压根没有说过啊。 等等，杨铮好像又想起，李大爷在与家长沟通之后，唐突的加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假如棋室没有不听话的学生，杨铮自己也得找几个不听话的学生！ 当时的他认为李大爷在说冷笑话，因为平时上了年纪的李大爷就总喜欢说些他以为很时髦的冷笑话。 他万万没想到，李大爷这次居然没有说冷笑话，而是认真的！ 该如何是好呢？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招学生的经验，他也不知道怎么招学生，更不知道如何去开口招学生。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会花言巧语的人，要他开口去说着漂亮话哄骗学生孩子来学象棋，对他来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按照棋呆子的棋力，应该不缺学生。再说，棋呆子的职业水平也是很高的。拜在她门下，将来成为职业棋手的几率也不会太低。 可偏偏就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顶级的象棋手，还在为学生发愁。 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棋呆子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和好奇心。她有些无所谓的说，现代挺多人都不大喜欢着下象棋。 应该更准确的说，现代有相当一部分人，压根在心中看不起象棋。 虽说随着现在国内象棋比赛增多，奖金变高。顶尖的职业选手年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不是问题。 但底层的棋手，生活依旧不如意。 除去他们自身的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现在有着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别有用心的人，把象棋这份不分职业不分年龄的竞技运动，故意捆绑在街头退休老大爷和很多人眼里的“闲人”身上。 这种别有用心，不负责任的捆绑，让象棋这项本该扬名世界的运动，潜移默化的捆绑着衰老化和底层化这两个标签。 不然也不会传出那所谓的象棋只是底层穷人的娱乐项目，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娱乐消遣这些可悲好笑的评价。 有时，就连杨铮也会为现在的象棋、现在的很多象棋高手打抱不平。 明明那些象棋高手也可以跟着他们热爱的象棋一起名扬天下，但因为象棋在很多人眼里的偏见。 他们到最后，一生也只能落魄可怜的活着。 或许啊，他们也许会恨自己生不逢时，也会在人生旅途中某个中转站里淡然的说出象棋这玩意儿，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消遣。 但他们都应该怀揣着一个美好，且单纯普通少年时的象棋梦。 他望着能轻描淡写的说出现代挺多人都不喜欢象棋的棋呆子。 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卡住一般，久久没有说话。 05 有绳 棋室并不一定只是教人下棋的，棋呆子被人叫作棋呆子的时候也并不呆。 可是现在她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看上去又木又呆。 好似除了面前这张小小棋盘外，她应该对着很多东西早就习惯无动于衷了吧。 “那你开棋室，教学生是为了什么。”杨铮终于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东西，他低沉的问。 “为了吃饭。”棋呆子握着手中的马，又犹豫不定的说道：“要不，多加个吃肉？” “吃肉？” “嗯，如果在吃饭的时候，有土豆烧牛肉、涮羊肉，烤猪排…米饭吃起来应该会更美味吧。当然，鸡翅膀也不错。” “你…你难道就没有理想吗？你开棋室教学生，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己吃饭吃肉？”杨铮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他居然下意识的学欢欢，说出了理想这个词。 “理想？那就再加上奶茶吧。”棋呆子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后，才艰难的吐出了这句听起来就很“没出息”的话来。 不过，她说出这句话应该充满着无限向往，因为她随着这句话中奶茶两字落下，脸上竟然泛起了阵阵红晕，宛如一颗刚刚摘下还沾着几滴露水的水蜜桃一般可爱。 “你…你的理想就只有这些？” 他实在无法想象像棋呆子这样的象棋高手，人生理想竟是吃饭，吃肉，喝奶茶。 她应该…应该去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证明着自己的棋艺，她也应该名扬天下，去为那饱受偏见的象棋正名！ 可偏偏为什么！她的理想听起来竟如此…市侩！ “那你的理想呢？”棋呆子一边落子一边反问道。 “我的理想？”杨铮笑道：“我的理想，就是…” 他忽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又不是励志电视剧，自己也不一定能变成电视里那言出必行的男主角。 理想这玩意儿，怎么能像少年人那般轻易地就能说出口呢！ “你喜欢吃肉吗？” “你喜不喜欢那种炸的酥脆可人，只需放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碰上那么一下，能听到滋滋作响的炸猪排吗？” “你喜不喜欢那放在滚沸热水里，仅仅只要那短短的三四秒，就能滑润入喉的羊肉卷吗？” “还有你…喜不喜欢那配上软糯的土豆，一口嚼下去，就烫到舌尖都在跳舞的土豆牛肉吗？” “还有还有…你喜不喜欢那看起来貌不惊人，实际上用力咬上那么一口，整个口腔里都能听到骨头和鸡翅根混在一起，演奏着交响乐的红烧鸡翅吗！” “你应该会很喜欢吧。” 棋呆子一说到吃，连棋都不下了，整个人也变得生动起来了。 “我最喜欢土豆牛肉了，因为有荤有素，而且汤汁还能浇饭。” “那洁白的，颗粒分明的大米饭，被那滚烫的牛肉汤汁那么一浇，哇塞！说不定还能看到白雾呢！” “其实红烧鸡翅的汤汁也可以浇在米饭上。不过，它的汤汁应该没有土豆牛肉那么好吃，因为米饭的灵魂就是土豆牛肉的汤汁！” 棋呆子语速越说越快，仿佛整个棋盘上，那一颗颗棋子，化为了三十二道美味佳肴，而整座棋盘也成了一个超级大的碗。 那一个个本来带着古朴厚重的棋格子也成为了一格格放着不同数量米粒的米饭。 第一格放着一颗，第二格两颗，第三格四颗…像极了杨铮儿时读过得睡前故事。 “你就没有想过，去拯救象棋棋坛吗？你就没有想过，去弘扬象棋文化吗？” 杨铮仿佛看不到雀跃的棋呆子，他沉默的问道。 “想，怎么没有想过。”棋呆子似乎被自己说饿了，她看了看门外走廊依旧没有学生后，她慢慢的，冉冉的从棋盘下拿出了一包拆开了很久的薯片。她享受着，轻快地拿出一片完整的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地说道：“不过，我妈告诉过我，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先要去填饱肚子。” “我妈的岁数很大了，她是经历过那饿死过人的年代。所以她从小就教育我。无论我下棋也好，还是以后上班也罢。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去填饱肚子。” “她还说，女娲捏人的时候，故意把肚子捏在中间，捏在生命的中心。因为人啊，只要肚子能吃饱，人活着才有意思。” 棋呆子吃薯片吃的很虔诚，虔诚到她吃完了袋子里所有完整的薯片，才去找着小薯片吃，直到最后她吃完了所有能够夹住的薯片后，才把那包着不知名的薯片真空袋撕了个大口。她又小心翼翼地昂着头，张开了嘴，手一抖一抖的把剩下的薯片渣全倒在嘴里，她应该倒的一片不剩，一末不留。若不是杨铮在，她也绝对会舔着留在手指上的薯片粉末。 她虽然狼吞虎咽。但是她吃东西的样子，却没有让人心生一丝反感。 这大概是因为她的指甲，她的指甲与杨铮见过的所有女人不同，这十根细长手指的指甲都剪得短短的整整齐齐的，那白净的指甲上也没任何画蛇添足，五颜六色指甲油。 她脸色一红的望着手指上那薯片末，似乎在挣扎，似乎也在妥协，最后才狠着心把手指上的薯片末擦的一干二净。 她是昂着头闭着眼擦的，这可比她下棋被人将军还难受。 毕竟，对于她来说，薯片的精华也在于手指上的粉末，要是吃不到最后的精华，这包薯片应该失去了一半的价值。 杨铮瞧着她吃薯片的样子，想起了前几日自己也是这般偷偷摸摸的舔手指。 他忽然觉得棋呆子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人努力的活着，人努力的工作，可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棋呆子刚放下比她口袋还空的薯片袋子，脸色又红了。 她好像忘记把刚刚的薯片分给杨铮了，她又找了棋盘下的桌子。 那黑漆漆的桌肚，像是机器猫的百宝袋，里面赛着无数东西。 象棋棋谱、梳子、卫生纸包、本子，粉笔…只要你能想到，这桌肚里都有。 棋呆子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颗被金箔纸包的小小巧克力球，这小小的巧克力球也不知道过期没。 她捏着巧克力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她抽动着小鼻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没有过期，她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杨铮面前。 啪的一声，那巧克力球好似价值千金。 也好似是无价之宝。 她把这颗巧克力球放在杨铮手里。 “这是第一天的工资。” 她笑着说道。 06 颂雪 杨铮举着这颗巧克力，从那被钢筋水泥包裹到密不透风的棋盘里走出。 外面的雪停了，风还吹着。他用那只握紧雨伞的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就这般稀里糊涂的入了职，也就这般下了两盘莫名其妙的棋，再这般没头没脑的听了几通大小道理就下班了。 今天真是莫明其妙的一天啊。 他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看了眼手上的手表。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整，要是现在这么早回家，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欢欢因为得知今天是他第一天入职，她特意起了个早，给自己做了顿美味的早餐。 那顿美味的早餐虽然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煎鸡蛋以及一碗寻寻常常的小米粥。 但也就这么简单的早餐，让他直到现在肚子里还是暖暖的。 他放下了那颗巧克力，眼神又迷离起来。 那双本就不起眼的丹凤眼，望着这条街形形色色的职场人，好似读懂了很多。 以前在看日剧韩剧时，总会看到一些特别老的桥段，那些桥段如同教科书所记录的那般常见。 大致是处于中年危机的男人们当得知自己失业以后，为了不让自己妻儿发现，他们都会准时起床假装去上班。然后在公园里一边找着工作，一边游荡。 那一幕幕以前看过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跳跃着。那英俊或其貌不扬的，那富态或窘迫的面孔，都在他眼前天昏地暗的扭曲着，那一张张中年男人的脸最后又奇妙地融为一体，定格成自己的脸庞。 自己明明才二十九岁，怎么会提前出现这诡异的中年危机？ 他有些不懂，也有些自嘲的下沉着嘴角。 他的双腿也好似因为这早来的“中年危机”变得沉重起来，他一步步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下意识地往公园走去。 风有点凉，他忽然这么觉得。 …… 公园虽不大，也不新，却也有着一家公园该有一切。 便利的全民健身设施，小小的独立公厕，以及数不清的，供人休息的木椅。全国好像有着无数个这样的公园，每一个都是这样子。 但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公园，因为风和雪，全民健身设施已经不能用，那好像永远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公厕，也在大雪和狂风的掩埋下变得焕然一新。 今天的公园，人比下雪前来的更多。 公园里挤满了穿的严严实实的老人和孩子，孩子应该很喜欢雪，他们用着戴着手套的手，抓紧了一团雪咯咯吱吱的笑个不停。 老人也似乎喜欢雪，他们望着雪诗兴大发，说着咬文嚼字的诗词，惹得身边人一阵喝彩。 好像除了公园里那几只流浪猫狗以外，所有人都喜欢着雪。 那几只平时看见人一点都不害怕的流浪猫狗啊，却怕着雪，它们蜷缩在公园角落里，昂着头望着天上刚刚出的太阳。 它们的肚子都在咕咕的叫。 它们也不约而同的望着公园花坛里盛开的梅子、山茶、兰花。 或许在它们脑海里，这些刚刚被人类歌颂的花朵，像极了猫粮、狗粮、甚至鸡腿。 而这白茫茫的雪啊，也像是人类吃剩的白米饭。 一只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机敏和灵活的胖大橘啊，如临深渊的，小心翼翼地舔着地上的雪水，随后，它好像人似的，不断吐着嘴中的雪水，它看起来几乎已不像是一只猫。 一只平时总是爱干净的流浪小狗啊，喘息着，步履蹒跚的从雪中走过，它想去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身边，和往常一样蹭蹭她的裤子，祈求着她能从口袋中拿出一两把温暖的狗粮给它填饱肚子。 但它还没靠近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时，它最讨厌的小男孩却走上前喊着它的名字。为了那几口吃食，它也和往常一样，吐着舌头，堆着笑围着小男孩跑了几圈。 最后它得了一口冷如石的烧饼，它雀跃的叼着，耀武扬威的多走了半圈。 那些流浪猫狗又喜欢上雪，除了胖大橘外，它们都往人群里走。 这些老人，这些慈眉善目的老人。 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浪猫狗。有很多皱起了眉头。 他们好像觉得它们配不上这雪景，这难得的风流。 他们又领着小孙子小孙女，往公园外走。 不管那群饥饿的流浪猫狗。 …… 杨铮踏着雪的颜色，风的风流，走到了公园处。 他一只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另外一只手拎着雨伞。他想去找个椅子坐下。 却发现现在的椅子都挤满了积雪。 他靠在湿漉漉的路灯上，打开了报纸，想学着电视里那些中年男人从报纸上获取信息。 但现在的报纸，越来越不走心了。 它们像是棋呆子一般，知道现在的人不大喜欢着纸质报纸了，它们那厚度不但缩减了一半，深度也一样。 “小杨，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几个棋友看着杨铮熟络的打着招呼。 今天他们应该下不了棋了。也毕竟，这雪淹没了棋盘。也让他们注意到了棋盘以外的东西。 杨铮望着这几个棋友，收起了报纸，正准备向他们大吐苦水，让李大爷欺骗自己的事情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 那只胖大橘走了过来。 它那肥胖的身躯让它更像是滚了过来。 它蹭了蹭那几个棋友的裤子，换来了半根火腿肠后，又盯着杨铮手里的报纸。 那双小小被赘肉挤成一团的眼睛，难得充斥着渴望。 这份渴望让杨铮不容拒绝，它眼里的那份渴望，也让杨铮把莫名其妙的今天彻底忘掉。 他鬼使神差地递给了胖大橘手中的报纸。 只看胖大橘连火腿肠都不吃了，它惊喜的叼着这份报纸，恢复了往日的机敏和灵活，像一只真正的猫一般，跺着小步子离开。 “大概是想和你们杀上一盘棋把。”杨铮心情也莫名开朗起来，他笑着对着这几个棋友说道。 棋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他们也笑了。 “既然今天天气这么好，走，我们就去下棋吧！”一个胖棋友望着这雪过天晴的天空，憧憬的笑！ 07 老张 胖棋友姓张，年四十。 大家都喊他老张。 若无意外老张的人生已经跑完了三分之二的里程。 如果老张运气够好的话，他或许还能在跑完最后的三分之一以后，再去跑个三分之一。 老张老说，他这三分之二的里程可以用自己写的半首诗来描述。 “他也曾骑着骆驼与漫天黄沙战斗过。 如今他也还活着。 却骑着一辆快要散架的自行车， 小心翼翼地躲着街上遍地的汽车。” 人生啊，有时候正如同老张写的这半首让人笑话的现代诗一样，先扬后抑。 有时候，有的人的人生也如同这半首诗前半段，一直昂着。但，更多人也如这首诗后半段一般，一生垂着。 老张是个厨师，一个月工资六七千。过的不好也算不上太坏，只是一切还可以。 老张结婚的也早，现在的孩子已经十七八，正是考大学的年龄。平时老张除了拼命多挣钱外，就连排在他生命里第四重要的电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打开。 老张活的也累，因为除了上班时对客人对老板低声下气以外，就连回到家也是蹑手蹑脚的生怕打扰孩子学习。不过，好在老张除了第四重要的电视，他还有第三重要的象棋。 他打小就喜欢下象棋，直到现在老张还会在每天下班后刻意绕个远路来公园杀上那么一盘。 老张的棋艺就如同他写的那首诗一般，先扬后抑。 提起棋子时，一脸亢奋，放下棋子时，满身疲倦。 再和老张下棋的时候，除了要听他碎碎叨叨的念叨着自己家庭的琐事外，还要去忍受着他满身油烟味。 好在，在这个公园下象棋的人，都是些凡人、俗人。他们可没那些走上大舞台的，西装革履的，国象、围棋手那般讲究。 他们好像只剩下了将就。 …… 杨铮跟着老张还有两个棋友去了附近一家小茶馆，四个人平摊地点了一壶五十六块钱的冻顶乌龙和一份十二块钱的毛豆。在年轻服务员鄙夷的目光下，他们挺着胸走进了最低消费的包间。 在包间里，小巧玲珑的香炉里焚着香，那一缕缕的白烟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包间里，却好像刻意避开着这四个中年男人。 那挂在墙壁上中规中矩写着“来者是客”的硬笔书法，也仿佛随着这缕缕白烟，在嫌弃下方这四个今日不用去工作的中年男人。 他们围着老张带来的那早就看不清刻度的象棋旁，开始着属于他们的快乐。 老张是主角，因为棋盘是他的。他昂着就像一只获得交，配权的孔雀一样，亮着尾巴。今天也可能是老张今年最扬眉吐气的日子。 老张的棋，下的很快，他的棋力却是一般。 八分钟过去，他就败下了阵。只能灰溜溜的起身，让杨铮顶上。 杨铮的棋力要比老张强得多，尤其在今日和棋呆子交手之后，他的棋少了一份野性，多了一份理性。短短五分钟便帮老张报了仇。 虽然这四人，棋力完全不对等。 但是，这四人都没有说出过让子这两字。 毕竟啊，他们让了大半辈子。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不用让了，肯定要在这小小棋盘上好好的，坦坦荡荡的，活一次。 时间仿佛因为他们轮流下棋的专注，走的慢了。 焚烧的香炉也似乎因为他们的大呼小叫，变得畏惧不敢靠近着他们。 就连那写着“来者是客”的硬笔书法，也眨了眨左眼，在偷偷窥视着他们这四个中年男人简单的快乐。 “不下了。要去上班了。”第一个离开的棋友，是瘦子，一个瘦小如猴的中年人。中年的瘦子过得很是潇洒，没妻没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瘦子是和老张关系最好，平时他和老张都互相羡慕着彼此相反的生活，却不愿成为彼此。 瘦子是真的要去上班，而不是刻意逃避输棋。 老张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将瘦子的军，大手一挥放过了他。 “我也要去接孙子了。”第二个走的是老李，老李别看只有五十出头，结婚比老张更早的他早就已经子孙满堂了。 他也应该是真的接孙子，毕竟，他张口闭口就是自己的大孙子，眼里的挚爱是不会做假的。 所以老张也放过了他，没有将他的军。 最后只剩下老张和杨铮两人。整座棋盘又恢复着最初的模样。 “我也要走了。”杨铮连着将了老张三把，肚子也有些饿了，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他也有点累了。 “去吧。”老张大手一挥像个胜利者一般说着。 虽然他今天一把没赢，但是这下棋的棋盘是他的，所以，无论结局输赢，他都在这间房间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老张望着杨铮离开后，他收拾好棋盘，点燃了一根烟。 那劣质的烟草燃烧的烟雾和那炉好像永远烧不完的焚香逐渐融入一体。 他望着这烟，有些痴了。 看来主角也是不那么好当的啊，他提起了棋盘，用力的吸了一口烟，狠狠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又有着灵感，诗兴大发的作着自己写的那没写完的半首诗。 “他想他死过。 在沙漠中死去，在黄昏中重生。 他低头找到了自己的脚， 理想从他的脸上掉进鞋里假装要逃掉， 他拼命地奔跑， 终于他跑过了自己的理想。” …… 杨铮有些惆怅，惆怅到他走过了早上的路，也没留心着那条被自己踩过的小道有没有变成大道。 惆怅到他去买花的时候，从梅花买成了玫瑰花。 他饿了，饿到掏出了那颗棋呆子给的自己的巧克力，放在嘴里。 他又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好像有句台词叫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但是呢，现在的巧克力都被按照口味分类放好。 不用尝就能知道下一颗巧克力的味道。 就像现在这颗巧克力球，是苦到发涩的黑巧克力味。 这苦苦的巧克力，就像人刚出生时，就算人不哭，护士也会拍着他的屁股，让他哭出来。 让他一直喊苦呀苦呀。 因为只有先哭呀哭呀，先喊着苦呀苦呀。 以后的人生才会尝到充满着意外的不同甜头。 “哎，看来今天又是输了。”杨铮从便利店走出，拿这那包放在柜台上的写着强力推荐的巧克力豆，从惆怅中走出。 他又想起了那麻子脸收银员给自己结账换的那包，据说还藏着榴莲味的多味巧克力豆。 他苦笑起来。 (第二卷完) 01 群魔乱舞 冬天的太阳，要比其他季节的，落得要早一些。 四点半，天就蒙蒙的。 五点半，太阳就成了夕阳，那遍地的余晖照在来不及清理的雪上，给这一天算是划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巧克力豆，在欢欢手里，乖巧的像个孩子。 嘎吱嘎吱，那一粒粒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在她嘴里跳舞，她满意的眯着眼睛，又在咯咯的笑。 杨铮也在笑，他望着厨房里的刚刚煮上的米饭，伸出了手摸了摸欢欢的头。 欢欢带着他的笑，又走进了厨房，继续做着饭。 杨铮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眼神迷离起来。 他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既然收了棋呆子的工资，自己就要去为棋室招生，为棋室工作。 只可惜，他好像除了会下几步象棋以外，就对着象棋前景和市场一无所知。 虽然他知道象棋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但他并不了解现在的象棋，究竟是一个冷笑话，还是一个通俗笑话。 好在这年头，有着便利的互联网。现在的互联网不再是以前父母老一辈的人眼里那让人厌恶的蜘蛛网。 它现在更像是一张渔网，一张可以捉住任何你想要知道的苍天大网。 棋呆子应该不懂互联网有多迷人，也应该不是很懂现在的人，为什么做什么都要靠着互联网。 她告别时挥动的那台老人机，还存在杨铮的记忆里。 他爬了起来，打开了电脑，先是给欢欢的漫画投了票，然后在网页上搜索着一切有关于象棋的东西。 他越过铺天盖地的游戏广告，也迈过了半真半假的网页诈骗，当他自认为翻滚过这高山流水后，背后就是他想要的小桥人家时。 眼前弥漫的、浅薄的白雾中忽然浮现着一个搔头弄姿的女人背影，那女人对着他回眸一笑，大大的象棋两字缓缓出现在她的头顶。像是讽刺，也像是无奈。那张值得赞美的脸笑的很有分寸，多一分虚伪，少一分又像是约束。 而在这个女人身后，涌现出无数带着面具的人，他们流着眼泪、唾液，似乎在用着各式各样的词语赞美着这个女人。 古典、霸气、美丽、气质、惬意、帅气… 那一个个形容女人相貌的话，仿佛化为了阵阵黑雾与白雾交融起来。那女人笑的越来越大声，虽然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有着分寸，但在她的笑容中，那白色的象棋两字旁、又多了麻将、火锅、糖葫芦、传承… 那一行行白字似乎在争什么。也似乎在抢夺什么，那一行行白字默然地扯下自己的偏旁部首，也面无表情的扯下了自己的点、横竖、撇捺、笔画。像古代剑客一般战斗。 那噼里啪啦的剑与剑的碰撞声，掩盖着那一声声分不清是谁的惨叫。那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字词早就失去了他们原本的意义，他们在厮杀，他们在争夺，他们在证明。而反观始作俑者们，他们好像看不见这场厮杀，他们笑的笑，赞美的赞美。那一声声怪异的腔调还有那南腔北调的喧哗，让这些字慢慢融为一体，最后定格成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名为国粹，这国粹两字慢慢坠到女人身上那为了衬托身材，五颜六色的旗袍上。 而那些赞美者痛哭流涕着。他们称呼她为英雄，正因为她的出现，才拯救了国粹，才拯救了那些文明古城，才拯救了象棋。 他们拜倒在她的旗袍下，灯光打在他们身上。 那一张张面具逐渐又变成了各种人身动物面的面孔，有没牙的大象、有断角的犀牛，更有着一只只没有眼睛的壁虎。 他们、它们像是妖怪，在一只看不清的大手催促下，失去了眼睛。 它们、他们更像是在起舞，不断的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手机，赞美着女人。 她，拯救了，国粹。 正因为有了她，国粹才有救！ 杨铮目瞪口呆的望着这群妖怪，他的手在颤抖着。他的脑子里也回荡着大海的浪声，他也想去赞美这个女人。也想去在那只无形大手的催促下去跳舞。 但他望着满地战败的横竖撇捺点，他又按住了想要一起跳舞的双腿。 那满地的横竖撇捺点，组成了一个个大字。 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字，写满着悲凉… 原来，很多国粹落到如此境地。只是因为它的剑断了啊。 …… 杨铮有些绝望，无论是贴吧，还是专业论坛，愿意付费学象棋的人，几乎没有。 在更为受众的知识类平台中，学象棋和学围棋的选择，几乎都是一边倒。也几乎所有人都推荐着学龄左右的孩子学围棋作为启蒙棋。 甚至也有着不少自诩为围棋高手的人从字里行间里，说出象棋不如围棋。甚至也有这样的一个可笑的比喻，说是围棋是帝王棋，象棋是走卒棋。若是未来想要有出息，那就必须去学帝王棋。 若不是和棋呆子在今日走过两次交手。杨铮也差点因为这些天花乱坠的帖子决定弃象棋去学围棋了。但正因为和棋呆子下完棋，他看着这类评价，他胸口又再次涌起了今天出现过很古的东西。 他下意识的认为，象棋只是剑断了。它很需要像棋呆子那类剑客，把象棋重新捡起来，磨着剑锋。 他也下意识的觉得，象棋，围棋都应该有着自己远大前途。 他最后还是在各大论坛还有贴吧，发布了招学生的帖子。 可能是因为他手抖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是这般想的。 招生帖子里，年龄本应该是招收6-16岁学生的招生广告，硬生生的变成了6-76岁。 他几乎每篇广告都这么写，也几乎每篇广告，都用力的在最后写着一行莫名其妙的小字。 那行小字写的是： 象棋需要真正的剑客，一个纵使前方千军万马，也有着勇气拔剑的剑客。 02 一口老剑 杨铮的帖子，去如飞箭，杳如黄鹤。 他幻想，他的帖子，就像那武侠小说中召集天下豪杰的英雄贴那般。 迟早，会找到他想要的剑客。 其实无论来的是大小剑客，还是新老剑客。杨铮觉得，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棋呆子这个举世无双的剑客指导的话，他们也会成为绝世剑客。 杨铮也想，绝世剑客和寻常剑客的区别。大概就是他能否拔出心中的那把剑。 每个人心中都应该藏着一把剑。有的人把剑藏得只剩下剑柄，有的人心中剑却亮着半截剑身。 那些亮着的半截剑身，有的锈迹斑斑，也有的如人般寒芒色正。 拔剑，挥剑，就如棋盘上的拿子，落子。 剑客的结局就是击败眼前的敌人，或是被敌人击败。 而棋手的使命，也是击落对手，或是被对方击落。 这么看来，剑客即是棋手，棋手亦是剑客。 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棋无疑是每个人最容易看到和最容易接触到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分的只是剑术。 剑术高绝者，纵使他们已是期颐之年，他也能一拔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棋艺无双者，哪怕他只是懵懂少年时，他亦能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剑就是棋，棋亦是剑。世界表里，棋盘内外。只分高低，更决生死。 …… 杨铮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份武林贴，除了召来几个笑话着这世间是否还存在着真正剑客的路人以外，就没召来任何高手。 的确，事情本该如此。哪怕是大隐于市的不世高手，他们也在睁眼闭眼之间，愁眉苦脸的去思考着明天吃什么的问题。 他们已然拼搏大半生，想必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会和他们那样，拔出心中剑，颠簸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再说，英雄帖上的年龄，也是个大大的笑话。那些七十来岁的不世剑客，早就放下了心中剑，望着余生的夕阳，考虑的算是自己的葬剑处。 但凡事还是有着意外。 还是有个老者来到了棋室，想要在找到自己葬剑处之前，最后磨一磨心中剑。 那是一个大晴天，天空碧蓝，一眼望去除了三朵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妖魔鬼怪形状的云彩以外，就无他物。 这也是杨铮发完英雄帖的第三天。 老王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花家棋社里。 老王头是住在离棋社很远处的老人，听说，他今年已经八十了，他也总觉得自己没几年活头了。 老王头曾是一个战士，一个不屈服命运的战士。为了家人，他竭力地拔出了自己心中那把并不锋利的剑，勉力地斩断了前方的荆棘，极力地为子孙后代踏出一条羊肠小道。 如今，他老了，不止是年龄上老了，而是剑老了。 本该颐养天年的他，不愿去像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整日跳着让年轻人嫌弃的舞蹈。他也不愿去像着很多老人一般回忆年轻的过去。他只愿在太阳落下时，能昂起头望见月亮。 岁数越来越大的他，早就忘了自己年轻的模样。 手背上的皱纹，像极了树的年轮。干瘪的手指，又像极了一株株倔强枯黄的杂草。 孝顺的儿女、可爱的孙子，这一世最重要牵挂，又像极他曾斩过死而复生的荆棘，把他困在一个小小的牢笼里。 他想再次斩断荆棘，重新为自己活上一世。 但年已迈，身已腐，指已断，剑已朽。 他只能像皮影戏里面的剪影一样，坐在大大的窗户旁，看那云卷云舒，潮起潮落。 他该妥协，因为妥协代表幸福。 但他还是想再次握住剑，去再向苍天借个八十年！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孙子的电脑上看到了棋室招生的广告。他眯着眼睛看着剑客两字，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衰老的心脏像年轻时怦怦乱跳的声音。 他想再做一次剑客，只是这一次，他不想成为守护别人的剑客，他想成为属于自己本心的剑客。 于是，他来了。 带着朽剑来的。 …… “我叫王富贵，今年七十八。”王富贵谎报了岁数，他握着拐杖的手在颤抖，脸也白得像个人参果。 “您是来替孙子孙女报名的吗？”杨铮看着瘦小的王富贵想上前搀扶。但王富贵下一句话，却让杨铮定格在原地。 “不，我是来替自己报名的。” 王富贵的声音很是洪亮，他的声音也充满着力量。这充满着力量的声音，不但贯穿了棋盘，也让棋呆子抬起了头认真的打量着王富贵。 “您是在开玩笑嘛…”杨铮虽然在发帖时就做好了招收大龄学员的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大岁数的学员，这不真实的冲击感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更何况，王富贵看上去身体也不算太好，要是在棋室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但棋呆子，似乎没考虑这么多，她只是认真的打量着王富贵。她先是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又把所有的目光聚集在王富贵的大手上。 那是十根如同杂草般粗糙细长的手指，手指上也跟杂草一样黑漆漆皱皱巴巴的，似乎这双手掌就是一片干涸到遍地裂痕的黑土地，那十根杂草正是这片黑土地上最后的倔强以及希望。 “下一盘？”棋呆子的声音又跃跃欲试起来。 “好。”王富贵也跃跃欲试起来，他望着棋呆子干净单纯不掺杂着任何因为他年纪而轻视他的目光，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他错过了杨铮，错过了窗外的阳光，错过了那些用着好奇目光打量他的人来人往，更是错过了地上一尘不染的白瓷砖。 他唯一没错过得应该就是棋呆子。 他坐在棋呆子的对面，望着刚刚摆好的棋盘，整个人气质也不同了。 腐朽、腐烂的气味逐渐明媚起来，那两根捏着棋子的手指，仿佛雨后复斜阳般充满着生机。 他捏着一个红色的兵，往前那么一放，浑浊的眼睛里仅剩下专注。 他虽然因为岁数大驼着背浑身写着暮气，但他捏子的手指却散发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真让人忍不住道上一句，好一口藏拙的老剑！ 03 剑术对决 王富贵的剑很慢。 慢到那些围观的孩子们都认为着他很无味无趣。 但王富贵拿剑的手却很稳。 那一枚枚在他手中抓得紧紧的棋子，仿佛就像《神雕侠侣》中杨过背上的玄铁重剑那般沉重。 虽说剑重，但王富贵的剑法不重。 至少，每次落子时，那被捏在手心里的每一枚棋子也似乎在这名暮年剑客手中化为了一路路基础剑法。 击、刺、格、崩、搅、抽、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圈。这听起来普普通通的基础剑法，却在张富贵一次次落子中迸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势。 反观棋呆子，她的剑似乎是一把紫薇软剑。这么轻这么软的剑，落子自然走的是快剑的路数。 但，棋呆子的剑路不仅快，也缜密到几乎找不到任何漏洞。 不过，王富贵这看上去朴实无华的剑路似乎在各个方面都克制着她。 十一步、或是称之为第十一手，棋呆子那看似缜密的剑术便被张富贵击落的七七八八。王富贵那本是蜗行牛步的剑法也随着他一次次出手而变快。 第十二手，王富贵一道快如流星的“挑”字诀一剑直取中宫，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将军，终于让一直在对局中沉默不语的棋呆子抬起头。 她的脸是红彤彤的，是极度兴奋的。 高手，真是高手。 棋呆子在心中赞美着王富贵。 毕竟，她已经有很久没被人将过军。 王富贵的确是高手，他在棋呆子这个年龄，只凭着他这一手象棋，就在那最艰难的日子，养活着他身后的一帮家人。 这五十年来，他的棋艺也从来没有退步。反而在时间的磨砺下，自成一派。 今天他来到棋室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磨着那口腐朽的心中剑，再顺带看看发英雄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以为棋呆子就是发英雄帖的人。他也对她很满意。 不但是因为棋呆子的棋力也不差。更主要的是，和她对弈时。她对棋的态度，让他回想起年轻的自己。 王富贵本就是个不爱回忆过去的老人。能让他回忆过去，足以证明着棋呆子是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特殊的年轻人，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杨铮望着这场剑术比斗，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是亲眼目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是如何在棋局上算计着棋呆子，那十二路看上去寻常的剑术，有着九手看上去是被动防守。但实际上，这九手只是为了藏着他最后三手杀招。 那三手杀招，一截一斩一挑，看上去也是稀疏平常的剑招，却在“不经意间”打在棋呆子的车马炮三方位置。 他望着王富贵最后喊出的将军，他脑海里不可思议地浮现着一个成语，大巧若拙。 也的确，只有真正大巧若拙的人，才会这般谨慎小心地谋划着自己的每一次出剑，为自己最后也是最灵动的杀招做上铺垫。 王富贵，虽外表是一个暮年剑客，手里也拿着一把厚重的朽剑。 但他手中的朽剑，还是利的。 …… “年轻人你棋下的不错。”王富贵望着棋呆子用一招以命搏命的剑招，从自己灵动的杀招中挣脱出来，他不由的夸赞起来。 虽然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但他的手以及手中剑依旧是冷的，又是极快的三手，棋呆子那边近乎少了一半的棋子。就连她手中那把看上去极为细长的紫薇软剑，刀刃也再打着卷，整把剑看上去也萎靡不振。 不过，棋呆子却没面露颓相，反倒是跟以前一样依旧以快剑为主。 那一声声铛铛地碰撞声，看上去是棋呆子在毫无章法的抵抗着王富贵如雨点般浓密的剑术。但王富贵脸上的慈祥笑容却慢慢冷了下来。 就像他的手还有手里那把朽剑那般冷。 杨铮望着王富贵脸上变换的表情以及棋呆子越来越快的落子，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又是三手，棋呆子似乎在密集雨点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手中的剑，逐渐又有着章法起来，反观王富贵却恢复着之前慢剑的打法。 他每一次出手花费的时间又跟之前一样漫长起来。但不同的是，他手指捏着棋子的架势，却没有之前那般耀眼。似乎，手中的那把玄铁重剑，也随着时间变得更为沉重。 又是三手，王富贵手中的十六路基础剑法，竟在刚刚的九手中，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十二路剑法、十路剑法，以及现在的九路剑法。 这仅剩的九路剑法虽然依旧刚猛，但失去了藏剑最重要的洗、云、挂、撩。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但对面的棋呆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面前的半张棋盘只剩下五枚棋子。 “我输了。”王富贵明明还有着继续对弈的余力，但他却主动放弃了。 他靠在椅子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棋盘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下的如此认真了，这一把棋还有对面那个女棋手，让他感觉到自己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什么都紧张的年代。那时年轻的他，为了自己身后的家人，每日都如履薄冰的和那些象棋高手下着有赌注的彩棋。 当时的自己不能输也不敢输，因为他背负着一家五口的生、死、存、亡。只要他倒下了，那么断然整个家也倒了。 或许是想到过去，王富贵眼睛里又带着慈祥的光。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应该和自己以前一样背负着很多东西，说不定她身后也有着等她养活的家人。 王富贵拄着拐杖又想，自己这局棋，主动认输的话，说不定能把自己这八十年的喜怒哀乐，传递给对面的女人，让她代替自己去好好活一次。 “该你了。”棋呆子似乎没有听到他认输的话，她也抬起头，那本来涨红的脸，更红了。 “我不是认输了吗？”王富贵有些意外，如果继续下下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知道呢。 也毕竟，比起自己这九路剑法，对面的女人只剩窘迫的五枚棋子。 而且那五枚棋子，也仅有两枚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她应该知道吧？ 不，她一定知道！ 因为她刚刚那一步就是用的两枚之一的车，直刺着自己胸口！ “如果现在就认输了，会不会太可惜了？”棋呆子仍然低下头研究着棋局，她研究的很认真，认真到就连刚刚本该霸气说出的话说出来也是软绵无力的。 但也就这软绵无力的话语，却让王富贵扔掉了拐杖。他整个人都似乎听到自己心在咚咚咚的乱跳！ 04 斗剑之道 兵法有四忌，惊、恐、疑、惑。 斗剑也有四忌：一忌猛进无术，二忌攻防无备，三忌轻视敌人，四忌缺乏胆气。 王富贵似乎随着年龄增大忘记了这斗剑四忌，当他手离开棋盘那一刹那，他正好犯了最后一忌，缺乏胆气。 胆气，是剑客斗剑的根本。 这个胆气也不光指胆量，它更指一种气度。 一种勇往直前的气度。 这么多年来的安逸，王富贵早就忘记了年轻时自己勇往直前的模样。 他有些羞愧，他望着棋盘上沉默的棋子，听着自己如获新生的心跳声，他抓住了刚刚放下的剑。 如果现在就结束，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王富贵反复问着自己。 他已经忘记这是他第几次放下剑，也忘记了他是从何时起，习惯放下剑了。 他拿起了剑，闭上了眼睛。 斗剑不仅有四忌，还有四绝。 斗剑四绝分别为刺喉、刺心、刺腕、刺膝。 他虽然少了藏剑最重要的洗、云、挂、撩。但在他面前的九路剑法，每一路都能在迈过楚河后，化为为刺！ “继续！”王富贵睁开眼睛时，整个人都不同了。 不但是气势不同了，他苍老的身躯还有他掌中的身心剑似乎与棋盘融合一体，那一枚枚棋子落下的影子犹如天龙地蛇，飘摇若仙。 王富贵落子的铮铮之声，与棋呆子落子时的铛铛之音在这小小又大大的棋盘里不断碰撞。 那铮铮声还有铛铛音最后竟意外交融在一起，最后化为砰砰声。 砰砰宛如心跳的声音。 …… 杨铮望着这重新燃起硝烟的棋盘，他用力的吞了口吐沫。那吐沫入喉的咕噜声，仿佛配着这落子的砰砰声，像极了沉闷的鼓声。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敲打大鼓的力士，他也觉得自己在见证着什么。 应该是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吧？ 他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在这座普普通通的棋盘上，见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瘦小的老人正挥着一把巨剑艰难的一步步前进着。 那一声声无声的呐喊，还有那一道道惊艳的剑光。都让杨铮热血沸腾起来，他咽吐沫的声音很大，似乎在配合着这鼓声，为这个壮烈的故事画上句号。他焦急的瞧着那瘦小的老人，一次又一次挥舞着那把巨剑，刺向前方垂首看不清面容巨人的胸膛。 明明巨人才是劣势，为什么巨人手中的双手剑，每次在老人刺向自己胸口时，恰当好处的挡住呢？ 他不懂，也不知，他只能瞪大的眼睛望着这大大的棋盘，终于，巨人抬起了头。 那丑陋狰狞的脸，还有那青筋暴起的手臂，好像也再刺着什么字。 传承？象棋？还是传统？ 他有些分不清巨人手臂还有脸上的刺青究竟是什么字。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巨人眼睛上，那两只一大一小的黄眼睛如刀子般冰凉。 这两刀子般的眼睛，又让杨铮眼前莫名浮现着之前在互联网上看过的，有着柔情似水眼睛的女人。 怎么看，传承这些东西更应该由那个女人去印在自己华丽的旗袍上，而不是由这个巨人去刻在自己丑陋的躯体上。 的确，你看，那两个三个四个的小字都把这个高大巨人背压驼了。 你在看，那猛然出现的年轻貌美女人踩着这两个三个四个小字，升的越来越快，也升越来越高，直接与驼背的巨人处在同一高度，迎得无数人喝彩。 他抬着头望着巨人和女人，他好像忘记了巨人和女人脚下的老人。 他昂着头，浑身在发抖，因为女人脚下的词语越来越多。那一个个两字三字四字甚至于五字的词语，又好像是森森白骨、汪汪海洋。 女人似乎还不满足，她优雅的抖动着身上漂亮旗袍。一些些从来没见过的词语又出现在她的脚下，那被很多人用鲜血眼泪换来的日子和愿望，在她抖动旗袍的时候，化成了一个个新颖简单易懂的词语，重新出现在她脚下。 那些新的词语掩盖了历史、传统、也掩盖了那早就刻入寻常人骨子里的记忆，成为了一块块钢筋水泥砌成的台阶。 那被这些台阶压在身下的白骨在嚎叫，那汪汪海洋在哭泣，它们像是反抗着女人，但在越来越多的喝彩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当女人终于超过了巨人，她垂下头望着那驼着背的巨人，她好像在笑，嘴角也流出了胭脂的味道。 当她伸出手指准备批判着巨人时，不知为何，巨人忽然挺直了胸膛，刹那间女人又矮了巨人一头。她嘴角的胭脂味也化为了鲜血的味道。 她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她身后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那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看不见这个女人。他浑浊的眼睛里只装着前方的巨人，他手中的巨剑穿过了女人的旗袍，直指巨人的胸口。 直到此时，那些喝彩声才遽然停了下来。 他们惶恐的望着那把穿过女人胸膛锈迹斑斑的巨剑，惊慌的望着女人旗袍上倒退的颜色。 原来，女人身上的旗袍并不是真正的旗袍。 而是一件廉价到随处可见的白色破洞短袖。 那些旗袍的颜色，和布料，只是由一行行五颜六色又密密麻麻的小字组成的。 那一行行小字，犹如墙角蜘蛛网般粘稠让人恶心，那一行行小字随着这把巨剑从女人身上一片片掉落了下来，引起了无数蝇虫前仆后继的扑了上去。 这一行行小字写着什么呢？应该是无关紧要了。 因为巨人从来没有把眼前的女人放在眼里。 也毕竟，他身躯上的这些刺青陪伴了他几百上千年。怎么可能会因为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而被世人遗忘呢？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妖艳的女人而被世人赞扬呢？ 巨人又举起了手中的两把软剑，它的眼里只有那个喘着粗气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将军。”巨人低沉的说道。 老人望着自己脚下那堆白骨，他哈哈的笑。 他从女人胸口拔出了巨剑，又再次提起了巨剑挥向巨人。 只留下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们。 …… 今天的太阳，实在太过明媚。 杨铮路过了公园，整个公园里又坐满了老人孩子。 那一只只流浪猫狗都在公园树下草坪上晒着太阳。 他看见了那天找他要报纸的大橘，他顺着大橘躺下的方向望去。 那好像有一个温暖的小窝啊。 那小小的窝啊，是由那天的报纸堆起来。 那一张张单薄的报纸，好似漫过了地上浓密的杂草、也好似漫过了地上那不知深浅的积水。 成为了这只大橘的避风港。 05 魑魅魍魉 尺子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但尺子却很有用。 尺子也比刀子要更守着规矩，至少，每次尺子伸出去的时候，往往都有着分寸和底线。 刀子则不同，只要你想，刀子随时都能捅出去。他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借口，更不需要规矩。 只要你想，刀子既能从上往下滑，也能从下往上走。 尤其是这把刀。 这把刀用捅出去的时候不需要付任何代价，但他收回去的时候，则是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这个代价，有时是血淋淋的写在宣纸上“良心”二字，也有时，这个代价是赤果果的踩在泥土中“杀人”二字。 …… 今晚欢欢做的是一条鱼。 这鱼的眼睛，是白而鼓的，圆滚滚的黑色眼珠，是硬而僵的。这条鱼也张着嘴巴，似乎在说些什么。 很明显，今天欢欢心情不好。 鱼做的有点咸，也不知是油撒了，还是盐多了，那本该放在嘴里细嫩的鱼肚肉，却被咸苦掩盖住它原有的鲜甜。 杨铮还是忍着不适吃完了嘴里的鱼肉，他望着欢欢失落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张的，似乎跟这条鱼一样，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不出来。 这场晚饭，应该是他吃的最漫长的一顿饭。 饭后，他想要争着去洗碗。但是听着欢欢低沉的脚步声，他只能傻楞的坐在原地。 他呼吸着，喘息着，嘴巴又一张一闭，那卡在喉咙的话好像在挣扎。也不知挣扎了多久，他最后只能将喉咙里的东西无奈地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站了起来，双眼无神的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听着水流哗哗的声音，又想起了欢欢痛苦的眼睛，那双红肿的眼睛应该哭过。 他有些愤怒，但在愤怒中又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何时起，他越来越不容易在脸上去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愤怒，也不知何时起，他总觉得自己心中不但藏着一把剑，还插着一把刀子。 与无论什么年纪都能拔出的剑不同，那把刀子，似乎随着年龄增大，而在心口处越陷越深。 这把刀子应该叫情绪，因为情绪这玩意儿就应该和刀子一样，是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一辈子都息息相关的东西。 他想，从人出世时剪断脐带的剪刀再到做饭用的菜刀；还有从那生病时的手术刀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死神屠刀，不正恰好是一场人生喜怒哀乐的轮回吗？ 只不过，刀和剑不同。 刀，似乎没有剑高贵，因为它没有剑那种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优雅的外表。 一直以来，刀在人们的印象里都是残酷、凶悍、野蛮、甚至是低劣的。 也因此，刀一般都困在刀鞘里，随着时间，刀也被困得越来越深。 直至刀鞘腐烂，刀才能露出他原本比剑还要耀眼的寒芒。 …… 屏幕浏览器里那五花八门的广告，还有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资讯，都让杨铮想要去拔出那把刀，把眼前的一切砍成稀巴烂。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因为屏幕里不只有这些魑魅魍魉，还有着欢欢的漫画。 他已经很久没去看欢欢的漫画了，好像除了例行投票以外，对她漫画的记忆只存在于那象棋少女因为不能下棋而留下的眼泪。 莫非是因为自己没有追读欢欢的漫画，她才在今天如此失落？ 想到这里，杨铮放下了心中愤怒的刀，用鼠标点开了欢欢的漫画。 三日未看，欢欢的收藏涨了两个，现在愿意追读她漫画的读者已有五人，评论区也仿佛因为这新来的两人热闹起来。 那一条条一两行的评论，晃得杨铮眼睛有些酸疼。 他用力的揉揉眼睛，待他把眼睛揉亮。 他才发现那书评区的评论，竟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 那一条条色彩各异的蛇身上刻着一行行弯曲的小字。 “这也配叫漫画？”一条白蛇身上的刺青是这么写的。 另一条蓝蛇身上的刺青上写着：“画的真垃圾。” 在蓝蛇和白蛇上方，有一条更为臃肿的青蛇，它身上的刺青要比这两蛇加起来还要多。 “这也能称之为象棋漫画？作者你可别来玷污着我们的象棋。象棋可不是你挣钱的工具，它可是传承！” 青蛇的刺青，吸引着数不清的紫蛇黄蛇围观。 那一条条看上去相同实际上却不同的黑蛇紫蛇身上，也画着刺青。 那黑蛇紫蛇上的刺青基本都是由一字两字三字组成的，上面有的写着围观，有的写着吃瓜，也有的骂着脏话，得理不饶人。 泱泱华夏五千年的汉字文化，似乎在这条条紫蛇黑蛇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然，也有着一条与众不同的蛇。 那条蛇有着四种颜色。 四分之一白色，四分之一黑色，四分之一蓝色，四分之一紫色。 这条蛇上的刺青，写着一个人名。 这个人名，杨铮应该见过。他慌忙的闭上了眼睛，用力地甩着头。 他甩了好几下，才把那一条条五颜六色的蛇，甩在身后。 当他睁开了眼睛，他重新打开了浏览器，那以前让他感觉到恶心粘稠的广告，还有那让人目瞪口呆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资讯标题，好像又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他颤抖的在浏览器首页上唯一的长条空白处，如这些掌管这浏览器的人所愿，去搜索着一个名字。 待他停下的颤抖的手。 他看到了网页上，又出现着一条条白色的蛇，那条条白蛇有着人面，蛇身。 人面，都是慈悲，蛇身也都是妖艳。 那一条条蛇身人面组成叫不出名字的怪物，组成了一行让人充满着欲望阅读的汉字。 《论十二月最让人感到恶心的国产漫画》。 这行标题，让杨铮的手又再次颤抖起来，只是，这一次，他颤抖的手却稳稳抓住的是他之前好不容易放下的屠刀。 恶心，感到，还有最。 这三个本不该也不能一同出现的词语。 在那个人夸张的糅合手法中， 成为了一个妖怪。 一个披着人皮，实际是蛇身，手持双刀的妖怪。 那张慈悲的脸，在笑。 那双如蛇一般的眼睛，一只眼睛装着数不清的金币。 另一只眼睛装着无数只会笑，没有面孔的小白人。 他们随着妖怪再笑。 那笑声，漫过了杨铮手里的寒芒！ 06 高楼大厦 那篇帖子，标题是线组成的文字，内在是点组成的画面。 至于作品内容，无非就是，制作者踩在石头上，站在上帝视角去批判着一些在他眼里有着重大缺陷的漫画和网络文学作品。 他应该做了很久，都做了满满的一个系列。 他也应该靠批判别人活着，因为这些批判不但让他身边多了很多簇拥者，更让他在簇拥者眼里成为高高在上的人。 你看，他这一行行夸张的标题，还有那一本本被他高傲践踏在脚下的漫画和网文书，最后还不是尖叫着，被一个个簇拥者撕成碎片，用它们的惨白的躯体筑成了一栋洁白的大楼供他去居住？ 这洁白又高高的楼啊，每天被几十万人仰望着。 也不知道那几十万人有多少是活人，多少是死人。 只能隐约的看到这些穿着五颜六色外套的人，驻足仰望，或是来来往往进出于大厦之间。 他们进去时，大多愁眉苦脸、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唉声叹气。 待他们出来时，也大多是眉开眼笑、嬉皮笑脸、手舞足蹈、喜形于色！ 杨铮有些畏惧的望着他们的脸上这种变化。 他也下意识地数了数这栋高楼，数了十几遍，他才确定着这栋高楼一共有十八层！ 他又下意识想，这…十八层高楼里每一层，都应该不一样吧？ 他不知道欢欢的书在第几层！ 因为每层大楼里传来的都是阵阵重叠的笑声！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才鼓足勇气握住手里那把满是灰尘的刀，闭着眼睛随着那人潮人海，融入这陌生的大楼中。 …… 第一层。 叫做拔舌人间。 那古色古香的四个大字，是由斑斓的粉末一点点勾勒上去的。 那时而金灿灿的光，那时而绿油油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杨铮是闭着眼睛的，他看不见这光，但他却能听到了四周的声音。 那四周的声音啊，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是从语气中还能听出来，他是高雅、华贵、诱人的。 这些声音似乎在跟着杨铮，他们有时化为黑色的浓烟，有时又像白色的浅雾！他们都在紧紧贴在杨铮的耳朵。 这些声音跟了很久。 直到看到杨铮要走到这一层出口，去往第二层的时候，这些声音竟渐渐融化成一滩污水。 一个黑影，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长得很儒雅，合体的半臂短衫加之手中的儒扇，几乎能让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对他心生好感。 “停下来吧。” “我说的是对的。” “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的衣裳，再看看我的扇子。” “再不济你睁开眼来看看我的鞋子。” “我的布鞋上，左边可是绣着道德，右边也是修着底线四字！” “我说他是错的。” “他就是错的。”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懂，国粹两字。” 那大大的声音，不但没有让杨铮睁开眼睛，反而让他亮出了手里的刀。 那把布满灰尘的刀，似乎在质疑着身后那个男人，那把长刀也似乎在等待，等待着身后的男人拔剑拔刀。 但身后的黑影看着这把刀竟在后退着！ 他退的太匆忙，甚至连嘴巴都张开了！ 一条两条三条长舌头，从他嘴里伸了出来！ 那一条两条三条长舌头，一条写的是味蕾二字，一条写的是眼球两字，至于最后一条舌头，竟写着吃人二字！ 杨铮没有看到这三条舌头，他沉着脸往第二层走去。 …… 第二层，叫做剪刀人间。 在这层楼，除了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剪刀来回剪裁的声音，就剩下着一抹抹晃眼的白光。 这耀眼的白光，这刺耳的声音，迫使着杨铮睁开了眼睛。 在他身边，多出几十把大小不一的剪刀。 在他左手边的十几把剪刀啊，正在剪着一幅幅漂亮的漫画，那一幅幅漂亮的漫画，好像在嚎叫着，反抗的，到最后它们的声音在剪刀的喀嚓声中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那被剪刀剪落的，掉在地上的画面，都是精良的，美丽的。 留在剪刀面前的都是瑕疵，丑陋的。 那一把把剪刀似乎很满意它们的成果，它们剪完了画面，都在跳着舞。在它们扭动的，亮晶晶的刀身上倒映的，那一幅幅狰狞的、丑陋的、哭泣的漫画。 杨铮不忍得扭着头望向右边，在他右边也有着好几把大剪刀再剪着一根根红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杨铮咽着吐沫，反复数着这十根小拇指大小的红绳。 那十根小拇指大小的红绳啊，正在被剪刀一刀一刀的裁剪着。 一二三四五，当大大的剪刀正准备剪掉第六根的时候，第六根原本沉默的红绳，忽然开始反抗起来。 那小拇指大小的红绳居然反客为主，缠住了那一把大剪刀！ 在杨铮仓皇的目光下，那根红绳，从小拇指变成了食指大小，最后又变成了粗大的大拇指！ 大拇指似乎有着十根手指里最强大的力量，它竟然压弯了那把剪刀。 那剩下的四根红绳似乎受到了这根红绳的感染，纷纷弯曲的、不甘的、愤怒的、反抗着它们早就被定好的命运。 铛铛铛！ 一把剪刀被压弯了，就像连锁反应一般，第二把，第三把，直到第五把剪刀，也纷纷被这五根反抗的红绳，压断了它们的刀身。 那一声声叮叮叮的脆弱声音。 好像是大剪刀他们本就脆弱的脊梁骨！ 杨铮又低下着头，往第三层走去。 虽然他在心中为这一根根红绳喝彩着，也虽然他脸上开始激动的流下了泪水。 但是他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因为，在他身后，那些被左手剪刀剪裁的丑陋画面，竟慢慢化为了一张令人作呕的浮世绘。 那浮世绘上正画着，一个穿着白马褂散着长发的现代人，拿着一把扇子，单脚踩在一个弓着身体趴着的人身上。 那个人脸上写着很多品质，有着善良、细心、坚持、热情… 但踩在他身上的那个现代人，只用了两个字就压垮了那个人脸上的所有品质。 那写在纸扇上的大字，是笑话。 那大大的笑话二字随着那个现代人扇着扇子，不断变换着。 有时是恶搞，有时是吐槽、搞笑、风趣、玩笑、幽默、娱乐。 直到最后，扇子停下，又定格为两个字。 面包。 的确，他吃惯了馒头，也该去尝试吃着面包。 又香又甜的面包，染上下方男人脸上的品质，吃的那叫一个舒畅！ 07 这份美好 第三层，叫铁树人间。 不过，他好像配不上这个名字，因为他不但没有铁，也没有树。 他啊，就像名字带着美丽的人，就算别人喊她一辈子美丽，那人也未必能一生保持住美丽。 …… 杨铮望着眼前茫茫的银叶菊，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如雪花晶莹剔透的银叶菊啊，正顺着风摇曳着对他笑，那一声声如同孩童般清脆的笑声，又让杨铮不经意间松开了手中的刀。 他忽然觉到有些累了，他好想去躺在这茫茫花海中，与这洁白的银叶菊一起笑。他也好想去放弃找寻欢欢的漫画，一辈子与这片花海为伴，直至自己身上也染上了纯白的颜色，成为和他们一样快乐的银叶菊啊。 他好像也忽然发现，一个人无论一生有多难受多痛苦，只要一笑起来总会觉得舒服的多。 他拼命地咧开了嘴，想要去发出和这片银叶菊一样的笑声。但他尝试了很多遍，却发出的是冰冷、僵硬的笑。 这又让杨铮感觉到愤怒，凭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这片银叶菊一样快乐？ 莫非是因为欢欢？肯定是她阻碍了自己的快乐！ 一想到欢欢的漫画，他曾虔诚观摩过的画面，在这满天笑声中，在他眼前旋转着。 那曾让他觉得完美的画面，在这逐渐加快的旋转中不断扭曲着，那结局象棋少女的眼泪，最后又扭曲成笑容。 那是让人感觉到可憎的笑容！ 杨铮望着这笑，直觉得胸口一阵恶心，他弯着腰想把这恶心的东西呕吐出来，却意外的发现那满脸笑容的银叶菊，下方竟然藏着另外一张嘴。 那张嘴在说着什么！ 他悉心的想去听听，那看上去快乐的银叶菊究竟再说什么的时候，胸口的恶心感逐渐增加，他终于忍不住，吐出来那团塞在胸口处的脏东西。 那团黑乎乎的脏东西，让这片银叶菊海里溢出的笑容化成了阵阵尖叫！ 他终于听清楚那片花海，究竟再说着什么。 他抓紧了倒在一旁的刀，看着那团蠕动的脏东西，他苦苦的笑。 原来，这团脏东西，叫做思考啊。 …… 第四层，没有名字。 可能，她的名字就应该藏在面前这星罗棋布的镜子里。 这一面面漂亮的镜子看上去都大小一致，都一样晶光明亮。 她们总共有三十二面镜子，都按照象棋摆子，陈列着。 当杨铮来到这层时，那近乎一模一样的镜子，都倒映着他毫无二致的模样。 他望着这三十二面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茫然。 不但是因为他分不清着三十二面的镜子里谁才是真正的自己，也因为这三十二面镜子挡住了他去第五层的路。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迈出了第一步。 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挡在他面前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迈出了一步。 他望着这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更为茫然。 因为这面镜子里的影子，忽然变成了刚刚学步时的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在母亲的笑容还有拍手声中，艰难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很稳，可即便他走的又慢又稳，他还是会摔倒、跌倒。 但摔倒跌倒的他，很快又会站起来，满脸笑容的往母亲那里走去，脚踏实地的走去。 那被摔红的膝盖，那脏兮兮的衣服，还有那脸上单纯可爱的笑容啊，似乎在告诉着杨铮什么。 当杨铮想接着看刚刚学步的自己究竟最后到没到母亲怀抱时，这面镜子忽然碎了！ 被另外一面镜子碰碎了！ 那面镜子，是已经四五岁的自己。 那四五岁的自己，时而望着天空，时而望着前方的路，他那双大大充满着灵气的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在思考着什么呢？可能是在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这个世间唯一的人类，身边其实都是机器人。 或者是在胡思乱想着，明天自己去幼儿园学前班，自己能不能按时起床。 也或者在胡思乱想着，明天放学时，接自己的爷爷奶奶，能不能在小商店里给自己买一包可口的小零食。 还没等杨铮回忆起那时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时，这面镜子又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又是一面霸道的镜子。 那面霸道的镜子，装的是十来岁的自己。 十来岁的自己，明显眼睛少了些灵气，但多了一份顽皮。十来岁的自己，眼光飘忽不定，有时放在前方的黑板上，有时放在前方扎着马尾的女孩身上。 他也时常会脸红，无论是面对夸奖或是批评；还是面对着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子以及饭桌上开封一半的老干妈。他的脸光不是白的，就是红的。他的嘴角也大部分时候都是上扬。 杨铮望着十来岁的自己，想张口去问问他到底为什么总是那么开心时。 这面镜子又被另外一面镜子取代了。 那面镜子装的是高考的自己。 那高考的自己，可能是这一辈子最纯粹的自己。 因为他背负的东西，好像就只有学习。 不像现在这般，背负着很多沉重意想不到的东西。 该换了吧。杨铮望着自己拼搏后，奋斗后的影子，一边感动到语无伦次，一边这般想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面镜子里的画面，竟定格住了。 为什么？他问着镜子。 镜子说，因为其他时候的他，没有情怀，共鸣。 他问镜子，情怀，共鸣有那么重要吗？明明还有着这么多镜子，应该能装下很多的自己。比如失败过的自己，比如流着眼泪悔恨的自己，更比如现在的自己。 但镜子却反问道，谁愿意看到丑陋的自己？ 这一句话，让杨铮不知怎么反驳。 面前的镜子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又重复着放着那四个时期的他。 这一次镜子放着很认真，认真到放大了母亲的怀抱，放大了他曾经最爱吃的小浣熊干脆面，放大了那扎着马尾的女孩头发，也放大了那时候不断奋斗，挑灯夜读的画面。 那母亲的怀抱被镜子放大得让人感觉到窒息。 那小浣熊干脆面里附赠的卡片放大得就像夏天的棉被一样又厚又重。 那扎着马尾的女孩头上也多了平时难以发觉的如雪花般的头皮屑。 就算是为自己奋斗的自己，也被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晃得眼睛疼。 杨铮望着这一幕幕重复的画面，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转过身，不愿再去看这一面镜子了。 他有些落寞的往回走。 就像这镜子里再也回不过去的曾经。 镜子想要挽留他，又不断放大着这四段每个人都认为美好的孩童学生时光。 那被无限放大的美好，就像是一只黑色大手抓住了杨铮的脚踝，必须让他留下来。 却听咣当一声。 杨铮手中的刀斩断了这只大手，也斩断了这份美好。 “我该回去了。我有点饿了。”杨铮这么说道。 08 皆是俗人 回去的路，要比来时的路更为漫长。 那一条被杨铮踩出的，歪歪扭扭的、肮脏穷酸的小道旁，有一条被阳光铺满的大道。 这条被阳光铺满的大道上，前行着很多看不清模样的人，他们身上要么白的吓人，要么黑的发慌。 随着杨铮和他们一个个擦身而过，这些人身上又渐渐染上点点红芒。 第四层，那都是镜子的房间。虽然被杨铮打碎了一面镜子，但她也仓促的，及时的补上了更为干净的新镜子。 那面补上的新镜子啊，看上去也虽然跟以前一样平滑干净。 但实际上，若是仔细观摩，还是能在这面镜子上看到一个个凹凸不平的点。 这一个个凹凸不平的点，似乎随着杨铮远去的脚步声，逐渐放大着。 当杨铮彻底离开这一层时，那一个个凹凸不平的点，竟然化为了四个大字。 “孽镜地狱。” 伴随着这四个大字出现后，这一层所有镜子都在晃动！ 刺啦！咣当！咔嚓！哗啦！叮咚！ 那一面面镜子纷纷在这一声声不同又刺耳的声音中，碎成了一地碎渣！ 而在那条阳光大道上的人们，似乎看不到这满地的碎渣，他们踏着这碎渣在跳舞，直到脚底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他们才雀跃的、兴奋的往路尽头奔去。 …… 第三层，铁树人间。 依旧是遍地的银叶菊，也依旧有着一条阳光大道。 只是在阳光大道上走的人啊，大多身上都是五颜六色的。 他们有的躺在银叶菊旁，像最开始的杨铮那般努力笑着。伴随着他们和银叶菊慢慢相似的声音，他们身上彰显个性的颜色也慢慢褪成银叶菊那般白。 除去笑的人，也有着不断吐出和杨铮一样肮脏思考的人，只是，他们并没有跟杨铮那样，捡起来思考。反倒是踩在思考上，缓缓的他们也被脚底思考染成黑色。 这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人啊，在杨铮离开这一层时，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对着前方笑着。 随后，他们又前仆后继往前走去。 …… 第二层，剪刀人间。 那个高大的现代人还在大口咀嚼着面包，那零碎的面包屑掉在地上，惹得一群蚂蚁在啃食。 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看不清模样的人啊，他应该是想站起来，却又不敢站起来。 毕竟啊，在那条宽广的阳光大道上，挤满了密不透风的人啊，他们一边渴望着仰望着现代人高昂着头颅，一边指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在说些什么。 那个高大的现代人戏谑地望着杨铮手中的那把刀，他抓起在他右手旁正在剪着画面的剪刀，他高傲地剪下了一小片面包丢在杨铮的脚下。 那黄嫩的面包，在杨铮脚边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此时的杨铮，只需轻轻低下头弯下腰，便能吃得这片面包。 杨铮虽然饿，但望着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可怜人，他还是拒绝了。 那个现代人啊，看杨铮不愿弯腰，他又再次剪下了一片更大的面包丢在杨铮脚下。 咕咕！辘辘！咕噜！ 杨铮恍惚间浮现出那个叫做饥肠辘辘的成语，他下意识低着头望着地上的面包，饥饿让他也下意识的想去弯腰捡起那两片面包塞在嘴里。 正当他即将弯腰捡起面包时，那个可怜的人似乎被激怒了，他汪汪的叫，像一条野狗一样愤怒。 这声愤怒，让杨铮清醒过来，他抬着头望着那个可怜人脸上越来越少代表着美好品质的词语，他咬破了嘴唇。 就算那高大的现代人，又再次剪下了一片带着鲜红果酱的大面包片，但直到离开，杨铮也没有选择去低下头弯下腰。 毕竟，他答应过老杨头，他一定要去做个铁骨铮铮的人，让那些曾经看不起老杨头的人，好好看看他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高大的现代人望着杨铮离开的背影，他愤怒的、怨愤的，拿起了手里的面包，一次又一次抽打在脚下那可怜人脸上。 善良、坚持、温柔、准则…这一个个美好的品质慢慢在可怜人脸上消失，最后只剩下了最廉价的尊严。 而那块面包，也变得越来越大，果酱颜色也是五颜六色的，而那些围观者也撕破了自己的衣裳好像在欢呼什么！ …… 第一层，拔舌人间。 杨铮疲惫的望着面前那个儒雅的男人。 在面前的儒雅男人身边围着数不清或美、或丑、或平凡的脸。 这一张张脸啊，生动又不同着。 这一张张脸啊，在儒雅男人巧舌如簧的表演下，慢慢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变得看上去差不多了起来。他们好像也看见了杨铮，因为儒雅的男人他的眼睛在笑。 “你想不想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 “成为那让人尊敬、让人羡慕的人。” “你问我尊敬、羡慕的意思？如果放在现在这个时代来说，就应该是高人一等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下一秒你就能和我们一样，在这栋高楼中，成为楼外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儒雅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吐出他那恶心粘稠的三条舌头。 那被印在舌头上的六个大字，在杨铮疲惫的目光下，慢慢交融起来，最后定格为脱俗二字！ 那一个个麻木的人，看着脱俗二字，他们的眼睛也在笑。 他们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脱俗二字，让自己与众不同，成为楼外人仰望的存在。 在他们手即将碰到那脱俗二字时。 一道光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愤怒的望着那道光，眼里又慢慢变得恐惧起来。 那光，不但是一道光，他还是一把刀！一把剑！甚至他还是一把尺子！ 那亮着寒芒的光啊！割掉了那恶心的舌头，也斩掉了那脱俗二字。 在脱俗二字发出嚎叫时，那束光，沾着那舌头滴下的鲜血，在地上写着十六个大字。 人生在世，皆是俗人。心之向往，素履以往。 随着这十六个大字。 那儒雅的男人化为了本来的污水，那第二层的现代人正想吃掉可怜人脸上最后的尊严时，那可怜的人终于反抗的站了起来了。 那可怜人撕下了脸上的尊严，在尊严二字下的脸，竟长了一张和杨铮父亲老杨头一样的脸！这个男人拿起了尊严，就像老杨头那一夜，双眼鲜红，脸涨的通红，脖子也红的吓人。 就连手中的尊严二字也红的惊心动魄！ 这个男人手持着尊严二字，就像手持一把杀猪刀用力的捅在现代人的心脏处。 那鲜血染红了面包，也染红了地上的蚂蚁。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脚踩碎了地上肮脏的面包，把尊严二字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随着尊严二字回归男人心中，他胸口流淌的热血竟又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熊熊烈火热情，美丽着。 这熊熊烈火，烧过了第二层，漫到了第三层，那只会笑和尖叫的银叶菊，扑腾着叶子，但是奈何火太大，太凶，就算银叶菊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这又大又凶的火焰，找到了一个没来得及踩碎的思考，他们小心翼翼地越过这思考，往第四层扑入。 在那片银叶菊烈火焚烧而痛苦的泪水中。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的“人间”二字，徐徐化为了“地狱”二字。 “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男人挺直着腰板，大声说道。 …… 杨铮推开了门， 在门外，有一盘刚刚炒好的菜。 菜是热的，也是他爱吃的。 菜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他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肉塞在嘴里。 鲜嫩多汁的肉，让他忘记了刚刚所有的不美好。他拿起了菜旁边的纸条，一个可爱的卡通形象，委屈巴巴的说，今天的鱼盐给多了，对不起。 杨铮忽然想起了这个卡通形象是欢欢画的象棋少女角色后，他发自肺腑地大喊着，只要你做的菜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只要是你画的漫画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漫画！ 在他对面那篇紧紧闭着门后，一个女人哭的跟孩子一样。 (第三卷完) 01 冬雪落无声 冬，深冬，鹅毛大雪。 漫天的风雪压的天空喘不过气来，一缕缕分不清是初升的阳光还是未褪去的月光，从黑压压的云缝中，撒在银白色的大地上。 杨铮站在路灯下的灯光旁，目光也落在手机里明亮的屏幕上，他的嘴角里好像也有着光。 雪滴一点点砸在手机屏幕上发出脆脆的声音，他也一次次擦拭着手机上的雪渍，直到鼻子感到麻木，他才手脚冰冷的，心满意足的把手机放在衣裳里。 欢欢喜欢冬天，虽然她漫画里出现都是夏天，但她望着这鹅毛大雪，眼睛装的尽是憧憬。 棋呆子也喜欢冬天，虽然大雪漫过，让她小小棋室更没着生意，但她却望着大雪微笑地说，这么冷的天，不去吃顿热腾腾的火锅是不是有些太遗憾了。 李大爷老张还有王富贵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也同样喜欢这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天，因为久违的大雪天让他们在睁眼闭眼间好像看到了错过的曾经。 好似除了公园里那只胖大橘以外，杨铮身边的所有人都喜欢这大雪漫天的冬天。 那从出生就活在公园里肥胖可爱的胖大橘啊，它拖着早就看不清字迹的报纸来到公园里唯一有暖气的公厕管理间里。 那老的不成人样的公厕管理员啊，他半拉着眼睛望着这只闯入房间的胖大橘，那张枯黄的脸就像是那即将被冻死的秋菊，张嘴闭口间，藏的是冷暖自知。 在他小小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孤零零的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早就少了一大半。那三三两两胡乱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似乎就像他的人生，快要走到尽头。 他喜欢也讨厌着冬天，对于他这个行木将就的老人来说，每一个冬天即是重生也是死亡。 毕竟，如果能挨过了这个冬天，自己说不定又能熬到下一个冬天。若是挨不过，葬在这茫茫大雪天，是不是又有些诗情画意呢？ 老人这般想着，他裹了裹泛黄的棉被，眼睛又望向窗外的雪光，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燃着一丝烛光。 那丝烛光微弱渺小，也似乎一吹就灭。 但是，这丝微弱的烛光却给大橘带来了希望。 喵呜，橘猫叫着。 她好像是在示好，也好像是在乞求，也好像在表达着对雪的愤怒。 她喵喵的叫，那声声猫叫，伴随着窗外的风声，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老人把眼睛慢慢移到大橘身上。 “把门关了。” 老人也不管大橘听不听的懂，他伸出了粗短的手指，指了指那扇半开着门，嘶哑地说道。 大橘好像听懂了，她用身体顶住了门。 小小的门，应该算的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它不但阻碍了风雪雨，也阻碍了每个心怀不轨的人与动物。 虽然这小小的门，看上去不那么结实，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小小的门，门前呈现的是世界，门后收容的是归宿。 或是手收回被子时触碰的温暖，又或是门关上后外面的风声雪声不再是那么喧闹。 这个苍老的老人，又再次合上了眼睛。 ……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关于象棋的梦，梦里出现了一个冰冷的钢铁怪物，它对着他伸出了手指，像是挑衅也像是宣战。 在钢铁怪物身前摆着一副用金子铸成的象棋，这一个个华贵又美丽的棋子，刹那间便迷住了他的眼。 “来。”钢铁怪物张开了嘴，在他嘴里长着无数蜘蛛网，那一张张蜘蛛网都各种捆着一个个小小的人儿。 仔细看，那一个个小小的人儿啊，有的是他的熟人，有的是离他而去的妻儿家人，当然更多的还是和他曾交手过的象棋高手们。 他们在网中沉默着，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黄金象棋盘，渐渐的又从麻木变成了愤怒。 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似乎再说，这该死的象棋，害得他们贫困潦倒一生。 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也似乎在恨着自己，恨自己一生碌碌无为，死前还用着平庸当做借口。 他们也顺着棋盘望向了他，变成了欣然。 那一双双欣然的眼睛好像又在说，他们在等他。 等他下完这人生最后的一局棋，与他们一起困在这小小的网里。 他被这一双双眼睛看的有些害怕，害怕到手脚发凉，额头上也流着密密麻麻的汗。 “请。”钢铁怪物闭上了嘴巴，坐在他对面。 那一个个被困在网里的人，随着钢铁怪物闭上了嘴后，又在黑暗中不断哀嚎着。 那阵阵惨叫，又让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 那只胖大橘，没有名字，因为她从来没有过主人。 她也没有过家，虽然她出生在这个公园里，若无意外，她也会死在这个公园里。 但她却从来没有觉得过这个公园是自己的家。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活下去，是世间每个物种理所当然拥有的权力。 活下去，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她想活着，活下去，所以在这个危险大雪天，她来到了这个可能是她知道最温暖的地方。 虽然她从那些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老太太脸上猜出这可能是最肮脏的地方，也虽然她也觉得这个房间的老人，无论是相貌该是气味都不如那些口袋里藏着好吃的老人孩子那般温柔。 但她却觉得，这个老人绝不会拒绝着自己。 因为，他和她一样，孤独，不被喜欢着。 甚至他和她一样被同类嫌弃着。 …… 她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这间小小屋子除了一台电视，一个桌子，一张床还有那小小棋盘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 她有些羡慕，至少，这间屋子比起她那小小的报纸来说，要漂亮丰富了很多。 想到这里，她又扭着头看着自己的报纸。 在那堆报纸里，放着一个脏兮兮的不知道是谁丢掉的网球，除此之外还有一朵分不清是什么品种枯萎的花。 这两样，都是她的宝贝。 她在抉择，将什么当做借住费，送给这个和她一样不被同类喜欢的老人。 她迈着步子围着小小报纸走了两圈，最后选择了那朵枯萎的花。 在她小小脑袋里，人们好像都喜欢花。 无论是真花，假花，纸花，都让人们对花这种东西没有抵抗力。 既然人们连假花，纸花都能接受。 想必这朵枯萎的花，他也应该会喜欢吧。 她叼着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老人枕头旁边，她满意、开心的喵喵叫。 那喵喵声好像掩盖着外面的风声、雪声成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 他睁开眼睛。 那双浑浊眼睛里的烛光，好像变成了火光。 那熊熊燃烧的火光，让他感觉这一次好像又重新回到年轻时。 因为，他嗅到了久违的花香。 02 老人与橘猫 这应该是他人生里最后一盘棋吧。 他这么想着，捏着棋子的手也意外平静了下来。 眼前这由黄金铸成的三十二枚棋子，在他眼里，也变得平凡了许多。 他坐在黑方，平淡的望着钢铁怪物先行摆着中炮，他平和用着最为大路的屏风马应对。几手下来，他也算是摸清了这只钢铁怪物的棋路，若无猜错，这几手棋路应该是老黄的。 老黄是他漫长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他是他的挚友，他们两从小一起长大。也一起做过很多虚无缥缈的梦。当然，这些梦都在做到一半时，醒了。 老黄棋力不高，但他对下棋有种近乎病态的痴迷。他说，等他从学校退休后，一定要天天都下棋，也一定要赢他一次。 只可惜，老黄没熬到那一天，就猝死在讲台上，他到死，手里也捏着那半截粉笔。 那半截粉笔捏的很用力，比他平时捏象棋的时候，还要用力。 他是目送着老黄被火化的，也是目睹的，灵堂里，那些把老黄当做一生信仰的，学生们的泪水。 他想，老黄这辈子应该值了。 他虽然从来没在棋盘上赢过他，但是老黄一生都在赢他。 …… 老黄是没琢磨过棋谱的。 每次和老黄的下棋，他都会用弃子局去试探。 只要他用弃子局，老黄肯定会百分百上当。虽然老黄这一生都是正直清贫的。但棋局上老黄是贪婪的，每次只要看到他丢出一个陷阱，老黄总会不计代价去踩在那个陷阱里。 就像老黄总会在和他下棋时抱怨着工资太少，也总会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漂亮的私人小汽车，眼里流露出羡慕浪漫灿烂的光。 每当老黄抱怨时，他总是会习惯的凑上一嘴。 他说，只要老黄少去资助几个家境不好的孩子读书，那他的裤腰带上，肯定会挂上很多把钥匙。 但每到这时，老黄总是会摇着手笑着说，钥匙可没有笑容重要。 的确正如老黄所说，对于他来说，笑容可比世间很多东西要重要。 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他脸上还是强挤着笑容。 那份古怪的笑容，那份有些丑陋狰狞的笑容啊！ 可能就是老黄唯一来过这世间的证明啊！ …… 他捏着一个马，下意识的放在中盘，等着老黄来吃。 但机器巨兽拿着“炮”却迟迟没有落子。 它嘴里的惨叫声，好像又化成了吃吃的笑声。 也不知是笑他设下的陷阱太过于简陋，还是笑苍老的他太自不量力。 它放下了炮。拿起了它这边的“兵”轻轻的平推着。 这个“兵”不但识破了他的弃马，也让原本对面的陷阱，变成了“兵”的陷阱。 这个“兵”，好像在这一手中丢弃了人们对他一直认为的刚强、坚毅形象。 他变得好像狡猾了很多。 但仔细想想，兵者本就是诡道也。用兵之道本也是千变万化、出其不意的。 它这么用兵，也是对的。 但就这份诡，却让他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份熟悉，又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最尊敬的女人，阿芬。 …… 阿芬，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女人。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相当于母亲，因为他是被阿芬拉扯大的。 他第一次见到阿芬的时候，才五岁。那时他已饿了三天。 饥饿对每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说，甚至比死更可怕，他饿得倒在土坑里，除了天上的星星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在想，如果死了该多好。因为他死去的爹娘曾说过，人死会化成星星。 如果化成了星星就不会再挨饿了吧。 不过，他到最后不但没有死，也没成为星星。至于原因，无非就是有双手伸过来，绪了他大半个窝窝头。 那是阿芬的手。 那也是又冷、又硬的窝窝头。 当他接着这块窝窝头时，他那干枯无神的眼睛居然还能挤出温暖多余的眼泪。那温暖多余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早就冰冷的窝窝头上，似乎也让这大半个窝窝头变得软糯起来，他想他永远不能忘记又苦又咸的泪水就着窝窝头咽下咽喉的滋味。 也忘记不了阿芬的手。 阿芬长得很难看，难看到三十岁的她，还没有结婚生子。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阿芬就像是个恶鬼，浑身写满着生人勿近。 但这只恶鬼，也有着心。 一颗渴望爱和被爱的心。 他的出现，好像让阿芬这只恶鬼找寻到自己的心，也找到了奋斗的希望。 为了养活他，这只恶鬼化身为人，拖着他在那个战争年代夹缝生存。 她不偷、不抢，她不做任何坏事。 她只用自己的力气还有女人的精明，做着最底层最低贱的工作，给他最好最干净的吃食。 阿芬也爱下象棋，她的棋力很高，至少他这一辈子都没赢过阿芬。 阿芬的棋道是诡道，每一个兵卒都在她布满黑泥的粗大手掌里，藏着细腻的杀机。 听阿芬说，她的棋路是个相貌同样丑陋的道士教的，她也没赢过那个道士。因为她学成之后，才知道道士早就葬在战场上。 她希望他能赢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这无名棋路继承下来。 但可惜的是，他到阿芬死的时候，他都没赢过阿芬。 阿芬不怪他，因为阿芬是真正爱他的。 她摸着他的头说，希望他能把这路棋传下去。 至少，他也要找一个能下赢他的人，把象棋发扬光大。 匆匆几十年过去，他也没遇见继承这棋路的人。 他也应该忘记去寻找能继承道士，阿芬还有他衣钵的人。 毕竟，这时代变了，变得金钱至上。 每个人都在为着金钱奔跑，那些美好的，还是死在他的回忆里吧！ …… 他好像输了。 阿芬的棋艺好像又精进了。 在阿芬那单车将军的瞬间，钢铁巨兽怪物张开了嘴，里面的阿芬望着失败的他有些失落。 但阿芬还是张开了双臂，就像这世间每个母亲到头来都会爱着自己孩子那般。 她原谅了碌碌无为的自己。 在他正要扑向阿芬温暖、苦涩的怀抱时。 他好像听到了猫叫。 那声声猫叫，让他回头望去。 那逐渐扭曲的空间里，一只胖大橘正在舔着他的脸。 他那张老到丑陋的脸啊，流着那天见到阿芬大手时的眼泪。 他好像熬过了今天这寒冷的冬天。 他望着这只焦急的喵喵大叫的猫啊，他苦苦的大笑起来。 “我教你下象棋好吗？” 老人摸着枕头旁的枯萎的花，对着大猫笑着说道。 03 围棋与少女 “曦曦”。 是谁在笑呢？ …… 曦曦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听她母亲说，曦曦是夕阳时出生的，那一天夕阳很美，曦曦望着夕阳嘻嘻笑的也很美，曦曦的母亲痛苦又欣慰的望着四周笑语熙熙的医生和护士，也认定着曦曦正是上天赐予她最珍惜的礼物。 所以，她就叫作曦曦。 …… 曦曦很爱笑，从小到大就爱笑，哪怕她受到了再大挫折和不公，她也喜欢用笑容去面对。 这其中的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一名普通的城市环卫工，哪怕每天生活再苦再累，她也喜欢用笑容去面对。她也经常对曦曦说，无论曦曦她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也要时常保持微笑。因为微笑是每个人绝不会被夺走的财富，它会从每个人出生直至陪伴到她死亡。 曦曦很听话，她也明白母亲的不容易，所以她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一直在笑。 包括今天，她在围棋班，被那严厉的老师点名批评她没有围棋天赋时，她也在笑。 虽然今天她的笑容里面装满的全是苦涩，但她还是一边咽着眼泪一边在笑。 曦曦很不喜欢着围棋，因为小小的她认为着围棋有着胜负，无论她输或她赢，总会有一个人不会笑。 她想要所有人笑，所以，她会经常委屈自己输。 明明她是个勤奋的孩子，每天都会独自琢磨围棋棋路到深夜。 明明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每天都会因为怕同学挨老师批评，一人承担所有。 但，现实杀死了她的勤奋和善良。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对着严厉古板，高高在上的老师点头哈腰着，用着她曾说是最廉价的眼泪乞求老师继续让她学棋时。 她终于不笑了。 她也哭了起来。 她好似在那一天明白了，笑容也不一定是无价的。 至少在现实面前，微笑有些一文不值，它甚至还没有廉价的眼泪值钱。 她坐在母亲自行车后座上，抱着母亲的腰，眼角挂着泪时，她的母亲却又笑了。 母亲说，她永远都是曦曦的坚强后盾，只要曦曦开心，就算不学围棋也无所谓。 虽然母亲这么说，但她的身体在发抖，她的肩膀也一高一低，好像，这原本在曦曦眼里平时抗着两袋大米的肩膀，如今也扛不住她的一滴眼泪。 她发誓，她一定要好好学棋，为母亲抗住眼泪。 那闪亮的霓虹灯啊，在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女眼里，第一次比星星还要好看，还要明亮。 那在记忆里廉价的眼泪啊，在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女眼里，也第一次比笑容可贵，还要沉重。 …… 曦曦回到了家。 曦曦和母亲住在爷爷奶奶家，一家四口，全挤在一个二十五平米的小平房里。 他们的房间是一副副帘子，红色那副帘子是她的房间，白色的是母亲，蓝色的是爷爷奶奶，而中间的是客厅。 至于曦曦的父亲，早就因为受不了这帘子背后的贫困，一人离开了家，说是等他出人头地，再回来给他们换套大房子。 曦曦全家都相信着那个男人的话，毕竟，那个男人是一个职业围棋棋手。 虽然曦曦的父亲段位不高，但在闯荡的前几年，他还是能靠着自己棋艺在魔都挣点小钱，寄回家用来补贴家用。 只是，之后那些年，他仿佛消失了一般。 听那些和曦曦父亲一起闯荡的朋友们说，曦曦的父亲好像走了大运，拜在一个知名老棋师门下，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也有人说，曦曦的父亲，好像迷失在繁华世界里，再也回不了头。 更有人，劝她别等了，说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该去死。 但无论他们说的有多好多坏，曦曦的母亲总是用微笑表述着自己对丈夫信任。只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在夜深人静时，那个坚强又脆弱的女人，总会流着眼泪。 她希望曦曦能够成为职业棋士。 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她一直深爱的男人，才会回来看看她，看看这个家。 …… 曦曦又是练棋练到了深夜。 那盏昏黄的台灯，又让她想起了刚刚回家时的霓虹灯，那明亮的霓虹灯怎么会闪得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心生向往呢？ 她已经记不清父亲的模样，也记不清父亲上次喊她曦曦时，究竟是五岁还是六岁。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那印着小黄鸭的塑料小书包，再从里面翼翼小心地拿起了一条被折的整整齐齐的大围巾。 她看着这条棕色的围巾吃吃的笑。 这条厚厚的围巾是一个笨叔叔送的。 那是好几天前，她顶着大雪去上课时。在一个路灯下遇见的笨叔叔。 她认识那个笨叔叔，因为围棋室不开门的时候，她总会乖乖的坐在象棋室里看棋谱。 这个笨叔叔，好像从来没赢过那个象棋室里那个好看的大姐姐。 她看着笨叔叔，笨叔叔也看着她。 她傻傻的喊了句老师好。 那声傻傻的老师好，让笨叔叔手足无措起来。 他拼命地点着头，然后摸索着浑身上下，最后递来了一个热腾腾的，刚从便利店买的大肉包子。 笨叔叔顶着大雪，脸红的把这个还没吃过的包子塞给她。 她本来想不要的，但是，笨叔叔嘴角的光，像极了记忆里深刻的父亲的模样。 她鬼使神差的接过了包子，低着头咬着包子。 那热腾腾的包子好像连雪都被融化了。 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酸酸的，但是她知道她嘴角再笑。 她吃完了包子，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大雪，还有笨叔叔头上黑沉沉的天空，她忽然觉得这天地像是个围棋盘。 她出生时并不在天元、小目这些黄金点。 她好像生在一一，这个最不招人喜欢的点。 从小，就算她笑的再灿烂。身边的人都会以她没有父亲，母亲是清洁工嘲笑她。 从小，就因为学围棋的单调生活，还有心中对于自己以及家庭的强烈自卑感，在这十二年来她就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明明，她那么可爱，那么善良，那么勤奋，那么听话！ 可为什么，她这十二年，总是被坏小孩们背地都称之为孤儿！邋遢鬼！甚至于学校里那些坏小子坏丫头还用着网络上的流行词语，自豪着奚落着不会上网的她呢？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当她为自己生命而感觉到不公时，那个笨叔叔又手忙脚乱的摘下了自己的围巾，套在她脖子上。 “快去吧。别迟到了。”笨叔叔鼻子冻得通红，手也冻得通红，就连他的脸也被这大雪天冻得像个大大的番茄。 但也就这个笨叔叔，让她好像看见了一丝刚燃起的火苗。 这丝的火苗小小的，就像只蜡烛，虽然这丝火苗没有流星、火焰那般绚丽。 但他，却好像能照亮一条路。 一条窄窄的，让人有勇气前行的路… 04 诗歌与文学 曦曦走在路上。 走在一条又黑又冷的小路上。 风在吹，在叫，他也在咆哮。 这咆哮的风啊！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条小路上去挥洒着这份愤怒啊？ 这愤怒的风啊！为什么非要在她孤身一人时去彰显着这份强壮啊？ 这强壮的风啊！吹散了白云，染红了夕阳，也倦了那一轮朝阳啊。 这轮新生的朝阳啊，好像在逃，但前方的黑暗，又让她无路可逃。 她跑，她逃，她和她的影子一起跌倒，但是爬起来后的她在大笑！ 她在笑着什么呢？是笑那所谓的胜负，真有别人所说的那般重要？ 若天为棋，地为盘，那谁是黑？谁又是白？谁是谁非？谁分黑白？ 白往黑来！黑白颠倒！ 黑家白日！黑白混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 数黑论白！数黑论黄！数黄道黑！天昏地暗！眼前又浮出一团漆黑！ 青天白日！白纸黑字！泾渭分明 ！指天誓日！眼里竟溢出一汪春水！ 她想只要她坚强的笑，哪怕风再大，再冷，那这风也再欢唱！欢唱！ 天徒矜高！地在哀嚎！风在咆哮！阳光终于普照！她追着光！歌唱！ …… 少女似诗，少年似剑，棋似光阴。 当曦曦这名少女握着棋和对面少年对弈时，诗与剑还有光阴三者碰撞后，好像在这局对弈中忽然发酵成为了文学。 文学，好像正如下棋对剑那般，尽头要么是死亡，毁灭；要么就是新生，毁灭后的重生。 那一路路精奥玄妙的棋步，好似是文学的灵与肉，在这张小小的棋盘里逐渐丰满着。 都说诗是这片土地上最美的语言，但如今好像没人愿意去深剖现代诗人的现代诗了。也虽然人人都说剑是这片土地上最不可缺少的武器，但如今这世界好像没人愿意是去练剑，好像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口蜜腹剑！ 坐在曦曦对面的少年，无疑就是一把剑，一把还没有剑鞘的幼剑。 一把幼小还未经历过世俗洗礼的剑最是锋利，当然，也就只有这把幼剑，才可能与曦曦这处在最美丽年龄的新现代诗，产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也只有剑与诗的碰撞，才能在这韶光荏苒里，出现着像现在这般有趣的文学。 这把幼剑，大概就是曦曦这首新的现代诗歌在这个年华里遇见最伟大的敌人。 毕竟，他已经过了剑胚的年纪，他也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成为让人崇拜的职业棋手。 若是以他十五岁的年龄成为职业棋手，想必就算在上京这个大城市，也能被媒体和各大新闻追逐着吹捧着。 到那时，这把幼剑不能再用是锋芒毕露，崭露头角的词语去赞美，去饱以期待。他只会只能先去接受世俗的洗礼，再用着养晦韬光或是盛气凌人去被人称道，去成为一个褒或贬的形容词！ …… 新诗好像从来没赢过这把幼剑。 不但是因为新诗太过娇弱，就像是一朵路边的野花一样脆弱。 更是因为她太过于善良，善良到她都亲手折断了自己身上的刺，生怕着伤害着那些知足的、贪婪的、善意的、恶意的人。 她应该是一朵平凡的花吧？ 若不是一朵平凡的花，在她盛开的那一天，她早就被人采摘放在花瓶里，直至枯萎了吧？ 你看，这第一手，这朵平凡的野花，放弃了最优秀的，最璀璨的文字，选出了最差最难看最不起眼，甚至于最寻常的文字“一一”。 这朵花的谦让还有那对文字的敬畏，并没有让那把幼剑，用着同样礼让去回敬她。 反倒是让那把幼剑贪婪的占据着一个又一个优美，华丽，璀璨的文字。几手下来，他几乎占据了绝大多数美好的文字。这些美好的文字在他手下，好像化成了水泥和坚实的砖头，那水泥和砖头在他那舞动的影子里，漂亮的堆积在一起，刹那间便林立起一栋又一栋伟岸的现代化高楼。 那一栋栋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啊，美丽的让人心生向往，那一栋栋由钢筋水泥堆积起来的大厦啊，好像也逐渐开始不满足于这片本该属于他们的城市里。他们望着遥远的夕阳，疯狂地扩张着。 那一个个美好的文字，浮夸着，华丽着，堆积在一起，也形成了一个个让人心生徜徉的句子。 而她，则是小心翼翼地捡着那一个个被幼剑遗漏下的贝壳和残渣，她好像想用这些小小的贝壳还有那残渣，去堆积着一个美丽的，小小的属于她的城堡，她也似乎在用着这种不争不抢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她作为花与诗的梦。 但当她一次一次筑成了那个属于她的小小城堡时，霸道的高楼大厦总是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面前。 那霸道的高楼大厦，似乎也分不清城市、乡村、土地、海洋的区别。它们好像已经开始不满足于现在华丽，璀璨的文字。现在的它们只要看不属于它们拥有的文字，就想要去吞噬，去壮大着自己！ 不论好坏、褒贬，只要是他没有拥有过的文字，都会在这些越来越贪婪的高楼大厦眼里，变成它们的地基，材料，脊梁，甚至于新的同伴。 在这一个个看上去华丽的高楼大厦吞噬下，那一个个原本是被抛弃的、错过的、贬义的、带着歧异的文字，纷纷摇身一变，以一个新的面孔出现在世人面前。 它们满意的被世人热烈讨论着，分享着，它们好像几千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 也毕竟，曾经这些带着贬义和歧异的文字和文字组合在一起，曾是让人唾弃的。 但在这华丽的文字包装下，那些让人唾弃的文字，也换上了华丽的外套，还有那更有趣的“灵魂”，让无数人追捧着。 你看，那明明是去形容男人德行败坏的词语，转眼一变成为无数男人追捧的目标。 那原本应该是耻辱去形容某些人和事的词语，在华丽的文字，句子的包装下，又成为了一个个褒义词！ 你在看，那朵花本来辛辛苦苦建成的梦幻城堡，在这一个个是非不分的词语下，不断崩塌着，毁灭着！ 那由一个个华丽的文字组成的句子，段落，文学啊，更洗刷了很多该被铭记的东西。 那些东西，虽然离现在已经十分遥远了。 但他曾活过，也还存在着！ 他不该去被取代着，去被嘲笑着！ 那朵花看着四周的高楼大厦，她还在努力着，还在坚持着去建筑着她眼前这个小小的城堡。 虽然她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但她仍然相信，就算是用着最普通最寻常的文字，只要带着自己最真挚的情感，迟早也会像那一朵朵盛开过，现在枯萎着，曾带来花香的花一般。 带给人希望。 她终于…终于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建成了自己的城堡。 当她望着那座小小的城堡，她哈哈大笑。 这座小小的城堡，虽然比起四周的高楼大厦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是它每一处都是丰满的，每一次也都是经历过无数摧毁后重建的。 它很坚强！ 它也很能接受着时间的考验！ 当她用力的拥抱着这小小城堡时，想要用她柔软的身体去护住这小小的城堡时，她好像又听到了身旁崩塌声。 那一座座被华丽的词藻累计到失去原本意义的大厦高楼啊！ 终于因为它们的贪得无厌，开始不断地倒塌了！ 那一个个披着华丽外衣，带着有趣灵魂的贬义词，尖叫着望着自己身上褪去的衣裳！ 化为了它们原本丑陋的模样！ 05 赌徒与围墙 贪婪在字典里一共有着五种解释。 这五种解释，四个贬义，一个褒义。 而那唯一褒义的解释是，渴求而不知满足。 …… 一般贪婪的人，胆子往往都很大，他们骨子里也有着一丝歇斯揭底的疯狂。 他们像是一个个赌徒，疯狂的赌着自己能不能在下一秒赢到那唯一的褒义解释。 哪怕他们明知，这只是五分之一的几率，但，赌徒依然会去赌。 赌徒最大的痛苦就是，明知这一次赌局很不公道，也明知自己希望缥缈，但他依然会去赌。 写文字的人，何尝也不是赌徒呢？他们赌着自己的文学，赌着自己的未来，哪怕明知自己的作品不是那么优秀，他们还会把所有的心血还有未来赌在他们所写的作品上。 所以，大部分作家也是贪婪的。 那些贪婪的作家们，贪得无厌的为自己的作品披上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衣裳； 那些贪婪的作家们，也贪心的为自己的文学作品在他所知道的所有地方宣传着，企图自己的作品在某一天能脱颖而出； 那些贪婪的作家们，贪心的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与笔下的作品一同成名的话，那身为作家的他们，应该也会昂头大笑说出他也曾在这个世界活过吧； 这些贪婪的作家，贪心的，拿着自己的生命、思想、梦想去赌一个自己渴望的未来！ 但，这些贪婪的作家们啊，这些贪婪的赌徒们啊，大多结局往往也是失败的，失落的。 因为，他们忘记了只有经历过最惨痛的绝望，才能写出最真诚的文字。 文字，不一定是文学，但文学始终是由文字组成的。 那一行行的文字啊，其实就是他们的赌注。 他们拿着这一行行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文字，筑成自己小小的茅草屋、木屋，去赌着那未来向往的高楼大厦，繁华都市。 其实想想他们活的也是挺可笑的。 但，你能说他们有错吗？ 不，没人会说他们有错。 错的是这四周昙花一现般的繁华，以及那只抬头就能望见的尖尾雨燕。 要怪就怪尖尾雨燕它们飞的太快，快到这场赌局，输赢仅仅是一个刹那。 …… 曦曦望着四周崩塌的高楼大厦，她也望着那一个个现形的丑陋文字、词语。 她松开了自己的双手，那被她用生命守护的城堡啊，好像随着那些逃窜的文字，疯狂生长着。 那本是最为普通，最为寻常的“一”字啊，疯狂露出了他的棱角，他本该没有棱角，因为他只是最普通的一横，甚至于让人望向他的兴趣都没有。 但是一横却能延伸出很多字。 甚至于很多字都是缺不了这一横。 十、百、千、万、世界、星球、银河、宇宙！ 谁又能缺少着这个“一”？ 这些包含着很多一的字与词们。 纷纷从曦曦怀里那小小的城堡里慢慢延伸出来。 这些字，词相视一笑，好像最后又融为一体，化成了一个“道”字。 这个“道”，优雅的吞噬着那些倒塌的文字、句子、段落、文章！他不该去被用贪婪二字来描述他豪迈的吃相，他更应该去用包容来赞美啊。 那被“道”字吞噬后留下的残渣啊，也纷纷无力地跪在地上，在“道”的身后，筑成了一道又一道围墙。 那围墙逐渐包围着都市、贪婪。 真是可悲到好笑啊！ 那厚厚的围墙啊！也让本处在一一处的城堡，第一次成为别人向往的地方。 …… 幼剑输给了新诗。 他输得不明不白，也输得不服气，明明自己占据着天时地利。但为什么到最后，自己还是输给了她呢？ 再说新诗，她可是坐在棋室里最角落里的旁听生。也是最容易被遗忘、最容易被看不起的差生。 而自己自从来到棋室就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草根逆袭？不！只是自己粗心大意！ 当他正准备和她再战一场时，旁边的老师却愤怒的说了一句话。 “你的棋路，心术不正。将来注定成就有限。” 这句话，她是态度严肃的对新诗说的。 的确，从大局而言，新诗是赢得有些不光彩。 因为虽然她看上去是在带着少女所热爱的城堡奔跑着，但实际上她是一边奔跑着，一边又从自己小小的破口袋里，撒着那一块块沾满奶油的碎蛋糕。 那一块块沾满奶油的碎蛋糕，最后也吸引着大批饥饿的蝼蚁，那微不足道的蝼蚁啊，其实也恰恰正是这场棋局里的胜负关键。 若没有这大批微不足道的蚂蚁去啃食完蛋糕，再去啃食着那看上去硕大无比的高楼大厦，想必那庞然大物般的高楼大厦，也不会崩塌的那么快。 在这位严厉的老师眼里，这种算计，算不上什么阳光大道。更何况，这种算计，召来的仅仅是蝼蚁而已。 反观幼剑步步紧逼，起手落子间，皆是正道，那美丽的玻璃和红砖，不都比地上丑陋的蝼蚁好看？ 她越发讨厌这个只会笑的孩子，这种讨厌不单单是因为她的出现，挤走了一个全额付费，能够给自己带来可观收益和奖金的小棋手。 更是因为她就算被幼剑逼上尽头，她仍然在握着怀里的围巾再笑。 这笑容，怎么这么讨厌呢？ 这笑容，怎么看上去这般不知人间疾苦呢？ 围棋，不应该是笑着去下棋，它应该是和她一样严肃，一样充满着哲学和美感的。 你看电视里那那一位位美女棋手，不都是外表清冷的？ 你在看电视里那些围棋高手，不个个都是仙风道骨，让人心生敬畏的？ 哪有棋手，会不停地再笑呢？ 这又不是那些街边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追求的象棋！ 它可是神圣，典雅的，也是一项能为国争光的运动。 它本就应该被严肃对待的！ 这个仅有业余五段的棋师啊，明显有些市侩，也有些被繁华迷了眼。 她可能忘记了，那些围棋高手啊，其实也是爱笑的。她可能也因为那过眼云烟般的财富和利益，忘记着那真正的棋手，其实并不是时刻都严肃去看待着那张摆在他们面前的棋盘。她可能更是忘记了，那些真正的棋手啊，他们心中除了热爱以外就没有别的情感，她应该永远不懂，当心中热爱胜过了严肃，胜过了自己，胜过了那世间万物，便是无敌的情感。 她低着头还准备训斥着那个未来很有可能配不上棋手身份的旁听生时，却猛然发现，那个女孩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还在笑。 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纯粹着，是让每个不了解的人畏惧的。 “要不，在下一盘？” 曦曦似乎没有听到老师对她的评价，此时的她，眼里仅仅只剩下着这张棋盘上的兵荒马乱。 此时的她，似乎也在炫耀般的展示着那份，永远无法被任何人夺走的财富，笑容！ …… 围棋，围在前，棋在后。 围，既可以理解为动词，也可以理解为名词，但它和棋凑在一起之后，背后也好像隐藏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含义。 那极为特殊的含义，好像叫做希望。 古往今来，有多少棋手，自懂事起，便被厚厚的束缚约束着。那份看不见的束缚啊，像不像一只穿着牛皮靴子的脚，一次又一次踢在他们逐渐弯曲的脊梁骨上？那份不看见的束缚，是不是又迫使他们去解读生活，去背负着家庭，去抛弃着自己的喜好，还有那曾经一份份与朋友对弈的美好？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棋手，自成人之后，便被沉重的现实包围着，那残酷的现实啊，那残忍由现实组成的围墙啊，不但让他们望不见天上的太阳，更听不到墙外的鸟语花香。可就这高大又结实的围墙啊，却让他们带着对墙外世界的希望，挺起了胸膛。 06 蚂蚁与蝴蝶 蚂蚁说，她有着一双和蝴蝶同样美丽的翅膀。 但她话刚说完，她最好的朋友老鼠、猫、狗都在笑。 老鼠捂着肚子笑，它说，蝴蝶的翅膀可要比你的翅膀要大。 小猫露着肚皮笑，她说，蝴蝶的翅膀可要比你的翅膀漂亮。 小狗在地上打着滚笑，他说，蝴蝶飞的可要比你飞的更高。 蚂蚁看着他最好的三个朋友再笑，她也在笑。 只是，蚂蚁笑到最后，眼泪都止不住流了下来。 后来，主人来了。 老鼠、小猫、小狗都不笑了。 老鼠开始逃跑，小猫开始追着老鼠的尾巴，小狗开始讨好的伸着懒腰。 只有蚂蚁展开了翅膀，顺着门外的风，飞上阴沉沉的天空。 她想要飞的更高，也想要飞的漂亮，她还想要跟蝴蝶一样，成为最美好的向往。 …… 轰隆隆轰， 大雨如注， 春雷惊鸿， 老鼠逃进了破房，猫回到了厨房，狗走进了厅堂。 只有蚂蚁迎着那这明明灭灭的水墨黑白，在奋力的挥舞着自己那丑陋翅膀！ 虽然，蚂蚁的翅膀早已被折断，身子也被这云染成乌漆墨黑。 但在混沌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那曾被自己视为向往的蝴蝶啊，如今却在自己脚下。 …… 曦曦又像是一只蚂蚁，像一只逆风飞行的蚂蚁。 她也像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一样，勇敢的捏着棋子，顶着四周忽明忽暗的眼睛，半明半暗的去想成为蝴蝶。 她也同样是只丑陋的蚂蚁，用着老师嘴里“不光彩”的手法，连续三把下赢了对面那高不可攀的尖子生，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羡慕与光彩。 老师望着曦曦连续三把的胜利，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她好像发现，曦曦召来的那些蝼蚁，其实并不是那些随处可见，一脚便能踩死一大片的蝼蚁。这些蝼蚁啊，可个个都长着一双丑陋的翅膀啊。 这一个个长着丑陋翅膀的蝼蚁啊，虽然看上去还是那般微不足道。但是它们却有着勇气展开翅膀，去挑战着浩瀚的天空。 当这名极为高傲的围棋老师听到了那被她极为看重尖子生的哭声时，她终于清醒过来，她慎重的取代着尖子生，和曦曦对弈着。 她很慎重，慎重到起手并没有像刚刚那名尖子生一样贪婪的去占据着棋盘上的黄金点。她反而占据了曦曦最想要，也是最在乎的角落。她看上去像是谦让，实则却是刻意。 她好像在刚刚三把棋中，看穿了曦曦的棋路，也好像在刚刚的三局棋中，看到了曦曦这十几年来有些卑微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人生。 …… 雨停了， 云散了， 夜深了， 人睡了。 老鼠走出了破屋，和猫打着招呼。厅堂的狗进了厨房，和猫还有老鼠分享着主人的口粮。 老鼠打了个饱嗝想起了蚂蚁，它说，它好像看见蚂蚁飞向了天空。 猫伸出了爪子，贪婪着往嘴里塞着肉，她说，既然蚂蚁飞走了，她就帮蚂蚁多吃一些口粮。 狗望着窗外，好像在担忧着蚂蚁的生死。 但他也没有跳出窗外寻找着蚂蚁的身影。 因为，这是五楼，而他也不像猫一样，有着九条命。 他的命只有一条，他还得守护着刚刚睡熟的主人。 …… 蚂蚁没有死，但看上去她快死了。 她躺在一片落叶上，望着外界的繁华。 她曾以为蝴蝶是最美的向往，但现如今的她，却又觉得眼前那一栋栋从未见过，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甚至比蝴蝶还要美，还要让她向往。 她有些怀念起自己认识的三个好朋友。 若是他们能和自己一起见到这般繁华该多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流着眼泪。 …… 老鼠喝了一杯酒，醉醺醺的开始说着它的过往。 它说，它以前生活在下水道，每天都衣食无忧，吃喝不愁。若不是因为一场大雨，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了一口吃的，和猫交上朋友。 猫也喝了酒，她不满的看着老鼠，说她以前也是一只自由的猫，每天活在美丽的公园里。她还说，她在公园里，每天都会有着形形色色的游人，给她塞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当然，她也和老鼠一样，因为一场罕见的大雨，才来到这里，为了一口吃的，和狗交上朋友。 狗没有喝酒，但他忽然也怀念着以前，他以前是一只悲伤的流浪狗，每天都为着吃喝发愁。若不是遇见那个一文不值的穷酸作者，他也不会被那双带着温度的双手，抱回这个能挡风避雨的家吧。 狗想到这里，他也喝了口酒，酒是辛辣的，也是苦涩的。 他有些弄不懂，为什么这么难喝的酒，那个穷酸的作家，却能把它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狗也醉醺醺的问着他身边两个好朋友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就是，如果让他们重新选择自由，那他们愿意吗？ 老鼠坚定的说，它愿意，它向往着自由。 猫也坚定的说，她也愿意，她向往着过去遇见那一抹抹风情。 狗笑了， 他指了指一旁蚂蚁飞走的大门，他说，自由和风情就在门后。 老鼠和猫望着那扇大门，他们忽然又说。 还是聊聊蚂蚁吧。 …… 蚂蚁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举着落叶，往家走去， 她有些想家了，虽然那个家，又破又旧，除了能遮风挡雨以外，就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优点。 但是，也就那个又破又旧的家，却有着她的朋友，属于她的温暖。 好像在这一刻，她向往的蝴蝶变得不是那般重要了。好像也在这一刻，那刚刚迷着她眼的高楼大厦，也变得冰冷更不值得让她去留恋。 她吃力的放下那片落叶，坐在落叶上，望着水洼里那份属于自己的丑陋倒影。 她张开了那仅剩一只的翅膀在放声歌唱。 歌唱着友谊，歌唱着生活。 在蚂蚁身后，有一只新生的蝴蝶，破蛹而出。 那只新生的美丽蝴蝶，有些好奇的望着眼前这只快乐的蚂蚁，她也张开了翅膀，好像是在跳舞，又好像是在送别。 这只美丽的蝴蝶啊，看着那只蚂蚁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后，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飞向了天空，飞向了她眼前那片繁华的高楼大厦中。 …… 老师虽然赢下了棋局，但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怪的东西涌上来，顺着喉咙紧紧地往上走。 这种怪的东西，称之为悲伤又有些太过于简陋，它更像是一份悲壮。 一份在见识到繁华美好以及渺小的自己后，还有着勇气直面现实的悲壮。 她强忍着心中那份的悲壮，望着对面那个就算输给自己，仍然还笑的女孩。她双眼发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力地点着头，她终于吐出了那份悲壮。 在她吐出的那一瞬间，那份悲壮却最后定格成了一句： “你的棋，下的很好。” 07 背离与节日 街上都是树，杨树、柳树、槐树、榕树、还有梧桐树。 商场里也有着树。 但商场里的树，好像永远都是松树。 …… 霓虹灯下，松树被放在商场中央，她头带红帽，身挂铃铛。她漂亮，她美丽，她高傲。 她也好像时刻都享受着人们艳羡的目光。 她望着，坐在她身前，那个带着假发和假胡子的中年男人，在为着生活强颜欢笑。 她摇动着枝干，那漂亮的铃铛，像风铃一样笑。 她在笑什么呢？ 是笑身前的男人像小丑一样可笑？ 还是再笑那一个个被父母领在商场里的孩子们，哭着闹着要身边的父母花上四五块钱，让他们与那个可笑的小丑一起欢笑？ 她扭着头，望向左边。 那是一家家写着洋文的奢侈品店。 她扭着头，望向右边。 那是一家家挂着奇怪图画的名鞋店。 她又望向前面。 那又是一家家充满着个性的潮牌服装店。 她笑的更大声了，那悦耳的风铃啊，伴随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掩盖着她身后方方正正的文具和书店。 …… 要是每天都是圣诞节就好了。 松树越想越觉得现在的人类，实在不会去享受着生活。 明明一年可是有三百六十五天，为什么他们算上节假日只狂欢着其中的一百一十四天？ 明明他们吸收了国外那么多节日，把原有的十六个法定节日，变成了现在的三十四个能狂欢的节日，甚至于他们都自创了两个购物节加入其中！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再去创造两个，十个，二十个，以及一百个节日，让他们一整年都去狂欢呢？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节日就意味着狂欢，意味着消费，意味着像现在这般的快乐。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节日越多，人们的笑容才会越多，那些美丽的商品还有人与人用来连接情感的纽带，才会和美丽的她一样，成为孩子和大人眼里的最美的向往！ …… 一个苍老的保洁员，佝偻着背疲惫坐在这边繁华的角落里。 他望着霓虹灯下美丽的商场，他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他数了整整六遍，才数清钱包里还剩着一百六十六块八。 他又数了整整六遍手指，才数出还有着六天，就到了圣诞节。 他又再次数了六遍手指，才数出六岁的孙子，在圣诞节后六天，就会放着元旦假。 他有些惆怅的望着繁华商场里四处张贴的标语。 那一句句，双旦来临，你给你最爱的人准备了礼物吗？ 他好像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该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子，在双旦去买些什么礼物呢？ …… 他喜欢变形金刚。 他也喜欢孙悟空。 他还喜欢彩虹小马和小猪佩奇。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爷爷。 同样，他爷爷也最喜欢着他。 所以，他在想，一百六十六块八，究竟又能买些什么呢？ …… 全套变形金刚十八个，不单卖，一共三百八十八。 孙悟空握着他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变成了两百八十八。 彩虹小马和小猪佩奇他们的家，加起来也是一百八十八。 八，是发的谐音。 所以，那些巧舌如簧的售货员们，看着他说，只要他给他孙子买了这些礼物，那他今年就会和他孙子一直发发发。 也不知是商人发发发，还是他六岁的小孙子发发发。 但他还是心动了，因为，在这个国家，每个人都喜欢着八，喜欢着发。 国人对于发的执着与热爱，就差让那些精明的商人，去在八月八号这个本该是父亲节的日子，去为那些想要发财的穷人，定个发财节。 …… 苍老的他清理完地板上繁华的脚印，洗完了电梯上柔顺的扶手，他走到圣诞树下，望着这颗美丽的松树，犯起了难。 他忽然想问，究竟圣诞老人和玉皇大帝到底谁更厉害？ …… 松树望着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苍老保洁员。 她有些嫌弃的摇着枝干。 那本是悦耳的风铃声，变的刺起了耳。 那让人向往的圣诞帽，变得像一个蒸笼。 蒸着眼前那个普通老人疼爱孙子的心。 …… 应该是圣诞老人更厉害吧。 老人想，如果圣诞老人没有玉皇大帝厉害，那整个商场也不会供奉着这颗圣诞树啊。 你看这颗圣诞树多漂亮啊。 红帽子，黄铃铛，脚下又是绿绸带的礼品盒。 洋溢着时尚与幸福。 他想，他要是圣诞老人就好了。 这样，他也不会愁着用一百六十六块八，在六天又六天后，给自己六岁的小孙子送着礼物。 那曾经在小时候听过的武侠、妖怪、神仙的故事啊。 好像在这颗繁华的圣诞树下，瞬间崩塌。 …… 杨铮望着棋社里那颗格格不入的圣诞树，他有些无语的问着一旁的棋呆子。 他问：“诶，你说，为什么传统棋社里也摆着国外的圣诞树啊？” 棋呆子答：“还不是孩子喜欢。” 他又问：“孩子真的喜欢？” 棋呆子道：“不知道。但孩子们应该会喜欢的。” 他再问：“你说…应该会？” 棋呆子道：“我们那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时，有人问过我们喜欢吗？” …… 圣诞节快要来了，松树身上又多上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灯泡。 这些灯泡啊，只要轻轻按下按钮。 便能发出花花绿绿的灯光。 在一片倒数声中， 整个商场漆黑一片， 只有这颗松树五颜六色着。 人们狂欢着，庆祝着这个圣诞节。 就连一旁苍老的他，也忍不住在自己脑海里，去记录这迷人眼的瞬间。 松树望着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目光。 她想狂笑，像世间主角一样狂笑。 但是她却不敢笑。 因为这一根根电线缠住她的铃铛， 她只要笑，那她可能在下一秒，烈火焚烧。 …… 杨铮问棋呆子：“圣诞节后，棋社的这颗圣诞树会被怎么处理？” 棋呆子答：“大概会被烧掉吧。” 杨铮感觉到有些可惜，明明是这么漂亮的圣诞树，为什么他们的结局是焚烧？ 树，明明很有用， 他的叶子，可以在夏天遮挡太阳。 他的身体，可以做成纸张。 甚至于他的根须，也可以作为中药。 棋呆子似乎看出杨铮眼里的不舍和惋惜，她想了想又说道：“至少，他也曾美过。” “再说，圣诞树的结束，不也意味着春天要来了吗？” …… 松树被人抬走了。 她惊恐的晃动着铃铛。 抬他的工人，觉得吵，他们粗鲁的撕下了她美丽的铃铛。 她又摇着头，那可爱的圣诞帽啊，也被工人拿走当做报酬。 她忽然又想起她是一颗松树，松树的松叶可是有着尖刺！ 但当她想用尖刺去逼得抬她的工人把她放回原来最受瞩目的位置。 却发现，她的尖刺早就被铃铛的美丽磨去了锋锐。 她尖叫着，望着大街上和她相比丑陋又光秃秃的树，她眼里尽是绝望。 她终于被工人抬进了黑漆漆的货车里。 在那黑漆漆的货车里，有着和她曾经一样是别人艳羡目光里的圣诞树。 这些曾美丽过的圣诞树，带着她们的尖叫与骄傲。 送去城外的火葬场。 …… 他最后只花了十五块钱，就在商场后面那些方方正正的商店里，买下了一只印着孙悟空的自动铅笔。 那拿着如意金箍棒的孙悟空啊，他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也好像在这一刻不再是那骇人听闻的一万三千五百斤，也不再是那所谓能让小孙子发发发的两百八十八的天价。 他好像，不对，正义的孙悟空就应该就是一只笔的价格。 看来，玉皇大帝到最后，还是应该比圣诞老人厉害。 他虽然没有圣诞老人那般穿着喜庆，也没有圣诞老人那样，手中带着花花绿绿的礼物敲打着那一扇扇没有烟筒的门。 但他至少，还在守着那一扇扇禁闭的门。 不然，那后方写着方方正正汉字的文具和书店，也不会存在着于这繁华的商场。 不然，这个苍老的他，也不会找到那只值一只笔的孙悟空，作为双旦礼物，送给他最喜欢的小孙子。 你看，他的小孙子，拿着这只自动铅笔，狠狠地亲了口那被自己视为第一喜欢的爷爷。 你在看，这个憨态可掬的孩子，也有模有样学着自动铅笔上孙悟空握着如意金箍棒的样子。他握紧着这根自动铅笔，他说，他要好好学习，以后变成这只自动铅笔上有着本事的孙悟空咧，去让爷爷不在苍老劳累。 他的脸，也笑的像一朵菊花。 08 破碎与完整 月亮刚刚落下，太阳还没来得及起床。整片天空灰蒙蒙的，但抬头还是能发现，有一朵七分慵懒的云，正在伸着懒腰。 这朵淡淡的云啊，吹着身边淡淡的风，在这个淡淡有些冷清的夜啊，望着身下那条淡淡的街。 在这条淡淡的街，有着一辆拉满着圣诞树，淡淡前行的小货车。 驾驶他的司机，也在淡淡的唱着歌。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整条街上空无一人，路旁那一盏盏本该是淡淡的路灯，也不再淡淡去亮着高低明灭的灯光，在这忽暗忽明的夜晚，这一盏盏时明时暗的路灯，像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在闪动，也像是在等待着那个唱着淡淡歌的司机，唱完他的歌，在他一人的演唱会划上谢幕的句号。 这条街上，好像也仅剩着司机喉咙里，那一首首五音不全的歌谣。 这个司机，正开着岁数有八年的老货车，在人生这条道路上奔波了整整三十年。 他也是从昨天狂欢的圣诞节，奔波到今天这个更值得让人去记住缅怀的日子。 他奔波着，唱着，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已有很多年都没有好好去过着这个圣诞节。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放在他身上，却是一件令人悲伤的大事。 因为，他的生日就在圣诞节。 这几年来，他几乎每个生日。都会跟今天一样，奔波在路上。 不过，他在每年圣诞节的时候，还是会给自己过着生日。 你听那一首首五音不全的歌谣，是他认真唱出来的，你看他的眼睛也因为这一首首歌谣，涨的通红。 你在看，他为了过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日，还“开心”的拿着一瓶装满白开水的矿泉水瓶，往头上浇。 这是不是又意味着他其实在许愿，许愿着明年的生日，不用像现在这样，奔波在路上？ 他应该很开心吧？你看他都伸出了手，往脸上拼命拍打。那一道道巴掌，不但驱散着他开了一天车的疲劳，还让他感动的流着眼泪停下了歌谣。 …… 路边忽然出现着一只肥胖的橘猫，它叼着那揉成一团的旧报纸，好像再给他送着生日蛋糕。 那陆续早起的环卫工人，身上安全服在黑夜亮着刺眼光芒，那红黄光芒，又好像那插在生日蛋糕上蜡烛的烛光。 那高楼大厦，那鸟鸣狗叫，那半梦半醒的出租车司机载着那刚从夜店醉生梦死想要回家的小年轻，你说它们像不像是一道道来自于陌生人的祝福，祝福着他，迟早会在这城市有个家。 应该像吧，不然那一道道擦肩而过的风景，也不会让他打起精神，嘴里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生日歌谣，开向远方。 …… “我们要去哪？”松树终于不再高傲，也终于不再尖叫，她望着迷茫的未来，问着一旁。 “应该去火葬场吧。”一颗同是圣诞树的松树回道，她身上还有着铃铛，她说话时伴随着清脆的铃铛，这又让她感觉，那颗圣诞树说不定要比现在的她还要更加漂亮。 “火…火葬场？”松树有点害怕。 “嗯，那是人的归宿，也是我们的归属。”另一颗圣诞树说道。 她身上还有着来不及摘下的彩带，她用枝叶轻抚着自己的彩带，这根漂亮的彩带，在她眼里就像人的衣裳。 既然人死的时候穿着衣裳，那说不定穿着衣裳死去的她，下辈子也可以变成人，不用再像现在那样，被人摆布去成为大人孩子商家的幻想。 “可是，烧掉我们，会污染环境啊！”松树忽然想起了她在不是圣诞树的时候，她的作用就是保护环境。 这是种她的人亲口说的。 虽然亲手砍她的人也是他，但是她还是在最后选择相信他。 “环境？”最后一根圣诞树笑了。 他笑的很大声，在他身上虽然没有着铃铛和彩带，但他的尖刺却很扎手。 当然，他的性子也同样很扎手，不然他也不会去凶狠地扎伤那几个抬他上车的人类，去给他们留下明日才能忘记的教训。 “环境值几个钱？”他似乎是这几颗圣诞树中接触人类最多的。他深知人的贪婪，也深知人现在变得越来越懒。 环境，自然意味着勤劳，也意味着保护价值。 虽说，人人嘴上都挂着爱护环境，保护环境。 但实际上呢？树还不是照样的砍，农耕土地上还不是照样建着高楼大厦，就连干净的河水，还不是肆意的丢着垃圾。 现如今，随着时代高速发展，保护环境更像是一个用来吸金的口号，瞧瞧那些人类用着保护环境的噱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再去瞧瞧那几个说着保护环境的人，是不是口袋里都装的满满的钞票？ 敢说着保护环境假话的人，说实在，在这颗扎手的圣诞树心中，他们的心，可比这间车厢里现在弥漫的黑暗还黑。 “可是，我们树可有着大用处啊。” “我们的根须可以入药。” “我们的身子，也可以做成纸张。供人写上美好的文字。” “甚至于我们的身子，也可以做成人人都喜欢的玩具。” “对，我们的身子可以做成象棋棋子！” 松树说话很快，她对火的恐惧超过了死亡的恐惧。只要让她不被烧死。 她宁愿奉献她的一切！ 却不料松树的话，惹得其他三颗松树哈哈大笑。 “现在还有人愿意用我们的根须用药吗？只要用我们根须入药的，都会被其他人类说是骗子。” “现在还有人愿意去在纸上写着美丽的文字吗？现在的人类只要有一部手机，一个机器，就可以去见识到所有的文字了。” “再说，优美的文字是什么？是文学吗？现在什么都可以称之为文学。什么都可以替代文学。” “象棋棋子？” “你是说让我们做棋子吗？”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棋子啊！” “世间万物谁不是棋子？” “只不过，我们即是棋子，也是赌徒，我们在赌，这一生，究竟会不会在短暂的美丽之后，变成一根根只能被烧掉的圣诞树而已！” …… 这一根根圣诞树，堆在城外。 这一根根圣诞树，有的美丽，有的让人向往。 也有的，跟松树一样，因为，对火的恐惧不停的尖叫着。 这一根根圣诞树，本可以组成一片森林去保护环境，也可以组成街上那一颗颗保护城市的英雄。 但因为他们都是漂亮让商人眼红心跳的松树啊，所以他们的寿命，要比很多树的寿命要短。 当然，他们也可以组成一本本诗集还有文学。 但是，现在还需要诗和文学吗？ 或者说，现在还需要那精美包装，能给人带来警醒的书本吗？ 答案肯定是，不需要了。 要看那种书，只能看海外被人吹捧的。 毕竟，很多作家早就死了，或者说，他们早就被一只只看不见形状和名字的手捏死了。 灵魂被捏死了，肉体被捏的腐朽，思想的巨人，捏的尽是小丑，讨人欢笑的句子。 没人喜欢很多作家认真写好的句子，文章，文学。 或者说，那些作家都没有想象的翅膀。 想象的翅膀？究竟始终不是朴实无华的文字啊！ …… 圣诞树他们结局没有死。 因为，烧掉他们需要被罚大量的罚金。 所以，那养着猫的处理员，挖了个大坑，把他们埋在土里。 松树在土里，哈哈大笑起来。 毕竟，把他们埋在土里，他们也得几十年，才能腐朽。 她埋了三天，身上就爬满了蚂蚁。 蚂蚁在她身上挖出了一个个洞。 那一个个洞让她不在美丽。 小狗在她头上吠叫，老鼠在她头顶上奔跑。 但她却还在笑。 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09 讽刺与真实 这是一篇总结，我个人觉得算是正文。 他也应该算是正文，网文也好，传统文学也罢。 始终绕不过一个“文”字。 但我能保证，这应该是唯一一篇总结。 (一)讽刺 首先说说，我觉得文学，是纯粹的。 带有深思和警醒的。 有人说，文学就应该是说好一个故事，但实际上呢？思想有时要胜于故事。 毕竟，现在是碎片化的时代。 人们每个人都会写故事，编故事。 一句话是一个故事，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一个图案都能是一个故事。 反而长篇大论的故事，却让人没耐心看，这是件我觉得很不美好的事情。 因为，当碎片拼成一个时代，那在这个时代里的人，会不会终将有一天，也跟着这些碎片，变得支离破碎的呢？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探究答案，我只想尽我的能力，写点不讨好的思想，像胶水一样，能拼一个故事就是故事的故事。 再来说说讽刺，我看了下书评，有位老哥倒是看出了这本书从第一章就是讽刺。 的确，第一章讽刺的东西很多，比如房子，比如性格，甚至于比如花。 为什么要说花呢，第三章开头就说了康乃馨是送母亲的。 这当然不是错的，但我觉得是不严谨的。 因为，咱们国家在数千年前就有了自己的母亲之花，那就是萱草。 古时的游子在远行前，都会到母亲居住的北堂前种植萱草供母亲欣赏，以表孝心。他们希望亮丽的萱草花给母亲精神慰藉，忘却思子之愁。 所以，那家花店老板，也说不定也不是故意去刻意隐瞒的呢？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或我，或是杨铮的一厢情愿吧。 (二)现实题材 说实话，想写好现实甚至于比较写实的都市，无非就是围绕着两个字。 一个“钱”字。 一个“爱”字。 只要围绕着这两个字，小说，就算写的再差，作家也会有着属于自己不错的收入。 但我刻意跳过钱字，去写爱。 不是不会写，而是不想写。 钱这东西很重要，但是钱对于作家而言，相当于一副枷锁。多少人为了钱，去放弃写出脑海里的巨人，笔下尽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欢喜乐合。 他们甚至都不敢去写悲和离，用喜和乐去替代着那流传快要一千年的“悲欢离合”这个被公认的成语。 他们有的因为喜和乐，逐渐变得麻木。 他们也有的因为喜和乐，都不敢自称自己为作家。 虽然他们也写了几百万让人喜欢的文字，但是因为一个“网”的字，觉得自己不配成为“传”。 这有些悲伤，但网文趋势也就这样，欢和合为主体，离为调味剂，悲尺度低作为泪点，高一点又会变成“毒”点。 写到这里，我很佩服现实的分区的作者和编辑。 编辑看见有眼缘的文章，明知道签约有极大可能挣不到钱，但他(她)还是会给他们一份希望。 我也佩服，现实分区的作家，因为他们又有几个是为钱去写小说的？ 多少写了几百万字的人，活在lv1？甚至连一万块钱都挣不到。 他们其实才是现实，现实的活着，写着现实的文章，过着现实的生活，也用着现实的生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里的梦想两字，不再是像很多嘴上挂着梦想的人，实际上梦想就是“钱”，还有“爱”字那般不纯粹。 好像，现在人人的梦想都是“钱”和“爱”。 那么曾经的热爱还有憧憬以及感动去哪了？ (三)诗歌 诗歌本是美好的文字，本应该受到推崇的。但现如今，诗歌却成为了一种悲伤。 他国，有俳句，让国内很多孩子向往。 邻国，有微小说，成为不少想要从事文人这个职业年轻人眼里的景仰。 那我国，好像也就只有着诗歌，才能让现如今的年轻人去敬仰。 但现在无论写古诗体，还是现代诗的诗人，都好像进入一个怪圈，大部分都过得不太如意。 我认识了个写诗二十年的人，最终放下了笔，写着曾让他觉得他让他个人觉得恶心的新媒体软文。 他在我们聚会上，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他写了二十年诗，所有诗加起来，都不如一句深夜的酒不如早晨的粥那样值得人赞扬。 我想也是，因为我的诗都写的比他好。 但是，你又不能说他一个写了二十年诗的人，不能不算是诗人吧？ 再说，现代诗这种东西，抛弃了押韵蕴意，更多的是意境和写实。 意境这东西，你觉得好就好，你觉得不好，那这一辈子，那所谓的意境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就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短句，让人人都记住了海子。 但是，我要说另外一首诗，肯定有着很多人会嫌弃着这首诗。不信您看看。 那一年 兰州一带的新麦 熟了 在回家的路上 在水面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还家了 坐着羊皮筏子 回家来了 有人背着粮食 夜里推门进来 灯前 认清是三叔 老哥俩 一宵无言 半尺厚的黄土 麦子熟了 这首诗也是海子写的，如果不带着海子的名字，想必很多人会觉得平庸。实际上呢，这首现代诗却很不平庸，至少，“半尺厚的黄土，麦子熟了。”这句话我很喜欢，因为我不会想到半尺厚的黄土，居然能养活麦子。 我甚至也觉得麦子这个普通的农作物，也说不定意味着父亲或是男人？如果真的意味着父亲或者是男人，那我们每个人是不是也仰仗这半尺厚的黄土活着。 我不是海子，我不知道他当时这首诗是不是用麦子形容父亲和男人，但是却不妨碍这首诗在我眼里的不平凡。 再结合着现实题材这一点，您说说，现代诗像不像替换着悲欢离合的网文，用着一种本该被文学不讨好的方式活着？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这些。 就像我说的那句，文学的尽头不是毁灭就是新生那般。 我还没资格现在就能走到文学的尽头。 (四)象棋与第四卷。 象棋，我会下，而且棋力不低，但是我写象棋却是喜欢用着想象去写。 比如第一次见棋呆子时，无非就是王见王。 整场棋从开始就对应着，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同样，在棋呆子那个炮打来的时候，杨铮神情恍惚也对应着，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后方，不就是高祖的转变？有着勇气近乎无赖的反抗着？ 自然，第二局棋，也毫不例外的对应的是公元前205年四月，项羽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以3万之狮，击败刘邦的56万军队的彭城一战。 出乎意料之外这六个字，是象棋的灵魂，甚至说是整个棋类运动乃至于文学以及生活的灵魂。 若是借用旁人之嘴去赞叹棋手棋艺高超，看似爽，但实际上还不如去用着一些想象去写的更让那些没接触过象棋的人，充满着向往和兴趣呢？ 毕竟嘛，向往，好奇和兴趣才是吸引读者以及传承某种文化的最好载体。 我想传承象棋，所以我必须让每个人看懂。 就算不懂规则的人，也得看的懂。 第四卷，看上去可以用“水”去形容，因为主角没出现过几次，但是这也是我在尝试着新写法。 一种藏的新写法。 你说主角没有出现吧，但他却每一章都出现了。 第一章路灯下。 第二章象棋和橘猫，报纸和花。 第三章曦曦眼里的叔叔和围巾。 第四章仍然是花，对应着杨铮那天有没有买花。 第五章，一，杨铮和围巾这两个词，不就有着一横吗？ 第六章杨铮不就是蚂蚁眼里的蝴蝶吗？ 第七章他和棋呆子对话也不是对应着关于圣诞节和圣诞树的对话吗？ 第八章松树，也就是万物皆是棋子的对话。自然杨铮也逃不过这个轮回，但他该怎么做呢？这又是下一卷的主题。 最后请让我对着您们这些读者朋友说上一句辛苦了。辛苦那些读着我不讨好文字的读者，也谢谢每天投票的朋友，更谢谢编辑还有那些明知挣不到还在写书追寻着梦想的作者。 谢谢你们给我力量。 (第四卷完) 01 炼狱、牌子、孩子 棋社已是乱的不能再乱，女人的嚷嚷声，男人的囔囔声，孩子喤喤的哭闹声，伴随着门外的风声雨声与走廊上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让每个人听的心里都在发慌。 地板上歪七扭八的漆黑脚印，雨水稀稀拉拉滴落的痕迹，还有孩子脸上眼泪掉在瓷砖和桌子上清脆的声音，让这本是黑白分明的棋社，又像是兵荒马乱后鬼哭狼嚎的人间炼狱。 但就算此地是炼狱，地狱。 它还是会吸引着无数人会前仆后继。 毕竟，在炼狱、地狱身后的白墙上，挂满了十位写着身价的“十殿阎王”。 这夺人眼球的“十殿阎王”啊，不经又让人感叹到，无论是地狱、天堂还是极乐世界，它们本质大致都是一样，它们都是人死后的归宿。 至于区别也无非是，掌管他们的主人有所不同。 地狱，在很多人眼里不是地狱，反而是真实的天堂、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天堂同样也在很多人眼里是地狱，是一间间挂着伪善的炼狱。 大概唯有人世间，才存在一眼就看分辨出的善恶美丑吧？ 那些舒舒服服坐在招生处后方负责招生的牛头马面啊，还在用着天使般亲切的语气和笑容。对着站在孩子身前的一脸期盼的父母，推销着他们用来杀死孩子们寒假的各项服务。 一千八百八十八一小时，很明显是牛头马面能给出杀死寒假的最顶级服务。 这项服务之所以能称之为顶级服务，不但是因为它高昂的价格背后，代表着棋社里还有炼狱后方最有前途最有名气的围棋老师身价。 它更是代表着，只要孩子买上了足够多的课，那他们的孩子说不定也会有着师承，将来就算再不济也能在外人眼里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头。 名头在孩子眼里，可能意味着威风，炫耀。 但在大人眼里，名头又意味着钱、前、骞。 这昂贵的价钱，摆在每个人眼前，不但没有杀死他们只是期盼孩子人生高骞的心，反倒是让现实的他们像孩子一样争抢起来。 但，明显那能被称之为明星一般的职业棋手只有一个。 师承名额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 牛头马面还有他们背后的整个棋社也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所以，他们用着温和善良的语气拒绝了不少财力不足的家长，他们只挑选出买课最多的家长，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牌子，让他们挂在孩子脖子上。 当那些有钱的孩子们脖子上挂着这一个个牌子后，他们也不哭也不闹了，他们像是世界冠军那般骄傲。 牛头马面看着他们的样子，他们笑着推出了相对平民的第二个服务。 第二个服务是一节课四百和一节课三百的服务。 这一个服务老师是一样的，招生数量也是一样的，但这个价格为什么却差上了一百呢？ 家长们不停追问，但是牛头马面却用着微笑和是老师的安排的理由去搪塞着这个问题。 但是从他们精彩的面部表情，仿佛能看到一场问与答。 那场问与答，好像是马面再问，为什么同样的一个老师，课程却差了一百块钱？ 牛头答，大概是态度有所差距吧？ 马面问，态度能差距到哪里？ 牛头想了想，大约是一个三四年就能定段，一个需要七八年才能定段吧。 大人们丰富脑补出这段对话，又开始疯抢着这项服务中最贵的四百块钱一节课。 其中这些疯抢的家长，还有着不少衣着朴实的家长。 看他们脸上疯狂的样子，好像是在赌。 赌孩子的明天，更赌着自己没有希望的后半生。 …… 四百块钱的课，很快就被抢光了。 剩下的三百块钱的课，在很多不情愿的家长的挣扎下，也慢慢卖完了。 牛头马面看着课被卖完了，他们相视一笑后，又推出最后一项服务。 一项一百块钱一节课的服务，这其中的老师，也虽然是个职业棋手，但她在这个价格里，仿佛被杀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的死。 有着不少家长在长时间迟疑后，还是选择了这项服务。 虽然那个棋手跟着这个价格死了。 但是，他们要是不选择，那么他们的孩子，说不定在其他同龄人还有他们朋友亲戚的眼里，也死在起跑线上了。 牛头马面望着课卖完了，他们又耐心的解答着家长的问题后，分别给他们的孩子又补上了那些根据不同服务而制定的不同颜色牌子。那些脖子带着不同材质牌子的孩子们，趾高气昂的，在那些没牌子的孩子嫉妒眼神里慢慢离开。 那些没牌子的孩子望着空无一物的胸口，有的哭有的闹，也有的握紧着拳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没牌子的家长，望着自己面前的没牌子握紧拳头的孩子，他有些不甘的问着牛头马面。 难道就没有更便宜的初级班，或者什么兴趣班吗？ 牛头想了下，摇了摇头，他看似无意的回了回头，在他眼睛里印着被挂在宣传板上有着身价的围棋选手，他也虽然没说话，但他眼睛却说出了一切。 那就是这家黑白分明的棋社，只收有钱的孩子。 …… 不止是这层围棋炼狱这样。 其他层的围棋炼狱也基本最低是一百一节课。 虽说，一节课一百，一个月支出大约也就在一千块左右。 这一千块钱，若是放在现在很多年轻人眼里就是一双不错鞋子的价钱。 但在很多条件拮据不再年轻的家长眼里，这一千可能是他们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工资。 他们有些不敢赌，也有些赌不起。 虽然当中他们有着很多人最后为了那一块块被制作精良的牌子，下着狠心，花上一年半年的存款，给孩子赌个一个大好的未来。 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忘记了，大好的未来，并不是赌出来的。 而是积累出来的，走出来的，闯出来的。 只有积累出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有着资格走进这个繁华都市里，闯出个大好未来。 但，现在浮躁如火的社会，让太多人忘记了生活是加法和减法，也让太多人每天只想去做着乘法去度过他们的一生… …… 女孩的手，被父亲牵着。 她虽然脖子上没有牌子，但她眼里却没有丝毫埋怨着父亲。 她看着情绪不高的父亲，她主动的晃着父亲的手，撒着娇说，自己想吃肯德基。 虽然她心中并不是很想吃肯德基，但是小小的她却很了解自己非常好面子的父亲。 她明白，只有这样花钱，才能让刚刚被人踩着面子的父亲，捡回点面子。 父亲好像也读懂了女儿，他那刚刚被牛头的话雕刻到满是冰冷的脸啊，随着女儿的撒娇，逐渐有了线条。 他拿出了自己掉漆的钱包，拿出了一张红色的一百块钱，那些慢慢柔软的线条也好像随着这张一百块钱高举逐渐染上了颜色。 那红的，白的，还有土黄色，让他牵着女儿的另一只手，逐渐有了温度和力量。 “今天，我们去吃个够。” 父亲眼里的黑色，随着线条的颜色，也逐渐盖住了他身上沾满了泥土的蓝色。 “你们要学棋吗？五十块钱一节课。”在父亲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又掺着晶莹剔透的白色时。 一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红着脸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有间小小的棋社招生位。 这间小小棋社的招生位，并没有太多夸张的宣传板。 这间小小棋社的招生位，好像又与那些炼狱格格不入。 02 五十、象棋、父亲 五十块钱，若放在二十年前，可以买上十斤上好的猪肉、五十斤颗粒饱满的优质大米、还有二十五瓶像烧红的刀子直插胃里的二锅头。 但五十块钱，放在现在，却只能买上二斤三两肥多瘦少的劣质猪肉、二十五斤鱼目混杂的次等大米、以及那二十五瓶见证了二十年沧海桑田后，尝尽辛酸苦辣的瓶装二锅头。 好像，在这二十年间，五十块钱还是二十年前的五十块钱。 但他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变得东海扬尘。 …… 五十块钱一节课，若不在换算成猪肉、大米、二锅头的前提下。 它倒是相当便宜甚至于廉价的。 毕竟，这年头，人们见得、听的、闻的、想的，都是以万为计量单位的数字。 无论是大小媒体，还是个人团体也好。 大家都喜欢着用万这个数字，去冠在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单独五十这个数字，却好像很少出现在每人随处可以看到的视频和资讯以及新闻里。 就算出现，他也大多代表着值得怀疑和悲惨的过往还有结局。 就像现在，听到五十这个数字。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着这家棋社是不是有着什么猫腻。 居然能这么廉价的，售卖着自己的知识。 他随着那个应该是和他同岁的年轻人往后方望去，刚巧看见有着一老一少坐在那间写着什么沧澜棋社的招生处。这一老一少，像两块石头一般，纹丝不动。 他握着手里的刚刚挥舞着的一百块钱，手心都出汗了。 他又再次端详着面前这个红着脸的同龄人，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 而被他牵在另一只手心的女孩，却十分渴望的望着远处那间棋社。 小小的脑袋，大大眼睛里，全是装满着向往。 “我能去看一下吗？”男人好像是感觉到自己女儿手心中的颤动，他松开了那紧握的一百块钱的手，语气解脱的说。 “当然可以。”在他对面的男人虽然脸还是红的，到这种红却不是刚刚害羞不好意思的红，反而是兴奋的红。 这兴奋的红，与男人刚刚窘迫的红，还有女孩身上喜庆的红，好像莫名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红色，燃烧着这家本只有黑白的棋社。 …… “象棋啊。”男人看着棋社前方的棋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一看到这个他很是熟悉的东西，他那颗刚刚还在怀疑的心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不过，在这片刻明朗之后，他又变得有些犹豫。 “这象棋小升初能加分吗？” “不能。” “那这象棋初升高能加分吗？” “也不能。” “那…象棋高考能加分吗？” “很难。” 很明显，坐在招生处身后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很不会做生意。 她竟然用着两个不能和一个很难，来答复着男人的问题。 不过，这也让她看上去是个并不是很会去说谎的女人。 不然，这七个字，怎么能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呢？ “既然不能加分。那学象棋有什么用呢？”男人有些惆怅的问道。 的确，男人的问题，也是每个做父母的问题。 现在愿意把孩子送进课外兴趣班的父母，谁不是希望孩子能够在之后升学路上，走的稍微平坦点？ 现在愿意培养孩子高雅爱好的大人，谁不是把自己这一生的希望，赌在孩子身上？ 加分，未来能够出息，这应该就是现在父母愿意花大价钱培养孩子的期望吧。 “那你问过孩子喜欢吗？”女人没有直接回答着男人的问题。 她用她的下巴，指着看着象棋满眼发光的女孩问出这个问题。 男人看着摆弄着棋子的女儿，他眼里又是挣扎。 “她又不懂！”男人很想说出这句所有大人都会说的话。 但是这句话到嗓子眼却被卡住了。 他望着一脸发自内心笑容的女儿，他那卡在嗓子眼的话，在即将吐出来的时候，却又化成了另外一句话。 “东东，你喜欢这个象棋吗？” 那个叫做东东的女孩，听到父亲的话，她急忙的放下着手中的那个“象”字棋，随后，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喜欢。” 女孩说的很大声，大的她脸都白了。 “真不喜欢？”父亲看着涨红着脸的东东，他又再次握紧了手中的一百块钱。 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一般只有在她说谎的时候，她的脸才会像现在这般，白得像雪。 “嗯，真不喜欢。爸爸我们还是去吃肯德基吧。”东东低着头，拉着男人的手说。 她的脸更白了，白到她低下了头，不敢让父亲看到。 男人刚握在手里的一百块钱，攥的更紧了。 他的脸也白了，这种白，比起雪白，更像是苍白。 无能为力的苍白。 女人望着这两个脸色发白的人，她伸出了她那修长洁白的两根手指，捏着女孩刚刚放下的“象”。 啪的一声砸在棋盘上。 这啪的一声，比起女孩刚刚说自己不喜欢的声音还要大。 “你们知道为什么象要走田字吗？” “因为，象是宰相？要保护着将军？”男人回过神，他低起头望着棋盘，下意识的说着这个在大部分大人心里，是唯一正确答案的答案。 “你说呢？”女人望着还在低头的女孩，她的声音轻了很多，也温柔了很多。 “我…我…”女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她捏紧着自己的衣角，紧张的她只能无助踩着脚下那双洗的发白的旅游鞋，在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她很想顺着父亲的话，说着象是宰相，走田是为了保护棋盘里最重要将军，但是在她刚刚捏着象棋时，她眼前的象又是动物园憨态可掬的大象。 那憨态可掬的大象，可是她最喜欢的动物，也是她母亲没离开他们父女时，他们一家人最美好的回忆。 她虽然很想顺着父亲的话，但是她最后再画了无数个圈后，她却小声支支吾吾说：“因为田是香蕉田，所以贪吃的大象才走田！” 女孩抬起了头，那白色的脸，多了些想象的颜色。 “很好。”虽然女孩的话，惹得身边的大人不经意间上扬起嘴角，似乎都在笑她的答案有些天真烂漫。 但！谁又能说她说的一定错呢？ 象一定就是运筹帷幄的宰相吗？ 象就不能是东东最喜欢的大象吗？ 象就难道不能是除了宰相和大象以外的东西？ 谁又规定了象棋里的每个字，就能一定是他们字面上的意思？ 是谁，非要用条条框框的教条，约束一个孩子的想象？ 是谁！规定着现在孩子选择的兴趣爱好，都是为了以后挣大钱！有出息！能加分！而准备着？ 是谁？又在用着所谓的现实，让天真浪漫的孩子还有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父母，一步又一步迷失在根本不真实的现实里？ …… “那在什么马要走日呢？”女人没有笑，她看着女孩又问着另外个问题。 女孩似乎被那个很好鼓舞了，她歪着头大胆地说道：“因为，马是蹦蹦跳跳的。” “很好。” “那为什么，兵在过河前，只能竖着走呢？” “因为，他们得听指挥。” “那为什么兵在过河后，既能竖着走也能横着走呢？” “因为，他们要侦查敌情！” “不错！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兵就算过河也不能后退？” “因为，他们出生就便是了守护身后的家人！所以他们不能后退！” 女孩的回答，不再可笑起来。 她从父亲身后，挣脱了他温暖粗糙的大手，她一个人走到棋盘前，眼里亮着男人很少能在女孩眼睛里能看到的光。 她拿起了“帅”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帅是我，兵是父亲。” “因为，父亲为了保护我，他从来没有后退过。” “这个是象，是动物园的大象。这个是马，也是动物园的马。因为，爸爸以前总喜欢在周末带我去动物园里玩！” “这两个士，应该是我的布娃娃。” “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只有布娃娃陪着我。” “至于这个车，应该是爸爸的自行车，每天爸爸都会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送我上学接我放学。” 东东拿起了最后一个炮，刚想说什么时，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她把“炮”轻轻放在原位。 或许，这个炮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一定比其他棋子要差。 甚至于在她心中，这个炮的地位，要和兵一样沉重。 所以，她才会把这个“炮”放在她原本的位置，就像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 女人安静的听着女孩咯咯地笑声，也安静听完了女孩对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解释。 她睁着自己那双好看的眼睛，直视着女孩那双单纯的大眼睛，她又问：“那你喜欢象棋吗？” 女孩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不喜欢。”女孩是发自内心的说道。 她望着一旁目瞪口呆的父亲，再次拉住了他的手，小小白嫩的手握住了父亲满是老茧的手，她甜甜的笑着。 “因为，我爸爸不喜欢。” “不，我喜欢。”男人，望着笑的甜甜的女儿，他这次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在做着任何挣扎。 他彻底松开了那只紧握着百元大钞的手，这只手不再握着所谓的现实。 而是给了自己女儿，一个用力的拥抱。 “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 离开棋社，已是近黄昏。 男人握着女孩的手，他的头忽然抬得很高。 就像每个孩子眼里憧憬的英雄那般耀眼。 在他旁边的女孩却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那般，不敢抬着头。 “东东，明天我们去动物园好吗？”男人听着身边的车水马龙，看着眼前的川流不息。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 “真的吗？”东东抬起了头，她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喜，又是带着刚刚让父亲掏钱的愧疚。 她更红的像个樱桃。 但父亲却没有低下头，每个父亲，都不该低下头，或者说，每个男人都该抬起头。 “真的啊，我们很久没去动物园了。”男人迈着步子，像棋盘上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兵，一步又一步，脚踏实地的往着尽头走去。 03 谎言、金钱、声音 将军，无疑是一场象棋对局里最美妙也是最精彩的声音。 毕竟，这道声音，既可以意味着结束，又可以意味着一场新的开始。 当然，它还可以意味着继续。 既然象棋里最美妙最精彩的声音是将军，那…人生中最美妙最精彩的声音，又是什么呢？ …… 寒假班，无疑是在所有课外辅导班里最为重要的一项收入。 就像每个精明的商人，都会说着昧着良心的话来欺骗买家那般。 这间上京市最大的棋社，也充满着谎言。 这种谎言，就算被揭穿，也可以用善意作为借口。 但这种谎言，也恰恰是很多成年人最需要的谎言。 毕竟，他们相信谎言如果说的太多，也说不定在将来某一天，会变成为现实。 曦曦的母亲，在最后一天，给曦曦报上了三百块钱的班。 这个班的老师，依然是曦曦之前的围棋老师。 这个围棋老师虽然在那天之后，对曦曦评价有所改观，但是她却没有减免曦曦任何费用，反倒是把她从旁听生，变成了正式生。 正式生，对于曦曦的母亲来说，意味着希望。 当然，这份希望的代价，就是她得付出原来的三倍价钱去继续培养着曦曦。 曦曦看着这高昂的学费，本是想拒绝，但在母亲因为正式生这三个字而变得越发偏激的眼睛里，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围棋的竞争不比任何运动轻松，就哪怕放在现在，被国家承认的职业棋手的数量也就几百人。 但棋社里的招生老师，却轻描淡写的跳过这个现实，用着每个人只要上课都能成为职业棋手来给家长们希望。 这份谎言啊，就算被揭穿也是几年后，十几年后。 到那时，也不知道这些牛头马面，还会是现在牛头马面吗？说不定，到那时，这些牛头马面早就成为了高高在上的黑白无常。 …… 杨铮和棋呆子都不擅长说谎。 但在他们身边的王富贵，却很能说谎。 他说谎的技术很高超，至少比牛头马面要高上至少一个档次。再加上，王富贵有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这五十块钱的学费，反倒在他身上，颇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也因此，本该惨淡的象棋社，居然还是收下了近百名学生。 既然说起了王富贵，还得说说他和棋呆子最后一局棋的结局。 那把棋自然最后还是棋呆子赢了，只是，自成一派的王富贵，去做棋呆子学生自然是有些屈才。 所以，棋呆子大手一挥，又是给棋社增添了一位老师，不过工资这东西，棋呆子是发不起，王富贵也不缺。 他只缺的是磨剑人和继续反抗生命的勇气。 为了弥补这两个缺陷，王富贵也不听儿女的劝告，来到这里做了象棋老师。 不得不再说道一句，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棋社也因为有了他，变得不再暮色沉沉，反倒有些朝阳初升的感觉。 也不知，到底是王富贵重获新生，还是整个棋社如获新生？ 总之，在棋呆子眼里，学生多自然也意味着是件好事，至少，棋社可以继续开，饭也能继续吃。 只是，杨铮倒是有些迷茫。 这份迷茫，源于自己对人生的迷茫。 …… 回到家的杨铮，靠在沙发上，安静的望着厨房里正在做饭的欢欢，他手里还捏着一朵刚从花店买的花。 他忽然感觉到，是不是无论从事哪一行，人生都脱离不了谎言？ 他那铁骨铮铮人生信仰，似乎也随着这几天招生，有些崩塌。 但很快，他又摇着头。 似乎想要把这几天的一切忘记。 …… 今天，是欢欢发稿费的日子。 六百块钱，是网站的全勤保障。 也是她唯一的收入，不过她过得很开心。因为她加上之前画漫画存的钱，还能足够她能再撑半年。 杨铮也一样，之前工作时，基本也没什么大的花销，在离职之后，又拿了一万块钱遣散费，加起来现在还是存了七万多。 七万多，对于一个不需要考虑住房成本的成年男人而言，除非生场大病，不然至少也可以撑个两年。 钱，这玩意，可能是人类最高也是最低的快乐成本。 只要身体健康，有口吃的。 没钱的人也会同样会有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 欢欢应该看出杨铮有些闷闷不乐，所以她今天破天荒的从拿出了一瓶罐装啤酒，倒在杨铮的杯子。 那对男人而言如同黄金般美丽的啤酒，咽在喉咙里，却让嗓子苦涩到如同经历了漫天风沙那般饱受折磨。 杨铮抿了口酒，问着欢欢，他问，如今，是不是想要挣钱就得说谎？ 欢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应该是在说，看你想挣什么钱，做什么样的人。有的人不用说谎，也可以挣钱。当然，哪有不说谎的人。 杨铮又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觉得欢欢说的对。 他下意思的又问了一句，欢欢你在画漫画挣钱的时候，说谎了吗？ 这句话刚说出去，杨铮就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明知道正确答案的愚蠢问题。 毕竟，欢欢画漫画，能说什么慌呢？ 却不料欢欢居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似乎她再说，她是在用谎言挣钱，但是，她的谎言却是针对着自己。 每个人都会撒谎，欢欢也不例外。 她几乎天天都再给自己撒谎，撒谎自己的漫画会有人看，撒谎着别人的污蔑没有让自己收到任何影响，也撒着慌说自己是个豁达的人。 但，实际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豁达的人啊。 真正豁达到不说谎的人，要不就是经历了太多谎言，看破红尘的人。 要么就是无能为力的人。 杨铮望着欢欢有些实诚的模样，他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一份无奈。 这一顿饭，比起那次盐给多的鱼，还要难以下咽。 …… 吃完饭的欢欢，也不着急进去画她无人问津的漫画。反倒是一反常态的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象棋盘。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杨铮下棋，也是她第一次，在杨铮面前展现自己的棋艺。 小巧的象棋，放在杨铮面前，实在有些难以握子。 但是，也就这小小的棋盘，却让杨铮刚刚因为饭菜和酒难以下咽飘走的魂儿，活过来。 他捏着棋子，望着欢欢似笑非笑的眼睛。 开始下着久违的象棋。 几手下来，杨铮才发现欢欢的棋力，连初学者都不如。 她好像只知道象棋的下法，实战经验压根就没有。 反观杨铮经过这段时间，和各种高手交手后，棋力大涨。 飞相开局，在欢欢的漫画里是消极防守的开局。 但在杨铮手里，飞相局寓攻于守，最后让欢欢无处下手，还被吃掉了大半棋子。 十步绝杀，本是象棋初学者最感兴趣的杀法，但在欢欢眼里，十步绝杀反倒是她漫画里女主角的大招。 这不，十手不到，杨铮就得意的喊出了将军两字。 但他在欢欢因为连输两把，脸都涨着通红的情况下，他第三把还是偷偷放了水。 第三把他和欢欢下了二十来手，最后给了欢欢喊将军的机会。 可是，欢欢并不能说话，要她喊将军，岂不是太难为她？ 在杨铮忽然犯难时，他好像听到声如细丝的笑声。 这笑声有些甜，甜到杨铮忘记了刚刚的烦恼和疑惑。 也甜到他也笑了起来。 “我输了。” 杨铮也撒着慌，跟着欢欢笑了起来。 他好像在欢欢和自己的笑声里找到了一份答案。 既然，每个人都会撒着慌。 既然，大家都在撒着慌。 那只要亲手把自己身边的谎言变成现实的话，那自己说不定也是铁骨铮铮的活着。 也说不定这才是真正无怨无悔，铁骨铮铮的活着。 (忙完了，以后会天天更) 04 曦曦、东东、交叉 现在，是清晨。 街上人很多，早起忙活生计的人、奔波为了家庭的人、追寻知识朝气蓬勃的人，都在有意无意中把这座本该是孤独的都市，变得看上去不再是像深夜那般寂寞。 街上的车也很多，豪车、普通的私家车、公共汽车、出租车、还有那一个个带着孩子奔向远方的自行车，这一声声喇叭声，又似乎把这个冷清的都市，吵的不在那么凄凉。 车停停走走，人走走停停。 人再看车，车再看人。 大人羡慕着孩子，孩子羡慕着大人。 他曾是他的过去，她也会是她的未来。 …… 象棋班开学的第一节课，东东就快要迟到了。 至于原因就是她的父亲值了一夜夜班，回家的时候，睡过了头。 她叫醒了迷迷糊糊的父亲，坐在那辆除了铃铛什么都再响的旧自行车上，迎着风，驶向远方。 曦曦也快迟到了。 她的母亲，骑着那辆除了铃铛响哪都不响的新自行车上，带着曦曦跨过了人山车海，驶向前方。 茫茫人海里，大部分人都好像习惯了那一个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紧父母，在心里为父母加油打气的孩子。 毕竟，他们，也都是这么长大的。 当然，也有着一些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却拿出手机和相机找寻着前方是瘦弱母亲的自行车。 在那些人分辨不出是善恶美丑的笑容里，这一张张视频照片，想必会让这些人在今天，有上一笔不错的收入以及一份值得炫耀的虚荣。 他骑着车，她也骑着车，走在相反的自行车道。 南北对立的自行车道，却在尽头有着一处相同的交叉点。 那个交叉点，可能是几代人的梦想吧。 …… 杨铮在象棋棋室门口，西装革履。 他比棋室里衣着随意的棋呆子更像是老师，他手里拿着负责的记下学生名字的厚厚笔记本，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也比棋呆子桌前那本泛黄的棋谱更像是尽责的老师上课时，必带的教案。 他听着那一声声发自学生肺腑的老师好，他脸上笑开了花。 他喜欢被人称之为老师，因为在他心里，老师就意味着高尚，意味着伟大。 但在他一旁站着的围棋助教，却没他笑的那么灿烂。 经常上网的她，总是觉得老师这两个字好像在讽刺着什么。 毕竟，在现如今在互联网里，人人都可以称自己为老师，人人都可以用着老师这两个字去称呼别人。 …… 早上九点整，她和杨铮几乎同时关掉了半掩着的门，也几乎同时的把自己与身后棋室隔离出来。 她更是和杨铮几乎是同时的相视一笑，也是一同伴随着身后棋室那句整齐划一的老师好，走到电梯口。 他们两一同走出了大楼，一同在门口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弥漫下，这两个看上去合拍的人，竟意外的没有同时开口说话。 他们只是一个望向脚下，一个望向天上。 …… 抽一根烟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分钟左右。 在这因为抽烟而经常被人忽视的三分钟时间里，其实可以发生很多听上去，看上去有趣且又美妙的事情。 比如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交上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比如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憧憬下未来。 更比如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改变身边的人。 …… 他和她骑着自行车，喘着粗气同时停在了棋社门口，身后两个小小的女孩，也顾不上跟她们的父亲母亲说着再见。她们都不约而同的跳下自行车，背着大大书包，往棋社跑去。 “跑慢点！”她和他几乎是同时说道。 但她和他却没有因为这奇妙的巧合，而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 这或许是男人女人与父亲母亲的区别。 因为，只有当了父母的人，望向自己孩子时，眼里除了孩子的背影以外，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和她目送着孩子奔到大楼门口，又不约而合的长舒一口气，最后又不期而同的转身离去。 他送完了孩子，满脑子只有回家接着睡觉的想法。 而她送完了孩子，还得去上班，去接着做着保洁员的工作。 他和她不像她和他，有着太多值得被人留意的交叉点。 虽然他和她，她和他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但他们明显全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 曦曦背着大红书包，在门口低下头。 她看见了那个笨叔叔，还有那个在她印象里极为严厉的助教。 东东背着大蓝书包，却甜甜的喊着杨铮和那个女助教一句老师好。 杨铮认出了东东和曦曦，他没有因为她们两上课迟到而生气，他反而笑着要他们快进去，走慢点，别摔着。 但那个女助教，却没有杨铮那么好说话，她看着曦曦之后，扔掉了嘴里的烟，眼里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丝厌恶。 她板起了脸问她，问她知不知道来学第一天上课迟到，对棋手对人生的影响有多么严重。她还问，曦曦知不知道自己在上次期末考试里又是倒数第一。 曦曦头低的更低了，她说她知道上课迟到对棋手还有人生而言，很是严重。她说，她也知道自己之前下棋下的不好，所以，她会认真去下棋。她还发誓，说她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 但，她发自内心的誓言却在女助教心里好像不是那么值得信任，或者说，没见识那天曦曦下赢班里第一的她，是打心眼不相信这个总是围棋考试里排到倒数第一的坏孩子。 或许判断的孩子好坏的，也真是以成绩为标准。 不然，这位女助教怎么会拿出笔记本，在上面给名字排到最后面的曦曦，像是报复性地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呢？ 那笔尖撕纸张的声音，很是刺耳。 刺耳到犹如一把锤子，一锤一锤砸在曦曦头上，把她的头砸得更低。 杨铮似乎也被这刺耳的声音刺激到，他看向了一言不发的曦曦，心中虽然有万语千言想说，但最后他却克制住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毕竟，这女助教的做法在他这个大人眼里虽然严厉，但并没有错。 更何况，曦曦又不是自己的学生。 刹那间，那被叫老师的美丽和高尚，好像被新时代成年人的思维，约束在他手里正在燃烧的卷烟纸里。 其实，香烟和酒一样，是能让成年人忘记很多烦恼。 但是香烟和酒一样，同样也能让成年人忘记不抽烟前自己的模样。 …… 女人似乎还不满意，她嘴里还在嘀咕着，抱怨着。 她慢慢的，不止在抱怨着曦曦的学习成绩是班里的倒数第一，也不止在抱怨着棋社老师因为学生进度太过于缓慢，而对她越来越苛刻的要求。 她更多的好像是在抱怨着自己作为助教和棋手的未来。 助教是棋社承认的老师。 但是，助教却在认证老师和绝大多数家长眼里并不能算是老师。 虽然她也很努力，但是，去年才定段成功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棋社里的专业棋手。 明明，她花了那么多努力，她的父母也花了那么多钱培养她。 但她到了最后却只能成为牛头马面，而不是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十殿阎王”。 …… 女人望着曦曦还在慢悠悠走向电梯的背影，她好像从那个背影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慢悠悠的走着，认为脚踏实地的走上每一步，就能成为这间炼狱的阎王。 但，她错了。 在脚踏实地上，还有着一种名为天赋的东西。 那种名为天赋的东西，哪怕她的每一步走的比别人更加用力，她也永远得不到。 她不经意间又点燃了一根三分钟的香烟，她扯着嗓子，对着曦曦催促着。 她催促着曦曦快跑。 就像以前总是坏脾气催促着本不出色的自己，必须要奔跑的那个助教那般。 曦曦在跑，但她书包打在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却让她跑的跌跌撞撞。 杨铮再也看不下去，他把烟按在垃圾桶上，无声的错过了这个女助教，跟着曦曦身后。 女人望着杨铮挡在曦曦和自己面前那不高大的背影，眼里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过，这形容不来的东西，让她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又跟以前一样，抬着头望向天空，继续抽着那根刚刚点燃的香烟。 …… “跑慢点。”杨铮看着曦曦喊道。 这三个字，让曦曦不再跑了。 她背着杨铮，脸上好像再哭，也好像再笑。 这丑陋的样子，她不想让他看到。 脖子上那被她视为珍宝的围巾，也第一次被她当成了纸巾恶心地往脸上擦着鼻涕眼泪。 “老师相信你，下次你不会迟到了。” “而且，老师还相信你，你只要努力下棋，你肯定会有进步。” 杨铮看着她颤抖的背影，他走上前，错过她说道。 他按下了电梯键，没有回头，似乎在等，等她擦干眼泪，露出和往日一样的笑容。 钢铁冰冷的电梯门，开始倒影着她哭泣的脸，但杨铮又轻轻迈出的那一步，却挡住了电梯门上她哭泣的倒影。 他好像觉得，这才是老师应该做的。 他也好像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刚刚被人喊得“老师”二字。 电梯门开了，他回过头看着曦曦。 曦曦脸上虽然还是有着泪痕，但她恢复着往日的笑容。 “我以后绝不会迟到了。” 曦曦用力地点头说道。 当然，她还有句话没有对杨铮说道。 那句话就是，她再也不想输了，也不会输了。 这不但是为了她可怜的母亲，更是为了眼前这个挡住自己眼泪，有着父亲背影的“老师”。 05 科技、手机、纸币 棋呆子的一节课，足足有两个半小时。 在如今众多浮躁的培训班里，这个时常已经算得上是非常良心了。 虽说，棋呆子一节课的时长，对于今天刚来学棋的学生来言，稍微显得有些漫长。但棋呆子的课，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漫长。 有些人，生来就适合做老师，用这句话来形容棋呆子正好不过。 她总能在言语之间，调动起每个学生的情绪。 那小小的三十二个棋子啊，似乎在她张口闭口之中被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这一个个小小的象棋，也好似随着她拿起放下的碰撞声中，拥有了生命。 这些奇形怪状的生命啊，在这些本是天真灿烂年龄的孩子们眼里，好像又在最后化为了一样样他们喜欢的风景。 就像东东觉得象是自己喜欢的大象那样，每个学生都因为这无意间被插上的想象翅膀，又不经意间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挑选着自己最钟爱的棋子。 他们花了好久才找到了自己最钟爱的棋子，也在找到自己最钟爱的棋子同时，开始对着象棋这项运动充满着兴趣。 棋呆子安静地望着他们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棋子，她也温柔的将他们分为两个一组进行着自由练习，她鼓励着他们尝试用着自己最钟爱的棋子去获得胜利。 杨铮作为助教，也沉迷于棋呆子对于象棋的讲解中，他还是第一次打心眼佩服起一个人。 他有些懊恼，要是时间倒流在二十年前，自己要是能遇见棋呆子这样愿意给孩子想象力的老师，自己说不定也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但世间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哪怕就算有着后悔药，说不定吃下去的人未来会有着更多的后悔。 就这样，也挺好。 看着学生们脸上跃跃欲试的笑容，杨铮不由得甩开了刚刚奇怪的情绪，游荡在一个个带着笑容的孩子与棋盘间，他用心的讲解着象棋的规则，他也用心的想让这些孩子，在多年以后，不会因为这个上午而出现着任何的后悔。 …… 十一点半，伴随着一声声老师再见，棋呆子也结束了她今天的所有课程。 下午的课，是王富贵上。 是从三点半开始上到晚上六点，中午漫长的四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让杨铮有些手足无措。 他该去哪消磨这漫长的四个小时呢？ 他抬起了头，望着拎着包着急要离开的棋呆子，他下意识的问她，下午有什么打算时。 却没想到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去商演。 看棋呆子这平静的回复，杨铮更是有觉得有些意外。 看样子棋呆子应该接过不少商演。只是，一个职业棋手又像不是偶像明星，能接什么样的商演呢？ 他又下意识的问着棋呆子，他说，我也能去吗？ 棋呆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随后又着急火燎往棋室外跑去。 看样子，她可能要迟到了。 …… “真方便。”棋呆子坐在网约出租车上，看着窗外被私家车甩开的风景时，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看她这模样，她应该没有想到，现在只需要一部手机，就能在短时间叫上一辆出租车。 看她这模样，她也应该没察觉到，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改变。 “你为什么不用智能机呢？”杨铮想起了她打车时掏出的老人机，不由得好奇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这些科技。”棋呆子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可是，现在什么都离不开智能手机啊。”杨铮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自然，他一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边不自觉的像个推销员一样推销着自己智能机上琳琅满目的app。 “你看，这是移动支付，有了它现在出门基本不用带现金。” “你看，这是网购软件，有了它，你买衣服会比实体店便宜不少。” “还有这个外卖软件，如果你在家里懒得做饭的话，只要点一下，外卖小哥会在半小时内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家。” “对了对了，还有我给你打车的这个，只要用了他，最快五分钟内就有网约车赶来。” 杨铮指着手机里眼花缭乱的app，似乎就像这app背后的公司员工一般，极力的推销着自家这一件件带着“免费”二字的商品。 可惜，无论他怎么推销。 身旁的棋呆子连看向手机屏幕的欲望都没有。 棋呆子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撕开标签纸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道：“可是我喜欢钱包里塞满纸钞和硬币沉甸甸的感觉啊。” “我也不喜欢在网上买衣服，我更喜欢把衣服一件件试穿之后，再去买我最喜欢的一件。” “我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做饭，不太爱吃外卖。” “至于最后的出行…”棋呆子望着窗外的风景停了下来，她苦笑地说道：“看来，是方便了不少。” “我说是吧。”杨铮看着棋呆子嘴角出现的苦笑，他似乎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推销的产品终于被客户认同那般，嘴角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他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时，前方的一直安静听完他们说话的司机却开口说道：“我其实跟这位女士一样，也不喜欢这些高科技。” 后视镜里，司机一脸疲惫地看着放在车载空调上的手机导航说道：“现在虽然好像什么都离不开科技和智能手机，但是也因为这些科技和智能手机，我感觉我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疲惫，最主要的就是我感觉到我越来越不知足了。” “就像导航自动提供的这条最捷径的路线，不也是到最后堵得和那些大道一样？科技与手机让人人都习惯了捷径，习惯了便利。但它同样也好像让人忘记了，没有科技和导航之前的大道还有平淡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 杨铮听着司机的话，刹那间，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了。 看来，他终于从刚刚狂热的推销状态中挣脱出来，他望着前方如同蜗行的车海，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科技和智能手机，虽然让生活便利了很多。 但同样因为这些便利，人们开始习惯性的走捷径，也习惯性的变得浮躁起来。 科技和智能手机也让人变得越来越不知满足，也活的越来越累了。 …… 打车费一共21块钱，棋呆子付的现金。 那一张面额二十的纸币和一元的硬币，让许久没见过纸钞和硬币的杨铮有些迷茫。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纸钞和硬币了。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触摸到纸币和硬币。 年轻的网约车司机反复抚摸着刚刚递来的钞票，或许在他心中，也有着和杨铮一样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钞和硬币放在钱包里，在他钱包里，最大的面额也就十块钱。 棋呆子的二十块纸钞，似乎就像她这个与智能机完全“脱节”的怪人那般稀有，被司机翼翼小心的放在钱包最里层。 杨铮看着司机离开时那流露出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时，他好像逐渐理解了棋呆子，不喜欢科技和智能手机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科技不但改变了生活，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现在年轻人的人生。 “喂，别发呆了。”棋呆子轻轻拍打着杨铮的肩膀。 “再不快点，我们就要迟到了。” 06 棋手、适情、神机 商场哪哪都热。 拥挤闷热的走道、忙得热火朝天的商铺、看上去热情似火的商家，还有为了抢购心仪商品争得面红耳热的顾客。 都把这个大大商场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蒸笼。 人在里面，风在外面， 人想出去，风却不想进来。 …… 杨铮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棋呆子，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毕竟，此时的棋呆子，换上了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穿着的汉服，像根木头一样的杵在台上。 虽然杨铮早就猜出棋呆子口里的商演是去商场里下象棋，只是，他却猜不到，她第一个对手竟是电脑。 这也难怪，她一直都讨厌着那些所谓的科技。 身材火辣的主持人，对着台下看热闹的观众，热情的介绍着棋呆子。 也在主持人的介绍下，杨铮第一次看到棋呆子的过去。 原来，她也有着师承，她的师父还是自己在儿时体育频道里经常见到的一位解说型棋王。 棋呆子家也是相当不简单，她出生于一个知象棋世家，而她本人也是在十七岁的年龄就获得了全国少年赛甲组冠军。 她的段位是大师。 货真价实的大师。 但同样令杨铮感到意外的是，像棋呆子这种棋术和相貌俱佳的棋手，应该有着比现在更远大的前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见自己值得炫耀的过去，无动于衷。 这又让他不住地在心中默念着，到底是谁杀死了棋呆子的前途？ 棋呆子也应该习惯了大家看向自己包含着不同情感的目光吧。 她眼里依然冷漠，就算热情的主持人介绍着她即将面对的两个对手，她眼里仍然没有那天和杨铮相遇的光。她只是望着眼前的电脑，发着呆。 好像这台电脑勾起了她很多在介绍中绝不会出现的回忆。 …… 棋呆子的两个对手，并不简单。 一个是某个即将面世的象棋游戏里的人工智能。 另一个是某个短视频平台上自称是象棋特级大师的女网红，有着两百多万粉丝的女网红。 这款即将面世的象棋游戏背后的公司也是这场商演的主办方，据说，这家财力雄厚的游戏公司老板是一个资深的象棋迷，做这款游戏主要是为了让世界各地的象棋高手有个公平对战环境。 话虽这么说，但这款游戏里面的每一个之前熟悉棋子却在电脑冰冷的屏幕里，从字正方圆的汉字，又变成了一个个大眼睛好身材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啊，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说着一些年轻人才听的懂的句子，把象棋这项传统棋类运动，披上了什么国风，二次元的外套。 这种改变，肯定会让很多年轻人心生好感，充满着探索的兴趣。 但这种改变，却让现在成为青年人的棋呆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她很讨厌这种改变，但她却没有说出口。 也毕竟，像她这种不愿接受多元化新时代的人，总不能强迫其他人和她一样。 或许是为了照顾那些没有基础的玩家，这款游戏的人工智能，算不上太高级。 至少，前两个初级和中级难度的人工智能，在棋呆子和杨铮眼里，也就是相当于那些熟知象棋规则的初学者水准那般。 短短三五分钟，棋呆子就解决了两个不同难度的电脑。 但在第三个难度的时候，杨铮棋呆子还有坐在台下那些经常下象棋的人，却觉得这款游戏里的人工智能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 因为第三个难度的人工智能，放着全是残局。 而且这些残局可不一般，若棋呆子没有看错，这些残局应该是《适情雅趣》上的残局。 这本名为《适情雅趣》的棋谱，可不简单，它是现存古谱中最系统、最完整、最具规模的棋谱。 棋呆子当初见到杨铮时，念叨的棋路，其实也正是《适情雅趣》里的一副残局。 那局棋，是《适情雅趣》第456局棋，也被称之为，国士无双。 在这国士无双残局中， 红方一帅一炮一士。 黑方一将双士。 虽然看上去红方必胜，但是，若红方没有一定棋力，黑方也可以把此局拖到漫长的僵局，最后和棋。 …… 虽说《适情雅趣》一共系统的排列出五百五十局残局，但实际上若是真想要在短时间去吃透这本书，去提升棋力，可不能按照顺序去学习。 比如此书开篇第一局的气吞右关，可是要比第四百五十六局的国士无双难。 当初棋呆子为了吃透这本书，也吃了不少苦头。 若没有她的恩师指导，她想必至少要多花上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理解这本书。 也因为有着一定基础，棋呆子下棋基本也是快速的破解着第三难度的人工智能。 但是，在第三难度的最后一关。 一盘从未出现过在《适情雅趣》上的残局，却让棋呆子握着鼠标的手开始的颤抖。 她虽然在第一眼看到这盘从未见过的残局时，脑海里就已经想到了两种破解此局的方法。 但是残局上方的四个大字。 却让她感觉到后背发凉。 连带着眼里的光，又重新回来了。 那四个大字，叫作《梦入神机》。 是一本在明朝嘉靖年间就绝版的象棋秘本。 也是她的启蒙书。 07 时代、棋谱、棋手 如果说，《适情雅趣》是当代象棋史上评价最高的杰作。 那么《梦入神机》这本象棋棋谱，可以被称之为人类象棋史上最伟大的瑰宝之一。 因为后人见到的大部分残局棋谱都和《梦入神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梦入神机》是现代所能见到的象棋古谱里最为古老的。 此书共有十二卷，(按照郑国钧先生的说法来作为标准)，现在被世人熟知的仅只有三卷残卷。 无论是《适情雅趣》还是《梅花泉》哪怕是《橘中秘》都暗藏着《梦入神机》的影子。 曾有评价说《梦入神机》为“皆全枰而无残局”。 足以能从这七字中，看出此谱的不凡。 可就这样不凡的棋谱！让人贻笑大方的是，如今的大多数年轻人都以为此谱是围棋棋谱！而不停用它吹捧着围棋文化的博大精深。 真是既让人啼笑皆非，又让人对象棋的未来感到心灰意冷… …… 棋呆子在很小的时候，有幸见过《梦入神机》的半本残卷，或者更确切的说，也正是那半本《梦入神机》残卷，才让她坚定不移地走上了象棋这条不归路。 后来，天生记忆力超群的她，用这半本残卷，在一次全市少儿象棋比赛中以第二名崭露头角，被一位象棋高手看中，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那位象棋高手也是杨铮以前在电视上经常看的解说主持人，也是华南地区小有名气的棋王。 在那位棋王那，她接触了已经被融入《象棋残局大全》里的两卷《梦入神机》。 这又让她看到了那一直在世人眼里尽是低俗无趣，玩物丧志的象棋，居然还有着另一面！ 那被人小瞧的象棋另一面正是，杀、拼、战、进！ 象棋本就是杀！杀对方棋子，为己方杀出一条大道！ 象棋也是拼！大多数棋力相当的对局，若是不去尽力拼出一份大好前程，只会在最后被生生耗成一局僵棋！ 棋局更是战！明知道棋局己方是劣势，难道就要束手就擒，跪地求饶？只有战！才能战胜对手，战胜那看上去前程未卜的人生！ 棋局还有人生里最重要的也是进！生而为人，大多数人出生都是逆！逆风！逆水！逆境！ 面对这么多逆，除了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般！棋手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至少古人不是。 古时的棋手，不像现在，用“和”还有“平”去卖着所谓的面子。 至少在八九十年代，懂得杀、拼、战、尽这四字并能用用象棋养活一大家子人的男人女人，可是要比围棋所养活的人，多上许多！ 在那个互联网并不普及的年代，除了用彩棋行骗的职业骗子，在绝大多数象棋高手的眼里，象棋甚至比自己生命还要更为重要！ 只是，这些愿意把象棋放在自己生命之上的人，大多也都疯了。 如今，愿意学象棋的并把象棋当未来事业的人，也应该要么是不知变通的傻子！要么就是，骨子里藏着疯劲的大小疯子！ …… 棋呆子这把棋下了很久。 这漫长的一局棋，让杨铮有些不理解。 就算他这种棋力不如棋呆子的棋手，也会在五分钟之内算出最优算法。 但是，已经过了十分钟，棋呆子还没有动棋。 “五种算法。”棋呆子在这十分钟的时间，脑海里模拟出五种破解此残局的算法。 但是，她却算不出第六种算法。 主持人看着“僵持”的棋呆子，嘴角那本是甜美的笑容逐渐冷却下来。 她看着台下因为没有动子而变得越来越沉不住的观众，她习惯性地不停抛出一个个引人发笑，略显沙雕的段子。 但是，这些对年轻人屡试不爽的段子。 在台下这些中老年人为主的观众眼里却显得有些无聊。 因为，到了他们这个岁数的人，都不太喜欢年轻人的沙雕文化。 在他们眼里，这些沙雕文化有些侮辱了他们花了几十年才认清人生的那份清醒。 若是世间皆是所有的沙雕段子，那这好不容易认清的清醒会不会变为一份过错呢？ 可惜，台上的主持人并不懂。 她还在抛着段子，直到杨铮的一声惊呼，她才回过神，意犹未尽的停下了她的段子。 棋呆子动了。 她的下法很是别扭，残局本是自身仅剩一兵一炮一马的情况下，下赢对方两马一车一卒的逆境残局。 若是正确的走法，那必须是用炮直接轰掉对面的马，再用己方的马慢慢逼得对方的老将走投无路，从而用最为经典的“马后炮”赢得棋局。 但是，棋呆子居然以兵为主力，放弃了马。 这又让台下很多懂棋的人，下意识地认为棋呆子有些愧对着刚刚精彩的表现以及自己身为象棋大师的身份。 但很快，在电脑因为这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下法变得逐渐被动的时候。 杨铮还有台下的观众，似乎从棋呆子背对着他们的身影里，看到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光。 这光，像是太阳那般耀眼。 在这抹阳光下，棋呆子移动的那个兵，竟如同弃马后拔出胯间刀剑义无反顾的大将军那般，让人不由感觉到血在沸腾。 这把残局虽然在明眼人眼里是考验着棋手的取舍之道。 但在棋呆子手里，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棋子。 她也不会放弃。 那个本该被舍弃的兵，似乎也感受到棋呆子希冀的目光，在马和炮的掩护下，像是个英雄一般，慢慢前进着。 这个本该舍弃的兵啊，前行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踏实，那被湛黄色如同沙漠一般让人绝望的棋盘，也似乎因为他的前进，多了一道道风景。 一道勇于打破常规的风景。 一道永远不会放弃的风景。 …… 主持人应该不懂象棋，她看着目瞪舌挢的观众，忍不住往后望去，发现棋呆子只是在用着一个最为普通的兵破解了此残局。 她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她对象棋的规则，大概也仅仅只是了解。 她更是不以为然的想，这所谓的象棋大师，也只是用着棋盘上最不受待见的小兵去将军罢了，根本没什么出奇的技巧。 她还想，这把些漫长的棋局还有那个最不受待见的小兵，哪有自己主持的有意思，也哪有接下来出现的网红更加璀璨夺目。 但她似乎忘记了，大家看棋，可不是为了看她主持，也不全是为了接下来出现的网红。 大家更多的，只是因为喜欢象棋而来的。 对于真正喜欢象棋的人来说，一场精彩的对决，比起很多东西都要重要。 也正因为着有这样热爱象棋的人存在着，传统象棋，才会一直存在这世间。 不会被世界淘汰和遗忘！ 08 棋士、流量、遗忘 如果想要去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象棋高手，最有效的方法，无非就是与不同的对手进行实战。 去取长补短，去完善着自己本不完美的棋道。 而实战的对手在二十一世纪之前也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现代高手，另一类是古人棋手。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轨迹来言，现代高手，本该踩在古人棋手的肩膀上，去把象棋这项棋类运动变得更加完善，去把象棋这项传统文化发扬广大。 但如今的象棋高手，在九十年代后，影响力和普及程度，鲜有渐长。 在二十一世纪后，更是停滞不前。 这也导致了，现如今有很多热爱或是厌恶甚至于不懂象棋的人，都把自己对象棋的爱与恨全寄托在二十一世纪才出现的第三类棋手身上。 这第三类棋手，也就是人人所熟知的人工智能。 但是人工智能真的能替代现世高手和古人棋手去传承着这流传了上千年的象棋吗？ 但至少在刚刚那局残局里，古人的智慧反倒超越了现代棋手以及还没达到巅峰的人工智能。 何又为超越？大概是古人要比现如今的高手和人工智能，更能在棋盘上构建出象棋的本质。 那所谓的象棋本质，正是一局明知道结果，却有着不同方法去逆转的人生啊！ …… 棋呆子破完刚刚那盘残局，她昂起了头，不知从何时起，她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的汗。 这汗不是冷的，是热的。 热的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还想接着下棋，想去见见更多她未见过的古人风景。 但，这款游戏的人工智能似乎到了这里，便是尽头。 她望着电脑屏幕里湛蓝的通关两字。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慢慢平复了刚刚还刺耳的心跳声。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好像随着这好不容易的安宁，化为一块块石头一节节涌上了喉咙，在即将填满喉咙时，却在最后紧要关头定格成一个个带着问号的倒装句。当这些倒装句即将从喉咙上方的嘴里吐出时，棋呆子终于回过了神。 她在极力克制，克制的让这一个个倒装句，化成了细沙慢慢滑入心底。 她站了起来，望着台上重新打起精神的主持人，闭上了眼睛。 …… 刚刚那一局十分钟的残局，打乱了主持人的主持，更是打乱了这场商演的计划。 毕竟，在这场商演里，棋呆子不是主角，游戏厂商和接下来出现的那位网红才是主角。 在这个时间就一定等于金钱的时代里，十分钟的时间，足以让游戏厂商损失数万乃至数十万。 同样，这十分钟的时间，也让网红多收入几万以及几十万。 既然游戏厂商和网红在这场商演里支出和收入此消彼长。 那棋呆子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铮望着身边越来越多因为网红这两个字聚集而来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也不自觉的放在刚刚还是主角，此时却因为即将上台的网红，沦落到连配角都不如的棋呆子身上。 他好像看到，在棋呆子那身古到骨子里的汉服袖子上，绣着一朵正在凋零的牡丹。 那朵正在凋零的牡丹，看样子也曾美进人心。 但，如今这朵美进人心的牡丹却不得不凋零，因为此时如果她再不凋零。 她就无法衬托那些永不衰败的纸花，以及那些由冰冷钢铁铸成的永生花。 …… 上台的网红明显是一个妙人，妙脸、妙腿，最重要的就是，她说话也很妙。 比起不会说漂亮话的棋呆子，她明显要专业了很多。 在她的美瞳里、在她的高跟鞋里、在她的旗袍里，好像装的并不是身为棋士对象棋的热忱。反而装得全是人情世故。 那一通通人情世故不但把她合身的旗袍撑得千娇百媚，也让她比起那刚刚只会说着段子的主持人，更能调动着台下观众的情绪。 她笑，她走，她坐在电脑前，都有着迷人的分寸。 刚刚那“困扰”着棋呆子长达二十来分钟的残局闯关，在她手上基本上一分钟一盘。 就连最后的那盘写着《梦入神机》的残局，她也仅仅只花了两分钟便轻松破解了。 在对比着破解棋局时间的长短中，棋呆子输了。 但在杨铮眼里，棋呆子反而赢了。 因为，在最后那局残局里，棋呆子的单兵破局要比这位浑身都写着“妙”字的网红，要巧妙绝伦。 但也在，身边因为得知她是网红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欢呼中，棋呆子也输得一塌糊涂。 …… 棋呆子和网红最后还有着一场面对面的电脑象棋对局。 只是，这场面对面的电脑象棋对局，却几乎看不出双方的棋力。 也毕竟，这场面对面的棋局，也仅仅是一局残局而已。 身为货真价实大师的棋呆子，持黑子，而身为特级大师的网红，持红子。 单从棋面上看，红方的兵力要逊于黑方。 但在懂棋的高手眼里，红方绝对是必赢黑方。 就像棋谱上永远是红方战胜黑方，也像历史里，刘邦的结局最后也是夺得天下那样。 很多事，自出生起，就被上天注定好了。 胜负，在这场不是象棋为主题的商演里，其实早也被注定好了。 但，杨铮却有着信心相信棋呆子会赢。 当然，前提是如果棋呆子是真是真心想赢的话。 …… 这盘残局有些怪。 依然是棋呆子没见过的残局，而且从残局整体分布上来推测。 黑方应该是古老的飞相局起手。 在最古老的残局里，古人用飞相局起手所代表的意义，并不是像现在的所说的攻守兼备，而是得知棋力不如对手后一味的防守。 但棋呆子这边的棋子却在飞相局起手后，打的很是激进，激进到九子中有着四子过了河，卡住了红方老帅的喉咙。 反倒是红方处在劣势，防守到只剩七子，但这七子每一子都布下了层层陷阱，无论棋呆子怎么走，那她最后结局居然是和。 这有些不合理。 因为残局里，红方是破解者，黑方是布局者。 黑方应该会藏着大小陷阱，勾引红方上当。 但是在这盘残局里，只有红方这位布局者，却没有任何的破解者。 那局残局意义又在哪？ 还有黑方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看着电脑上棋局下方写的《梦入神机卷十》，陷入了沉默。 09 老人、年轻人、棋 这盘残局，在梦入神机第十卷里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后悔莫及。 也不知这名字所说的后悔莫及，是说黑，还是再说“红”。 …… “看来这个不懂棋的网红又要赢大师咯。”在杨铮左手边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持红先行的网红，他的眼角有些惋惜地耷拉着。 看样子，他应该见过太多所谓网红下赢大师的名场面，他也应该见过了太多不懂装懂的网红说自己是象棋特级大师去招摇撞骗，去吸粉骗钱。 要不然他说话的语气，怎么会带着一股源于骨子里的悲哀以及不满呢？ “你在说什么呢？秦小怜可不是网红，她可是货真价实的象棋特级大师。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宣传象棋这项文化做了多大的牺牲！”刚刚因为网红坐在杨铮右手边的小年轻，听出了老者语气里的不满。 他跳过了老者那句话中摆在明面上的悲哀，愤怒地质问着那个老人。 他的语气不恭不敬，带着一丝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嚣张和对世界的愤怒，他望着这个老人，开始细数着那个叫秦小怜的网红，对象棋这项文化所做的贡献。 比如他说，秦小怜自掏腰包，去补上某家棋社专门给她粉丝学棋的打折福利。 比如她为了宣传象棋这项文化，推掉了很多商演，开始全国旅行，挑战着不同城市的街头棋王。 更比如，她在前段时间还捐了10万块钱给了某某山区去建象棋小学，她可是在直播间说过，她想要将象棋普及给学龄段的孩子。 在这个年轻人口里，台上那个叫秦小怜的网红好像化为了一个高大的巨人，她也好像在化为巨人的瞬间，高高举起了手臂，给众人展示着纹在她苗条手臂上的刺青。 那个刺青，好像写做象棋。 老人听着年轻人越来越激动的语气，他眯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他反问着年轻人，问他有没有见过那家棋社原来的学费？ 他还问着年轻人，说她视频里街头棋王，是不是都是些穿着背心摇着大蒲扇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更反问着年轻人，问他到底见没见过那所谓用10万块钱建成的象棋学校？ 他的笑声，让年轻人恼羞成怒。 他的笑声，也让坐在他和年轻人中间的杨铮无法专注的看着台上的棋。 “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家小怜，那你敢不敢赌，赌她能赢下台上的象棋大师？”年轻人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望着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的秦小怜，他的脸半红半白又大声的对老人提出了赌约。 他的眼睛里透着疯狂，看样子，他是在克制，克制着遮羞布被揭开后的愤怒。 很明显，老人不会赌，也不敢赌，因为他懂棋，也懂棋谱，更懂这些人情世故。所以，他明白，这场商演其实也是在给那个网红造势。 虽然他骨子里的名为倔强和对象棋热爱的骨髓在如烈火那般灼烧，但他最后又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无能为力的望着台上。 或许，他不赌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骨髓里仅存对象棋的热爱，被台上这冰冷的剧本所浇灭吧。 年轻人看着瘫坐的老人，他脸上似乎在骄傲，骄傲的自己喜欢的偶像能用胜负说话。 但他脸上的骄傲，还没化成对老人丧失勇气的嘲笑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和你赌，赌那个大师，必赢。” …… 棋呆子好像陷入了被动中，原本棋盘上黑方的优势，早就随着红方先手，逐渐变为劣势。 她要输了吗？ 终于要输了吗？ 她望着自己棋盘上剩着几个残兵败将，心里忽然有着一丝解脱。 她已经很久没有输过了，自从拜师之后，她这些年来，好像鲜有败绩。 尤其当她吃透了《象棋残局大全》后，就连她棋王师父，也不再是她的对手。 她在此时，有些想她师父了，想那个儒雅，总是带着微笑的中年男人。 如果此时他还活着该多好。 …… “将军。”秦小怜第一次喊出了将军两字，仔细望去，这位网红早就出了一身冷汗，远没有镜头前喊出“将军”两字那般轻松。 毕竟，她在刚刚几手棋里，好像看到了失败后的自己。 明明，主办方早在三天前就把这盘残局破解之法告知了她，也明明在她左耳带着的耳机里，还藏着她背后团队里货真价实的一流象棋高手来作为这盘残局的保险。 但从她耳机里传来的那位一流象棋高手间断又颤抖的声音中，足以看出这盘棋局，早就在对面那位象棋大师不按套路出子的反套路中，一次又一次差点反杀着自己。 幸亏自己是红方，要么是黑方，早就被对手决定了胜负。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因为，胜利的天秤随着她的这一声将军，基本上也尘埃落定了。 她又有些敬佩又有些嫌弃的望着对面还在思考的棋呆子。 她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还在顽强抵抗。 她也在想，等比赛结束后，自己看能不能用钱把对面那个象棋大师收进自己的团队里。 她甚至在心里，都算好了最高的价位。 三十万。 对，就三十万，她应该没法抵过三十万年薪的诱惑。 大不了，也培养她去成为网红！ 反正这年头，高手也好，明星也罢，不都向往着去成为一名粉丝百万乃至千万的网红？ 尤其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流量就代表着金钱，也代表着未来。 现如今，她的流量已经达到了极限，不然她也不会去主动降低身价走秀，更不会按照剧本去下棋，这一切都只能怪她身后的团队，货不真，价不实。 只要她的团队能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加入，说不定这位象棋大师能给自己带来三百万，甚至一千万的回报。 反正，国内最顶尖的民间高手，也就不到十万一年。 也反正，只要带着传统两字的文化，在她眼里就是互联网上白花花的金钱。 …… 杨铮望着棋呆子即将要输，他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不相信能轻松击败自己和王富贵的棋呆子会输。 他不懂棋谱，也不懂什么残局红方必赢的定律，他只觉得，象棋这项运动，永远都会有着奇迹。 “输了吧！我就说秦小怜是象棋特级大师！你看那个大师都还不了手。”年轻人看见了曙光往自己这边倾斜，他又高傲的看着老人，也看着和自己打着赌的杨铮。 但很快，他就看到了杨铮笑了。 这一笑，让年轻人有些迷糊。 当他随着杨铮的目光和笑容望向舞台，他也看到了棋盘上明明处于劣势的象棋大师，居然也在笑。 那个象棋大师的笑，明显要比杨铮的好看的多，而且，她的笑，更是充满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啪的一声， 棋局继续。 10 今人、古人、智能 秦小怜虽然作为台上的棋手，棋力并不是很高，但她也不是一点都不懂象棋。 相反，自打她下决定把曾经无人问津的象棋去当成自己在互联网闯荡的资本起，她也花了很多功夫去系统学习过象棋。 她本也可以去成为一名象棋高手。 但是，想要去下好象棋需要大量实战和汗水。她背后的机构还有投资者，可不会给她那么多时间去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象棋高手。 他们只会疯狂砸钱和砸资源，让她在短时间成为高高在上的“象棋特级大师”。 对于这种用资源和钱堆起来的“象棋特级大师”，他们可是寄与了“厚望”，希望她能在短时间内给予他们巨额回报，而她为了不辜负这份“厚望”，这局她也绝不能输。 她望着棋呆子笑着像握着棋子那般，拿起了鼠标优雅地放在桌子时，她眼里忽然一阵恍惚。 她在想，为什么棋呆子被将军之后，不但不懊不恼，就连脸上还能露出骄傲的笑呢？ 她是在骄傲的笑什么呢？是笑这局本就不公平的残局，还是再笑自己这个假冒的象棋特级大师？ 这份恍惚，浇灭了她之前因为轻视而起的招揽之心，她第一次低着头，集中所有精力看向面前的屏幕，等待着团队里的象棋高手给自己下一步指示。 团队里的象棋高手，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二级棋士。本来像他这般年轻的棋手也应该有着光明的未来。但是再一次商演中，他亲眼目睹着两名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下棋。那互相谦让几乎做戏的下法，让他猛然觉得，象棋原来捏子是世态炎凉，放下又是人情世故。 也因此，心灰意冷的他在那场商演后，选择了放弃象棋，加入了秦小怜的团队。 他这个人棋力还是有的，但因为那天受到的刺激，加上这些年所对战的角色皆是些街头串通好的大爷大妈，久而久之，他整个人也懒散了起来，不愿去专研棋艺。 懒是杀死一个棋手最快的刀子。 因为这个懒字，这名二级棋士棋力下降的厉害，打些二三流角色还是可以的，但遇见了气势十足的棋呆子，他倒是慌得比秦小怜还快。 虽然秦小怜团队提前得知了棋谱破解之法，但是棋呆子的出棋套路，完全不能以寻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就像棋呆子支士破解了秦小怜那边的将军之后，主动地把自己这边所有能对秦小怜造成威胁的棋子，皆放在秦小怜面前，让所有懂棋的人都摸不清头脑那般。 好在，秦小怜身后那曾经是职业棋手的高手，倒是没忘记，棋局里这种送子方式其实在求和。 在他曾是职业棋手时，他所参与的大部分象棋商业比赛，棋技不如人或者棋力相当的棋手，往往会用主动送子的方式，向对手发出一个“和”字信号。 那天，那两个象棋大师也是这么做的。 让和吗？他不由得问自己。 但很快，他却捏死了让和的想法，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职业棋手了，他的老板秦小怜同样也不是职业棋手。 更主要的是对面的那个女人是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只要赢了她，秦小怜或许也会在这场棋局之后，成为真正货真价实的象棋特级大师。 他绝不能让和，也不会让和。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像现在这般集中所有精神，去算计怎么样才能让秦小怜赢得漂亮。 他想，最漂亮的赢法就是吃光对面的所有棋子吧。 尤其对面还是这样只会求和的职业棋手，吃光她所有的棋子，说不定自己也可以踩着她的尸体，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整个象棋界比赛求和的乱相。 只要踩在她的尸体上，秦小怜绝对还能挣更多的钱！ 于是，忽然下定决心的他，不再慌了，也在他四字一句的指点下，秦小怜一步步按照指示，吃掉了棋呆子这边的绝大部分棋子。 望着棋呆子那边越来越少的棋子，他和她眼里几乎亮着同样的光， 他也和她望着这基本不可能被翻盘的棋局，他们又是几乎同时觉得，原来象棋其实也不过如此！ 象棋大师，也就只是一群为了面子，求和的凡夫俗子罢了！ 他和她又吃下棋呆子那边最后不能过河的象，望着棋呆子空白一片的棋局，他和她笑了。 却不料，他们的笑容刚刚浮现。 棋呆子站了起来，说出了三个字。 “我赢了！” 整个商场一片哗然！ …… 将帅照面，先手赢。 这是一条很容易被众人遗忘的象棋规则。 尤其当棋力高者选择吃光对面棋力所有棋子时，这个规则，往往会忘得更快。 如果说懒是杀死棋手的刀子，那么急就是埋葬棋手的泥土。 其实棋呆子无论怎么走，到头来，她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和。 她不愿和，更不愿输。 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的用看上去“让和”这种方式去算计对方，让对面贪婪的想去吃光自己这边所有的棋子。 最终让自己达到将帅照面的目的。 她有信心对面会上当，因为对面下棋的手法，实在太过于刻板。 刻板到反而像个贪吃的新手。 既然他们这么贪吃，绝对不会放过压过自己的机会。 也毕竟啊，整个国家，也只有不到三位数的象棋特级大师，哪有这么容易让自己碰见一位极为出色的象棋特级大师？ 若是这么来看，这盘残局结局是“红”方后悔莫及。 但，这盘残局真的那么简单吗？ 棋呆子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缓缓走下了台下，她嘴角的笑容，慢慢平静了起来。 只留下了台上因为输棋好像失去所有的秦小怜。 …… 在商场停车场里，一辆黑色保姆车里，一个长相粗狂的中年人，正在一旁的年轻人指导下，用着电脑记录着棋呆子和秦小怜的对局。 在他电脑旁边，放着两张泛黄的象棋残页。 这两张象棋残页正是对应着人工智能最后一关以及刚刚棋呆子和秦小怜所对决的两局《梦入神机》第十局残局。 但，仔细望去，这两张上了岁数泛黄的象棋残页所记录的棋局里，却只有黑白两色棋子。 而这黑白两色棋子里，黑子是帅、相、兵，白子却是将、象、卒。 在这两页残页下方，有一行写的字迹模糊不易被人发现的四个小字，那四个小字写的好像写的是“白子先行”。 年轻人，望着棋呆子走下了舞台，有些惋惜，又有些嫌弃的望着还在舞台上装模作样的秦小怜。 他要身旁的年轻人，在电脑上敲写着什么。 不一会，电脑屏幕里，出现了两盘完整的模拟棋局。 其中的第二盘棋局，正是棋呆子认为其实飞相局起手的棋局。 不过，与棋呆子所想不同的是，在建模里，红方才是飞相局起手。 而黑方却是不管不顾的架上了中宫炮。 当然，这盘棋局的结局，也是红方输。 只是，结局的最后，却是黑方给红方吃的一个子都不剩！ 11 尾声、雨声、枪声 当棋呆子和杨铮走出商场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就下起了雨。 雨很大，很凉。但意外地却看上去很干净。 棋呆子望着这场干净的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那从檐角处滑落下的雨线，落在她那白皙手掌中，似乎在滴答滴答的笑，也好像在跟她说着悄悄话。 “我开始有些后悔了。”棋呆子忽然开口说道。 “我后悔着今天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没有带上一把雨伞。” …… 秦小怜也后悔，后悔着自己不该从当网红那一刻起，就去小瞧象棋这项运动。 她也后悔着自己也不该在能吃掉对面老将时，去听从背后团队的指示，小瞧着对面那位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 此时的秦小怜，多么希望身边出现着一个售卖后悔药的商人，她愿意花上一百万，两百万去买下一颗后悔药，重新回到那盘棋最开始的模样。 不过，比起她想要回到棋盘开始的那份后悔，她可能更想回到她做网红之前的日子。 因为那时的她，不用想现在这般，算计着胜负，算计着生活。 那时的她，好像也有着除了胜负以外，最为单纯的东西。 她虽这般后悔，但在她起身那一刻，她眼角滑落的眼泪里，可没有藏着任何后悔。 那滑落的美丽眼泪，可是要比起外面的雨，还要脏上很多。 …… 坐在面包车里的男人望着电脑屏幕上那两盘模拟棋局，他掏出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认真地用笔，记录着这两盘残局里，所能有的全部获胜之法。 坐在他身后的一个长相上乘的女人，她望着男人这份高度专注的模样，有些不解。 因为在她眼里，这只是两盘看上去很是平常甚至有些乏味的象棋残局。 在她不解的大眼睛里，也似乎装满了很多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在乎身边那两张《梦入神机》残页？ 也比如，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为了这两张《梦入神机》残页，还专门去投资了五家根本不挣钱的互联网公司。 他可是她心里最聪明也是最具有远见的男人。 他不该，也不能去做这些一看就亏本的买卖啊。 但她明显是个话少且又聪明的女人，她耐心地等待男人记录完棋局，才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男人肩上。 男人似乎感觉到身后这只小猫的疑惑，他背对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会如此看重这两张残页？还专门为这两张残页，去投资了整整五家根本不会挣钱的互联网公司？” “嗯。”女人本想说不，但此时好像已经化成猫的她，好奇心第一次占了上风。她望着男人在笔记本上描出的两个白色“卒”点了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男人似乎很是信任着这只猫，也很是信任着这车上的所有人。 不然以他冷淡的性格也不会让任何人靠在自己身上这么久。 他不急不忙的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包烟，用着几乎和杨铮一模一样华丽的弹烟手法，“哒”的一声，叼住了香烟盒里弹出的香烟。 他“啪”的一声点燃了烟，昂起了头，望着一片漆黑的车顶，他问着车内所有人： ”你们听过宋高祖和陈抟打赌华山的故事吗？” 这车上的人大多也就二三十出头，他们要不是因为工作，也基本不会对着象棋产生兴趣，他们也自然也没听说过有关于宋高祖赌华山的故事。 甚至他们连陈抟和宋高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都不会写。 反正，这些字，他们也基本这辈子都用不到。 …… 但，男人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们并不知道宋高祖和陈抟的故事，他缓缓地吐一口烟圈说道： “相传宋高祖还是后周柴荣手下的一名大将，有一天，他因为公事路过了华山，碰见了一个卖桃的老汉。” “又饥又渴的宋高祖，见两筐鲜桃，便狼吞虎咽就吃起来。但囊中羞涩，吃完桃，又付不出钱来，只羞得满脸通红。老汉看着他说：没钱不要紧，你陪我下一盘棋，赢了，就免你桃钱。” “当时宋高祖是出了名的象棋高手，一听有这等好事便答应了。头一局，宋高祖赢了，但觉得老汉棋力与自己相当，便想要和老汉下第二局，老汉忽然说：要是这盘你输了，怎么办？宋高祖想了想便说：如果我输了，我便将手中这盘龙棍归于你。” “结果自然是宋高祖第二局棋，惨败于老汉，被拿走了盘龙棍。” “宋高祖望着被拿走的盘龙棍，有些懊恼，但信守承诺的宋高祖，也不好意思找老汉讨要自己的盘龙棍。老汉看出了他的懊恼，示意他跟上自己。” “于是，宋高祖跟着老汉来到了华山一处供人歇息的凉亭旁，老汉望着这处凉亭，对着宋高祖说，再来三盘，如果你赢了，我便把盘龙棍还你，但若是你输了，该如何是好？宋高祖望着老汉心中莫名涌出一股豪气，他脱口而出：“我输了，便把华山送你！” “随后，老汉要他立文约为证。宋高祖也写下字约。二人连下三盘，宋高祖连输三盘。老汉将棋盘推到一边，高兴地说：华山真属我道家了？谢主龙恩！” “宋高祖听罢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对。老汉见状一笑说：壮士定为九五之尊，日后便知。” “更为神奇的是，老汉还将宋太祖以后所需经历的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之事都在棋局中向他一一点化。同时，老汉也在点化宋高祖的同时，表明了他的身份，他原来叫陈抟，是一名道士。而他找宋高祖的缘由，也是为了华山。” “后来，宋高祖打下天下后，也应许承诺，如约将华山赐给那位叫陈抟的道人，并下旨华山永不交赋税。这也是民间那句『自古华山不上税』的来源。” …… 男人口里的故事，有些玄幻，也听上去无法去被时间和科学所去推敲。 但华夏五千年来的文化，像宋高祖和陈抟对赌华山的玄幻故事，不也比比皆是？ 谁真谁假？好像也不太重要。 不过，比起推测故事真假，他们却是更弄不清楚这个故事与一旁的《梦入神机》残谱有什么关联。 直到他们看着男人拿起了第一张残页，一边在电脑上调出着棋呆子第一局残局的下法，一边解说着“白”棋破解之法，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第一张残局，好像正是陈抟老祖点化宋高祖杯酒释兵权的象棋。 不然，那微不足道的兵，在六种破局之法中，都不会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 是巧合吗？ 他们不敢相信的看着第二页残页，莫非这第二张是…是陈抟老道说的陈桥兵变之事？ 若真是这样…那宋太祖和陈抟对赌华山这个有些玄幻的故事是真的？ 仔细想想，的确有这个可能。 因为宋太祖和陈抟对赌华山的事情，正史未有记载，但明以后的正统文人、进士、朝官皆有撰文记述。 而且，《梦入神机》此谱也有人推测是，明初洪武年间出版的。 明明经历了两个朝代变迁，他们究竟是怎么从那尘封的历史中，得知宋太祖和陈抟道长对赌的故事？ 难道光靠是华山附近生活的人口口相传吗？ 更主要的是，《梦入神机》这本书里，粗略共记录了五千余盘残局，这等数量的残局，可不是几十年乃至一个时代就能收集整合出来的。 这五千余盘的残局，可得要经历一个又一个朝代积累，也得经历一段又一段的历史沉淀才能收集出来的啊。 …… 令他们失望的是，答案到最后，男人也没有告诉他们。 因为第二张棋谱，是有关于他的故事。 也是有关于整个《梦入神机》这本比历史更为玄妙的棋谱故事。 当然这也是，有关于一个丑陋道士听着侵略者枪声，告别师兄弟和自己收养的义女下山的故事。 也毕竟，后悔莫及，不是后悔不及。(后悔不及是目前被《梦入神机》总结为第五十四局的残局。) (第五卷完) 01 人、大人、女人、男人 有些人很喜欢雨天，因为雨天可以赏雨、听雨，可以去看着外面那些没有带伞的人，在大雨倾盆中拼命奔跑的模样。 而且，在雨天，他们还可以安静地坐在窗边，去打开一本有趣的书，伴着雨声，念叨着书上有意思的句子。 这些乐趣都是晴天感受不到的。 喜欢雨天的人当然决不会是孩子，因为雨天是孩子最讨厌的日子，既不能出去玩，还要在家做着很多不喜欢的事情。 只可惜每个孩子都需要面对雨天。 …… 曦曦望着大雨天，安静地站在棋社门口。 她在等雨下的小点，在跑回家，她望着那些被父母接走的同学，有些羡慕。 但她却没有在心底去埋怨没有接自己的母亲。 因为，她的母亲在她被入选了正式生以后，又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此时曦曦的母亲，或许正在接送雇主的孩子。 也或许，她接完雇主孩子后撑着伞的手，想的更多是曦曦。 门口的孩子越来越少，终于到了最后，也只剩下曦曦一个人。 她望着丝毫没有停下愤怒的雨，悄悄地伸出了自己洗的发白的小鞋子，她想去感受着雨的温度。 这冰冷刺骨的雨啊，砸在她脚上，就像一块块大拇指大小的石子砸在脸上那般沉重，刺痛。 她急忙的缩回了脚，连带着她也不自然地缩着脖子。 她跺着脚，想把这份寒冷甩掉。 但就算她甩掉了这份寒冷，她终究还是要面临着这更为寒冷的雨。 要不，跑吧。 如果跑起来，就不会冷，也不会觉得疼了。 她这么想，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只要她跑的够快，说不定就能忘记这雨还有这份寒冷。 “你怎么还没回家。”在曦曦准备奔跑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出身在她身后。 她偷偷地回着头，发现说话的正是棋社里极为严厉的助教。 她望着她，她也望着她。 直到，她望着没有伞的她，伸出了自己手中的伞。 她才有些紧张的低着头。 “拿着吧。赶紧回家。” 助教的声音依旧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冰冷，但是在曦曦耳朵里，她的话却比外面的雨要暖上很多。 她低着头，拼命地摇着头。 又直到，那位助教硬生生的把伞塞给她怀里，她才抬起头。 “你不要总是低头往下看。” “有时候，你也要抬头往上看。” 助教说出了这两句话，自顾自往一旁走去，嘴里还看上去无意念叨着。 “快走吧，我还等着我男朋友接我呢。” …… 曦曦走了，她撑着伞融入了街道，那把粉红色的小伞也好像渐渐融入了那街道上五颜六色的伞中，那把粉色扎眼的伞，也慢慢从那砸在她脚上石子般的孤单，汇聚成小河、小溪、最后融入了雨伞组成的海洋里。 助教望着曦曦是抬着头走的，她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自豪感，这股自豪感从胸口慢慢蔓延到她那张苍白的脸，也似乎让她那张永远只有后悔的脸，多了几分颜色。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当老师竟然能如此快乐。 但很快，这股自豪感也随着她脸上逐渐恢复的苍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还不够格去被称之为老师，她就算一直抬着头，用力地往上看看，也看不清这片天空原来的颜色。 …… 她拿起了手机，看上去是想打电话。 但是，翻了一圈联系人后，她却放下了手机。 她好像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愿意顶着大雨来接她的朋友。 她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她只能靠在墙上，重新拿起和放下手机。 她或许是在等雨小点，在跑回家吧。 …… “你没有带伞吗？” 在她望着自己手机只剩下不到10%的电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着雨滴的雨伞，这个男人正是早上和她抽烟的男人。 她望着自己仅剩10%电的手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她好像是在抉择，自己是关机，还是接着去开机。 也好像在抉择，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男人。 明明，没有人会给她送伞，也明明不会有人会给她发着信息问她有没有带伞。 但她仍然不愿去关机，也不愿说出把伞给了那位称呼自己为老师的学生。 “拿着吧，我要上课了。”男人望着她这犹豫的样子，莫名的想起了之前司机的话，他笑着把伞放在一旁，随后他扬起了头。 他好像看见了乌云遍布的天空。 有一处小小的空隙。 那处小小空隙，漏着一丝微弱的光。 看来，再大的雨也会停。 也看来，冬天的阳光，也要比其他季节的阳光，有着不一样的乐趣。 …… 下午的课，是王富贵上的。 王富贵的教学方针也和棋呆子一样，用着有趣的选择，让这间象棋室里充满着阳光。 而杨铮也因为这份阳光，看着那一个个面露微笑，聚集会神的孩子。 他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与他们一起翻开了棋谱，像是初学者一样，去品读着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 直到放学钟声响起。 他才依依不舍的和王富贵还有他的学生们告着别。 待他忙完一切，关上棋室的门走出棋社时，他才发现，外面的雨还在下，还带着狂风。 街上的路灯，幽幽暗暗的，连带着街上撑伞的人都在奔跑，奔跑的想要去逃离着这份黑暗时。 但，就在这些逃跑中的人群里，却有着一个人撑着伞朝他走来。 她走的很是小心，看样子她是想避开地上的积分。但是她走的却不慢。 她逆着风，逆着光慢慢走到一言不发的杨铮的面前。 她望着杨铮，露出了杨铮最是熟悉的微笑。 她把伞递给了杨铮，指着远方灯光点点的高楼似乎在说着什么。 杨铮接过了雨伞，安静地看着她嘴唇一闭一合。 原来，她是在说，今天碰巧路过这里，所以，才想等杨铮一起回家。 杨铮点了点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他也拿着这把雨伞高高举起。 那风那雨似乎也随着他这份像是挑衅的动作，发出了更为愤怒的嘶喊。 但也在此时，那处小小的空隙，终于被月亮用力地撕开了。 那明亮的月光，撒在大地上。 也撒在那条专供残障人士通行的通道里，在那条干净的通道里，有一颗挺着腰板的杂草。 那颗杂草，比起不守规矩摆放在盲道上共享单车，还有那挡在残障人士通行道上的垃圾箱，更像是冰冷的城市里最美丽的花那般。 它望着杨铮还有那撑着雨的女人。 迎着风，再笑。 02 人、残人、凡人、勇人 全国共有8500万名残障人士。 占全国总人口6.07%，也就是说，平均每16.47个人中就会有1个残障人士。 但，现如今想要在大街上看到一位身体上有些许缺陷的残障人士，概率无疑跟买彩票中头奖的几率差不多。 尤其是在越来越繁华的大都市里，残障人士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那这全国8500万名残障人士，到底去哪了？ …… 半条道，一把伞，两个人，三盏灯光，四方无声，五冬六夏，遍地污七八糟，风在九霄云外，雨又淋湿半个身子。 大雨中， 男人移着伞，谦让着女人，淋湿了头发。 大人晃着伞，谦让着孩子，打湿了肩头。 好人递着伞，谦让着坏人，弄脏了胸口。 丑人追着伞，谦让着美人，溅湿了脚裸。 仿佛这一切都被这场雨所注定好了那般，井井有序的轮回着。 世间好像也的确如此，谦让，本就是美德。 …… 人来人往的行人道上，亮着三盏路灯。 长长的灯光，把人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掩盖住身后那被风推倒的，共享单车的影子。 人人都望着这被风推倒的共享车，习惯性的避开。 而那些共享单车也似乎习惯了这看上去对他们来言有些冷漠的一幕。他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也在认命，也似乎在静静等待着明天上班的工作人员，将他们扶起，重新放在盲道上。 但，还没过多久，这一辆辆本打算认命的共享单车，却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求救的声音。 那被风吹的咯咯吱吱的声音！还有前轮不停打转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嘎嘎声音！好像是在敲锣打鼓迎接着什么！ 他们到底在迎接什么？ 是在迎接着整理他们的工作人员吗？ 还是在迎接着善良的路人扶起他们？ 很快，一声犬吠，揭开了答案。 原来，他们等待着是狗在救他们啊！ 你看，那只品种是金毛的狗，拖着他的主人，冲向了这凌乱的共享单车旁。 这品种是金毛的狗啊，也似乎在听到共享单车的呼救声后，冲出了他头顶上那份来自主人的谦让！他带着他的主人，义无反顾的跑到这堆共享单车旁，用头再顶着共享单车，看样子，这狗是再救它们！也看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而他的主人，也好像习惯了他的举动。 她缓缓的放下了雨伞，露出了她那张带着墨镜有些让人觉得滑稽的脸。 “又倒了吗？”她问着狗。 狗叫了一声好像说是的。 她又摇了摇头，把伞放在一旁，弯下腰，随后，开始扶着那一辆辆共享单车。 共享单车很沉，也很多，看样子，她不花个十来分钟，也没法把这几十辆，承载着都市快乐出行这极具意义的共享单车，放在盲道外。 风也似乎因为她弯下腰自不量力的挑衅行为，而更为暴怒，它鼓起所有力量想要给这个女人一次永生难忘的教训，它又呼啸地吹。 …… 伞跑了，车倒了，但她却没有跑，也没有倒。 她还在扶着那一条条占用盲道的共享单车。 她和狗就像是两个傻子一样，不知疲惫的扶起一辆站起又倒下的共享单车。 她和狗的行为，自然也引得一些人围观。 但这些人除了拿手机记录着这有些“感人”的瞬间以外，他们脸上是麻木的。 这份麻木，陪着他们四肢健全还有五官端正的相貌，有些讽刺，更有些滑稽。 …… “我来帮…帮你。”一个路过的外卖骑手看着不停扶着车的女人和狗，他终于忍不住了跳下了车，加入了女人扶共享单车的行动里。 这个外卖骑手，以大众审美观来说，很丑，僵硬的脸，鱼泡眼，一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不聪明的样子。 但他说话，和扶起共享单车的样子，却很精神。 而且，更为值得称赞的是，他有着勇气！ 有着常人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 这份勇气，就像一把刀一样，把他的本就僵硬的脸，刻的方方正正，也像一把剑一样，刺进了一旁麻木不仁的人眼里。 但就算这样！也没几个人愿意加入其中。 …… “帮帮她吧。”有人发着这样的标题点击了上传。 “最美的风景。”也有人发着这样的标题点击了发送朋友圈。 “大雨，雨冷，风冷，心不冷！”更有的人，发着这样的标题，开始剪辑着视频。 的确，雨太冷，风也太冷。 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种标题，帮着他们两个不是吗？ …… “帮帮他们吧。”欢欢望着这两个扶着共享单车的人，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杨铮还是看出了她想要说什么和做什么。 毕竟，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挣脱出雨伞，往共享单车旁跑去。 也毕竟，她的半个肩膀已经湿的不能再湿了。 杨铮望着跑的像个孩子的欢欢，他也拿着伞，追了上去。 他追的很快，不仅淌着地上的积水，更是踩在了一朵盛开在残障人士专供通道上的小花。 那朵小花，可能在活个几天，就会让人赞叹她的美丽和顽强的生命力。 但这朵小花，却在杨铮这不解风情的脚下，弯下了腰肢。 也不知道，本该让人歌颂的她，被鞋底踩在脚下，是不是会和那些喜欢她的人，咒骂着杨铮不解风情？ 不过，她可没资格说话。 就算她有资格去咒骂杨铮，杨铮也会选择继续踩在他身上！ 因为，花就算再美，也没有他前方那道奔跑的身影重要。 …… 共享单车终于全部扶到了路边旁。 他们四人一狗，像是英雄一样，笑了起来。 但他们却没有说话，因为雨彻底停了。 月亮彻底露出了月牙，它看着这四个人也在笑，不过它的笑，更像是嘲笑。 的确，这四个人是该被嘲笑。 一个本该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比赛，却因为扶起共享单车，耽误了一定进程。 一个本该去给客户送着外卖，却因为扶起共享单车。说不定要得到一个差评的结局。 另外两个更傻，都成了落汤鸡，还对着彼此傻笑着。 很可惜，共享单车不能报恩，也不能对他们说声谢谢。 既然连共享单车都不能对他们表示感激，那么他们的经历，也不可能去得到别人的赞扬。 也说不定，明天这些共享单车仍然会倒在盲道上，让他们今天做的一切成为一场无用功。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后悔。 生活本就让他们这么苦，但是当他们扶起共享单车时，感觉到身边有人和他们一样时，他们更多的是心里久违的尝到一份甜。 原来，他们也是正常人啊。 至少，他们在刚才比起正常人，更像是正常人啊。 …… 孩子就算在讨厌雨天，但他们也会在雨天奔跑。 尤其是在父母没有带伞的时候，他们也会像义无反顾的跑着。 因为，孩子们是世间里最善良的人啊。 他们会看着自己一切看不惯的东西，勇敢地站出来。 也会比大人更好的分辨着真善美。 他们也不会因为丑陋的大雨天，而忘记晴天的样子！ 03 人、美人、富人、穷人 上京盲人象棋队，是华北地区综合实力第一的盲人象棋队。 有人曾这样评价，如果这支盲人象棋队里的主力成员，没有视力缺陷的话，那他们的棋力绝对堪比国内一线棋手。 但，这也仅仅只是如果罢了。 毕竟，现如今的象棋，早就成为了小众棋类运动。而盲人象棋，更听起来就就没有任何的观赏性以及娱乐性。 不过，自打上京盲人象棋队去年吸收了一位新的女棋手后，意外的，开始有着不少人愿意去关注盲人象棋这项特殊运动。 她，叫乐不悔。 是上京盲人象棋队新晋的主力成员。 也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啊，人啊，只要长得好看，就算她有着众多“缺陷”，它(他、她)也依然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今天的上京盲人象棋队，更是受邀参加了一家知名企业的年会。 当然，他们也知道，他们被邀请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象棋下的有多好，仅仅只是因为那家企业的员工，都愿意看乐不悔好看的脸蛋而已。 …… 乐不悔牵着导盲犬，一步一步地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了后台的化妆间。 乐不悔的确很美，小小的嘴，长长的脖，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高高的鼻子，白白的耳朵，当然最让人瞩目的还是她牵着导盲犬的手。 那是一双有些像男人的手，这双手，骨节分明，手面粗糙。 但也就是这双手，却能给人一种自立刚强的感觉。 她牵着狗，往里走，那一步步淌着水的脚印，配着她大大的手。总是能莫名给人一种错觉，那一种错觉就是她好像是从一副流传百年的油彩画里逃出来那般，让人又感到有些不真实。 你看，她的头发还滴着水，像不像是创造她的画笔，还留着不舍的笔墨？ 再看看她脸上那宠辱不惊的表情还有墨镜下比健全人还漂亮的眼睛，这又好像永远定格在老天创造她的那一刻。 不过，她似乎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美丽，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美丽，不然，她的脚步为什么会走的像现在这般紧促？ 象棋天天见。 是国内第一款象棋社交软件。 它面临的用户是国内中老年男性群体。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想到这个绝妙的点子，才让这款看上去有些奇葩的app横空出世。 虽说这款软件听起来有些奇葩，但他却还没面世，就被好几家风投公司抢着投资。 还获得了好几家权威机构颁发的，最具有潜力的app大奖。 这年头，只要打着传统二字，就是这么好挣钱。 这年头，也只要有个不错的点子，加上一个好的团队，更不会缺人投资。 当然，这个前提得是团队在前，点子在后。 不然，就会像这家被誉为今年最备受期待的互联网公司一般。那些当初想出这个点子的人啊，还有那些一直维护着开发这个点子的工作人员啊，最后都毫无意外全被请离了公司。 但是互联网公司不就这样吗？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 潮起潮落，潮落潮起。 总是不缺着新来的浪头。 老的离去，总会有新的血液注入。 老的失去价值，更会有新的，更廉价的年轻人加入。 这间公司的老板，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富有，有能力，学历高，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着寻常人没有的野心。 他拿着，当初父亲给了他五百万创业，现在他只靠着这款还没上市的app，就被世人估值好几个亿身价。 而且，这个年轻人，嘴巴也厉害。 这不，刚上台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调动了整间公司的气氛，一百来位员工，为他嘴里美好的明天，手舞足蹈。 他们眼里也似乎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话，而有着憧憬的光。 仿佛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在一个月后，这家象棋社交app只要上线，他们就能买得起车房。 不过，他们或许没有想到的是，在台上那个洋溢着笑容的年轻老板，心里满是琢磨着，只要软件上市，他就卖掉公司，去把资金投入其他更挣钱的行业。 他们或许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老板，并不是把他们当成刚刚演讲里反复提及的兄弟，而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用来榨取价值和资源的垫脚石。 就像这世间，哪有天子会自降身份去跟乞丐做朋友，也哪有他刚刚说的未来那样充满着童话的色彩？ 也像这世间，所传递的所有商业思维里，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并没有以前商人看重的仁义道德那般美好？ 不过，话虽这么说。 这个年轻人还是会在某些时刻偶然想起，那初和他一起上大学想出这个点子的朋友。他也会偶然想起，那个曾经跟随他从创业开始，就一直不离不弃，却被自己因为“不适合”而开掉的优秀员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读自己送给他的书。 那本书，才藏着最真实最残酷的世界。 骨气？傲骨？还有仁义道德？ 早就随着他们往这款面向中老年底层男性群体app设计的各种付费项目里，死的一干二净。 反正，这些老东西，还有这些被誉为低收入人群的用户，也应该随着这个时代，随着那老掉牙的传统，被时间还有世界所淘汰！ 有时候，他也想， 不是坏人变老了，而是坏人长大了。 其实，如今也不是坏人长大的原因。 而是，这年头，每个人接触和传递的价值观就有问题。 并且，这个世道还是好人太多了。 04 人、丑人、盲人、棋人 人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漂亮的人、漂亮的成绩、漂亮的结果、还有这个漂亮的世界。 的确，世界很漂亮。 不然，每个人睁开眼睛，伸出手时，也不会看到摸到，那些被定格的美好。 既然，世界那么美好。 也既然，世界的每个被展示在人面前的人与物都那么美好，那么漂亮。 那…应该和美好与漂亮对立的丑陋，最后去哪了？ …… 年轻的老板走下了舞台，坐回了他离开时的座位。 他拿起美丽的高脚杯，摇动着里面晶莹剔透的白酒，他也望着舞台上那些跳着舞的美人儿。 他昂起了头，一口饮尽白酒。 辛辣的滋味，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看来，这繁华的台前，也不只有着外表上的美好。 …… “你去哪了？” “扶挡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去了。” “你知不知道这次演出对我们很重要？那些倒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只要熬过了黑夜，到了黎明，就会有人扶。但是机会只要错过了一次，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第二次了！” “那人若是为着这所谓的机会而活，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人活着的意义不就是吃好穿好住好吗？” “你别跟我谈什么理想，你都二十二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理想？” “再说，理想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现在小朋友读书，不都被老师灌输着，只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挣大钱吗？” “既然孩子都能理解了这种思想，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要为孩子去做一个榜样。” “你都二十二了，不小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也就二十到三十这个十年。若是不在这个十年去上进去拼搏，等到以后你人老珠黄，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也知道我们只是群瞎子啊！连健全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这群瞎子不也是更做不到吗？” “所以，拿好这张纸，到了你上台的时候，把这张纸写的一切读出来就够了。” …… 月光下，骑着电动车的外卖骑手，还在奔波着，奔波着去给很多不愿出门的公主和王子，送着温暖的吃食。 他的脸很丑，丑到每次人脸认证时，他都要认证几十次。 他下车奔跑的样子也很丑，四肢僵硬，加速跑起来的时候，又歪歪扭扭，像极了一只可笑的小黄鸭那般，惹人发笑。 但也就这样丑陋的一个人。 却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不停奔跑着。 他在跑什么呢？ 为什么他跑起来，总是带着让人看上一眼就永远忘记不了的笑容？ 他知不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他也不会被这繁华般的美丽去接纳！ 他知不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笑，很多王子和公主见到他的脸时，都会不经意间送上一个差评！ 他应该不知道吧？ 他还在跑，一口气跑上了五楼。 一口气跑过了人潮人海，也一口气跑过了风、雪、雨、更是一口气跑过了很多健全人的偏见。 只要有价值，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自我认定的价值。 丑人也应该还会变成美人吧？ 毕竟。在这些摆放在众人眼前的美丽！ 他们也曾是丑陋的。 或许，在丑陋的同时，他们还要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打击、不理解、轻视。 但是只要像他那么奔跑。 或许，总会有一天小黄鸭，也可以成为白天鹅。 哪怕成不了白天鹅，他也能成为最美丽，最有自信的大白鸭，嘎嘎的扇着翅膀，去拥护着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 “我叫乐不悔，是一个盲人棋手。在我…” 乐不悔一手拿着话筒，一手背在身后，那张写满盲文的字条，在她背后的手心里却是轻飘飘的。 盲人棋手，能表演什么？ 或者说残障人士，就算身怀绝技，他们也得念叨出“自强不息”的过往，才能赢得大家的掌声、喝彩、还有目光。 就算他们不愿意说，总会有人去逼着他们说。 也毕竟啊，人们虽然习惯了身边的漂亮、美好。 但他们也得时不时去看到一些他们很难去见过的丑陋。 不然，没有丑陋，又怎么能衬托他们自身的美好呢？ 四肢健全，是大多数人都有的美好。 也是最容易被衬托出的美好。 尤其是看到那些带着“可惜”的不美好，才能让他们心中，得到一种名为“感动的”快餐品。 嗯，的确是快餐。 因为啊，大多数不停撕开自己伤疤放在台上的人。 他们早就麻木了。 年轻人一边看着乐不悔，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他很满意乐不悔，甚至打算决定，在自己app面市之时，请上乐不悔还有最近最火的象棋网红秦小怜作为自己的产品代言人。 他都想好了，两个美人儿的对弈，对于中老年的底层男性用户来说，是一把致命的小刀，一把能划开他们钱包的小刀。 她们也应该不会拒绝吧。 因为，除了那些把象棋当做生命里最重要东西的老顽固以外，这年头还有哪位象棋选手能拒绝钱呢？ 说大点，下象棋可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智慧，还有自己的思维越来越靠近他的富一代父亲时。 他却猛然看见台上的乐不悔从身后丢下了一团揉的皱巴巴的纸团，又猛然看见乐不悔终于腾开了手，摘下了自己那用来挡住最不完美眼睛的墨镜，以及藏在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如同利剑般的锋利时。 他忽然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是一个棋手，一个被人觉得有些可怜的盲人棋手！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因为，自我八岁那年，第一次摸到象棋时，我就觉得我以后的人生里，手中再也捏不住任何东西。” “无论是你们的感动，还是这尘世间的虚伪和道理，在我心中，永远可比不上那小小的象棋更为重要。” “我不愿去接着浪费时间，说着我那让人同情的过去。我只愿站在舞台上，接受挑战。” “你们有人，敢走上舞台，挑战我吗？” …… 富二代的手在抖，同时，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最不好的消息。 那就是已经和他签订合同，作为他的产品代言人的秦小怜，在今天下午，败给了一位真正的象棋大师。 05 人、疯人、恶人、强人 在乐不悔很小的时候。 她的母亲曾跟她说过这么一段话。 你虽然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你千万不要去放弃这个世界。 因为，世界是美好的，是温暖的。 你只是看不见这世界的颜色而已，至于其他的，你都和正常人一样。 年幼的乐不悔相信了母亲的话。 直到，她走出了家门。 …… 她上过学，可以说，她去过很多学校。 但，最后愿意接纳她的却是一家特殊的学校。 虽然，她母亲一直对她说，世界很美好，能够能接纳着所有破碎的不完美。 只可惜的是，她母亲却说错了。 那愿意接纳不完美的世界，是她以前生活的世界。 而不是乐不悔现在所处的世界。 …… 以前总有人说，长得漂亮不如活的漂亮。 以前也总有人说，相貌是天生的，面子是自己挣得。 以前，老师也说过，整容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因为整容，要先去舍弃生他养她父母的痕迹。 以前，老师还说过，好好读书，是为了保护祖国，建设祖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与自身价值。 以前，太多人说。 以前，更有着很多人有意无意地抬起头，去仰望着星空，去诉说着自己的理想和信仰，那时的人，眼里有光，心里有梦。 他们会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去社会，去时代，去拼个精彩。 可，如今却再也看不到那些誓言和信仰。 而那些美好的信仰是从何时崩塌的呢？ 大概是乐不悔进入特殊学校的那一刻开始吧。 特殊学校，顾名思义，也就是教授残障孩子谋生技能的地方。 虽然他也有着文化课。 但是他的文化课，却不是大众的文化课。 而是盲文，手语，简单的数学。 他更多的是教授着手工，推拿这类固定化的课程。 似乎，他已经把每个进入这所学校的盲人人生都固定好了。 也似乎，每个盲人的人生，也仅剩这些。 …… 他想当画家，但他母亲却让他以后学推拿。 她想做作家，但她母亲却想让她以后学手工。 而乐不悔想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虽然她坚强乐观向上的母亲，看着她即将要踏入特殊学校时，还在她背后大声鼓励着她，说让她去大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她好像从身后母亲那带着哭声的呐喊中，听出只要她迈开双脚踏入这所特殊学校，她以后的人生说不定就要被定格成一条直线。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这家特殊学校。 因为，她从出生时，就不信命。 就算目盲又如何？ 就算母亲说错了这个世界又如何？ 世界终归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 她努力的学盲文，八岁的她，学的比十二岁的都快。 她努力学中医，被那些老师傅称之为推拿界未来的奇才。 她也努力学播音，字正腔圆的她，说的比她的老师还好。 当然，她也在这些的努力中，好像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就是，自己要替自己的母亲去证明着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包容的！ 她开始因为优秀，代表着学校，参加着大大小小的演讲比赛，毫无例外全是第一，哪怕是她的对手是极其出色的健全人，她也一样高举着奖杯。 她也开始因为自身的优秀，被学校老师，同学称之为骨子里有韧劲的疯子。 也毕竟，她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花七八个小时去练习着演讲，就算是冬天，她也会站在大雪中，含着一颗石子，去练习着前舌音翘舌音卷舌音。 她就这样，燃烧着自己身体里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去像骆驼那样不知疲倦的前行着。 直到她口里的石子被磨得平滑，直到她流干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 她也终于站在国内最大的舞台上，被人称之为演讲奇才！ 但，同样也因为奇才这二字。 在她的身后也莫名出现了不少的声音。 这些声音有大人，有孩子，也有着不少网络评论家。 这些声音大多也在讽刺着她。 讽刺着她演讲的题目，都是揭开了自己的伤疤往外去获取同情心。 也讽刺着她，站在舞台上，那与所有严谨的小演讲家格格不入的笑容。 这些声音就像一把把刀子，否认着她的努力。 也像一把把锤子，想要去把她舌头底下磨平的石子，敲碎。 世界，本就是这样。 当一件不美好的事情成为了美好时。 总会有着很多人，想去毁掉她的美好。 她本不在意，但她的母亲却很在意。 她的母亲就像是个疯子那样，不停去维护着女儿的努力。 当然，这其中更多的原因，还是她这一生，也因为生下了这个目盲的孩子，而被身边所有人否定着！ 她拿出了那颗被磨平的石子，拿出了孩子每天练习的视频去证明女儿是对的。 却在互联网的浪潮下，被迫挂上作秀两字。 她望着默不作声的女儿，以为她的女儿被那些恶人彻底伤到了。 她把这一切都怪罪于自己身上，她怪自己，不该去给女儿这么多压力，也怪自己不该说出世界是如此美好的话。 后来，她彻底疯了。 每天，都会拿着那颗石子，跟着她所能看到的所有人说，她的女儿，有多么努力。 她也彻底成为了一个恶人。 因为，每当有人否定自己女儿时，她都会又喊又骂。 最后，她进了市精神病院。 手里还拿着那颗被她手磨出血迹的石子。 …… “将军。”乐无悔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台上喊出了将军。 但她却知道，那人已经无路可逃。 她虽然看不见象棋，也虽然知道自己手中的棋子，是健全人使用的标准象棋，而不是盲人使出的特殊象棋。 但她只要听到象棋落子的声音，还有触摸到棋盘的温度和厚度，她就有信心，整盘棋绝不会失误一次。 她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啊，捏着手中的那个车。 就像她这一辈子不知后退的人生。 一步步杀到对手丢盔弃甲。 也像她那善良单纯的母亲，见到自己世界崩塌时。 那样捏着石子去证明自己女儿努力那般。 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也让人不得不由地去敬佩她，她的确是个值得称赞的强人！ 在她对面的年轻人，望着这无路可退的棋盘。 他好像看见了对面那个人的人生。 也好像，看见了那个，被自己亲手赶走的优秀员工的一生。 一个铁骨铮铮的人生。 06 人、奇人、棋人、道人 年轻人低着头的脸，白的就像是一只雪绵羊。 但当他抬起头时，那只雪绵羊又成了一只泛着绿光的狼。 他站了起来，用力地拍打着双手。 那清脆的掌声，是像庆祝，又像是鼓励。 但是在这清脆的掌声后，他却又露出了苍狼般的獠牙。 似乎在宣判着一件美好事物的灭亡。 …… 今天心情大好的杨铮，破天荒地抢在欢欢之前走进了厨房，他准备亲手给欢欢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在欢欢诧异的目光下，杨铮从厨房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旁，拿出了一把锋利的菜刀，虽说这把刀看上去十分锋利，但是明显这把刀也上了年纪。 “你在问这把刀？”杨铮似乎感觉出欢欢疑惑的目光，他背着身，说起了这把刀。 这把刀是他的传家宝，是由他的爷爷，传给了他的父亲，最后再从他父亲传到他手里。 这把看上去，握起来都朴实的菜刀，本来也不至于成为传家宝。 但在那一天，被窃贼光顾后，整个家似乎也只剩下这把刀。 不过，说起来，也很奇怪。 一般刀具的寿命，也就几年，长点十几年，最长的也就二十年。 但这把菜刀，却有着至少九十年的历史。 更难得可贵的是，在这九十年的时间里，这把菜刀除了看上去比起现在纯钢制成的菜刀，要薄上那么一点之外，单论利，它甚至还要比市面上所售卖的绝大部分菜刀更加锋利。 当然，这把菜刀，也有着足以匹配他身份和年纪的故事。 听杨铮的爷爷曾回忆，这把菜刀不是买的，而是一个道人赊的。 那还是抗战时期，年幼的他，遇见了一个瘸着腿的道人，他左手持着剑，右手握着枪，整个人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道士，却比那些道貌岸然，躲在城里不敢出来的富人和文人，他更像是个堂堂正正的战士。 因为他有着大无畏的勇气去直面着那个残酷的世界。 哪怕，他知道他的出现就像一只蝼蚁，就算耗尽生命和所有力量，也无法撼动分毫那颗被强插在蚂蚁窝上的苍天大树。 但他却还有着勇气去爬上那棵大树，露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牙齿去撕咬！ 那时的道士，已经两天没有吃饭。 是杨铮的爷爷，哭着找村里各家凑出了二两米给他。 而这个道士，也在吃完饭填饱肚子后，知恩图报的拿出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这把菜刀，说赊给他。 这个道士啊，也在赊给他菜刀的时候，拿出了石子和树枝。 在地上画了一盘象棋，那盘象棋，红方气势汹汹一子不少，而黑方仅剩两卒一炮。 但在道士的巧手下，这两卒一炮却顶着漫天风沙，杀得对面丢盔弃甲。 这也是杨铮的爷爷第一次看见象棋。 他望着这神秘莫测以弱胜强的象棋，恳求着道人教他。 道人却望着远处的高山和夕阳，摇了摇头。 他说，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教他下棋。因为自己就是地上那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兵。 他现在要做就是赶走那些越过楚河的侵略者，他也有着雄心壮志，去将死对方老帅。 不过，他还是给了他两个承诺。 那两个承诺第就是，若是等到以后抗战胜利，自己绝对会回来教他下棋，自己也绝对会赎回这把菜刀。 只可惜，抗战在五年后胜利了，他站在这里握着菜刀，等了足足三年，也没有等到那个道士。 直到，道士的战友回来了。 他看着已经长成少年的他，不忍的对他说。 棋疯子，也就是那个道士，他说，若是等这个少年成为了让世界闻名的象棋棋圣，他会回来赎回这把菜刀，也会教他下棋。 那年，恰逢天下太平，天下皆是象棋高手。 只知自己很难成为棋圣的少年，听着这漏洞百出的承诺，他握着这把刀，问着那个战士。 他说，自己若是成为不了棋圣，如果他的子孙后代能成为棋圣，那道士会回来赎刀吗？ 战士对着天发誓，会的，若是没回来，自己就天打五雷轰。 那天，天晴，无风，无雨，无雷。 这个战士发完誓言，天未变，风未起，雨未落，雷未响！ 但却能听到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这两个人的誓言！ …… 杨铮的爷爷直到去世的时候，还相信着那个道士会回来。 他也在去世的时候，把这把菜刀留给了三个儿子中最笨，也是最没出息的老三。 他望着老三，也就是杨铮的父亲说。 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棋圣。 一定要让他去替着自己，对那个保护祖国的老道，说上一句谢谢。 看来，杨铮的爷爷是老糊涂了。 他不想想，那个道士若是活着，岂不会找他赎刀？ 他也不想想，那个连生死都放下的道士，若是活着，绝对会遵守承诺，回来教他下象棋。 或许他也想到过，但是他永远坚信着那个离开时，帮他们挡住滚滚浓烟的道士，会回来！ 那个道士啊，永远活在杨铮爷爷的心中。 …… 一个人，能活三次。 第一次，是活到肉体灭亡，埋葬在土地里，成为大地和万物的肥料。 第二次，是活到精神灭亡，留下一些可能会改变他人，也可能会让很多人铭记的文字和东西。 至于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可能就是活到最后一个记住他的人，忘记他的那一刻。 那这个道士，是不是真的因为杨铮的爷爷去世，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之中呢？ 杨铮握着菜刀，一边切着瘦肉。 一边对着被听到故事而感动到流着眼泪的欢欢，平淡的说着这个故事。 看来，那个道士还活着。 还活在一代又一代的口中，心中。 而这把刀，他迟早也会赎回的。 就像他摸着那个孩子的头，对他说。 我们终将会胜利，赶走侵略者那般坚定。 也像，他的背影，挡住了日落西山枪火弥漫的夕阳，留给在战争中最无辜也是最无助的孩子，最美丽也是最充满着希望的朝阳那般美好。 07 人、恶人、善人、庸人 天是黑的，月是白的。 白围着夜，月透着黑。 就像乐不悔赢下了比赛，但她却弄丢了所有人最看中的机会那样，让人忍不住觉得压抑。 夜很短，路很长。 回去的路，也要比来时的路更为艰难。 地上的积水淌在对每个人来言是最是轻松的下坡路上。 她和那只导盲犬，迎着地上的积水。 一次又一次，踩在那条被无数人踩过的大道上。 风拂过了她的耳朵，似乎再对她说什么。 来时扶起的共享单车，又一次被风起，被人为，推倒在地上，它们看着走在对面的她，似乎在喊些什么。 只可惜，风盖过了他们的声音。 让她听不到他们再说什么。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 不停地选择着来回的方向。 来的时候，人人都会习惯地看向天空，满脸笑容。 而去的时候，人人却又看向脚下，一脸疲惫。 …… “我们好像失去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汪？” “因为我发现，他最后给我的报酬，比预先说的，要少了很多。” “汪！” “嗯，大概是因为我赢了他吧？” “汪…” “你说，做人啊。为什么要如此执着胜负？” “汪。” “你是再说，我也是执着胜负的人吗？” “汪汪！” “的确，无论是人人视为生命的金钱，还是那被人称之为真理的道理，在我眼里，都不如棋盘上胜负那般重要。” “因为，我除了胜负以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乐不悔走在无人的大道上，对着身前的导盲犬轻声说道。 在她另一只没有牵着狗绳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車”字棋。 这个“車”字棋，要比正常象棋小上很多。 因为这个“車”字棋，从出生就被注定是专供盲人使用的盲棋。 而这个“車”，比起正常人使用的“車”字棋。 他更像是一辆永不后退的小汽车。 他已经超越了古人推崇的大马车，无论是他的速度，还是他的力量。 都不会允许，这个“車”有着任何后退。 她握着这个被磨得平滑的象棋，一步一步前进着。 …… 棋呆子换了智能手机。 这一天，几乎所有休息时间，她都在研究着这个智能手机。 杨铮有些想笑，因为她用智能手机的样子，就像六七十岁上了年纪的老人，每次琢磨都要花上很长时间。 但她却比六七十岁老人，年轻漂亮。 这年轻漂亮的代价，就是杨铮心甘情愿的利用所有休息时间，去教她如何使用手机。 有时，还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看脸看钱的时代。 售卖手机的人啊，会为着钱，心甘情愿地去教会老人如何使用智能机。 而贪图美色的男人，也会不自觉的，心甘情愿的去花着时间，教会漂亮女人如何使用新奇的玩意儿。 而那些没有钱没有价值的老人呢？ 他们会让人义务的，心甘情愿的去花时间去教会他们吗？ 应该不会吧，虽然他们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很漂亮。 也虽然，他们年轻的时候，更说不定比现在的年轻人，还要富有。 但，这种富有大多也是精神层面上的，美貌也极少是永恒的。 他们啊，就像被巧舌如簧的售货员推荐买下的，无人问津的过时手机一般。 呆呆愣愣地坐在属于他们的角落里。 …… 欢欢用的也是智能机。 她的智能机，是一千块的小众品牌智能手机，虽然便宜但很漂亮，粉色经过精心打扮的手机外壳，像极了她自己。 不过，比起手机还漂亮的，应该还是她在手机上挂的那只小小玩偶白熊。 那只玩偶白熊没有着大大眼睛的，却非常憨厚可爱。 更憨厚可爱的是，只要捏白熊的肚子，白熊就会委屈的咕咕叫，有时候，这可爱的咕咕叫声听多了，会又莫名觉得这是难听得鸡叫。 但，只要听到这咕咕叫声。 欢欢就会不停的笑。 她非常喜欢这只白熊，因为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白熊是高大威武的，也是讲义气的，他总是在危险的时候，站出来去保护其他弱小的小动物。 但她同样也喜欢杨铮，虽然杨铮并不高大，也没有白熊那么威武，但他的背影却很可靠。 可靠到像极了与手机捆绑在一起，系上死结的白熊。 不过，她却不想让杨铮像白熊那样，老是饿的肚子叫。所以，她总会在每次杨铮回家之前，恰到好处地走进厨房，去给杨铮做着美味的晚餐。 这也是，她能为杨铮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 杨铮回到家的时候，他手里拿的是看上去丑丑的鹤望兰。 他把这朵丑丑的鹤望兰插进了花瓶里。 随后他拿出了自己的智能手机，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有没有人会给他发信息时。 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猛然愣住了。 因为，重新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堆积了很多如同烂掉的蜘蛛网那样，让人心生厌恶的推送消息。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手机上的推送消息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出现，而且这些不受控制的推送消息，也似乎总能窥探到用户的内心。 而这些总能窥视用户内心的推送消息，自然也不会管用户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推送的消息，有好有坏。 就像现在这条，推送的有关于最近最受瞩目的象棋社交app，即将在两个月后开放下载的消息。 坏的直击杨铮的内心。 这个app，曾是他的过去。 也曾是他为之奋斗的人生。 …… 秦小怜虽然输掉了比赛。 但是她的人气并没有衰减反而更火爆了，这火爆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那天输掉棋后带着“悔恨”的眼泪，让人莫名觉得像这么“努力”，“真实”的女孩子不少了。 她也因为眼泪，变得越来越忙了。 虽然有很多厂商因为她输掉棋后，推掉了原先和她预定好的代言活动，但是她背后的机构，却看出了另外一个商机。 那就是挑战更多专业的象棋选手，让她走上一条传奇更有流量的“复仇”之路。 这条“复仇”之路终点自然就是棋呆子。 而这条“复仇”之路的起点，就是原先推掉，后来又不知是何等原因重新找回她代言的“天天象棋见”。 08 人、老人、传人、技人 国内的童话故事、儿童文学永远都比不上国外的。 这是某位知名评论大师说的。 他还解释了中外儿童文学的差异，因为国内的儿童文学总会花着不短的篇幅去跟孩子说着大道理。 他还说，这是因为国内大部分童话和儿童文学的作家，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不过，他没有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在害怕着，若是自己在某一天驾鹤西去，自己却不能给自己深深热爱的国家留下什么。 虽然他们也知道加入大道理会影响读者阅读体验，也知道太多大道理会杀死一本，原本可以销量不错的畅销小说。 但他们仍然会去写。 那怕他们清楚自己最后的结局大多是穷困潦倒，饿死穷死在病榻上，他们也会奋不顾身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精神与印记。 传承精神，这四个字。 也是这个国家的儿童文学，独有的特色。 …… 曾经有一个百灵鸟与树的故事。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有一只快乐的小百灵鸟，她最好的朋友就是一棵大树。 她和那颗大树约好了，等她长大学会唱歌的时候，就会专门为大树唱一首属于他的歌。 大树笑着答应了，他说他会等她长大。 只是，半个月后，人类发现了这片森林。 人类除掉了草，砍掉了树，他们还想捕着百灵鸟。 大树为了掩护百灵鸟，他勇敢地站了出来。 他摇着树枝，要小百灵鸟快跑。 他还说，小百灵鸟欠他一首属于他的歌。 …… 小百灵鸟流着泪飞走了。 她对着大树发誓，说她以后绝对会回来，绝对会找到大树，自己也绝对会给大树唱上那首约定好的歌。 但是，等到百灵鸟长大了，学会了唱歌后，却发现，当初那片记忆里的森林，早就成为了高楼大厦。 而原先那棵大树的位置，树立着一栋城市开发者的雕像。 她在城市里飞啊飞，想要找寻着一切记忆里的东西。 她首先看见以前在大树脚下，总是笑她不会唱歌的小花，如今却在漂亮的花瓶里洋洋得意，她似乎好像并不知道，离开土壤的她，最多只有七天生命。 百灵鸟看着小花问大树去哪了。 小花歪着头没有回答，她反而先问着她，问她，这美丽的花瓶和自己比谁更漂亮。 当百灵鸟说出她更漂亮后，她大笑着要百灵鸟去动物园找以前总喜欢在大树身上挂着的小猴子，要他告诉她，大树去哪。 百灵鸟，点了点头，飞过了高楼大厦，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动物园，在人山人海里，有一座真山，一条真河。 在真山真河里有一只漂亮的小猴子。 小猴子，坐在小山上懒洋洋的伸着懒腰。 在他的脚边，有着各式各样的水果、零食。 原本凹凸的脸，也在这些年，变得圆润起来。 百灵鸟越过了人山人海，真山真河，落在小猴子肩膀。 她问着小猴子，大树去哪了。 小猴子没有回答，他指着满地的零食、水果，对着百灵鸟反问道，大树去哪重要吗？ 应该不重要吧。 若是真重要，这只曾经单纯的小猴子，肯定会放弃满地的水果，零食，跟着百灵鸟一起寻找他们的好朋友的大树。 若是真的重要，他或许，还会请这只曾经的好朋友百灵鸟，一起分享着水果。 只可惜，小猴子眼里只有水果，他抱着水果，催促着百灵鸟快走。 他怕她会和他抢着人类施舍给他的水果。 失去了所有线索的百灵鸟又重新扇着翅膀，继续寻找着大树。 她总有着一种预感，觉得大树就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她也总有一种预感，她迟早会找到大树，对他唱着那首约定歌。 她在飞行中，看见了一个总是在外面带着笑容的女人，回家时总是哭泣。 她在飞行中，看见了一个职业运动员，因为失去了一场重要比赛的胜利，在家中一蹶不振，他总是摸着金牌，自顾自的回忆着过去。 她在飞行中，还看见了一只猫和一个老人，老人居然教着猫下棋，嘴里还念叨着祖宗的东西，不能失传。 她还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也坐在一起谈论着有关于彼此未来的理想，只是女人从不说话。 她更看见了，两个女人相遇，她们手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棋子，像是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后来，她彻底飞不动了。 她倒在地上，看来，她应该无法实现和大树的约定。 天很冷，风很大。 这七天，小花和小猴子还好吗？ 她，开始唱着生命里最后的一首歌。 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像极了她曾看见一个女孩手机上的白熊一样，让人觉得有些东西，总会和世界格格不入。 在那叽叽喳喳的歌声里，她好像看见了远方亮起了一处火光。 在那处火光里，她仿佛看到了小花又重新回到土壤。 也仿佛看到了，小猴子也回到了自由的森林。 还有那个回家老是哭泣的女孩子，终于回家的时候，也开始笑了。 对了，还有那个因为比赛失利而一蹶不振的运动员，丢下了奖牌开始训练，他也要赢回更多的奖牌。 而那个与猫下棋的老人，也开始和人下棋了。 至于那说着梦想的一男一女，终究也实现了他们的梦想。 这当然，还有着最后擦肩而过的两个女人，她们一直捏在手中的棋子，也终于落下了。 火光中，她好像还看见了大树。 那曾经威武雄壮的大树，好像变成跟她差不多的大小。 那颗用生命保护过她的大树，好在她快要死亡的瞬间，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燃烧着自己。 就像那天，为了保护自己，他拼命摇动着树枝的模样。 她快乐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不远处有一根火柴，也燃烧完他的生命。 他也倒在地上，陪伴着百灵鸟。 风吹过，那温暖的灰，盖在了百灵鸟身上。 …… “将军。” 杨铮望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个抱着猫其貌不扬的老人，有些瞠目结舌。 这个老人，居然在十步内绝杀了他。 而且看样子，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再来一盘…？”杨铮吞了吞口水，又低下了头，望着眼前被杀得丢盔弃甲的士兵，胆怯地说道。 “没有问题。”老人一边笑着，一边摸着怀里的猫，他那张如同雏菊的脸，张开时又像是一朵玫瑰花。 在他们头顶上，有两只百灵鸟飞过。 这一次，那两只百灵鸟，又在找着什么呢？ 09 人、死人、活人、传人 棋呆子的棋，是一把上好的紫薇软剑，攻防兼备，灵活多变，哪怕深陷绝境，也能从中搏出一线生机。 王富贵的棋，是一把厚重的玄铁重剑，大巧若拙，藏巧于拙，谈笑间，起手落子间，皆藏着绵绵杀机。 但，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他的棋，更像是是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匕首。 不长不短，不黑不白。 刀刀致命，不留余地。 …… 杨铮是被那只胖大橘唤到这里的。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管理公园公共卫生间的管理者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者。 但他却在今天才知道，这位相貌普通的老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不但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象棋高手，他更是大隐于市的象棋杀手。 不然，他起手落子之间，怎么像是有无数把造型怪异的武器，精准无误的插进杨铮藏在皮囊下脆弱灵魂的深处呢？ 他应该不喜欢笑，因为他笑起来时，那原本人畜无害的脸，似乎在不经意间露出他藏在舌尖那一根根淬着毒的毒针。 他那深深地皱纹似乎随着他的笑，也露出了他在反抗岁月过程里，插在时间身子里的冷酷刀子。 那因为笑，他那眯起来的小眼睛似乎还偷偷藏着一把混着不同人血的短剑。 十步棋，步步杀机。 十步棋，见缝插针。 十步棋，刀锯鼎镬。 十步棋，剑戟森森。 十步棋，让他的笑，尽显着对生命的蔑视。 他已经九十了，早就从被岁月玩弄的人，变成了去玩弄岁月的人。 他已经九十了，起手落子间，皆是对生与死的超脱。 正因为那份对生死的超脱，才让杨铮在心底，第一次出现胆怯的情绪。 …… “没有问题。”老人笑着时，那抹对岁月、对生命的蔑视，又变成了对棋盘上棋子的蔑视。 反正对于老人来说，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下赢自己的人，早就在岁月的尽头等着自己。 这个世界，他应该再也无对手。 或许曾经有过，但或许，以后不会再有。 老者望着他的当头炮，他捏起了棋子，又说了一句。 “你宁折不弯，我很喜欢。” “但是，在棋盘上，可不需要宁折不弯的人。” 老人这是在这近三十年来，第一次评论着自己的对手。 若是在三十年前，他的这句话，应该会被视为金句，到处流传。 但如今，谁还会愿意记得一个行将木就的老人的话呢？ 啪的一声，老人落下了同样的中宫炮，又说道：“我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他也宁折不弯。” “你知道他的下场吗？” 杨铮急忙的跳马，他有些慌张的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是在回应着老人的问题，还是在回应这张不知所措的棋局。 “他死了。” “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老人也跳着马，嘴角又冷冷说道： “然后，他老婆改嫁了，孩子也跟别人姓了。” “他的根也断了。” “虽然他留下了一个好名声，但他彻底死了。” 老人随着最后“死了”两字，他捏着棋子的手指，似乎又从暮气沉沉变成了白骨森森。 他手指间的那个中宫炮，似乎带着无尽怨恨，化身为万千骨枪直直插进了对面黑卒的心脏。 一声闷哼，那只黑卒倒在棋盘外，他那只苍白的脸望着一旁的蓄势待发的马，好像再嚷嚷着什么。 它，好像再阻止着那辆崭新的马车，千万不要为自己复仇。 因为，对面的每个棋子，都写满了腐败让人沦陷的人生。 “所以，做好人有什么用呢？好人大多都命短。因为，他们要操心的人和事太多了，导致于他们逐渐忘记了自己。” “所以说，人活着还不如做个坏人，孑然一身，一辈子为自己活。这样，命还长点。” “你说是吗？宁折不弯的小伙子？” …… 杨铮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在棋道上近乎于完美的对手，也是头一次在这小小棋盘上看不见任何取胜的希望。 哪怕他曾经面对着两位国家承认的象棋大师，李大爷和棋呆子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他望着还在喃喃自语的老者，他好像在眼前浮现出了一座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八臂修罗雕像。 那漆黑的，脏兮兮的八臂修罗与身前面带微笑的金色佛陀对立着，这八臂修罗似乎还要远胜在他对面万千光芒的金色佛陀。 无非尔他，只因这八臂修罗手上握着的，皆是真刀真剑。 那八把由凡铁铸成的刀剑，与佛陀坐下的并不是凡尘之物的五彩莲花，以及他身上那不知人间疾苦的金箔袈裟，好似化成了影与光。 佛陀望着从泥坑里爬出来，满脸肮脏的修罗慈悲地问道：“你从哪来，要到哪去？” 修罗握着刀剑，昂着头望着佛陀说：“我从地狱来，想要到极乐世界去。” 佛陀望着修罗身后泥坑般的脚印，他摇了摇头又问：“那为何你手中要握着刀剑？” 修罗答：“因为我要去看看，是谁将我推入了泥坑，是谁又让我浑身漆黑，” 佛陀明显很不满意修罗给自己的答案，他望着那八把生锈的刀剑，他又苦口婆心的说：“因果不虚，善恶有报。” 修罗大笑：“那人间无数泥垢，无数的烈火焚烧，难道就因为你的一句善恶有报，最后一笔勾销？” 佛说：“天道轮回，冤冤相报何时了？” 修罗长笑：“可我心中屠刀无法抛！” 佛又说：“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修罗苦笑：“那你渡的是我，还是那把屠刀？” 佛怒笑，他指着修罗身后大喊：“回头是岸！” 修罗回过了头，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满是泥坑的脚印，无家可盼！ 他望着佛陀仰天长啸。 “原来地狱哪来的天堂路！” …… “还要继续吗？”老者又是十步，杀死了杨铮棋盘上的老将。 那张脸又笑了，那刀、那剑、那屠刀，似乎再斩掉了那不知人间疾苦的金色佛陀后，又要挥向佛陀身后那片凡尘时。 杨铮也笑了。 “当然继续啊。” “毕竟，我还年轻，还可以有时间去宁折不弯，还有时间去做一个好人！” …… “哦？你不怕死吗？” 修罗看着倒下的佛陀身后忽然出现的一个小和尚，他有些玩味的问道。 毕竟，自佛陀倒下后，衣着华丽的老和尚和法力高强的大和尚都在逃跑。 整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也只剩下这个法力低微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着修罗摇了摇头。 他指着身后的那颗翠绿的树苗，勇敢地张开了双臂。 看样子，小和尚在牵挂着身后那颗被自己养大的树苗。 “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吧。” 修罗收起了刀剑，那八只手臂齐刷刷的又握成了拳头。 “你也应该知道，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哪怕你只是一个道行低微的小和尚。” 小和尚虽然害怕，但他却没有任何退缩。 他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拳头落下，也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久久，拳头没有落下。 当他睁开了双眼的时候，才发现八臂修罗早已离去。 只留下他和他身后的小小的树苗。 佛说，众生平等， 但佛为什么不在五行中呢？ 修罗留下了最后这句话，离开了寺庙，也顺势披上了一件破旧的袈裟。 …… 风起，云起。 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一封封写着感谢话语的信封，似乎被风卷起。 落在地上。 10 人、道人、僧人、俗人 有人说，棋分道家，棋也分佛家。 棋盘之争，也是不同理念之争。 人下棋，棋如人，握如剑，放如刀。 棋盘上的胜与负，好像也因为这所谓的道家佛家之分，变成了一个个永无止境的轮回。 上盘的因，这盘的果。 只要双方棋手还在落子。 因果轮回，无休无止。 …… “你不贪。” “也不嗔。” “的确是个好棋手！” 虽然杨铮刚刚那把又输了，但老者对着他的棋风赞不绝口。 毕竟，老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有韧性的年轻人了。 难得的，老者不再笑了。 他默默地等待着杨铮摆好棋子。 随后，他伸出了两根手指，缓缓扣在棋盘上。 “您这是…”杨铮话还没说完。 整座棋盘居然在老者手指间慢慢旋转着。 “象棋，本是一个圆。”老者，他低着头又说道： “只是有的棋手看见的是圆中心，而有的棋手则是看见的是圆外。” …… 杨铮望着这三十二个拼命晃动的棋子，望着它们挣扎的滑到了棋盘中间，又从棋盘中间无力地滑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好像有些读懂老人的话。 这短短的刹那，他似乎也随着这些离开原本人生轨迹的棋子，尝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当棋盘停下时，他也终于从这奇怪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 他望着老人不知何时握住的黑子，又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认真的瞧着老人手里的那个黑子，猛然才发现那是一个黑炮。 那被老人握在手里的黑炮，也似乎在告诉着杨铮，无论他是用何种进攻手段，他皆能用这个小小的“炮”破解。 这小小的黑炮，在他那干瘪的手指里。 就像是一把尺子，狠狠地打在杨铮肩膀上。 …… “炮有着很多种走法。” “列手炮、五七炮、凤凰炮、金钩炮…” “但其中最好用的永远都是当头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者望着杨铮竟然主动用飞相局防守，他手中的那个黑炮，啪的一身砸在棋盘中间。 那一声炮，似乎也随着他的落子，带着失望的目光，盯着上一盘的对手。 “是…是因为当头炮胜率高？” “不是。” “是…是因为当头炮有气势？” “不是。” “那…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当头炮就像是华夏五千年来那永不折断的傲骨！总会再一次次毁灭中获得重生！” “何…何为傲骨？” “大概是看见不平事，有着拔刀相助的勇气！” “大概是听闻不公事，有着找寻真相的正气！” “大概更是明知不敌对手，却有着永不妥协的骨气！” …… 修罗披着破旧的袈裟，往地狱走去。 他好像忘记了地狱皆是泥坑。 他好像也忘记自己从地狱爬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脑海里，装的全是那个守护幼苗的不惜付出生命的小和尚。 那个小和尚啊，有着和他一样肮脏，没有鞋子的脚。 那双脚，占满了泥土，淌着血水。 那双脚上的泥土和血水啊，或许才这世间最让人感觉到悲伤的疾苦。 小和尚赶走了修罗，成为了寺庙里英雄。他在重新归来的大和尚和老和尚崇敬的眼神中，换上了棉布鞋，也披上了新袈裟。 他手里的禅杖是木头做的，那根木头禅杖是他师父从小和尚曾经拼命守护的幼苗身上砍下来的。 新的佛陀雕像，也在寺庙大小和尚的努力下，重新竖立在大殿上，新的佛陀雕像，依旧光鲜亮丽。 在佛陀雕像下，和尚依旧每日吃斋念佛，也依旧的说着佛说。 虔诚的他们啊，期盼着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死后成为面前那万千光芒的佛陀雕像。 …… 小和尚长成了大和尚，又从大和尚变成了老和尚。 他好像一直都在变，无论是相貌还是年纪，哪怕是他看待事物的本心都在变。 但他又好像没有变。 因为他身上的破旧袈裟还是他在小和尚时候穿的。 他的棉布鞋早就磨没了鞋底，手中的禅杖也失去绿芽。 感觉时日不多的他，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同门，穿着这身破旧的袈裟，准备闯荡天涯。 或许是因为老了，或许也是因为他只知这世间阻挡自己脚步的唯有死亡。 哪怕他的双脚重新磨起了血泡，哪怕他的双脚重新沾满着泥土，他还在杵着拐杖不停走着。 那一步步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脚印，还有那一身破旧的袈裟，让他在别人眼里是让人厌恶的老乞丐。 但这又如何呢？ 他脚下的酸痛，还有他睁眼就能看见的阳光，都让他觉得路就在前方。 他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他只知道，他的路就在脚下。 …… 老和尚路过了一家寺庙，寺庙里金碧辉煌。 在寺庙里，还供奉着一尊他曾经见过的金身佛陀。 佛陀看着老和尚问道，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去？ 老和尚想了想答道，他从尘世间来，想回尘世间去。 佛陀又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去西方极乐世界吗？ 老和尚望了望自己的脚，还有着手中的禅杖摇了摇头，他说，西方极乐世界，不在脚下，而是在心中。 佛陀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老和尚的回答。 他伸出了手，想要去点老和尚的额头。 老和尚，却避开了佛陀的手指。 他问着佛陀一个问题。 佛说众生平等，为什么佛要跳出五行外呢？ 佛似乎被难住了，他伸出的手指也僵硬在半空中。 许久过后，佛终于开口说道，因为他是佛，不是众生。 老和尚听着这九个字，他大笑起来。 手中的禅杖似乎也因为他的笑容，重新长出了绿芽。 佛望着大笑的老和尚，他那本该是装满慈悲的手掌，却化为了拳头。 当拳头重新出现在老和尚头上，他居然想到了那年遇见的修罗。 这一次，他和那一次，不闪不躲。 嘴里念叨着一句阿弥陀佛。 …… 杨铮大笑着。 他好像从老者这几盘棋局里，找到些什么。 他也好像从老者那当头炮的解释中，重拾回那年自己还是象棋初学者时，那颗永远不胆怯的心。 “当头炮！”这一次杨铮握着红炮，率先发难。 棋子落子声，震飞了树上的群鸟，也让对面的老者终于弄懂他那清贫一生的挚友老黄，为何要在棋盘上如此贪婪。 因为，一生总是考虑别人的老黄啊。 唯有在棋盘上，才是为自己而活！ 11 人就是人 象棋本就是为了战斗而出生的。 圆的出生，也不是完美的。 什么有人看的是圆内，什么有的人看的是圆外。 对于杨铮而言，自己看的是圆内也好，还是圆外也罢。 他手下那个圆滚滚的炮，在落下去的那一刹那，他只感到浑身的血在沸腾。 他不得不这时，去承认老者的那一句话。 那便是当头炮，本就是华夏五千年来的傲骨。 华夏这五千来，一直在骨子里信奉着谦虚，信奉着谦让。但华夏这五千来用谦虚、谦让换来的是什么呢？ 换来的却是无数的朝代变更，强如猛虎的侵略者枪声，还有那一声声在战争中，失去父母、亲人、肢体的孩子哭声。 这就是华夏用谦虚和谦让换来的结局吗？ 应该不是吧！ 不然，怎么会在百年内，五千年内会有着那么多铁骨铮铮的华夏儿女为了华夏这两字，不要命地站了出来？ 当头炮，更像是一个态度。 一个面对着任何不公、不平、不服的态度！ 一百年可以说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一百年却还是一个在牙牙学语国家的童年。 在这个天真烂漫的童年里，国家本就该像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去抚摸拥抱这个日益发展的世界。 他望着对面那个老者，他好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棋道惊为天人的老人，不愿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想去铭记，去守护，去带着他满身棋艺还有对象棋的热爱。 深深地埋葬在他那苍老的身躯里。 他的棋，为什么如此狠辣，他的话为什么也如此刺耳。 无非也是，他想用这种方式。 结束这个属于他记忆里的时代。 既然如此，杨铮心中的胆怯，还有他的眼里的畏缩，在他落子的那瞬间，全化为了对老者的尊重。 一手一手的棋，皆是杀伐。 他的棋道，本就是这样宁折不弯。 他的人生，也本该是这样，铁骨铮铮的活着。 在他一手手杀伐之间，老者似乎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这一手手棋背后，有着男人女人孩子的影子。 这一手手棋背后，也有着丑人美人的影子。 这一手手棋背后，更有着恶人疯人活人死人的影子。 当然，在这个男人身后，更有着老黄的影子。 “将军！”杨铮低吼道，他的双眼通红，他手臂上青筋暴起。 这是他有史以来最想赢的一盘棋。 也是他这段时间，用所有感悟换来的一盘棋。 这盘棋，正是他身边无数小人物渴望去活个精彩的人生之棋！ …… 老者望着这被将军的棋局，他的脑海里有着五种破解之法。 甚至还有着三种反杀之法。 但是他却没有力气去握住棋子。 “你觉得象棋是什么？”老者放开了腿上的橘猫，望着在冬天汗流浃背的杨铮，他用力地问道。 “大概就是永不妥协的人生吧。” 杨铮低着头，还在思索着如何获得整局胜利。 他随口又说了句。 “大概也是每个平凡的人，最想去拥有以及最想要去反抗的人生吧。” …… 有的人天生一副丑陋的面孔，但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有的人天生比别人少了一样东西，但他却又在后来的人生里，比别人多出一样东西。 再恶的人，说不定也有他善良的一面。 再强的人，也说不定有着自己柔弱的地方。 道士为了修行证道，他不得不舍弃凡尘，隐于深山。 和尚为了找寻真理，哪怕鞋子被磨破，哪怕他的脚鲜血淋漓，他还愿意相信路在脚下。 百灵鸟为了曾经的约定，孤身一人跨越这座城市，去寻找大树。 修罗为了找寻真相，他挥刀斩向佛陀。 还有这个想要找寻传人，又不敢找寻传人的老人啊，看着这盘棋。 终于放下了。 …… 今天并不能算是个特别的日子，但却是杨铮最走运的一天。 至少是他真正学习象棋以来，最走运的一天。 因为他今天下了六盘棋，最后总算赢了一盘棋。 也就是赢了那一盘棋，他手里多出了一本书，一个故事，以及一份尊重。 手里泛黄的《梅花谱》是王再越著作的。 这也是世间最受争议的初代《梅花谱》。 有人说，初代《梅花谱》太自我，太片面。 也有人说，王再越的屏风马定破当头炮的说法，太过于草率。 甚有人，出了一本《反梅花谱》，来证明《梅花谱》是错的。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评价，《梅花谱》还有他的作者王再越，却随着时间流逝，被越来越多象棋爱好者所熟知。 杨铮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翻开了这本泛黄的梅花谱。 引入眼帘的是，王再越所写的两着小曲。 “论形势两相当，分彼此各参商。顷刻间化出百计千方，得志纵横任冲击，未雨绸缪且预防。 看世情争先好胜似棋忙，整军队排雁行，运帷幄算周详。一霎时便见楚弱秦强，九宫谋士侍左右，五营貔貅戍边荒。叹英雄勤勋立业类杯场。” …… 老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弯下了腰捡起了散落满地的感谢信。 他吃力地把感谢信放回原位，一张照片也在不经意间飘落下来。 照片上，有着两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脸英气。 而另外一个则是满脸世俗，贼眉鼠眼的。 他拿起了那张照片，望着那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老黄你还是最遵守约定的那个人啊。” “不然，你怎么会安排着和你一模一样，宁折不弯的年轻人来与我下棋呢？” “不过，老黄啊，你爱逞强的毛病得改改。因为我等你退休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 胖大橘也进了屋，她望着原本如同朽木的老人又哭又笑，她也看见了那颗朽木般的老人，长出了绿芽。 他好像，又重新活了起来。 在胖大橘诧异的目光下，这个重新活过来的老人，从抽屉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棋谱。 那本厚厚的棋谱好像写着一个梦字。 只听到这重获新生的老人，又一声大笑。 “下次，我可不会在输了！” (第六卷完) 01 欢欢的笔，杨铮的棋 深夜终于笼罩了整个城市。 没有灯，没有烛，没有电，没有火，眼前只有的是看不见的黑暗。 杨铮望着这漆黑的房间，他合上了书，也闭上了眼。 他在黑夜里，清晰得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也在黑暗中，仿佛嗅到了梅花盛开的花香。 …… 老房子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跳闸。 老房子也的确总是这样，不然，谁又会想起老房子其实和人一样，也有着生离死别，也有着悲欢离合呢？ 杨铮习惯了跳闸。 也习惯了在跳闸之后，听到整栋楼的住户骂骂咧咧的推开家门，一同聚集在楼道中央，一同的推上总闸。 有时候，杨铮会想。 当初设计这栋楼的设计师应该永远不会想到，他剔除的门和围墙，不但没有给住户自由的向往，还杀死了很多善良。 他应该也不会想到，邻里关系的融洽相处，其实也只需要一个经常会跳闸的总闸就够了。 …… 五分钟过后，灯亮了。 楼道里也如愿传出了各种骂声，那些来自于南腔北调、混着各种方言的脏话，都似乎在帮着这栋老房子，骂着当初设计她的设计师。 这阴阳顿挫，掺着平舌卷舌翘舌音的方言。 也无疑不再证明着，这栋楼的住户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好像，在这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扇破旧的铁门以及这栋老楼。 杨铮听着楼道里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抱怨，他也终于按耐不住，偷偷骂了句被誉为国骂的三字脏话。 那小小的三字脏话，含在嘴里时，似乎需要全部力气才能吐出，当他被全部吐出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浑身又重新充满着力量。 在这含吐之间，这小小三字脏话也似乎经历了一个奇妙的轮回。 在这个奇妙的轮回里，那被扭曲到五颜六色的墙壁上，刻满着充斥怒火、惆怅、悲伤、无力、哀怨的脸，但在最后一刻这些脸随着这三字脏话吐出，他们毫不例外的变成了喜悦的笑脸。 人啊，有时候不能憋着，也不能藏着。 反而应该是把这些负面，还有愤怒宣泄出来，化为力量，重新站着。 在杨铮准备重新摊开那本《梅花谱》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当他打开房门时，却看见了手足无措的欢欢。 “怎么了？”杨铮看着焦急的欢欢，他有些发愣。 欢欢指着电脑又指了指钟表，眼神里写满了焦急。 “已经十点了。”杨铮望着这时钟，他好像读懂了欢欢的焦急。 他侧开身子，望着欢欢拿着手写板，走到他的电脑前，画起了无人问津的漫画。 欢欢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很早就答应了她的读者，永远不会放弃画上这本漫画。 而且她也做到了，哪怕当初约定的人，因为别人的评价放弃了她的漫画。 但她却没有放弃自己。 …… 杨铮躺在床上，却看不进棋谱。 他偷偷望着一旁的欢欢，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 他还记得那个说着欢欢的漫画，一文不值的评论家。 他也记得，在大家都在赞同评论家的话时，他拔出了刀，维护着身旁这个小小的女孩。 他更记得，自己在洪流般的恶语相争中，差点败下了阵。 不过，他却没有放弃。 就像身旁的这个女孩一样。 那一夜，他和那些人争斗了几百个回合。 那一夜，他也迎来自己那层楼被举报后，被关进了没有灯的小黑屋，的结局。 他还依然会每天准时投票，去固执认为着欢欢的画还是有人欣赏的。 他也还仍然会在每天陪伴着欢欢。 他有些弄不清自己对欢欢到底是爱，还是其他的。 不过，他却能明白，若是自己看见欢欢受到任何不公的流言蜚语时，他绝对会有勇气去站在欢欢身前，替她挡风遮雨。 他想，欢欢也应该是一样。 不然，她怎么会在那个大雨天，给自己送伞，和自己一同回家？ 爱或许不是轰轰烈烈的，也不是那么美丽动人的。 但爱肯定是有人在下雨天时，另外一个人会不顾一切，举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 欢欢的漫画，似乎随着那次评论家的视频后，流量一蹶不振。 一个月的时间，只涨了五个收藏。 现在加加减减，也只有不到十个收藏。 这种惨淡的成绩，她的编辑都想要她放弃。 但她却摇着头。 编辑望着固执的她，说她浪费时间，说她在折磨读者。 也说她再怎么努力，她的画也迎不来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她却还是笑着表示了拒绝。 编辑又说，要她加入题材和元素。 她说，你看现在象棋早就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必须要加入其他元素。 比如金手指、重生，又比如俊男美女。这样才让读者读起来就让人浮想联翩。 欢欢却还是笑着摇着头。 编辑说她不可理喻，说她一辈子都当不了漫画家，这本书也不会被更多人读到。 这本书也不会随她所愿，成为一部值得流传的漫画作品。这本书也绝不会带给她收益。 但她仍然还在摇头。 因为她知道，总会有人会在某一时刻给她投票。 她也知道，她能给他的，也只有这用笔，用心画出的漫画。 这也是她的所有。 …… 欢欢的笔，一笔一划甚是认真。 那圆圆的线条像极了杨铮因为读《梅花谱》在床上摆弄的象棋。 那笔尖锐利如刀的笔锋，描绘着她，还有他的梦。 “你画画这么好，怎么不去成为画家，漫画家？” 她好像在这张画到一半的画板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倒影。 那个人望着认清现实，想要去放弃她唯一认为自己最擅长的画画时，他伸出了手，轻轻拿起了她那一张张被编辑退回来的画稿。 发自内心的夸奖着她。 他也让步的把自己那间摆满自己回忆的房间租给她。 他也在欢欢因为获得认同，激动的低下头握紧拳头时，半开玩笑地说道：“若是那天你没有钱交房租的话，你就拿这一张张画抵给我吧。” “因为，无论是对于画家还是作家，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在他死后，他的作品才得到别人认同。” “这种看不见摸不到听不到的赞扬，其实才是对那个画家作家最大的讽刺。” “就像这栋曾经没有牙齿的楼。” “只有安上了牙齿，他才能像现在用微笑去守护着住在这里善良的住户。” 她的笔也画的越来越快。 他握着书和棋的手，也开始不断因为身旁嗅到的花香，而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在窗外，一颗流星悄悄划过。 也在此时，他和她嘴唇微动。 几乎在同时，吐出将军两字。 看来，象棋的本质还是象棋。 而不是那些掺杂着俊男美女，还有那些古怪离奇为了夺人眼球出现的外衣啊！ 02 梅花的骨，梅花的羽 晨， 天晴无雪，苦寒让梅花垂下了头，冷冰也让大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似乎因为这场忽如其来的降温，紧锁着。 天无云，冬无雪，身无风。 似乎云、雪、风都被冻死。 在公园里，却有两人似乎不受这天、这苦、这寒的影响。 他们坐在树下，眼前摆放着残缺一半的象棋。 这一老一少，持子却又犹如冰雕一样，迟迟无法落子。 这老，自然是公园那名无名老者。 这少，自然也是杨铮。 这天，却是杨铮得到梅花谱三天后。 …… 棋谱尤其是古谱并不一定比今人所著的名作强上少许。但他们却一定蕴含着今人容易遗忘的智慧和意志。 就像这盘棋，看上去老者占据弱势，仅剩一炮一马，实际上坐在他对面全局皆有的年青人却是在这冷、冰、封天落下了一滴滴热汗。 “你知道为什么梅花谱名字叫梅花谱，而不是叫桃花谱、梨花谱？”老者轻松写意地移动着棋盘上的马，那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啊，发出了铁蹄摩擦于地的铮铮声，在一次无言的冲锋，便破了对面看上去滴水不漏的防守。 “是因为作者喜欢梅花？”杨铮已经不再像第一次胆怯，他反手一个飞相蹩住了马的腿，他沉吟片刻后，缓缓说出自己的答案。 却不料，老者却摇起头来。 他的眼神也随着他的摇头，望着一旁低垂的梅花说道：“因为梅花谱的作者，向往着梅花。” “向往着梅花？” “嗯，《梅花谱》的作者王再越，字正已，号安骞先生，是康熙时期的象棋名手。他生性刚直，家境贫寒，一生坎坷，抑郁不得志，惟以象棋消磨时间。” “哪怕他用他自己这看不清未来的一生，写出了这本被后世誉为划时代的《梅花谱》，他也并未像冬日腊梅那般盛开，被世人所喜欢。” “你说他值吗？” 杨铮望着这盘棋，听着老者嘴里的这个故事。他眼前似乎浮现着一个瘦弱看不清面容的中年棋手，那个中年棋手一身青衫，整日与棋为伴。 他应该赢过不少好手，也应该像王富贵一样用时间磨炼出属于自己的棋之剑。 但他为何却一生坎坷，贫困潦倒呢？ 杨铮望着一旁的垂着头的梅花，又仰望着这寒冷的天空。 他忽然想，其实值不值，大概也只有安骞先生自己才知道答案吧。 他也忽然想，若是自己离去，自己可能连被人评价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望着老者又移着自己的炮，他也顺势跳上了马。 风终于起了，云终于出了，雪终于下了。 梅花也终于重新昂起头，盛开了。 …… 棋呆子的棋室，反倒是办的越来越好了。 这主要还得亏棋呆子赢下那个网红秦小怜后，有着很多别有用心的家长，想让自己的孩子蹭上了这个不错的热度，去成为一个小网红。 或许，在这些别有用心的年轻家长眼里，他们也觉得自己孩子若是成为小网红之后，未来的日子可能要比自己过得要好的多。 这是个病态的教育趋势，但却在很多企业和恶徒的渲染下，这个病态的教育趋势也逐渐成为了一根主流的竹子，竖立在孩子未来人生观的竹林里。 有时候，当很多所谓的“现实”竖立在孩子天真无邪的价值观竹林时，弊却大于利。 毕竟啊，只有学会如何行走，掌握着行走的技巧和力量，孩子啊，才能有着足够能力和根基去奔跑。 学生的增多，也让花家棋社的老板，破天荒多给了棋呆子一间教室。 而且那间教室也不需要棋呆子付任何房租。但花家棋社的老板也是有着条件。 那就是他安排了另外一个象棋高手来做花家棋社的老师。 那个象棋高手，叫王起。 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女人，但她的棋，却像一根棍子。 何为棍子？ 无非就是一根没有鞘的长木头。 因为没有鞘保护，所以，棍子也比较势利，她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往往会先看看打的是什么。 看看那被打的东西，会不会折断自己。 …… 王起不招人喜欢。 不但是本家王富贵不喜欢，就连棋呆子也不喜欢。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王起是按照课时收费，一小时棋呆子他们得付她三百块钱。 明明也只是一级棋士的王起，硬是拿到了大师的价钱。 除去钱以外，王起也甚至比王富贵还要圆滑。 对待穿着昂贵的孩子，她如沐春风。 对待着穿着普通的孩子，她又忽冷忽热。 她好像比较现实，现实到一眼便能分辨出高贵、贫贱。 也现实到一眼便能决定一个孩子的未来。 杨铮也不喜欢她，但他作为助教，必须也得协助她。 不过，王起似乎对于这个杨铮这个成年人没有对孩子那么现实。 至少，这一周她都会看见杨铮亲切的喊一句小杨老师，也会在每天午饭时间抢着给他买单。 王富贵看着这般殷勤的王起，偷偷对杨铮说，你的爱情要来了。 但杨铮却没有因为王富贵的话，觉得王起能看上自己。 毕竟，她的眼睛里，偶尔也会闪出和棋呆子还有自己一样，对很多事无能为力的光。 王起虽然课时贵，但她的确也有着几把刷子。 她熟读古谱，古书。在课堂上，她也经常能从一张张古谱残局中延伸出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孩子听的如痴如醉，她也讲的绘声绘色。 也只有在这时，她才有些像是个真正的棋手。 …… “你知道为什么梅花谱名字叫梅花谱，而不是叫桃花谱、梨花谱？” 一场课间休息中，杨铮望着刚上完课的王起莫名想起了那天老者的问题。在不经意间，他问出了和老者一样的问题。 王起有些意外的听着杨铮的问题，她笑了起来。 “因为安骞先生就是梅花啊。” “他是梅花？” “嗯。他的一生不就是梅花吗？一生尝尽苦寒，最后养成了梅花的骨，梅花的羽。” “梅花的羽？梅花有这个东西吗？” “当然有啊。因为当冬天过去了，还有春天啊。” “当春天的时候，梅花反而因为冬天的离开，会像羽毛一般更加美丽，更是能像羽毛一样，飞到每个人心中。” 03 年龄的刀、冬天的雪 “你今年多大了。”王起笑着岔开了话题。 不得不说，人只要笑起来，总会比平时好看许多，原本相貌普通的王起，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刹那，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我吗？我今年二十九了。” “哦，二十九了，我也二十九了。” 王起靠在椅子上想到自己的年龄，她有些无奈。 “你不觉得二十九这个数字，对于男人女人来说，可能是这辈子最尴尬的数字吗？” “嗯？” “因为男人在二十八岁的年纪，还可以憧憬着自己可以再去奋斗两年，熬到三十而立。” “也因为女人在二十八岁的年龄，也总会想，在自己青春的最后两年时间里，去谈一场平平淡淡的恋爱，最后和那个普通、平淡的他一同走进婚姻的殿堂。” “然而，二十九岁，却总会让男人发现，自己当初憧憬的目标可能会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女人也总会发现，自己在青春的最后两年里，也很难遇见可靠的他。” 王起难得说起了她对二十九这个数字的看法。 也难得在眼里，露出惆怅的光。 二十九岁，对于一个职业棋手来言，他(她)很有可能只有最后一年职业寿命。 也很有可能，在二十九岁这年，有着无数憧憬着能成为职业棋手的追梦人，梦终于醒了。 …… 回家的路上，杨铮有意无意的注意着回家路上贴在商店门口的招聘启事。 大多数商铺，招聘的管理岗位都要求是四十以上，有着十五年以上工作经验的人。 大多数餐厅，给出的普通岗位也都是招聘三十以下的人。 那三十多岁的人，去哪了？ 那从二十多岁熬到三十岁的人，他们的未来又去哪了呢？ …… 二十九步棋，杨铮却迟迟未落下第三十步棋。 就像他头顶上的灯，一直昏昏暗暗的。 也像他窗外的冬夜，一直冷冷淡淡的。 他很害怕，害怕着只要自己落下了这步棋，自己说不定会让时间从自己指尖不经意间流走，在害怕着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迎来那个让人感觉到畏惧的三十岁。 他也在持子那刻，想起了那家便利店那脸麻子的售货员。 他好像已经三十了。 因为那家店，开了整整十年，他也是在十九岁，买到了二十九岁。 也是看到那个售货员一直待了整整十年。 …… 他已经三十三了。 但他总会在忙碌时，不经意地去忘记自己的年龄。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岁月似刀，光阴似箭。 刀与箭再加上重复的生活，很容易让一个男人去学会麻木和忍耐。 他一直在麻木，也一直在忍耐。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家看不见未来的便利店整整工作十年。 虽然，他也想过逃脱。 但是，他身前好像有着无数的枷锁，困住了他的双脚。 那无数的枷锁，有的写的是房贷，有的写的是蚂蚁，有的写的是生活。 这一层层枷锁啊，也锁住了他那颗曾经向往自由和上进的心。 …… 他白天便利店，晚上有时兼职跑外卖。 最多的一天，他工作差不多十五六个小时，但是就这么充实的生活，却没有让他对未来有着任何期望。 也每当这时，他才会想起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也已经不小了，虽有家，但好像永远立不了业。 他也每当这时，才会想起，自己这相比于手机屏幕上，电视屏幕出现里的人，有些微不足道的一生。 街上的大白腿，街上被主人牵着的猫猫狗狗，街上的繁华一切，还有那商场外放的通俗易懂流行歌曲。 好像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跑吧。”他每次总在这时，就会想到跑，他想跑出这眼前的繁华，也想跑出这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更想跑出他的人生。 …… 今天晚上接班的兼职大学生，请假说是参加同学的生日party。 他点着头答应了，不过，在他平淡的眼睛里，也意外地有着一丝向往。 他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几个朋友，自己这三十三年，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交给了这家便利店。 朋友的生日聚会，好让他向往啊。 他也想夜不归宿，他也想有着三五个好友，在每天下班的时候，会来约自己小酌一杯。 他更想有个女朋友，这样，他回家起码有个盼头。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眼前的生活，并没有给他太多的选择。 就像老板十年前的承诺，他承诺只要他干满了十年，绝对给他一个大好的前程。 可，在半年前，他就干满了十年。 但，老板却没有实现他的承诺。 他的未来，该去哪呢？ …… 欢迎光临。 熟悉的电子合成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响起。 但，这个声音好像从来未为他响起。 不过，他习惯了。 若是有一天，这道声音专门为他响起，那也证明着他已经失去了这份稳定的工作。 也证明着他开始有着新的人生。 还是不要响起吧。 他越是这么想着，越是低下了头。 看着眼前擦得白净的桌子。 …… 杨铮走进了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 在这个冬天能买下冰棍的人，要么就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要么就是满心惆怅的中年人。 这两种人虽然只差一个字。 但他们眼里看到的东西却是不同的。 少年人会在走出便利店后，大口吃着冰棍儿看向前方。 而中年人会在走出便利店后，找个无人的地方，小口小口嘬着冰棍看向脚下。 而杨铮应该也会是第二种人吧。 不然，上次他吃薯片的时候，也不会开始就偷偷摸摸着。 …… 一块二毛钱。 便利店的冰棍总是会比外面的冰棍儿贵上几毛钱。 但便利店的选择，反而会比外面的选择多上很多。 很多外面不卖的冰棍儿，都能在这里找到。 有时候，好多以前记忆里的东西，总会随着时代前进而消失。 明明他曾经那么便宜，也那么好吃。 但他却在很多包装精美的新型昂贵的冰棍冲击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莫名其妙。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物美价廉得东西，反而会这么快就被淘汰呢？ …… “要不要试试这个？”麻子脸的售货员看着杨铮，他忽然恢复起精神。 刚刚的无奈也一扫而过。 他拿起了一个更为好看的商品，推荐给杨铮。 随后，他也握紧了拳头。 准备与这个和自己一样，陪伴着这个便利店整整十年的人，来一场和往日一样精彩的推销时。 却不料，杨铮望着他手里拿着的，曾经出现在自己回忆里的商品。 他点了点头，说，好啊。 麻子脸的售货员，因为这两个“好啊”，他忽然感觉到刚刚压着让自己低下头的东西。好像飞走了。 他有些紧张的，松开了拳头，望向便利店外。 外面又下雪了。 04 冰棍的棍、脚下的路 杨铮不知道他无意间让那个麻子脸的售货员在这个寒冬感觉到一丝温暖。 他也不知道，一个好字。 可能会改变一个熟悉、陌生人的一生。 手中冰凉的冰棍儿，让他好像忘记了他来这家便利店其实是为了去寻找三十岁的答案。 他握着手里这曾经出现在记忆里，名为绿舌头的冰棍儿，他满脸渴望。 “你也要吃吗？”杨铮从渴望中挣脱出来，他又抬起头望着一脸沉默的售货员，他把手中的绿舌头，塞给了他。 又重新从冰柜拿出了一根绿舌头说道：“就当我请你吃。” 两块四毛钱， 可能买不了太多的东西。 但却能在现在买到一个男人的快乐。 …… 麻子脸的售货员接过了绿舌头。 他粗鲁地撕开了包装，望着这个在记忆里最后是软趴趴的冰棍儿，不顾一切的塞在嘴里。 他好像忘记了便利店的规矩，也好像忘记了他已经三十三岁。 他像是刚上完体育课的初高中男孩子一样，在酷暑中用力地嘬着这根绿舌头。 那被冰冻后坚硬又沙沙的口感，在这个开着暖气的便利店，时而凉透心扉，时而冷的冻牙。 像是苹果汁的汁水伴随着口腔里越来越急促的唾沫声，慢慢融在舌尖。 那从冰棍上掉落的细小如同冰渣的颗粒啊，也随着这滴落的苹果汁水慢慢落在舌尖，他们扭动着自己方方正正的身躯像是跳舞。 但方方正正的他们，怎么能学会华丽的舞蹈。 他们无奈地、遗憾的，最终放弃了跳舞，他们与汁水也渐渐融在一起。 “咔咔”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让这加了冰的苹果汁，从舌尖窜到了牙齿，也让刚刚原本感觉到冰冷和疼痛的牙齿逐渐恢复着知觉。 “嘎嘎。”那只有自己咬动冰棍才能发出的声音似乎又在这个安静的便利店炫耀着什么。 但“嘎嘎”又徐徐变为了“哧哧”声，这“哧哧”似乎又带着一些不舍，是对那曾经的回忆不舍？还是对这根即将要被自己口腔里温度融化的绿舌头不舍？ 他又抬起头，想要去找寻送给自己冰棍的年轻人。 却发现，那个人早就走出了便利店。 消失在雪中。 “看来我输了整整十年啊。”他用力地咬断了绿舌头，好似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他靠在身后的烟柜上，好像是解脱，又好像是再告别着什么。 他的眼里，也第一次露出对未来有所期待的光。 …… 杨铮走在雪中，他手中的冰棍签子就像一把刚出鞘的嗜血宝剑，若不尝尽人世间的辛酸苦辣，它也绝不会轻易地回鞘。 可人世间的辛酸苦辣。 一尝可能便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啊。 …… 雪天，街上游荡着很多人。 诗兴大发的有钱人、抱怨着明天该怎么上班的普通人、准备和朋友去酒吧蹦迪的年轻人、还在生活奔波的中年人，以及一个吃着冰棍，不知道算是青年人，还是年青人的人。 雪天吃冰棍，无疑也会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 有笑的、有馋的、有羡慕的、有鄙夷的、更有着无所谓的。 这一注注目光盯着杨铮脸上发烫。 他很想低着头，赶紧吃完手里的冰棍，在狂奔回家。 但他的脚和头却不听使唤的，一步一昂地走着。 那根像是嗜血宝剑的冰棍签子，似乎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绝不低头。 他也只能一口一口嘬着这根绿舌头，他也能一步一个脚印往家里走去。 手中的嗜血宝剑，时而软时而硬。 手中的这把嗜血宝剑，也时而甜，时而涩。 但手中的这把宝剑，还有杨铮脚下的路，却还是直的。 直直的指向前方。 …… 这世间，大概没有剑客了吧？ 杨铮一口口吃掉了最后软成果冻般的绿舌头，他也终于快走到家了。 可正当他快要走到家时，身旁无名小餐馆里，那高悬的电视又传来的乒乒乓乓打斗声，像一把大手抓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部老电影。 一部应该是不出名的武打老电影。 毕竟，那电影里拿着剑的两个白衣剑客，都不是很出名的演员。 那两张平淡无奇的脸，还有他们身上那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更让这部老电影放到现在看，漏洞百出。 但是这两个剑客手中的剑，却是寒光万丈。 一招一式中，皆是狠辣和绝情。 他也驻足在餐馆门口，与餐馆里不同年龄段的男人死死盯着这台电视。 他们都该期待着这两名剑客，谁胜谁负吧。 虽然他们也知道邪不胜正，最后肯定也是正义战胜邪恶。 但他们却看着格外入神。 也毕竟，男人真正的浪漫，就是刀与剑啊。 …… 餐馆里的孩子拿起了筷子，跟着电视里的剑客，一起比划着。 餐馆里的中年男人握紧着拳头，望着电视里的剑客，似乎想要告诉他们家破人亡的真相。 餐馆里的老年男人抿着一口老酒，望着电视里这场最后也是最精彩的决斗，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一生。 哦，还有餐馆外的青年人，拿起了那根冰棍签子，时而像是孩子一样比划，时而又是像是中年人一般紧握着拳头。 最后又放下了冰棍签子，化为一声长笑。 …… 他把冰棍签子放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就像是剑归了鞘，鸟回了巢。 他也回到了家，下完了第三十步棋。 也在这第三十步棋，他好像彻底读懂了梅花谱。 也读懂了安骞先生那落魄却又坚强的一生。 梅花谱之所以叫做梅花谱，不但是因为安骞先生自己认为着自己是梅花。 而是他希望读懂这本棋谱的人，也都能成为在冬天盛开的梅花。 他大概也期盼着，后人就算跟他一样出生在贫困落魄不得志的冬天，也要对着春天有着坚强、自强不息，无畏的希望啊。 这最后一局棋啊。 正是当头炮破过宫炮。 横车破巡河车平七吃卒，横车破左炮平七路取马！ 横车夹马破过宫炮移中，横车退炮破八路炮过河！ 横车破过河车吃卒压马！ 05 梅花飘落，梨花匆忙。 “很可惜，你今年已经二十九了。”老者望着持子如梅，落子犹花的杨铮有些惋惜地说道。 他明白，对面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在象棋方面很有天赋，他仅用一周时间，就掌握了初代《梅花谱》但他同样也明白，还有几个月，这个年轻人就要到了三十。 这也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告别一个男人的前半生，也基本上也会和职业棋手这个职业无缘。 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恼，因为，若是自己早个两三年认识这个年轻人。 那么象棋届说不定会亮起一颗不输给任何人的璀璨新星。 更说不定啊，这颗璀璨新星也会让着这一个个被无数棋士捏在手里的，日渐式微的象棋，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是啊，我已经快三十了。”杨铮捏着手中的马，他笑了起来。 “可我的象棋人生，可是刚刚开始啊。” 随着这句话，杨铮手中的马，铮的一声落在棋盘上，那小小的马，似乎也是从一匹小马长成了一匹老马。 一匹攀过日月、跨过风雪、漫步沙场，最后还记着回家路的老马。 这匹老马，更是见证了从康熙年间到现在，那七位愿意耗尽所有热情与痛苦去修订《梅花谱》的象棋宗师。 这匹老马啊，马背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那个一生都郁郁不得志的安蹇先生啊，似乎坐在马背上，望着这盘棋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好像，在三百年后。 看见了他曾穷尽一生，也未曾见过的梅花。 …… 王起的课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抓住人的心。 她的博学、还有她一级棋士的头衔、以及她上课时，有意无意透露出的那些有点势利的现实啊。 总是能完美契合着这个时代。 急功近利，是现代人的通病。 尤其当他们从孩子长成了大人，他们望着这个写满金钱二字的陌生时代。 他们好像从走进社会的那一刻，就被人推着在奔跑。 那一只只看不见的大手啊，有的人管他们叫生活，也有的人管他们叫现实。 但，也有的人说，这一只只大手，名为贪婪。 这一只只贪婪的大手，其实也是由一只只小手组成的。 这一只只小手身上，也写着五颜六色分不清是什么字体的词语。 这五颜六色的词语，只需轻轻看一眼便能让人从心里莫名出现着数不清的焦虑。 这五颜六色的词语，其实也是由一只只沾满鲜血的笔描出来的。 那这些笔的主人，又是谁呢？ …… 王起拿起了笔，在黑板上，画出了这间棋室的目标。 那就是让这些孩子在十二三岁成为职业棋手。 但这十二三岁，好像又离他们太遥远。 至少，在大部分父母眼里，这十二三岁，他们觉得太漫长。 于是，十二三岁。 又改成了二三年。 这又让这群急功近利的父母们望着这二三年，对孩子、还有棋社的未来有所期望。 …… 没人喜欢听大道理。 于是，王起在课堂上删除了本该教育孩子如何做人的大道理。 没人喜欢听古人的故事。 所以，王起在第三节课，又删掉了象棋身后的那一个个传奇、平凡、无趣的故事。 她开始按照孩子父母的期望，一手一手喂给孩子们高深莫测的象棋棋招。 一周的时间，班里的孩子们，都学会了象棋中的十步绝杀之法。 他们下赢了父母，下赢了大人。 但是他们却好像下不赢自己和同班的对手。 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不懂，他们只能望着棋盘上那一个个本该是熟悉的棋子，忽然感觉它们变得冰冷陌生起来。 他们还有些害怕，害怕着这一个个棋子将在他们手里，变成了一把把冰冷的刀剑。 他们也更害怕着，害怕着那个在自己第一节课时，发誓曾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会因为他们的棋力精进，而被自己舍弃。 他们这小小的一代人，在这个时代的冲击下。 变得比一些大人还成熟。 这所谓的成熟代价，大多也是偏激的。 他们开始捏着这小小的棋子，觉得，这所谓的象棋，也是自己将来考高中考大学的敲门砖。 他们也开始捏着这小小的棋子，目中无人起来。 反正，二三年便能成为职业棋手。 这是否又代表着，等他们长大了，象棋届就再无高手。 …… “你再小瞧象棋。” “不，是你在小瞧生活和家长。” 棋呆子和王起终于在办公室里因为彼此教育理念的不同，而争吵起来。 这是杨铮第一次看到棋呆子发如此大的火。 但相比于棋呆子的怒火，王起则是平淡到让人理所当然的感觉到，她早就对别人的怒火，习以为常。 “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家长让孩子学习象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起一脸平静地靠在椅子上，翻着桌上一本棋谱又说道：“就像你不懂为什么现在的象棋残局大全，要把古往今来的残局全都集中在一本书的道理一样。” “现在的象棋，在人们眼里早就是一个工具罢了。” “现在的家长，可不是像我们以前那样，是为了传承华夏传统文化，而让孩子去学习象棋。” “现在的人啊，匆忙到，眼里只剩下两个qian字。” “一个前程的前，一个金钱的钱。” “你要是不给他们这两个字，他们会心甘情愿为你的象棋付费吗？” 王起的话，很冷很现实。 这也不能怪她，棋社的老板安排她来教课，不也是想借她的口，去告诉棋呆子，何为这间棋社的象棋？ 不也是想让着把象棋视为生命里第二重要的棋呆子，学会着放下和随波逐流？ 不然，他又怎么会大方的把三三这个点，让给棋呆子做象棋教室？ 其实，不管是象棋也好，还是围棋也罢。 如今愿意让孩子学棋的家长，大多还不是为了孩子以后有个大好前程？ 传统文化？ 还是传承历史？ 放在嘴边就够了。 若是传统文化，传承历史能让孩子家财万贯，那么这些家长肯定也会尝试去让孩子去传承，去继承传统文化。 可，现在的传统文化，不但背负着让人不理解的骂名，甚至连让人去填饱肚子都难。 既然连肚子都填不饱，那凭什么要把所谓的传统文化，放在孩子身上去继承？ 孩子不也是父母对未来美好的延伸吗？ 若是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哪又何谈美好？ 王起的话，好似压住了棋呆子，也好似压住了在一旁做着表格的杨铮。 此时的她，高冷地像极了一朵高傲的梨花。 梨，在华夏文化里，也象征着离。 也不知道这个“梨”是分离的离，还是看清现实后，背离当初成为职业棋手的誓言的离。 06 棍子与剑，棋与人生 王起本就是一根势利的棍子。 尤其她看上去还是一根结着“鬼脸”伤疤的梨花木棍，所以她的一言一语中，皆是话糙理不糙的现实。 她本不该这么去说家长和学生。 也不该去当着他人的面，去一棍一棍打在棋呆子这把剑的软肋上。 她当然知道，她的话听起来既现实又幼稚。 但她必须得说醒这个有时跟不上时代的女人。 她望着棋呆子沉默的样子，脸上又是惋惜，又是深深地嫉妒。 毕竟啊，她只是一根裹着黄梨花木屑的梨木棍。 远不及对面那根由精钢打造的紫薇软剑，更不及棋呆子有着一望无际的未来啊。 她转着头，又意外地和欲言又止的杨铮四目相对着。 她脑海里忽然想， 杨铮又是什么样的兵器呢？ …… 棋呆子落寞了很久，她知道王起的话是对的。 但在她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再说。 象棋，是历史的传承，是无数棋手精神的载体。 而不是像王起口中那般，只是家长准备给孩子往上爬的工具。 那个声音还说，若是不懂象棋这两个字的意义，那么就算成为职业棋手，他的路也绝不会长久。 但那个声音却没说，现在谁又会在意那所谓的天长地久呢？ …… 杨铮做完了表格，来到了路口。 王起上完了课，也走到了路口。 “你认为我说的是对的吗？”王起望着街道对面的红绿灯，喃喃的问着杨铮。 但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旁边与自己一般年纪的人，前几天还问着自己《梅花谱》为什么叫做《梅花谱》这种有些白痴的问题。 他也看上去，棋力不高，像个象棋新手。 对与错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没有太多含金量。 不过，就这样的象棋新手，她还是想从他口里寻找出一份答案。 至于原因，大概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像是一把兵器的胚胎。 一把孕育了二十九年不知成色，不知未来的兵器胚胎。 虽然她也知道，一把孕育了二十九年还未成型的兵器胚胎，大概率未来会是一把失败的兵器。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 哪怕，像她这般现实的人，其实也会偷偷在心底做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梦。 那些小小的梦啊，大多都是期盼着这个一层不变有些现实的世界，会出现着让她眼前一亮有趣的风景啊！ …… “你觉得对便是对。” “你若觉得错就是错。” 杨铮望着街对面的绿灯亮起，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他的眼睛，却看向身旁。 她也不自觉地顺着杨铮目光望去。 她看到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有着一对父与女。 那个女孩啊，举着手中的象棋棋子，对着前方父亲笑着说些什么。 而前方的男人也是笑着听着。 那个男人啊，明显就是干着苦力活的。 不然他怎么会穿着黑漆漆还有着洗不净污渍的羽绒服？ 不过，这个男人，却很爱干净。 你看，他不仅是让他的女儿穿的干干净净。 那男人的胸口往下的羽绒服，也是擦得干干净净的。 绿灯下的父与女，伴随着那辆吱吱作响的自行车，他们两个人露出了就算知晓人间疾苦后，还仍然开心的笑容，他们两人也默默地，喧闹着伴随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进着。 女孩抱紧了父亲的腰。 就像一只找到大树的百灵鸟一样，歌唱着什么。 那小小的被她视为珍宝的棋子，也被她顺势放在父亲胸口的羽绒服口袋里。 …… “是我错了吗？”王起回过神来，发现着绿灯变成了红灯，也发现着自己还在原地，更发现了眼前再也找不到杨铮的影子，她不由地苦笑起来质问着自己。 她好像在那对父与女的影子里，想起了在她成为职业棋手之时，他曾对着那会对自己抱有期望的师父，承诺过什么。 她好像也想起了，两年前，她也像棋呆子一样，尊重着象棋，也尊重着对手。 那到底，是什么让她在这些年变成了一根势利的棍子呢？ 她想了很久，直到一个个红灯过去，她才无奈的看着绿灯，小步小步往远方走去。 …… 杨铮没有着急回家，他还要去便利店，还要去买花。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自上班以后，为数不多能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走进了便利店，发现那个记忆里只站在柜台后方的麻子脸售货员，居然破天荒地走出了柜台。 他望着他，他也望着他。 他们两居然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他也自然没有逃脱，被麻子脸的售货员，推销着在他眼里有趣商品的轮回。 他也自然又一次，在麻子脸的劝说下，买下了一包杨梅。 不过，他认为今天，他还是不输不赢。 因为，他记得欢欢喜欢吃杨梅。 于是，他拿着这包杨梅，走出了便利店，归心似箭的往家的方向奔去。 而在他后方的麻子脸售货员，望着杨铮的背影，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满意地摇了摇头。 他也鼓足勇气地拿出了手机，给那个一直喜欢却一直不敢去表白的女孩，发着晚上一起吃饭的邀请信息。 虽然他明白，自己有着极大的概率被拒绝。 但他却毫不犹豫的点击了发送。 因为他知道。若是不发这条信息，那今天的胜负，就是他输了。 这十年来，他和他的对决，可一直都没有分出胜负啊！ 果不多时，女孩回了信息。 虽然女孩的信息，满是客套的拒绝，但他还是笑的很是开心。 欢迎光临，机械的合成音又一次响起。 不过冰冷的合成音好像多了一丝温度。 那丝温度，正是麻子脸的售货员，扬着嗓子盖过的。 这丝温度，也是他破蛹而出的新生。 …… 杨铮翼翼小心地把这袋还未开封的杨梅塞进羽绒服里，也小心翼翼地举着今天的蟹爪兰，往家里跑去。 他想去跟欢欢分享着这包甜甜的杨梅。 也想分享着手里这束，被花店店长誉为是店里最后也是最美的蟹爪兰，的美丽。 当然，花店老板好像也在望着杨铮着急离开的背影时，小声解释着蟹爪兰的花语。 那蟹爪兰的花语，正是鸿运当头，运转乾坤！ 07 夜里的灯，风中的钩 夜。 灯已燃起。 屋子里散发着熟食和白酒的香气。 在那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上，堆满着各式各样的棋谱，也在那张方方正正的桌子下，一只胖猫酣畅淋漓的啃着一只烧鸡腿。 老者坐在木椅上，饮着一壶老酒。 嘴角的酒渍缓缓从他那张苍老的脸，慢慢落在指尖。 他看似写意，也看似有意的伸出了那根沾着酒的枯黄手指。 在月下、在梁下、在灯下，凭空写着一个“入”字。 也不知道，他这个“入”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只知道，写完这个“入”字，密不透风的屋子，忽然有了一阵微风。 这风，是从老者嘴角的笑容里，漏出来了。 这风，甚至比外面的狂风，还要喧闹。 …… 今天是杨铮休息的日子。 也是他和老者约好下棋的日子。 他在下棋之前，去了趟便利店，看样子他是想给老人买些什么。 但当他出来时，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这大概是因为他听到那新来的售货员说，那个总是在便利店给自己推销无用商品的麻子脸售货员，在昨日递交了辞呈。 这大概也是在说，杨铮和他这十年的比斗，再也分不出谁胜谁负。 他浑浑噩噩的走在街头上。 也浑浑噩噩的想，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 他和他，也像是两片树叶，会因为春夏秋冬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也不知，他和他，还能在未来能否再次相遇。 他更不知道，昨天最后的比斗，是他赢了还是输了。 或是这十年的比斗，压根就没有真正的赢家与输家呢？ …… 冬天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风。 它不像是春天，那被春风拂过大地时，所带来阵阵生机。 它也不像是夏天，那被微风拂过耳边时，所带来憧憬的美好。 它更不像是秋天，那被秋风拂过脸庞时，从心底卷起人的眷念。 它啊，就像是一把刀子，无情划过人的脸庞，也无情地让人感到渺小。 但今天的风，不但像是一把刀子，他更是像藏着一把钩子。 一把勾人的眼球的钩子，一把勾的也是世间炎凉的钩子。 …… 李大爷在年轻时，热衷拜人为师。 在他这六十年的人生里，他一共拜过七十二位师父。 这些师父有的是名气大，棋力低的江湖骗子，也有的是名气小，实力高的落魄人家，当然更多的是棋力不高不低的街头棋士。 对于年轻时期的李大爷来说，只要能在棋盘上下赢他的，都能成为他的师父。 也因此，李大爷在年轻时名声并不好。 甚至于同期有很多有潜力的棋手，都认为李大爷学的太杂，以后肯定没有什么出息。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大爷居然在三十岁便成为了职业棋手，三十五岁更是成为万人敬仰的象棋大师。 那时候的象棋大师，含金量更甚如今。 因为那时候的象棋输赢，很有可能就是棋手背后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更有可能是一个男人从低头变成抬头的转变瞬间。 …… 有人曾问过李大爷，为何他学的如此之杂，还能成为国家承认的象棋大师。 每当遇见这个问题，他都只会说出人人都懂得四个大字。 “虚心好学”。 也每当这时，那些人都会觉得李大爷不实在，居然藏着掖着。但实际上，若不是虚心好学，李大爷能拜七十二位师父？也能会和那七十二位师父一起，没日没夜的去专研棋艺？ 有时候，小道理更甚大道理。 也有时候，愿意去听人口中大小道理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 今天的李大爷，顶着这风来到了光华公园。 前段时间，他刚去了趟南方，去参加自己其中一位师父的葬礼。 那是他第三十六位师父，也是棋力最高的师父。 那个师父一生居无定所，无家无妻，是个孤家寡人。 尤其是在颠簸大半生，给父母养老送终后，他更是无牵无挂的走到了晚年。 他棋力很高，本可靠着棋力谋得一份棋院的好差事，去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去享受生命。但他却受不了如今孩子的懒散以及世人对象棋的偏见。 于是他决定在晚年，一人一烟杆，潇洒的走在路上。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老男人，其实对生活要求并不高。 三餐不饿，手中有酒有烟，下雨时有一处挡雨处，便足以。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他潇洒的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哪怕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也在站在高山之巅上，笑着高喊着一句，人生无悔，我去也。 这句在他人生里落幕的话，就像他来时，赤裸裸的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也像他走时，那颗赤子之心落于尘土那般潇洒。 李大爷作为他唯一的“家人”，是一手把师父埋进土里，也是垫付着师父死后的各种费用。 他大概也不能像他的师父这般洒脱，因为他的棋力，是他虚心好学换来的，既然有着虚心与好学，自然也会有着斩不断的因果与牵挂。 不过，李大爷却很享受着这份因果与牵挂。 毕竟啊，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上了年纪的男人，虽然生活要求不高，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重视着生活以外的东西。 也比任何人都爱笑。 但是，就这个重感情爱笑的老男人，也会在师父走后，感觉到时间的残忍。 他也想找个传人。 把自己的棋艺传承下去。 他虽然知道，他的棋艺可能已经随着他的年纪而过时了。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东西啊。 不是吗？ …… 光华公园今天很热闹。 既是专业的摄像机，又是戴着帽子不停吆喝的不知名导演。 若不是坐在棋盘中间的女人浓妆艳抹，身旁招蜂引蝶围着各种年轻男女，李大爷可能还以为着今天的光华公园，要拍着电视剧呢。 他凑了上去，发现今天下棋的是想做诗人的老张。 作为公园里棋力垫底的象棋爱好者。 相比于对面的美丽到可以让他这个老男人多看几眼的女人而言，老张明显脸色不太好。 因为，他要输了。 对面棋盘上的马与炮啊，就像一把钩子，直接挖走了老张的心。 “不错不错。”李大爷又看着对面那个女人，连续下赢了公园几个棋力不错的好手，他也莫名手痒起来。 虽然，作为曾经象棋大师的他，看得出这个女人的棋力，也就是一二级棋士水平。 但是能在这间小小的公园里，碰到这种高手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若不能跟她一战，肯定会成为憾事。 可还没等李大爷开口时，败阵不久的老张居然抬起头，抢先一步的走上前说道：“能不能和我再来一把。” 08 夺命的钩，握紧的拳 老张说话的语气很卑微。 卑微之中居然还藏着一丝恳求。 这份卑微以及这丝恳求本不该从老张口中说出，但当他眼里亮起了棋友从未见过的光时，大家好像从他身上读懂了什么。 “这可不行，一人只能下一次。” 年轻到可能只有老张一半岁数的年轻导演，嫌弃的摇着手，态度坚决的拒绝道。 却不料他的话刚刚落下，刚坐下的老李，站了起来。 “我要去接孙子了，让老张下吧。” “我也要去上班了，让老张下吧。” 瘦子也嚷嚷道，不止是瘦子老李，那些和老张一起下了好几年的棋友，也纷纷说出了一个又一个有事的理由。 老张望着这些放弃机会的老友，他控制不住的握住了还在发抖的拳头，他那狭长的眼睛也偷偷瞄着在摄像机后面，那些刚刚下学穿着校服的孩子。 他的头低着又昂着，在他昂起头的那一刻，一股悲凉弥漫在整个公园里。 这份悲凉，大概是明知棋力不敌，但还有着义无反顾赴死的勇气。 这份悲凉，也大概是作为一个大半生都碌碌无为的父亲，最后的倔强。 在这份莫名弥漫的悲凉下，年轻导演似乎看到了一个断臂无刀的中年侠客，正在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义无反顾的眼睛，还有那份只有中年男人才有的决然，都让他忍不住往后退。 原本嘴边的拒绝，还有对老张这个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发自心底的蔑视，都因为这漠然的脚步声，烟消云散。 在他无路可退时，坐在棋盘旁的面容姣好的女人终于点了点头。 “那就再下一盘吧。” …… 老张坐在棋盘旁，他持着黑子。 他第一次感觉到手中的棋子，居然如此沉重。 他也第一次感觉到，象棋棋盘的每个棋子，居然都会如此悲凉。 红子先行。 这是江湖规矩，也是优胜劣汰的历史轨迹。 对面的那个女棋士，手中紧握着自己红方的那个小兵啊，像是试探，又像是极度自信那般，使出了很少见的“仙人指路”开局。 这般开局，看上去像是谦让。 但实际上，这般开局却潜伏着老张这种并未接受过象棋系统学习的人，未曾见过的杀机。 老张虽然很少见到用仙人指路开局的对手。 但是老张还很谨慎得跳上了马。 在他身后说着自己要接孙子，要上班借口的人，看着老张这一手，他们不动不言也不语。 作为最熟悉老张的瘦子，他从老张跳马这一步，就看出了身前这个满头大汗的胖子，要玩命了。 毕竟，老张很少用跳马去应对着开局。 哪怕对手起手是当头炮，老张也同样会用着中宫炮去应对。 做了半辈子伙夫的老张，与烟火相伴了一生的老张，本就是个急性子。 若不是无路可走，若不是无路可退。 他也不会现在这般认清自己，重新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这碌碌无为的一生。 …… 赢这个字，很难写。 因为他是由亡口月贝凡这五个字拼凑而来的。 对于那些赢家而言，亡口月贝凡，可以从头念到尾。 但对于老张这种小人物来言。 他却只能背着去念叨着亡口月贝凡。 凡，在老张眼里，也就是承认自己的平凡，承认老张的平凡。 就像他倾尽了大半生，努力拼搏了大半生，最后也因为看见自己的平凡，只能窝在一个小餐馆里，找寻着一份厨师的工作，安度余生。 贝，在老张眼里，就是牵挂和宝贝。 老张有着三样牵挂的宝贝。 诗、棋、还有自己的宝贝儿子。 他虽然平凡，但是他却因为这三样宝贝，而努力想着不再平凡。 若是自己能够不再平凡，那么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会因为自己伙夫的身份而在学校抬不起头。 若是自己能够不再平凡，那么他的象棋和诗歌，也会成为儿子最值得炫耀的财富。 月，无非就是岁月。 岁月不但给老张留下了一把年纪。 岁月也让老张开始珍惜着时间，珍惜着自己与高中的儿子相处的时间。 也让他珍惜着这盘说不定能让他儿子在学校抬起头的棋盘。 口，老张本就是不善于言语的人。 他不善于表达自己，也不善于表达自己对儿子的爱。他只能每天在下班后，来到这家公园，默默望着处在叛逆期，不愿让自己接他的，儿子的背影。 亡。 也就是因为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平凡，也是因为是自己有着牵挂。更是因为着自己懂得珍惜，珍惜着那三样牵挂，他才能把平时藏在心底的言语，化作玩命地动力。 玩命的工作，玩命的给孩子攒下上大学的学费。 玩命的下好这盘明知棋力不对等，但愿意倾尽所有的棋。 他能赢吗？ …… 应该不能吧。 天底下，本就没有奇迹。 尤其是奇迹也是嫌贫爱富的。 他更不会降临在贫穷的老张头上。 棋盘上的老张，哪怕再翼翼小心。 对方的钩子，总是能一钩一钩的收割着老张这微不足道的人生。 但哪怕这样，老张，却还是没有起过放弃的念头。 他本就是个输了一场后便断臂无刀的侠客，没有刀，没有剑，没有兵器，他，好像只有着拳头。 虽然他的拳头，对比着对面那由精钢打造的奇门兵器来言，有些滑稽的可笑。 但就这血肉铸成的拳头，却悍不畏死的，一拳一拳打在双钩上。 卒马炮车相，就像老张拳头的上的五根手指。 虽然他们一个个折在双钩下。 但是他们却还在棋盘外呐喊着。 似乎叫老张不要放弃。 瘦子，老李，李大爷，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啊，望着五指尽断还不退缩的老张。 他们好似喉咙里多出什么东西，让他们不语不言，也不动。 他们拼命地压住喉咙里那怪异的东西，直至眼眶通红，他们才咽下了那名为男人倔强的东西。 他们昂着头，望着苍天，也咽下了眼泪。 他们也似乎不愿去看到老张的结局。 但凡事都要有着结局。 无论是胜是负，老张早就做好了心里的准备。 但他却还想再抵抗一会。 因为，还有三分钟，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放学了。 他或许也能看到，平时在他眼里碌碌无为，只会做饭的父亲，也有着他看不见的一面。 “将军”。 明显对面的女人，不给他任何机会。 她落幕的钩子，就像她那姣好的脸。 一钩刺进了对面那个卑微男人的心脏。 但就算这样，那个卑微的男人，还伸出了早就没了五指，失去力量的手掌，用力地推出了棋盘中央的那个将。 就像他明知自己这平凡无法改变的人生， 也不会把希望还有遗憾放在自己最重要的儿子身上。 叮叮叮。 高二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 一个和老张有着三四分相似的男孩，走出了校门。 他昂着头。 而老张，却又低下了头。 似乎在说着什么… 09 有情的手，无情的鞭 对面从未真正正视过老张。 不但是因为老张的棋力不行，更主要的是，老张外表太过平凡，平凡到有些丑陋。 啤酒肚，光头，脸上道道年轮刻下的皱纹，都让老张看上去像是个生活不如意的落魄中年男人。 虽然老张的确生活不如意，但棋盘上可不光看一个棋手生活是否如意不如意。 他还看气势与棋力。 老张有气势，但是他明显缺少了棋力与运气。 若是他能在第一步，就能识破女人的陷阱，说不定他也不会在最后只剩下一个在九宫格内，独饮浊酒的老将。 若是他的对手，是个能读懂象棋的职业棋手，想必也会赞美着老张这盘棋，其实下的也很精彩。 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老张的倔强，他的努力，还有他的顽强。 在对面女人眼里，就像是个又臭又长的冷笑话。 而他敢于挑战自己的勇气，更让他像是个自不量力的小丑。 女人不喜欢小丑，她们更不喜欢老张这么丑陋又坚持的小丑。 所以，这盘棋啊，对面没有留下任何情面。 那双炮啊，在对面的女棋士手里就像是对双钩，不但收割着老张棋盘上的所有的棋子，更是收割着老张这好不容易雄起的人生。 不过，老张最后推动最后老将的举动，还是让她心里有所感悟，其实在每个男人的一生中，他们都不愿意去做生活中的小丑，他们也向往着美好与阳光… …… “再来一盘吧！”眼尖的瘦子望见了小张，他大声鼓励着老张。 但老张垂下的头，始终没有抬起。 仿佛刚刚那盘棋，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还有勇气。 刚刚那个给年轻导演莫大压力的独臂侠客，好像在此时，成为了一个无臂、无名之辈。 他也好像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 但，他是真的没有再战之力吗？ …… 老张垂着头，站了起来。 沉默不语的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他走在瘦子身旁，轻轻地说道：“我要回去做饭了。” 瘦子拉着老张，他那瘦削的手指不知从哪涌出力量，硬生生的拽住了老张。 “再看看吧。” 瘦子咬着嘴唇说道。 他说的很用力，用力到让输棋的老张，手又抖了。 他望着老张的手，他好像明白，老张为什么低头的原因。 大概就是他在输棋的时候，又想到自己的儿子。 也大概是怕自己继续呆下去，会给自己刚放学的儿子丢人吧。 …… 大人们都曾以为，现在的孩子应该会像以前他们那般，幻想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个永不倒下的英雄。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努力地活着，才会如此努力地拼搏着，才会如此努力地把最好的一切都让给孩子！ 可时间久了他们才发现，其实现在的孩子并不是和他们以前一样，憧憬着英雄。他们更多的是憧憬着自己的父母是成功的人。 什么又是成功？ 大概是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着花不完的钱，也大概…是像棋盘对面连续下赢七八个好手的棋手一般，享受着周遭人的称赞吧。 …… 现在是下午三点整。 天气不冷不热，不阴不晴。 正是人多，风杂，梅花盛开之时。 坐在棋盘对面的女人，手中捏着棋子。 听那风吹花动，看那花动花落，眼中不管天地之间又平添落花几许，她只管手中的棋落下，摄像机里能再多添上几分黑白。 她握着棋子，就像握着那看不见的双钩，一次又一次钩住棋盘对面那些中老年象棋爱好者，热爱象棋的心脏。 她似乎有些倦了。 但想到身后的摄像机，以及这次来自不易的宣传机会。 她起手落子间，也皆是狠辣。 她也看似无情，不然她怎么不会在棋盘上，给那些棋力普通的象棋爱好者任何希望？ 在这一刻，她好像也觉得自己就像是天地。 看那花开花落，静听世事无情。 天地本就是和世事一样无情的，若天地有情，那天为何不愿变老，地为何不肯荒凉？ 她的棋力，还有她的狠辣，也让身后的李大爷默默地想要站出来。 但在李大爷想要站出来的之时，终于有个男人看不下去。 他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看似胸中有义，笑里有怒，手掌也似乎握着刚刚那一个个输棋人的不甘。 但他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十分平静。 “我来下。” 男人坐在棋盘旁，望着那个摄像导演看见自己犹如见到冬日盛开的迎春花那般诧异。 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那原本被他握在手中那众多平凡人的不甘也慢慢被他张开。 那一份份的不甘啊，也好像从他张开的手掌里慢慢落在指尖，这一份份不甘，更好像也被他按在棋盘黑马上。 他用他的手指，用他的笑容，好像又在告诉着对面那个连赢了十把的无敌女棋手。 他再告诉着她，无论她用何法让天地肃杀。 他的马，将会让天地变色。 也终将让天地有情。 …… 他是杨铮。 他望着这个美丽的女棋手，一眼便认出她是之前输给棋呆子的秦小怜。 他原本是想提前站出来，去帮老张证明着什么。 但他望着那熟悉的年轻导演，还有那被人扛在肩头写着“天天象棋见”的摄像头。 他竟然犹豫了。 毕竟，这曾是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但是，他却又看着那些熟悉的棋友一个个败在女人手中。 他的心也慢慢有了温度，他决定一定要跟以前的过去，划上个句号。 那曾经让他没日没夜奋斗的目标，大概就像他曾在饭馆看到的那场过时的古装武侠剧那样虽诗情画意，但又纠葛不清。 世间，本就是黑白分明。 也本是爱恨情仇。 斩断爱恨情仇的过去，才能走向是非分明的新生。 何为斩断？大概就是在他望着对面女棋手因为自己手中按着的黑马。 依然轻蔑地又使出了仙人指路那般。 让他嘴角露出了大片天明。 …… 钩的克星， 大概就是鞭子。 因为钩虽然比刀嗜杀，但钩始终有着弯曲的缺口。 鞭则不同，他光滑，冷静，细长。 他既能在高手手中，四面八方的挥洒出来，也能在功夫一般的人手中，天南海北的抵御着一切进攻。 他既能缠住钩子，让嗜杀的钩子变得乖巧。 他更能绕过钩子，缠住对手那高傲的脖子。 它也能让那个不懂得尊敬对手和棋盘的人，低下头好好看着棋盘上的兵马相炮，看清那棋盘上那被自己玩弄的对手和自己的影子。 10 拉车的马，登天的梯 仙人指路。 顾名思义就是红方第一手走兵三进一或是兵七进一的开局。 因此开局攻守兼备，刚柔并济，因而被很多职业棋手所喜爱。 但，象棋世界里，并没有绝对完美的开局。 想破仙人指路的方法也有很多。 其中最为常见也是最为凶狠的打法就是，卒底炮。 老张喜爱用炮，若是他能提前熟知仙人指路的破解之法的话，想必他也不会用跳马这种他既不熟悉，也是他最不擅长的防守之法去应对着对面的职业棋手，更说不定，他也不会像刚刚那般输得那么凄惨、无力。 但，这也不能全怪老张。 因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做了父亲的男人。 他奋力奔跑的时候，也会踢开路上那一个个微小的石子。 好让他身后的影子，走上一条没有石子的阳光大道。 …… 仅仅五手棋，便让秦小怜脸上的笑凝固了。 虽然这五手棋和之前那个不守规矩的中年油腻男人如出一辙。 但无论是她，还是她左耳耳机里藏着的那两个新招的职业棋手，都从这五手棋中看出了一种名为苍凉的东西。 这份苍凉好像不属于现代这个欣欣向荣的时代。 这份苍凉，好似只需看一眼都觉得太过漫长，漫长到又好像从刚刚这五手棋落子的五秒钟，变成了整整的五百年。 她也说不出到底是从哪看到这份苍凉。 但她明白，对面相貌平平的男人，是个高手。 是个用马的高手。 当她又望着对面将手指扣在马上后，她的额头滴下三滴冷汗，咽下了两口唾沫，脑子里一片荒唐。 她也是在今天第一次，谨慎地遵从着身后还有耳机里的职业棋手指导，主动用上飞相去保住仙人指路中，隐藏着最深的鸳鸯马。 鸳鸯马，在象棋术语里，也是连环马的意思。 鸳鸯马配上开局的仙人指路以及刚刚那手飞相。 让她这边的棋盘，看上去又更是坚不可摧，密不透风，丝毫不给黑方任何机会。 但对面那个相貌平凡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她这边坚不可摧的防守合纵之势。 他仍然捏着一开始就被选定的黑马。 看似随意地攻向了对手的胸膛。 …… 李大爷望着杨铮这手有些飘逸的跳马，不但是他，他身边那些熟悉杨铮的棋友，都觉得以前那个憨厚温和的男人，终于变了。 变得锋芒毕露，也变得傲睨一切。 不然，他嘴角的怒又怎么会在此时化为笑呢？ 杨铮这边的气势多增一分，对面的气势也相应的弱上半分。 她还有她身后的职业棋手望着杨铮的马，越过了楚河边界，单枪匹马的直打他们的心脏时。 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就像山颤般压着他们。“咚”的一声，他们只感觉脚下小径上的青石好像碎了，“啪”的一声，他们似乎觉得自己的脚已渐渐陷入了泥土中。 不能继续这样，让对面单枪独马走进他们棋盘的中央，也不能继续这样，让自己的气势更加衰落。 秦小怜似乎在赌，也似乎在找寻着她丢失的气势。 炮与车，在她手里拼命地阻挡着这匹不守规矩的野马。 但杨铮的马，明显的要比老张之前的马，还要狡猾的许多。 因为，这匹马的身后看似无人，但在马后，却时而响着一声声不甘的呐喊声，也时而响起了车轮的轱辘声。 她的炮杀掉了杨铮马后面的兵，正想要杀掉这匹不守规矩的野马时。 这匹野马一个更为刁钻的角度，硬生生的卡在鸳鸯马和飞相之间，死死地蹩着鸳鸯马的马腿。 这匹野马好像也随着这刁钻的角度，昂起了马头无声的嘶叫着，也在这时，所有人才恍然醒悟，这原来是一匹经验老道倔强的老马，只看这匹老马伴着对手棋盘上落下的声响，似乎又在用力地踢打着那黄橙橙的棋盘，往陡峭的山上奔去。 那顶在对手巨山上那一条条由人走出的青石小路，终于被这匹顽强的老马所踢碎，露出了脚下的那大片黄土。 吃了他。 这别扭的角度，让秦小怜忍不住移动着手中的大车，卡在杨铮马的上方。 但当她落下此子时，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让她还有她身后的职业棋手慌乱地回着头看向棋盘。 也在这时，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在杨铮的马后方，居然还藏着一辆老旧的车。 也原来，这匹老马，居然还是一匹拉着老车的马。 他们望着杨铮那马后，那被一根破旧的鞭子连接的旧车，他们仿佛懂了为什么这盘棋看上去竟如此苍凉。 那便是，车无人，马无声。 …… 杨铮下棋也好像越来越快了。 在对方发现了自己的隐藏在马后方的车时。 那辆不起眼的车，好似与前方的马融为一体。 先斩车，后撞马。 那被旁人认为无坚不摧的防守，也在这辆破旧的马车下，一个个被甩在棋盘外。 “杨铮赢了。”李大爷望着杨铮这一马一车势不可挡的架势，他摇着头苦笑起来。 他的确是在苦笑。 因为，他从杨铮身上似乎看见了他刚刚逝去师父的潇洒。 也因为，他好像终于弄懂了，为何那位孑然一身的师父会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中，选择去爬上高山之巅，去遥望天地之间的理由。 那便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棋盘上那微不足道的棋子。 就算他怎么努力，也跳不出棋盘之外。 也因此，他才固执的认为，唯有见过天地之宏伟，才能有着跳出棋盘的勇气。 可是，李大爷似乎看错了一点。 那就是，杨铮一直都在棋盘之外。 他本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象棋新手，也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对于他来说，这盘棋，其实也就是为了斩断过去。 也对于他来说，这盘棋无论胜负，他只要能够光明正大的喊上一句将军就是自己对过去的交代。 “将军。”杨铮的马终于不动了。 因为马下的大片黄土，终于堆成了一条通天大道。 而那一个个倒在棋盘外的棋子，正是通天大道那登天的梯。 老马也随着这一声将军，昂起头望向了苍天。 他也终于能热泪盈眶的长嘶一声， 因为，他看见了他过去的主人，正在那天上，对着自己挥手告别。 似乎在祝福着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懂他的主人… 11 梅花的谱，梅花的泉 “这把不算，是秦小怜太累了！” 年轻的摄像导演望着杨铮说出了将军二字，他心中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出，曾经在公司兢兢业业，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的杨铮，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象棋高手。 虽然在他心中，象棋下的好和坏，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能像杨铮这般下的干净利落，赢得落落大方的棋手，实在少见。 尤其，对手还是公司花大价钱请来的象棋网红。 又让他心中生出了浓浓嫉妒感。 的确，任谁看见以前朝夕相处的朋友、同事有着不为人知，惊才艳艳的一幕。想必大部分人大概都会和这个年轻的导演一样，给出的是借口，而不是祝福。 “我输也好，我赢也罢。” “都当是和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杨铮似乎没听到年轻导演的话，他望着这座已经无处落子的棋盘。 他喃喃的在心中说道。 当他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在人群中多了一个苍老的面孔。 那苍老的面孔，正是那无名老者。 他也是第一次对着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 李大爷接替了刚刚离开的杨铮走到了棋盘对面。 他望着远去的杨铮，权当他是在棋呆子哪里学到棋力。 他摇着头，微微一笑，也顺势架上了卒底炮。 他似乎想要折断对面仙人的手指。 在李大爷的眼里也第一次露出了公园里朝夕相处的棋友，从未见过的锐利眼神。 在此刻，此时，此地。 李大爷似乎回到了曾经那与万千棋手争夺大师名额的辉煌年代。 他手中的炮，也好像变得重若万钧。 “请。” 李大爷低沉的说道，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宛如花落又花开。 …… 无名老者在前，杨铮在后。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无名老者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光她的全部棋子？” 杨铮想了想反问道：“为什么要吃掉她的全部棋子。” “因为羞辱一个棋手最好的方式，就是吃光她棋盘上的所有棋子。” “我看的出来，你是想为朋友报仇才上的棋局。既然是报仇，就更应该要赢得漂亮。” “难道我刚才赢得不漂亮吗？” 老者停下了脚步，似乎在回忆着杨铮刚刚的棋局。 他想了很久，又重新走在这条园中小道上。 “答案自然是…漂亮！” …… 秦小怜望着棋局上的兵荒马乱，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握不住棋子。 她站了起来，嘴角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但她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她身后的职业高手还有那个年轻的导演，望着棋盘上光秃秃的一片。 他们忍不住指责着坐在她对面的李大爷。 不止是他们，那些慕名而来以及看热闹的人儿也纷纷用着不厚道、卑鄙、无耻、歹毒这些词语去辱骂着李大爷。 但他们好像忘记了，秦小怜在不久之前，也是用这种近乎于羞辱的方法，侮辱着站在人群最外面的老张。 他们也似乎忘记了，李大爷虽然看上去年岁已高，软弱可欺。 但男人，无论在什么岁数，只要心中有剑，眼里有刀，他们身上就依旧有着锐利的锋芒！ 什么宁欺白头翁，什么莫欺少年穷！ 对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而言，无论他是十八还是八十，若是心中有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大心脏，那他仍然会像现在李大爷这般，听那流言蜚语，看那风轻云淡。 “若是你们觉得我太过卑鄙太过无耻，那请君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共下一盘棋。” 李大爷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只看他单指指着秦小怜离开后空出的位置，放声大笑着。 他本是这间公园里公认的棋王，他也本该这样，睥睨天下。 毕竟，不惧不畏，不退不缩，才是当代棋王！ 随着李大爷的话落下，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 天空中，乌云遍布。 似乎要有一道惊雷，划过天空，去见证着这位苍老的棋王所向披靡的瞬间。 …… “走，我们去屋里下。” 无名老者仰望着阴沉的天空，他随意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招呼着杨铮进屋。 虽然无名老者的房间紧挨着肮脏的公共卫生间。 但他的房间却有着书香、棋香、还有着那若隐若现的花香。 无名老者应该很久都没有客人来过，因为整间屋子，只有一把凳子。 那吱吱作响的凳子，被无名老者递给了杨铮。 他指了指那被棋谱堆积如山的桌子，笑着说道： “不如我们下场盲棋？” “盲棋？” “嗯，正是盲棋。” “可是我没下过盲棋。” 杨铮有些不知所措，他听过盲棋，也在电视上见过盲棋。 正因为听过见过，他才觉得要下盲棋，对于目前的他来说，难度未免有些太高。 但老者却不以为然的又说道：“下着下着就会了。” “那我试试吧？”杨铮坐在椅子上，望着前方的书山、棋海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开始了。”老者背着身，脸上写满了对杨铮这敢于尝试勇气的赞许。 “你听好了，第一变。” “炮二平五！” …… 雨如泉注，落如锤声。 叮叮当当犹如金属碰撞的声音，淹没了稀稀拉拉的雨声风声。 人人都在躲雨，人人都也在逃避着李大爷的挑战。 李大爷抬着头望着这大雨大风，他手中的炮也慢慢放下。 他站了起来，又垂下头，望着那些仓皇躲雨的人们，他露出了满口大黄牙。 似乎在讥笑着什么，也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他转过身，发现雨中老张还站着，他似乎因为李大爷和杨铮两场对局，慢慢昂着头。 李大爷望着老张，老张也看着李大爷。 “不如咱两来一盘？” 李大爷宛如顽童一般邀约着老张。 老张望着身边的慌乱的人们，他伸出了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与雨渍，他迎着雨不嫌脏的坐在李大爷对面那被淋湿的椅子上。 “那便开始吧。”李大爷大笑着 “你看好了，这就是我的棋。” “也是我专研一辈子的棋。” “此棋名为《梅花泉》。” “共有三十六局，一百三十二般变化。经后人不断的研究，如今又变成五十局棋，二百二十七变。” “但我又花费了一辈子，又加上了七十三般变化。” “三百变。每一变皆是一个人的人生！” 12 凡人与花香 老张在年轻时，也做过很多不寻常的梦。 在梦里，他是才华横溢的诗人，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更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但在梦醒后，他却发现，自己只是每日与烟火为伴的厨师。 那曾在梦里出现的诗和剑，还有那把拯救他人人生的手术刀去哪了？ 他很想去回头，找到那丢失的诗、剑、手术刀。 但他却不能回头， 也无法回头。 因为，在他肩膀上的生活还有家庭，不允许他回头。 他只能慢慢在泥土与烟火中，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 他很平凡，也很辛苦，为了生活还有家庭，他一个月只休息两天。 为了妻子和孩子，以及家中身体越来越不好的老人，他也每天抬不起头，只能望着那被油烟熏的黑乎乎的墙，努力地回想着墙壁曾有的苍白。 不过，他也不平凡，因为他从不抱怨着生活。 他也在自己这平凡的人生里，更为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生活。 如果每个月能拿到一万就好了。 他还会望着自己每月六千的工资，憧憬着自己未来的能拿到一万的好日子。 他也会在现在，哪怕大雨瓢盆，哪怕风吹雪冻，他也会像十四岁贪玩的孩子一样，坐在李大爷的对面，握着象棋。 大概啊，他的诗、剑、手术刀也被他握在手里。 也大概，他的诗、剑、手术刀从来没有离开他。 他听着李大爷的三百种人生，他仿佛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很久未出现过的雄心壮志。 他望着李大爷，也咧嘴一笑。 “我…我只有一种人生。” “那便是当头炮…！” 李大爷听到此话他也笑了，他笑的很欣慰，也笑的很开心。 “那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人生！” 这一老一少，说着让年轻人听着脸红心跳直觉得幼稚的话语，但他们手里的棋子却似乎盖过了这风声雨声，一步又一步坚定在这张小小棋盘上厮杀着。 或许每个人啊，也都会和老张一样做着很多天真的梦。 也或许，大部分人都很难去成为自己的梦中人。 但那又如何呢？ 人就是人，哪怕自己明白，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自己儿时想成为的人，但只要一步又一步坚定的前行着。 又何曾闻不到自己努力前行后，那被落在路上的花香呢？ …… 盲棋明显要考验一个棋手的集中力，记忆力与想象力。 盲棋也明显的不适合杨铮。 因为他有想象力，也有着记忆力，但他的集中力却大不如前。 尤其还是在窗外雨声越来越嘈杂，老者语速也越来越快的干扰下。 他直觉得脑海里，那张好不容易构建好的棋盘上的棋子。 好似化为了一颗颗滚石。 随着这风声雨声话声翻滚着。 让他很难去确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慌乱的招架着，也慌乱的应付着。 但他好像忘记了，棋盘上唯独不能出现“应付”这二字。 因为，当一个棋手开始应付着棋盘上的棋子时，那么象棋也会应付着你。 果不其然，老者听着这手忙脚乱的下法时，他无奈的喊了一句将军。 这声将军啊，似乎也包含着很多情感。 有着理所当然，也有着一丝失望。 当然，更多的还是惋惜。 因为，这才是他七十二变中第一变，就能让这个本有潜力的小伙子手忙脚乱着。 那剩下的七十一变，该怎么传授呢？ …… 王起望着窗外这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她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助。 因为，她太信任天气预报了。 导致于一直小心谨慎的她，破天荒的没有在今天出门之前，去在包里放着一把伞。 她该怎么回去呢？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也望着手机里空白的通讯录，眼前又是一片苍凉。 她走出了棋社，拿出了手机，用着智能的打车app，却发现大雨天，好像也没有一辆网约车会冒着这场大雨倾盆，按照原价去送她回家。 她好像也是头一次感觉到，钱并不是万能的。 但是，她似乎也是一个执着的人。 当她把价钱加到超越平时回家车费后，终究还是有着一辆网约车，愿意绕着人潮车海，去送她回家。 果然，钱还是万能的。 她慢慢的在大雨中笑了。 她也慢慢的抱紧了自己这个几乎不会有工作以外消息提醒的手机，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 …… 车来的很慢，车也很是破旧，一辆几万块钱的桑塔纳，跌跌撞撞的开到了棋社门口。 她望着这破破旧旧的桑塔纳，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咬着牙上了车。 破旧，好像也比大雨中无助的孤独要好。 她这么想着，再去看了一眼这辆破旧的桑塔纳，好像也觉得这车，好像不再别扭着。 开车的司机，明显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一般上了年纪的男人，都很健谈，他也不例外，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和王起搭着话。 但明显王起归心似箭，兴致不高，他也只能焉焉作罢。 这辆桑塔纳啊，跨过了人海车潮，终于堵在光华公园门口的那条小道上。 司机望着这条如同蜗行的小道，似乎在懊恼着选择了导航中被誉为捷径的小道。 也在司机叹息声中，王起抬起了头，望向一旁的光华公园，她的目光竟意外地呆愣住了。 不但是她，几乎这条道上的男男女女望着在光华公园中间一老一少，在雨中下象棋的景象，心中都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情绪。 “多么潇洒的人啊！”上了年纪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男人，喃喃的说道。 “多么傻的人啊！”没有生活压力美丽年轻的女人痴笑道。 “多么酷的人啊！”少年与孩子望着雨中依然一手一手下着象棋的老人和男人，他们眼里也多出了一丝羡慕的光。 “多么…”王起望着这雨中还在下象棋的人，她心中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出，但在她嘴角处，只能吐出多么这两个字。 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又傻又痴又潇洒的人啊！ …… 大雨中，李大爷还是技高一筹。 他提着手中的炮，嘹亮的喊上了一声将军。 而坐在他对面的老张，望着大势已去的棋盘，他擦了擦额头的大雨，有些懊恼，又有些不甘地说道： “再来一盘！” 随着这四个字，在雨中，在老张脚边，有一朵无名的野花悄然盛开。 13 再无诗与理 老张回到了家，差不多已是晚上六点整。 屋内的暖气，让他浑身湿透的衣服，浮起了阵阵雾气。 屋内来自于妻子的唠叨，以及对他不务正业的埋怨，让这个敢于在滂沱大雨中，与公园棋王对弈的男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他走进了洗手间，洗了个热水澡。 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健壮，也好像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年轻时帅气的模样，但他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 好似再说，今天的棋，下的可真舒畅。 他洗完澡，走出了洗手间，缺发现门口早就放好了叠好的换洗衣服。 他又笑了。 “快来吃饭。”这大声嚷嚷的，是和他结婚二十年的女人，岁月不仅给他留下了痕迹，也给了那个很有可能会是他相伴一生的女人，留下了更多的陈迹。 黄，脸，婆。 这三个可能是对女人来说最恶毒的字，却合情合理的出现在他妻子脸上。 他的妻子，以前白嫩的皮肤，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熬成了脚下黄土地的颜色。 那曾经让他痴迷的脸庞，虽然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如今却多了好几条高低不平的皱纹。 可就算这样，他仍然很爱她，也会觉得她是全天下除了母亲以外，对他最好的女人。 虽然，她也经常抱怨着自己没出息。 也虽然，她也总是翻看着他的手机，生怕他跟着餐厅那个新来的服务员眉来眼去。 但，爱就是爱。 永远都不会因为更美好的事物而背叛。 …… 吃完饭的老张，坐在沙发上，他拿着手机，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寻找着网络上的消遣。 他听着厨房里老婆洗碗的水声，还有卧室里孩子读书的书声。 他很想在此时此刻去写一首美丽的现代诗，去赞美着这片刻的美好。 可他不敢在现在去写。 因为他怕他的老婆埋怨他幼稚，也怕他那读书的孩子嘲笑他的文笔与诗，远不如小学生作文。 但他啊，还是在心里慢慢勾勒着属于生活的诗。 …… 老张的老婆，李阿姨也有着梦想。 她年轻的时候想当电影明星，她也很漂亮。但在那个年代，比她漂亮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她还记得，在电影厂门口，她望着那些比她优秀还比她漂亮的女人，她的心里总是在不停的退缩着。 现在回想起来，她总是后悔着那时软弱的自己。 她也的确很喜欢后悔，大到今天买的菜没有昨天便宜，小到今天去逛商场看见别人的裙子比自己的漂亮。 这些大事小事都能让这个和老张同样四十岁的女人，像个十四岁的少女一样矫情，幼稚的去后悔。 当然，老张并不觉得她很矫情？因为他啊，也总会后悔着，老张总是后悔着自己若是个大诗人若是个大医生该多好啊。说不定，四十岁的李阿姨，出门也会有钱打扮被叫成李姐姐。 也说不定，她也会为自己感到自豪。 虽然李阿姨还有老张会时常后悔，但他们唯一不后悔的就是认识彼此，并且有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孩子。 他们如今也没有太大的梦想。 最多就是希望儿子能上个好大学，自己工资能往上提点。 或许，他们也会奢侈的梦想，以后，等孩子大学毕业以后，他们能够买辆小汽车。一起去看看那些和他们一样可爱又美丽的风景啊。 …… “今天你怎么不写诗？”李阿姨洗完碗，坐在老张身边，看着不停刷着手机的老张，又有些嫌弃。 “你…你不是说我写的诗幼稚吗？”老张小声说道。 “那我说你幼稚你就不写了吗？”李阿姨也似乎更恼火了。 “这世界本就是有的人成熟，有的人幼稚。但无论是成熟还是幼稚的人，当他们看到一个人认真写出来的东西时，都会为他的认真竖起大拇指！”李阿姨此时似乎又化为了一个哲学家，数落着老张。 老张听着李阿姨的话，他恍若大梦初醒，第一次认真的望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 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其实一直都在支持着自己写着那些无人问津的诗啊。 …… 老张回到了书房，开始写着诗。 但他写了很久，却写不出来一个字。 他望着书桌墙壁上，那洁白如雪的墙壁，忽然又哭又笑。 原来，他自己一直都活成了一首现代诗。 …… 每个人出生时其实都是一首现代诗，只不过被生活掺进了酱醋油茶，又撒上了辛酸苦辣。平仄全给了那实现不了的梦想，就连韵律都随着生活随波逐流。 虽然，每个人都是一首现代诗。 但生活却不是诗，因为本该属于诗人的聆听和思考都换成了金钱与借口。 也因为像老张这些上了岁数的平凡人，都想着把他那可笑的人生感悟都融进生活这首诗里。 但是啊，没人愿意听他的生活感悟，也没人愿意听他的大小道理。 当然，他也并不是孤独的。 因为，在他紧闭的房门外，有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虽然那个女人也刷着手机，但她的手机桌面却放着自己男人的诗。 而那个孩子，也会在写完作业之后猛然想起来，今天好像看见了父亲再与一个象棋网红英勇对弈的影子。 他和她，其实一直都对着这个四十岁看上去无用的中年男人，竖着大拇指啊！ …… 这世间本就不需要道理，也不该去教人道理。 因为，没人愿意去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去读懂道理，也没有人愿意活成道理。 这世间，也不需要诗歌。 因为诗人的思想，大多也是幼稚的。 他们会一大把年纪，像老张这样又哭又笑。 他们也会一大把年纪，像老张这般，有着成为大诗人的幻想。 那这个世界需要什么呢？ 大概就是象棋吧。 因为老张握着棋子时，他好像握住了丢失在身后的诗、剑、手术刀。 也像一直现实的王起，望着公园里的影子，心中有所触动。 更像杨铮，还在下着他那看上去永远不会赢的盲棋。 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到雨声风声话声越来越嘈杂。 也感觉到自己棋盘上的大小滚石越来越多时，他忍不住用声音去盖过风声雨声话声，也忍不住一脚伸出去，像是踢开滚石，也像是踢开过去那般。 伴随着他的一声将军。 门外那有着傲骨、傲气的梅花，仰着头，望着如同泉水一般的雨柱，挺直了胸膛。 (第七卷完) 01 搏 花家棋社作为本市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老牌棋社。 这十年来自然也免不了接受无数新老棋社的挑战。 但，花家棋社在这些年来，从未败过。 除去花家棋社拥有本市职业棋手最多的原因以外，更多不败的原因还是，围棋这项运动，很难出现“下胜上”的奇迹。 对于围棋职业棋手来言，每一段的差距，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辈子。 但象棋则不同，这些年象棋“下胜上”的例子多不胜数。 很多一辈子都没参加过专业学习的业余象棋爱好者，因为吃透一本偏门的古书，或是身经万战，逐渐养出属于自己的棋道，从而在象棋棋力上胜过不少新晋的职业棋手。 王富贵就是一个例子。 一辈子没有师承的他，偏偏琢磨出自己的“重剑”与“藏剑”之道。 不过，这些年，随着象棋在国内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象棋和其他传统文化似乎也在公知和网红的谩骂和利用下，悄无声息的在其他国家飞速发展。 曾经有个象棋大师望着邻国飞速发展的象棋，他不但没有像很多国人一样涌起喜悦感，更没有作为象棋本土发源国的自豪感，反而他还十分沉重的说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怕，怕在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后，国内再没有人愿意下象棋时，华夏象棋说不定会换个名字，成为其他国家的国粹。 的确，他担忧的很有道理。 这不，才过了十多年。 国外就出现了很多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 这些象棋高手啊，有着他们国家的象棋段位，也有着比国内激烈百倍的比赛。 他们会因为象棋，也向往着华夏这个地大物博的国家。所以，他们愿意花掉一生的积蓄来到华夏去见识下真正的象棋高手，以及那些他们心生向往的传统文化。 他们不但向往，他们还贪婪，他们会像海绵那样吸收着国内的一切，他们更抓住了华夏这个繁荣的互联网时代，成为了一个个“淘金客”。 相较于国内棋社想聘请国内职业象棋棋手的成本，这些外来的棋手，却很是廉价。 他们有实力，有噱头，也有着一股很难从现在年轻人身上看到的搏劲儿。 他们大多来自于贫困的国家，也大多只会象棋。 所以，他们就像国内六七十年代那些渴望用象棋养活家庭的“底层男人”一样，有着悍不畏死的拼劲。 阿吉正是其中之一。 他来自于一个人口只有一亿的小国，但是在这个人口只有一亿人的小国里，却有着三成人会下着象棋。 他出生于“人棋世家”，他的父母祖辈都靠着扮演真人棋子为生。 但他们却不愿意阿吉像他们一样，为了一点点钱，任人摆布。 所以，他那贫困又有远见的父亲，花光家里半辈子的积蓄，给阿吉从华夏游客手中买下了半本棋谱。 那半本棋谱叫《梅花谱》。 虽说只有半本，但这半本却是经过无数代人修订后，能够称之为超越最初代的99版《梅花谱》。 也就因为这半本来之不易的梅花谱，阿吉努力学习中文，也努力的用树枝在屋外的黄土地上，不停用树枝反复的画着那一幅幅书中才有的棋谱。 他苦练了整整十年，每天都练八个小时以上，屋外坑坑洼洼的黄土地被他磨的像水泥一样光滑，他的细长手指也被那坚硬的树枝，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尤其还是在那些严冬酷寒的晚上，为了使自己打起精神来，他常常一手握着树枝，一手拿着一团冰雪，只要一发现自己困了、乏了，累了，就把这团冰雪塞进自己裤子里，那种滋味绝不是别人能想像得到的。 他这样摧残自己，无非就是想要对得起家人的期望，也无非是为他做了一辈子人棋的父母祖辈争口气。 终于，在16年那年，他的努力被他们国家象棋青少年队所看中，他也在16年那年，代替他们国家去参加亚洲象棋青少年比赛。 他第一把的对手就是华夏少年队。 面对着象棋发源地的华夏，他不慌不忙的落子，也是干净利落的双杀华夏青少年队，最后一棋成名，成功进入决赛。 那也是华夏青少年象棋队第一次拿到冠军以外的季军。 在决赛中，阿吉一人力抗下本是逆局的比赛，带领他们国家少年队以9:7赢下冠军。 而他，也顺理成章的拿下了亚洲之星奖。 他还记得，当时很多人说他运气好，也说阿吉不像少年人，因为他的手脚长得都是大人才有的血泡。 但阿吉却不在乎。 因为，也在这次象棋比赛中，他见识到他从未见过的高手。 也明白，梅花谱的博大精深。 当比赛结束后，拿到冠军和亚洲之星的阿吉被主办方问到想要什么奖励时。 阿吉想了下，说，他想要一本完整的《梅花谱》 也就因为这样，其他三国的记者才明白，阿吉并不是因为运气才拿到冠军，也终于明白这个刻苦的孩子。 有着华夏少年棋手没有的野心。 …… 如今几年过去。 阿吉已经长大了。 他的父母祖辈也因为他的象棋天赋，而不再做人棋，他们也有了份体面的工作。 阿吉更是因为自己的努力，破格进入国家特殊培训计划，被指派到华夏留学。 他在华夏待了一年，他也发现了很多他在他们国家未见过的景象。 比如武术，作为这个国家最出名的代表之一，却被很多年轻人否定着。 也比如中药，明明在他们国家那么风靡，却在自己国家被称之为巫术、伪科学。 当然，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象棋。 作为象棋发源地的华夏，象棋这项运动，却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华夏底层男人消遣的玩具，也有人说象棋是玩物丧志的产物。 所以，象棋才会出现在街头与网络上。 阿吉看到这些言论，只感觉自己的梦碎了。 十八九岁的他有些迷茫，因为他觉得，这个让他曾经无比向往的泱泱大国，怎么会是这样？ 会沦落到连自己国家的年轻人都否定着国家文化的结局。 他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个败给他而悔恨到流泪的华夏小棋手。 他握紧了拳头，最后又慢慢松开了。 “算了吧。”他好像无所谓的，接着在自己面前下着刚用奖学金买的《橘中秘》残谱。 反正，象棋是不会消亡的。 因为，象棋已经融入他们国家的骨子里。 就算发源地象棋消亡了。但在其他国家，还会有着一个个骨子里融入象棋二字的棋手还在坚持着。 但，他好像还有些庆幸。 因为，就这样，被年轻人否定的华夏象棋。 拿什么在四个月以后的亚洲象棋青年赛，赢下他们这些骨子里都有着象棋二字的国家棋手呢？ 02 往 虽然华夏现状给了阿吉众多冲击，但阿吉依然向往着喜欢着华夏的众多一切。 也因此，阿吉还给自己取了个听起来就啼笑皆非的中文名，那个名字叫黄道吉日。 黄道吉日，既有诸事皆宜的好兆头，也有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对于阿吉来说，在华夏的每一天都是他的黄道吉日。 这不但又是因为华夏人热情又好客，更是因为除了象棋以外，他还找到了两个在他们国家没有的文化。 这两个没有的文化，就是剑文化与诗文化。 他很喜欢看武打片，也喜欢看着那些在屏幕里御剑舞剑的潇洒大侠。他很希望变得这样潇洒的人。 饮一壶浊酒，带着一把长剑，昂着头，笑看世间不平，在拔刀相助。 明显从阿吉的向往来看，他的确是个很单纯的人，不然他又怎么在棋文化、剑文化之后，又爱上了诗文化呢？ 他喜欢诗，喜欢古诗，喜欢现代诗。 也因为华夏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汉字，他又喜欢上华夏文字。 他经常会在下完棋后，手舞足蹈的挥舞着手指，像是舞剑一般，吟着一首古诗或是现代诗。 也因此，他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大大小小的名人。 无论是诗社比赛，还是朗诵比赛，他都是校内的活跃份子。 当然，象棋比赛，他更是学校的主力。 刚刚大二的他，早就带领着学校象棋社横扫全市各大高校。 他甚至还赢过几个一级棋手，更是被誉为是华夏大学届第一象棋高手。 阿吉下棋又快又狠，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就像他曾经看过的武打电影一样，讲究着快、准、稳那样提子落子。 但在棋局结束后，他的谦虚，他的笑容，却让他对面的所有对手丝毫对他生不起气来。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单纯，可爱，又在某些事情上很是执着。 哦对了，阿吉还是个爱国的人。 虽然华夏比起他的国家，要强盛的太多。 也虽然华夏人比起他的同胞来说，要和善可爱的太多。 但，作为一个“人”来说。 他很爱自己的国家，越是在见识到其他国家的强盛时，他心中也会越来冲动，冲动得想要把自己国家建设的更好。 这种爱国之心，本是常见的。 也本是普通的。 但在如今，却又是可贵的，值得称赞的。 尤其在经历了贫穷黑暗后，眼里还能闪着希望光芒，并能有勇气去伸出手，去抓住自己热血沸腾的心脏时。 更值得去被人学习。 可谁又会愿意学习这个傻傻的阿吉呢？ …… 大学的寒假明显要比小初高来的要晚上很多。 今年的阿吉，不打算在这个春节回家，而是打算趁这个春节去找一份挣钱多的兼职。 在单纯的阿吉心中，他虽然是被国家派来学习的。 但是，他却想为国家省钱。 毕竟，他的国家也不富裕，再加上他有个妹妹，也要上高中，也正是用钱的时候。 他自然就要更加努力。 但他却好像低估了这个社会。 面孔一看就不像华夏人的他，找兼职连连碰壁。 有人嫌弃他不是华夏人，也有的出的工资几乎少的可怜，当然更多的是怀疑着贫穷国家出生的他，会在兼职的日子里违反规则。 他好像在这个寒假的开始，终于读懂了一首现代诗。 那首现代诗的作者，叫什么老张。 那首现代诗，是这么说的。 “学校是一堵围墙，善良的人在墙内，现实的人在墙外。” 他好像也读懂了这首诗的后半句。 那便是，“墙内的人羡慕着墙外，墙外的人又时常回忆起墙内。但墙内的人终会走出墙外，而墙外的人回不到墙内。” 虽然这首现代诗太过于通俗，被很多人吐槽说是小学生文笔。 但阿吉却不这么认为。 诗的美好，在于意境与感情。 对于阿吉这样需要学习的人来说，他更看重诗的道理。 他喜欢听道理，也希望学习道理。 这样回国，他就能教会家里妹妹更多的道理。 也能让自己活成一个道理。 …… 阿吉找了差不多一周，终于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给出的价钱，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二。 但他却很是珍惜这次工作机会，因为这份工作也不是太累。 他也有着更多的时间去读诗、学习、下象棋。 这份工作便是在便利店收银的工作。 听说这家便利店原本也是不缺人的，因为只要每天上满八个小时班，一个月也能挣到四千块钱左右。 但是，工作最怕就是麻木。 在这家永远飘着饭香茶香的便利店里。 人的心还有人的眼睛会因为那络绎不绝的顾客，而变得麻木。 阿吉的搭档就是个麻木的人。 她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家便利店工作。 每天机械的照料着便利店，也机械的加热着顾客递来的食物。 那份本属于她年纪的活力，早就死了。 她就像这家店永远会响起的“欢迎光临”机械音那般，让人看上去一眼，就觉得她的人生已经被定格了。 她的话很少，见到阿吉的时候，她除了惊讶阿吉是个外国人以外，就没有像阿吉的同学一样问东问西。 她虽然机械，但是她也很负责。 她手把手教会阿吉怎么收银，怎么推销商品，怎么加工半成品烧烤，怎么煮关东煮。 她还教会阿吉要微笑，虽然她的笑已经变得很僵硬。 但是她还是会带着阿吉一起对着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一起微笑。 或许，只有笑容，才能代表她并不是个麻木的女人吧。 阿吉很感谢她，虽然他和她认识才三天，但阿吉每天都会请她喝饮料。 酸酸甜甜的果汁，差不多要阿吉一个小时的工资。 但阿吉却不在乎。 因为，他觉得自己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他和她，也会一起上夜班。 只因为夜班的价钱会更好。 在便利店对面有家年轻人非常热爱的夜店，每天三四点，都是这家夜店最明亮的时候。 那挂在夜店门口的霓虹灯，像是要照亮黑夜那般，让人看一看就永远忘不了。 她应该很讨厌这家夜店，因为有这家夜店，晚上三四点还有着顾客。 她也经常对阿吉说，要他千万别去那里，因为那是男人的销金窟，只要进去迷恋上了，便很容易失去斗志。 虽然她老这么说，但她应该很想去吧。 因为，她也就才二十四，是一个爱玩的年纪。 但又是什么阻碍了她的向往呢？ 03 弈 听到消磨斗志这四个字。 阿吉便对对面灯红酒绿的夜店失去了全部的兴趣。 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自卑的孩子。 他明白，现在他能拥有的一切，都是用自己的自律换来的。 虽然他的手指，早就没了血泡，但他的眼睛却还有着充满着野心的光。 也虽然他已经下赢了几乎全市所有高校里的象棋高手，但他却明白，华夏真正的象棋高手，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些老人，才是阿吉他们国家最忌惮的人。 也是整个亚洲，最后的象棋瑰宝。 不过，老人会老，会枯萎。 在三五十年后，华夏象棋还会像如今一样在亚洲有着无可撼动的统治力吗？ 阿吉似乎又想起了，几年前，亚洲象棋青少年交流比赛中，那获得亚军的马国小棋手，望着季军的华夏小棋手。 他眼里尽是轻蔑与嘲笑。 或许，连阿吉都在想，十年后，后继无人的华夏象棋，便是他们的天下吧。 …… 阿吉经常上夜班。 每次上夜班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一本棋谱去温暖属于他一个人的夜。 久而久之，便利店的工作人员渐渐都知道阿吉这个来自于国外的小伙子，竟是一个象棋高手。 不过他们倒是弄不懂，这小小的象棋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阿吉身后那个国家为之狂欢。 在他们眼里，象棋也好，围棋也罢。 都没有篮球、足球、搏击这类运动有观赏性。 再加上前段时间，国内排名第一的围棋高手自爆收入以后，他们也觉得棋类竞技的收入上限太低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会鼓励着阿吉，坚持去下着象棋。 或许，在他们心中也会看着像阿吉这样的外国人学习自己国家的本土文化时，能感受到片刻的沧海桑田吧。 …… 便利店的夜班基本都是一个人上，一是因为成本，二是因为深夜的确没什么客人。 但是便利店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安排两个人一起值夜班。 这种特定的时间，大多是节日。 阿吉来华夏一年的时间，他也算是慢慢熟悉了华夏的各大节日。 但他却弄不懂，为什么华夏人这么喜欢创造节日。 比如购物节，一年有两三个， 也比如华夏人喜欢篡改节日的本质，从而变成一个购物节。 就好比三八妇女节，为何要叫女王节？ 是因为他们忘记了三八妇女节是用来是纪念国际组织为妇女争取和平、平等、发展而努力的日子吗？ 还是因为他们的心，早跟着便利店外的黑夜一般，黑的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吗？ 阿吉不懂，但他却有个问题。 那就是既然华夏有着这么多购物节，他怎么不愿意舍弃一年中空闲的几天，去弄个象棋节，围棋节呢？ 难道这种本土文化的节日不比那消费购物的新节日，更值得传递给孩子吗？ 阿吉不懂。 但她懂。 虽然她的年纪也就二十四岁，但她似乎早就看穿了国内商家的本质。 她告诉阿吉，为什么没有象棋节、围棋节的原因。 那便是，坚持传统文化的人心不够狠。 若是他们有商人心一半狠。 那至于现在会有一半传统文化被淘汰吗？ 也至于会有无数手艺人，背上不适合时代的“罪名”，含恨而终吗？ 应该不会吧？ …… 阿吉问她，何为心狠？ 她没有说话，只是她的眼睛偏向了对面那在街边吐完后又疲惫的年轻人身上。 在这一刻，阿吉才明白。 心狠原来就是消磨一个男人的热情还有斗志。 让他沉迷于这虚幻的世界。 看来传统文化没落是有原因的，至于原因就是他们太过于真实，真实到无法毁灭手艺人的热情与斗志。他们也真实到那些在年轻人眼里只是过时的老玩意儿，却传承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坚持与精神。 他摇了摇头，又翻开了棋谱。 他望着只有黑白两色的古谱，还有那绕口的棋路。他只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很多。 他不能被消磨斗志，也不能去失去热情。 他要赢，他要努力，他甚至还要趁现在华夏象棋高手还没枯萎时，尽力去让自己的棋力，变成他最喜欢的诗与剑。 去斩断着他曾经现在自己未来的一段段无奈的思绪。 他的眼睛，有着她很少能在同龄人眼里能看到的冲劲儿、搏劲儿。 当然在他眼里，还有着一丝清醒的弈劲儿。 这冲、搏、弈劲儿，或许能够替代那些传承人的软弱，也说不定，他也能替代着手艺人最不愿意成为的狠劲儿。 去传承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 一代导演，心心念念拍出了一系列叫好不卖座的传统电影，最后离世时，他的好友为他不公，而当众跪下，祈求着观众去凑齐票房。 一个新生导演，同样用下跪的方式去祈求着自己披着传统文化电影的票房，能够被世人接受。 虽然这两个导演都打着弘扬传统文化的名号，但一个有意有形有血又有泪，而另外一个只有泪，形，意，却少了最重要的血。 血，不单单是指流淌在人身体里的血液。 它更指的是，人拼搏后从嘴角、眼眶、耳朵、鼻子流下的滚烫骄傲的血液。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如今，在她的眼里，人的血好像变得冰冷了很多。 很多原本代表尊严的词语，在年轻人嘴里成为一个个嘻嘻哈哈的词语。 原本很多值得铭记的日子，在聪明人眼里，成为了一个个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好日子。 坚持的人被骂成傻子。 热爱生活的人被人骂成幼稚。 想要传承的人，被人怀疑成骗子。 还有那一个个下着棋，渴望用荣耀让国家和年轻人崛起的人，又被称之为疯子。 那到底，现在需要什么人？ 她望着灯红酒绿的对面，想起今天是对面商人创造的狂欢节，她又看向旁边那个，渴望着自己能用象棋让国家崛起的年轻人。 她眼里又没有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嘴角忽然苦笑起来。 好像以她的岁数，去考虑社会的未来，是否有些太幼稚又太杞人忧天？ 做好自己不就行了吗？ 至少，如果她能坚守这份工作，给社会创造价值。 也说不定明天会更好呢？ 电视里放着全都是美好的电视剧生活。 门外又是放着一集集喜剧人生。 而便利店里，好像放着一集集不是十分激情的励志剧。 04 志 阿吉的志气，好像也逐渐感染了她。 她也开始每天去便利店上班时带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 她学的很吃力，因为她只是专科毕业，毕业时的英语水平刚刚达到四级，这几年没碰英语的她，现在的英语水平感觉到甚至还不如初高中。 如今，社会发展的太过迅速。 随着华夏在国际的地位不断提高，英语早就不是当初人人必须要掌握的必修语言了。 但如果想要自己的学历继续往上爬的话，英语仍然还是那么重要。 好在阿吉的英语很不错，毕竟他的国家从小就因为落后，而拼命学习着其他国家的一切。 他们的国家也因此被称之为蝗虫、沐猴而冠的猴子。 但无论是被称之为蝗虫，还是沐猴而冠猴子，对于阿吉这种一直卑微的人来言，他们若是继续学习下去，也未必不能像华夏这般，成为一条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龙。 有了阿吉的帮忙，她学习的英语的速度明显也加快了很多。但同样，小小便利店里也多了几分流言蜚语。 那就是阿吉喜欢上她。 每当听到这些流言蜚语，阿吉总会害怕的低下头。 因为他这十八年来，从来没被爱过，也从来不敢奢侈的想去被爱。 他这十八年，更不会去爱别人。 毕竟，对于阿吉来言，他忘记不了国家遍地的稻田，也忘记不了他来华夏的目的，只是为了学习华夏知识，回去让那遍地稻田变成一斤斤人人都爱的黄金。 所以，比谁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他，才会低下头，害怕着自己会给她带来麻烦，也害怕着自己会失去这个朋友。 但阿吉好像忘记她早就麻木，早就变得比他还要现实。 二十四年的人生，早就把她磨炼到百毒不侵。 听到流言蜚语的她，不但没有没远离阿吉，反倒是更大方的请教着阿吉有关于英语学习的问题。 阿吉受宠若惊，又感觉到一丝不真实。 他悄悄地问着她，为什么她不躲开他，也不嫌弃他。 她想了很久才说道，她不想证明自己比他差。 这其中的言外之意有很多，比如她不想让他看扁华夏年轻人。也比如，她好像不再麻木，也开始感觉到二十四岁还年轻的她，有着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幼稚去为着自己身后的国家证明着什么。 她望着听完她的话，一脸呆滞的他。 她笑的很美，也很开心。 仿佛她的笑容，也掩盖住对面那明明比她还要迷人的灯红酒绿。 …… 生活本就是一场励志剧， 只不过相较于电视里那又长又夸张的励志剧来言，生活里大多励志的人，往往结局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辉煌。 男人会为了家庭而不断地奔波在生活中。 女人也会为了生活，努力地为男人扛起人生里的半边天。 孩子也会为了父母而努力的学习，努力地分担着生活的艰辛。 老人也会努力活着，见证着自己忙碌大半生越来越富强的国家。 不愿结婚的男人女人，他们也会为了证明自身价值，而努力昂起头，去看向这璀璨的天空。 整个生活其实正是由这些普通的父亲母亲孩子老人，男人女人组成的大型悲喜励志剧。 请不要去放弃生活，也请不要因为外面的灯红酒绿，忘记那一份份藏在骨子里的志气好吗？ 这是她对他说的，也是他应该在这辈子永远忘记不了一段警醒。 他也似乎因为这句话，又重新正视着华夏的年轻人。 他更似乎因为这句话，感觉到自己手里的象棋古谱，又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望着手里那本经过华夏无数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修订完成的象棋棋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华夏能在这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变成亚洲强国。 那就是这个国家大多的普通人，就跟她和他一样。 有着不可磨灭的志气。 他望着她，他好像在棋、诗、剑以外，又爱上了华夏另外一种文化。 那种文化就是平凡。 整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而整个世界也就是由这一个个平凡的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不要去小看平凡的人，也不要去小看努力生活的人，因为，他们也有着志气。 也有着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独有一份的清醒。 他又望着窗外。 望着那一个个看上去是虚度光阴的年轻人。 或许，在酒醉后，在年龄增长之后。 他们也会努力的抬起头，像他们一样活着。 …… 因为阿吉，她也对着象棋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在一次夜班后，他和她来到一旁的公园旁，下着一盘棋。 虽然阿吉放水了，但她却仍然赢得很艰辛。 她望着阿吉问，为什么马要走日，象要走田。 阿吉说，因为渺小的马，能看见天上的太阳。 象又能因为庞大的自己，注视着地上的踩过的田地。 所以马走日，象走田。 她又问着阿吉，你觉得你像什么呢？ 阿吉本想说他像兵，因为他的人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兵，虽一步步前行着，从不后退。 但他却认为现如今的自己不如兵。 因为兵在过河后，能横着走，也能竖着走，他可没这么大本事，他还只是个普通的象棋棋手，除了谨慎的学习以外，他就没有横着走的勇气以及实力。 于是，阿吉把手放在士上，他说，他就是士。 因为士忠诚，也因为士看上去没有其他棋子那般有用，但他能在老帅危机时，勇敢的站出来，帮老帅分担着喜怒哀乐。 听到阿吉解释的她，她也把手放在自己棋盘上的黑士上，她说，她也是士。 她还说，那就看看十年后谁的士厉害。 阿吉望着她，用力地点点头，似乎在答应着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在阿吉和她下棋的不远处。 一老一少望着他们下棋的棋盘被两个年轻人所占据，他们好像看见了一抹希望。 一抹在朝阳升起时，照亮大地的希望。 老人说：“冬天快过去了。” 年轻人说：“那春天还会远吗？” 老人大笑道：“春天就在明天！” 05 现 2.9亿是北上广实现财务自由的标准，这是胡润研究院在2017年递交的一份报告中提出的。同时这份报告还说，想要在国内二线城市实现财务自由，也得需要1.7个亿。 这份来自胡润研究院标准报告出现后，各大民间“经济学”家，纷纷给出每个年龄段年轻人收入的标准。 三十岁一千万。 三十五岁三千万。 四十岁四千万。 若达不到这个数字，那么这个男人这一生就是失败的。 这是阿吉第一次看见能够颠覆他十八年人生观的成功标准，这也是阿吉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这档披着经济学外衣，实际上却是综艺的教学节目。 他应该忘记不了，那是一个看上去斯文激情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可是一脸轻松的说出这份年轻人的成功标准。 他还说，年轻人就该为这个目标去奋斗，不该去在二十来岁的年龄去选择理想，也不要去在十年后成为一个失败者。 当时，这档电视栏目给阿吉的感触实在太多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华夏人实在太有钱了，都动不动以千万为收入单位了。 这又让他想到他自己的国家，在他们国家，普通人一年收入折合华夏币也就八千左右。 当他还没来得及，为电视里那慷慨激昂的年轻人演讲而感到沮丧和焦虑时，一旁的她却大笑起来。 她甚至都笑出了眼泪和鼻涕泡。 这又让阿吉觉得很奇怪，他问她，你在笑什么？ 她说，现实又不是小说，普通人哪有这么容易去挣到电视里那动不动的几个亿呢？ 她还说，为什么非要用钱去衡量一个人人生是否成功或是失败呢？ 她更看着电视里那个把钱不当钱，而当成一串串数字的年轻人耻笑道，这种人啊，可真坏啊。 单纯的阿吉听着她的话，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看着电视里那个看上去成功又激情的男人，去说他是个坏人呢？ 他明明说的那么真实，也明明说的那么有激情。 但偏偏为什么，这难得的“真实”还有“激情”却让一旁的她，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致呢？ 他虽然有众多不解，但他却没有继续过问。 他低着头，望着桌上那本刚买的《梅花泉》，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他有一日能赢尽天下所有人，成为世界最厉害的象棋高手。 那他能否挣到2.9个亿去实现财务自由呢？ 应该不能吧。 他又偷偷望着一旁又重新端起英文词典默默地记着单词的她，想她能不能成为财务自由的人呢？ 应该也不能吧。 他又最后望向便利店门外，看那些疲惫却眼里有光的中年人，他再想他们是否在如今实现着那电视里的财务自由呢？ 大概也没有吧？ 那他们是失败者吗？ 他又想到那个四十岁四千万的标准。 他不由得也笑了。 若是每个人都为着这四千万，一亿，两亿而活着。 想必这世界上也大概没有医生、老师、科学家、艺术家、作家这些职业了吧。 要是没有这些职业，那这个世界得变得多苍白啊。 “欢迎光临。” 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又再次响起，一个母亲带着孩子走进了便利店里。 母亲虽然穿的不是很华贵大方，孩子也不是看上去就有着有钱人的气质与模样。 但他们两却还是能很轻松地买下自己想要的、想吃的。 在结完账后，她也望着玻璃外兴高采烈的平凡母子，忽然对着阿吉说道： “你看，这其实才是我们国家真正的财务自由。” …… 现实与小说不同，小说又与影视作品不同。 现实是有因未必有果，小说是藏因露果，而完整的影视作品，则是埋因结果。 现实，可能很难见到完整的因果，因为在现实，努力未必会有收获。 但现实，必须要有因。 若是人连因都种不下，那根本不可能在最后的结局看到果。 她无形中便在阿吉心中种下了因。 这个因的结局，可能是现实、也可能是小说，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影视作品。 下了班的阿吉，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到了学校。 他反而漫步在街头，努力观察着街上的男女老少。 他想去看看华夏人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他也想去看看，那些没有实现财务自由的人，他们是怎么活得。 他看了很久，看到街上薄脸皮的人落荒而逃。 也看到街上厚脸皮的人脸上发麻，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停下自己注视的目光。 放在一旁的《梅花泉》，好像也随着他的目光，慢慢被一旁的风吹动着。 在那一张张泛黄的棋谱中，其实也是从古至今，华夏人真正的自由吧。 当风把《梅花泉》吹到了第十一页时，风又停了。 这一页正写着是《梅花泉》的第六局。 与其他象棋古谱不同的是，《梅花泉》这第六局并没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它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可就是这张没有名字的棋谱，却写着简而易懂的注释。 那便是夹马炮横车进中兵。 …… 光华公园里，李大爷和老张又在下棋。 老张似乎在跟李大爷雨中对弈后，也琢磨出几分属于自己的棋路。 虽然他还是当头炮开局，但是他的炮好像多了几分灵性。 这几分灵性，让他握子落子间，在棋局中稳重了很多。 尤其当这种变化配上他棋盘上一直被他不重视的兵马相后，他居然能逼着李大爷使出了他的第二变，第三变，才稳稳当当的将上了自己的军。 当李大爷意犹未尽还想继续下第三局的时候。 老张身后的学校放学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 “不下啦。”老张摆好了棋盘，和棋友匆忙的告别后，往学校赶去。 在老张对面有小张，小张也看到了老张，他没有和以前一样躲开老张。 而是主动的跟上老张，往一旁美味的路边摊走去，看样子今天的老张，下定决心要请小张吃点平时他想吃的，但他母亲绝不允许他吃的小吃。 李大爷望着老张和小张的背影，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好像又悟出了他的第三百零一变。 06 实 为什么绝世武功只出现在荧幕上、小说里，为什么现在愿意学武术的人越来越少？ 为什么象棋对弈时的惊艳棋路，棋手对弈时的精彩紧张，在世人眼里却是稀疏平常？ 为什么一笔一划详细写象棋围棋棋路的写手，大部分连饭都吃不起？ 为什么现在愿意学习传统文化的人越来越少？ 虽然时间从不言语，但它却告诉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它给的答案，其实就是一个实字。 这个实，可以说是现实，也可以说是实在，当然还可以说成是一个失字或是时字。 失望的失，时代的时。 …… 象棋是什么呢？ 李大爷就算悟出了自己的第三百六十一变。 他还是弄不懂这个问题，他手中捏着的实木棋子，似乎也随着他的问题，久久没有放下。 当李大爷听到四周因为老张的话，意识到时间不早，棋友纷纷告别回家的答案时。 他也不自然地站了起来。 准备好收拾棋盘，也准备好明天再去继续思考这个困扰他一生的问题。 但在李大爷把棋子放下时，他碰巧看见了坐在公园门口的阿吉。 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副好认的脸。 这个年轻人，也一看就不是华夏人。 但这个年轻人，身旁却放着李大爷专研一生的《梅花泉》。 李大爷望着这本可能是改变他命运的棋谱。 他又情不自禁的走在阿吉身边。 “天快黑了。” “要下一盘棋吗？” …… 阿吉望着面前这个相貌有些狰狞的老人，他有点手足无措。 作为外国人，尤其是来自于小国的外国人。 他在华夏并不是很有路人缘，也基本从来没被路人邀请过一同象棋。 他低着头，想要像往常一样自卑的逃避。 但这个相貌狰狞的老人，却用了一句话，让他把心里的逃避，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本《梅花泉》，我下了整整一辈子。” 就因为这句话，阿吉又重新昂起了头，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老人，他打量着老人的脸，打量着老人的手，最后又打量着老人的胸口。 那挺直的胸膛，那来自于捏了一辈子棋的干瘪手指，还有那语气里对《梅花泉》的深情。 都让阿吉想起那半本曾经改变他命运的《梅花谱》。 他很想去告诉这个老人，他也下了一辈子《梅花谱》。 但他的话即将从喉咙里涌出来的时候。 他又想起，他才十八岁。 别说一辈子，就算小半辈子都算不上。 不过，就算他才十八岁。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像是致敬，又像是找回勇气般地说：“那就请老前辈指点一二吧。” …… 李大爷坐在黑方，把最为优势的红方让给了阿吉。 他望着阿吉这黝黑的皮肤，他好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其实也是像阿吉这般其貌不扬。 年轻时的自己，好像也很自卑。 因为在同年龄的人纷纷找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时，他却还整天与棋为伴。 他还记得，自己做老师的母亲曾看着他下棋问他，你下棋能填饱肚子？ 他就算六十了，他也永远忘记不了当初母亲悲伤的眼神。 也永远忘记不了，因为下棋，那些曾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这个在很多大人眼里“玩物丧志”的男孩。 的确是玩物丧志，他望着棋盘上的黑子。 不由得想到，在他年轻时，别人看向他的脸色就是这么黑。 他也因为那一张张“黑”脸，而在中途放弃过象棋，但离开象棋的他，却好像丢掉了整个世界。 象棋是什么呢？ 对于当年的他来言，象棋大概就是他的所有吧。 因为他好像除了下象棋外，什么都比不过别人。 也好像除了象棋能懂他以外，就没有人能欣赏本就一无是处的他吧。 虽然他的母亲老数落着他，但看见自打不下象棋后，就好像丢了魂的他，这个心疼儿子的母亲，最后还是亲手给他做了一副象棋。 那副象棋，是无字棋。 也代表着母亲和他的一个约定。 那便是，有朝一日，他能用象棋养活自己时，他才能在这无字棋上刻字。 很明显，他的母亲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明白无论做什么之前都要先填饱肚子。 就因为母亲这副无字棋，还是小李的李大爷，便决定去跟着知青下乡，去养活自己，也决定一定要在这副无字棋上狠狠地刻上一个个字。 那是一个和现在差不多的傍晚，他坐上火车，怀里揣着这副无字棋。 在火车上他望着在车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母亲，他好像在一夜之间终于明白，其实除了象棋，还有他的母亲懂他。 他下了乡，有了朋友。 这时的象棋好像变成了交朋友的桥梁。 一根烟，一杯只有茶渣的茶水，一盘棋，就能让一群人围在一起，放肆地笑着。 而他，也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在无字棋上刻下了一个个字。 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又好像再说，小李在这一年变成了男人。 他也参加了知青队的象棋比赛，不过也就拿了个第三名。 但是，他也很满意。 因为，第三名的奖励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 他想把这件温暖的军大衣送给在家乡等他的母亲，也想给母亲看看，现在的他也有了出息。 不过很可惜，在回去的时候，这件军大衣，他却送给了一个可爱的姑娘。 那个可爱的姑娘也会下象棋，而且在下乡的时候，她可是自己的死对头呢。 这个可爱的姑娘，和他坐了同一辆火车，那天，天很冷。 他便送给了她那件大衣。 而她也红着脸送给了小李一副实木做的象棋。 不过，这却是她和他最后一次见面。 毕竟啊，那时的联系方式也不多，一次错过或许就是整整一辈子。 虽然李大爷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个姑娘曾经的模样，但他习惯了出门就带着两副象棋。 一副是母亲给的无字棋，一副就是她给的实木象棋。 这两副象棋，好像见证了象棋在李大爷的岁月里，从整个世界慢慢变成了亲情、友情、爱情的过程。 这两副象棋，好像也在这副小小的棋盘上，见证着李大爷的人生。 …… “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俊生。”李大爷一边下着棋，一边跟着阿吉吹嘘着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 “那时，追我的小姑娘，可是从街头排到巷尾呢！” “那您…您选的妻子，肯定是当中最勤劳最善良的那个吧？”单纯的阿吉相信李大爷的话，他有些羡慕的回道。 “那你可猜错了。”李大爷望着一脸单纯的阿吉哈哈大笑道： “我选到最后，发现还是象棋最顺眼！” “将军！” 随着李大爷这声将军，这枚实木棋子上不知被描绘了多少次才隐约看见的“马”字啊。 好像在这一刻，载着这个已经六十的老人，跑回到了那揣着无字棋离家的时光。 07 规 没有人愿意在阳光下，暴露出自己的所有。 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利者，又或是生来平庸之人，他们在阳光下，大多都会和李大爷一般，在不经意间藏起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往。 现实是什么？ 现实大多是沉默的，现实也大多是痛苦的。 但，现实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不但不沉默，反而还是微笑的，他们会昂着头，也会低着头，他们更会在谈笑间，一口口咽下了那对于他们来言，难以言喻的痛苦。 ……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学象棋吗？” “因为，象棋本身就是痛苦的。” 虽然李大爷只和阿吉下了一盘棋，但实战经验丰富的李大爷，还是看出阿吉藏在棋院派保守下法中，那原本个性自我的棋路。 他靠在椅子上，又好像自言自语道：“因为，象棋不仅要记谱，还要算计别人，更要算计自己。” “算计自己？”阿吉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满是疑惑。 “嗯，就是得算计自己。” 李大爷点燃了一根烟又说道： “这个算计自己，不仅有着了解自己，了解敌人的意思。” “这个算计自己，更多的是要有打破传统规矩的勇气和智慧。” “打破传统…规矩？”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练武术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只是因为，武术自古以来太守规矩了，若是武术能打破规矩，传弟子师父不去留一手，想必武术也会像你手中这版01年的《梅花泉》一样，在后人的不断努力中，成为一部永不过时的书。” “象棋，虽然比武术不守规矩。” “但象棋却在不守规则中，创造出太多规矩！” 李大爷说完这句话后，他眼前莫名浮现出棋呆子的模样。 他又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若是这个女人能不守规矩点，那说不定象棋也不会现在这般沦落为别人口中的街头玩物吧？ “那怎样才算不守规矩呢？”阿吉望着下了一辈子的李大爷，忍不住问出他最后的问题。 “至于怎么样才算不守规矩，那就得看你是否有一颗一往直前的心了。” …… 李大爷的话深深地触动了阿吉。 他望着棋盘上自己的残兵败将，他好像想起了，自己自从来到了华夏之后，他的象棋，好像忽然多了几分人情世故。 在高校之间的比赛也好，还是与棋社指导老师切磋也罢。 他的棋，好像下的越来越圆滑了。 尤其是“和”字棋，他好像下的也越来越顺手了。 有人称赞他，这是成长。 也有人夸他，这么快就学会了现实。 但他却在现在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的坟墓。 因为，象棋本就是他的所有，也是改变他命运的唯一钥匙。 他该紧紧握住这把钥匙去打开对面那扇充满着未知的门，而不是把钥匙挂在腰间。 “我还能继续和您下棋吗？” 阿吉沉默了许久，那本来脑海里喉咙里酝酿的万千情绪，最后却化为了这句话。 李大爷望着一脸诚恳的阿吉，他笑了笑。 “当然可以。我还等着见识你的梅花谱咧！” …… 阿吉走在路上，他没有再去思考着那所谓的财务自由，也没有再去想着那些总是经常见到，听到的，来自于华夏各大媒体嘴里所说的荒唐道理。 他好像在和李大爷下完棋后，忽然明白，在这世间里，其实没有任何一个道理能让人听完后醍醐灌顶。 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让人听完后如梦初醒。 让人看透人生的，永远只能是一段亲身经历的过往啊。 …… 李大爷收拾完棋局，哼着小曲往家走去。 在半道上，他好像看见了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棋呆子。 他没有和往常一样，主动的上去打招呼，他只是望着棋呆子脸上多了几分生气后，他又笑了起来。 看来自己当初给棋呆子介绍的人，应该打碎了她不少的规矩吧。 的确，若是连他都打碎不了棋呆子的众多规矩。 那可能就没有人能打破她的规矩了。 毕竟，两个都守着不同规矩的人凑在一起，必然会有着一个人先忍不住先打碎两个人之间的规矩。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尤其还是两个人都有着共同热爱的时候。 规矩，就会从一个人坚守的墙，变成一张一捅就破的纸那般脆弱。 …… 棋呆子是个很少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 因为她是一个职业棋手，教导她的师父曾说过，对于一个职业棋手来言，最重要的就是藏好情绪，让对手永远琢磨不透你的下一步。 她很听她师父的话，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把情绪藏在心中。 也正因为这样，她又在业内被称之为沉默与最不讨人喜欢的职业棋手。 虽然她的棋力不低，相貌也不错。但人们好像都偏爱着那些“亲民”“有趣”的棋手，就连媒体也喜欢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活跃爱表现的棋手身上。 尤其在这几年，这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风气愈演愈烈，很多现役运动员看着在媒体和公司的包装下挣得盆满钵满的同行们，他们也都很羡慕的，都想挤破脑袋往娱乐圈里靠靠。 也在这几年，好多本该有着更好成绩的运动员，也因为这股娱乐浪潮，提前宣布退役。 棋呆子认识的一个朋友正是其中之一，原本一个月也就三四千的她，自从靠上了娱乐圈，参演了几部网剧，积累了十几万粉丝后，就再也没有去棋院下过象棋。 不过，她离开了象棋反倒过得比以前更好了，不但短短的几年时间就买上了车换上了新房，她出门时还会经常被粉丝认出，送上那一句句不知是否真心的祝福与喜欢。 这些都是下象棋根本体验不到的经历。 也是下象棋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认可。 这些经历和认可，也让棋呆子的朋友望着每天都在为着生活奔波的棋呆子，主动邀请着她和自己一起去娱乐圈闯荡。 但，棋呆子最后还是拒绝了。 因为她并不知道这股浪潮究竟是好还是坏。 而且棋呆子心里还清楚，自己大概很难去融入那个复杂的娱乐大圈子，她这种性子，只适合永远待在象棋这个小圈子里。 也毕竟，她是一个职业棋手，一个想要不停赢下去的职业棋手。 所以，她必须得像别人的期望那样，去不停的精进棋艺。 但现在的她好像不必再去精进棋艺了。 因为，现在的象棋比赛越来越少，也因为，现在愿意下象棋的人也不多了。 为了生活，她也只能无奈的接过家族事业，去重新经营着家里的棋社。 但棋社哪是这么好经营的？ 尤其她还不会说谎。 这也导致着，她在经营棋社半年多的时间里，没有招到任何一个学生。 这更导致着，她好像后悔了。 后悔着自己当初应该听从朋友的话，踏入那个复杂的大圈子。 但，在她最后悔的时候，杨铮来了。 不但是杨铮，王富贵也来了。 这两个性格各异的人啊，硬是撑起了这半死不活的棋社。 虽然杨铮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固执到不适应这个时代，也虽然王富贵看起来也是不适合时代，甚至他还是被时代所淘汰，但他们两个组合在一起，却让这个暮气沉沉的棋社，长出了嫩芽。 再后来王起也来了。 这个适合时代的人，却好像不适合他们三个。 但在现实中，想要找到一样性格的人，实在太难了。 更何况，嫩芽，也得经历风雨，才能长成大树不是吗？ 08 矩 “你们的棋路窄了！” 学校里，棋室内。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望着面前那一个个被子里吼得不敢说话的半大孩子们，他眼里装的全都是怒其不争的失望。 毕竟，这群半大的孩子全都是全国各地选拔出来最顶尖的小棋手。 可就是这些被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小棋手们，他们在起手落子之间，居然装的全都是些成年人才有的人情世故。 也不知道是谁教会他们这些人情事故，也不知道是谁教会他们棋盘上不必要的谦让。 他们知不知道，这些不必要的谦让还有这份复杂的人情世故，说不定会毁了这些小棋手的职业仕途？ 他们知不知道，下一届的亚洲青少年象棋比赛赛，就在半年后？他们知不知道上一届的季军成绩可让他们的前辈被整整笑话了四年。 难道这一届，他们还要变成一个更大的笑话吗？ 想到这里，这个男人想要收起了眼睛里的失望，他似乎在鼓起浑身所有的力量，去酝酿着希望。 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就凭他这瘦小的身躯。 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 现在的华夏象棋届，颇有些青黄不接的势头。 虽然青年一辈还有着诸如“天王”“狂人”这些顶级高手，老一辈也有着不少国际象棋届公认的泰山北斗。但在少年这一代，却鲜有好手。 这一方面是象棋赛事太少，导致职业棋手这个职业平均收入颇低。 另外一方面就是媒体与科技。 媒体科技的确改变了很多东西，但他们同样也毁灭了很多东西。 比如象棋就是其中被毁灭最严重的传统运动之一。 媒体顾名思义就是生活中随意能接触到的电视、新闻、报告。 随着现在自媒体门槛越来越低，太多不实的报告正在毁灭着象棋的未来。 越来越多不负责任的自媒体工作者，为了流量故意给象棋披上了丑陋的外衣，也给国内传统棋类运动，打上了过时，低能，不如人工智能的标签。 虽然他们说的有部分是真实的，但他们太过于武断，企图用大部分假象去挑起网民的仇恨，贩卖着他们想要见到的绝望与愤怒。 不过比起媒体，科技更是杀死少年象棋的一把刀。 科技，指的就是人工智能，其实在国内，人工智能的象棋软件，甚至比围棋还要多。 先不说年代早期的梦入神机人工智能，单一个联众，就能让很多不会下象棋的人，只要乖乖按照电脑提示，就能和绝大多数象棋职业棋手下个旗鼓相当。 不过，比起媒体与科技，毁灭少年人象棋梦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一个傲字。 国内不少大师，特级大师，都看不起国内的业余棋手，也看不起国外的职业选手。 他们甚至于还看不起象棋段位低的职业棋手。 他们热衷于挑战人工智能，胜过于挑战人。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人工智能，他也是人创造与整合的产物。 他的确强，但谁又能说，人工智能一定是无敌的呢？ 起码在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眼里，人工智能就算再强大，人类也会因为一次次失败，慢慢累计经验最后战胜人工智能。 但，现在的他却从这群孩子眼里，丝毫看不见半分能战胜现在被自媒体吹嘘到近乎无敌的人工智能希望。 他颤抖了很久，最后也没冲淡眼里的失望。 他只能无奈的说上了一句：“加练半个小时”后，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 “不就是一场和局吗？教练至于加练半个小时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棋手捏着棋子，朝着对面的对手小声抱怨道。 “是啊，真烦，早知道就不学象棋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打电脑游戏也能算是体育竞技了？只要游戏打的好，年薪千万都不是问题。”他的对手也不满的抱怨道。 相比于枯燥的象棋，花花绿绿紧张刺激的电子游戏几乎成为了很多少年人的梦想。 他们憧憬着媒体大势吹嘘的百万千万年薪，也憧憬着那些职业玩家，能够在打游戏的同时，收获粉丝与爱情。 他们也甚至觉得，打游戏也比象棋更有着未来。 因为，电子竞技的职业选手退役了，还可以做做直播，成为一个万人喜欢的主播。 而象棋职业棋手呢，或许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会和这个不讨喜的教练一样，生活在这一间间小小的棋室里，暗无天日的下着象棋吧。 …… “走咯。” 加练完半个小时的小棋手们，一脸轻松的走出了这暗无天日的教室。 他们远离了棋盘，远离了教练的唠叨，他们走在阳光下，习惯性的拿出了手机。 在孩子的手机上，有着太多大人小孩都喜欢玩的游戏。 这些游戏不但紧张刺激，也因为这大好的时代，衍生出一个又一个在十年前被大人唾骂的职业。 也因为这些职业，现在太多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选择。 又或许，也因为这些，他们多了几分“梦想”。 …… 时代的进步，其实就是打破规矩的拳头。 有时候进步的太快，导致打破规矩的拳头太大太快，这又大又快的拳头不仅打破了规矩，他们还打倒了那些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是坏事吗？ 或许不坏吧，因为现在有太多媒体，太多作者为了讨好这些拳头，纷纷的鼓吹着这些拳头。 他们也甚至想成为这些拳头。 而那些想要守护孩子的老人大人，也在这些拳头下，成为了丑陋，不知变通，顽固的沙袋。 在这一拳又一拳的打击下，有些沙袋妥协了，也有些沙袋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沙子和石头。 但更多的沙袋没有退缩着，依旧用着自己丑陋的身躯，挡在天真无邪的孩子身前。 …… 若是能重生多好？ 教练望着空无一人，无人愿意课后继续加练的棋室。 他苦苦笑了起来。 若是能重生，他肯定选择要生在古代，这样说不定，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棋术与坚持，成为一代棋王。 可他知道人生并没有重生。 也没有从天而降的金手指。 人生只能靠自己。 “教练，你能不能单独指导我一下。” 在男人沉浸于幻想与现实之间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着那个说话的男孩。 那是个一个矮小不起眼的男孩。 这个男孩他有印象，是班里棋力最差的男孩。 平时也是自己骂的最狠的男孩。 他望着这个怯生生的男孩，他下意识的问道：“给我一个单独指导你的理由？” 男孩望着面无表情的教练，他的双腿再发抖。 “算了吧。” 看着这个连话都不敢说的男孩，教练又再次在心中苦笑着。 “我想和别人不一样！” 男孩忽然大声吼出这句话。 就因为这声怒吼，教练心中刚刚浮现的苦笑，好像化成了一股奇妙的力量，这力量啊，终于冲淡了他一直放在眼里的失望。 09 才 一个棋手棋力低没有天赋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既没有天赋棋力又低的棋手，不肯去努力，不肯去改变。 有人说天赋比努力还要重要。 但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里，平庸之辈依靠努力逆袭天才的例子，数不胜数。 天才，也分很多种。 其中就有一种就是努力的天才。 这种天才，只要付出比别人多上十倍百倍的努力。 他也一定能超越绝大多数天才，被历史所铭记！ …… 教练望着这个年轻的男孩，他的眼睛又喜又悲。 “你知道加练的意义吗？” “那就是你必须牺牲所有的娱乐时间全身心的放在象棋上，你真的能做到吗？” 教练的语气，肯定又怀疑着。 或许在他心中，他也不确定，就算这个男孩付出比别人多上几倍的汗水和时间，他的未来真的能脱颖而出吗？ 但他明显低估了少年的韧性。 也低估了少年眼里的求胜欲。 少年低着头，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拿出了自己刚拿比赛奖金买的新智能机，在诧异的教练眼前，狠狠摔在地上。 “我行！我肯定行！” …… 阿吉接到了祖国象棋协会的电话。 这些年，在他的国家也出了不少象棋好苗子。 其中就有个少年叫泰格。 他有着和阿吉差不多的经历，也是靠着一本华夏棋谱从大山中脱颖而出。 只不过，泰格的棋路要比阿吉更为激进。 他完全没有防守，只靠进攻就能碾压同龄段的小棋手。 这次他们国家的象棋协会打来的电话，意思也很明确。 就是在三天后，他们协会将会派出几名棋手去参加华夏的一场友谊赛。 这几名棋手，也是当年和他一同参加亚洲青少年象棋比赛的队友。 这几名棋手，在赢下亚洲青少年象棋比赛后，似乎都有了不错的境遇。 其中的一个甚至还去当了电影明星，出演了几部国内知名的电影。 另外几个，赢得荣誉后，也没有继续的读书下棋。 他们好像在有“远见”的父母安排下，一个个都重新经营着自己的新人生。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父母，毕竟，他们国家真的穷怕了！尤其在这些出国看见过新风景的小棋手和他们的父母们，似乎也因为其他国家的繁荣与富裕，而变得世俗起来。 不过，他们国家永远不会缺更有天赋的棋手，也永远不会缺失那份对象棋的尊重与热爱。 为此，这些中途放弃象棋的棋手，又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这一次，他们仍然和四年前一样，把大部分的赌注都压在阿吉身上。 这一次，他们仍然有信心象棋上赢过华夏。 …… “你怎么来了？” 公园里李大爷刚刚杀了个痛快。 他就在人群里发现了阿吉的影子。 他热情的和阿吉打着招呼，也热情的邀请着阿吉和自己下着象棋。 只是，在阿吉坐下后，李大爷望着他捏着棋子的模样，他又忽然觉得今天的阿吉，好像变得杀气腾腾。 不过，李大爷却没有丝毫意外。 在上次和阿吉对弈时，他就看出了阿吉棋路里就藏着最为原始的杀气。 他只认为阿吉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棋路，于是李大爷捏着手中的马，写意的先手摆上。 看样子，李大爷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真实的实力。 但阿吉望着李大爷跳马，他捏着的棋子却久久没有放下。 过了许久，阿吉终于开口说道：“李大爷，三天后，我有场重要的比赛，您能不能单独指导我一下？” 阿吉的话刚落下，周遭围观的棋友哄然大笑，虽然李大爷的确在这件公园有着不弱的棋力，但李大爷的棋早就在他们这些不懂棋的人眼里仅仅只是百家棋罢了。 李大爷没有理会周遭的大笑，他拿起手边的小兵说道：“当然可以，对了，你的对手是谁？是和你一样年纪的小棋手吗？” “不，我的对手，是您们棋院的职业棋手。” “三天后，我将代表我的国家，与您们棋院高手对弈。” 阿吉一脸坦诚的说出他的比赛对手。 也是一脸坚毅地说道：“我想赢，也想赢得漂亮！” 李大爷听完阿吉的话，他手中的小兵忽然掉在棋盘上，发出了叮当作响的声音。 这叮当作响的声音似乎盖过了四周的笑声，让这座小小的公园，只剩下落子的铮铮声。 …… “你知道我是华夏人吧。”李大爷望着阿吉严肃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您的棋力在华夏算得上是一流。”阿吉低沉的说道。 “那我为什么要教你这个外国人下棋。还是教你如何去下赢我的同胞。” 虽然李大爷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但李大爷的话，却能听出一股来源于骨子里的愤怒以及一丝悲哀。 “因为，只有我才能继承您的棋道。” “也只有我，才能在杀伐之间，让《梅花泉》重新被人正视！”阿吉望着李大爷诚恳的又说道：“您不是跟我说过吗？如果想要文化流传，想要象棋千古不衰，那必须要的是打破规矩！” “规矩？”李大爷听着这两个字，笑的更凄凉了。 因为，他好像尝到了自己种下的因果，也好像正如阿吉所说，在泱泱华夏，能继承并发扬《梅花泉》的人并不多了。 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打破规矩去传授着这个年轻人自己的三百六十一变。 也在这时，他同样觉得，其实规矩这二字，不但约束了棋呆子，也约束了自己。 “您难道对华夏棋坛没有自信吗？”阿吉抬着头，勇敢的直视着李大爷。 “您难道不想看看，年轻一辈，有没有超越您专研一辈子《梅花谱》的小棋手吗？” “您难道不想看看，您们华夏棋坛的未来吗？” …… 阿吉明显是个守规矩的人。李大爷其实也在骨子里是个守规矩的人。 毕竟，阿吉能靠半本棋谱改变人生并再繁华中，不停完善自己的棋道，他还甚至把象棋作为一生的挚爱与目标。 李大爷其实同样也守着规矩，若他不守着规矩的话，他也不会每次出门，都会抚摸着这两幅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象棋。 两个守规矩的人，凑在一起。 肯定会有人，先打破规矩。 尤其他们有着共同热爱的时候。 “好！我教你！” 虽然身边都是劝李大爷不要去搭理这个外国人的声音，但李大爷最后还是先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因为，他正如阿吉所说，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华夏棋坛的未来。 也想看看他热爱一辈子的象棋未来。 10 变 岁月教会了李大爷稳重。 岁月也教会李大爷拒绝。 但面对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外国小伙子，李大爷似乎忘记了稳重，忘记了拒绝，也似乎忘记了岁月。 他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他捏起刚刚掉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不过，我的棋可不是这么好学的！” …… 孙悟空有七十二变，所以他敢大闹天宫，自封齐天大圣。 《梅花泉》有一百三十二变，所以他才有着资格在那个群星璀璨的象棋时代脱颖而出。 孙悟空只有七十二变，所以他到了最后也没有逃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而《梅花泉》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从最初一百三十二变，变到了二百一十变，又从二百一十变，变到了现在的三百六十一变，这般繁琐的变化才没让它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但三百六十一变，大概就是李大爷这一代《梅花泉》的极限吧。 李大爷捏着手中的棋子，低下头望着那盘还没下完的棋。 他或许也想看看，这一代的《梅花泉》究竟有没有第三百六十二变，第三百六十三变！ …… 阿吉望着不言不语的李大爷，他好像望见了一座孤山。 一座贴着六字金贴的孤山。 这座孤山，不高、不壮、不伟。 但就是这座看上去过分普通的孤山，却莫名挑起藏在阿吉骨子里的愤怒。 他好像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那只手拿金箍棒的齐天大圣，他望着这座曾经给他带来整整五百年屈辱的孤山，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用一棍子去敲碎这座山。 手中的金箍棒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 但就这么沉重的金箍棒在他手里却乖巧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捏起了金箍棒，随意砸向这座五行山，这一根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棒啊，不但没伤及到这座五行山上的一草一木。甚至就连那山脚处那堆积如流的小石子都没有撼动。 这让这只猴子有些疑惑，只见这只他长吸一口气，摇身一变，变得身高百丈，他捡起那根同样变得百丈高大的如意金刚棒，恶狠狠地往五行山山腰间打去。 这一棍，猴子使了全身力气。 这一棍，却直到最后也只能惊起一只正在打瞌睡的小雀鸟儿。 这只小雀鸟儿像是好意，又像是威胁般叽叽喳喳的叫唤个不停。 她似乎在劝说着这只扰人清梦的猴子赶紧离开。 不然，待会儿肯定会有人过来收拾着他。 他望着这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雀鸟儿，他心烦意乱的胡乱挥出了一棍，看样子，他是想赶走这只小雀鸟儿。 但这只唠叨小雀鸟儿看着这根百丈高的棍子，她不但不害怕，反倒是跳在棍子上，飞到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也似乎在嘲笑着猴子。 猴子望着这烦人的小雀鸟儿，心中忽然觉得自己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屈辱啊，其实与这只唠叨雀鸟相比算不上什么。 他收起了金箍棒，摇身一变，变作一只老鹰，抖着翅膀，往雀鸟哪儿扑去，看样子，他是真怒了。 也是真想给这只小雀鸟儿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但这只雀鸟儿望见他变作的老鹰之后，她也舞动着翅膀，嗖的一声，猴子竟没想到直接变作一只霸鹟，迎着猴子变得老鹰飞去。老鹰望着这与生俱来的天敌，他又变作一只白鹤，想钻上云霄去甩掉这霸鹟，但霸鹟用鸟喙狠狠咬住了白鹤的腿，并将这只白鹤从天上拖到河边。 正当霸鹟想要咬断白鹤的脖子时，白鹤忽然灵机一动变成了一条鲤鱼，从霸鹟鸟喙中挣脱，纵身一跃，跃过霸鹟和龙门，落入河中。 这变作成霸鹟的雀鸟，望着这条灵活的鲤鱼，她大嘴一张，冷风吹过，竟变成了鳡。 鲤鱼感觉到身后不停吃着小鱼虾米的鳡，他又迫不得已的跳了起来，变作了一只凶狠的吊晴白额大虫，那夸张的爪子，似乎在等着雀鸟儿的变化。 雀鸟儿在河里望着河岸边的这只大虫，犯起了难。 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大虫的天敌是什么。 这凶狠的大虫望着这只犯难的雀鸟儿，好像觉得自己在变化之术上胜了这只雀鸟儿。 但很快一支利箭从大虫身后射来。 这支利箭深深扎进了大虫后背上，这支利箭也终于让猴子明白，原来人才是所有变化的天敌啊！ …… “我输了。”阿吉输得坦然，也输得心服口服。 不得不承认不说话的李大爷，要比平时笑嘻嘻的他多上几分稳重。 这几分稳重若是放在棋盘上来说，那就只是李大爷落子时不再和往常一样慢吞吞的。但落子的速度变化，其实也是李大爷这三百六十一变里常人难以发现的奥秘。 那就是他的速度让他的变化永远要比对手快上一步。 只要他的变比别人快，那他也会像那只雀鸟儿一样，不断变成对手的天敌，急促的蚕食着对手的棋子。 李大爷虽然赢了，但他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眉开眼笑。 因为，他在这盘棋，在阿吉身上，他也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虽然他应该和阿吉有着不同境遇的过去。 但阿吉却和现在的他一样，开始慢慢了解变化的奥妙。 那藏在血液里的疯狂还有那最原始的求胜欲，也让他觉得，阿吉未来肯定能轰动整个亚洲棋坛。 他望着阿吉，像是欣赏，又像是悔恨的说道： “看来，你的确够资格去学我这研究了一辈子的《梅花泉》了。” 11 化 鹏飞，国家一级棋手。 其实按照世人对他以往天赋的期待，今年刚成年的他，本可以去挑战一下象棋大师这个充满荣誉还有实力的段位。 但鹏飞却一直没去挑战，虽然他在今年年初，就在两场商业比赛上，分别赢下了两个久负盛名的顶级象棋大师。 也虽然这两位顶级象棋大师并没有在棋盘上使尽全力，但他们对鹏飞的棋力评价却出乎意料的高。 尤其是那位被誉为西北棋王的王芝越王大师，他评价鹏飞的棋就是起手落子间便暗藏着诸多变化，像极了西游记里那会七十二变的孙大圣。 也因此，鹏飞在今年，赢下了他的第一个绰号。 那就是“鹏大圣”。 …… 鹏大圣出自于象棋世家，他的父亲是国内知名的象棋解说，他的母亲也是当地象棋协会的副会长。 所以，鹏大圣自两岁起，就被父母抱在棋盘上去识子去见识着象棋的伟大。 早年父母的执着，也让鹏大圣的童年，几乎只与象棋为伴。 他二岁识棋，四岁进棋院，八岁入选国家少年队，十一岁第一次拿下全国少年象棋比赛冠军，十四岁的他，更是破格去代表着华夏参加亚洲青少年象棋比赛。 虽然那一届，华夏只拿到了第三名。 但鹏飞的表现，却深深印入各国评委的脑海里。 不单单是因为鹏飞的个人实力与冠军队伍里的每个小棋手都不分伯仲。 更是因为鹏飞的心态，超越了同龄人，甚至于略显沧桑。 若是没有鹏飞顶着2：2巨大的压力，在第三第四名比赛中以微弱的优势赢下那最为关键的一局棋，华夏少年队说不定会成为整个华夏象棋历史里独一无二的笑话。 也虽然鹏飞在比赛结束后，哭的像个泪人。 但包括国内外评委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对鹏飞来言也算是件好事。 因为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同龄人所击败，也是他第一次心中有着不甘。 他应该永远忘记不了，那个瘦的像猴子的外国人有一双长着厚厚老茧的大手，那爬满双手的老茧，可是华夏小棋手所没有的。 这或许也是华夏象棋，在这个新时代没落的，最重要原因吧。 …… 鹏飞习的是家传的《梅花泉》，不同于市面上薛丙那二百一十变增订版的《梅花泉》，他家传的《梅花泉》可是经过祖上三代人不停修订，演变成现在的三百六十一变。 这三百六十一变。是他父辈祖辈的极限。 也是他父辈祖辈对他的期望。 他们期望着鹏飞能研究出第三百六十二变，让《梅花泉》这本原本不如《梅花谱》的旷世奇书，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 可变化之术，哪会这么轻松的说变就变。 每一种变化之术，可都是经过一个又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 当初和鹏飞一起参加比赛的小棋手，大部分都还留在象棋队。 虽然他们在输棋之后，经历过一段时间网民的谩骂与嘲讽。 但这些孩子不仅扛过这所谓的网络暴力，反倒是在这些网络暴力中坚定了自己想继续下棋，去一雪前耻的理想。 的确就应该是理想。 …… 近些年来，很多华夏文化都忽然变成了其他国家的文化。 比如中医，比如高句丽。 这些东西，都是不少国人所嫌弃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却是一直存在在华夏五千年的东西。 象棋，会不会在某一天成为别国文化呢？ 这是他们国家青年象棋队教练总挂在嘴边的话。 每次当他提起，这些在网民嘴里是扶不起来的象棋一代，总会愤怒的回答，不会。 就是因为这两个不会。 象棋还有围棋这些传统文化，才会被这些热爱下棋，一辈子都只会下棋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不解，入选成为国家所承认的运动。 如今，国家承认的运动越来越多了。 好玩的电子竞技都成为了一项“全民运动”。 不少象棋队的孩子们，都觉得比起枯燥无味的象棋，他们更喜欢电子竞技。 因为他们拥有下象棋积累的缜密计算能力，也具备着超乎常人的反应力和沉稳，转型成和电子竞技有关的职业后，这些象棋少年，也应该可以在这个多元化发展的世界里混的风生水起。 更别提网红、主播这些在年轻人眼里更受欢迎的职业了。 也因此，现在年青一代的象棋职业棋手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鹏飞，望着越来越少的队友。 他主动找到教练，期盼着教练能让他们和四年前亚洲少年象棋大赛的冠军队伍来场友谊赛。 教练望着一脸执着的他，笑着问他为什么。 他想了下说道，既然电子竞技能让年轻人感觉到体育的魅力。 他想象棋也应该可以。 但教练笑得更大声了，他对着鹏飞说，可是象棋没有电子竞技那般具有观赏性，也没有围棋那般飘逸和美丽，象棋这项运动，还是让他慢慢老去吧。 鹏飞望着教练问道，那你甘心吗？ 教练虽然没有说话，但下了一辈子棋的他，脸上心中也会有着不甘心。 他沉默了很久后，最后决定跟鹏飞说着大道理，他说，人不可以改变世界，只能被世界所改变。 他还说，他们这代人只需守护象棋完完整整成为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就足以了。 鹏飞听着教练这没出息的话，他指了指一旁平静的棋盘，说，那就让棋盘证明自己究竟是被世界所改变，还是自己能改变世界。 教练是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也是少有精通《梅花谱》和《梅花泉》的大师，他明白，《梅花泉》虽然有着诸多变化。 但他始终也敌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不过，教练还是同意了这一战。 因为，鹏飞可是被誉为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也是在他眼里华夏象棋最后的希望。 …… 这盘棋，教练使了全力，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鹏飞赢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败的如此随意且不知所措。 鹏飞望着棋盘上的胜利，平静的说，看来是最后还是他改变了世界。 12 术 那天国家青年队的象棋教练，顶着巨大的压力，向上面提交了夏越友谊赛的提议。 上面的人，原本不想答应。 因为，他们也关注着那个象棋小国的动向，这些年，他们出了太多了惊才艳艳的少年棋手。 他们没有像华夏覆盖率这么高的网络，也没有像华夏这么多琳琅满目app的诱惑，他们没有游戏，也没有太多的影视娱乐。 他们好像只有象棋。 华夏象棋输不得，他不像围棋，就算输给了人工智能，也最多只会被说上一句科技的伟大。 华夏象棋作为新时代最饱受争议的棋类运动，只要输上一把，就会跳出无数有着优越感的“人上人”，他们会指责着象棋选手是国耻，也会指责着象棋，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消遣。 他们会鼓吹围棋是国粹，同样他们也会踩着象棋，去宣泄着这根本算不上愤怒的暴行。 四年前，也就是华夏少年队拿到第三的那年。 有一个人，踩着象棋，批判着那群年纪还没他一半大的孩子，狠狠地出了一次名。 他也是现在最知名的评论家，视频制作者。 他更是在前段时间，针对着一部象棋漫画，从侧面说着象棋种种的不好，引得社会各界对传统文化是否保留的一场激烈博弈。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华夏象棋再输上一盘的话，那是否正如那个评论家所说。 象棋已经失去了作为传统文化的价值呢？ …… “你说为什么现在就没有象棋的小说呢？” 鹏飞躺在草地上，搜索着有关于象棋的小说，但到头来，却没发现几本。 他有些怀念起儿时一个关于象棋的动画片，那部动画片，把象棋融合成科技，用战旗模式，打开了像鹏飞这样热爱象棋的孩子的心。 他有些迷惑。 为什么围棋可以在小说里详细的写着套路。 为什么围棋套路在小说里，总是看上去那么飘逸，那么美好呢？ 反观象棋，大部分都是枯燥无味的。 很多象棋小说，都不敢去写套路，甚至很少能见到写现代棋坛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鹏飞，想让华夏象棋成为比国际象棋更为伟大的棋类。 他也想让那些看不起象棋的人，知道象棋的魅力与传奇。 他翻开了一本在某点上连载的《象棋王座》，他看着那本百万字的小说，眼神有些迷茫，更有些痛苦。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执着写着象棋的作者，面对着如此惨淡的现实，还有着热情的去更新呢？ 是梦想吗？ 不对，应该是… 那颗热爱象棋的心吧！ …… 教练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 也在门口不停思考着，当初自己对鹏飞所说的话。 “我们这代人，只需守护象棋完完整整成为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就足够了。” 他反复着念叨着这句话，他也反复看着在办公室里，那个相貌普通的老人。 他咬着牙就像那唠叨的唐三藏，念着这不知是约束着那个徒弟的紧箍咒。 他念叨着无数遍，从日出念叨到日落。 他的这句话，也因为重复着无数次。 慢慢的口齿不清起来。 “你还在门口待着干嘛？我是不会同意的。”那个老人望着不停念叨的他，他那张看上去苍老的脸，也多了几分疲惫。 “我们这代人，真的能守护象棋成为国家的历史文化吗？” “我们这代人，真的能守护住完完整整的象棋吗？” “不，我们可以。” “因为，若是我们不行，还有着下一代人，继续替我们守护着我们下了一辈子的象棋啊！” …… 象棋是不可能会消亡的。 因为他有棋手，有作家，有画家，也有着这些默默守护着象棋的大人孩子，他有穷人也有富人。 他更有着像这个没有名字的教练这般，不停反思着未来与现在的守护者。 “握子吧。”鹏飞面对着这四年来受尽了嘲笑，仍然不愿离开象棋队的队友们。 他低声的又说道：“这四年来，我们等了太久了。” 的确他们等了太久了，他们没日没夜的下棋，也没日没夜的想起，三年前那些说他们是耻辱，是垃圾，是混日子的评论。 他们握子的手，力道越来越大。 就像他们沉寂了四年的时光。 或许那个评论家并不知道，在他肆意批判着有关于象棋的一切时。 有这样一群人，默默地从孩子熬成了大人。 的确是熬字。 这四年来，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 他们不敢去提升自己的象棋段位，也很少去抛头露面。 尤其在前段时间，他们看到了那个评论家用一部漫画侧面讽刺着象棋的现状时。 他们心中的刀，早就利的可怕。 他们眼里的剑，更是蓄势待发。 或许，他们现在就像鹏飞和教练对弈时的最后一句话那般。 他们不愿意被世界改变，他们只想去改变世界！ …… 阿吉对着李大爷行了最规矩的抱拳礼。 这是左手抱右手，自然抱合的抱拳礼。 李大爷望着阿吉这份标准的抱拳礼，他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有人对他这般尊敬了，他又想起这三天阿吉那让他感觉到惊讶的热情与对胜负的执着。 他情不自禁的说：“阿吉，你要是华夏人就好了。” 阿吉听着李大爷的话，得知，这可能是李大爷这一辈子对一个外国棋手的最高评价。 他很想顺着李大爷，虚伪的说上了一句，我已经算是半个华夏人了。 但话在嘴边，却被他咽了下去。 他忘记不了家乡的麦田，也忘记不了门前那被自己磨得像水泥地的黄土地。 他虽然心中也向往着越来越强大的华夏，但他却不能成为华夏人。 因为，他身后有着自己的国家。 虽然他身后的国家贫穷落后。 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抛弃国家，是可耻的。 也是可笑的。 “虽然我不是华夏人，也应该成为不了华夏人。” “但我的第一个师父，永远都是李天煞李大师。” 李大爷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他望着这夕阳，指了指远方。 “去看看华夏真正的象棋世界吧！” 13 忘 四年前，阿吉和他的四个队友，是第一次离开他们那贫穷落后的国家，也是第一次见到那钢铁铸成的高楼大厦。 那时的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国家究竟要多久才能变成这个城市一样繁华一样漂亮？ 四年后，他们踏上了去往华夏的飞机，他们下飞机后，望着华夏遍地的高楼。 他们却没有四年前那样的羡慕。 因为，如今的他们已经长大，也明白，想要和得到之间，有两个字叫做到。 阿吉望着这几个好久不见的队友，他本来有着很多话想说，但到了最后，他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他们这一双双坚定的眼睛。 早就说明他们只是为了荣誉而来。 …… 荣誉，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鹏飞还有这群还在坚持的队友身上了。 好像现在的荣誉，更多比的是谁钱挣得多，谁能成为网络上的热搜。 这是不好的，也是可耻的。 尤其还是这份荣誉背上落魄传统文化的尊严时，金钱，还有名声。 好像都不如窗外的雨声那般让他们能像现在这样集中全部注意力去下好面前的这盘棋。 “我说过，若是不赢他们，我绝对不会成为象棋大师。”鹏飞一边说着，手中的变化越来越眼花撩花。 几手之间，便将上了对手的军。 “我也说过，我永远不会像四年前那样放弃。”对面那个和鹏飞一样瘦小的孩子，望着这盘棋力完全不对等的棋局，他也用力的推着棋盘上的马，破解了鹏飞的变化。 “还有我，我也说过，四年后，我也要在比赛中赢回那份丢失掉的荣誉。”另外一个小胖子，望着这峰回路转的局势，他捏着衣角，满眼都是对胜利的执着。 他们好像正如他们所说的那般，他们等了整整四年，也努力下了四年棋，同样，他们也做好了想要，与做到。 他们只剩下得到了。 …… “老于，听说你把房子卖了？” “嗯。其实我这岁数有没有房子都差不多。说不准啊，那天我两眼一闭就躺进棺材里，有一间永远不会嫌弃我的房子咯。” “话不能这么说，老于你还年轻，才七十岁，还有十多年二十年好活呢！” “可是，有些事，等不了我十多年，二十年咯。” “而且，十多年，二十年后，我可不想是带着悔恨去躺在棺材里。” “老于啊，像我们这种岁数的人，究竟还能有什么悔恨和放不下的呢？” “老杨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在电视剧里，小说里，最后的结局永远都是放下？” “为什么？” “因为，创作这些电视剧剧本和小说的编剧与作家他们永远都不会是老人。” “他们压根就不懂，像我们这些为了国家奉献了一辈子，为了建设国家牺牲一生的人，究竟想看到的是什么！” “我们永远只想看到的是…超越我们的后人啊！” …… 两国友谊赛以总奖金一百万上了网络热搜。 听说，这个一百万是一个一辈子都是二级棋手的老人卖房换来的。 也听说，他为了这次比赛，求过无数资金雄厚的赞助商，但那些资金雄厚的赞助商看到他要求的是象棋比赛，他们纷纷用着今年生意不好的借口拒绝了这位二级棋士。 他们更是转手投资给更为有前途的电子职业战队。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那些爱上网的人，也记住了原来象棋也有着如此高额的奖金。 但他们还没有深究这场比赛时，某某女星出轨的消息转移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只剩下那一大群犹如蟑螂一样的自媒体，望着这条热搜，计算着这条消息，能给他们的钱包带来多少的收益。 他们有的是粉丝百万千万级别的超级网红，他们也有的是文笔犀利的自媒体写手，他们更多的是那些拿着记者证不办实事的假记者。 他们从奖金和象棋这两个字眼，抠出了文化和传承。 也从奖金和象棋抠出了他们想要的焦虑与绝望。 他们贩卖着绝望和焦虑，也贩卖着他们对于传统文化的不屑。 他们为了钱和流量，没有下限，没有底线。 他们为了钱和流量，也忘记了他们曾经对着天地许下的誓言。 …… 超级商场里，永远只有着繁华。 街道上，永远只有那一辆辆代表时尚和先进的共享单车。 马路上，一个苍老的清洁工骑着共享单车，带着孙子回家。 车后座上，那胖乎乎的孙子拿着孙悟空的自动铅笔，挥舞着，或许在这个孩子心里，他就是孙悟空。 “好孙子，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孙悟空？” “因为孙悟空厉害会七十二变。” “还有呢？” “孙悟空还会一个跟头翻上十万八千里，当然，孙悟空最厉害的，还是他能大闹天宫。” “那孙悟空为什么会大闹天宫呢？” “因为天上有很多坏人，这些坏人，该打！” 小孙子一边说着坏人二字，他一边挥舞着手中铅的自动铅笔。 而他铅笔上的孙悟空也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他拿着自己的金箍棒，望着街道两旁遍地的印着妖魔鬼怪大型的广告牌，他双眼瞪得通红。 …… 一篇名字为《象棋最后尊严》的文章，横空出世。 作者是一位知名的评论家，也是一个网络上坐拥着百万粉丝的优质视频作者。 这位作者虽然写着象棋和尊严二词，但他言语之中，笔锋之间，都隐晦的说着象棋的没落与这次华夏少年队仍然会输的结局。 他好像很懂象棋，也很懂文化。 一句半知不解的“存在即合理”堵住了万千象棋爱好者的嘴。 一段分析两国棋手的实力对比的数据，又堵着那些热爱传统文化人的心。 一篇看上去干货满满，实际上只为了挣得流量的胡扯文章，又牵动了无数人的愤怒与悲哀。 网站顶置他的视频与文章，也推荐着他以往的作品。 那一个个语言幽默，讽刺性极强的视频，又让他挣得盆满钵满。 其中更有着一篇讽刺着一部象棋漫画的视频，点击量也顺理成章的破了百万。 只是，在这部视频下方，有个评论倒是耐人寻味。 那个评论和他的粉丝骂了三千多楼，算得上是互联网的奇迹。 这个评论说，象棋迟早会崛起，那本漫画同样也会成为万人追捧的作品，而这个制作视频的作者，也终将会因为他的“存在即合理”最后注定灭亡。 14 斗 阿吉的四个队友，虽然有三个退出了象棋队，从事着与象棋无关的工作。 但他们面对着这场两国友谊赛的挑战，却信心满满，充满着干劲。 四年前，那场亚洲青少年象棋比赛，让他们学会了一个中文成语，叫暴殄天物。 这四年来，他们的生活，还有电视对华夏真假参半的新闻报告，也让他们学会了人生里第二个中文成语，叫煮鹤焚琴。 当这两个成语又凑在一起时，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个文化的“没落”。 …… 没有坚持就没有传承，没有底线就没有传统。 这是鹏飞父亲教会鹏飞人生里的第一个道理，也因为这个道理，鹏飞坚持了下了十六年下棋，每一盘无论输赢，他都永远不会后退着半分。 哪怕四年前那场实力悬殊的比赛，他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 不得不说，坚持的确能改变很多东西。 哪怕坚持这两个字，最后带来并不是原先想象中最完美的结局。 但，在坚持途中，肯定能看见很多曾经没见过的风景。 就像鹏飞站在这场两国友谊赛的比赛现场时，他的眼睛也好像看不到四周寥寥无几的观众，也听不到那网络上不停质疑传统象棋的声音。 他的眼里只有着和他们同样执着胜负的敌手。 在他身后他的队友，也好像望着这安静的比赛场地，感觉到一种从未有体验的压力，背负在肩头。 这压力好像叫荣誉，也好像叫做不甘心。 …… 这场比赛明显花费了很多心思，不但租下了室外空旷的大场地，还请来了一个地方电视台进行转播。 不过，象棋比赛本来观赏性不高，尤其是这场声名不显的比赛，虽说外衣披着是背负着两个国家的青年一代。但是，内在的无趣枯燥，根本让人提不起观看的兴趣。 被安排转播的中年主持人也大概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倒霉吧。 本来工作了十年还混迹在一个不温不火的节目里做外景主持人，已经算得上是人生事业的失败。 然而，这次根本没有商业价值和直播潜力的象棋比赛，更好似是一桶冷水，在这个冬天，浇灭了他最后对于事业的热爱。 他望着气势高涨的小选手，他满脑子都羡慕着他们的年轻，若是自己能回到他们岁数。 他是不是会从播音主持专业转到更有着前途的专业呢？ 他又有些莫名的担忧，担忧的着这群在他眼里算是小孩子的棋手。 等他们长大自己这个年纪，有了家庭和生活压力。 他们是否会像现在这般，后悔着自己选择了一条看不见希望的道路呢？ 可，还没等他从这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一旁同样扛了十年摄像机的摄影师，却满怀着期待望着这群孩子。 他说，这群孩子，真是群好孩子啊。 因为他们背负了整个国家的未来。 …… 你还记得，你有多少年没看过奥运会比赛了吗？ 你还记得，你有多少年没和小时候一样，望着那些体育健儿们为了荣誉拼搏到最后一刻，感动到泪流满面了吗？ 几分钟带着情感和伤感的bgm足以让一个陌生人忧郁很久。 几分钟的比赛，却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看过程，而是只愿意等待结果。 你还记得，以前耳熟能详的带着最高奖项的“茅盾”“诺贝尔”“奥运会”你有多少年没有关注了吗？ 你还记得，荣誉是什么吗？ 这四年来，这群不被看好，甚至连名字都不被世人所知的象棋棋手，在走到棋盘前时。 只感觉到自己浑身热血沸腾。 这一场，可能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场无关轻重的比赛。 却在孩子们眼里，背负着他们以及国家的荣誉。 那一个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棋盘，大概也就几十块钱，但捏着那造价一块钱不到的棋子时。 这十个人，却觉得这捏在手里的棋子，价值万金。 主持人望着这一个个有着男子汉气概的孩子们，他好像心中有种很久未出现过的情感。 或许正如那个和他一样平凡了整整十年的摄影师一样。 他看见了国家的未来。 …… 胖子的棋正，他的对手棋诡。 瘦子的棋偏，他的对手棋稳。 鹏飞的棋多变，阿吉的棋多化。 这似乎是场宿命的对局，像极了四年前那场四强赛。 拼的更多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心里素质。 正不一定能压邪，稳不一定能压偏。 但变和化，却永远比的是谁最后的变化多。 胖子的棋，一板一眼，找不到任何的缺陷。 他本就是这么老实的孩子，他也没有太多天赋，也不被人看好，甚至四年前，输棋的时候，他是被骂的最狠的那一个。 但，就这样一个老实孩子，在这四年来，没有气馁，也没有想过放弃。 他甚至连棋路都没有变，他的正，更多是心正。 他的心究竟有多正呢？ 大概是在这盘棋上，他的每一手，都中规中矩，大开大合。 对面那个棋手，其实本该可以用自己的诡去撕开胖子那靠近“将军”心脏处的新旧伤疤。 但是，每当他从刁钻的角度，去撕开胖子满是伤疤的心脏时，对面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好像不在乎这一道道伤疤，他迎着对面的诡和自己的伤，一步步走好自己的路。 他鲜血淋漓，他痛的也应该彻骨铭心。 但他脸上却满是不在乎。 哪怕棋盘上他的棋子越来越少，他手中的车马炮卒，还仍然一步一步的坚定的往对面楚河身后的阵地走去。 胖子好像在这一刻，化身为武侠小说里，天赋不高的名门正派弟子，虽然他注定是小说里的配角。 但人就是人，每个人都不该被小看，被轻视。 尤其是那些比主角付出了多上几十倍汗水的人，他们何尝不想去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啊！ 胖子的棋，不知不觉让对面的棋路也变得正了起来。 他不再用自己的诡去划开胖子心脏脸上的伤口，因为他知道，这个胖子，就算痛的彻骨铭心，就算鲜血淋漓，他也不会想过退缩。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四年前，他退过一次，那一次他才明白，象棋只要出现退缩的念头，那么这一退可能就是棋手的一辈子。 “将军。”胖子棋盘上虽然没有多少棋子。 但他仍然用着手中那唯一的棋子，将上了军。 15 争 偏与诡不同。 偏可以是偏离，也可以是偏锋。 瘦子的偏，更像是偏锋。 他的成长经历也似乎跟他棋路一样，一直以来都是很极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本想让他去学飘逸更有前途的围棋。 但瘦子不愿意去围棋，年仅五岁的他，对世界也有着初步的认识，也通过电视，记着了一句改变他人生的话。 那就话正是，每个人的人生该由自己去选择。 所以，他打算选择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一个五岁的孩子的选择又怎么能让家长放心呢？ 华夏式的家长都习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给他们规划一条在他们眼里是正途的大道。 明明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条大道孩子未必会喜欢，会遵从。 但自古以来，这几乎是每个家长的传统。 这也几乎是每个负责任的父母，在成年人世界里应该去遵守的规矩。 他们会用着，你长大就会明白的话语去告诉着孩子，要他把这一条条规矩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 瘦子不喜欢这种方式，他上了几天围棋课后，便对父母说他想去学象棋。 但是明显从象棋身上看不见未来的父母，自然不会同意。 也因此，瘦子才用着他那个年纪才会有的幼稚与执着，用绝食这种极端的方法，去让父母同意让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他应该永远忘不了，他是饿了整整两天，饿到只有五岁的他，眼前又黑又白。 也感觉到自己这个渺小的生命，其实与复杂的世界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他很想去放弃自己对象棋的执着，因为，只要放弃他的执着，他就能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也能吃上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肉，更能扑进和他同样执着的父母温暖的怀抱里。 但他不愿意放弃，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原来这个世界还有着象棋这种既能让自己又哭又笑，又能让自己感觉到自豪和悔恨的东西时，那种可能伴随他一生的奇妙感觉，他绝对是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当他挨饿挨到了第三天，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时，他的父母终于妥协了。 他还记得，他的父亲曾对着他说，像他这种执着的男人，将来无论做什么都绝对都会有着大出息。 但后来长大了，瘦子才发现，原来执着好像解决不了很多问题。 尤其是象棋这类棋类运动，他吃的更多的是天赋。 记忆力、运算能力、随机应变的反应力。 这些虽然可以通过后天来弥补，但是，后天永远和先天的差距总是会有着微妙的百分之一。 瘦子也曾因为这微妙的百分之一的差距想过放弃，但当他来到了父母的房间门口时，却发现着父亲正在和母亲在吵架。 瘦子的父亲是个工人，也是个极有毅力热爱工作的钢铁工人。 但，就这样热爱事业，甚至执着的男人，最后却被公司以岁数太大的原因开除了。 明明他的父亲才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期，为什么会被开除呢？ 他躲在房间门口听了许久，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再一次考核中输给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 所以他失业了，也被母亲说是个没有用的男人。 要是他有用，他们一家三口就不用挤在这间只有三十平米的小平房里。 她还说，她自己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居然摊上了除了老实以外就什么都没有的他。 那时的瘦子，靠着房门上听着门内父亲的哭声，他的耳边忽然回荡着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世界是如此残酷的。 自己也该去做些什么。 自己更该去为了在一夜之间苍老的父亲去证明着什么。 所以，现在只会象棋，只有象棋的瘦子，回到了棋室。 他开始付出了比别人多上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弥补着这百分之一的差距。 渐渐的，他的棋路也慢慢成了型。 渐渐的，他也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就超过了那曾经根本不可能逾越的百分之一。 也渐渐的，他因为心中的愤怒，慢慢甩开同龄人一个又一个百分之一，直到现在，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已经甩开了当初比自己具有天赋的选手多少个百分之一了。 他只记得，他现在足够代表国家走上了这个又小又大的舞台。 对面的棋手，是他的老对手。 四年前，他的棋路就是这像现在这样稳。 不贪不嗔，就犹如一堵高墙一般挡在自己面前。 四年前的自己，面对着这堵高墙，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他只能被这堵高墙慢慢压弯自己的偏锋。 四年后，他望着这个和自己一样从来没有放弃过象棋，只有着象棋的选手。 他的偏锋，逐渐变成了高峰。 他的对手应该还记得他，不然他的偏锋在棋盘上转为高峰之后，他的脸色怎么会变得如此难看呢？ 人都会变，人也会长大。 也看清楚这世间，这棋盘上的变换。 尤其是瘦子这种根本没有天赋的棋手，他想继续在这条路走下去，除了不停磨砺着他的偏锋以外，就没有他法。 …… “这是我教过的最好的一群学生。”教练坐在评委席望着这代表国家的五个小棋手，自豪地对着摄像机说道。 “因为，他们大多都没有惊才艳艳天赋，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傲视群雄的实力。” “但他们，都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教练着重望了一眼已成高峰的瘦子，他又说道：“想要传承传统文化，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天才。” “毕竟，这个世界天才是少数的。” “也毕竟，这个世界多的是那些看上去平凡的人。” “这些平凡的人，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只有这些平凡人的存在，文化、社会、历史进程才会有条不紊的被推动着。” “虽然象棋不如围棋那么飘逸，也没有围棋下的那么好看。他只有三十二个棋子，但他也能演变出三百六十一个围棋棋子所不具备的变化！” …… 阿吉望着鹏飞，他们两谁都没有按下比赛开始的按钮。 “我有三百六十一变，你呢？” “我大概有三百六十二变！” “那今天，我们能不能在这座棋盘上，演变成三百六十三变呢？” 16 真 四年前，单论棋力而言，鹏飞这个正规班出生的小棋手，要明显高于阿吉这个野路子棋手。 但因为牵挂比赛还有担心一旁输棋的队友，鹏飞在最为关键的一步棋失误了，最后落得惜败给阿吉的结局。 也在那场棋后，鹏飞的棋队的小棋手大部分都放弃了象棋，去追寻着更为光明的前途。 当时作为国内少年象棋第一人的鹏飞，认为这些全都是他的过错，他当着媒体、记者还有对手的面，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但他的泪水，却被很多别有用心的自媒体，编写成是“鳄鱼”的眼泪用来挣取流量。 当年，鹏飞的父母也看到这篇报告，气愤的他们想让鹏飞退出象棋队。 但鹏飞却没有退出，因为他说，鳄鱼的眼泪对于他来说，是成长的眼泪，也是坚强的眼泪。他会永远记住别人说他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直到他成为真正的象棋巨鳄之后，他会让他们看看，鳄鱼不但有着眼泪，还有锋利血淋淋的牙齿。 这次，大概就是鹏飞成为巨鳄的时机。 …… 鹏飞的棋很快，快到让旁人来不及思考。 但阿吉落子的速度也不慢，这两个人此时已经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这种玄妙状态好像已经无视着身边一切声音，也无视着除了胜负以外的任何杂念。 这小小的棋盘，好似也在这玄妙的状态下，化成了大山大水，大河大江。 鹏飞持的是黑子，后手的他，好似在这大山大水中化成了一只呲牙咧嘴的石猴。反观阿吉，他的先手，似乎也让他的棋子在这大河大江中，化为了一只六耳猕猴，这只六耳猕猴虽和石猴有七八分相似，但他的眼睛要比石猴多了几分灵动。 六耳猕猴手中的随心铁杆兵虽看上去不如石猴的如意金箍棒那般沉重，但他一招一式中，皆有一种“卸”的变化。 相反石猴虽然力大无穷，每一棍也都是全力，但在“卸”的变化之中，却只能和六耳猕猴斗个旗鼓相当。 既然“力”被六耳所克，石猴也只能被迫使出他最擅长的变化之术。 但是他却好像忘记了六耳猕猴是知前后，万物皆明。 还没等石猴变化之前，六耳猕猴先行一步竟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这个高大的男人身披虎头凤尾甲，手持霸王弯弓箭，腰挂七尺白长剑一双虎目怒瞪石猴变化的白色大虫。 大虫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刹那间他变成了一个柔情似水的漂亮女人，这女人款款走到了男人面前，她拿下了男人的弓箭，放下了他腰间的长剑，解开了他的虎头凤尾甲。 这个女人也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当匕首要插进男人胸膛时，男人忽然清醒过来，他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和女人有着三四分相似的男孩，这个笑嘻嘻的男孩，对着女人笑，用笑容硬生生逼停了女人手中的匕首。 这个男孩伸出手似乎想要女人抱住自己，但当女人抱住自己，他的手却架在女人脖子上，正当这个男孩要折断女人的脖子时，却发现这个美丽的女人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位老人望着这个诧异的男孩，他哈哈一笑。 男孩也望着这位老人，他也终于放下了手。 …… “看来你是我都没领悟到第三百六十三变啊。” 阿吉望着棋盘上僵持的棋局，他有些失望。 因为李大爷曾说过，只要把《梅花泉》理解到第三百六十三变，就能无敌于这世间。 可是，他们这一代，应该都无法看见那无敌的第三百六十三变。 当时的李大爷说的很是凄凉。 当时的李大爷也望着阿吉，眼里几乎把自己的所有，全都寄托在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影子的男人身上。 也因为阿吉察觉到李大爷眼里这份期望，所以阿吉才会拒绝着教练比赛开始前用着“田忌赛马”的提议，让他去对阵弱手。 他说，他必须要对弈着有着“大圣”之名的鹏飞。 当时，他还记得，教练本想拒绝着这极具风险的对位分配。 但阿吉用了一句话便让教练同意了他的执着。 他说，我们国家学了几十年华夏，若不去改变，那么我们未来只能成为“小华夏”或者是“第二华夏”。他想成为第一，也想让自己国家至少在象棋上，超越那近乎不可能逾越的华夏。 教练从他眼里看出了阿吉藏在骨子里的野心，也看出了他的执着与热爱。 所以，教练最后还是同意了他这次任性。 当然，结果也没有让教练感到失望，阿吉和鹏飞的对局，在进行了诸多变化之后，明显现在是阿吉占着上风，但象棋本就是不到结局，就永远判断不出胜负的运动。 阿吉的确背负了很多，也在李大爷的指导下成长了很多。 但是鹏飞背负的东西更多，他成长更为痛苦，一直以来，他不升大师，其实也为了是现在这一刻。 “虽然，我们都不会第三百六十三变。” “但，棋盘并不是谁变化多，谁就能赢。” “棋盘上的胜负因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鹏飞望着阿吉笑道。 他捏着手中的棋子，轻轻碰到阿吉那边气势汹汹的车。 好似石猴和六耳猕猴在变化之术上分不清胜负，又重新挥舞着双方的兵器，碰撞在一起。 “将军。”胖子连赢两盘，拿下了第一分。 “将军。”瘦子一胜一负，最后一局平，没有拿到分。 “将军。”一个高大的孩子，用着不熟练的中文，连赢了两把，扳回来一分。 “将军。”另外一个最不起眼的棋手，用着一个炮，将上了华夏这边小将的军，这两负一胜一平的战绩，像极了四年前那场比赛。 只不过，鹏飞和阿吉不再是四年前的他们了。 他们握着仅剩不多的棋子，还在棋盘上厮杀。 明明可以判定一个“和” 但他们两却不愿“和”，因为，他们两背负的东西虽然不同，但他们的终点却是一样的。 那就是代表着自己的国家，赢下这盘棋的胜负。 17 相 “这么下有什么意义？” 主持人望着这一盘本该是“和”的棋局却因为双方的僵持迟迟没有判定结果，他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这只是三盘中的第一盘，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一盘，不如把胜负赌在后面两盘。 “你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吗？”教练望着这盘僵持的比赛，他站了起来又说道：“明明机会就在眼前，你难道会因为别人给你留下的退路，去放弃这次机会吗？” 教练的话可能中二到让很多人羞耻，但这个已经拼搏了十年的还在二线的主持人却攥紧了拳头。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他好像忘记了他做主持人的初衷是什么，他好像也忘记了无论节目收视率有多么惨淡，终究也是会有人看的。 当主持人抬起头时，他的眼睛好像有着光。 他也仿佛回到了刚大学毕业时，满腔热血的他。 主持人，本就是为了报告真实，解说真相而存在的职业。 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晋升机会，为了所谓的收视率，舍弃原本的真实和严肃！ 主持人对着教练说，他不懂象棋，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对于象棋来言，坚持竟有这么重要。 他说的很诚恳，把这句在年轻人眼里早就变味的话，说回了他本来的意义。 他望着棋盘上僵持的两人，他拿起了话筒，认真的解说着这场比赛。 …… 阿吉明白，这盘棋，比的是谁能坚持。 象棋与围棋不同，棋盘上的三十二个棋子一目了然。 但象棋也和围棋有所不同，它只要稍有疏忽，结局必定万劫不复。 他耐着性子，用着自己这边仅剩的一个兵，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鹏飞也只剩一个卒，他也拿起了这个卒，与阿吉的兵完美错开，他们眼里也只剩下对面的将帅。 当变化已经用尽了。 好像在他们手中也仅剩下最原始的拳头。 棋盘本就是战场。 马会累，车会翻，炮最后也终会被击沉。一场真正残酷的对决，到最后，任何看上去强势的棋子都会阴谋算尽，慢慢葬在本该属于他们的墓地，棋盘也好，战争也罢，归根结底，还是兵和卒的对抗，棋手和棋手的战争！ 生活似乎也就是一场战争。 虽然每个人出生不同，经历不同，天赋也不同。 但，他们的归宿却是同样的死亡。 有的人坚持到最后一无所获，有的人天生不需要努力就能过得比大部分人好，也有的人，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开。 变化的本质，但就是兵与卒的变化。 过河前，兵卒只能前进。 过河后，兵卒除了前进以外，他还可以左右环顾着自己身边，去看看四周的风景。 但他们却无法后退，无法回头。 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回首看到却是遗忘。 “将军。”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两个字。 但，他们好像同时看到了第三百六十三变。 …… 华夏和阿吉国家的友谊赛，最后以平局收场。 但这场棋局，应该能延续很久。 因为这两个国家顶尖少年棋手，他们还年轻，还能在棋坛上走很远很远。 他们这场比赛的奖金，全退了老于。 因为他们都觉得，下一场比赛，才会配得上这高额的奖金。 也因为他们觉得，想要让象棋留下传承，就不能涉及到金钱。 当什么东西只要涉及到钱，他就会变味，也会变成一样其他的东西。 再说，比钱重要的东西有很多，至少在这盘象棋中，他们看到了太多用钱买不下的东西。 …… 阿吉回到了公园，想要告诉李大爷他见到第三百六十三变时，却不料被一个面生的年轻人告知李大爷踏上了火车，说是要去找寻一件军大衣。 这个面生的年轻人还递给了阿吉一本厚厚的手绘棋谱，这本棋谱上写满了标注。 这本棋谱叫《梅花泉》，应该是李大爷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也应该比那件军大衣要值钱。 阿吉是双手接过了这本棋谱的，他也对着北边，也就是李大爷经常坐的位置，行了个大礼。 随后，他看着这个面生的年轻人。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不如来一盘？” 年轻人点了点头。 阿吉坐在李大爷常座的位置，回忆着李大爷爽朗的笑声，他也学着李大爷起手就架上了中宫炮。 却不料，那个年轻人一招同样的中宫炮，让他忽然从回忆中惊醒。 交手仅仅五个来回。 阿吉皱起了眉头。 在第十个回合，阿吉忽然感觉到血液上涌，喉咙里本有很多话，但是怎么样吐不出来。 第十五个回合。 阿吉手中捏的棋子忽然掉在棋盘上。 “将军。”对面那个面生的年轻人，一手马后炮将死了这场棋局。 “你是…是怎么做到的。”阿吉将自己这边的老将翻了个身，提前认着输。 他也因为这声将军，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吐出来的这句话，好像带着一代老棋手的血与泪。 “什么怎么做的。”年轻人望着阿吉有些疑惑。 “你是怎么从我变化中逃脱出来的？”阿吉抓着年轻人的袖子焦急的问道。 “就这样挣脱出来的啊。”年轻人虽然因为阿吉这冒犯的动作，脸上有些许不悦。 但他还是在棋盘上耐心地说着自己的棋路。 阿吉听着年轻人的棋路，他恍然大悟。 原来第一天他和李大爷对弈时，他根本就不是那挥舞着棍子的齐天大圣，而是一只路过的野猴。 真正的齐天大圣还在五指山下压着。 也原来，他和鹏飞的对弈，也根本不是六耳猕猴和齐天大圣的真假之争。 而只是两只沐猴而冠的猕猴。 他们两都太看重变化了。 却没发现变化的初衷其实就是人。 虽然他们在最后一刻，都看到了兵卒身上的第三百六十三变的影子。 但他们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梅花泉》真正的变化本该就是一个人从小变到老，从生变到死的变化。 《梅花泉》其实最注重的就是泉字。 泉千变万化，但泉终究除去本相，他只是泉，其本质也就是平凡平淡的水罢了。 “你是谁…”阿吉听完这个棋路，他望着这个年轻人郑重的问道。 “我叫杨铮，是附近花家棋社的象棋助教老师，你要来学棋吗？”杨铮看着阿吉，微笑的说道。 (第七卷完) 01 痛苦 这两个月或许是杨铮这二十九年来最痛苦的两个月。 不但是因为每天都要和那无名老者下至少十盘的盲棋，更是因为，他必须要在嘈杂的环境中，去集中精神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棋。 那时候的自己差点坚持不下去，也因为一整天没有赢过老者，而发现了自己其实太过于平庸。 但杨铮到最后也没有放弃。 他甚至还想出了一个笨办法，每次精神不集中时，他都会掐着自己的腿。 用疼痛集中着精神。 这也让无名老者，想起了他的以前。 在他那个动荡的年代，市面上好多棋谱都被外来的侵略者当成废纸一般烧了，在他那个看不见希望的年代，好一点的棋路都是口口相传的。 而他的养母为了让他学好棋，也为了在战乱中保护好他。她把他关在一间破庙里，让他每日与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为伴。 而他的养母，靠在门上对着他说，只要他能在盲棋上能赢过她，他才能被允许从破庙里走出来。 于是，为了离开这间只有菩萨像的破庙，他几乎每一天都会集中精神与他的养母下着盲棋。 他很笨，天赋也不高。 整整半年都没有赢过他的养母，也没有走出过那间阴森的破庙，长期的压抑让他开始偏激开始愤怒，他终于望着那尊被世人称之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大骂道，他骂着若是真有神佛，那就出来显灵去结束战争，去帮他还有他的养母去结束着这看上去暗无天日的日子啊。 但菩萨不会说话，战争也不会因为一座不会动的泥像而去停止他的炮火声。 门外时不时的枪声，还有破庙里那永远冷眼旁观的菩萨像，也让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明白，原来，人只能靠自己。 他摸着坑坑洼洼的观音像，他时而大笑着，时而痛苦的哭泣着。 那已经坑坑洼洼的泥像菩萨，或许因为太久没被打理，身上泥巴的皮囊慢慢凋零，露出了里面尖锐石头。 他不小心被这石头划破了手指，鲜血染红了泥巴像。 他望着这鲜血。 他好像又明悟了什么。 半个月后，他终于下赢了他的养母，他也终于走出了这间破庙。 破庙里，菩萨像上，有着一幅幅鲜血画成的棋谱。 破庙外，他望着那丑陋到狰狞的养母，他抓住了那空荡荡的袖子。 他泪流满面的望着外面的千疮百孔。 他忽然觉得他的母亲是英雄，是他的英雄。 因为，她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用她的这种独有的方式，教会他认识这个世界，也守护着他那小小的世界。 …… 杨铮下赢了老者，也离开了这间干净的屋子。 原本人声鼎沸的屋子，却因为杨铮的离开，变得空荡荡的。 老者坐在杨铮的位置，他拿出了笔，又在桌上写出了一个“入”字。 …… 杨铮并不知道下赢老者对于老者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棋力已经达到了何等地步。 他只是又融入了平常的生活，一边招着生，一边努力工作。 慢慢的，他让阿吉感觉到刺眼的锋芒，又慢慢回归于平淡。 马上就要到了春节，棋社也要放着假。 杨铮也终于拿到了他在棋社里的第一笔工资。 一共一万二千三百六十五块钱，这应该是棋呆子给出的最高价格。 也是棋呆子第一次见面时就在心里约定好的价格。 杨铮也是头一次拿到这么多的工资。 他好像也想起了之前兢兢业业工作了七年没有涨薪的公司，更想起了那个说只要上线就给他们这些老员工股份的小老板。 也不知道，他现在兑现了他当初许下的承诺吗？ 杨铮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一旁的商超，等他出来时，他手里全都些老人与女人用的东西。 他好像忘记了自己。 也好像，他一直总是忘记着自己。 …… 天天象棋见，也打算在春节左右上线。 虽然严格意义上，这款app现如今不是很完善，也有着诸多bug。 但现在市面上的app，不大多也都是这样吗？ 半成品上线，然后用漫长的时间去完善。 最后在打着感情牌，收割一波感性的用户，再转手卖掉。 这是互联网的常态，也是现在互联网企业家的思维。 相比于勤勤恳恳的实体，互联网只要前期投入广告成本越来越多，那他回本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年轻人和融资他企业的公司，在广告投入上花了整整五千万，整个上京市铺天盖地几乎都是他们的广告。 但，他们却好像忘记了当初和员工的承诺。 一笔不到两千块钱的奖金，就让新员工打了鸡血，老员工拼命地发挥着最后的余晖。 也好像，这笔支出对比，就在告诉着世人一个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普通员工其实才是互联网公司最微不足道的成本。 年轻人仍然再画着大饼，他说，他第一个月会拿出一部分收入作为新老员工的奖金。 他故意的错开了很多年前，他给员工承诺的股份，他也更在酒会上，举起酒杯，承诺着一个又一个他根本不会去完成的承诺。 杨铮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天天象棋见的地铁广告牌。 他望着广告牌里那个曾败在自己手下的秦小怜和不知从哪请来的大爷对弈的短视频广告。 他也望着在几手后，轻松赢下大爷的秦小怜默默地拿起了手机，拼命地推荐着里面的天天象棋见。 杨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昂起头，带着笑意走出了地铁。 在他离开了地铁时，地铁上的电视台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 就在刚刚，一直段位在一级棋手的鹏飞，终于升上了象棋大师，成为国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象棋大师。 不过比起这个正儿八经的象棋新闻，大家更多的话题还是在刚刚的广告上。 那美丽的倩影，不比鹏飞那张呆萌的脸更有意思？ 那华丽的短视频，不比那干巴巴的新闻更有吸引力？ 或许在大家的眼里，象棋的未来并不是靠胜负去决定留存，而是像刚刚的广告一样，用着“精美”还有“华丽”去让象棋记在人们心中。 02 匆忙 华夏的冬天分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春节前的冬天，一部分是春节后的冬天。 春节前的冬天是匆忙的寒冷的，男人会一直低头只为了在那一天抬起头，女人会多学几道美食，好去在年夜饭时大显身手，孩子也会为了在饭桌上得到一句表扬而努力学习，老人也大多会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笑呵呵地望着整齐的一家人回忆起自己的人生。 但现在的春节，好像越来越没有以前的滋味了。 男人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加班，只能无奈地对家人说上一句抱歉，他的头也会从年头低到年尾，又从年尾低到年头。 女人也会因为男人的加班，对着已经够努力的孩子发着火，老人也会望着这为了生活拼搏到连春节都无法团圆的家人们，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年头可活。 这年头，人也越来越不像人了。 尤其是男人，他会因为岁数增大还有时代的极速发展，而比别人付出更多。 他也会为了身后家庭的衣食住行，明知前方是无法回头的深渊，他也会逼迫着自己迈出自己的每一步。 因为，男人本难，本就无路可走。 …… 在老杨头去世之后，杨铮基本没有好好过过一次春节，虽然他也有着很多亲戚。但是他每一年都在加班。 今年的他虽然没有加班，但是，他也没地方可去。 欢欢在前天已经回了老家，她说她会给杨铮带回来她们家乡的美食。 棋呆子也回了家，她说明年会给他涨工资。 熟悉的便利店里，那个总是明明认识了好多年也不清楚彼此名字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了梦想现在过得怎么样。 当天地昏暗时，杨铮又来到了公园里。 他望着那难得一见空无一人的棋亭，他从身后的书里掏出了象棋，一个个码好。 象棋有时就是这样，他会在人最孤独的时候陪伴着他。 他也会在人最无助的时候，提醒着他，人生其实就是一盘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知道结果的棋局。 只要不断的握子落子，不断的前进着，那么结局必将会掌控在自己手里。 老人收拾着行李与橘猫同行，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了独自在棋亭与自己对弈的杨铮，他笑着走向远方。 …… 天地彻底黑成一片。 灯光斜斜照过来，正好照在杨铮的脸上。 他望着这场没有结局的棋，无奈的笑了笑，正想收拾着棋局回家时。 他意外的发现原来在他身边一直都站着一个人。 他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刚才只是自娱自乐的模拟着自己和无名老者的棋路。 虽然自己在盲棋中赢下了无名老者，但是他有种感觉就是，若是自己与老者面对面对弈的话，那自己应该撑不了十五步。 “你的师父是老周？”站在一旁的人，明显也有些岁数，虽然他灰白的头发配上金框眼镜显得整个人很斯文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充足，锐不可挡。 明显这个老人，应该是经历过很多的老人。 “老周？” “嗯，就那个高高瘦瘦，平时说话夹着浓浓南方口音的老头儿。”虽然对方看上去有种如剑般的气质，但从他忽然柔和的眼睛还有提起老周激动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应该和他口里的老周，算得上是旧识。 杨铮仔细对比着老人口里简单的形象，随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我应该不算。” “你这还不算？老周连桩步都交给你了咧！”老人明显很激动，他指了指杨铮对面的棋盘，又念叨了一句：“诸般妙法来细描，旨在知其诀窍。” …… 杨铮有些懵，他不但听不懂这位老人嘴里的桩步是什么，甚至连后面得那句听起来玄妙的话语也都没听懂。 但这并不妨碍，这个老人应该认识传授自己棋术的老者，同时，也因为这个老人的出现，杨铮也对着老周的过去充满着好奇。 “真没想到，老周居然会收着徒弟。” “想当年，有多少被誉为少年天才的象棋高手想拜老周为师，都被老周用资质不足的理由拒之门外。” “我还想老周这一身的棋艺会不会失传。没想到啊，老周居然开窍了，居然…主动收着徒弟。” 老人说的很是激动，他的眼睛也似乎因为这份激动变得红肿起来。 他望着一脸诧异的杨铮，又激动地说道：“快来让我看看你究竟学到了老周的几分本事。” 说罢，老者竟坐在杨铮对面，几手之间便摆好了棋盘，他望着杨铮的眼睛又充满着期待。 杨铮是第一次遇见比李大爷还自来熟的老人，他盯着棋盘，本想拒绝。 但是他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着棋子。 一个跳马习惯性的落在棋盘。 “果然是老周的徒弟。”老人望着这一手对他来说熟悉的跳马，他也顺势跳上了马。 但在十手过后，老人却又皱起了眉头。 至于原因，就是对面的男人棋力对于他来说，有些惨不忍睹。 他又不禁怀疑对面究竟是不是老周的徒弟。 又是十手，老人看似轻松的将上了杨铮的军，也在这时，他叹了一口气，在心中觉得，他并不是老周的徒弟。 “你今年多大了？”老人没有抬起头，他似乎还在惋惜着什么。 “二十九。”杨铮望着棋盘上惨不忍睹的棋局，他手中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看来，你真不是老周的徒弟。”老人语气瞬间冰冷了不少，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刚刚波澜不惊的模样。 “嗯。”杨铮回的很是平淡。 他本来就说了自己不是老周的徒弟，他也从开始就觉得自己的棋力和老周相差甚远。 不过，杨铮望着这盘棋，却觉得，自己不能输，也不该输。 “真可惜，老周这一身精湛的棋艺要后继无人咯。”老人平淡的望着对面那个年轻人的“垂死挣扎”，他手中的马紧接着跟了上去，看样子，他已经厌倦了这盘本该在他眼里是有趣的棋盘。 最多两手，他大概就要将死对面的年轻人。 尤其还是对面的年轻人，无视着自己这边威胁最大的马时，他嘴角那抹失望溢于言表。 但随着年轻人拿起他这边看上去没什么作用的士慢慢落下时。 他的眼睛又似乎变得有神起来。 “哟，居然还有着这招。” 老人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士，憋住了自己的马腿，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也在此时，杨铮的马，也紧随其后的追上。 这次，好像轮到杨铮说出将军两字了。 03 不悔 “不行不行，刚才是我走错了。”老人望着杨铮即将喊出将军二字，他赶紧一边摆着手一边提起了刚刚落下的马放回了原位。 随后他又笑嘻嘻的把杨铮的士推了回去，只留下了一脸茫然得杨铮。 “您…这”杨铮想了半天，才说出：“您这可真熟练。” “嘿嘿，我王不悔纵横棋坛四十多年，可不就靠着这一手移形换位？” 这个叫王不悔的老人，不但悔棋熟练，他耍起赖也相当熟练。更可怕的是他的脸皮还相当厚，竟厚颜无耻的给自己悔棋美名其曰“移形换影”。 不过，看他一脸骄傲的样子，他好像也真如他所说，仅凭借着他这一手“移形换影”便在棋坛上混的风生水起。 但王不悔好像并没有等到他报出名号该得到惊讶还有尊敬。 毕竟杨铮很少看电视，也根本不会刻意去注意棋坛上的纷纷扰扰。 他大概也就知道象棋是怎么划分段位的以及他身边有棋呆子和李大爷这两位象棋大师罢了。 至于王不悔这种棋品不好的老头儿，他只当是老周的朋友，没有过多去品味着他刚刚嘴里的纵横棋坛四十多年。 但要是李大爷和棋呆子若是在此，肯定会因为王不悔这三个字，表现得恭恭敬敬。 因为，王不悔这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时代。 他是80年代公认的五大棋王之一，被称之为“定海神针”的南棋王。 在那个互联网不通畅的年代，象棋比赛基本都是线下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五大棋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和胜利者。 尤其是其中的北棋王杨天罡，他更是一人挑战了十六名来自于五湖四海的顶尖棋手，未尝一败。 也因此被誉为国内象棋的第一人。 而南棋王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他是其他四大棋王中唯一一个在杨天罡手下走过二十手的棋王。 这些年，他更是五大棋王中最活跃的一个。 他对于象棋的贡献，足以载入象棋历史里。 若没有他，底层象棋棋手在如今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甚至连温饱都难以解决。 他甚至也被冠上棋圣的名号，被底层棋手所推崇。 但，这都是十年前了。 随着科技还有各种娱乐进步，象棋明显已经走到了低谷。 太多小丑替代了真大师，走上了舞台。 在如今这个总是质疑的时代，你棋下的再好，说不定也没别人随意编的一个故事感人。 这十年来，有着太多人想挑战杨不悔一举成名。 这些人大多都是年轻人，想着急于求成的一批年轻人。 他们想取代王不悔成为棋圣，他们也想毁掉这二三十年王不悔为推动象棋还有底层棋手所做的众多贡献。 王不悔望着这群急于求成的年轻人，他自然也来者不拒。 但年纪越来越大的他，明显计算能力不如这些新生代的年轻人了。 在五年前，他艰难赢下了一个民间高手后，就退隐江湖，这几年只传来王不悔做慈善捐学校的事迹。 好像就再也无以前那个棋品不好，棋力惊人的南棋王传说了。 至少，在这盘棋上，南棋王王不悔至少就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一个是轻敌，一个是最后几手不稳。 这也是他即将被将军时，才会回到三十年前，悔棋王的时代。 可是无论他是悔棋王还是南棋王。 五年没怎么露面的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间公园呢？ 真时惹人深思。 …… 杨铮望着对面王不悔一把岁数，他点了点头，默认着王不悔悔棋的举动。 这自然走到最后，杨铮惨败收场。 他又望着像个孩子一样雀跃的王不悔，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股悲凉。 这股悲凉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对面那个王不悔，棋力甚至还不如李大爷。 正当杨铮想收回桌上的棋子时，却发现，其中的一个棋子上的字，早已经模糊不清。 看样子，这世间，好像只有时间才是永恒的。 人会老，什么都应该会老，会凋零。 “再来一盘！”王不悔看着杨铮要收拾棋盘回家时，他赶紧握着杨铮的手。 那双长满皱纹的手，刺痛又冰凉。 在这份冰凉里似乎也藏着一手凄凉。 杨铮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放下了那颗棋子。 同意了王不悔再来一盘的决定。 的确，今天是大年二十九，若是真的有家可回，想必他和他也不会在这里相遇。 “那你还会悔棋吗？”杨铮摆好了棋盘。 “当然会。”对面的王不悔很是坦然。 他说的也很有底气，或许对于他来说，悔棋好像更是种乐趣。 他的坦然，也让杨铮大笑起来。 “既然你要悔棋，那一盘怎么够？再来三盘！” 04 老周 “这怎么好意思…”王不悔一边市侩搓着手一边跟着杨铮走进了附近的小面馆里。 王不悔本就不是北方人，也不常来上京，这次来上京，其实也就只是为了观看半个月前炒的沸沸扬扬的两国友谊象棋比赛。 在那场比赛里，本是几十年前就扬名的南棋王王不悔，甚至在电视转播里连一个镜头都没有。 也只到了比赛结束，主办方才偶然发现了王不悔的身影，不过，他们并没有喊住王不悔，而是让他静静离开。 对于一个下了象棋一辈子的棋手来说，王不悔离开时略显落寞的模样，也是大多象棋手最后的结局。 现在谁都能称之为棋王，谁都能被称之为棋王，就连互联网上拍搞笑短视频不会下象棋的网红也能被称之为女棋王，那还有什么真正的棋王？ 老一代的回忆，永远是那几个名副其实的棋王。 而新一代的记忆，就像杨铮一样，觉得遍地都是棋王。 不过，杨铮也能算得上是别人眼里的棋王。 毕竟，他赢下了李大爷，赢下了阿吉，还在最后一盘，赢下了对面的南棋王。 …… 饭馆大多也都是关的。 凄凉的街上虽灯火通明，但是却没有太多行人。 有的人提前放假，也有的人在大年二十九加班到大年三十的钟声响起。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面馆，里面的电视也永恒不变的放着店老板爱看的，老掉牙的港台武侠电影。 这家店和这家店的老板，也明显上了岁数。 老板做了一辈子面，最后也就挣到了这家小门面。 老板卖了一辈子面，把自己的三个子女都供上了大学，最后却没人愿意继承这家小门面。 老板望着热闹的食客，他熟练的拉起了面，耳边满是食客的聊天声以及电视里他最喜欢听到的，刀剑碰撞的铮铮声。 他拉面的手法飘逸、自然，就像电视里的绝世高手那般，让人只看一眼就永远忘记不了。 他下面的手法，也霸道充满着力量，也像那些力拔山河的盖世英雄一样，每一次翻滚都是真枪真刀的真功夫。 他盛面加上牛肉的样子，就像最后战尽天下英雄的大侠一样，没有拖泥带水，干净利落。 只是，今天的他，望着饭馆里大多都是回不了家的男人，他加牛肉时，犹豫了半分。 当牛肉面放在每一个食客面前，那赶紧利落的收剑手法明显墨迹了很多。 因为，今天他收的不是剑，而是比剑厚上不少的刀。 食客们吃着比寻常多上几倍的牛肉，他们望着店老板又像大侠一样，奔波在生活的又一个战场时，他们纷纷对着店老板说上了一句真厚道。 的确，这家面馆的名字就叫真厚道。 但是，这家真厚道面馆，在店老板百岁之后，还能继续厚道下去吗？ …… 杨铮和王不悔坐在面馆里，点了两碗牛肉面还有三道小菜。 一共五十五块钱，虽然比不上大饭店的价钱，但他却有着独有的小店味道。 杨铮望着吃的不亦乐乎的王不悔，他有些好奇的问道：“您和老周熟吗？” 王不悔点了点头：“熟，我和老周可认识了整整四十年咯，想当初我进棋院的时候，老周还是棋院老师呢。” “老师？”杨铮有些蒙了，因为他很难把那脏兮兮每日清理公共卫生间的普通老头儿和老师联想在一起。 “嗯，他年轻时候可出名了。” “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象棋英雄。” “象棋英雄？” “嗯，他可是靠着象棋，救了一个村子的英雄呢！”王不悔想起了老周的传说，他有些敬佩的说道。 “怎么救的？” “在老周年轻的时候，恰逢战争纷起，在战争时期，有一个喜欢下华夏象棋的侵略者军官，他每日都要找到几个象棋好手对弈，若是棋力不如他的棋手，他会让他们拜自己为师，若是不拜，那么他还有他军队的屠刀就会落在那人头上、家里、村子里。” “真的假的…要是有棋力胜他的人呢？” “要是有棋力胜他的人？”王不悔想了想，他摇着头：“至少在老周之前，应该没有人能胜他吧。” “因为，输只要拜师就能活，而胜，说不定有着极大概率是死。” “没人赌的起生死，也因此，这个侵略者军官在华三年的时间里，收了两三百位徒弟。” “那时的老周因为下棋下的好，自然也被盯上了。” “不过，那时候的老周，年纪太小。” “他的母亲不愿意让老周和军官下棋，把他死死锁在一间破庙里。” “她便代替老周去下棋，当时军官看一个女人竟然敢挑战他，他便让自己的徒弟和老周的母亲下棋。” “军官的徒弟里也有些好手，比如棋院五大院长，这五大院长若放在现在，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奇了怪了。” “这五大院长就算联手也下不赢老周的母亲。” “而老周的母亲，也是一个棋力惊艳的奇女子，她和军官的徒弟们下棋，无论对手棋力高或低、她下到最后也都是和棋。” “这终于也惹得军官的注意力，他亲自下场和老周的母亲对弈了四盘，这四盘，无论他用各种办法，结局也都是和。” “军官有些不解，因为对于他们这个国家来说，战争无论是在棋盘上的战争还是在土地上的战争，都只能有胜负之分，而绝无和棋之理。于是最后，这个军官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和老周的母亲赌命，一盘棋一个村的性命，若是老周的母亲下不赢他，那么这他的村子便会被立刻枪毙掉。” “老周的母亲也是个狠角色，再下棋的前一天，自断双臂。没有双手的棋手，自然棋力减半，也惹得军官失去了兴致。” “后来，就有汉奸供出了老周继承了母亲的棋艺。” “于是，老周便被军队绑到了棋盘前，军官开出和他母亲一样的条件。” “于是老周望着自己失去手臂的母亲。他最后下赢了军官，保住了村子人的性命。” “也成为了被国家承认的第一代棋王以及象棋英雄。” 王不悔轻描淡写的说着老周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玄幻，又有些不真实。 但，谁又能保证这个故事是假的呢？ 05 时间 王不悔说的故事，太过于奇幻。 奇幻到杨铮回到家里，满脑子都在追究着这个故事真假。 他好像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老周时，老周对他所说当头炮的含义。 老周说当头炮就像是华夏五千年来那永不折断的傲骨！总会再一次次毁灭中获得重生！ 老周还说，所谓的华夏傲骨就是看见不平事，有着拔刀相助的勇气！是听闻不公事，有着找寻真相的正气！更是明知不敌对手时，却有着永不妥协的骨气！ 这…难道是真的？ 杨铮打开了电脑，搜索着象棋和英雄这两个关键词，但是出现的全都是铺天盖地的劣质网游推荐以及虚假的商业广告。 他找寻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和象棋英雄有关的，居然还是一部老电影。 一部被棋友喷的体无完肤的电影。 叫什么《关东棋王》。 他看着下面的评论皆是些不懂棋、什么都会和《梦入神机》扯上关系的差评，他颇有些好奇的点了进去。 结果仔细看完，果然他也觉得这部电影有些太过于奇幻。 好好的棋局不专重着变化，也不专重着最原始的细节，反倒是什么都和古谱《梦入神机》扯上关系。 虽然杨铮知道古谱对于棋手十分重要，但《梦入神机》这本古谱，对于他这种算得上是小高手的棋手来言，提升并不大。 毕竟，互联网上只要随意搜索，就能下载市面上的所有古谱。 《梦入神机》也不例外，但当杨铮关掉了这部电影时，铺天盖地的广告和虚假新闻又扑面而来。 他恍惚又觉得，互联网上就一定是全部真实的吗？ 他躺在床上，满脑子又在思考着那部老电影，慢慢的，他不由得坐了起来，开始在一旁的棋盘上摆着棋子，他在模拟着电影里的对局。 渐渐的，他脸上轻蔑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他发现，虽说电影里的棋局漏洞百出。 但，最后的梦入神机的残局，好像和老周在上个月指导自己盲棋的手法，如出一辙！ 他又再次回忆着电影里的“和”以及最后的“胜”。 他好像明白了老周当初说的“当头炮”。 …… 王不悔在第二天找到了老周。 可能杨铮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外表平平，看上去像个普通老头的老周，居然会住在一栋装修考究的四合院里。 老周本不想接待王不悔，但在王不悔提起杨铮的时候，他还是特意的把门留下了一条小缝。 王不悔望着这条小缝，他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在他心中一直高冷的老周，好像在生命的最后的几年，学会了宽容。 他推开了门缝，走进了院子里。 也走进了老周的小屋里，与老周寻常工作只能住人的单间不同的是，他住的小屋，放满了一看就很昂贵的古玩字画。 对于这昂贵的古玩和字画，王不悔丝毫不意外。 毕竟，他这个南棋王都能在生命的几十年里，用象棋打出了上百万上千万的身价，作为老一辈象棋人心中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华夏棋王老周，若没有财富傍身，那象棋存在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他和老周都不像以前那般看重那些古玩字画，活了一辈子的他们，直觉得这是身外之物。 “我见了杨铮这小子，果然和你所说的一样，有着韧性，而且正直。”王不悔望着坐在梨花椅上的老周笑嘻嘻的夸道。 也不知道，王不悔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老周听到有人夸杨铮，他还是嘴角带着一丝冬日的阳光。 “是，他的棋正，有着韧性。不过，他的棋太正，反倒不好。” “嗯，我也看出来了。”王不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回想着最后三局棋，他又说道：“而且他的岁数已经二十九了，基本成为不了职业棋手了。” “是啊。”老周明显有些茫然，最近棋坛上的风起云涌，他虽不关心，但是他的手机总会提醒着他最关心象棋的一切。 “最近棋坛越来越偏向于培养年纪小的职业棋手了。这几年铺天盖地全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成为职业棋手的新闻。” “你觉得这正常吗？十二三岁的孩子对世界都没有太大的认识，却在父母和老师的要求下，去提前认知着象棋。” 王不悔明显对于现在棋坛的风气有些不满，但是身为棋坛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却不好意思，也不能去插手这股风气。 “现在时代不同咯。”老周倒没有王不悔那么愤世嫉俗，他靠在椅子上又舒服的说道：“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的不就是快节奏吗？谁跑得快，谁就能挣更多的钱。厚积薄发？那只能存在于我们那个时代了。” 老周说的轻描淡写，他望着王不悔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敲了敲椅子。 “你现在不也是被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所改变吗？要不然，你也不会从古都找我找到了上京。” “我这个和他们不一样，我这个可是有关于华夏棋坛的颜面！” “华夏棋坛的颜面？”老周笑了起来。 “四年前，华夏少年队在亚洲邀请赛上只拿到第三。全国网民都在喷华夏象棋没有未来时，你们怎么不站出来？” “三年前，南越棋王赢下华夏小棋王的时候，你们怎么也当做无事发生？” “两年前，网络上出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自封棋王，用着象棋和象棋大师，象棋特级大师作为噱头时，你们怎么还只是一笑而过？” “象棋的未来，华夏的颜面，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时间。” “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来找我干什么？” 老周望着低下头的王不悔站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传统手艺人会被淘汰吗？” “你知道为什么国粹越来越少？”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被国外争先恐后争夺的华夏传统文化，流失越来越快的原因吗？” “那就是你们的不作为。” “也是你们对于时间的不尊重。” “一项传统的文化，一项想要流传千年万年的经典。可不止只是靠着一两个噱头，更不止是靠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财富而留下的。” “它，只能是靠着时间的沉淀，与无数人的坚守而流传百世！” 06 江湖 “是无数人，而不是无数代人。” 老周强调了人和代的区别，他望着若有所思的王不悔，他摇了摇头。 “所以啊，儿孙自有儿孙福。” “别太看重胜负，就让象棋顺其自然吧。” …… 王不悔走在路上，他似乎也觉得脸面好像变得不值钱起来。 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太重视着脸面。 尤其在他退出棋坛后，为了守护南棋王还有象棋的尊严，他甚至连这辈子最挚爱的象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下。 明明他是80年代被誉为棋品最差，最受人诟病的南棋王，但为什么本是喇叭花的他，现在的却活的像梅花一样高洁？ 明明老周才是60年代70年代国内象棋第一人，被称之为象棋英雄的象棋大家，可为什么他现在却放下了？ 王不悔望着天，踩着地。 他想，可能是自己还没活到老周那个能玩弄岁月的岁数。 但他，也应该活不到老周那个岁数了。 因为，早在半年前，他已经被诊断出癌症，医生说他只有一年不到的寿命，这像是韩剧的剧情，又让王不悔觉得人生太过于匆忙太过于无趣。 所以，他想在人生最后一年的时间里，去帮象棋还有象棋棋手去证明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他也想尽他们这一代的新老棋手之力，去维护巩固着象棋在国内，国际上的统治地位。 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好像尝尽了一生的未曾尝完的苦辣酸甜。 当年和他齐名的四大棋王，早就退隐棋坛，在家安心的带孙子安度晚年。要他们复出无疑比登天还难。 当年喊着他南棋王，并得到他恩惠的人，在得知南棋王想聚集全国职业棋手之力，做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型比赛时，他们反倒是先问着这场比赛，能让他们挣到多少名与利。 更让他感到气愤的是，这些年不知从哪来了一些小年轻，打着弘扬象棋国术文化的噱头，挑战着他们这些快要入土的老棋王。 这些小年轻似乎忘记了长幼尊卑，也似乎忘记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用着污秽让人感觉到痛心疾首的话语，辱骂着不敢和他们一战的“老家伙”们。 他们好像除了语言，还有着一把锋利名为互联网的刀子，这把刀子，不分青红皂白，只分名与利，在这把刀子下，老一代的棋手不但不如先进的电脑，更不如他们这些新一代接受过国内外文化洗礼的年轻棋手。 他们站在胜负的立场，去宣扬着朝阳要比夕阳美的道理，去让这群“老家伙们”颜面尽失。 但，若不是这帮老家伙们前缀是“老”，而不是“小”。 或许这帮急于成名的“小东西们”，也不敢如此放肆。 但是，对于刚刚在老周调解下，彻底解开心结的老家伙王不悔来言，他好像觉得这些小东西们也不是像原来那般可恶了。 解开心结的王不悔，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眼里，不再有着那抹杨铮和老周见到的，无奈无力的光。 而只有的是跃跃欲试的光。 他好像在这一刻，挺直了脊梁。 他大笑起来，好似重获新生那般轻松。 的确，谁叫他是大名鼎鼎的五大棋王之一呢？ 谁又叫他一直以来，其实都有着一根永远不会被折断的傲骨呢？ …… 大年三十，老周望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在计算着自己还能再看上几期。 大年三十，杨铮还在练习这几个月所学到的棋谱。 大年三十，棋呆子和欢欢，还有杨铮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家人的陪伴下，过着有年味儿的年。 大年三十，王不悔坐着高铁，回到了自己的家，他要他的孙子，给他申请了个围脖。 他也让他的儿子，放出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这半年来，他重新接受着任何高手的挑战。 他的儿子还有孙子，都有些不解，因为他们都知道王不悔的身体状况，也劝他多去疗养，多去配合治疗，争取多活个一年半载。 王不悔听着儿子孙子的话，他笑着说，他是江湖人。 何谓江湖人？何又谓江湖？ 那就是站着生，站着死。 他的前半生，为了家人而活，后半生为了象棋而活。他想最后半年为自己而活。 他还说，只要人一旦做了江湖人，那就永远是江湖人。而他只要做了南棋王，那就永远是南棋王，哪怕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要能思考，能握住棋子，那他就永远是那个“移形换位”的南棋王！ …… 大年初一，杨铮在电视还有微博上看到了那个用悔棋赢下自己的普通老头儿，居然是80年代公认的五大棋王，他有些目瞪口呆。 大年初二，他又看着那个叫王不悔的普通老头儿，精神抖擞得接受了本地一位象棋高手的挑战，他没看到他的“移形换影”，但是他看到了老人如同一颗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松一样，稳如泰山的赢下了比赛。 大年初三，那被称之为南棋王的普通的老头儿，一把同时对弈着两位远道而来的象棋高手。其中有一位听说是刚从国际象棋转到华夏象棋的职业棋手。 那位职业棋手一直以来，都看不起华夏象棋，他也击败了好几个一级棋手，被誉为了“象棋杀手”。 但就这个象棋杀手，在南棋王手下，连十步都撑不住。 反观另外一个棋手，明明实力不如象棋杀手，但撑到了二十步。 也因为这反差极大的比赛。 南棋王重新走到了世人眼前。 虽然象棋是一门缺乏观赏性的棋类比赛，但是，这个被誉为南棋王的王不悔啊，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沉重，那么能直击人的心灵深处。 …… 老周也在电视上看见了王不悔对弈棋手的直播。 他有些感动，又觉得王不悔有些不值得。 因为，在他眼里，王不悔的棋力下降的厉害，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他相信，王不悔应该知道。 他也会因为自己棋力下降，每一盘棋都当做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盘棋去下。 他也会下的尽力，下的尽兴。 更会下出一个他心心念念，属于他的未来！ 07 不败 天下没有一个棋手是无敌的。 就算是强如老周这样的棋手，这辈子也下不赢他的养母。 每个棋手，大概都会有着极限。 想要突破自我的极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下了一辈子棋的老棋手，大多都像李大爷这般，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王不悔也有着极限。 只不过，他每一天都在突破自己乃至生命的极限。 …… 大年初四，当地电视台对着王不悔这德高望重的老棋王，要他同时去挑战四位对手。 这四位对手都是请来的群演，保证王不悔能赢的痛快。 但王不悔，却摇着头。 他说，他想去挑战真正的高手，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极限多少。 虽然电视台明面答应了王不悔的要求，但为了收视率，他还是请了两位群演。 其中的群演，有一位是清洁工，一位是电工。 这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父亲。 他们走上了舞台，和两个真正的高手一起面对着满面红光的王不悔。 他们记着自己的使命，也记着，只要输棋，他们就能拿到一千块钱的酬劳。 他们输得干脆利落，输得也彻彻底底。 只是，他们也让王不悔输了。 王不悔是输了，虽然他在棋盘上是赢的。 但这两个根本不太懂象棋的人，却让他在棋盘外输了。 铺天盖地的质疑冲向这个苍老的，命不久矣的老人。 但，电视台却掌控着棋盘外，棋盘内的真正胜负。 一直以来，人们看的，都是真实的吗？ 一直以来，普通人还算是人吗？ 为了收视率的电视节目，不负责任的媒体和自媒体，还有那些妄图去改变普通人思维，用来谋利的资本家们，他们都用着维护规则的东西，去打破规则。 他们用着胜负，去打败平庸。 他们用着虚伪，去满足大众。 人们啊，现在也变得越来越麻木，也变得越来越期盼着各种不真实的现实。 当规则彻底被打破，普通人大概学会的也都是妥协吧。 妥协在这个刻意虚伪的时代，去忘记真善美，去牢记着那些让人作呕，毫无三观的“现实”吧。 但当电视台把所有责任摔在那两个群众演员身上，当电视台准备让他的钱更物有所值起来时。 王不悔却站了出来。 他早就厌恶了这个弄虚作假，把虚伪当做现实的时代。 他走到那两个不怎么会下象棋的群众演员面前，他一手一手教着他们下棋。 在所有人辱骂他们的时候，他却用着真正正确的方式，去让所有人理解明白象棋的魅力是什么。 虽然，他年轻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棋品也不好。 但他眼里真诚的光，以及手里那永恒不变的象棋，却让他在这一刻，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南棋王。 老周看着电视里那犹如圣人的王不悔，他那原本不会怦怦乱跳，如死水般的心脏。 竟然又重新焕发出春天的活力。 杨铮望着电视里那个电工，也就是东东父亲，在王不悔指导下，认真下象棋的模样。 他好像感觉到自己血液在沸腾。 那几个在八十年代，比王不悔名字还要响亮的棋王，看着王不悔眼睛里的光芒。 他们好像那颗安于现状的心，又风起云涌起来。 每个爱好下象棋的人，其实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冒险家的血液。 他们渴望冒险，渴望胜利，渴望与不同人交手，也渴望着把自己所会的一切，在生命的尽头奉献出去。 他们也不畏强权，也不畏虚伪，他们勇敢，有着一颗坚韧不拔的心，他们或许会为了家人生活低头。 但他们始终是人。 而不是那些被生活和现实教导只会低头的人。 王不悔这流淌在骨子里血液，不仅有冒险家的血液，他更有着华夏人的各种美德，善良、宽容、理解，还有愤怒。 他愤怒着电视台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他们身上的举动，他愤怒着电视台不听他的要求，为了保持收视率故意做假的行为，他更愤怒着这个男人与女人，居然没有抬头的勇气。 他握着手中的最没用，也是杀伤力几乎没有的将说道：“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守护着这看上去，最没有用，也是最没有杀伤力的将吗？” “因为，这个将，其实是一样样在这个时代被人视为最没用的精神。” “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敢。” “一样明知世界不真实，却不愿屈服世界的倔强。” “一样就算世界对你如此不公，但愿意改变生命，改变人生的希望。” “还有着种种精神。因为每个人都不同，这将与帅的精神也会不同。” “有人都想杀掉别人的精神，去证明着自己的精神是对的。也有人只想守护着自己精神，去和别人的精神共存。” “但，人人都想要的都是，在这棋盘里还有棋盘外都去活个精彩。” “但棋就是棋，人就是人。” “什么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与其想棋盘里外都活个精彩，都不如跳出棋盘，去活个真正的精彩！” …… 王不悔在大年初五挑战八个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虽赢，但赢得很是艰难。 王不悔在大年初六，挑战十六个高手，最后还是输了一盘。 但在大年初七，王不悔面对着三十二个象棋高手，他昂天大笑。 他说，他要和他们一同下盲棋。 这应该是他电视节目的最后一盘棋。 也是他人生里的最后一盘棋。 他下的很认真，下的也很让人尊敬。 他口中那一个个象棋术语就像一把把利剑一样，插在所有人心口中。 王不悔喜欢热闹，他生的热闹，他也想自己死的也热闹。 所以，他在最后一盘棋中，每一声都很嘹亮。 当他最后喊出将军二字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油尽灯枯。 他似乎想起了老周的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电视里大喊道。 “象棋想要流传百世，需要无数人的坚守与挑战。” “我愿化为其中一子，去弘扬象棋文化，还有象棋精神。” “我做到了，你们呢？” 08 活着 王不悔其实那天一把都没有赢。 毕竟，人都是有着极限的，尤其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言，他的极限或许就是，下一秒。 但他到了最后还是喊出了将军二字。 有人说，他是老糊涂了。 也有人说，他太执着胜负了。 但只有老周知道，王不悔却赢了。 因为，他将上的是自己的军。 …… 王不悔再也不能下棋了，很可惜，他到了最后，还是没法为自己活着。 他被他的儿孙送进了病房，也被医生护士说着好听的话，他更是被一条条规则，约束在这间只有白色的房间里。 在这间只有白色的房间里，他再也摸不到红黑的棋子，再也看不到那黄黑的棋盘。 但他却很是满足。 因为，他看见了窗户对面那守护小区一辈子的生锈铁门啊，终于被人涂上了好看的颜色。 … “棋是什么？”杨铮握着棋子问着对面的老人。 “棋大概是人生？”老人放下棋子，想了想，他又提起棋子说道：“应该是落下是人生，提起便是岁月吧。” 杨铮迟迟没有落子，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又问道：“那王不悔的棋呢？” 老人想了想，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一旁的老年收音机的新闻，安静的落下了棋子。 …… 王不悔虽然离开了棋坛。但是，他最后以一敌三十二的勇气，还是让不少棋手和观众深受感动。 但同样王不悔这自不量力的行为，也在互联网上被各路牛鬼蛇神所嘲笑，更有甚者还专门做了一期带着情绪去讲解王不悔这“悔棋王”名不副棋不实一生的视频蹭着热度。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直唯唯诺诺被人视为空气的象棋协会，竟主动出言反击，那曾卑微到中越友谊赛都被网络暴力逼迫到不敢吭声的象棋协会，竟主动亮着剑，并有着不死不休的气势。 尤其是象棋协会新晋的象棋大师鹏飞，居然也一反常态，主动向天下诸多高手发起了真正意义上的象棋挑战。 他也不忘那些只会做视频抨击传统文化，丧失良知的视频作者还有他们背后的公司。 他毅然决然的也向他们发起了挑战。 他也准备好，做下一个王不悔。 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棋王。 …… 鹏飞和王不悔一样，他也经历过很多磨难，也输过很多次棋，但他还年轻，刚过少年的他，还保留着少年该有的锐气和天真。 他天真的坚信着，若是有一天，自己倒下成为笑柄，那应该还有着另一个王不悔和鹏飞站出来。 他还天真的坚信着，这个世界其实最缺的不是守护象棋的人，而是愿意“教”人下象棋。 他不但天真，他的第一战的对手竟是找到了一位在互联网上自称大师的人，这个大师也在王不悔输棋之后，骂的最狠，最痛彻心扉。 仿佛他才是为棋而生的棋王。 但在鹏飞眼里，他可并不是什么棋王，而是一个笑话。 他气势汹汹的带着棋盘过去，败尽了大师手下的三大高徒，最后也未见到大师，他没有计较，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 他只是留下了自己棋子中的一个相，扬长而去。 鹏飞的第二战，是隔壁城市里被誉为棋疯子的一个拾荒老人。 这个拾荒老人看上去又傻又可怜，但他真的又傻又可怜吗？ 若是他真的又傻又可怜，在他直播间里，怎么总是会出现着一个要礼物的少年郎？ 棋疯子是会下棋的，鹏飞能看出来他是有底子的。 但棋疯子棋品算不上太好，下到一半时，他又疯了一般掀着桌子，把一盘好好的棋摔得七零八落？ 这可不是一个下了一辈子棋，为了棋生为了棋死的疯子做的。 但鹏飞似乎不在乎，他只是弯下腰，一次又一次捡着棋子。 当他捡完了几乎所有的棋子时，棋疯子也不疯了。 因为他看见了鹏飞专门给他留下的一个士。 他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在这一刻，他真正的疯了。 …… 七天，鹏飞一共挑战了七名互联网上公认的高手。 结局尽是不输不赢，但无论结局怎么样，鹏飞每挑战一名高手时，他总会留下一颗棋子。 七天的时间，鹏飞这边的棋盘，只剩下九枚棋子。 他带着这九枚棋子走上了万人瞩目的舞台，他挑战着目前在全国象棋娱乐节目里，被称之为“华夏棋王”的顶级高手。 当他亮出这仅剩的九枚棋子时，整个栏目组还有那位公认的“冠军”高手，都觉得心中有股邪火。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轻视他们。 他们本想让鹏飞端正态度再来，但是，鹏飞却又扔掉了一颗棋子，彻底激怒了他们。 他们望着舍弃了四兵，双士，双相的鹏飞，眼里只想着让这个锐气十足的年轻人在舞台上颜面尽失。 但，这只有八子的棋，正是鹏飞悟出的最后一变。 毕竟，让子并不代表让，因为没有了很多障碍，也是一种优势。 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身后看上去虽然没有退路，实际上，他身后皆是退路。 这一把棋，下了整整十分钟。 这十分钟，让所有人的愤怒烟消云散。 这十分钟，也让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新晋的象棋大师有多凶猛。 他的马炮，他的车，也因为没有因为退路，每一步都走的决然，走的让人心惊胆战。 这“让”，也让对面的冠军自作聪明的想用以子换子的方式去让鹏飞颜面尽失。 但，让和贪在象棋中本就是一对反义词。 越是贪的人，棋盘上走的越是危险。 尤其当那人的棋力不匹配自身的贪婪时，那么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万劫不复。 让八子又如何呢？ 哪怕，让九子又怎么样呢？ 本来假的始终也不会变成真的。 …… “我觉得王不悔的棋，大概是一声呐喊吧。”杨铮握在手中的棋子终究还是放下了。 “若没有那一声呐喊，想必现在的象棋还是沉默的。” “呐喊？”老人琢磨着这两个字，他听着收音机里那个名字陌生的象棋大师，十五手赢下了那所谓的“冠军”时，他笑了起来。 “还真是一声呐喊呢！” (1999年许银川聂卫平互让九子象棋围棋对抗赛，结果皆大欢喜，围棋聂卫平让九子胜，象棋许银川让九子胜，感兴趣可以查查视频，虽然是表演赛，但是还能从对局中看出不少有意思的棋路。) 09 遗忘 当一颗璀璨的新星亮起，老旧的繁星，终将会落幕。 当鹏飞赢下了比赛。 人们好像忘记了王不悔，只记住了鹏飞。 但杨铮没有忘。 他从老周那里知道王不悔住院的地址，他倒是探望王不悔中最勤快的人。 王不悔有些意外，因为在他重病后，他往日的朋友，徒弟还有亲人，都只是客套的来看望他几次。 他们也都是客套的在嘴上祝他早日康复。 癌症，作为最可怕的疾病，早就失去了奇迹。 或许在成年人眼里，奇迹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王不悔也同样不相信奇迹，所以他在自己确诊之后，便立下了遗嘱，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都捐给了国家还有象棋协会。 他几乎现在一穷二白，也几乎，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棋王还有一生的价值。 但他望着杨铮眼里真诚的光，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有了价值。 …… 杨铮的父亲也是癌症走的，他走的很痛苦，每个人都是在自己去世前前几秒，才会发现精神的痛苦远远会超过身体上的痛苦。 杨铮的父亲有两处精神上的痛苦，一个就是自己卑微的一生，他的父亲这一生不算成功，因为他过得太小心翼翼，没有冲劲儿，更没有冲动。 这么平庸的一生，却又不平庸的给儿子换上了一套能遮风挡雨的老房。 这平庸又不平庸的一生，或许才是杨铮的父亲在最后一刻，握着杨铮的手，想让他去出人头地，去做个和自己不一样的大人期望。 也或许在他眼里，人活着极大概率也就是为了一套房子。 这沉重的房子，让人变得不像人。 但，他已经用自己的人生让孩子有了套房子，所以他才能坦然的让孩子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不过相较于这个痛苦，他最痛苦的大概率就是他这辈子为了房子，没有成为父亲想要他成为的人。 杨铮的父亲，其实也会下象棋。当初他父亲的父亲之所以把菜刀留给他的父亲，只是因为，他相信他的孩子能成为一个象棋高手。 但是生活总是给象棋披上了众多外衣。 比如玩物丧志，比如低俗，也比如毫无用处。 为了躲开这些外衣，杨铮的父亲到了生命的最后半年，才握着象棋教杨铮去下象棋。 但是杨铮的父亲却没有让杨铮去成为象棋高手，因为他想让他父亲的梦想，死在自己手里。 也想去给那虚无缥缈的故事，划上个不算完美的结局。 但阴差阳错的是，杨铮却在照料父亲半年时间里，爱上了象棋。 毕竟，棋盘上的父亲，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父亲。 …… 王不悔还是可以下棋的。 只是，每天医生只允许他下一盘棋。 这又让王不悔忍不住抱怨，他说，人啊，出生时你就算尿裤子都不会在大人眼里觉得丢人，反倒是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你得约束还有脸皮也会变的多起来，厚起来。 虽然王不悔因为疼痛，说话逻辑都变得有些不通。 但是杨铮也听懂了。 他这次并没有觉得王不悔说话有什么不妥，他只是默默地提着棋子，落子放下。 王不悔在病房里和舞台上有所不同。 他珍惜着每日一盘棋的机会，他每盘棋都会悔上很多步，甚至有些悔棋是他故意走错的。 他想用后悔去延续着这盘棋的时间。 但他却不愿用后悔，去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他在棋盘外倒是坦然， 在棋盘内却是永远不是释然。 王不悔的棋，在十年前就退步的厉害，但在每日一盘棋中，杨铮却发现王不悔每天都在进步，想必很快他就能回到十年前巅峰之时。 一盘棋后，杨铮靠在椅子上，望着自己又被“移形换影”输得彻彻底底时，他不知不觉的说道：“我前段时间看了一部象棋电影。” “哦，哪部象棋电影？棋王还是关东棋王？” “是关东棋王。那主角的原型是老周吗？” “这当然不是啊，那部电影的原型，是好几个人物。”王不悔应该了解内幕，他拖着下巴狡猾的说道，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您对那部电影怎么看？” “单论里面的象棋对局，是漏洞百出，也是不真实的。但论电影传递的精神还有里面的时代背景以及电影情节，倒是可圈可点。” “毕竟啊，自古以来，我们华夏人都是以和为贵。和多了，自然也会被别的国家觉得软弱可欺。” “嗯，老周也说过，还跟我说了当头炮的精神。” “老周肯定啊，他的母亲就是以和为贵而死的。他最讨厌的永远就是和。” “原来如此，那梦入神机您清楚吗？” “当然清楚啊，对于我们这一辈老棋手来说，梦入神机就是一本神书。” “因为，梦入神机棋谱虽然高深的不多，但是他每一张谱都是一个人的一生。” “你知道西棋王吗？他是五大棋王中棋路最刁钻的一个。他的棋听说是梦入神机两页残页中领悟出来的。” “可是，我在网络上搜梦入神机，都只是些寻常的棋谱。” “哈哈，网络上的东西还能信？网上的梦入神机还被很多人说是围棋棋谱呢！” “原来如此……” “当你真正过完平淡的一生，才能明白梦入神机的真正厉害之处。” 王不悔又笑了起来。 “你要是真对梦入神机感兴趣的话，不如去读读市面上所有的残谱，大多都有梦入神机的影子。” “不过，梦入神机终归是死的。” “棋永远是活的。” “死的棋，就算你下了千万遍，到最后都赢不了活的棋。” …… “你要想击败所有人，就必须去下赢电脑。” 在一间棋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望着面前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认真地说道。 “可是…电脑是死的，人是活着。” “就算下赢了电脑，又怎么可能去下赢活人。” 少年有些不解，他望着那台冰冷的电脑缓缓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谁说电脑是死的？人工智能，不就是活着的吗？”中年人盯着电脑上他精心设计的软件，他也缓缓的说道：“人脑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以后是人工智能的时代了！” 10 脑力 这个时代，大概是脑力时代。 因为受人崇敬的人，大多都是聪明人。 现在只要问起谁是国内最有本事的人，大部分人都会脱口而出，说出一个个商人的名字。 更有甚者，会在商人后面加上爸爸二字，说是调侃，但实际上字里行间却充满着无限向往。 商人是聪明人，同样，他们也是聪明过头的聪明人，他们不但会召集许多和他们一样的聪明人去从“笨人”身上谋取财富，他们更会创造聪明人，去改变“笨人”的生活还有思考方式。 当“诺贝尔奖”变得一文不值。 当“茅盾文学奖”变得可笑之后。 人活着，追寻理想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是金钱？是物质上财富？还是奢侈品带来的愉悦？ 思考？又是什么呢？ …… 人工智能时代早就来临了。 围棋是第一个被人工智能抬到天上，最后又跌落深渊的棋类运动。 阿尔法狗，让人见识到人类智慧其实是有极限的。 但世人并不知道，象棋的人工智能远远要比围棋的阿尔法狗早上不少。 早在90年代，就有一款名为梦入神机的人工智能软件横空出世，它也曾两度获得那两年计算机象棋奥林匹克比赛冠军，并与多位象棋大师对弈，都取得不俗战绩。 就算这款90年代出现的象棋人工智能软件程序放在06年，他仍然能在众多象棋人工智能里排到前六名的位置。 杨铮还记得，那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他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象棋人工智能击败来自于宝岛，上京，新加坡，马来这些国内外知名的象棋高手时，那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份震撼，直到今天一个人的前来，才让他重新想起了刚刚那被尘封已久的回忆。 那人是王不悔的朋友，是一个和王不悔一样苍老普通的老人。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病房，只知他认真听完王不悔和杨铮讨论着梦入神机后，他插了一嘴说道，梦入神机的第二版已经出世了。 他还说，人脑应该战胜不了电脑。 因为，他在第二版，输得彻彻底底。 这个老人，正是当年的北棋王，也是五大棋王中棋力最高的一位。他虽退隐的早，有好几年没去下棋，但是瘦死的骆驼终归要比马大。 能从他嘴里听出这个消息，无疑不在说明，那梦入神机第二版的强大。 王不悔本不相信，但在北棋王掏出手机，从里面调出那带着部分梦入神机第二版程序的app时，王不悔却不愿接着下棋。 因为，王不悔说，他每天只能下一盘棋，刚刚那一盘棋就是他今天最后的一盘棋。 但是，杨铮还是能从王不悔的眼睛里，看出他是有些畏惧。 他在畏惧着什么呢？ 畏惧着自己技不如人？ 还是在畏惧着人工智能会毁掉人类的未来？ 杨铮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之后的每一天，王不悔都会邀请他下着象棋，他和他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那赢下北棋王的人工智能。 …… “当年，王不悔就败在梦入神机手上。”老周握着棋子，又写意的说道：“不但是王不悔，那五个什么棋王也就北棋王杨天罡和梦入神机下了个平手。” “我还记得，那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写的都是些什么人工智能超越了人类，人类的末日就要来临的夸张新闻。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好笑。” 老周虽然嘴上说着好笑，但在他的脸上却没出现任何笑意。 “那您下的过梦入神机吗？”杨铮听完虽然有些震撼，但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人类上千年的象棋积累居然会在九十年代被轻而易举的击败。 “下的过。”老周点了点头，他又有些不屑的说道：“所谓的人工智能，无非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摘苹果罢了。想要赢得人工智能，无非就是要么成为比他脚下巨人更为高大的巨人，要么就是推翻他脚下的巨泥土。” “那您当初是？” “我自然就是成为比他脚下的那个巨人，更为高大的巨人。”老周落下子，又狡黠的说道：“又不是只有人工智能会进化？人类也会进化。” “而且人类的进化，可是没有极限的！” 老周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在他望着整座棋盘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好像又多了一份忧郁。 似乎在老周眼里，现在人类的进化还有智慧，还不如二十年前。 也似乎明明有着无限可能的人类，却自甘堕落的先觉得自己不如科技，也不如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 “虽然说科技能改变生活，但我却觉得科技却永远改变不了人生。”当老周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一份坚定。 “我也这么觉得。”杨铮望着这座棋盘，若有所思的落下了一枚棋子。 “将军！” 11 巨人 很多人都在小时候，学过牛顿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牛顿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之所以比别人看得远一点，只因为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小时候的杨铮认为巨人，是知识，是海洋，也可以是幻想那种身高百米的巨人。但长大的杨铮，却不自然的认为，巨人是家境，是家里积累的财富，他甚至还可以说是一种捷径。 而当初牛顿所说的，看得比别人更远一点。 到现在，似乎也变成了挣得比别人更多一点。 老周的话，又让他重新审视着这句话。 他又觉得，其实与其依靠巨人，不如自己去成为更高大的巨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比那些只会依靠巨人，只会抱怨巨人不够高大的人，看的更长远。 王不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慢慢的，医生也不允许他下棋了，更不允许太多人探望。 王不悔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嗅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觉得自己好像活着，也好像早就死了。 王不悔在想，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是没有痛苦？还是全是痛苦？ 王不悔也在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着？ 他不由得开始回忆着自己这不算漫长的一生。 他三岁学棋，五岁与大人对弈不落下风，七岁父母双亡，被迫一人离家去流浪，十四岁认识一个下彩棋的女人，与她结伴在鹏城讨着生活。 那三年，大概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光，因为那时候的他每天都能下上几十盘棋，每天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他还记得那女人的模样既像母亲又像姐姐，他更记得那女人虽说是下彩棋，其实心眼一点都不坏。 毕竟，她的彩棋没有别人那诸多的残局陷阱，她只有一子接着一子的刀光剑影。 可就这么好的女人，最后却被一旁的象棋学院举报赌博，被判上了十年。 他那时并不懂，为什么五分钱一把真枪真刀的象棋对局会被称之为赌博。而一旁收费五块钱一把的象棋学院，却被称之为“弘扬传统文化的圣地”？ 明明他们都不收像他这样穷人家的孩子，也没有那帮街头市侩容纳百家棋的胸怀。 可为什么，他们却能活的如此潇洒？ 他不懂，他也不想懂。 因为，他答应过死去的父母还有最后仍然舍不得他的她，他未来绝对会出人头地。 何为出人头地呢？ 他想，那大概就是用象棋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去用象棋告诉整个世界，他曾来过。 也就因为这份在失去所有后，才会出现的豪情壮志。 他终于狠下心，带着这几年在鹏城攒的所有积蓄，以及一本她留下的棋谱，又重新开始流浪。 这一流浪，又是整整五年，当他重新回到鹏城时，他已不再是五年前的小流浪汉，而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象棋高手。 他一战象棋学院十名杰出学生赢得大方漂亮，他二战象棋学院三名老师赢得光明磊落，他三战象棋学院院长，最后赢下一句后生可畏。他四战鹏城各大高手，三天三夜未尝一败。最后他更是被鹏城选为代表去参加全国象棋比赛，并在那高手如云的象棋比赛中，赢下南棋王的威名，让全国都知道了这个命运忐忑的少年郎竟有着巨人的肩膀。 他棋如人，刁钻狠辣，又带着一丝无赖。 他精通规则，每一次都能找到比赛和对手性格上的漏洞，把不利化为有利。 他聪明狡猾，也被称之为最庸俗最看重输赢的棋王。 但就是这般庸俗的棋王，却是那个年代象棋届里混的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他也在90年代，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买下了三四处房产，安居在鹏城。 他更在她出狱后，把她风光的接回了家，他也不顾流言蜚语，也不顾她曾经的过去。 他只想出人头地，去报答着对他好的人。 他也是鹏城的草根传奇。 更是明知科技时代到来，却依然有着勇气挑战电脑的男人。 但就这样辉煌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仿佛被人遗忘了他的功绩，也仿佛他这一辈子的出人头地，在金钱和互联网时代中，成为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不过，他却做到了用象棋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去用象棋告诉整个世界，他曾来过的誓言。 他这辈子赢得棋多，输的棋也不少。 其中大多都是败在电脑上，她曾跟他说，时代不同了，要他放下。 但他却无法，也绝不会放下。 因为，他用象棋改变了他的人生，他也想用他的人生去改变现在象棋的地位。 他在她去世之后，仍然还没学会放下，他反而还回到几十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流浪汉时代，他仍然和那时一样，用尽浑身力气抓住所有在他眼里是救命稻草的东西，他想要去为那陪伴他一生的象棋，在最后去做些什么。 后来，他遇见了杨铮，也遇见了老周。 他好像开始学会了放下。 但在北棋王探病的那一句，梦入神机第二代出世之后。 他才发现，自己永远都学会放下。 王不悔其实可能才是他们那个时代最后也是真正的棋王，至少他比那四个早早就退役安度晚年的棋王，更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棋王。 因为他在晚年，对象棋的纯粹，还有对象棋的热爱，早就超越了生命。 他的确是五大棋王中最看重胜负的棋王。 也是五大棋王中为了胜负能付出一切智慧还有所有想法的男人。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固执又幼稚的男人存在，才是象棋能真正流传千年的真正原因。 王不悔花了好久，才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他望着一旁守护着他的家人朋友满是泪光的眼睛里。 他大概知道，或许他的下一秒就要来了。 他听着医生还有家人嘴里问他有什么遗愿时，他不自然的望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杨铮。 他不知道从哪涌出了一股奇妙的力量，那奇妙的力量冲淡了疼痛，也冲淡了他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悲伤。 他大笑着，犹如冲动的少年时那般，他大喊着：“杨小子，摆棋！” 12 智能 王不悔最后用尽浑身力气，也仅仅是拿起了炮。 直到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炮始终也没有落下。 也不知王不悔最后的一盘棋，是用什么开始，有用什么结束的呢？ 杨铮觉得应该是当头炮吧。 就像老周所说的那样，每个普通人的人生就像当头炮那般刚烈，也像当头炮那般充满着一往无前的魄力。 …… 王不悔给杨铮留下了一本棋谱。 这本棋谱可是陪伴了王不悔整整五十六年，这本棋谱名叫《橘中秘》，是一本在象棋届有些烂大街的棋谱。 他算不上古董，也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王不悔的儿子很是大方的把棋谱送了杨铮。 他还说，他很感激杨铮，因为至少他家老头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下着一辈子最挚爱的象棋。 他说的很是真诚，但他眼里却没有真诚。 杨铮也习惯了这些客套话，他拿过了棋谱，抚摸着这本已经模糊不清的棋谱，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这半年，就像梦一般。 虽然杨铮仍然还是嘴上说自己要做一个铁骨铮铮的人，但这半年的时间却告诉了他，人要去学会改变，去学会适应，还要学会去适当的妥协。 这个妥协，更多的是理解，去了解别人。 不然，那所谓活的铁骨铮铮，到头来却只会变得浑身带刺。 灯光下，杨铮抚摸着这本《橘中秘》，他回想着自己和王不悔相处的一个半月。他好像又懂了，其实所谓的生命，大概率是平淡又光荣的。 他翻开了第一页橘中秘，上面的扉页早已模糊到看不清当初印的字。但是在扉页之上，却写着王不悔的名字。 还有些淘气的写着，王不悔终生注定不悔。 他望着这九个大字，他又翻开了第二页。 那残缺的页数，写的是王不悔后悔也没用。 这又让他忍不住跳过棋谱往后翻，渐渐的，那个曾经发誓终不悔的王不悔，慢慢开始后悔。 直到最后一页，那刚劲有力的王不悔人生无悔这七个大字，贯穿了这本书以及那平淡逝去的老人一生。 人，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但无论后悔多少，到了生命最后，也终将还是会放下。 杨铮似乎读懂了这个道理，更似乎彻底明白了那年父亲逝去时，嘴里的铁骨铮铮，并不是让他在为人处世上铁骨铮铮，而是在生活中，无论被击倒多少次，都要有着铁骨铮铮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他可能领悟的太晚了，若是前几年领悟，他大概也会走上一条和象棋背道而驰的路。但，现在领悟也不太晚。 毕竟，他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看到象棋的朝阳、烈日以及最后的夕阳。 象棋，归根结底还是一部人生纪录片，他会因为下法不同，所展现的人生也尽不相同。 但象棋还有人生的结局却是相同的。 都是在那一声铿锵有力的将军后，露出无悔又或是释然的笑容。 …… 三月，应该是每一年中最美的月份。 因为，她既是冬天过后的春天，又是万物复苏的明天。 她虽没有初冬的幻想、寒冬的冷漠、晚冬的悲凉，但她却能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 在沉睡中的人们，被窗外报喜的喜鹊叫醒。 他们挣扎的，不情愿的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他们也痛苦的，难受的走进洗漱间洗漱着。 当他们走出房门时，那挣扎、不情愿、痛苦以及难受却全化为了对未来的向往。 明天会更好，不，应该说是今天会更好。 他们露出笑脸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精神饱满的开始着自己的新工作。 杨铮起的很早，他几乎也是第一个来到棋社，更用笑脸对着棋社那一个个熟悉、陌生的老师职员还有学生打着招呼。 他在经历过寒冬之后，终于有所改变。 他也终于接纳了那曾经在他眼里不算完美的世界。 今天又是招生日，熟悉的牛头马面身影里也多了一个俏丽的身影。 她是王起，与棋呆子这群不善说谎不善推销的人不同，她很会说话，也很会立下承诺。 再加上棋呆子的段位以及美化的收入，象棋社的招生数量居然还超过了一旁的精英围棋社。 毕竟，王起嘴里的象棋，更多的是一条捷径。 一条成为运动员的捷径。 这条捷径，不需要太夸张的竞争也不需要太多的苦练，他只需要的就是家长掏钱，学生来学棋就罢了。 若是王不悔还活着，他看着王起这巧舌如簧的模样，他定会觉得这家象棋社与骗子无异。 但时代不同了，会说漂亮话的人始终会活的比不会说的更加辉煌。 不过，在王起这看似辉煌的招生中，还是出现了几个让人觉得失望的小插曲。 那就是她教的学生中，竟有几人在家长的带领下申请退班。 她有些好奇，毕竟五十来块钱一节课的价钱并不算太高，但直当她看见一位学生家长手中握的另外一家棋社的宣传单时。 她才猛然醒悟，春天其实不止是万物复苏的开端，她也同样是充满着危险和机遇的一场竞赛。 她沉默的让一旁也是棋室第二能说会道的王富贵代替她去负责招生，随后她拉着杨铮顺着宣传单地址找去。 她想去看看那家新开的象棋社，是施了什么迷魂术让自己的学生去在同等价位下，选择了他们。 她也想去看看，究竟这个在宣传单号称是智能与新派的象棋棋社，是有着多大的能力和勇气去挑战花家棋社。 他知不知道，花家棋社背后的老板，可是有着象棋还有围棋第一人之称的棋圣花之游。 他知不知道，就算是国外最先进的象棋人工智能，在下慢棋的时候，都赢不了花之游。 13 冲击 那间棋社压根就不能算做是一间棋社。 因为他处在街角，占地三十平不到，更重要的是在这间屋子里，无棋无子，只有两个年纪二十四五上下的年轻女人，正极力推销着她们售卖的商品。 没错就是商品。 象棋网络授课的商品。 ……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电和互联网已经超越了传统的火与书。 人可以没有火，也可以没有书。但绝对不能没有电和互联网。 这是广告单上说的。 也是王起最在意的，因为她觉得正如广告商所说，互联网还有电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生活。 她畏惧自己过时，也畏惧自己唯一会的象棋被别人替代。 已经三十的她，好像除了象棋一无所有，她害怕自己的价值会被否定。也害怕着三十而立，不再是男人，更是女人。 她大方的走了进去，询问着网络授课究竟是如何授课。 当她得知，只需要一台智能手机就能在家享受着全部课程她有些不可思议，也当她得知象棋授课老师不但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象棋大师还有人工智能时，她又觉得神乎其神。 一节12块钱简直廉价到难以想象的课程，更让她鬼使神差的掏出了钱包买下了三节课。 她在回去的路上，死死盯着手机上的网络课程，当她回到棋社的那一刹那，她脸如灰白。 她对着杨铮还有一脸诧异的棋呆子还有王富贵说道，时代终于变了。 …… 欢欢回来了，她给杨铮带来了承诺好的各种特产，她比划的说，这堆特产不值钱，大约也就五十块钱。 杨铮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分量加上这好吃的口感，让他觉得这堆特产若放在大城市，至少能卖五百往上。 欢欢对着杨铮又比划着，说她们老家，人均收入一个月才两个五百，杨铮以为欢欢在开玩笑。 直到他看了电视还有新闻，才知道原来华夏有六个亿的人月收入还不到一千，他也才知道，整个华夏，有整整五亿人没法上网。 他原本以为那五亿人都是老人，但他又好奇的查阅资料才知道，那五亿人有51.6%是完全不懂电脑和网络的人，而这51.6%中又有30%的人是杨铮差不多大的人，加上其他数据可以看出，五亿人中有3.1亿的五十岁以下的中青人是不会也没法上网的。 这完全颠覆了杨铮的价值观，无论是他看的网络小说还是现在热播的都市情感电视剧电影，都是光鲜且又靓丽的。 哪怕是纸媒还有各种认证的专媒，他们宣传的也大多都是耀眼夺目的“现实”。 一个亿的小目标，月薪过万的工作，各种提升技能的培训广告以及那数不清道不完的，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挣钱的手机游戏，这些就是互联网上的世界。 这种互联网上的世界和现在触手可及的世界，谁才是真实的呢？ 他望着欢欢满足的与他分享着手中特产零食的样子，他陷入了沉思。 …… 王起也想做网络教学，因为，她害怕着自己会在未来被淘汰。 她要杨铮拿起手机开始录着视频，她也创建了各种网络账号，每日都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涨粉，怎么样才能让她的粉丝来买课。 她也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在网络上，她很快就有了基础。 但在网络外，她好像也失去了很多基础。 她的课也开始变得没有以前雷厉风行，她也会像棋呆子一样，用着故事还有兴趣去引导着孩子。 她也没有以前那么势利，给每个孩子指定排名。 她仿佛在网络上变成了棋呆子，也仿佛在网络外，忘记了所谓的现实。 但王起会真正去忘记现实吗？ 杨铮觉得不会，因为她的眼睛里还装的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 慕名而来的粉丝坐满了整间棋社，明明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王起便在网络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耐着性子给她的粉丝介绍着象棋，也给他们讲述着象棋世界里的职业之路。 她极力的推荐着那群有了孩子的家长去选择象棋作为孩子的前程，她也像一条蟒蛇一般，死死盯着那群亲切喊着她王老师的猎物们。 在她的表演下，那些家长纷纷弹出钱包，买下了王起的网课。 而王起曾经的学生们，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棋呆子和王富贵的课堂里。 现在的王起，好像也不在乎之前的承诺，也不在乎着她曾经与家长的约定。 她只在乎的是自己的价值，还有那见到网络授课的冲击。 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棋手的身份，她现在更是是个营销成功学的导师，逐渐认为着这是她三十年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大好机会。 她甚至想让杨铮也辞掉助教的工作，换成自己的助理。 毕竟，像杨铮这样懂电脑懂剪辑又懂象棋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以为杨铮会答应，因为她给出的薪资已经达到了两万。但是杨铮却望着有些走火入魔的她，他轻轻说，如果她能在象棋中赢下自己，那他才愿意辞职去做她的助理。 王起没见过杨铮下棋，只认为他是普通的业余水平，便有些轻蔑的答应着。 杨铮望着王起嘴边这许久不见的轻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不会上网，也不会被互联网改变的五亿人，他笑着摆好了棋盘。 他的第一步，就是王不悔的当头炮。 也是他自己的当头炮。 14 改变 改变杨铮的铁骨铮铮是用了整整半年。 而让王起藏起了市侩的却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现实三十年所积累的知识以及荣誉，在网络上回报了她想要得到的很多东西。 但同样的，那被压缩在五分钟十分钟内的知识碎片，也让王起还有哪些慕名而来的学生，认为这就是象棋的一切。 他们或许忘记了，知识，本不可能被压缩成碎片。 能力还有文化，更是根本不可能被浓缩成几分钟的视频与文字。 每一个值得传承的知识还有文化，都是积累出来的。 也是历经无数代人，用血与泪堆积出来的。 …… 棋盘上，王起望着杨铮笨手笨脚摆棋的样子，她没有去思考着这盘棋的胜负。 而是思考着自己是否出一个看上去华丽又讲究的摆棋视频去在网络上让自己更受瞩目。 “当头炮？”当杨铮第一手落下的是中宫炮的那一刹那。 王起便下意识认为杨铮棋力不高，甚至只是个初学者。 因为现在的职业棋坛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起手落下当头炮，这无关于当头炮起手胜率不高，而是他们怕当头炮在棋盘结束之后，会在观众和解说眼里不够精彩。 王起已经忘记她有多少年没有下过当头炮，她甚至也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用“马儿跳”来防守。 是用“马来跳”吗？ 王起手指在马和炮上不断徘徊。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提起了炮。 …… 杨铮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棋力达到了何种地步，但他望着王起最后选择的是炮，而不是最稳妥的马时，他忽然觉得，这盘棋他赢定了。 他没有犹豫的跳炮，吃了王起那没有棋子保护的卒，他也没有犹豫的将自己的炮视为整座棋盘的中心。 他开始调动着他棋盘上的一切只为了这座炮而服务。 他的这种选择，更让王起确定杨铮的棋力只是新手。 她也开始因为她的判断而放纵。 她的棋变得观赏性极高，因为她的棋藏着肉眼可见的杀机。 她开始贪，开始以弃子换对面的重子。 这大概也是现在职业棋手的通病，面对着棋力低的对手，大部分职业棋手都想玩赢得漂亮，赢得大胆，赢得贪婪。 但往往就是这种贪婪的职业棋手，也是最容易被业余棋手击败的棋手。 曾经就有这样的一位职业棋手，他在对弈一个独臂业余棋手时，就因为太过于贪婪以及轻视，硬是在最后被那个独臂业余棋手将上军，成为了业界的笑柄。 王起似乎忘记了这个笑柄，她也似乎觉得卒相士这些杀伤力不大的棋子就是弃子。 但总共只有三十二个棋子的象棋，哪有什么真正的弃子？ 几手之间，杨铮的单马和双车几乎都被王起换掉，虽然杨铮这杀伤力极强的三子落在棋盘外。但同样王起这边五卒与双相以及双士也被杨铮一一斩下。 棋盘上虽然看上去大势在王起这边，但杨铮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 因为，在他眼里，他的主角可一直都没有倒下。 …… 王起没有选择去吃掉杨铮的主角。 因为代价太高，若是要强行吃掉杨铮棋盘上的主角，那她至少要付出一马一车的代价。 她既然想要赢的漂亮，那手中的车马炮不能少上分毫。 王起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她在贪婪之中，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她几乎杀掉了杨铮那边所有对自己具有威胁的棋子。 也几乎瞅准了剩下的单马单炮，让杨铮失去马后炮以及双炮将军的可能。 她放纵的让杨铮这边的所有兵过了河，同样，她也将自己这边的车马炮皆杀到杨铮的棋盘之上。 最多三手，她大概就能喊出将军。 甚至最多五手，她就能彻底将死杨铮。 但杨铮似乎看不到那大军兵临城下的景色，他仍然不慌不忙的握着他的主角，慢慢的走对方老将的九宫格之间。 他说：“我今天去看了，那间专门售卖网课的棋社，搬走了。” 王起有些发愣，因为她不懂杨铮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她想了下，随口回道：“是因为这边的学生招满了？” 杨铮答道：“不知道，但我觉得她招不满学生。” 王起：“这怎么可能招不满，她的课又不贵。而且都是象棋名家教学。我要是家长，肯定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学她的象棋课。” “但很多家长都不如你我懂棋啊，他们也不知道那是象棋名家啊。”杨铮又把炮往前推进了一格说道：“再说象棋始终是人与人的对抗。” “学习象棋更应该在人的指导下去学习，而不是在网络虚无缥缈的网课录像下，去学习，去下好象棋。” “象棋也不单单只是一门课程，一场消遣，他甚至也不是一条能让人飞黄腾达的道路。他更多的是做人做事的简单道理。” “我曾认识一个象棋高手，他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做事和下象棋其实有相通之处，都是要先有个次序，做人做事下象棋，都必须都要有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但如果先有第二步，那第一步和第三步就不存在了。” 杨铮提起了一旁的兵，在王起最后一步就要将军之前，先落下了棋子。 整间棋盘，瞬间也在这个兵落下时，明朗起来。 失去了相与士的九宫格，还叫九宫格吗？ 失去了马儿跳防守当头炮谨慎的王起，似乎真的能配上她职业棋手的身份吗？ 王起望着这瞬间逆转的棋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应该是自己赢得棋局，竟会被一个兵逆转。 明明是自己杀掉了他的车马，但为什么失去车马的兵，更像是一个弃马拔剑的将军那般优雅呢？ 为什么对面那个看上去像是个新手的杨铮，其实每一步都算到了最后一步？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吗？ 还是因为自己那三十年被压缩成几分钟视频的知识与荣誉其实压根就不值一提吗？ 杨铮没有喊出将军二字。 他只是望着王起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错过了第二步棋，直接下到了第三步棋啊！” 15 时间 王起二十七年的象棋生涯，似乎在杨铮口里变得不值一提。 这二十七年来的荣誉以及经历，似乎也在这一刻，走马观花的在王起眼前呈现。 三岁学棋的她，曾被父母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他们想让她成为华夏第一位女棋圣，因此他们倾尽所有让她拜在一位象棋大师门下学习象棋。 她也不负众望，在学棋四年后，第一次在市象棋少儿比赛中崭露头角，拿下了全市少儿象棋的冠军。 值得一提的是，棋呆子是在她后一年才拿到本市冠军，论资历，王起算得上是棋呆子的前辈，算能力，十一岁的王起就是职业棋手了，这当然有着一部分她师父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王起十一岁就已经有着不输给大人乃至刚晋升职业的棋士棋力。 十四岁的她，更是被举荐至全国少年赛，并在比赛中拿到了乙组第二名的成绩，晋升为二级棋士。 十七岁的她，在全国少年赛乙组第一次拿到了冠军，成为了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象棋女棋士。 不过，她的记录好像到此就为止了。 十七岁至今整整十三年，她一直都没有晋升到象棋大师这个段位。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棋力不如别人？还是她在成名之后，被父母还有师父视为摇钱树，每天都奔波于各大城市的表演赛中？ 又或者，她在害怕着什么。 “我一直以来走都是第一步和第二步，就是看不见第三步，你凭什么说我没有第二步？”王起翻过了棋盘，对着杨铮又说道：“你又不是我，你只是占了先手的优势罢了。不信，咱们在下一盘。” 杨铮自然没有拒绝。 他刚刚的确是占了先手的优势，但是除去先手的优势，杨铮更觉得就算再重下一盘，结局仍然不会被改变。 毕竟，一个看不起，也不愿意重视当头炮的对手，又怎么能在这座棋盘上认清自己的人生呢？ …… 王起这次很谨慎，谨慎到她头一次用开局用飞相防守。 她也开始重视着对面那个看上去像是新手，实际上却又精于算计的男人。 她认为刚才输的那盘棋是只是因为自己太贪太急，舍不得去以子换子。所以这次她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要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可当她看着杨铮依然走出当头炮这一步棋时，她整个人脑袋嗡嗡的。 她有些分不清，对面这个男人是真高手，还是刚刚仅是运气好。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破天荒的跳了马。 也在这时，她好像回忆起在很久以前，杨铮曾问过她这样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梅花谱名字叫梅花谱，而不是叫桃花谱、梨花谱？ 她还记得当初她的回答就是因为梅花谱的作者就是梅花，所以梅花谱才叫梅花谱。 现在看来这个答案，是有些可笑。 因为在她心中，冬天已经过去了，梅花也自然凋零了。 她的防守也在这一刻，从冬天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春天，每一步都藏着孕育已久的春意。 而杨铮望着棋盘上那难得的春意，他脸上又露出了笑。 他提起了手中的马，和王起一样落在防守处。 …… 不贪不急的王起比起上一盘棋，下的自然是稳重了很多。 但也因为这份稳重，她才明白对面那个男人棋力至少与她旗鼓相当。 他不贪，稳重的像一个踏雪而来的剑客，每一步每一剑都恰到好处的打在她设下的陷阱周边。 他不急不争，似乎想把这盘象棋当成围棋。 每一步都按照自己思路去走，他似乎看不见自己的威胁与强壮。 他只是安静的落子与提子。 哪怕她真的因为难得的失误，把马放在他眼前，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又让王起落子的时候，从试探变成了拔剑。 她的确有这个拔剑的资格，飞相，飞马早就让她后方固若金汤，双士的按兵不动，更让她这位剑客更像是修行着外功的绝世高手，有信心去抵御着任何出乎意料的攻击。 她也因为这份自信，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不想给杨铮任何的机会，她也想证明刚刚杨铮所说的是错的。 若是自己没有第一步和第二步，如何才能走到现在肆意出手的第三步。 杨铮似乎看不到她出手的第三步，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进攻和防守。 这一盘棋，也因为二人的选择不同，看上去像是均势，但是实际上，懂棋的人都会认为王起的赢面更大。 王起攻防兼备的棋局，似乎也超越了她平时的水准，也让她忘记了她只是一个一级棋手的身份。 她甚至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就算面对着大师级别的棋呆子，都不会逊色半分。 “你知道，春天什么花最美丽吗？” 杨铮落下了一只马，他缓缓盯着棋盘上忽然问道。 “什么花？迎春花吗？”王起下意识的回答着。 但她脸上却因为这只跳马，难得的抽搐起来。 “也是梅花。” “因为梅花真正盛开的季节可是春天啊。” 杨铮望着她急忙的回退着车去防守这只马，他又握着刚刚落下的马，怼掉了她那看上去无懈可击的飞相。 这一声落子就正如蛰雷惊起，一发便不可收拾，在这只貌不惊人的马下，王起看似坚固的外功防线，似乎散落在风中。 她望着这盘结局，不可思议的大吼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下的无懈可击了。为什么这只马会在这里出现！” 杨铮摇着头望着棋盘又说道：“因为，这只马就是安蹇先生啊。” “他用了一辈子去研究如何破当头炮。他也用了一辈子去尊敬当头炮。他更是用了一生，走好自己的第一步第二步。” “当一个人无所顾忌的走好自己的第一步第二步，他才能走好自己想要的第三步。” “你从来就没想好自己的第三步是什么。” “也只是为了胜负去走好别人想要你走的第一步和第三步，忽略了你自身的第三步。”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没有第二步的原因。” “你太在乎别人的眼光还有赞美了。” “你从来没有思考过，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16 胜败 王起输得彻底，也输得心甘情愿。 或许用心甘情愿去形容胜负并不恰当。 但是在最后杨铮落子的那一刻，王起终于开始思考着，她这三十年来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金钱？是认同？还是荣誉？又或者是网络上那让人沉醉的赞美？ 她很想在和杨铮下第三盘棋。 但当她的手指触摸在象棋棋子时，她才猛然发现，那本来看上去应该是自己“唯一”的象棋，居然会“躲开”她的指尖。 她望着那颗从她三岁起就认识的象棋，她好像觉得，自己这三十年来，从未下好过一盘棋。 春天最美丽的花是梅花。 那自己的春天又在哪里呢？ …… 杨铮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多管闲事起来。 本来只是一场拒绝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用了整整两盘棋才告诉了王起她欠缺的是什么。 他走在大街上，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现在上了年纪的原因，他也变得越来越爱说大道理。 但他并不后悔，也不懊悔。 因为二十九岁这个岁数大概是人生最完美的岁数。 毕竟，他前进一步就是三十而立。 他后退一步就是就是二十岁充满着希望与信仰的年纪。 二十不惑？或许对于杨铮来说，二十多岁这个年纪不可能出现着不惑，因为他正是一个年轻人可以幼稚，可以为了理想与向往，拼命奔跑的时代。 他想趁着二十九岁这个还有着激情、理想、正义、希望的年纪，去做些他想做的事情。 他也知道，自己的微不足道。 但，萤火之光，却也能像太阳一样照亮着迷茫的前方，萤火之光，依然也可以让迷途的人，找寻到方向。 ……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金钱？还是为了别人？ 有人说人活着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也有人说人活着是为了家庭，是为了生活。 但很少有人说，人活着是其实是为了自己。 若是有人说人活着是为了自己，那他肯定是一个自私的人，也说不定会是个不道德的俗人。 但是，人活着本来就是为了自己。 他会因为家庭而忍辱负重，他也会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放弃理想。 但人本来就是人。 他也需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也更需要理想。 当一个人失去理想，彻彻底底一辈子为别人或是在别人眼光底下而活的话，那他还算人吗？ 他应该不算人吧。 王起想起这三十年的岁月，她走在冷风中，第一次感觉到春天其实比冬天还要更加寒冷。 …… 杨铮似乎在第二天忘记了昨天的胜败，他仍然做着自己本职的工作，也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 他依然每次在上课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维持着课堂秩序，也依旧的和往常一样，听着棋呆子、王起还有王富贵的课，认真的学习着他感兴趣的一切。 他的认真还有好学，也深深感染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 他们本就是一张白纸，本会因为身边的环境不同，去染上五颜六色的颜色。他们到了最后也会因为这些色彩斑斓的颜色，去认识着对于每个人来说，不一样的世界。 他们的世界，大概就是和杨铮一样，永远保持着希望。 他们虽然也是为了“别人”活着。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却因为被杨铮的刻苦所感染，而彻彻底底为了自己去活。 …… “你的棋力这么高，为什么还要记着我上课的笔记。”王起在课后，忍不住问着昨天连赢她两把的杨铮。 杨铮望着王起，他笑了笑。 “因为，我的第一步远没有你走的踏实啊。” “也因为，象棋这项运动，本来就是学无止境的运动。” 杨铮说的很自然，也说的理所应当。 他似乎也在自己的话语中，带着王起早已失去的热情。 他好像在此时，比起王起更像是一个职业棋手。 “可惜，你自己二十九了…若是你二十五六，或许棋坛上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二十九怎么了？”杨铮似乎忘记了棋坛上的规则。 他合上了笔记本又认真地说道：“难道不是职业棋手，就不允许下棋了吗？” “又或者说，职业这两个字，真的能代表一切吗？” “当你的热爱，超越了职业，超越了胜负，你每次落子起子时，其实都是一种乐趣。” “一种为了自己而活的乐趣。” “乐趣？”王起琢磨着这两个字，她不知为何握紧了拳头。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体验到下棋的乐趣，也很久没有体验到挑战的乐趣。 上一次下棋的乐趣的在哪呢？ 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没有晋升到象棋大师时，自己流下的是悔恨的眼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麻木的？ 开始去不计较没有利益的胜负呢？ 难道真的是，当兴趣变成职业后，人就会失去本该有的乐趣吗？ “我认识一位老人，他德高望重，棋力也相当精湛。” “他的人生精彩又充满着波澜，他也曾试想过他这辈子应该如他的名字一样人生无悔，但是现实生活却告诉他，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一辈子无悔。” “他也慢慢习惯着后悔，习惯着为了家庭，为了生活，为了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棋手去做着让他后悔很多的事情。” “他好像也学不会快乐，因为他总是考虑的太多。” “他也会抱怨，抱怨着为什么他认识的那些自幼下棋二三十年的年轻棋士，到头来却不如网红摆拍几十秒的象棋视频，更能赢的鲜花与钞票。” “他也会埋怨，埋怨着自己能力不够，不能给他热爱的象棋带来更多的美好。他也开始重视棋盘上的胜负，开始变得懦弱，开始畏惧着自己唯一热爱的象棋会被人和人工智能所击败。” “但他到了最后，还是放下了。” “因为，他觉得，所谓的胜负不该是在棋盘上，而是在棋盘外。” “他也觉得，时间会告诉所有人真正的答案。” “他最后一盘棋，大概落下的是当头炮。一直以来，他都是精修《橘中秘》的强硬型棋手。是生活让他学会了畏惧，也让他不停的后悔，不停的悔棋。” “但，就算后悔，就算悔棋，人的结局并不会因为你这半分后悔和犹豫，而有所改变。” “因为人就是人。” “人就该去为自己想做的事情，义无反顾一次。” “哪怕明知道结局无法改变。但，当头炮就是当头炮。” “几百年前，他叫当头炮。” “几百年后，他依然会叫当头炮。” “这其实就是象棋的魅力与乐趣。他会犹豫，会徘徊，会后悔。” “但到了最后，他们的结局永远就是将军二字。” “你…学会了将军吗？” “去将人生的军，去见生活的军！” 17 明天 今天终将会过去，明天也永远不会迟到。 当黑夜过去的那一秒，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昨天好像也变得不是那般重要。 输掉棋的王起好像捡起了曾经的自己，她开始在家教学中雷厉风行，也开始和以前一样跟着学生父母说着什么。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糊弄，而是承诺。 她是真心想把这群孩子培养成和她一样的职业棋手。 也是真心地觉得这些单纯淳朴的孩子，应该比着曾经的自己有着更为远大的前程。 杨铮觉得在春节之后，好像所有人都在变。 曾经最讨厌智能手机的棋呆子，如今好像已经离不开智能手机。 那个总是在嘴上说着大道理，活的也像个道理的王富贵，似乎现在已经没有大小道理了，因为他望着那些被他教导的孩子，他觉得，给予他们最原始的快乐似乎比道理更加重要。 当然，改变最大的还是欢欢。 她自从从老家回来之后，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努力。 现在的欢欢，每天几乎作画十个小时以上，她努力，她刻苦，但是她却依然没有收获。 她的画作质量也层次不齐。 她的眼睛，似乎也没有了以前那动人的光彩。 杨铮很是担心她。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让她恢复着以前的光。 当成绩决定一切时，好像无用的努力就是一项过错。 欢欢真的错了吗？ 她望着成绩越来越惨淡的漫画，她第一次放下了笔，开始怀疑着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项职业。 她也第一次感觉到痛苦。 当努力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时，那种痛苦是彻骨铭心的。 她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客厅时，她看见了一脸担心的杨铮。 她也习惯性的挤出了笑容，她也在不经意间望着空无一物的花瓶。 她或许在想，杨铮也变了。 但在她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时，杨铮却沉默的站了起来。 他拉住了欢欢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他带着她逃出了这间看似温暖的房间。 那明媚的阳光在他们迈出铁门的那一刹那，毫无保留的撒在他们身上，那是升起又落下的太阳。 温暖的夕阳，还有那渐渐回暖的气温，让她和他都恍惚感觉到，春天其实也应该是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 “走，我带你下棋去。”杨铮低着头，满脸通红的说道。 下棋，大概是杨铮唯一能帮欢欢做的事情。 下棋，也大概是不善言语的杨铮，最能表达自己情感的一项方法。 下棋，更可能是杨铮现在的所有。 他不容拒绝的带着她，穿越了大街小巷，踏过人山人海，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公园里，此时，公园里还在下棋的人并不多。 那些熟悉杨铮的人，望着杨铮居然会带着一个女孩来到公园，他们脸上比春天还要温暖、明媚。 “杨铮你终于来了啊！” “这女孩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 “哎呀，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带女孩来到公园。” 那些熟悉的人又望着满脸通红的杨铮，忍不住纷纷打趣道。 他们也是善良的，可爱的。 毕竟，他们在看见女孩也满脸通红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他们更是放弃了刚刚本是焦灼的棋局，把这座下了一半的棋盘让给了杨铮。 也毕竟，在他们眼里，已经快要三十的杨铮，比他们这些成家的男人，更需要这座棋盘。 这奇妙的默契，本是不可能发生在这座公园之上，也本不可能发生在这棋盘之下。 但偏偏他们却又发生了。 真是又让人觉得更有些不可思议。 杨铮红着脸，把同样红着脸的欢欢带在棋盘旁边。 他指了指一旁的空位，用着手语暗示欢欢坐下。 也在手语亮起的那一刻，整间公园先是沉默，后又是沸腾。 这些经历了不同人生的男人，何尝不都有着自己智慧与为人处世之道呢？ 这些在生活底层摸爬滚打的男人，又何尝不懂杨铮这手势代表的意思呢？ 他们本就是善良的，也是聪明的。 不然，他们又怎么会像是对待正常人一样，纷纷沸腾的要欢欢给公园里这个知名的“棋王”杨铮一点颜色看看呢？ 欢欢低着头，她听着身边陌生的鼓励声，她心中的不安与徘徊，以及那一丝来源于残障人士的自卑，都好像在此时此刻，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伸出了手，抚摸着那一颗颗制作粗糙的棋子。 这些明明粗糙到扎手的棋子，好像有着一种别样的魅力，让她感觉到心情又莫名平静下来。 她笑着握着手中的炮，啪的一声砸在棋盘上。 当头炮，又何尝不是她一直向往的人生呢？ …… 杨铮的棋力很高，甚至比他身旁的那些把象棋当做消遣的男人们加起来都要高。 但是他的这盘棋，大概也是赢不了对面的。 因为对面愿意给欢欢支招的人实在太多了。 象棋本就是人类智慧的产物。当众多人类的智慧汇聚在一起，哪怕是棋力平常的棋手，也都会成为在这众多智慧的汇集中，成为一个真正的象棋高手。 欢欢此时就像汇集了无数智慧的一个象棋高手，她似乎在握子时忘记了诸多不快，在身后七嘴八舌的指导下，她也似乎在落子时忘记了自己从未下过杨铮的过往。 她的棋子，好像慢慢有了灵魂。 她的每一步棋路，也好像走了自己的想法和智慧。 那棋子移动时的一横一竖一撇，也像极她在画报上勾勒的线条。 那一声声棋子与棋子的碰撞声，更像极她用力勾勒，那无人问津的思想碰撞。 “明天会更好。” 杨铮望着欢欢棋盘上逐渐的明朗。 他忍不住又说道：“因为昨天始终是昨天，今天也可以变成明天。” “但，明天却永远变不成昨天。” 欢欢听着杨铮这看似自言自语的唠叨，她嘴角的笑容又绽开了。 她握着手中的炮，轻轻的砸进了杨铮的阵营里。 她似乎想说将军，但天生哑巴的她，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 但，在这支支吾吾之上，她却感觉到在她身后有着很多人，替她喊着将军二字。 18 老师 曦曦不想学棋了。 因为春天对于她来说，意味的并不是美好，而是沉重。 毕竟，春天不止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更是成长的季节。 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时这份代价，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粒米，一滴水。但同样也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份代价是一座山，一片海。 开学的学杂费、棋室的培训费、日常的生活费，对于曦曦来说，不但是山和海，而是一片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天空。 虽然她的棋下的越来越好，就算是那位极其挑剔的老师，都认为她会是班里第一个定段的小棋手。 但她学棋的费用，并没有因为她的棋下的越来越好而变得越来越少。 反倒是，她的老师还想让她去更为昂贵的“晋级班”去快速定段，成为业余棋手。 那一小时高达上千元的学费，对于曦曦来说，就像是一块巨石一般压的她喘不过气。 毕竟，三个小时的课，就足以抵自己母亲一个月的工资。 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也是极为讽刺的。 但曦曦的母亲却不觉得这是一件让人感觉到讽刺的天方夜谭。更不觉得这是一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不平等交换。 毕竟，这昂贵的学费背后，代表着师承二字。 如今，想要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棋坛快速出头，师父是绝对少不了的。 一个有名望的师父，不仅能让他的徒弟跨越段位去与高手对弈，更可以开阔徒弟的眼界。 对于一个棋手来说，眼界这两个字，有时候比棋力更为重要。 因为，棋力有时会随着年龄增长，记忆力的减退而变得大不如前，但眼界不会，他只会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的增添，而看的越来越远。 曦曦的母亲，认为这就是曦曦的大好机会。 她没有犹豫，咬着牙同意了这昂贵的学费。 也因为这昂贵的学费，在这个春节，曦曦的母亲几乎豁了出去。 她接了三份工，在万家灯火的日子里，她没日没夜的工作着。她似乎不知疲倦，也感觉不到孤独与寂寞，她的眼睛里好像装的是对女儿的爱。 但实际上，她知道，她眼睛里装的是恨，是对丈夫的恨。 她想，女人，应该是水做的，虽然水看上去柔软，但实际上又有什么能比水更加坚韧呢？ 这个坚韧的女人，在春节这八天，不眠不休挣了整整七千块钱，她拿着这七千的血汗钱，望着懂事的女儿，她没有动容，也没有任何埋怨。 她只是平淡说了一句，你要好好学棋。 一定要出人头地。 曦曦接过了这七千块钱，她心中意外的没有任何感动，她只有着愧疚，一种说不上对谁的愧疚。 …… 曦曦顺利的在老师引荐下拜了一名职业棋手为师。 她用七千得到了一张考究，还有一眼就能看出上了年纪的棋盘，她也用七千买下了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叫无为，是她喜欢道家的师父，给她取得字号。若无意外，以后曦曦走上棋坛，人们可能会更多的记住她无为的名字，而不是父母取的曦曦。 这是一件好事，她的母亲说，这个名字绝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轰动棋坛。 但曦曦却觉得，换了名字的她，好像已经死掉。虽然她不懂什么是死，也不懂无为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但她懂得是，有了新名字的她，在之前的普通班里，好像变得让人尊敬了许多。 曾经那看不起她的小胖子，那总是欺负她抓她头发的小眼镜，现在望着她都是满脸笑容。 她又有些弄不懂，为什么这帮和她差不大的孩子们，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比大人还要市侩的大人。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对她一如既往的好。 ……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啊。” “这当然是因为你先喊我老师好，我才会对你好啊。” “你问我老师是什么？” “老师大概就是用尽一生教你做好人做好事的引路人吧。” “你问老师求不求回报？老师应该求回报，不过老师的回报，可比普通人想要回报要多很多。” “因为老师最想要的回报就是学生长大了有出息有本事，这样说出去，老师脸上才有光呀。” “你问我什么是出息什么是本事？” “大概就是成为一个有着独立思考与梦想的人，这种人不必太有钱，也不必太有名。他们只需要认认真真完成自己手上要做的事情，对生活对事业保持着热爱。那他就是有出息的人。” “我有很多老师，这些老师，大多都是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教出的学生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但他们却有着很多职业没有的自豪感。” “因为，普普通通的人大多数也都是热爱着生活，都认真生活的人。” “他们恰恰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出息的人。” “老师也希望你未来能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下好每一盘棋，做好一件事，对生活热爱不气馁。那就是对老师我最好的回报！” …… 杨铮望着面前这个原来爱笑，现在似乎不会笑的女孩，他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些话。 他觉得，现在的老师应该不会说这些大道理。 他们大概只会说，你好好学习，只是为了以后挣大钱，发大财，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这种话，恰恰比杨铮说出来的大道理还要假大空。 因为，大部分人就算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他们也未必以后会发大财，挣大钱，过好自己平淡的生活。 人活着最起码要知道，自己活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就像他很小时候，几乎每个孩子梦想都是科学家，老师，记者这些崇高的职业。 但为什么等他们岁数大了，那些崇拜的职业，会因为收入问题，被他们慢慢淘汰出自己梦想之中呢？ 这大概是他们根本弄不懂科学家，老师，记者或者是高尚的“本质”。 现在的社会，不但浮躁，更是现实。 这份现实，对于大人来说，可能会让不少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学会一些另类的生存法则。 但这份现实，对于孩子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难道这个世界，对于孩子就该只存在现实，而不需要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那种美丽的幻想吗？ 又或者，钱，富有，光明的前程，就是孩子以后必须追寻的方向吗？ 杨铮不愿也不想，现在的孩子会为了现实，去放弃生活的本质。 他更不想，让面前的女孩失去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他只想让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世界还是原本他记忆里那个平等的世界。 这是他的梦想，也是王不悔的梦想，更是天底下所有老师最本质的梦想。 (本卷完) 01 人生路 杨铮望着好像重拾希望的曦曦，他嘴角眼角都是笑。 他有些庆幸，庆幸着自己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话。 也庆幸着，自己可以去让面前这个迷茫的孩子，找到丢失的希望。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在庆幸之余，他更多的还是感激。 杨铮的家庭其实很普通，他的母亲是初中老师，他的父亲曾是一位钢铁工人，在下岗后为了养活家人，他做过很多平凡又普通的工作。 他大概从他早逝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良知与智慧，也从他那普通又平凡的父亲身上学到了坚持与沉默。 他曾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在遇见欢欢之前，他甚至可以一天不说话，也甚至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黑夜与孤独独自忍耐着一切。 若不是遇见欢欢、遇见了那些生命里平淡又特殊的过客。 他大概也会和刚才的曦曦一样，丢失着希望吧。 他曾经在失业之后很迷茫，因为他根本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他那时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 他也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是一个失败者。 直到他遇见了欢欢这个可能是从出生就被世界遗弃的失败者，他的双手好像充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这股力量促使着他想去改变，想去逆转自己的人生。 如何去逆转自己的人生呢？年近三十的他，好像什么都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毕竟，他的思维是传统的，他的眼睛是现实的，他的心是有着良知的。 那份放在现世有些多余的良知，又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他的母亲想让他做一个作家，什么是作家呢？他的母亲说，作家的笔是正义的，心中是有尺子的。他们敢逆流而上，也有着不迎合时代的勇气。但现在，又有几个敢逆流而上，不迎合时代的作家呢？ 又有几个敢于创新，敢于去尝试去写一些别人觉得会影响收入的作家呢？ 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老杨头，在老婆死后，并没有让杨铮去做作家，大概他怕他和自己一样，一生落魄又可怜。 他也只教会了杨铮象棋。 那小小的棋盘上，三十二个棋子，或许也代表着他对亡妻的思念。 也毕竟，老杨头第一节课，就是教会杨铮千万不要去悔棋，也千万不要去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 这份课程，枯燥又无味。 但也就这份课程，却让杨铮因为从不悔棋，去结识了公园的李大爷，也让他看到李大爷波澜起伏的一生。 李大爷很热心，同样也很现实。 他给杨铮引荐了工作，却从来没有教过他下象棋。 这大概是因为在他眼里，二十九岁的业余男棋手，就算棋下的再好，也远远不如那个三十岁正处于青年的职业女棋手更能让如今平静的棋坛激情千层浪。 大概李大爷永远都没想到的是，他选的棋，不但没有成为辅佐帅的士，反倒让杨铮这枚本该是“士”的棋子，成为了那粒在楚河对岸杀气腾腾的无名小卒。 杨铮现在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棋呆子的时候，他觉得棋呆子应该是最符合古人心目中帅与将的形象。 因为她冷静，不放弃，棋力也强到让他感觉到绝望。 但他这颗无名小卒，哪有退路？ 他大概又在棋呆子身上，学到了临危不乱。 就因为这份临危不乱，他见到了老周这枚永远火爆的炮弹，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老周的弟子，但他却学到了杀伐果断。 若只有父母双亲，李大爷，棋呆子，老周。 他大概只能凑齐棋盘上的士，相，帅，炮。 王不悔的出现，就像一匹老马那样普通，他的出现，更像是一匹老马那样执着。 他生的平淡，死的却很潇洒。 他潇洒到让杨铮发现，其实他身边还有着别样的棋子。 他若为卒，那自然也有人为車。 那杀伤力最强的車，大概就是老张。 老张虽然棋力不高，一生看似平淡无趣。 但老张绝对是大多数普通华夏人的写照。 他普通，平凡，他有时懦弱，也有时坚强，他能吃苦从不抱怨，更重要的是，他奢望的也不多。 他很平淡，但他又不平淡。 因为他人生里绝大多数的棋，都是当头炮！ 一个下了几千局当头炮的人。 他又怎么会普通呢？ 一个为了家庭奔波了大半辈子，吃苦吃了大半生最后依然还能笑嘻嘻下棋的男人，又怎么没有車的冲劲呢？ 一个向往美好，愿意去写诗，有着最单纯幻想的男人，又何尝没有車义无反顾横冲直撞的勇气呢？ 不过，虽然棋盘上車马炮士相卒将帅都有了。 他还唯独差一个棋盘。 这个棋盘又是什么呢？ 是生活？是人生？还是说是这个活生生的世界？ 杨铮又望着和自己雀跃告别的曦曦。 他站了起来，往棋室里走去。 他想，棋盘或许就是这些充满着希望，阳光明媚的孩子。 毕竟，人会老，也会逝去。 棋会落幕，结局也只是将上对方一军。 但棋盘却能不言不语的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这世界，好似就没有着一件真正永恒的事物。 但这个世界，却有着比永恒还要灿烂的流光。 那份流光正是希望。 杨铮轻轻推开了教室的门，看着王起激情的用她独特的教学方式，教会孩子如何将军。 他又探出头，望着教室旁边棋呆子的教室，他望着棋呆子也用着她独特的教学方式，去教会孩子如何去读懂象棋。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那一页页上画的都是棋谱，以及他下完每一盘棋后的感悟与改进。 这第一页，就是他与他父亲的第一局棋。 那夹着书签的，是他第一次赢下李大爷的那盘棋。 那被折好的记住标记的，是他输给棋呆子的那一盘棋。 他又画着一副棋。 这盘棋，是他自己的棋。 不过在棋盘上，好像没有着传统得象棋棋子。 棋盘上有的只是一个个真诚的笑脸。 也不知道这盘棋最后的结局如何。 但无论输赢，胜的永远也是笑脸。 输得仍然也全都是笑脸。 02 花与剑 花家棋社的老板叫花之游。 听说他不仅是一个商业强人，还是一个棋力惊人的象棋、围棋棋手。 在这个慢棋为王的时代里，他更是一位极少愿意琢磨快棋的棋手。 棋呆子说，他的棋就像流光一样璀璨又美丽。 王起也说，他的棋也像蜡烛一样短暂又温暖。 蜡烛、流光？ 这两个听起来本该是不一样的东西，放在一个人身上久了，好像最后又好像成为了一样的东西。 一样抓不住也握不住的东西。 …… 杨铮在棋社工作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从未见过这家棋社老板的真容。不过他却从棋呆子提起花之游向往的眼神里不难看出，这家棋社老板棋力绝对不低，甚至于他的棋力应该还远远高于现在的棋呆子。 这又让他有些好奇，一个围棋同样也是象棋的高手，他为何会去选择下快棋。 杨铮也是一个快棋手，他深知下快棋需要庞大的计算能力，更需要的是极端让人琢磨不透的思维布局能力。 这种极端的思维布局，或许适合象棋，但他绝对不适合围棋。 因为围棋一共361子，他绝对不会允许出现着平分秋色的和局。他的每一步，都该翼翼小心的走。 他的每一步，也应该稳中求胜，而不能像象棋那样有时极端，有时激昂。 …… 这个世间永远不缺聪明的抄袭者、投机者。 尤其是对于商人来说，大部分商人都是精明的、聪明的。 他们也大多没有底线还有良知，他们眼里好像装的不在是祖宗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诚信与脚踏实地，他们眼里装的全都是金钱与现实。 那家收完钱就跑的网络授课棋社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用微笑与科技，贩卖着家长对孩子未来的焦虑，也用着低价和0成本，去售卖着他们偷窃来的知识与棋局。 他们好像忘记了那些愿意购买他们课程的，大多都是些家境不好的男人女人，他们也忘记了，他们最终售卖知识的主体，归根究底还是一些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们走的干脆，也走的潇洒。 或许，他们也会在多年以后，会得意洋洋的说着，最好挣得还是穷人和孩子的钱。 他们也会用着笑贫不笑娼去为着自己做着诡辩，他们更说不定更给这个本该是光明淳朴的世界，增添几分黑色。 黑色多了，白天自然也会变成黑夜。 在那家网络棋社卷款潇洒离去时，花家棋社身旁也如同雨后春笋那般，多出了十几家打着平价和前程的棋社。 这些大大小小棋社似乎就像一步步看似慢，实则快的快棋一般，疯狂蚕食着人类的梦想。 他们也像一粒粒落下的棋子，看上去地位都好像是平等的，但是这一粒粒棋大部分是黑色的。 受到这些平价棋社的影响，花家棋社最近有着太多家长选择退款转学。 他们不是孩子，也不是棋手，他们眼里永远好像只考虑着那根本看不见的性价比。 杨峥最近收到了五个家长的转学申请。 他很无奈，但最后他只能选择了放下。 他不能不放下，因为他只是一个助教，而那些家长，才是孩子人生的决定者。 他们可以握子落子，也可以悔棋，但杨铮不行。 他不能悔棋，他只能无奈看着孩子不舍的眼泪，心中有些许难过。 他想要棋呆子去挽留孩子。 但棋呆子似乎早就司空见惯。 她只是平静的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盘棋，就和当初第一次见到杨铮一样。 03 花与剑(02) “我们只用管留下的学生，不要去计较离开的学生。”棋呆子落下了棋子平淡的说道。 “但那些离开也都是我们的学生啊。”杨铮沉默了许久，缓缓回道。 却不料他的话刚落下，棋呆子难得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她说：“我们只是培训机构里的老师，与学生还有家长其实只有着最普通的雇佣关系。而且，哪怕是正规学校的老师，他也在以后的某一天，避免不了学生长大主动离开他以及学校的结局啊。” “所以，你要的是放下，别放不下。” 或许，正如棋呆子所说，老师除了育人以外，他更多的还是要接受以及习惯离别。 但她好像忘记杨铮明显是一位不称职的老师，他不仅不习惯离别，而且他更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去与那些喊着他老师的学生告别。 他在棋呆子惊诧的目光下，他慢慢走到了棋盘面前，他拿起了棋呆子犹豫很久的炮，用力砸在那风口浪尖处。 随着他的落子，棋呆子望着这困扰她很久残酷，脑海里莫名想起了一句拼凑的诗。 那就是“莫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 …… 杨铮第一次下班没有直接回家，他漫无目的徘徊在街道上。 那一家家新开的棋社让他眼花缭乱。 那一张张摆放在门口的宣传海报，那写在上面一句句让杨铮感觉到犹如天方夜谭的承诺。都让他在不经意间走进了一家规模最大主打互联网教学的棋社，那家棋社听说是南方最大的棋社连锁，也听说这家连锁棋社的总社也和花家棋社一样，都有着不少象棋高手作为坐镇老师。 这间分社的坐镇老师，虽然不是职业棋手。但他却比很多职业棋手还要有着名气。 因为这位高手，曾在一档收视率极高的娱乐节目里一口气赢下过三名职业棋士。 虽然这三名职业棋士都是一些退役的二三级棋士，但这份不科学的结局，对于一个在街头苦练十年并饱受家人与朋友质疑的象棋爱好者来说，本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当不科学和天方夜谭碰撞在一起，他就自然而然成为了那年炙手可热的网红。 他红了整整一年才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下棋，对弈的都是些水平不低的高手。 在那一年里，他的对手在棋盘上没赢过，他也没输过。 但他最后却输给了棋盘外的世界。 毕竟，现如今有着太多人想去成为网红，象棋再很多人眼里就是最好成为网红的商品与阶梯。 它平淡，平凡，也随处可见。 但只要握住它的人，是一个与想象中形象完全相反，甚至相反到不科学，相反到有些天方夜谭的人。象棋以及握子的人，自然而然就会不可思议的变成一件商品，一块阶梯。 当象棋成为一件商品，一块阶梯时。 后来者总会有着力气去推翻前者，去替代他站在到台阶上。 一年没有输棋的他最后还是输了。 他输给了一位不会下棋的网红，也输给了这个让他起起伏伏的时代。 但在一年后，谁也没想到那个过气的网红，居然会复出成为一名象棋老师。 当然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他会成为这家南方棋社在北方第一家分社里的坐镇老师。 …… 杨铮望着拥挤的报名大厅，他眼里有些迷茫。 他又看了看张贴在墙上的收费价格，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象棋网课一百一节，线下教学起步价两百。 这比起自家棋社收费还要高出好几倍。但似乎网红始终还是网红，哪怕过气的，他仍然拥有着让人艳羡的粉丝量作为让家长信服的证据。 杨铮望着这些牵着孩子的家长，他不由得想，是否这些家长也是博弈者呢？又是否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又会是这群看上去望子成龙家长手中的棋子呢？ 还没等杨铮从这复杂又可怕的想象中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身前一个带着孩子，看上去油腻的胖子，主动的和他打着招呼。 “你也来给孩子报名象棋吗？”这个胖子虽然油腻却看上去很温柔，他的语气也细声细语，不经意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经过短暂的交流，杨铮有些意外，因为这个胖子居然还比自己小上一岁，二十八岁的他居然就有了一个快六岁的儿子。 这个男孩，明显也处于青春活力的年纪。 他好动，也贪玩，他好像已经拿着父亲的手机玩了许久的电子游戏。 他的父亲也明显随着杨铮的目光望去，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自己之所以报名这家棋社，其实也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远离现在的电子产品，去学些有用的东西。 但是他看着这排队的长龙，他又觉得今天好像无法给儿子报上名。 杨铮望着这条长龙，他好奇的问胖子，为什么他不去选择别人的棋社。 也毕竟，新开的棋社那么多，也未必会比这家棋社差。 胖子想了想，他又苦笑道，因为他想给孩子报上最好的棋社，去学最好的象棋。 杨铮听完胖子的回答，他冷笑道，那你就不是单纯为了不想让孩子沉迷于电子产品，而是为了让孩子以后有着大出息吧。 胖子这次没有犹豫，他点了点头，他很坦然的承认了。 他说，除去让孩子有大出息以外，他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想让自己孩子和他一样，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以外，就没有着任何特长。 杨铮望着坦诚的胖子，他脸上的冷笑忽然逝去，他有些惆怅的说道：“读书好，不也是特长吗？” 胖子摸了摸男孩的头，他点了点头又在最后摇着头说“读书好，可能是特长。但是，绝对算不上是上学时能留住遗憾的特长。” “遗憾？” “嗯，就是遗憾。” “起码，当懵懂期望着自己暗恋的女生时，自己会因为有着一项与别人不同的特长没有学会去退缩。” “也起码在懂事后才有的迷茫期里，他会因为着自己这与众不同的特长，对生活以及未来，充满着希望还有永不妥协的勇气！” 04 花与剑(03) 有人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 也有人说，孩子其实是父母遗憾的忏悔。 杨铮似乎在胖子的眼里读懂了这句话，他也似乎明白觉得胖子有些可爱。 他低头看着那个沉迷于电子产品的孩子，他有些羡慕。 在他们那个年代，对于玩的选择，远远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多。 也在他们那个年代，父母都只重视着学习，只有极少数的父母愿意让孩子去学那些让人艳羡的才艺。 但杨铮却不后悔，因为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孩子来说，有时只需要学习这一项特长，人生的路就会好走的很多。 他想胖子除了遗憾以外，他更多的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充满着感激。 有时有着遗憾的岁月才能被称之为青春。 杨铮伸出了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心中的万语千言，到了最后却化为了一句对胖子还有孩子的祝福。 他也望着身前的长龙，他忽然又觉得，其实家长并不是握子的人，他大概是就是棋盘。 用自己的经验还有所有的能力去规划着自己孩子该怎么走该去做一枚什么样的棋子，但最后落子下棋的人还是他们自己。 他们的人生也同样会因为自己走法不同，而结局不同。 …… 杨铮本想让胖子带着孩子去自己棋社学棋，但是到了最后，他又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棋社的教学方式有些过时，过时到或许不适合现在的孩子。 也或许互联网这个时代，真的能让这个世界变成不一样的世界。 虽然杨铮并不知道以后的世界究竟是好是坏。 但他却明白，未来互联网世界大概是很多人所期望的世界。 “小杨老师。”在杨铮正想离开时，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认出了杨铮，他的孩子热情的和杨铮打着招呼。 “你也是来给孩子选棋社的吗？”明显这个家长知道杨铮的年纪，下意识得认为杨铮已经结婚生子，来到这间棋社的目的是和自己一样，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大好前程。 杨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随口说道自己只是来看看。 这又引得胖子有些好奇，他询问着那个热情的家长，在得知杨铮是另外一间棋社的助教后，他更是疑惑。 “你为什么不推荐我去你们的棋社学棋呢？”胖子的疑惑也不是毫无道理，毫无理由的。毕竟杨铮出了给他还有他的孩子祝福以外，就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以及背后那家他也有所耳闻的棋社。 杨铮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朵，他说：“因为我也弄不清自己的棋社和这家棋社相比，究竟谁才能在最后能让孩子不留下遗憾。”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啊。”杨铮顿了顿，他想起了棋呆子对于学生离去无所谓的态度，他苦涩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离别。” “离别？” “嗯，就是当老鸟看见自己教导多年的雏鸟独自飞向远方时，它什么都不会做的离别。” “什么…都不会做？老鸟又能给离去的雏鸟做些什么呢？” “祝福、期许、又或者是教会它如何去成为一只真正的老鸟。” …… 杨铮的话有些哲理，但又有些幼稚。 也毕竟，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离别。 哪怕杨铮再怎么讨厌离别，他的人生总是充满着离别。 只不过，已经经历无数离别的杨铮，总是想在离别之前去做些什么。 他也幼稚的觉得，如果他能在离别前做些什么，那他就说不定能拯救些什么。 胖子望着一脸诚恳的杨铮，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的孩子能跟上这个讨厌“离别”的老师去学习。 说不定，他的人生不仅是去留住遗憾，更说不定他能去改变遗憾。 但还没来得及胖子做出决定时，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带着两个高大的保安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 “踢馆？”中年人居高临下望着杨铮冷漠的问道。 还没等杨铮去解释，这个中年人又望着杨铮冷笑道：“你觉得你自己够资格吗？” 杨铮听到这十个字，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想要解释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是平淡。 他看着这位来者不善的中年人，他忍不住笑了。 “下象棋？有资格这么一说吗？” “当然有，不然象棋怎么会区分段位。” “段位难道就是一切吗？” “自然就是一切，若是没有段位，那人人都能自称自己是象棋高手，然后再去用着自己的自称，去欺骗着那些不懂象棋的人，去挣得盆满钵满！象棋，在如今这个只看胜负的时代。自然也有着资格这么一说！” 05 花与剑(4) 男人与男人碰撞到一起，永远不会错过一个“争”字。 象棋高手与象棋高手碰撞到一起，他们也不会少一个“赢”字。 胜负？资格？ 或许正如这个中年男人所说的那般，这的确是一个只看胜负的时代，也是一个论资排辈的世界。 他更是一个胜者王败者寇的世界。 虽然杨铮还有这位中年人都觉得他们相遇有些“巧合”，也有些“不可思议”。 但当男人与男人碰撞在一起。 “争”这个字在“赢”的照面下，又变成了一个“战”字。 杨铮本不想“战”，但是他又不得不“战”。 因为这间棋社，有太多认识他的孩子，这些孩子眨着眼睛呼喊着他去“战”。 “资格…只有下过才知道吧。” 杨铮在这些呼喊中，慢慢不再犹豫。 他好像感觉到，若是“不战”、“不争”、“不赢”，自己好像就要尝到自己最讨厌的离别。 也会像身前的胖子一样，以后注定会“遗憾”。 “果然是踢馆的。”中年男人望着没有犹豫的杨铮，他冷笑的把杨铮带到了棋社中间的棋盘。 他大方的把先手红方让给了杨铮，他也从“巧合”和“不可思议”变成了杨铮一样的坚定。 他伸出了手，说出了一个“请”字。 随后，他望着棋社里越来越多的观众，他低下头望着这座棋盘，静静地等待着杨铮的落子。 …… 自从输给那位不懂棋的网红之后，他大概已经输不起了。 年近四十的他，其实活的很失败。 因为从小爱下棋的他，在家人朋友眼里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虽然后来他的确通过象棋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养活了自己。 但他的家人朋友却仍然觉得他只是个玩物丧志的“败家子”。 直到他上了电视节目，成为了网红，挣到了上百万的财富以后，他的家人朋友才觉得他有了“出息”，每天都笑脸相迎。 当然，这笑脸相迎的背后也代表着他成名以后挣的钱，有着相当一部分进了家人还有朋友的口袋里。 他也似乎在这迷醉的笑容里，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价值，他也好像终于找到了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亲情、友情乃至爱情。 但他好像忘记了，忘记了那曾带给他感动以及力量的象棋，也忘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不是他脚踏实地换来的。 不过，忘记又如何呢？只要他有流量，有粉丝，有着家人朋友的微笑，那他的“明天”注定会比“昨天”更加美好。 只要继续保持网红身份，那他绝对不会再次成为以前家人朋友眼里那个没有出息的“败家子”。 为了维持流量也为了增长粉丝，他主动签约了一家国内知名的网红机构，在这家国内知名的网红机构精心安排下，他每天都要和不同的对手下棋，而这些对手，自然也都是机构买通的棋手。他也只需要负责喊将军就够了。 若不是这家网红机构又培养出一个新的象棋网红，想必他也不会那般轻易的去输掉他人生中最为关键的一局棋。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当他按照网红机构给他的剧本去下棋时，喊出将军的却是对面的对手。 他也永远忘记不了，输掉这盘棋的他，也输掉了他的所有。 他不仅输掉了流量，输掉了粉丝，输掉了金钱，他甚至连爱情、友情，亲情都输掉了。 他望着这些失去的，曾拥有过的一切，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象棋。只是当他像救命稻草一样去摆好象棋时，却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握不住那曾经让他感觉到轻盈的棋子。 于是，他慌了，也自暴自弃了。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每天几乎都是跟行尸走肉一样望着天花板，嘴里也慢慢的开始抱怨着这个流量至上的世界。 若不是在他最绝望最悲伤的时候，南方棋社的棋探找到了他，想要借用他的名气和流量去打开北方市场时。 他或许还会接着去躺一辈子。 他望着棋探给他开出个每个月一万的工资，他虽然觉得少，也觉得完全比不上之前做网红的一天直播收入。 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就像现在遇见了这个踢馆的年轻人，他也觉得。 自己似乎除了赢这条路以外就别无选择。 …… 他很自大，因为在他做网红的那段时间里，他最辉煌的战绩可是击败过一位一级棋士的职业棋手。 虽然他从来没接触过大师级别的棋手。 但他却觉得象棋大师也算不了什么。 因为他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棋路。 他的棋路是防守为主的棋路。 这棋路是他过世的母亲留下的几本书里悟出来，这几本书虽然算不上棋谱，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封面，但是凑在一起，其实也能算得上是一本真正的棋谱。 他并不知道这本拼凑棋谱叫什么。 但他却知道，这几张不算棋谱的书连起来叫飞鹿白天。 这飞鹿白天是由四种不同的民间象棋游戏构建的新型棋谱。 这四种民间象棋游戏分别是“三花棋”、“神鹿象棋”、“双副象棋”、“四国象棋”。 三花棋，又称掷三花，是流传于南方武平县、依随机行棋并吃王为胜的二人版图游戏，胜利规则类似普通象棋的规则。 他分布子、走子、吃子三步。 第一步布子，三花棋棋盘端点、交叉点、转折点为棋位。棋子要用不同颜色或不同材质材料制成，亦可用围棋子、纽扣、瓶盖、小石头等代替。另外还需准备三个四面骰子，骰子的一画有花。每人各1枚棋子代表“皇帝”，4枚棋子代表兵卒。 游戏开始两人各选一端，皇帝放在彼此的末端，兵卒放在半弧线端点与旁边的纵线端点。每回合都可以掷三颗骰子，每有n面掷出花，该玩家就走n着。每一着可移动任1枚己棋一步，最终吃掉敌方皇帝为胜。 这种三花棋，严格来说，算不上象棋的延伸玩法。 但他却很考验象棋的布局思路与逻辑思考的能力。 当初他第一次登上电视的时候，职业棋手欺他是业余棋手，便摆了三副残局考验他。 凭借三花棋的破局思路，他倒是轻松破解，赢得与职业棋手对弈的机会。 若是说，三花棋培养的是，残局的破解能力。 那“神鹿象棋”就是培养他的大局观。 毕竟，现在知道神鹿象棋的人并不多。 神鹿象棋又称大中华象棋，类似中华象棋，因兵种中增加了“鹿”而得名。 游戏依旧是布子，走子，吃子。 神鹿象棋游戏棋盘是11x12的棋盘。棋子为普通象棋棋子，共44枚，双方各22枚棋子。 游戏开始前，双方将棋子摆好。 当一方两枚鹿走成横或竖线紧邻，该方再走子时可以一次走两枚鹿棋，不能只走一枚，或者只走一枚其他棋。 若是两鹿不相邻，则一次只能走一枚鹿。 兵卒到对方底线后，可随时从已被对方吃掉的车、马、炮、抛、驼、鹿中选择一对复活，称为升级，升级算走棋。将走直，士走斜线，不可出宫。 当然他比起普通象棋也多出抛石器、鹿以及骆驼，玩法也因为这三种多出来的象棋变得多变起来。 抛石器的下法是直走步数不限，斜隔一子紧邻打吃。而骆驼的下法是大日字。至于鹿只能走“具”上部，即叠起来或并列的双“日”字对角点。无蹩腿规则。 这种神鹿象棋下法极其复杂，但却能比普通象棋更能锻炼棋手大局观和统筹能力。 他曾在自己当网红的那段时期，直播下过神鹿象棋，但效果不好便直接放弃了。 虽说观众不能接受三花棋和神鹿象棋。 但他们却意外能接受双副象棋和四国象棋。 也毕竟，双副象棋和四国象棋，是遵循着普通象棋的大致下法，并且这两种象棋的观赏性极高。 尤其是双副象棋，一共60枚棋子，双方各30枚，在残局阶段，他的走法让人多变到感觉到诡异。 象棋，虽然老是被人诟病复杂程度。 但从1演变到4的玩法，却比全世界第二复杂的围棋，还要复杂的多。 …… 从简变繁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从繁变简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艰难和痛苦注定会让一个人得到超乎想象的回报。 他的回报，大概不仅是网红超百万的收入。 而是已经快要四十岁的他，还拥有着二十岁敏捷的反应力以及三十岁成熟的布局能力。 他的防守方法也让杨铮有些大开眼界，因为他是近一年来，杨铮所遇见的所有对手中唯一一个用炮去防守的对手。 这让杨铮落子的速度慢上了不少。而他似乎不急于纠结杨铮落子的速度，他还在拼命思考。 他好像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一刻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觉到疲惫。 自己是老了吗？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 不过相对于他对自己的怀疑，对面的杨铮心中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因为，他大概是除了老周以外，唯一一个让自己感觉到自己会失败的对手。 哪怕以前的棋呆子，也没有给他这般压力。 但就算这样，他还咬着牙，一步又一步在这严密的思维中寻找着自己的生机与他棋局上的漏洞。 在此同时，花家棋社的象棋室里，似乎变得不太太平起来。 王起坐在棋呆子对面，她望着这局残局。 眼里竟是不可思议。 “这是杨铮下的？” “嗯。”棋呆子虽然语气和以前一样平淡，但她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惊喜。 “真没想到，他居然能破解这种残局。” “是啊。”棋呆子回想起第一天和他下得两盘棋，她有些唏嘘。 因为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杨铮的棋力已经超过于普通的象棋高手，棋力直逼自己和王起。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杨铮战胜了身旁的王起。 她也不知道的是，王起不仅没有告诉她自己输掉的事实，她还隐瞒着自己曾经要挖走杨铮的过往。 她也幸亏不知道，不然，她绝对会阻止杨铮去挑战四方棋社的举动。 “你说，周围的棋社，有能下赢杨铮的高手吗？”棋呆子把杨铮的炮放回了原位。她望着窗外喃喃的问道。 王起想了下，“大概除了李三思以外就没有人会是杨铮的对手吧。” “李三思？”棋呆子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 “若是三年前，他大概可以赢杨铮。” “但现在的他，绝无可能。” “因为他的棋钝了，而杨铮的棋却是锋芒毕露。” 06 花与剑(完) 一般专职象棋的职业棋手，往往都瞧不上象棋的衍生棋。 哪怕是四国象棋和双副象棋这两种极度贴合象棋玩法的创新型象棋，他们依然看不上。 棋呆子瞧不上，王起也看不上。 她们都认为这些衍生棋全是一种“玩”和“丧”的游戏棋，她们也觉得，若是与专精这种“游戏象棋”的对手对弈，那就是对象棋的亵渎。 但她们还是会在心底去承认着她们刚刚念叨的李三思，的棋力。 因为在他最辉煌的时候，大师段位以下的棋手无一敢触他锋芒。 但那也只是曾经，现在的李三思，只能用“钝”去形容，也不知道这个“钝”字，是说他的人，还是说他的棋。 “要是李三思和杨铮碰到，想必应该会下一局好棋吧！”棋呆子不免也有些期待。 …… 李三思或许真如她们所说的，他的棋有些“钝”了。 这个“钝”，不只是说他的棋平和了很多，缺少着象棋的杀伐果断，这个“钝”更多的指的是他的布局，必须要花费漫长的时间。 就像现在，无论是他面对杨铮弃子的试探，还是面对杨铮落子的勾引，都好像无法动摇他这漫长的布局。 他下了三十多年的棋，也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落大起，他从平淡走向了灿烂，又从灿烂中不得已挣扎到现在，他的心似乎早就坚如磐石，他也似乎觉得这盘棋，不只是单纯的胜负，而是自己对躺在床上那一年的交代。 也因此，他落子稳，握子更稳，看上去他的人也稳得毫无破绽。 但也就是他的稳，却让杨铮在这看似无懈可击得棋局上，找到了一丝获胜的希望。 毕竟，在这世间，心若磐石的人看上去很多，实际上却寥寥无几。 因为，真正心若磐石之人，绝不会为外物所动，也都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他绝不可能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虽然他的棋看上去在很有梦想的布局，他的眼睛也看上去也很有梦想。 但一个真正有梦想的人，绝不会布上一个“固若金汤”的布局作为自己的后路，也绝不会放弃着自己追寻梦想时那势不可挡的脚步！ …… 如果说象棋是一朵娇美的花。 那么象棋的衍生棋，大概就是一把短剑。 自打民国初始，象棋就被国内外无数棋类爱好者所诟病，甚至象棋在世界上的地位，连十大复杂棋都没排进。 哪怕是人工智能，他第一个选择练手的对手，就是华夏象棋。 这让很多挚爱象棋的人感觉到屈辱，也因此，才有着这么多种新型象棋出现。 他们规则复杂，棋子也很复杂，有些“象棋”他的棋子数量也不输给围棋和邻国将棋。 但这几十年过后，除了极少数诸如四国象棋还被推崇以外。 就在无其他棋保留至今。 尤其是神鹿象棋，本该是不输给传统围棋乃至邻国将棋的新型棋类运动，现在却濒临失传。 孩子们大多也就知道象棋，大人们也会习惯性得拿围棋和象棋作为比较，只有极少数老人才知道华夏象棋这些年来，究竟有多少人再用他的努力去把花变成剑。 但，花永远变不成了剑。 因为，花有芳香，剑却没有。 剑只有冰冷还有坚硬。 虽然这把短剑看上去要比花要锋利，但剑却没有花想要盛开那般执着。 也毕竟，花只有花开和花落两种结局，剑却有着拔剑、刺剑、挥剑，收剑等诸多动作。 这也是为什么赏花的人会瞧不起舞剑的人。 因为“舞”始终变不成“武”。 很可惜，李三思并不明白“舞”和“武”的区别。 他也只认为自己是武，而不是舞。 反观杨铮，虽然是赏花人，但他却没有丝毫瞧不起舞剑的人。 至少，他看着这个“舞剑”的棋手，沉浸在自己舞的世界时。 他的棋，从“舞”的空隙中，伸出了自己的嫩芽，那看上去脆弱无比的嫩芽，竟渐渐地爬满了这柄剑。 “将军。”杨铮在对面布局完成时，他轻轻的喊出了这两个字。 但对面的棋手，似乎听不到将军这两个字，仍然在按着自己的思路去布下一个局。 …… “你说杨铮的未来会是什么样？”老周坐在王不悔的墓前一边喝着酒一边问道。 他似乎等了很久，等到风起，风落。 他才笑了起来，自问自答道： “我觉得他的未来大概会变成一把剑吧？当然是和你我所看到的，有所不同的剑。” “我们这些老头子所看的剑，大多都是为了证明着什么。” “而那种被证明着什么的剑，锋利却又容易被折断。” “因为他们本身是悲壮的，也是没有希望的。” “一把真正的剑，必须要有花的傲骨。” “什么是花的傲骨呢？我想那就是在那起手落子之间没有犹豫的决然，也是在棋盘上哪怕看不见阳光，也要努力绽放的倔强！” 07 拳与肉 “将军。”杨铮轻轻吐了这两个字，随着他嘴里的将军二字落下。李三思最后犹如大梦初醒一般，提前结束了他自认为“完美”的布局。 “你实在太狡猾了，甚至连等都不愿意等我一下。”李三思有些惋惜地说道。 “不是我太狡猾，是你太专注了，专注到你忘记了棋盘对面的对手不会一直等你。”杨铮一言道破了李三思的小心思，他的语气除了惋惜还有冷冽。 “那你就不能等等我吗？若是等我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布局，那这堪称完美的布局注定会给整个世界一个巨大的惊喜。”李三思有些不甘，他的语气逐渐变为愤怒。 “的确，若是你能提前一步落下这一步，说不定你真得能给这个世界一个巨大的惊喜。但你似乎忘记了一个道理。” “忘记了一个道理？我忘记了什么？” “你忘记了时间是最残忍也是最公平的。一个能在历史长河屹立了三千多年还没被击倒的棋类运动，怎么会被一个个才流传几百年几十年的新型象棋游戏所替代呢？” “而且，你还忘记了，时间永远不会单独等你。” “你就不该去管世界怎么说，你要记住的是，你该怎么做。”杨铮望着听完若有所思的李三思，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有时，平淡，才是最好的武器。” “就像最返璞归真的对局，其实才是最精彩的对局，也像人人都会忽视的拳头，他其实是所有武器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好用的武器。” …… 杨铮一直觉得象棋是剑，是刀。 因为只有剑光与刀影才能配得上象棋的“永恒”。 他也见识到王富贵的“剑光”与棋呆子的“刀影”，但在李大爷，王不悔、甚至老张的棋盘上，他又发现象棋不仅可以是永恒，也可以是刹那光芒。 他会因为下棋的人有所不同，他的棋，变化也各异。 他更会因为下棋的人性格不同，他这把“兵器”也会变化的不同。 杨铮觉得他的棋，就应该是拳头。 是平淡，也是最好用的拳头。 他也觉得他的棋，不但是普通的拳头，也应该是最无坚不摧的拳头。 就像前几日，他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虽然先天不足，但却凭借着男人最单纯品质与韧性，最后赢下比赛的脑瘫拳王那般感动。 拳头大概也不仅仅是武器。 他大概也是能叫醒沉睡之人的尺子。 至少，在他离开之后，李三思望着这座棋盘整整一夜。 他好像在反思琢磨着杨铮的话。 他也好像终于明白，那几本残缺的棋谱为什么没有封面，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不是网红之后，被自己的亲戚朋友所嫌弃。 因为，他的这把剑，从来就未利过。 他的这把剑，也只是看上去锋芒毕露。 但一直都是钝的。 剑，终归还是会因为握着它的人不同，而威力有所不同。 一名绝世的剑客，哪怕手中握的是一只花或是一根树枝，那他手中的花和树枝，也能成为一把绝世神兵。 同样，一名不成熟的剑客，手中的剑哪怕是天下无双的绝世好剑，那这把绝世好剑到头来也只是一朵看上去鲜艳的花罢了。 他其实一直都是一名不成熟的剑客。 因为，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有着梦想有着目标的剑客。 但自从他登上了舞台，获得了那莫名其妙的财富之后，他好像就失去了目标与梦想。 那些几十年的积累，也仅仅让他拥有过一段短暂的美梦罢了。 他的路，以后该怎么走呢？ 他的棋，以后该怎么下呢？ 他望着这盘只差一步的棋，也望着这空无一人的棋社里，他用力推开这盘棋。 满地的棋子，让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也在此时，陪伴他的黑夜终于过去，太阳也终于升起。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李三思缓缓的说道，“我还有一步棋没有下完呢。” 李三思终于站了起来，他弯着腰捡起了散落在满地的棋子，他挺直的胸膛也再无以前失败后的颓废，他望着棋室外的白昼，他也终于走出了他未完成的一步。 08 前和后 李三思喜欢象棋，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神鹿象棋。 不过，他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神鹿象棋。 因为，当神鹿象棋无法给他带来收益时，这可以说是他曾经最为挚爱的象棋游戏，好像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任何能被人铭记的东西，其实都是有着意义的。 尤其是那被无数人传承和改进的东西，他的意义也其实超过了他本身的价值。 无论他在别人眼里是完美、又或是复杂、残缺的。 他都会在热爱他的人眼里，是独特的。 李三思好像在这一刻，他找到了他活下去的价值与意义。 他的剑，好像也在他决定说出神鹿象棋的那一刻，真正的锋利起来。 杨铮并没有想到，在他赢下了李三思之后，居然让花家棋社象棋社重获新生。 那长长的长龙，都指定要杨铮作为他们的老师。 但在王起的微笑劝说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家小小棋社，居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那战胜了百万粉丝网红的杨铮也只是这家棋社的助理老师，这又让这些家长看到了一个稍微光明的未来。 棋呆子望着这么多报名的学生家长，她皱起了眉头？因为她也没想到，杨铮居然会第一个挑战的就是南方棋社的李三思，她更没想到的是李三思会败的如此干脆，她还听说李三思在输给杨铮之后，选择了辞职。 现在的杨铮，到底棋力有多高呢？ 棋呆子想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不再纠结着杨铮棋力多高的问题，她只是望着手中的智能手机，她难得犹豫起来。 因为报名学生实在太多了，她算上自己和王富贵也就只有三个老师。 难不成真如家长所要求的那样，让杨铮成为第四个老师？ 不行，她赶紧收起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毕竟，任何一家棋社，都不会冒险的聘用非职业的棋手去作为老师。 尤其是在象棋协会前几年新颁布的棋社规则中，他对着正规棋社的老师都有着严格段位要求。 哪怕是对面财大气粗的南方棋社，他们聘用没有段位的李三思也只是为了去打一个低价的广告罢了。 再加上象棋协会会长王不悔的突然离世，象棋协会内部也是动荡不安，棋呆子更不能因为一个想法去断绝棋社的未来，思前想后她也只能去向上面请示，期盼着花家棋社的老板多招聘几名职业棋手去做棋社的老师。 她望了望一旁认真工作的杨铮，她彻底关闭了手中的智能机。 …… 杨铮望着棋社新来的两名老师，他满脸微笑。 因为这两名老师，他也有所耳闻，他们都是经常被邀请上电视的象棋名人。 虽然他们两职业段位只有一二级，但是他们的知名度可还要比棋呆子要高。 这两名老师一位姓祈，一位姓马，两都已经不惑之年，但他们脸上却挂着看透人生的笑。 他们也微笑的望着杨铮，对于这个有着朝气的年轻人他们很是喜欢。 不过，他们倒是不喜欢王起，或许他们之前有着什么过节也不为杨铮所知。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加入，让这家象棋社又多出了两间教室。也让这四间教室从三三点开始，往左慢移。 虽然看的难受，但这从三三蔓延的象棋社，终究搅乱了整座棋局。 …… 祈老师，是一位传统的有着师门的职业棋手。 听说他师从大家，所以他的棋也下的大气蓬勃，当然最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传统祈老师还是一位象棋网红，总喜欢在茶余饭后开启直播与棋友杀上几盘。 祈老师的棋中规中矩，始终带着一股书卷气。 这股书卷气，让他象棋下限很低，但同样也让他的棋上限不高，但教学生足够了。 反观马老师，他是野路子出生，他的棋下的极其没有观赏性，但他总能赢。 他老说他的棋，叫反手棋。 何为反手棋，就是别人以为他会跳马，他却走炮，别人以为他会走卒，他偏要上車。 当然他的反手棋是依据于他强大的大局观以及独特的思维能力才能保持着“出乎意料”。 若是没有强大的大局观和独特的思维能力，那马老师的“出乎意料”只能变成“始料未及”。 杨铮也很喜欢马老师和祈老师。 因为他能从这两位老师身上学到很多棋呆子还有王起身上没有的东西。 他大概从祈老师身上学到了前，也从马老师身上学到了后。 前与后是一对反义词。 同样前与后是方向词。 一个传统的，带着书卷气的老师，自然是教导普通学生为何这一辈子都要去向前看。 一个桀骜不驯，却富有创意的老师，在教学生如何去向前看的同时，他大概也会让学生往后看，也往左右去看。 因为，路其实不止只有一条。 路可以因为人的方向不同，而有着很多条。 但无论是向前向后，又或是向左向右。 人生的终点又却是一样的。 …… 南方棋社好像在李三思褪去之后，就毫无动静。 但瘦死的骆驼始终还是比马大，在各种广告的狂轰乱炸下，慕名而来的学生家长反而比以前的还要多。 南方棋社也从本部调来了几个高手重新坐镇着棋社，其中还听说有一位知名的象棋大师。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位象棋大师，自从来到北方后，就闭门不出，丝毫没有想帮之前的李三思报仇的想法。 他大概也不会去报仇，因为李三思始终在他们这些“正统出生”的人眼里只是个“杂耍者”，哪怕他是被媒体承认的“棋王”，这些正统的棋手仍然看不起他。 杨铮其实也一样，对于这个二十九岁，几乎一辈子无望成为职业棋手的年轻人。他的棋力就算在高，他也基本不会阻碍着南方棋社的发展。 在这个等级甚至说是地位森严的象棋棋坛乃至世界，资格这两个字，往往贯穿了一个棋手的一生。 有时真不怪李三思会对着杨铮说出资格这两个字。 因为，他也是资格牺牲的产物之一。 不过，他现在却解脱了。 因为杨铮在赢下他的那一刻，彻底磨砺出他手中一直迟钝的宝剑。 他自然也会握着这把大器晚成的宝剑，重新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他的新生活，真的会如他所愿吗？ 大概不会吧。 因为街头永远不会摆着神鹿象棋的棋盘。 但他却仍然握着剑，一步步去找寻着他脚下路的尽头。 09 对与错 马老师的反手棋，不适合教学。 因为就算是杨铮这种接触象棋一年并有一定了解的象棋爱好者，都认为想要去在课堂上学会怎么用反手棋都是一件莫名其妙且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马老师的课，却因为这完全算得上是不可思议的反手棋，变得有深度并有着意思起来。 …… 马老师的课，算得上是一门心理博弈教程。 很多象棋爱好者在下象棋的时候，都会忽视象棋其实终归是人与人的对战。 人不是“完美”的机械，他会出错，也会判断失误。 他更会在外界的干扰下，主动的去做出冲动的判断。 马老师的课基本上就是让对手如何去做出“冲动”的判断。 虽然这门课在棋社其他老师眼里只能算得上是“旁门左道”，但是杨铮却觉得很有意思。 他不管人类的终极对手是不会冲动的电脑，他也不管人类还有着不会失误，永远冷静对战的象棋棋王。 他只觉得，自己的棋若是能融入马老师这强大的心理战术，那他的棋说不定会达到另外一种高度。 …… 马老师的第一节课就明确说明了，他的反手棋只适应于双方棋力对等，或是对手棋力超越自己不多的情况下。 若是双方棋力悬殊过大，反手棋的心理战术反倒会让自己更快走下败局。 他还说，要想学会他的反手棋，必须先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什么是强大的内心？大概就是无论对手是谁，无论自己在棋局处于何等劣势，都必须要云淡风轻的下好之后的每一步棋。 马老师是从“梦入神机”人工智能时代走过来的，他比起现在那些盲目崇拜人工智能的年轻人，他更坚信着就算是看上去无敌的人工智能，也会有着“bug”以及“失误”。 虽然杨铮听到马老师这句话后，感觉到有些好笑。 但仔细回想起来，谁又能保证马老师说的是错的呢？ 毕竟，现在的人工智能基本都是“快棋”。 在初代人工智能时代，“慢棋”的人工智能胜率可是不如人类的。 有的人觉得那是给足了人类足够的思考时间，也有的人觉得是那时的人工智能不够成熟。 但马老师却觉得，那是人工智能的“死角”之一。 因为，古往今来，无论是多强大的象棋高手，都会有着死角。 人工智能在他们老一辈人眼里，就是电脑对古人今人棋术拙劣的模仿。 它的确会吸取人类漫长岁月的长处，去抛弃人类的短板。 但人类的短板又是什么呢？ 是情绪？是心理？又或者是…有些人类对象棋超乎寻常的热爱？ 所以，在马老师眼里，人工智能其实也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短板。 自己若是能用人类的心理战术转化为对电脑短板“死角”的话，那么说不定人工智能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这超乎时代与年纪的对话，让杨铮第一次出现着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 在他这个年纪，接触了太多人工智能不能战胜的神话。 也在他这个年纪，他身边好像从来都是闻“人工智能”而色变。 很少有人，愿意去思考如何去战胜人工智能。 在这个名为科技的时代。 人工智能，已经成为了“神”。 被神击败的人，好像就在失败的那一刻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凡人。 虽然也会有着极少数的棋手，愿意去二战三战去挑战“神”。但更多棋手，看见自己业界的天花板被人工智能所击败后，看不见希望最后走上了放弃象棋乃至轻生的道路。 放弃是可耻的，轻生也是让人痛恨的。 至少，在马老师眼里，屡败屡战也要胜过一蹶不振。 …… 马老师的课，明显对于孩子来说太过于深奥。 因为孩子都是天真的、无邪的。 孩子也是脸上藏不住情绪的。 但孩子明显也能听懂马老师口里的话，学会了内敛。 在下棋的时候，他们至少收起了悲伤和懊悔，留给对方的永远是灿烂的笑脸。 这种犹如春天的笑脸，也让杨铮有些明悟。 原来，心理战术不是电视上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而是收起悲伤和无奈的笑脸。 也原来，象棋真正的意义，就是让每个棋手都无论输赢都能露出感恩的微笑。 这让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去拥有过真正的笑脸。 他一直以来，都在身边优秀棋手的感染下，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成熟的象棋手。 是一个宠辱不惊的象棋手，无论输赢都必须要藏住自己所有的情绪。 也要收起他曾经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单纯幻想。 但若是人类没有幻想，没有微笑。 那人类…还算的是人类吗？ 杨铮苦涩的笑了起来。 他好像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成为高高在上的职业棋手。 不过，在苦涩之后，他的笑容忽然又绽放盛开起来。 因为，难道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职业棋手，就不能去下象棋了吗？ 那如果是这样，象棋好像就失去了他最淳朴以及最实在的意义。 象棋，本就是属于任何人的棋类。 他也不分高低贵贱，他只分，坐在自己对面的棋手还有落子的人是谁罢了。 10 真与假 老周知道反手棋。 不过他从来没遇见过反手棋的对手。 因为他是职业棋手，也是象棋英雄。 所以，他必须要接受正统。 但他如今却面对着杨铮的反手棋，陷入了沉思。 难道，非正统就一文不值吗？ …… 杨铮用反手棋打破了老周的一味进攻，让他不经意间开始学会了防守，他有些得意，但他没有忘形。 因为他明白，他和老周的棋力相差的太多了。 他的反手棋，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你的路走窄了。”老周握着棋子，狠狠地落下，随着他的防守，杨铮似乎无法再像刚才一样“见缝插针”。 “我的路…怎么走窄了？”杨铮也落下了老周意想不到的棋子，他低着头微笑地问道。 “你的路应该是通过棋谱和实战的慢慢积累，最后走向一条阳光大道。而不是去走旁门左道，去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老周说的很认真，也很诚恳。 “什么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 “大概就是…”老周忽然语塞起来，他想了很久，才说道：“大概就是用旁门左道去获得胜利吧。” “但大道三千。最后又殊途同归啊。”杨铮最后又落下了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缓缓说道：“象棋本就是平民的智慧，它不像是围棋，说的是那帝王心术。” “他也不像是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小众棋类，永远学不会接纳和改变。” “他应该是百家齐放。也应该是不停去融合着各个阶级的智慧，最后变成大家的象棋啊。” “若是，他不能百家齐放，也不能融合各个阶级的智慧。象棋又怎么会是国内第一大棋，比围棋更为常见？” “可是…”老周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杨铮昂起了头，他在反手棋和正手棋之间转换着，一个漂亮的跳马，将上了老周的军。 虽然他知道他的将军应该很快就会被老周破解，这次无关紧要的将军，也大概最后会成为这盘他唯一的将军。 但他却无缘无悔，下的也第一次感觉到是“道法自然”。 “若是不能融合华夏人各个阶级的智慧，棋手怎么会进步，棋手又如何去挑战更为高级的人工智能，去骄傲的喊上一句将军呢？” …… 二十年前，象棋大师第一次被人工智能所击败。 当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象棋太过于简单，甚至绝大数人都谣传着象棋只看前几手就能判断胜负。 当时职业象棋手，每时每刻都必须要去顶住外界和内界的压力。 近二十年来。人工智能又开始碾压国际象棋，围棋，渐渐的，人们都开始觉得人工智能变得就是不可战胜，也是无敌的代名词。 若是人工智能再战胜被誉为世界最复杂的邻国将棋，想必人类的智慧将会被贬低到一无是处。 有人说，人工智能是神。 也有人说，人工智能终将会取代人类，毁灭太多类似于职业棋手、服务员、保洁这类没有意义的职业。 有太多人，憧憬着人工智能取代着人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但，杨铮并不属于这类人之中。 他和老马一样，相信人工智能有着“死角”，也相信着无论过了多久，人工智能也不会取代人类的智慧。 他更相信，人类的智慧延伸出去比人工智能梗复杂，他就像是宇宙那般是无穷的。 …… 杨铮走到路上，他嘴角露出了许久没见的笑容。 虽然他最后输给了老周，但他却找到了许久没有的下棋乐趣。 什么是下棋乐趣呢？就是用自己想用的棋路去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棋。 象棋的乐趣，大概也在于此。 无论是职业棋手，还是业余棋手，第一次接触象棋，大概就是要去享用象棋的乐趣，也要去享用自己不停突破自我极限的痛快感。 杨铮今天虽然输了，但是他觉得自己终将会下赢老周，因为他眼见之处，都是一些用着自己为人处世，用着自己智慧去下棋的棋手。 只要能吸取别人的智慧，只要能在别人的智慧上加以改进，只要把别人的智慧和自己的智慧融合在一起，他的棋路大概也会走向一条只有他才知道的路。 老周望着面前已经冷清的棋盘，他沉默了许久。 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着自己和杨铮的对话，还是在思考着他曾经觉得一文不值的反手棋。 他满脑子，他眼睛里好像莫名浮现出人类进化的轨迹。 从猿人开始的钻木取火，慢慢变到古人发明的火折子，又直到现在人们随手可以买到的打火机。 不知为何，火，可以说是生命和文化中最为重要的东西，获取方式变得越来越简单。 老周莫名其妙的想，再过个几十年，火是不是会直接用另外一个形态出现。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就算火用另外一个形态出现，他也应该见不到了。 他抬着头望着那条早就没有杨铮影子的小路，他嘴里的苦笑，又变成了希冀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以后的火，还会有人替他去看到。 二十年前，他的学生，也就是那位知名的象棋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工智能所击败。 虽然在慢棋上，他的学生最后赢下了人工智能。 但，最后他的学生却因为受不了输棋的屈辱以及外界的评论，最后选择了轻生了。 那是他一生以来最遗憾的事情。 大概也是王不悔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因为王不悔在那个年轻生命了解自我后，主动去挑战人工智能，最后也落得一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若是，当年挑战的不是王不悔，而是正处于巅峰的他，或许，结局将会被改写。 但他不可能去挑战人工智能，因为有着太多人告诉他，也阻碍他，也挡在他前面，让他不能输。 但仔细想想，几十年过后，那些告诉他，阻碍他，挡在他前面的人，早就学会了放下。 而他却在当时就已经输了。 杨铮应该不会输吧？他笑的更灿烂了，因为他觉得杨铮就算输了，他也会重新站起来，去屡败屡战，而不是像当年的他一样去畏手畏脚。 既然这样，自己还管他走的是阳光大道，还是独木桥？ 毕竟大道三千，最后又殊途同归啊！ 11 博与弈 十年前，有一款人工智能横空出世。 他的制作者，是国人，他所在的实验室是在大洋彼岸。 他以“梦入神机”为名，他以挫败无数象棋高手为“乐”。 他代表当时最顶级的人工智能水平。 虽然他名字里的“梦入神机”这四个字让无数国人听到反胃恶心，但他的确创造了不少难以超越的神话。 比如，他曾经就和一位国内知名象棋高手对弈时。 他就创造出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尝试。 那就是它逼迫着自己的对手，按照它的程序和设计，走了整整95回合才弃子认输。 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毕竟，在他未面世之前，华夏象棋的规则以及面向大众的记载，最为漫长的棋局，也就最多60回合。 他的95回合，无非就是在证明他，是足以超越人类智慧的人工智能。 当然，在这惊为天人的95回合博弈之后，还有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那就是那位敢和人工智能博弈的象棋高手，得知自己成为了人工智能打破常规的试验品之后，他疯了，最后也沦落到流浪街头的结局。 …… 杨铮并不知道当初那位象棋高手的结局。 他也不知道人工智能有多么强大，他的生活依旧是上课、下课、回家、偶尔与朋友对弈的单调生活。 他大概就是这样看上去平淡无趣的人。 他也大概就是这样无知无畏之人。 但，就像所有高手都无法避免去挑战更为顶级的高手那样。 杨铮也终于碰到他人生里第一款人工智能。 那正是，他当初工作的天天象棋见里的人工智能。 …… 天天象棋见凭借着铺天盖地的广告以及模拟出像是二次元偶像的“神神”人工智能，很快就出现在各大年龄段男女老少象棋爱好者的智能手机里。 如今已经公测了一周的时间，他仍然是各大手机应用商店的宠儿。 当然，除去象棋普及性高的原因以外，他最大的原因还是那半年一次的结算赛。 在这个app里，只要在半年的时间里，达到某个特殊的段位时，就会有一场声势浩荡的线下比赛。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线下比赛中，只要参赛者赢得两场比赛胜利，就会获得上万的奖金。 而当有人赢得最后的冠军，那他个人的奖金将会破百万。 或许，百万的奖金已经超越了普通象棋的价值， 也或许，这百万的奖金足以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才让这款app上线仅一周的时间，下载量就突破了2亿。 …… 杨铮望着那个被称之为“梦入神机二代”的“神神”时，他的脑海里一片恍惚。 因为这个“神神”就是他当初代码敲定的产物。 虽然她在他离职之后，经过了好几个不同程序员的完善，但她始终最初也是杨铮创造出来。 所以，当她出现时，杨铮除了强烈的熟悉感和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之外，他更多的是想看看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如今棋力究竟达到何种程度。 可是，想要解锁这个人工智能的全部实力。 就必须要有“段位”。 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国产app和“游戏”都喜欢借用国外的段位体系。 什么“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难道这些就不比一些挂在嘴里让人“生厌”的传统文化，更让人感到厌恶和恶心？ 杨铮望着这款app，他不愿去以自己身份注册一个账号，而是去选择找欢欢借一个账号。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向不怎么拒绝他的欢欢，居然会满脸通红的拒绝着他的请求。 在他软磨硬泡下，欢欢最后还是心软的同意了。 不过欢欢却有一个条件，那就不允许杨铮改名。 杨铮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只觉得这可能是女孩的小心思。 但当他打开了欢欢的账号时，他忽然才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一个二十多岁小姑娘的少女心。 粉色小仙女。 这让他感觉到羞耻的名字配上她青铜的段位，让杨铮一度想自己是否还是自己建号算了。 但到了最后，杨铮还是放弃了。 因为这个粉色小仙女的签名倒是有些意思。 “杨铮做的饭实在太难吃了(*?????)” 看见这个签名，杨铮先是老脸一红，随后就是满脸的甜蜜。 他开启了这个账号，在这个陌生又虚拟的世界，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 “粉色小仙女已经斩获了三连胜。” “粉色小仙女已经斩获了五连胜，无人可挡了！” “粉色小仙女十连胜，近乎于神了！” “粉色小仙女二十连胜，已经等乎了神！” 在天天象棋见青铜局里，不停飘着这一条条横幅般的系统提示。 无数困扰在青铜分段的象棋玩家看见了这一条条横幅，他们也望着那粉色卡通头像的“粉色小仙女”，纷纷在心中有些不服气。 他们复盘着粉色小仙女的棋路，发现“她”每把好像都赢得十分“艰难”。 于是，他们也不停的给粉色小仙女发出了挑战的申请。 “粉色小仙女已经三十连胜，犹如魔神一般。” “粉色小仙女已经五十连胜，目前悬赏已经高达5000悬赏铜币了。” 悬赏铜币，是天天象棋见里的特殊货币。 他相当于防炸鱼系统，也只有当某个分段出现于超乎段位实力的玩家时，才会系统自动判断出悬赏金额。 他能转换为现实货币。 铜币的转换价值就相当于100=1的兑换比例。 五千悬赏铜币，就是五十块钱。 这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就是几包烟钱。 但是击杀悬赏者的荣誉，却超乎了他本身的价值。 随着这个公告亮起。 一些白银段位的玩家纷纷盯上了这个粉色小仙女。 一时间，数以百计的白银玩家强行涌入了粉色小仙女的对面。 杨铮面对着这一百多位挑战者。 他跃跃欲试。 他点击了下方的1vn模式。 他选择了一同挑战三人。 这大概是他的极限，也大概是他第一次的尝试。 他想试试在这个游戏里，究竟自己的路尽头在哪。 随着他的1v3模式开启。 整个白银青铜分段的所有在线玩家，沸腾了。 12 放与弃 杨铮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晚上的时间里下完五十盘棋。 虽然他的对手大多数都是刚接触象棋甚至连象棋规则都摸的不太清的新手，但五十盘棋终究还是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 但同样，也因为这五十连胜的惊人战绩，也让杨铮感觉到浑身莫名的亢奋起来。 他现在没有疲倦，思路也比之前更加清晰。 他知道，这是荷尔蒙的作祟，也是身体在极度兴奋之后的透支。 但他却没有遏制住自己身体的这份透支。 因为许久没有出现过荣誉感、还有那份渴望挑战的心情，让他止不住了选择了继续。 这是他的挑战，也是他对以前那永远沉默人生的告别。 …… 天天象棋见自开测以来，每天都会有着杨铮这种高段位去低分段炸鱼。 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在他们心中，也鼓励着这种行为。 毕竟他们是精明的商人，明白若是想要一款app或是游戏活的长久，那就必须要绑定绝大多数用户的利益。 何为利益呢？ 那就是通过一款app或者游戏去延伸出很多收入不菲的职业。 就像电子竞技一样，为什么电子竞技能异军突起，能改变成年人和少年人的思维和认知呢。 那无非就是电子竞技这项“运动”，延伸出上百份职业，解决了数十万乃至百万人的就业问题。 也像主播，本来在很多人眼里就是网络乞丐的职业，却出乎意料的改变了上百万乃至上千万人的生活。 在资本的运作下，选择，成为了决定。 一个人乃至一款电子产品的未来，也会牵扯到收入、金钱、乃至道德。 当黑色笼罩夜空时，白色的光芒明显就变得有些多余。 那一盏盏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灯光，让这款app的使用者在各大直播平台发挥出他们的余热。 但，杨铮这道光，还是引起了商人和对手们的注意。 也毕竟五十连胜，可不是单纯的高段位和业余象棋爱好者能打出来的成绩。 他可需要超强的耐力、惊人的计算能力以及一颗平静的心。 一般具备这三点的，大多都是职业棋手。 这个顶着粉色小仙女的id，无论是棋风还是棋路，都是在数据库之外的棋手。 若他是职业棋手，对于商人来说，他可以增加数据库和人脉的价值。若他不是职业棋手，那他就有着超乎职业棋手的价值。 什么是超乎职业棋手的价值。 那就是他能够以素人的方式，和app签约，从而延伸出各类新型职业。 甚至于他可以成为超越职业棋手乃至象棋网红的超级巨星。 足以去改变这个象棋没落的时代。 …… 杨铮第一次尝试同时去下三盘棋， 他也是第一次在上千人的目光下去下这三盘棋。 他望着这三座棋盘，之前在老周那里锻炼出来的盲棋思维能力，很快又将这三盘单独的棋融为一盘棋。 曾经有人建议过，若是想改变华夏象棋在世界的地位，那必须要有创新要有改进。 其中有一个不知名的二级棋士曾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把传统的华夏象棋和四国象棋结合在一起。 这样，象棋的观赏性和团队性就会提升很多。 复杂性也会超越围棋，甚至超过被誉为世界最复杂的将棋。 但很可惜，他的提议被否决了。 因为四国象棋始终不是正统。 也因为，当四国象棋和传统象棋结合在一起时，不少下了一辈子传统象棋的棋手，将会因为转型的问题，丧失最为基础的收入来源。 不过，除去这个铤而走险的改革点子。 同时对战，大概也能大大加进象棋的对战性以及观赏性。 杨铮闭着眼睛的时候，三盘棋融为了一盘棋。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盘棋，却切割回三盘棋。 这三盘棋都是他先手。 他很自然也很习惯的选择了当头炮开局。 但对面三个棋力不同的人，应对方式也有所不同。 第一位保守的屏风马，第二位大胆的炮八平五，第三位却是另辟蹊径的飞象。 杨铮很容易从这三种应对方式中判定出对手的性格，以及预测他们接下来的下棋思路。 他也很冷静的在每一子落手前，切换着足以应对他们的思路。 但若是刻意去迎合对手，很容易在中局就出现着失误。 尤其对面的第一位保守下法的对手，他大概就一直在等待着杨铮的失误，他绝对很有耐心，居然一直都在防守。但这种纯粹为了防守去放弃贪婪和杀心的对手，往往又是最极端的对手。 因为他太自我，就像以前的李三思一样，追求着自我精神上的完美。 他在等，等杨铮的失误，为了等杨铮的失误，他除了不能后退的兵卒以外，他剩下的所有棋子都在后退，退到杨铮每次落子时都犹如深陷泥潭。 与第一位极端相反的是，那个看上去大胆，且敢和杨铮对炮的第二位对手，在中局的时候，开始因为他的勇敢，变得极度贪婪。 他贪婪到只要杨铮丢下一个小小的弃子，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这和他最开始的果敢截然相反，不对，应该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果敢让他变得贪婪。 他应该是杨铮遇见的最好处理的对手，但杨铮却没有掉以轻心，他甚至对待第二位对手比第一位还要认真，严谨。 因为人啊，虽然贪婪，但他只要拥有着和贪婪相匹配的实力。 那有时候贪婪也会因为他的实力变成了一种名曰野心的东西。 当一个人野心和才华匹配到一起时，他最后却有着很大概率去成就为枭雄。 杨铮的第三位对手，也就是那个独辟蹊径的对手，在中局的时候，很聪明的学会了中规中矩。 他大概是认识到，自己最开始的小聪明，也就只能让他在最开局的时候，让对手有些不知所措。 但小聪明始终只是小聪明。 若是没有一个结实的基础以及一个坚定目标的话，那么小聪明带来的开局领先，很容易在中局就被对手击败的瞬间崩塌。 他中局的沉稳，让杨铮沉默了。 也毕竟，这三种对手，就像三种人。 13 落与子 棋谱，大概就像是一条条准则那般，去约束着棋手如何在棋盘上去隐藏不完美的自己。 他甚至像是一条条游戏规则，告知玩家如何去利用规则获取游戏的胜利。 但下棋得绝大多数都还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着本性以及弱点。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完美的人。 所以说，任何棋局都会有着弱点。 …… 杨铮的三个对手，明显就是三类人。 第一类人，看上去中规中矩，谨慎有余。但极度的克制，却把他困在自我精神世界里。 这类人看上去强大、自律，甚至可以说无懈可击。但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人，他注定会因为克制过度，变得太过于自我而最终刹那崩塌。 对付他，就像对付李三思一样，只要一直“顺从”他，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极度克制的世界里，那他容易就会因为这份过度谨慎，错过太多的机会，最后落得平庸的结局。 第二类人，他没有太多克制，他活的凶猛，活的自我。但他同样，活的贪婪。 人性本贪，只不过，有些人会在“贪”的同时，不忘去提升自己的实力，把贪消化成自己的“根本”。对付这类人的最好办法，其实只是一边甩出自己的弃子，一边诱惑着他去忘记自己的“根本”。 很明显，对面的棋手根本没有意识到“贪”的真正含义，在杨铮抛出了一个个弃子时，他疯狂吞噬着。 他好像不知疲倦，也好像忘记了思考。 当他最后吃不动杨铮的棋子时，他好像记起了，他该回头。 但他肥胖的身躯，却挡住了他身后的满目疮痍。 他拼命的扭动着身躯，却只能听到耳边的一声将军。 …… 第三类人，大概就是天生就有着小聪明的人。 他们极具冒险精神，也擅长抓住大大小小的机会。 他们也懂得进退，也有颗积极向上的心脏。 不过，这类人的缺点也很明显。 那就是小聪明若是不能蜕变为大智慧，反倒只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局。 小聪明怎么去变成大智慧？ 那就唯有不断的打牢他的根基。 第三个棋手，在棋盘开局就走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不可思议的飞象。 他的飞象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新手，也会让人不自觉的想用炮去吃卒，更会诱惑着人在起手片刻之间便能嘲笑般的喊出将军二字。 但若真是这么下，那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自己的轻视掉进他的陷阱里。 杨铮望着这个有些小聪明的棋手，他笑了笑，主动走进他的陷阱里。 除去杨铮判断出对手只是一个有着小聪明的棋手之外，他更多的原因还是对自己实力有着充足的信心。 他知道，对付小聪明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去熬时间。 只要他能熬到中后期，熬到小聪明发现自己必须要蜕变成大智慧那一刻，那这盘棋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棋盘上的博弈，其实归根究底就是人与人性的博弈。 有的人，棋下的再好，但现实太过于谨慎，最后错失了无数机会，只能落得一世平庸的结局。 也有的人，棋盘上刚猛有力，但现实却又太过贪婪，最后只能落得牢狱之灾。 当然最多的人，还是那些有着小聪明的人，他们懂得规则，也懂得人性。他们会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过人的算计，在二三十岁春风得意。 但时间是残忍的，世界又是公平的。 尤其当一个男人四五十岁时，他们才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过得最幸福，过的自己无悔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人。 这个世界，本就是脚踏实地的人创造出来的。 或许这些人天生平庸，俗气，甚至于他们都没有那些谨慎、勇猛、聪明人身上的优点。 但时间却能让这些人脚步一步比一步踏实，身影一天比一天高大。 他们就像杨铮一样。 经历过诸多苦难、离别、也经历过背叛、平庸。但他们却把这些经历都化为了一步又一步的落子。 “将军。”杨铮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他只觉得浑身好像随着落下这枚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那荷尔蒙，那极度亢奋，那所谓的透支。 都在落完这一子后，化为了深深地疲倦。 他不知道当他闭上双眼时，他的id让上千名围观的低端玩家感觉到不可思议。 也让不少关注这场对局的商人猜测着他是否是职业选手的身份。 不过，比起这些人，刚刚和他对弈的三个对手，却更能在棋盘上感觉他个人实力的恐怖。 因为，他们三个人总觉得他们的对手，好像在一直窥测着他们的生活。 杨铮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从事纸媒行业二十余年的中年人，他很有才华，而且他很有本事。 因为他从业二十余年的职场生涯里，他几乎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差错。 但也就因为他没出现任何差错，他这大半辈子，都被固定在某个职位。 毕竟，他太过于谨慎，也不太敢冒险。 他的一生，也就因为他的性格，被他的上司认为他是公司里某个职位里这辈子都不可或缺的一员。 这二十年来，他就这样被领导固定在某个职位，虽然他也因为他的严谨和经验涨过工资拿过奖金，但那些钱也就仅仅只能养活他身后背负的家庭。 他的老婆老数落着他，他的孩子也会偶尔拿他和同学家长进行比较。 他，也想过改变，好歹他的这份严谨让不少其他公司不停给他抛上了数不清的橄榄枝。但他明白他的性格，只能趋于现状。 这次败给杨铮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不去改变现状的话，或许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现在的生活，平静的让他觉得很满意。 但杨铮在棋盘上，顺从后的爆发，让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他好像是一个大丈夫。 什么大丈夫？ 单从字面分析，大丈夫最重要的夫字要比“天”这个字，要高出一截。 这也就意味着，夫应该比天高。 14 人与生 夫比天高。 他应该很清楚。 因为他的人生一直都在藐视着天。 他是子夫，和自负同音，但却又比自负还要心比天高。 他性格果敢，敢拼敢搏，被人称之为是天生的领袖。 他正是杨铮的第二个对手，王子夫。 他输掉了棋，有些懊恼，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但他却又因为贪婪输掉了比赛。 难道自己是个贪婪的人？ 王子夫坐在电脑前，他点燃了一根烟，回想着自己的人生。 四十多年的人生，早就让他的生命过了三分之二。 他不自然的问着自己，他的人生，算成功吗？ 应该算吧，起码他从小小山村走出来后，他的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扎上了根。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并不算是成功。 是为什么呢？ 王子夫望着身后家中华丽的装潢，他忽然懂了。 他的确太贪婪了。 贪婪到，他忘记了那曾经站在他身后的人啊。 …… 杨铮最后的对手，是一个网文作家。 一个写着主角穿越到古代下象棋的作家，他的棋力是有的，而且还勉强算是二级棋士的水平。 但是长期的写作，早就耗尽了他对象棋的热情。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下着象棋了，至少他看到了杨铮头上悬赏的五十块钱之前，这款app包括他曾挚爱的象棋，只是他和读者沟通的一架独木桥罢了。 他的小聪明大概在他的书没有成绩的那一刻，变成了无所谓的智慧。 毕竟，一个月600块钱的全勤奖，必须促使着他在创作之余去找一份他能养活家人的工作。 至于最初的梦想？ 又或者是他曾经儿时职业棋手的期盼。 大概在他明白自己这本书没有大出息的那一刻，变成了一根无关紧要的稻草。 的确是一根稻草，他已经沉沦于深渊之下，就算是那被称之为救命的稻草，也大概没有可能将他低下头的灵魂救赎回来。 他明明才二十五六，为什么却在一年前的今天，去选择了去写象棋呢？ 他有些弄不懂，甚至也有些悔恨自己年轻时的冲动。 但事以成定局。 他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大概也就是放弃现在这本象棋小说，去写一本流行的、奇幻的、搞笑的、热血的、属于网文的小说。 但他又为什么放弃不了呢？ 他望着自己写了上百万字的小说，他满脸都是不甘心。 所以，他望着杨铮选择一对三时，他心中是愤怒的，更是痛苦的。 但当他输掉这盘棋时，他心中却又是一片清明。 他好像在这盘棋后，明白了当年才二十三四岁的自己为什么会去选择写象棋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他想在自己还有良知、还有梦想、还有冲动的时候，去写一本他真正想写的小说。 而不是去写一本流行的，讨好的却又在读完之后不知所谓的小说。 他大概在那个岁数，毅然决然的放弃了金钱，去选择了真正的梦想。 那真正的梦想，正是他身为棋手和作家的梦想。 一个真正的棋手和作家，大概就是去写上一本他想写的书，然后再下上一盘他想下的棋吧。 他望着杨铮头像暗淡之后，他默默地关掉了手机。 开始着他今天的工作。 ……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杨铮睡醒了之后，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经意间摇了摇头。 因为他清楚，每个人活着大概都有着自己的为什么，也有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与意义。 那…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大概只有他到死的那一刹那，才会有一个真正的答案吧。 …… 昨天粉色小仙女连赢53盘棋的传说，席卷了各大手机新闻app。 无数自媒体分析着粉色小仙女究竟是谁，在这无数家自媒体的背后，大多都是天天象棋见花钱请来的推手。 他们分析的五花八门，甚至有些不懂象棋的跟风自媒体，直接把昨天那段传说推在人工智能头上。 商人大多是精明的，甚至他们精明过了头。 在这些推手的协助下，他们还变相的发起来了一项连胜挑战为自家的app打着广告。 那所谓的连胜挑战就是，若是有玩家在黄金以上的分段连胜十把，系统就奖励五百现金。 若是连胜二十把就奖励五千，连胜三十把奖励一万，四十把五万，五十把十万。 他们很世俗的把象棋和金钱挂在一起。 他们也很聪明的利用了昨天杨铮连胜打了一波免费广告。 当然，他们这波广告效果也是很好，至少在今天又多了百万的下载量。 不过，他们相信，就算是职业棋手，也很难在黄金分段连胜四五十把。 因为黄金分段，可是插入了他们研究的人工智能。 当玩家连胜二十九把的时候，他们研究的人工智能就会强制挑战那些棋力高的玩家。 而且他们设置还是快棋模式。 公测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最信任的人工智能胜率是99.99%，除去了两名象棋大师和一名出名已久的民间高手，将近百万的玩家都被人工智能强制扼杀住连胜。 他们还很聪明的给昨天的粉色小仙女修正成黄金段位。 也就是说，只要粉色小仙女一上线，他第一时间就会和人工智能对战。 不过，他们的“聪明”大约无法影响到现在的杨铮。 因为他在昨天五十三连胜之后，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使用那款app，或者说，他应该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再用欢欢的号去登录app。 也毕竟他的生活，现实比重占据太大。 他很明白，虚拟世界其实永远替代不了现实世界。 虽然在虚拟世界里，挣钱要比现实世界容易又快很多，但若是没有现实世界支撑，虚拟世界哪怕再繁荣也就只是一串数据罢了。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有人想让虚拟世界去替代现实世界。 尤其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差别。 在他们眼里，虚拟才是现实，他们热衷于从事着一切与虚拟相关的行业，他们瞧不起现实的行业。 杨铮是从虚拟中走出来的。 所以，他更珍惜现实的一切。 15 虚与实 虚拟的网络世界，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 他便利，他丰富，他可以满足绝大多数人现实无法追逐的幻想。 他甚至可以随意去成就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让他(她)去成为万众羡慕的偶像。 虚拟，比现实世界还要可怕。 因为他传递的价值观，深深影响了那些还未长大的孩子们，让他们丧失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梦想。 …… 杨铮在前几年，经常会看到诱导孩子消费的新闻，这几年，无论是游戏，还是直播，又或者是那些荒唐的“电子竞技职业梦想”，都让孩子过度早熟。 他们大概认为虚拟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 他们也大概觉得，虚拟世界，是美好，是幸福的。 所以，他们才会被资本家，被商人，被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的大人去引导着去做一些荒唐事。 曾经杨铮也沉浸在虚拟世界。 他本就是一个没有太多兴趣的男人，在虚拟世界里他得到了很多现实没法体验的快乐。 三观不正的爽文、比上班还要定时定点的网络游戏，那看上去有趣，打着消磨时间旗号的长短视频，都让他二十九年人生匆匆度过将近一大半。 当他被欢欢还有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从虚拟世界拉回来时，他才猛然明白。 时间哪有消磨这么一说。 因为，时间是这世间上唯一公平的东西。 他只会和你赛跑，而不会在你停留原地时，它也在原地等你。 所以，现在的杨铮才会努力的下好每一盘棋，做好他责任内外的工作。 他真的很想通过自己的认真还有努力，让他的时间变得更慢点，慢到让他重新跑过他曾经错失过的时间。 这大概是他二十九年人生的感悟。 也是他从一个男孩蜕变成一个男人的标志， …… 杨铮的学生还有同事们，好像都沉迷于天天象棋见里。 他们几乎在闲暇之余都会杀上一把。 这是好事，因为王起还有棋呆子利用app里的对局，让她们的课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但这同样也是坏事，因为王富贵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样都学不会使用智能手机还有电脑。 他的课，反而在学生眼里变得古板。 但好在杨铮会在王富贵怀疑、困惑的时候，主动走上前耐心的帮他使用那对于他来说，可能比以前养家糊口更为困难的智能手机。 他也会课后，一次又一次耐心的教王富贵如何去用手机下象棋。 那是一个雨后。 一个雨后未必是天晴的雨后。 杨铮坐在阴沉的教职员休息室里，耐心的再一次教导王富贵用手机下象棋。 但王富贵学了很多次，到了最后却仍然还是也没学会。 他愤怒的将手中两千多块钱的智能手机摔在地上，他也难得的一声不吭走出了休息室。 杨铮捡起了智能手机，他追着王富贵走出了休息室。 他看着王富贵，还没等他开口时。 王富贵忽然问道：“是不是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这些老东西了？” 杨铮一边摇头一边赶紧说道：“这…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善待我们这些老东西呢？” 杨铮昂起头，他想说得很多。 但阴沉的天空该有那挥洒不去的阴霾，都让他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他，恍然发现，他好像说不出任何一句能够在此时安慰王富贵的句子。 ……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些老东西了？”老周握着棋子，他平淡的问着坐在他对面的杨铮有关于遗忘的问题。 阳光在此时洒在他脸上，那深深犹如战壕般充满年轮的皱纹，让老周又像是一个历经百战最后又满身疲惫的战士。 “应该不会吧。”杨铮低着头小声回道，在他的眼前莫名的浮现着王富贵的影子。 “那你告诉我，我们这些老东西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建设国家，去让国家安稳富强，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杨铮下意识重复着。 “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够不用像我们那是那样，每天担惊受怕的活着。也是为了让你们年轻人，能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想。” “梦想？” “对，就是梦想。” 老周落下了棋子，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他又说道：“那种不沾染世俗，金钱的梦想。” “我问你，杨铮你有梦想吗？” “或者说，你有过梦想吗？” 老周望着杨铮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他拿起了棋盘上的棋子，狠狠地砸下。 “将军！” 随着老周的这一声将军，杨铮恍然大悟起来。 他也不再看本可以挽留的棋局，他站了起来，放肆的往一个方向奔去。 他好像找到了如何去安慰王富贵的词语，他也好像挣脱了那双一直掐在他喉咙处的大手。 他更好像，跑过了之前浪费的时间。 也跑过了这个看上去不善待老人的虚假世界。 他跑进了这个属于他的世界。 16 实与现 王富贵终于学会了用手机去下象棋。 他望着这个他从来没见过充满着诱惑的虚拟世界，他最后却在杨铮诧异的目光下，关掉手机。 “我还是喜欢与人面对面的下棋。” “或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们这些老东西其实还有着大把时间去坚守着我们想要坚守的东西。” …… 这个世界看上去对上了岁数的老人友好，实则现实却又是残忍。 曾经有个知名的视频制作者，公然的发起了一项骇人听闻的多人投票。 那项多人投票是，如果灾难来临，一个八岁的孩子和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你只能选择救一个，那你会是选择救孩子还是老人。 在那项投票里，有78%的人选择救孩子。 只有5%的人去选择救老人，剩下的17%的人选择了弃权。 这项选择题，看上去是一项对世界的选择。 但实际上，却又是一种对社会，对价值观，对世界观的侮辱。 毕竟，人都会变老。 也毕竟，无论是大人，老人，孩子全都是组成这个世界里的最重要财富。 根本就不该拿去不同年龄段的人类，去进行选择和对比。 可如今，有着太多人都不愿去接受这个简单的道理。 就像无数小说和影视作品，为了骗取眼泪和读者认同感，总是把上了岁数的老人，形容的毫无社会价值。 也把那些兢兢业业，为了国家，为了祖国未来，奉献一辈子的老人，写的庸俗可悲。 很难去看见一本真正愿意去为了老人发声的小说和影视剧。 他们似乎忘记了，所有人都逃不过时间的轮回，谁都会有变老的那一天。 难道，每个人到了老的那一天，就没有社会价值了吗？ …… 杨铮走在路上，他意外的碰见了那个曾经招聘他，被自己拒绝的老人。 他还认识杨铮，还主动得和杨铮打着招呼。 杨铮望着他，只觉得那个老人，好像变得年轻了。 他试探的问道：“您老招到人了？” 老人笑着说：“没有，不但没招到人，我的公司和软件也关闭了。” 他没有用倒闭，反倒是用上了乐观的关闭二字。 他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杨铮，他的笑容慢慢平淡起来。 “不过，很可惜啊，我成为不了你的老板了。” “这…这不对吧。”杨铮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手机其实一直都保留着这个坚持的，善良的老人设计的手机软件。 虽然他许久没打开过这款软件，但他觉得像他这般坚持了许多年的老人，不应该去放弃，也不应该是这样落寞的结局啊！ 或许是看出了杨铮脸上的疑惑，老人释然的解释道：“其实在你拒绝成为我的员工之后，有一家互联网公司找到了我。” “他说，他愿意出钱给我进行融资，也愿意派出员工去帮助我把我设计的软件变得更好。” “我相信了他，因为当时他和你一样，眼睛里有着不服输的光。” “但最后，他还有他员工不但把我的软件弄得一团糟，我的那些一直都在坚持使用我软件的用户们，也被他不声不响转移到他新开发的同类软件里。” “那时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说，这是资本的运作，反正我的软件已经和我这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失去了绝大部分的价值。那作为年轻人的他怎么能不去把我的用户转嫁在更有前途的新软件上呢？” “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我帮您！” “帮…怎么帮？” “我帮您去告他，我帮您去打官司！我帮您去讨一个公道！” “讨一个公道？”老人听到这五个字他大笑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说道：“公道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讨的，他一直都在每个人的心中。” 老人望着不甘心的杨铮，他拍了拍杨铮的肩膀安慰道：“再说，也拜他所赐，现在的我终于学会了放下，而且我现在也有了新的梦想了。那曾经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人终究还是要学会往前看。” “新的梦想？往前看…可是，你花了一辈子的心血才拥有的公司啊…你真的就这么容易…就这么甘心就这样放下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老人望着树上新长出代表着生机的嫩芽，他又说道：“因为，我还年轻啊。” “我才六十九岁，还有着十多年可以奋斗新的事业，我还有十多年去为这个国家创造新的价值啊。” 杨铮也随着老人目光望去，只不过他第一眼没有看到嫩芽，而是看到了那一片挣扎整个冬天，还没落下的树叶。 他望着那片泛白的树叶，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个老人平淡却又光荣的一生。 的确，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还能说自己年轻。 那他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就算有着诸多愤怒和不喜，还能抱怨什么呢？ 他回头想要去告诉那个可敬的男人，他也相信那公道自在人心的话语时，他才猛然发现，那个老人正在逆着风慢跑。 他的背影的确看上去不甘心，甚至很是艰难。 但他的脚步却比杨铮还要踏实。 看来，生活永远打倒不了这么坚强，这么坚持的男人，无论他年岁几何，男人始终也是男人。 他的脊梁骨永远都是直的。 杨铮低着头，他转身背对着老人，他也在奔跑。 他比老人还要努力奔跑，耳边那呼啸的风，那因为奔跑而慢慢呛鼻子的风，还有那不停起伏宽大的胸膛，都让杨铮每一步跑的无比踏实。 他跑过了风，跑过了云，跑过了嫩芽，跑过了那落叶，他握紧着拳头，心无旁骛的奔回了家。 厨房里的欢欢望着满头大汗的杨铮，她有些吃惊。 因为，今天的杨铮虽然没有带回了她喜欢的花，但今天的杨铮却笑的比花还要灿烂。 “欢欢，你有没有感觉到春天来了。” 欢欢犹豫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她已经感觉到暖意，也知晓久违的春天来了。 “既然春天来了，那就打开窗帘吧。” 杨铮不由分说的走进了欢欢的房间，他用力的将欢欢整个冬天都没掀开的窗帘甩开。 那夕阳带着不舍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房间。 他像个孩子一样雀跃的对欢欢说：“你看，夕阳真灿烂！” 17 真与假 夕阳总会落下，朝阳终会升起。 杨铮踏着朝阳乘上了南行的地铁，他要去这座城市的中心，去参与一年一次的西山棋展。 他是第一次参加西山棋展，听说每次西山棋展，都会有好几位职业棋手坐镇，接受全国各地的业余象棋高手的挑战。 也听说前几年的西山棋展造就不少业余和职业的象棋高手。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被誉为少年一代的第一高手，大圣鹏飞。 他正是在那一届西山棋展挑战了当今象棋大师“鬼手”张老，而一炮成名。 也听说现在的大圣鹏飞早已晋级大师段位，也是历史以来，国内第二年轻的象棋大师。 原本这届的西山棋展准备邀请同是大师段位的棋呆子前来做特邀嘉宾。但奈何棋呆子碰巧棋展那几天有课，她便推荐了学校里棋力不错的杨铮前来替代自己。 也原本，西山棋展的幕后主办方对于棋呆子推荐的杨铮不屑一顾，但最后听说他正是前段时间击败网红李三思的业余棋手，他们又笑脸相迎。 他们变脸的速度让杨铮有些措手不及，他们变脸的专业性，也让杨铮明白如今的象棋大概也是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不然，他们怎么会对着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赞美着，赞美着自己打赢了那些利用象棋在网络上吸金的不道德网络红人，也赞美着棋呆子这个听起来“明智”的推荐。 杨铮就这样披上了西山棋展赐予的“打假卫士”外衣，从南走到北，又从东走到西，最后绕了一圈又走到中心，去参加这个本不该处在中心的棋展。 他也就这样哭笑不得的起了一个大早，坐在永远不会迟到的地铁上，望着和他一样，不停奔波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无奈的苦涩笑了起了。 他不会拒绝人，也不爱反驳什么。 这二十九来的人生里，他大多时间都是平淡的，虽然他也稀里糊涂的有过几次高光时刻。但像现在这般，背负着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前行着，也算是第一次体验到。 他很明白棋呆子还有棋社里同为职业棋手的老师，都对西山棋展都有些不屑一顾。 因为，太多职业棋手都打心眼看不起业余棋手。 他们眼里大概永远只有同为职业棋手的对手。 不过，杨铮还是天真的在想，他大概算得上是棋社那些职业棋手的朋友吧。 毕竟他们都在没有保留的教导自己。 也愿意和自己分享着象棋的感悟，以及与不同对手对局的技巧。 不过，真相是什么，大概一直以来都不重要。 也毕竟，杨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 …… 现在是早晨六点，地铁上的人不多，但却把地铁挤得满满当当的。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什么是自己的事？大概就是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自己的屏幕，或笑或平静的无视着屏幕以外的一切。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离不开智能手机，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哪怕刚上初中的孩子们，都会在地铁上死死盯着自己的智能手机。 智能手机是什么呢？ 智能手机里面又是什么呢？ 当杨铮习惯性打开了自己的智能手机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智能手机里，装的是自己的领土，是自己的世界，同样，他也装的是别人的世界。 智能手机里面那充满诱惑力的网文小说，能让人会心一笑的长短视频，还有那对于很多年轻人无法抵挡的游戏和社交，都让一个个乘客，跟随着他们坐着的地铁，驶向地底深处。 用手机打发时间，好像早就成为了社会的常态。 每个人都习惯在空闲的时候，打开智能手机，享受着智能手机所带来的一切。 智能手机，好像早就代替了书本，代替了生活。 它也成为了另一种生活。 在它的屏幕里，杨铮好像看见了精明的商人。 那些精明的商人，在屏幕里对杨铮笑，他们再说，要杨铮打开他们设计的app，去享受着虚拟的快乐。 他们还竭力地劝说，他们说，生活必须要有休闲，也要去和他们所说的那般去打发时间。 不然啊，生活就没有了意义。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给他们推开，那只大手五颜六色的，它的主人大概也是五颜六色的。 因为它们的主人，是比刚才精明的商人，还要聪明的商人。 他们不满足刚才那些“愚笨”商人的劝说，他们拿着自己的新产品说，别听他们的，在我这个app里，你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学习。 杨铮擦了擦眼睛，他望着那些零散根本算不上知识的碎片，他有些不自然的想说，这也能算是知识？ 商人们指了指下面的付费，笑着说，你只有付费才能学习知识。 杨铮望着下面那标价为成千上万的价格，他咽了咽口水，因为这价格，完全配不上他们传授的知识。 那五颜六色的商人望着犹豫的杨铮，有些生气。 因为他标价的知识，可是能让杨铮一夜暴富的商业知识。 他们骂着杨铮的无知，也骂着杨铮不懂得知识的“可贵”，也在这时，一双黑色的大手又伸了过来。 这双黑色的大手不但大又黑，他的主人心更黑。 他望着那群见到他后，浑身发抖的商人们。 他当着杨铮的面，把那标价成千上万的知识，改成了免费二字。 但杨铮却没有因为这免费二字，去点击那些看上去诱惑力极强的知识。 黑心的商人望着杨铮有些疑惑，他问杨铮，为什么免费的东西你不要？ 杨铮笑着说，因为他知道，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黑心的商人有些不以为然，他说，又有什么比钱还贵？ 杨铮把手放在免费二字之上，他望着自己身上挣扎的东西，他说：“这些东西可比钱贵多了。” 黑心的商人贪婪的望着，杨铮身上那些即将飘走的“隐私”、“时间”、“道德”、“价值观”、“正义感”、“人生观”等东西时。 他又黑着脸问：“这些东西值钱吗？” 杨铮笑着反问道：“如果不值钱，你要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在黑心商人诧异的眼神下，关掉了手机。 他望着从地道隧道走出的地铁，他自言自语道：“若是不值钱，那学校，父母怎么会花上十几年的时间，去帮他们的学生、孩子去树立这些看上去不值钱东西呢？” “若是真不值钱，那地铁之外，怎么会有灿烂的天空呢？” 18 是与非 这个世界可以用任何形容词去冠在“世界”之前。 它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他甚至可能是褒义变贬义，贬义又变褒义的“中性词”。 但无论怎么去形容，最简单最直白的终归还是，这是一个物质至上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你睁开眼是钱，闭上眼也是钱。 在你身边提起的话题永远都是钱，放不下的还是钱。 钱这个东西，无孔不入，小到手机广告、小说传媒，大到新闻媒体，公共交通，所有地方都在写着“钱”字。 似乎所有人把钱这个东西，高高举在头顶，他们好似也在说，你必须要有钱，必须要挣钱，哪怕你背叛道德和梦想，你也要有钱。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无数比钱还要重要的东西，都成为了挣钱的附属品。 在这些诱惑下，人们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一生都在挣钱。 或许也就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他们才能猛然明白，原来钱和自己的光阴一样，会被花光；也会大彻大悟道，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们也大约会发现，自己为了而被人夺走的“健康”“时间”“道德”“家人”“亲情”还有那份生为男人的“责任”，才是一个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吧。 …… 杨铮关掉了手机，他抬着头望着摇晃的天花板。 他忽然一片清明，在他在低下头的瞬间，眼前全是隧道过后的光明。 …… 二十年前的西山棋展，可是象棋界的一大盛事。 因为二十年前的西山棋展，只是单纯的为了发掘民间的象棋高手以及弘扬象棋传统文化而存在的。 当时负责西山棋展的总负责人，曾雄心壮志的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就是只要他还活着，西山棋展永远不会收取象棋爱好者的一分钱。 但时过境迁，现在想要去西山棋展，不仅要买上一张五十块钱的门票费，你要是想在棋展与职业棋手对弈，还得额外付出几百块钱的“名家指导费”。 至于当初雄心壮志说永远不会付费的总负责人，因为“不知人间疾苦”，最终落得被西山棋展各个负责人联合罢免的结局。也听说那位总负责人，在离开了西山棋展之后，便找了一个乡下种地去了。 也听说，那位总负责人在前段时间刚刚离世。 也不知道，他最后的眼睛是睁的还是闭的。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人间疾苦吧，也或许，他离开总负责人岗位以后，回乡种地也就是为了尝尽人间疾苦吧。 但无论如何，这位老人也是值得被人尊敬的。 毕竟，他在做总负责人的时候，他为了履行承诺，他把自己城里的房子都卖掉用来弥补棋展的亏空。当他离开岗位一无所有之后，他又下乡种田，把自己最后十年攒的两万四千多块钱都捐给了象棋协会。 他的名字，大约现在已经无人记得。 但他信守承诺，活的坦荡的精神，却又能够成为故事或者反面教材流传下去吧？ 杨铮是第一次来到西山棋展。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原来象棋棋展，居然也可以如此热闹。 那宽敞明亮的展厅，那高科技的投屏，还有那一个个穿着传统衣裳面带笑容的职业棋手，都让这个本该是面对民间象棋高手的西山棋展，变得像其他展览一样灿烂。 的确，就该用灿烂去形容。 不然那一个个穿着清凉的展厅美女，还有那一个个推销自己产品如何如何好的象棋经销商和高科技公司的赞助商们，为何会笑的如此灿烂。 杨铮走在这灿烂的展厅，他忽然又想，难怪那之前的总负责人会众叛亲离。 也难怪，会那么多人说他不知“人间疾苦”。 也毕竟，这西山棋展不再是象棋界的盛事，他更像是一场盛宴。 一场与象棋有关又无关的盛宴。 杨铮的接待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干净帅气，穿着一套合体的西装，他打量着杨铮，微笑又大方的把杨铮领到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位置上。 在杨铮身边坐着一老一少，看他们胸前醒目的牌子，杨铮就觉得压力大了起来。 因为这一老一少正是象棋界赫赫有名的“大圣”鹏飞和“鬼手”张老。 对于这两个人，杨铮还是有些了解。 鹏飞就不用多说，他算得上是少年一代的佼佼者。而张老，则是因为他的“手”而出名。 张老之所以被称为鬼手，只因为他的右手是六根手指。每次当他握子时，那瘦长的六根手指，就像神话故事里鬼差夺命的“鬼手”一般，不仅能夺走对手的眼球，也会夺走对手棋盘上的胜利。 他不仅“手”出名，他的师承也出名，听说张老，师从30年代江南棋院王守之棋圣的门下。他以江南棋院而自傲，虽然江南棋院早就不复存在。但他却总是逢人就说江南棋院曾经的辉煌。 说久了，他身上也带着一股让人觉得难受的傲气。 不过，张老虽然傲，但他的确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已经七十的他，还有着不输给年轻人的思考和计算能力，他尤其还擅长下快棋(3-10分钟一盘的象棋)，他也曾在五年前，赢过当时还算稚嫩的棋呆子。 但在赢之后，张老也像李大爷一样对着棋呆子的棋力极力推崇。 他甚至给棋呆子的评价比前几年和他下的不相上下的鹏飞还要高。 他说，棋呆子绝对能带领日落西山的象棋走向辉煌。 这次棋呆子被邀请西山棋展，也是他的主意。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棋呆子居然会不给他面子，她甚至还派来了一个不算职业棋手的业余象棋爱好者去替代她来给自己面子。 他有些恼火，但碍于身份原因也不好当场发作。他只能全程给杨铮一个坏脸色。 杨铮也不知其中里面的条条道道，权当旁边的鬼手张老就是这个臭脾气。 在他因为张老的臭脸感觉到有些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鹏飞倒是主动和他聊起了天。 19 对或错 鹏飞很博学。 虽然他的年纪很小，但是他说话的条理还有他看待万物的态度，都让杨铮感觉到很舒服。 岁月，大概就是每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虽然眼界可以通过阅历、经历去开阔，但岁月却能让人的眼界里多上半份沉淀。 鹏飞正是缺了这半份岁月的沉淀，所以他的话语放在很多人眼里，是理想的，是幼稚的，是不切实际的。 但令他没想到是，杨铮居然和他一样，一样对着看不清的未来充满着憧憬和希望。 明明他都要比自己大上快十岁，但为什么他还会有着少年才有的初心呢？ 鹏飞在想，杨铮再说。 一旁的鬼手张老，却不自然的撇了撇嘴角。 他很讨厌有人说理想，也很讨厌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去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话。 他斜着眼，望着被誉为少年第一人的鹏飞，他眼角随着嘴角，先撇后捺，最后又回归了他本来刻薄的斜三角。 他大概在想，难怪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鹏飞比不上棋呆子，或许就是因为这份该死的纯真吧。 在张老眼里，纯真这个东西，对于棋手来说是一份多余的情感。也在他眼里，棋手就该像是一部冰冷的机器一般，抛弃所有的感情，冷静的下好每一盘棋。 但张老似乎忘记了，若是每个人都像机器那般冷静，那下象棋，是否就会变成机械与机械，科技与科技的争斗呢？ 若未来真是这样，那下象棋的人… 是棋手还是设计软件的工程师呢？ 若真是这样，那人，又有什么是不能被取代的呢？ …… “有空一起下棋。”杨铮告别了鹏飞，他走到主办方专门为他留的“名家指导”的位置上。 他的后面，贴着他的照片，他的前面贴着他的简介。 相比于张老和鹏飞面前那贴着满满当当又让人眼花缭乱的个人简介。 杨铮面前的个人简介，也就寥寥几行字。 那著名的打假斗士，那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花家棋社特聘老师的头衔，以及那能与职业棋手相博弈的吹嘘。 都让杨铮觉得，这几行简单的简介，就像墓碑上雕刻的文字那般，不但美化着他的经历，也在概括着他平凡的过去。 人啊，贵在知己。 这个知己不是朋友的知己，而是认清自己的知己。 杨铮很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他也明白，主办方大概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到这样的三个头衔去美化自己。 他偷偷的把自己的简介换了一个方向，他悠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他调皮着望着那说是对职业象棋充满着兴趣，实则只是一时手痒的老大爷和老太太们。 他忽然在想，几十年后的今天，自己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对着明知短暂的生命，迸发着人的倔强与不甘呢？ …… 主办方大概很不满意现场有太多老人。 他们故意的把空调调的很低。虽然四月已经算是夏季。但天气还是相当的凉爽。年轻人会因为滚烫的心，滚烫的血，无视着空调的温度。 但老人不会，他们的岁月早就按捺住他们滚烫的一切。对着这不适合自己的温度，他们的血还有心，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虽然很多人都看着那一个个坚持顶着空调温度的老人们嗤之以鼻。觉得他们只是舍不得门票钱罢了。 但若是仔细看，这些老人们就算顶着不适合他们的温度，他们握子的手还是坚定的。 落子的声音也是铮铮的。 他们好像永远都学不会屈服，他们好像也曾经用他们的不屈服，换来了祖国一个朗朗乾坤。 相较于老人的忍耐，棋展的家长和孩子们似乎忍耐不了，他们奔跑着，拥挤着，往着那些打着或真或假广告的象棋培训班簇拥着。 他们在做什么呢… 明明老人在忍耐，忍耐出一个朗朗乾坤。 他们是在享受着这太平盛世，还是在想着如何去延续着只属于他们的太平盛世呢？ 大约也就他们知道吧？ …… 杨铮的名家指导，好冷清。 相比于鬼手张老和鹏飞的门庭若市，转了牌子的杨铮，面前坐着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这个位置，也因为这些老人看上去死气沉沉起来。不过杨铮也不在乎，他本来就是走一个过场，也不在乎主办方会为难他。 只是，他望着那些因为不适应空调温度而感觉到难受的老人们，他还是主动站了起来。 他找了很久工作人员，但工作人员似乎并不愿意搭理他。他也找了当初和他接头的小胖子，想要他把空调调的高一点。但小胖子却摇了摇手表示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能去了一旁的饮水机，打了几杯热水送给了那些倔强的老人们。 老人们接过热水，他们望着一脸笑容的杨铮，只把杨铮当成了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 他们一边拉着杨铮抱怨着这个展厅太冷，一边又拉着杨铮下象棋，说他们要教杨铮几手。 杨铮笑着答应了，他把老人们领回了他所在的名家指导处，他耐心的摆好了棋盘，与老人们一边笑着一边在棋盘上厮杀着。 相比于杨铮这边的悠然自得。 鹏飞和张老那边则是要忙碌的多。 无数有钱，没钱的家长都不自觉的掏出了百元大钞，要他们在棋盘上指点着和评价着他们孩子的象棋天赋。 鬼手张老似乎在这一刻，甩开了他身为“名门”的骄傲，他，无论孩子下棋好坏，都在夸赞着那一个个愿意为孩子花钱的家长们。 在他嘴里，这些孩子似乎未来都能成为国之栋梁，成为职业棋手。在他嘴里，也似乎他们的家长都有着远见。 在他嘴里，他的鬼手，似乎变成了鬼嘴。 说着那一句句虚伪的话。 在他身边，鹏飞好像也被感染着，说着那一句句根本不是他本义的话。 在他低着头望着那些连象棋规则都不懂的孩子们，他忽然觉得那刚刚对杨铮说的理想，还有幻想就像一个个肥皂泡一样，一戳就破。 当他抬起头时，他瞥见了那在角落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笑容的杨铮时，他眼里，装的全都是向往。 20 成与败 杨铮好像在今天看到了一种《梅花泉》上没有记载过的变化。 这种变化，大概叫做人世沧桑。 他望着端坐在对面，面露微笑，白发苍苍的老人们。他握子的手，似乎也在颤抖。 整座棋盘好似也因为他手的颤抖，变成了一幕幕他从未见过的人生悲喜离合剧。 他也好像在这一刻，领悟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这种奇怪的东西，是由《梅花谱》作为基础，贯穿着《橘中秘》最后又参杂着《梅花泉》作为结局。 这三本已经人尽皆知的棋谱，在他落子的那一瞬间，竟融合为一个“梦”字。 也不知这个“梦”字是大梦一场，还是黄粱一梦，又或者是大梦初醒，但在杨铮抬起手的那一刹那。 这个“梦”字竟又化为了一只渺小，又五彩斑斓的蝴蝶。 这一只蝴蝶大概也只有杨铮能看见。 因为这一只蝴蝶，可是那三本不同年代，不同作者，不同思想碰撞而成的蝴蝶。 这只蝴蝶，也像是对面那一位位白发苍苍老人的一生。 美丽又璀璨着。 其实在普通的人，的人生，都是平凡又不平凡。 因为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岁月，还有那些作为见证者才有的心情。恰恰都是他们所在国家的根基。 他们的棋力，虽然平庸到很多业余职业棋手都不屑一顾的那一程度。 但他们下棋的态度，还有他们笑看岁月的精神，都值得去被世界所铭记。 当蝴蝶从杨铮眼前飞走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不自然的湿润了。 他揉了揉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一个带着小道童的道士，站在他面前。 这位道士大约和他一般的年纪，但是清秀的面孔还有那如瀑布般柔软的长发，都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洗的发白的干净道服，还有那清澈难得一见的眼睛以及那放在腰间枯黄的手指，又不免让人在心生好感之余又多了一份对他过往的好奇心。 他低着头望着杨铮面前七零八落的棋盘，他喃喃道：“秘驾良难辨，司梦并成虚。未验周为蝶，安知人作鱼？” …… 虽然道士口中的诗是梁简文帝萧纲的《十空六首·如梦》，但他念叨语气却让杨铮觉得，这个道士把最后一句“未验周为蝶，安知人作鱼”的句号变为了问号。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杨铮想问这名道士为何要将这句诗的句号变成问号时，一旁的小道童却望着棋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该跳马，不该走相。” 小道童指着棋盘上的僵局像个小大人似得，对着一旁的老人指指点点。 他大概也就十岁左右，长相秀气到分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配上一身一看就没有经历岁月的道袍，都让他显得无比可爱。 一旁被指点的老人望着这么可爱的小道童，也没有因为他的指指点点流露出半分不满，他笑呵呵地按照小道童的指点，在棋盘上落着子。 杨铮听着小道童对老人的指点，他颇有些吃惊。 因为小道童虽然不懂太多的象棋术语，但他的棋力可不低，每次他指导老人落子时，都能巧妙的避开杨铮静心设下的陷阱。 他甚至能在己方劣势的情况下，还有着勇气去弃子求生。 不过他到了最后还是因为年纪太小的原因，被杨铮这个身经千战的大人用不对等的棋力所碾压。 但他输棋之后，不但不馁不恼，反而还认真的总结自己输棋原因，惹得一旁老人和杨铮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杨铮看着这个小大人，他也好奇那道士的棋力，正当他准备向那位道士约棋时，却发现那位道士早就交上了名家费，主动挑战着那两位棋展棋力最强的象棋大师。 …… 鬼手张老原本看他一身道袍，加之年轻，落子之间有些许谦让。 但在几手之后，鬼手张老却板着脸忍不住使出了他全部的实力与道士对弈。 反观于道士，因为红子先手加上张老前几步的谦让，他的棋越下越顺。几手后的又几手，他的马炮車就兵临城下，让张老无从下手。 但这位道士却没有喊出了将军二字，他放下了可以决定胜负的棋子后，又碎碎叨的念出了一首诗。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这首诗是唐代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算是一首冷门的诗，也不知为何道士要在张老面前念叨着这首诗，只知道张老听到这首诗后，恍惚了半天，他望着道士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了“甘拜下风”这四个字。 道士下赢了张老，他又轻轻走到一旁目瞪口呆的鹏飞面前，他提议自己也要和鹏飞下一盘棋。 鹏飞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只是，他没有像张老那般轻敌，他从开局就拿出了自己全部实力。 虽然鹏飞是先手，也师从家族专研数代可以说是当今最完美版本的《梅花泉》，但他纵使有万般变化，在这座小小的棋盘上却只能化为了一种变化。 那种变化就是输赢的变化。 杨铮牵着小道士的手，走到鹏飞身旁，他望着鹏飞中局那被限制到只有唯一一种变化的棋局时，他咽了口唾沫，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道士的棋太像老周了。 老周的棋，大约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周时转动棋盘的棋。 那与棋盘融为一体的棋，是一个圆。 一个没有任何死角的圆。 这个圆可能不够完美，但这个圆却可以能在棋盘上和生活中演变成很多很多难以想到的成语。 比如“八面圆通”，也比如“外圆内方”，更比如“花好月圆”。 这种圆，只有棋力惊天动地的人才能划出，至少在杨铮眼里，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老周能做到。 那这个和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道士，是否棋力已经接近或者说是超越了老周？ 杨铮骇然的望着棋局上的变化，他不由在想， 这个道士，他…他究竟是谁？ 21 圆与方 孙大圣最怕的大概不是五行山下那五百年的寂寞，也怕的不是那群让他感觉到求生无望的满天神佛。 他大约只怕头上的紧箍咒，因为紧箍咒响起的那一刻，他满眼都是花果山上与他生死离别过的大小猴子。 在这座小小的棋盘上，鹏飞的变化，就像被紧箍咒所约束的那般，只有落子放下这一种最初的变化。 明明他可是有着万千种变化，也明明他的棋，是经历过家族几代人努力才蜕变成现在最完美版本的《梅花泉》，但就算这样，他还是逃不出这个圆。 这个圆，比紧箍咒还要可怕。 因为紧箍咒只是会让孙大圣头疼、畏惧、思念。 但道士的这个圆却让鹏飞这个新大圣眼里全都是绝望。 三手过后，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圣败了。 他就像那与如来佛祖赌输的大圣那般，虽有心，但无力。 在鹏飞眼里，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虽然他明知道自己不是真大圣，对方那道士也不是真如来。但像道士这般把棋下的如此出神入化的，他这十九年都未曾遇见过。 道士的棋，在旁人眼里是紧箍咒，是约束。但只有下棋的鹏飞才知道，道士的棋，既不是紧箍咒，也不是约束。 他是一个圆，是一个世界，是一个宇宙。 在他的这个圆里，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也好像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马吃草，相守国，炮轰城，車冲锋，卒无声。 这种井然有序的“规矩”，让鹏飞感觉到就算自己真能逃出束缚，使出万千变化，最后的结局仍然无法改变。 因为这种圆内的“规矩”，让道士无懈可击，也让鹏飞最后放弃了挣扎，心悦诚服的说上了一句我输了。 …… 道士看着鹏飞这干脆利落的认输，他有些赞许。 因为这个年轻人果断聪明，虽然他的棋力不及自己，但远胜绝大部分的职业棋手，若假以时日，华夏棋坛注定又会多上了一颗名为“大圣”的繁星。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醉生梦死谁成气，拓马长枪定乾坤。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 道士又念叨了一首诗，随后他打量着整座名家台，他更是皱起了眉头问道： “最后一位名家呢…？” “最后一位名家？”鹏飞听着道士的话，他艰难的从刚刚道士的诗文中挣扎出来。 “最后一位名家在那呢！”鹏飞发现了人群中围观的杨铮，他不经意伸出手指指着杨铮回应着道士的话。 道士随着鹏飞望去，他看到了杨铮。 “他…他居然是最后的名家？” “本来不是他，是棋呆子，后来棋呆子有事，他便来了。”张老不知何时出现在道士身旁，对着道士恭敬地解释道，只是，他又多嘴了一句：“不过，他算不上名家，因为他连职业棋手都不算。” 道士听着张老的话，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不是职业棋手？可他明明已经有了圆的雏形啊！” “圆的雏形？”张老和鹏飞大惊，作为职业棋手的他们，甚至对于象棋来说，圆有多重要。 但道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好像不是圆的雏形，他好像是方？” “方！”张老惊呼道。 “没错就是方，佛家的方。” …… 杨铮听着道士的话，他有些不知所以，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圆，什么又是方。 他只是望着棋盘上的落子，为这盘棋感觉到惋惜。 他惋惜的不是他欣赏的鹏飞惨败，而是他惋惜着明明棋局还没喊上将军二字，鹏飞就提前认输了。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鹏飞会认输，明明他还可以走上八九手，但他甚至连一手都不愿多走。 难道是因为“大局已定”？ 还是因为那个道士“尘埃落定”？ 若是他出手，绝不会中途认输，也绝不会像鹏飞这样只有落子这一种变化。 他起码会比鹏飞多上一种“握子”变化。 但现在好像说什么也晚了，因为胜负就是胜负。 绝不会出现第三种情况。 小道童听着大道士口中的方与圆，他那张圆乎乎的脸因为惊讶变成了难看的椭圆。 但很快他的脸又变成了可爱的小圆脸，因为他觉得若这么按照大道士的话，自己输得一点都不冤。 毕竟，他们道家的棋就是圆，一种与自然与天与宇宙相得益彰的圆。 这个圆可以是大千世界，也可以是花朵上的露珠。 这个圆都可以是一种道，一种如何胜天半子的道！ 但大道士的方，也让小道童学着大道士皱着眉头。 也毕竟，方，是佛家的棋。 对于佛家那让他感觉得不可思议一条条的清规戒律，小道童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 在他眼里，佛家太规矩，规律到他们做人悟理包括性子都是一条条永远不会弯曲的直线条。 这一条条直线条到了最后也将万千神佛困在方方正正的寺庙和洞窟里。 他不喜欢直线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也不喜欢佛家的“慈悲”。 小小的他，更喜欢道家逍遥自在的圆。 他回忆着自己和杨铮对弈的过程，聪慧的他，也有了一些迷茫。 因为，他和大道士一样，根本想不出身旁的叔叔，棋是圆还是方。 他更是弄不懂，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怎么会在如此年纪就悟得方和圆。 而像大道士这种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棋才”，三十三岁才悟得圆，三十五岁，才会画圆，三十八岁，才敢下山去磨炼着自己的圆。 难道这个叔叔比大道士还厉害？ 小道童又望着杨铮百思不得其解。 但幸好小道童不知道的是，杨铮学棋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若是他知道，他觉得会怀疑着自己十一年的人生！ “你好，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去成为职业棋手？”道士走到杨铮身边，他打量着一身平凡的杨铮，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吗？”杨铮望着道士，他想了想，随后反问道：“你们口中的职业棋手，真有那么重要吗？” 明天更 有点事，谢谢一直投票的老哥，为了你也会写完的。 《象棋俗人》明天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人与山 杨铮的问题，难倒了道士。他抬着头又低下了头，他点了点头，最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那么重要。” “既然你也知道职业棋手没有那么重要，那为何要纠结职业棋手这四个字呢？”杨铮笑道。 “是我唐突了。”大道士也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多年修道的让他养出了一份“拿起也能放下”的心性。 “那我再唐突的问一句，您的师父是谁？您究竟是佛家的棋还是道家的棋。”不经意间，道士对杨铮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 他的眼睛还有刚才落俗的举动，也随着他的“您”字，变得自然起来。 “我的师父是老周，对于我的棋我也不知道是佛家还是道家的棋。” “老周？”道士和一旁的张老还有鹏飞回忆起如今棋坛里的风云人物，但想了许久，他们三也想不出当今棋坛会有姓周的高手。 其实也不怪他们，老周今年已经九十来岁的高龄，他退隐棋坛足足已有三十年，这些小年轻不知道老周也是自然的。更何况，老周并不姓周。 他本名叫王之树，老周是他退隐之后，为了纪念养母而改的。除了极其亲近之人，老周的知名度，还远远不及现在风头正劲的鹏飞。 但他之前的名号，却响震全国。 “象棋英雄”，还有“当世棋圣”！ …… “这就怪了。”道士思前想后也想不出老周是谁，他只能望着杨铮那双白皙的手试探说道：“来一盘？” 杨铮没有拒绝。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不会在棋盘上拒绝任何对手的人，尤其在今天，他望着道士的圆。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着胜算。 毕竟，道士虽然棋力惊人连胜两名象棋大师，但他却比起老周差远了。 这种差距，不单单是棋力，更多是阅历，老周的圆，是血与泪铭刻出来的。 而道士的圆，则是心与法勾勒出来的。 他很自信，自信到他把红方让给了杨铮，并在杨铮使出当头炮时，他浑然天成的使出了“马儿跳”。 道士的棋很自然，自然到杨铮觉得，他不是在和人下棋，而是和一座高山赌着气。 道士就应该是高山，因为他的每一步都踏实到让杨铮似乎无路可走。 他更是一座陡峭的高山，甚至比华山还要险峻。 因为想要登上山的高峰，必须就要走他的路。 他的路很漫长，也很狭窄。 他的路更是只有一条弯曲狭窄的小道供游客攀登。 杨铮小心翼翼地走在道上，他贴着山体，眼里似乎只能看到一片在石路歪曲之后的空旷。 他走的很小心，但他走的也很放心。 因为这座高山虽然险峻，但他却是一座“堂堂正正”的高峰。 无数前行者，早就为后路人扫平了山路的不合理。 无数先行者，也为了后路人踏出了一条没有陷阱的道路。 虽有险，但无绝。 不知为何，杨铮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六个字。 他昂着头仰望着山顶处的孤松，他慢慢离开了山体。 …… 道士和杨铮的对弈，让四周懂棋的观众鸦雀无声。 鬼手张老望着棋盘上一手又一手的交错，他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不仅是他，鹏飞望着棋盘上的交锋，他除了感觉到不可思议以外还有着一丝敬佩。 因为他好像看见了一位孤独且瘦弱的攀登者，正在大无畏地挑战着眼前的高峰。 在他眼里，道士无疑就是高峰，杨铮就是那无畏的攀登者。 这位无畏的攀登者，不但不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对不可能取胜的未知充满着畏惧，反倒是他对不可能取胜未知充满着渴望以及好胜心。 这份渴望和好胜心，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这份渴望和好胜心，好像也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年纪，超越了这个总是劝人平庸度过一生的世界。 这份渴望和好胜心，更让这本是一边倒的棋局，胜负难料。 也毕竟，在不知不觉中，攀登者已经攀登到山腰，他仰着头时望见的也不仅只有孤松，他还有小草，小花，以及一块磐石。 道士这座险峰，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身上居然会有人挂在山腰处，他有些意外，但他并不觉得这个人会登上山顶，踩在自己头上。 他也看上去只是再写意的抖动着身子，但他的写意，却让一粒粒大小不一的石子在不经意间落了下来。 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子好像慢慢在落下的过程中变成了一块块来势汹汹的滚石。 它们好像要赶走这个敢于挑衅他们的攀登者。但这一块块滚石好像砸不动这位年轻的攀登者。 虽然这一块块滚石砸在年轻攀登者身上传递来的全是剧痛。但他的眼睛却依然坚定。 他摸索着山体，脚下一步一步的往前移。 高山望着就算这样还不愿意退去的挑衅者更加意外，他不再抖动着身体。 他凝望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他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他主动的切断了攀登者前方的路，颇有兴致的望着他，似乎再问着他，他该怎么走。 攀登者没有说话，他仍然是昂着头，望着那颗孤松，他也似乎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那个极为艰难的选择正是让四周观棋者惊呼的抉择。 那个极为艰难的选择，就是攀登者抛弃了前人的路，主动迎着滚石攀登的选择。 “还好我下来的早，他可要倒霉了。”看见滚石，及时退去的旅行者望着往上攀登的攀登者，幸灾乐祸地笑道。 “快下来，你是疯了吗？”还没来得及退到山脚的登山爱好者，大声质问着攀登者。 “放弃吧，危险！”山腰处准备后退的攀山者“善意”的劝阻道。 “别逞强了，从来就没有人能登上山顶。”前行者的冤魂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攀登者身旁大声警告着。 “你…你这样做值得吗？”大山望着这个还敢挑战自己的勇士，他终于正视了这个攀登者。 攀登者望着顶峰上越来越清晰的景色，他不由笑了起来：“人…人生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23 佛与道 人生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人生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攀登者笑着攀登着眼前看上去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的眼睛里，只有着绝对能登上顶峰的坚定。 他知道人是有着上限和下限，但他同样清楚人是没有着极限的。 只要他能多攀登一步，那他的上限绝对会增加一足。 只要他能迎着风，不顾流言蜚语。 那他绝对能登上顶峰。 山峰啊，似乎在听完了攀登者的话后，他开始愤怒，开始感觉到攀登者的威胁。 他恐惧、悲愤、以及畏缩的望着那本心无畏的攀登者。 他再次抖动着身子。 这一次，落下不再仅仅是滚石，而是水流、泥土、树干、以及草木。 攀登者终于顺着这无法抵抗的洪流，跌落山底。 高峰大笑着，嘲笑着人类的自不量力以及渺小。 但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时，那个攀登者居然又站了起来，他也居然还打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攀登着高峰。 高峰又有些意外，他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的攀登者。 他又嘲讽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放弃？你知不知道渺小的人类怎么可能与大自然相提并论。” “你知不知道，脆弱的人类，是永远登不上山顶的。” “他只配站在山下去仰望天空。” 高峰的话说的很难听。但令人意外的是，山脚下无人敢去反驳。 尤其是见到刚刚那场足以能被称之为灾难的洪流，他们眼里剩下的只有畏惧。 但那个攀登者却好像没有听到高峰的话，他大概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还在攀登，还在竭尽全力的往上爬。 锋利的石体早就磨坏了他的鞋底，崎岖的山体也让他的手上沾满了自己老茧磨破的鲜血，就连那看上去脆弱但又顽强从石缝里长出的枝体啊，都随着风飘荡挡在他头顶，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但这个攀登者似乎感觉不到，看不到，听不到，他也似乎只剩下想到和做到。 他终于又爬到了山腰处。 他身后那原本嘲笑他的人，也渐渐说不出话。 高峰望着这个倔强的人，他不再怜悯。 而是使出全力的抖动着身子。 这一次，不但有洪流，山体，就连那颗曾经在攀登者眼里视为目标的劲松，也随着高峰的愤怒落了下来。 或许正如高峰所说，渺小的人类，怎么能去挑战大自然呢？也或许正如高峰所期盼那般，人类永远都是脆弱的，也只配站在山脚处，去仰望着天空吧。 那一位勇敢的攀登者，大概永远都不会站起来了吧。因为这一次的洪流，掩盖住他的身体，也掩盖住那让高峰感觉到畏惧的眼睛。 他只剩下了一只手，在泥土之上。 那只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手啊，握着一只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而那朵白色野花，正在盛开。 …… “他为什么不放弃，他绝对能看出自己这盘棋已经没有了胜算，但偏偏为什么他还在坚持？” 不仅是道士这么想，身旁那群围观的人，望着面色一如往常的杨铮，都忍不住抛出了这两个为什么。 因为这盘棋已经很精彩了，两人的棋力都很出众，但是道士的棋力、下棋的实战经验都领先杨铮太多了。苦苦挣扎可是永远改变不了这盘棋的结局啊。 既然改变不了，为什么不直接认输，这样也不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毕竟，这年头，所有人都习惯了快节奏，也习惯了放弃。 “将军。”道士已经记不起自己这盘棋喊出了多少个将军，但是他记得是每次将军的时候，对面这个年轻人总有手段去拖延时间。 刚开始他倒是欣赏这个不屈的年轻人，但是时间久了之后，他也开始烦躁与不安。 他不愿意和棋，他想对面的年轻人也一样不愿意和棋。 既然双方都不愿意和棋，那就只能比拼耐力。 道士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心性，低估了对手的忍耐力。 他也原本以为对方不是圆就是方，但下久了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对方其实既不是圆也不是方，他更像是一个结构简单的三角形。 让他在心中不由的感觉到一丝威胁。 这不单单是因为三角形是最简单也是最稳定的平面结构，更主要的是，三角形还有着三个锐利的角。 这三个锐利的角，就像三把尖刀一般，在他喊出将军的那一刻，无声地威胁着他的后方。 他其实也可以不去管这三把尖刀，但他却不能不管耳边的人声、风声、还有那自小被视为“棋才”的骄傲。 …… “我问你，佛家的棋是什么？道家的棋又是什么？”杨铮又抵挡住一次将军，他昂着头望着道士平静地问道。 “佛家的棋是方，道家的棋是…” “我问的是，为什么要用方和圆去分别一个棋手的流派呢？”杨铮打断了道士的回答，他认真的问道。 “因为，佛家和道家的文化还有思维不同。所以…” “所以…要去把人困在圆与方之中吗？” “不是，圆可是宇宙，方可是大千世界。他们都是象棋的至高境界！” “可我觉得象棋的至高境界，不是圆与方，我不是你说的宇宙和大千世界。我觉得我对于我来说，象棋最高的境界是心。” “心？”道士第一次听到这个字，他望着杨铮沉默了。 “对，就是心。”杨铮望着棋盘上的这盘僵局他大笑了起来。 “一颗永不言败，一颗不会被击倒，一颗就算知晓无法改变的结局，还在努力改变结局的心。” 他望着棋盘又说道：“落子吧。” 道士下意识的落下他认为又是重复的棋。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 当杨铮将红帅推到前方时，整座棋盘上残留的棋子，恰恰写着一个倒着的“心”字。 他也望着这盘他以为一直都是自己处于上风的棋。 那颗本该波澜不惊的心，也在这一瞬间，掀起了惊天骇浪。 “你…你究竟是谁？” …… 没有故事是没有结局的。 就像攀登者的故事一样，他也有着一个属于他的结局。 当高峰自认为自己击败了攀登者，击败了脆弱的人类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体上多了无数因为看见先驱者手中那朵盛开的白花后，鼓起勇气挑战他的人类。 他想再次抖动着身体。 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落下。 他惶恐，愤怒，以及无力的望着人类一个个站在他头顶时，他才猛然发现。 原来，这个世界的主人，其实就是他看不起的人类。 虽然人类脆弱渺小，但他们坚定，有着智慧以及他们还有着一颗渴望挑战还有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心那！ 24 人间正道是沧桑 道士输了，他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原本以为杨铮的棋，和他一样是道家的棋。毕竟，他看到了杨铮破蛹成蝶的那一刹那。 后来他又觉得杨铮的棋是佛家的棋，因为他的师弟在和他对弈时，发现他的棋方方正正，没有太多圆滑。 但只有对弈的那一瞬间，他才明白。 原来杨铮的棋，既不是佛家也不是道家，而是佛家道家都不在意的人间棋。 何为人间棋？ 无非就是瑕疵遍地，全是烟火气的棋。 这种棋，也正是被人视为底层，也只能存在于街头巷尾的象棋。 像鹏飞，像道士，像张老这些顶级职业棋手，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这种棋。 也正因为接触不到，他们才会为杨铮的胜利感觉到不可思议。 “再…再来一盘！”道士刚说出这五个字，他忽然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虽然输了。但若是再来一把，哪怕他赢了，他的心也输了。 道家也好，佛家也罢，或是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象棋流派，他们始终修的是心。 每一种流派都有着自己的思想，那些思想在不断磨砺中最后又化成了他们流派的“心”。 这个心字听起来玄妙。 但实际上，只是约束罢了。 道家也不是看上去那般随心所欲，他们也讲究着不争不抢。 佛家也不是不知变通，他们也会在不同物种生命的面前去选择谁更重要。 随心，随意，随性。 这三个随，可能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东西。 道士收回了继续想要与杨铮挑战的好胜心。 他望着杨铮，忽然又说道：“你要是想当职业棋手的话，我可以引荐。” 杨铮回望着道士，他思索了一会，问道：“我要是做职业棋手的话，是不是就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的下棋了？” “不是啊…职业棋手也可以和普通的象棋爱好者一样，随心所欲的下棋啊。”鹏飞急忙的说道。 对于杨铮刚刚展现的棋力，他很是欣赏，天真的他只觉得这是杨铮的机会，他还觉得，若是杨铮成为和他一样的职业棋手，那说不定华夏的象棋界又会多上一名耀眼的高手。 但张老却阴沉着脸似乎对于道士的安排很是不满意。 因为他打心眼瞧不起半路出家的杨铮，但他想到道士的师父，他只能甩袖作罢。 杨铮望着这形态各异的三人，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知道职业棋手可以随心下棋，但我说的是，职业棋手能否随性下棋。” “随性下棋？” “就是不看输赢，不看胜负的下棋。” 杨铮莫名想起他和棋呆子第一次见面下的第二盘棋。 那盘棋，是和棋。 也是他接触象棋以来，最认真的一次对弈。 他知道那第盘棋，棋呆子放水了，因为她想让他看清普通象棋爱好者和职业棋手的差距。 也正是因为那盘和棋，杨铮以后的每一盘棋都是倾尽全力去搏个输赢。 后来他遇见了对他要求更严格的老周，也遇见了有心改变棋坛，最后又因为身体原因无力回天的王不悔。 他好像在王不悔最后那句杨小子摆棋中，第一次看清自己手中象棋的模样。 他抬着头，望着这繁华的天顶又说道： “古往今来，又有谁的人生一直都在赢呢？”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天骄是因为太执着胜负，最后落得一个成王败寇的结局呢？” “下好每一盘棋，说起来简单。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无数风流人物经历了风风雨雨，悲欢离合，到头来，也不只是化为一杯黄土？那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不平凡？是因为他们出生就是不平凡，还是因为他们想要不平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半句诗，也是我回敬给您的。” 道士琢磨着杨铮的半句诗以及他所说的话，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是随性，他也忍不住大笑道： “原来，人间正道是沧桑啊！” 01 春风如意 人间正道是沧桑。 明白这个道理的道士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十来年好像一直都追逐错了目标。 想想也是，他本道士，修的是那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心。 但现在的道士，想避世想隐世，又谈何容易呢？ 哪怕他的师父，下了半辈子棋，隐了半辈子世，最后还不是因为一纸书信，落了凡尘？ 所以说，人生在世，多的还是身不由己啊。 虽然道士输了，但他却从杨铮的话中明白，其实凡尘也是有着他所存在的意义。 他望着杨铮咧着嘴笑了。 “既然你不愿意，再下也不强求了。” “只希望，一年之后，我们能再一次同桌下棋。” …… 道士带着道童走了。 鹏飞望着杨铮，他的话也多了。 “杨哥，你知不知道刚刚这道士是谁啊？”鹏飞看着张老回到名家席，他凑上前神神秘秘的对杨铮说道。 “谁？”杨铮虽然赢了，但是刚才棋明显也没有别人眼里赢得那么轻松。尤其是最后十几手的心理博弈，更是消耗了杨铮不少的体力。 “他就是安源道长。” “安源道长？”杨铮听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在哪听过。 “安源道长就是象棋特级大师全安道长的徒弟！” 鹏飞望着一脸迷糊的杨铮，终于忍不住道出了道士的身份。 …… “师叔，我们输了呢。”小道童望着街头上那来来往往漂亮的小汽车，他的眼神有些向往。 他牵着道士的手，圆乎乎的小脸上偶尔闪出一丝惆怅。 “是啊。”道长脸上倒没有惆怅，他的脸上只有解脱。 “想要像师父那般，下山便是不败。实在太难了。不过，现在输掉比赛，总比一年后输掉比赛好啊。你说是不是，桃姝。” …… 杨铮第一次听到全安道长这四个字时，他才八岁。 那时候的电脑还有人工智能的概念，在国内是模糊的。 但也就这模糊的概念，却又让国内的大人孩子们觉得人工智能是高不可攀，是不可战胜的。 因为，当时国外的一款象棋人工智能软件，在电视上，在媒体中击败了数不清的国内象棋高手。 也在当时，杨铮看见了电视里那一个有着责任心还有爱国心的女主持人，她哭的像个泪人。 杨铮永远忘记不了，那个漂亮善良的主持人，她泪眼婆娑的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祈求着，祈求着一个象棋英雄的出现。 那时的杨铮，恨不得自己就变成一个象棋英雄，去击败那万恶的人工智能。 那时的杨铮，也在父亲母亲的鼓励下，第一次摸着象棋。 只可惜，他后来因为学业放弃了原本就不熟悉的象棋，而电视上，也出现了一个真正的象棋英雄。 那个象棋英雄，就是全安道长。 全安道长，在那一战中，用快棋的方式击败了国外的人工智能，也让当时创造人工智能的科学家感觉到不可思议。 当然更不可思议的是，全安道长在那一战之后，游历了整整十年，挑战了上万名象棋高手。 他从未败过。 安源道长就是全安道长下山十年所收的三个徒弟之一，他十七岁就是一级棋士，二十二岁成为了象棋大师，然后至今都和全安道长在道观中修炼。 他也曾被誉为是国内棋力最顶级的象棋大师之一。 当然，他败给杨铮，有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轻敌。 但败了就是败了。 任何借口都回不到过去。 听到自己战胜的，竟是国内顶级象棋大师，也是他曾想成为全安道长的徒弟安源道长后，杨铮竟没有丝毫兴奋和得意。 他望着远方，又想起那年，他在电视上看见的，女主持人的眼泪。 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如今，好像他也回不到过去。 也好像在如今，那些负责人的媒体人早就消失在公众眼前。 现在的媒体人啊，为了钱，为了名，他们变得“滑稽可笑”，也变得“哗众取宠”。 但杨铮却不愿去指责他们，因为，他当年也没有成为他最想成为的英雄啊！ …… 老周望着夕阳，他捏着棋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我以前以为我才是避世。没想到到头你才是避世啊。”坐在老周对面的是一个苍老的老头。 他虽然看上去比老周还要苍老，但他的眼睛却有着老周所没有的，能睥睨天下的眼神。 “避世？人只要活在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避世呢？”老周望着老头笑了起来。 “人活着，永远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 “就像蜜蜂离不开花朵，鱼离不开水那般，谁也无法逃过这个轮回。” “那你为什么会去选择如今卑贱的工作？明明以你的身份，你应该有着诸多选择。再不济，去棋院，你也可以被奉为上宾，指导着有潜力的后辈。”老头 似乎没有听到老周对于避世的理解，他反而有些不解的望着和他齐名的老周，问出了困扰他十余年的问题。 “我在这里，不也在指导着迷茫的后辈吗？”老周低着头望着棋盘嘴角还留着刚刚的笑容。 “你是说那些连职业棋手都无法成为的后辈？你指导他们又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能去为国争光，更不能去挑战那些对华夏文化带刺的人工智能啊。” “那难道职业棋手可以？”老周抬起了头，望着苍老的老头，他嘴角的笑意又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恨意。 “多少输给人工智能的职业棋手，最后选择的不是精进自己的棋力，而是把时间浪费在所谓的后路上？” “你告诉我？现在什么是职业棋手？是拿象棋作为挣钱工具，作为成名道路的棋手？还是那些永远不会放弃，不会在意输赢，却把象棋当成信仰的棋手？” “你告诉我！等我们这些冬天彻底长眠之后，没有冬天的春天，会是得意的还是会是失意的呢？” “只有在泥坑中挣扎过，敢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棋手，才是我最希望指导的后辈。” “因为，这些人啊，才能和我们当时一样，在冬天过后，春风得意啊！” 02 冬日阳光 老周恨铁不成钢的心，老头知道。 他也知道现在的职业棋手可不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运动员，他们也不像老一辈那般身后背负的全是荣誉和信仰。 他还知道，现在的职业棋手，总是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去做一个在自己眼里和别人眼里的聪明人。 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认输。 他和老周曾经都是聪明人，他们这大半辈子，几乎都没有认输过。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可比他们还要聪明。 他们会认“输”，也会“输”给能让他们人生“赢”的人和东西。 这些聪明人，可都是王不悔身前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啊。 自然有了聪明人，那肯定有着“老实人”。 相较于那些主动认“输”的聪明人，老周更看不起那些埋头苦练棋艺的“老实人”。 因为这些“老实人”更加可恶，他们虽然不在乎输赢，也没有那聪明人那般会轻易认输。 但他们总是想着去一鸣惊人。 这所谓的一鸣惊人，可断送了他们大好青春。 风来雨去，春去秋来。人生短短几十载，老周只盼这些老实人去争朝夕，而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最难实现的永恒！ “春风得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呢？” “与其是春风得意，还不如说是春风如意呢！” …… 杨铮拿到了棋展过后的报酬，这一份报酬可足足有五千之多呢，当然他拿到的报酬可远不及那两名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 但也就这样，他也很满足。 回家的路上，杨铮忽然在想，难怪现在有那么多人愿意前仆后继去成为职业棋手。也难怪会有着那么多年轻人还有孩子把未来职业志向，定位主播和演员。 毕竟，这些职业，来钱真的太容易了。 杨铮握着钱包里塞的满满当当的钞票，忽然之间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他很想在此时去和欢欢分享着这一份的快乐。 不过在此之前，他望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喉咙里不断咽着唾沫。 不断飘到鼻子里的各种小吃，还有奶茶独有的奶香味都让杨铮失了魂般的迷失在这繁华的街头上。 他手里，怀里，眼里，心里都在这片刻之间塞满了眼花缭乱的商品。 他的钱包也在这满足之间薄了整整三分之一。 他好像还不满足，他望着那曾经想要去尝试，却又因为诸多原因不敢去尝试的商铺，他又情不自禁的迈出了一小步。 当然他这一小步的代价，自然就是他的钱包又变薄。 他好像很满足，也很满意，因为他终于体验到了他曾经，或者说他儿时幻想的生活。 他提着东西，往家走，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和欢欢去分享喜悦，他好像也在提着这满满当当的商品时，眼里只有自己。 直到，他发现了街边的一条招聘告示。 他才驻足了麻木的脚步。 …… 告示是招聘告示，没有他手里诸多东西的花里胡哨。 他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a4打印纸。 但就这般普通的a4打印纸，却好像带给人希望。 因为，它上面写的是真实的招聘信息。 也是一份能给在校学生，失业者一份期待的招聘告示。 一个月三千五的基本工资加上奖金，虽然这个工资在上京这座大城市算不上太高。但是，那奖金二字却像一朵在黑夜里盛开的百合花一般，能带给人希望。 杨铮望着这份招聘告示，他扭头望着这告示的主人——也就欢欢常去的那家奶茶店，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他看着人来人往，也看着那站在柜台后总是微笑的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们，他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只剩下咯噔声。 一杯奶茶十五块钱，在这座城市算得上是平价。 他没有犹豫的买了一杯奶茶，他也趁机偷偷盯着那个给他做奶茶的女孩。 女孩很漂亮，也很瘦弱。但是她的笑容还有她晃动奶茶的手臂却充满着难以言喻力量。 她大概晃了一天奶茶，因为就算开了空调的奶茶店，她的额头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岁数也应该不大。因为她的眉宇之间藏着那份书卷气是怎么都不会被风霜所掩盖住的。 她就是美丽，柔软，但又乐观，她也几乎让所有人看她的第一眼，大约都会下意识认为比起做奶茶，她会有着更好的职业以及更好的前程。 明明她这么漂亮，这么努力，为何要在这家只有三千五底薪的奶茶店工作呢？ 杨铮很好奇，但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女孩的笑容，还有她那永远对着生活充满着希望的眼睛似乎在无言的告诉着杨铮他想要的答案。 她肯定很享受做奶茶的过程。或者说，她享受的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去挣钱的过程。 也毕竟，她的耐心，还有她看见新顾客，大声喊出的欢迎光临，就像一颗子弹那般，击碎了杨铮所有的好奇。 杨铮望着她，眼里忽然止不住多了一丝尊敬。 因为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正是由这些勤劳的人一手一手构建出来的。 他身后的车水马龙，眼前的人声鼎沸，正是这个世界的根本。 他又不由想起了棋呆子第一次见面跟他所说的，女娲捏人，为什么是把人的中心捏在肚子上，而不是捏在心上的解释。 他在恍惚中接过了奶茶。 他又在恍惚中询问着女孩：“不好意思，你一个月的奖金是多少？” 问完这句话的杨铮直觉得脸红心跳，他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但不料女孩望着杨铮微微一笑，她的笑就像是冬日阳光一样照在杨铮脸上，心上。 “一个月奖金可不少咯，有一千多咧！” …… 杨铮喝着奶茶走在路上，他脑海里不停回想着女孩的话。 他不再觉得有些职业因为收入高变得让人向往，他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疯狂。 他喝着手中甜甜的奶茶，脑海里回想起了棋呆子的模样，他嘴角间不经意露出了微笑。 “真希望和你下完那天没有落子的第三盘棋啊。” “只是我知道就算现在的我，也不可能在棋盘上胜过你。” “因为棋呆子你的棋力，可真是深不可测啊。” 03 雨后阴冷 杨铮把今天的喜悦分享给了欢欢。 他没有提及自己今天拿了多少酬劳，也没有过分夸大自己和对手对弈的紧张。 他只是平淡的说着下棋赢棋。 欢欢听的很开心，她的眼睛似乎在说，杨铮给了她漫画新的思路。 杨铮已经很久没有打开欢欢的漫画了，因为他的生活注定要舍弃很多东西。尤其是在一天工作劳累之后，他更喜欢把时间放在更感兴趣的象棋上，而不是看欢欢越来越无趣的漫画。 但欢欢也似乎不在意杨铮看不看她的漫画，或者说她压根就不在乎有人会去看她的漫画。好像自从经历了上次被人在网络上指责她的漫画是丑化传统文化之后，困扰她二十多年的心结也解开了。 人生最难做的事永远都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欢欢很清楚想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究竟有多难，她也很清楚，若是不在这个时间去画自己想画的漫画。不去找寻她心中自由的答案。 那再过几年后，她就找不到了那份曾经让她兴奋无比的热爱。 她必须要在自己有理想的时候握住笔，也必须要在自己还没到失去理想的年纪之前去画一部她想画的漫画。 所以，她就像一块海绵不停的去学习。 她放弃了几乎所有休息的时间在研究象棋。但象棋始终还是看天赋的。尤其是对一个二十多岁的象棋新手来说。天赋可要比努力还要重要。 独自研究并下了半年象棋的欢欢，虽然能勉强在杨铮手下支撑十几手。但她却知道，她是压根看不到曙光的。 所以，她才会更珍惜和杨铮独处的时间。 她在杨铮平淡的口述里，看到了一个她想看到的世界。 那个世界，正是她最害怕的，唯有胜负的世界啊！ 杨铮并不知道自己口里的世界是欢欢期待的世界，他吃完了饭，回到了他的房间。 他打开了电脑，认真读着欢欢的漫画。 他时而笑，时而皱眉，时而又是长吁短叹。 似乎他随着欢欢的笔还有她的线条进入了只有她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胜负明显没有现实中那么重要。 这不符合常理，又让剧情显得罗里吧嗦。 尤其在她的画里，还掺杂着许多在大人眼里看起来是很幼稚的大道理。这些幼稚的道理占了她很多篇幅，让她的漫画又变得无趣了许多。 但漫画也好，小说也罢。一部作品，其实也就是一个世界一个思想罢了。 在欢欢的世界里，杨铮看出了她单纯的思想，也看出了她对她这份事业纯粹的热爱。 相较于枯燥无趣，她的思想却打开了杨铮一直苦闷的内心。 他关掉了欢欢的漫画，登上了那款社交游戏的账号，今天的他忽然想去证明什么，也想去改变什么。 …… 欢欢的账号，升了段。 白银的徽章就像一个看不见的世界，把所有参与者化为了三六九等。 杨铮的上线，竟引起了整个服务器轰动。 毕竟欢欢的账号自杨铮下线之后就再也没上过。 那疯狂连胜加上最后的一人对弈多人的辉煌战绩，可深深印入了用户还有玩家的脑海里。 杨铮刚上线没多久就收到了数不清的邮件，这些邮件有的是挑战他，就为了终结他重新计算后价值一千块钱的赏金，也有的是公会俱乐部邀请他加入的信号。 这一段时间，这款社交软件倒是升级了不少，俱乐部的出现也大大延伸了这款软件的社交性。 公会战团战10v10以及20v20或者是最后的60v60都大大提升了这款软件的竞争性。 一个好的俱乐部，听说一天团队战的收入都敌过普通人好几天的收入。 杨铮感觉到自己有些小瞧了曾经的公司老板和运营策划。 因为自当他走入了社会，并且与诸多职业棋手交锋以后，他越来越明白，传统象棋想破入困境，无非就是加强对抗性与奖励性。 一款完美的社交象棋游戏软件，其实也正是破除现在传统象棋僵局的一把利器。 只要能再提升游戏公平性的话，那么虚拟的，将会替代现实的，去创造出一段新的神话。 尤其在这个年代，有良心的企业不多了。愿意赞助线下的，反倒是没有赞助线上的那么殷勤。 仔细想想，现在这个世界，或许正如杨铮刚刚读的欢欢漫画那般，是一个现实且又单纯的世界。 他现实，现实到没有价值的东西，注定只会有着被淘汰的结局。 他又单纯，单纯到只要你有价值，你就能活下去，甚至能流川千古。 而象棋，说实话现在的价值也不高了。他不高的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太多人想让象棋走出去，而从来没有思考过与其去让象棋去在整个世界去扬名。还不如先让他在这个国家成为最无法取代最有价值的一类棋盘运动。 也毕竟，16亿的人口数量，足以能让象棋去创造出比围棋更为巨大的价值。 杨铮看着这上千条邀请，他手忙脚乱的想关掉，但又却在不经意间，点到了一个同意。 瞬间，一个叫做“仙女大作战”的公会俱乐部，出现在他眼前。 04 天晴落日 一般名字叫小仙女的，大概率都是像杨铮这样的抠脚大汉。 但仙女联盟却违背了这个常理，因为这个俱乐部百分之八十的成员都是女性。虽然这是一个女性居多的象棋俱乐部，但是在这个残忍的象棋虚拟世界里，胜负好像要永远胜过所谓的一切。 现实世界是逐利的，而虚拟世界则是会无限放大这个“利”字。 仙女联盟的会长也是逐利的，她正处于女性最灿烂的年纪，也是一个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年纪。别看她今年才二十六，她已创业了六年。虽然这六年有得有失，但到头来，她也在她的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不过，她是一个有着极大野心的女人，她不满足于现状，她想要更多，也想要去超越现在个人经济的的上限。于是，她便盯上了这款目前最火的象棋社交软件。 她也是偏执的，因为她为了能在这款软件里像现实一样站稳脚跟，她可是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去学习她从未接触过的象棋。她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不眠不休，每日都要花上十六个小时去研究象棋对战和各类棋谱。这对于一个从小就对象棋不感兴趣的女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同样，象棋更是公平的，她的付出，也自然得到了回报。 至少在这款软件里，她个人象棋段位已经达到了铂金一。而在她段位之上的，基本都是职业棋手以及闻名已久的业余象棋爱好者。但象棋也是看天赋的，铂金大概也是她的极限，无论她在之后付出比别人多上多少倍的努力，她好像也追赶不上那些天生就有着鞋子去跑在她前面的长跑选手。但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软件新出的俱乐部对战模式，让她再次看见了一丝曙光。 毕竟，大型团队作战，足以能弥补个人实力的缺陷，当个人竞技变为多人竞技。那象棋也会有着无限可能性。 团队作战极其考验一个俱乐部的运营能力，也极其考验俱乐部的专业性还有所有成员的集体智慧。集体智慧这四个字，也是人类为什么能成为这个世界主宰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她看见了这次机会，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她几乎是第一批开启了俱乐部的投机者之一，并且她也很聪明的利用自己女性身份召集了不少女性玩家。她有魄力，但她却忽视了象棋世界的竞争性与残酷性。她召集的女性玩家的确是为了俱乐部带来了不少关注度和吸引力，但同样因为女性玩家过多，整个俱乐部水平参差不齐，最后导致这个曾备受关注的女性俱乐部在整个软件俱乐部排行榜中只能排到中下游水平。 虽然中下游的俱乐部每个月仍然会有曝光度以及等价几千块钱的游戏币。但是，这其中管理运营的人力成本几乎掏空了她全部的精力。 目前她的俱乐部已经有六十多名玩家，除去她以外，铂金段位的也只有一个，黄金十三个，剩下的基本都是青铜和少量的白银玩家。 她明白，若是想力争上游，她必须要找到能够扭转乾坤的高手，但软件里那些名望的高手几乎都进了排名靠前的俱乐部。零散的高手也看不中她经营的俱乐部。按照以往她果断的性子，她应该早就放弃了。但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不愿放弃。 她每天都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关注新晋的高手，但那些新晋的高手大多都有了心仪的俱乐部，对于实力较差的她，全是不屑一顾。 在她绝望之刻，她死活也没想到，命运居然会再次眷顾她，这次终于有高手同意加入她的俱乐部。 她是看过这位“粉色小仙女”下棋的。虽然她段位不是很高，但“她”最后1v5的神采可深深印入她的脑海里，想当年，她也曾试过1v2，但哪怕对手段位只有白银，她也赢得相当艰难。 所以，在她心中，能一心多用的棋手绝对会是能超越她的象棋天才！ …… 杨铮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一个俱乐部，他对俱乐部这东西一窍不通，但他好歹也玩过网游，知道俱乐部可以退。但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退会的提示，他也只能最后作罢。 反正这次上线，他只是想挑战高手。 现在白银段位的他，足以挑战黄金段位的对手，他随机挑选了三个对手，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三个对手见到他的id直接选择弃战。这又让杨铮哭笑不得，他最后又只能无奈的进入多人房去下群棋。 不过，这次杨铮并没有像上次那般托大，他只选择了同时挑战两位对手。但等了很久，仍然没有人敢去应战。这也只能怪他自己，也毕竟，他那五十连胜的傲人记录至今都没有被人超越。 他无奈的又选择了增加了一位对手，这次倒是有三个人前来参加。这三个人也就黄金二三左右，虽然看起来不厉害，但他们的胜率都达到了60%以上，也能算上是他们分段的小高手。他们很明显尽了全力，因为他们每次落子都卡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但棋力的差距，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弥补。四十分钟后，他们三人望着自己干净的棋盘纷纷点击了投降。 虽然他们输了，但杨铮还是挺欣赏他们下棋的态度，起码他们三个人尽了全力。 杨铮这次又增加了一位对手，四个人，大概是他现在的上限。这一次他的对手好像提前通了气，他们也好像接受之前三个人的教训，每一次落子都只有短暂几秒的思考，妄图用这种方式让刚刚下慢棋的杨铮也和他们一样下着快棋。 但他们却似乎忘记了，一个真正的象棋高手，会合理的利用规则。虽然杨铮也是典型的快棋手，但他这次出乎意料的利用规则下上了慢棋。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也让杨铮还有他的对手对象棋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其实真正的象棋啊，永远都没有迁就对手，只要动了迁就对手的念头，那棋手注定会一直迁就下去。 05 雨后彩虹 快不一定胜慢，慢也不一定输快。 虽然这个世界老说的是，你必须要去适应这个时代，不然你就会被时代所淘汰。可好像在十几年前，杨铮记得却是，时代也可以因你而改变。 难道非要每个人都去适应时代吗？难道真的要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要为了那所谓的不被淘汰，去迎合，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吗？ 虽然杨铮明白现实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他也在上学的时候写过无数次“现实”二字，但他却不愿妥协现实，至少他要在三十岁之前好好活一次。 他没有很多优点，也只是会敲几行代码罢了。他也不知道好好活着究竟是怎么活着。直到他遇见了曾经被他抛弃的象棋，他才明白，好好活一次就是努力活。人只要活着，只要每天都努力一点。那他就是好好活的。 所以杨铮开始下好他的每一盘棋，他没有羞辱过一次他的对手，反倒他很尊重他的对手。哪怕他的对手只是像现在这样，是几个素未相识的网友，他还是在公屏一如既往地敲出了谢谢二字。 有人觉得他打出谢谢二字，是在嘲讽对手。 也有人觉得他用谢谢这二字，是在羞辱对面那几个想要他下快棋的对手。 但只有他的对手明白，他这两个字就像他原本的意义一样，是感恩，是感激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就连一向带给人希望和能量的文字记者还有文字学者，都会刻意去误解文字本来的意义。但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杨铮都会像他十几年前看到那句话那般，用着他的象棋还有他努力活着这四个字去改变世界。 他知道自己到了最后也应该无法改变整个大世界，但他却明白，只要改变自己所处的小世界，也就是他面前这个的象棋世界。那他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一只改变世界的蝴蝶。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再挑战一次自己的上限，重新轮战三位随机的象棋高手。 但这一次，杨铮的决定明显是愚蠢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去放任一个想要去改变规则的人，出现在他已经划分好的，有着无数规则的世界里。哪怕是虚拟的，规则这两个字永远都是规则。 这一次，杨铮对面出现了一个id全是乱码的对手，这个对手不言不语，看上去头像也貌不惊人。就连他的胜率也是稀疏平常的40%，但是他握子时的沉稳还有落子时的步步紧逼，都让观战的棋手认定他绝对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他的确是高手，因为他真实的段位可是钻石，他本人也是蝉联他所在的城市连续两届业余象棋比赛的冠军。他更是这款软件“钦点”的大内高手，专门杀那些不守规则的用户。 他的棋力至少是一级棋手，若是下快棋的话，他的实力也勉强能达到大师水准。 他也看过这个id是什么小仙女的好几盘对局，他隐约判断出对方的实力是二级棋手。但身为“大内高手”的他，自然也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慎重。他不但自己出战，他还拉来了两个水平不错的高手一同围攻着这个连胜记录的保持者。 他也相当聪明，懂得配合，让两个帮手一快一慢去打乱对手下棋的节奏，从而让他把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与自己对弈的这盘棋上。 他更懂得节奏，也懂得利用规则。他的棋先慢后快，落子时也不忘按住一旁提示落子的警告音，这一声声本来听起来童趣十足的提示音，在他频繁的操作下就像一个不停狂吠的喇叭一样，让对面的“小仙女”终于进入了属于他的快棋领域里。 虽然他这般“噪音干扰”的举动属实有些不光彩。但是围观的棋手并没有过多指责。他们的眼睛里装的全是期待，期待着这个无敌的“小仙女”落败。 杨铮下的很难受，因为就算他把音量调到最小，对面的干扰也会化成催促的卡通画面出现在他电脑屏幕之上。不过好在他是用的电脑而不是手机，他还是能勉强看清对面落子的棋路。 他虽然难受，但他却一点都不责怪对手用这种方式去打乱他的集中力。因为这是规则内的行为，若是他愿意，他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去反击对手。 但杨铮不愿意，他嘴角露出了许久没出现过的笑容，这种笑容就像是一个期盼某个玩具的孩子终于看见父母答应并买回来他期盼玩具时才有的笑容。是灿烂又充满着新奇。 他不由自主的把声音又调回了原来的频率，他顶着那刺耳的噪音，恍惚之间，他好像进入了一个玄妙的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里，他居然成为了一个白衣老人，手中握着棋子，在瀑布旁与看不见的对手对弈着。 对手很强，每次落子都能打乱老人的思绪， 瀑布声很闹，川流不息的水流声就像是一只无情的大手催促着老人赶快落子。 老人很慌，因为他看不见对手，也不知身后的瀑布何时才能停下催促。 但他仍然还在坚持去走完这盘棋，因为这盘棋在他眼里，大概也是自己对自己人生的交代。 可是，人生真的需要交代吗？ 每个人对自己人生交代又是什么呢？ 忽然之间，老人好像在这喧闹的瀑布声中听到上游有石子落水的声音。 虽然只是一声微不足道的扑通声，但这份微不足道，却让老人昂着头望着那让无数人感觉到恐惧的瀑布，不言不语。 “该你了。”对面那看不见的对手望着迟迟没有落子的老人，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该我了啊。”老人低下头，他望着这盘棋，他随意落下了一子。然后他走到瀑布前，望着那条没有任何改变的瀑布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了瀑布中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啊，可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一直都想改变世界的他自己啊。 他，摇着头又走回到棋盘旁。 那身后的瀑布，似乎也在他此时安静了许多。 他拿起了棋子，一步又一步落下了。 就像身后一颗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扑腾扑腾的继续挡在波涛汹涌之前。 06 战无不胜 他大概率是赢了。 因为他已经吃掉了对方棋盘上的大多数棋子，只需再吃掉挡在红帅身前碍眼的单士，他便能骄傲的听到久逢甘露的“将军”二字。 不过相较于他的顺风顺水，他的两名同事反倒是苦不堪言。在他的暗示下，他们也学着他用着游戏内的规矩干扰着对面的那位“小仙女”。 虽然他们的行为有些让人觉得不耻，但是他们好像又没有错，因为他们又是在合理利用“规矩”。 这个世界或许和这盘利用“规矩”干扰对手的棋一样，虽然下棋前明白这盘棋有着这儿那儿的诸多规矩，但是落子后，人们才发现，棋盘内有着棋盘内的规矩，棋盘外也有着棋盘外的规矩。 若是几十年前，棋盘外的规矩无非就是善恶美丑。但是到了现在，棋盘外的规矩好像又多了是非曲直这四个字。有的人能够利用棋盘外“恶丑非曲”的规矩去下赢棋盘上的对手，也有的人太看重棋盘外“善美是直”的规矩而输给了棋盘上的对手。 规矩，究竟又是什么呢？ 他们三个人大概知道规矩是什么，因为他们手中的棋就代表着是棋盘外的规矩；但他们好像又小瞧了棋盘上的规矩。他们忘记了棋盘上每一个棋手，都该有着自己的棋品，也该集中所有的精力去下好每一盘棋。而不是通过其他不光彩的手法去赢得棋盘上胜负。 棋力和棋品，规矩与准则，它们究竟谁更重要呢？ …… 老周告别了老者，回到了那间堆满了棋谱的小屋。 他翻了许久，在大橘好奇的眼神中，他找出了一张照片。在那张照片里，有着意气风发的九个年轻人，这九个年轻人站在高山之巅上，他们身后有一颗百年老松。 老周望着这张照片，他抚摸着大橘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想当年，我们九个人约好了要像这颗百年老松一样活上一百岁。” “但活到六十岁的时候，我们又忽然发现，有些时候，活的太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看到身边的朋友家人一个个离去，自己独活在世上，好像只剩下无穷的寂寞。” 大橘似乎听懂了，但它也似乎听不懂，或许对于一只猫来说，六十年，一百年实在太漫长，漫长到它也不敢去想象，也漫长到九条命的它也会害怕着目睹一切的失去。 “后来，我们九个人又聚了一次。当时我们在想，如何才能让生命中无穷的寂寞消失？有人提议要么每隔十年，我们就登一次山，学学武侠小说的桥段，来一场华山论剑。毕竟啊，我们九个人可代表着当时国内象棋的最高水准。” “我当时是想同意的，但还没等我开口时，另外七个人却不同意。因为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有谁先走一步，到时候华山论剑，说不定就变成了华山祭奠。” “那怎么办呢？人活着若是想不寂寞，就得去摸索出人生的意义。那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老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惆怅：“至少活了七十多年的我，一直都没有答案。我曾以为人生的意义就是善良。所以我开始学着做义工，开始学着别人捐助着学生。但日子长了，我才发现，那可能不是我人生的意义，而是别人的人生意义。” “我又尝试去旅行，这些年下棋也赢得了不少家业。所以我报了最贵的环球旅行，但在旅行途中我又发现了，我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看清整个世界的一角，这对于追求完美的我，可是比无穷寂寞还要痛苦的事情。” “于是，我中途放弃了，又重新回来做着义工，一边做一边又在想着我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摸索着一辈子象棋，自认为自己早就学会了拿起和放下。但实际上，我才明白，我只懂放下。” “再后来，我们九人当中年纪最大的得了癌症，他的寿命最多也只剩下五年。他望着窗外的落叶，召集了我们剩下的八人，他忽然说，不如我们各自培养一个徒弟吧。就当成我们生命的传承吧，等到二十年后，也就是我们约定的百年之日，不如就让徒弟帮我们下盘华山论剑吧。也当做我们来过得证明吧。” “当时，我好像看见了我人生的意义。也好像看见了每个人生命的意义。那份意义更好像就是人人口中传承啊！” 老周又摸了摸大橘，嘴角只剩下苦涩：“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我的传人。但是，我根本就找不到符合我心意的传人。眼看我们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因为没有传承，所以我居然会没有出息的选择了避世。” “直到我遇见了杨铮，因为寂寞我和他下了一盘棋。我看到他坚持他的铁骨铮铮到了最后一刻，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了我的人生意义。对于我来说，象棋才是我人生真正的意义。” “所以，我最后才会因为感激而选择他去做我的传人。也会因为教导中的欣赏选择让他去继承我的棋道。”老周低着头望着那只因为觉得故事无趣不停打着哈欠的大橘，他哈哈大笑起来，他放走了大橘，又喃喃说道：“其实，在我想通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这站在高山之巅代表着象棋水准最高的九个人，其实都会害怕着自己剩下的人生会输给未来。” “传承？延续？还是那份活到百年的野心，也都只是我们害怕的借口罢了。想想也是，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我们本身又怎么输得起呢？” 老周想起了自己特级象棋大师背后那所谓的战无不胜四个大字。他无奈的笑了起来。 “所以，我们才会听从他的建议，去收徒弟。让他们去完成我们三十年前的遗憾啊。” 老周闭着眼睛，把那张照片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也好像在这一刻，听到窗外花开的声音。 “好想去挑战当年那让无数棋手感到绝望的人工智能啊。” “好想去看看，人类到底，能不能战胜那无敌的人工智能。也好想去看看我们身后的战无不胜，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战无不胜啊！” 07 无所不能 想要战无不胜，就必须要抛弃人类绝大多数情感。 这是老周养母阿芬曾告诫他的话，他的养母阿芬天生丑陋，无父无母，历经磨难，才艰难成为野道士弟子在乱世中学棋。在那个动荡的乱世，阿芬最巅峰的时刻，就是她曾挑战棋院院长，以一敌五未曾落败。 她也曾想把老周训练成比她还要杰出的象棋高手，所以她把老周关进破庙里让他专研着道士留下的棋谱，好让他在二十岁之前学到了道家的“圆”。为了让他画好道家的“圆”，阿芬不惜以失去单臂的代价，去与侵略者军官下棋，赌注就是那在很多人眼里如同废纸般的棋谱。 只可惜阿芬好像忘记了，忘记了就算有棋谱，棋盘，棋子。下棋最重要的棋心这玩意儿，可是需要时间才能积累出来的。 想要真正的战无不胜，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直到阿芬闭上眼那一刹那，她才明白，她一直以来，都不是想让老周在棋盘上战无不胜。而是期望着他在没有她以后的人生里，也能凭借象棋去自己养活自己。 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对老周说出这句话。 或许她也没想到，她之前的严厉，还有苛刻，一直都成为了老周的心魔，直到她死去，老周才真正的拥有了棋心。 老周再拥有了棋心之后，他过上了阿芬一辈子都没有过上的生活。他也如阿芬所愿，用象棋养活了自己。 但不知何时起，老周的棋心又不见了。 当他拿到特级大师头衔之后，想要去和新人下棋时，总会有人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这不行。当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肆虐国内名家时，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战无不胜时，又有人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那不行。 当这不行，那不行凑在一起时。他握子的手，却只学会了放下。 当他习惯了这些那些之后，他才猛然发现，现在世界接纳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他也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失去了自己那“战无不胜”的棋心。 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想要找到那因为这不行那不行而离去的棋心，但不料他不仅没找到，还发现身边和他一样的人也都失去了棋心。 那棋心去哪了呢？ 他问着苍天，问着余生。 但苍天还有余生不会告诉他答案。 他们只是冷漠的看着他，推出了那更为先进的人工智能，他们好似再说，没有心的棋手，比你们这些曾经有过棋心的人更为厉害。 当沧海化为桑田，当希望被寄托在下一代时。 有没有棋心好像也变得不重要了。 毕竟，象棋不再是以前的象棋了。 …… “将军”他终于吃掉了对方挡在将军前面的单士，兴奋，喜悦还有那即将获得胜利的成就感，让他控制不住扬起了笑容。他似乎也在这一步，确认了对方的实力远远不如他。 杨铮听着这声将军，他笑了起来。 他架上了另外一只士看似徒劳的换掉了他那只闯过“千军”的马，刹那间，整座棋盘也因为他的这个“士”又豁然开朗。 当四周议论的声音，盖过了他刚刚浮现的笑容，他才猛然发现整座棋盘上居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心”字。 他望着这个“心”字，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兴奋、喜悦、还有那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好似在这一刻，被一盆冷水所泼醒。 不但是他，他另外的两个同事，也意外的发现他们两的棋盘上，也写着一个大大的“心”字。 他们三个人望着这三盘棋，心中忽然又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们好像一直都没让对手认真起来。他们似乎一直以来，都抛弃了一个作为象棋爱好者以及棋手的本“心”。 当他们选择用棋盘外规则外的规则去约束棋盘内的规则时，那他们也大致已经输了。 “你究竟是谁？”他拼命在公屏上打着字，那份大内高手的谨慎还有沉稳，似乎随着他这五个字，化成了一个笑话。 “我？只是一个象棋爱好者罢了。”杨铮看着对手落子倒计时即将结束时，他打出了这一行小字，也随手点下了催促的按钮。 那一声声带着童真童趣的催促声，在所有人耳里就像是一声声嘲讽。 嘲讽着在这个“唯利是图”的虚拟世界里，好好下棋似乎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最难做到的事情。 棋手的价值其实就是好好下棋，好好下棋也是棋手对于自己人生的最好交代，虽然人生不需要交代，但人活着总归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 毕竟，人和机器不同，人也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不同。 人有“心”，正因为这个“心”字，人世间才有着“善恶美丑”和“是非曲直”。 也因为这个“心”字，世界才会有着无数角度以及超越本身的美丽。 这是杨铮在今天写的第四个心字。 这四个心字，虽然没有让他找到自己的本心以及老周所期望的“棋心”。 但这四个心字却写出了他的初心。 对待象棋的初心。 …… 连胜五十场的小仙女被击败了。 这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因为它代表着新的记录可以去创造，虽然大家对于小仙女最后三场棋到底输没输有着争议。 但是也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她”输了，输给自己的自大。 但是，在他心中，是自己输了。 因为他的对手让他记起了自己下棋的初心，那份对待象棋曾经比生命更热爱的初心。 他点着一根烟，在他身边他的两名同事，还在复盘着对手与他们对弈的那盘象棋。 那两名同事与他不同，他们都是职业棋手，虽然他们也看到这个“心”字，但他们却没有他这般深痛的感悟。 因为在他们心中，二级棋士已经是他们职业生涯的尽头，也在他们心中，那份曾经热爱象棋并想出人头地的棋心早就在别人的天赋和自己的生活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他们复盘着象棋，只是为了完成工作。 他们的棋心，也大概随着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再也回不来了吧？ 08 仁心无悔 杨铮输了，他输掉了在别人眼里价值千金的连胜记录。 但他好像对输赢无感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好像变得不在乎棋盘上的胜负。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棋力已经足以媲美一级棋士乃至普通大师的水准。 这半年学棋的经历，好像也让他在棋力增长的同时，失去了很多东西。 比如胜负欲？又比如以前每下一盘棋的感悟。 现在的职业棋手，或者是象棋高手，也几乎没人会去在乎棋盘内外的感悟。他们好像变成了一架架冰冷无情的机器人一样，眼里仅剩的全都是输赢。 他们大概率是想证明什么，但是证明来，证明去，当初那份初心却又好像被这越来越看不懂的尘世改变到面目全非。 杨铮麻木的做完了今天的工作，一旁的王起本想拉着杨铮去下盘棋。但最后她又因为她的尘世，断绝了想与杨铮博弈的另一个尘世。 …… 今天杨铮下班太早，他走在路上本想是直接回家，但走到一半，他又不自觉的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公园里。 没有了李大爷的棋友们，总归还是有些寂寞。 他们会在嘴上挂念着远去的李大爷，也会在心中祝福着李大爷，他们更会在棋盘上去告诉李大爷，他们现在过得也挺好。 虽然这座公园的棋手普遍棋力都不高，甚至有很多人下了一辈子都是甩不掉身上“臭棋篓子”的包袱，但他们却下的很快乐。 或许，男人的快乐，大部分就是这般简单且又纯粹。 杨铮的到来，并没有打乱公园里棋友的下棋节奏。 对于大部分棋友来说，他们下棋都不分棋力，只分规矩。什么是规矩？ 大概无非就是带棋盘带棋子的人，他们是公园里最大的。他们可以无论输赢的连下两盘，但到了第三盘，他们又得遵守“胜者留，败者走”的规矩，把棋盘让给下一个人。 这种奇妙规矩，也是这间公园里棋友络绎不绝的主要原因。当然规矩也是可以被打破的。尤其是看见许久未来下棋的棋友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时，总会有很多人选择去微笑的让步，去让那位棋友走到棋盘前，插着队与胜者下棋。 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男人的友谊吧。 …… 老张是第一个发现杨铮身影的棋友，作为棋盘的拥有者，他热情的招呼着许久不见的杨铮，他也顺势把自己即将要被将死的棋面轻而易举的“盘活”。 “瘦猴你别下了，让杨铮下吧。”老张笑呵呵的说道，他也顺手指了指瘦猴身后的杨铮。 “真有你的老张。”瘦猴自然也看出了老张心中的小九九，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棋子，无所谓的说道：“这次我看杨铮的面子主动认输，下次你可没这么走运了。” 老张仍然笑呵呵的走上前，拉着杨铮坐在他的对面。 他指了指桌上的乱局：“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 杨铮望着桌上的乱局，满脑子计算的全是自己若是老张该如何用棋子去盘活这盘棋。但当他挣脱出这份习惯性的思维时，他昂起头却发现大家关切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棋盘上不该只有胜负，他应该还有着更重要的什么。 “如果做的不顺心就换工作吧！你还年轻，不像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你还有着未来。”老张默默摆好了棋子，他又笑呵呵的说道。 “未来？我都快要三十了…”杨铮挣扎地回道。 “三十又怎么了？难道每个男人都要三十而立？还是说每个男人都必须要在三十岁这年成家立业？这世间有着太多太多大器晚成的男人了，更别提这世间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一辈子都只是默默无闻平凡的男人。”老张架上了他最熟悉的当头炮又说道：“男人啊，说实话，一辈子活的无愧于心就好了。” “无愧于心？”杨铮跳上了马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 “嗯，就是无愧于心，所谓的心，也就指的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老张羞涩的笑了起来：“就像我以前老是想做诗人，可长大之后才明白单纯做诗人可填饱不了肚子，于是后来我便做了厨师。但是啊，活到现在，我又成为了当初想要成为的诗人。” “其实你想成为什么，和你现在从事的职业压根就没有关系。因为只要你想要的念头能超越着你身边所有的一切时，你自然就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老张落下了棋子，收起了笑容。 “所以，你得笑问问你自己，你想要成为什么。” 杨铮久久没有落子，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棋盘上的兵荒马乱，脑子里全都是空白。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去成为别人想让他去成为的人，他也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该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去成为铁骨铮铮的人吗？杨铮移着马，问着自己。 又或者是去成为之前那个为了领导口里所谓“我们的理想”，而拼命奋斗的人呢？ 老张望着若有所思的杨铮，他手上的棋子可没闲住。自从上次输给那个能上电视的网红之后，老张也算是苦练了一番棋艺，起码现在的他学会了“藏”，也学会了“杀”。 不过，他明显是学艺不精。也明显，他的杀招，尽藏在手中的“兵”上。 这大概是老张最喜欢用的杀招，也是他一直梦寐以求想在棋盘上用的杀招，这种杀招就是仅用一个微不足道小兵，去吃对方的仕，然后直接引发抽车，或者又是干脆利落的绝杀。 这种杀招，是不现实的，但就算在怎么不现实，又能比得上他儿时想做诗人的梦想？ 他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剑客，在杨铮恍惚之间，一步一步藏着他作为剑的“兵”。 而杨铮也在恍惚中小瞧了这个兵，他放任着老张将手中的“兵”杀进自己的后营。也放任着老张炮镇中线，双車以左右开道的凌厉攻势，连番袭击自己的后营。 只可惜，当老张的兵即将要吃掉杨铮这边的“士”时，杨铮先他一步喊出了将军。 有时，事事并不能随人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老张并没有因为自己慢出一剑而有着丝毫的懊悔。 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像这盘棋，虽输，但他心无悔。 09 人生有悔 “你难道就没有不甘心吗？”杨铮望着连输两把棋，起身把位置让给下一个棋友的老张，他忽然问道。 “有什么不甘心的？”老张愣了一下，随后他露出了和往日一样的笑容看了眼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经典的棋盘，他又说道：“难道是因为不能赢棋而不甘心吗？” 老张想了想自己这几十年的象棋人生，他摇了摇头说道：“人生可远远不止只有胜负啊。” 老张笑着加入了围观下棋的人群中，他和往常一样，喜欢指指点点。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就算棋力比老张高上不少的棋友，他们都会微笑的思索着老张给出的答案，然后在依靠自己判断走上自己满意的一步。 就这样，他们下得很开心，也很享受。 这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享受，也让杨铮沉浸其中。 当杨铮又落下一子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天早已黑。而他对面的人，又是老张。 “下完这盘棋，就回家吧。”老张微笑的看着杨铮。 “你都下了十五盘棋了。也该回家吃饭了。” 杨铮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又望着老张落下了他无悔的一步棋后，他也移着棋子，喊上了将军二字。 …… 杨铮和老张虽然不住在同一小区，但他们回家的路，始终有一段相交点。 老张有些孩子气的让杨铮请他吃上了一根雪糕，还自作主张的点了一根三块钱的雪糕。看他欢喜雀跃的样子，杨铮也笑了。 他们两坐在马路旁的石墩子上，吃着两根三块钱的雪糕，像儿时有了昂贵零食爱炫耀的孩子一样，快乐且庸俗着。 杨铮吃着雪糕望着提前出现的头上的月亮，他不由问道：“老张，你的人生有没有后悔的事。” 老张舔着雪糕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有。” “比如呢？” “比如，我就不该做厨师。每个月不但挣得少，还受气。” 老张用力的咬了一口雪糕埋怨道：“我都四十了，做了二十年的厨师，现在一个月还挣8000，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抬不起头。” “换份工作吧。”杨铮也咬了一口雪糕，那冰冷酸甜的刺激，瞬间让他舌头上的味蕾爆炸，也让他浑身涌上了一股久违的清冷，冻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抹了抹眼睛，望着和他同时咬着雪糕却面无表情地老张，满脸诧异。 “不换了，就这样吧。眼看孩子都要上大学了，现在换什么工作，都不稳定。”老张三口两口吃完了雪糕，他仍然脸上面无表情看着杨铮说道：“你说说，这雪糕有啥好吃的，又贵又酸，还不如咱们小时候五毛钱的老冰棍和绿豆沙呢。” “那你为什么还吃…”杨铮不敢咬了，他也学着之前的老张慢慢舔着手上的冰棍，他问着老张。 “因为，我孩子和老婆爱吃啊。我给他们每个夏天都会买这种冰棍儿，买了快要二十年，我还以为多好吃呢。”老张一提起老婆和孩子，他脸上比雪糕还要僵硬的线条，瞬间软化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笑了笑：“这个夏天，我也要给他们买买五毛钱的老冰棍儿，也让他们吃吃我儿时的味道。” 杨铮有些吃惊到语无伦次：“你居然买了二十年这个，但你却又从未吃过。” “这又怎么了？”老张听懂了杨铮的话，他站了起来。 “等你有了家庭，当了别人的老公，父亲之后。你就会明白，有些时候，只要看见好吃的东西。你第一个想的永远不是自己，而是你身后的家庭和孩子。”老张又搓了搓手指笑道：“当然，等你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说不定你就和我一样。每个月零花钱只有四五百。” “对了，你之前问我，我会不会因为输棋而心中有着不甘心。” “其实每个男人都会有着不甘心。有的男人会不甘心以前懵懂不懂事的自己。也有的男人会不甘心自己碌碌无为的大半生。当然，更多的男人会不甘心自己来到尘世间，只是匆忙的走上一回。” “既然每个男人都有着这么多不甘心。那棋盘上的胜负，重要吗？”老张又庸俗的说道：“反正象棋对于我来说，大概也是我最省钱的花销了。” “所以，我不会在象棋上有不甘心。我反而感激象棋，起码有象棋在，我这个碌碌无为，只是在尘世间匆匆走一回的男人，才能在棋盘上活个精彩。” “下次，也说不定在棋盘上，赢的人是我咯。” 10 棋如人生 杨铮望着老张离去的潇洒背影，他眼里全是艳羡。 他要是能像老张这般潇洒就好了，杨铮站了起来，踏着漫天的星光，喃喃说道：“都说人生如棋，可是，人生可永远都没有着胜负啊。不如说是棋如人生更为恰当。” 杨铮点着头，似乎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棋心。 …… 老周坐在茶楼里，在他的身边坐着四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男人，这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虽说他们白发苍苍早已步入了暮年，但他们眼里都藏着年轻人才有的锐利。 老周望着身边这四个人，不由有点唏嘘，因为当初约好的可是九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 不对，应该还有两个人。 只是这两个人啊，在在座的五个人眼里已经不算是当初的朋友了。 他们都因为他们自身的信仰，与当初的其他人早就背道而驰。 这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他应该有着故事，毕竟在他的脸上有一道半掌长的刀疤，这道刀疤随着他年纪增长，显得越发狰狞。但也就因为这道狰狞的刀疤，才让这个老人就算年近百岁，浑身还有着一身说不出道不明的彪悍。 他望着和他岁数差不多的老周，他咧开嘴：“听老吴说，你也有了传人了，老徐。” 老徐其实是老周的本姓，也是他没遇见阿芳之前的姓名。不过自阿芳去世之后，老周便舍弃了徐的姓，改名为周。 老周望着这个老人，他难得放低了姿态回道：“是，我是找到了传人。钱天师。” 这个被老周称为钱天师的老人，似乎很满意老周终于找到传人的回答，他摸了摸齐脖的胡子，又有些唏嘘地说道：“不知不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要百岁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之前和老周谈论象棋传人的老吴也有些唏嘘。“这次说不定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老吴望着坐在他左手边已经不能行走，只能靠轮椅维持行动的老人，他又感慨的说道：“要是老赵在就好了。” “是啊，若是没有老赵从那杂货商手中买下的九卷《梦入神机》，或者咱们九个人，也就老徐、钱天师、孙大圣、李瘸子这四个人能被冠上当代特级象棋大师的名号。”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虽身残，但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这个老人绝对是个充满着大智慧的老人？也能看出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有过一番大成就。 “只可惜，孙大圣移民去了岛国，李瘸子也跟着他的孩子去了国外享清福。不然咱们这次聚会肯定会更加热闹。”年纪最小的老人，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挺着大肚子，他又看向最后一位老人。 “老冯，你说那《梦入神机》真的有秘密吗？” 那被称之为老冯的老人，一身道袍，白发齐须，生得那叫一个仙风道骨。 他是这五人当中看上去最儒雅最健康的老人。老冯抿了口茶说道：“根据我所在的道观记载，《梦入神机》其实也就是一本象棋大全。应该谈不上有什么秘密。” 老冯又苦笑起来：“就算有秘密，对于我们这些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论钱论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论长寿，再活个几十年，对于我们也只是折磨。”老冯盯着年纪最小的老人再次感慨道：“所以老王，就算真有秘密，也让他烂在书里吧。” 老王点了点头又摇着头：“你也知道，老赵临死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凑齐十二卷《梦入神机》去看看华夏曾经象棋文明的璀璨。就算《梦入神机》真没有秘密。那我们其实也可以看看《梦入神机》剩下三卷残局，究竟有没有我们没见过的残局。” “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老吴站了起来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就算有，老赵也看不到了啊。” “是啊。”钱太师也站了起来：“反正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应该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你难道甘心自己就这样被现在乳臭味干的职业小棋手所取代吗？”老王冷笑起来：“你去看看现在的华夏棋坛，一大帮职业棋手整天忙着拍视频，做直播，结果真下棋的时候，连四周的小国都赢不了。你说现在的象棋棋坛，有几个真正的青年高手？” “北方棋坛也就老孙家的远房侄子鹏飞能算得上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小棋手。花家棋社的花之游和棋呆子也勉勉强强算是凑合的青年棋手，还有藏岳棋社的月乌也勉强算一个。南方棋坛的情况和北方棋坛差不多。就这小猫三两只，怎么在十年后撑得起华夏象棋？” “不是还有我们五个，不，算上老赵的六个传人吗？”钱天师微笑的说道：“华夏棋坛的未来，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他缺的永远不是基数。而是一个能撑住的绝顶高手。就像以前的老赵一样，一人挑战国内外百余棋手未尝一败。就算我们八个人在他面前，也只有着负或和的结局。” 钱天师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周，他岔开了话题望着老周又说道：“更说不定，一向是我们九人之中最挑剔的老周，他找的传人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呢。” 老周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找的传人，或许现在还没找到他的棋心和棋道。但是只要让他找到他的棋心和棋道，绝对能让你们大吃一惊。”老周又顿了顿：“哪怕他现在没有棋心和棋道。他也能胜过咱们的不少传人。” “哦…真的吗？”老王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棋心和棋道都没有的棋手，他根本就不能在他们眼中算得上是一个勉勉强强的棋手。但他看着老周异常坚定的眼睛，他又下意识的问道：“老周，你凭什么说一个棋心和棋道都没有的棋手，能胜过我们的大部分传人？” “因为，他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和我们六人一样是一个铮铮铁骨的人！” 11 人生如梦 铁骨铮铮，说得容易做到却很难。 因为这个世界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宣传着一些错误的价值观。 当杨铮回到了家，吃完饭后，他躺在床上，难得的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他再想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是和老张一样平凡的度过一生，还是会在象棋世界里有着老张所羡慕的一生？ 象棋对于现在的杨铮来言，早就从最初的兴趣变成维持生计的职业。它更像是生活，无处不在；他也像是空气，维持着杨铮枯燥的生命。一般来说，当兴趣转变成职业，大多数从业者都会失去兴趣原本的乐趣。但杨铮又觉得其实当兴趣变成了职业，它应该会更有乐趣。而那些说是会失去乐趣的职业从业者，或许他们从一开始都不是那般热爱着他们的“兴趣”。 翻开手机，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掺杂着零星点点的国内外重大新闻，看的杨铮心烦意乱。 偶尔跳出来的不真实新闻又让杨铮觉得胸口发闷，他望着窗外比繁星还要灿烂的高楼灯火。 他忽然又思考着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究竟什么样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呢？ …… 杨铮来到棋社已经是上午九点，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棋社，颇有些意外。 他打电话给棋呆子，却发现她的手机难得的关上了机，他又打给王起，只得到了一句让他去看今天的新闻的答复，就匆忙挂掉。 杨铮听着她那边的嘈杂，慌乱的打开手机，搜寻着今天的新闻，再躲过各种娱乐新闻之后，他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有关于象棋的报道。 他有些震惊，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报道上说，在昨日，共有二百余名象棋职业选手包括象棋主播利用象棋软件刷胜率，经被举报和核实之后，官方采取封号措施。 二百余人，或许听起来人数并不多。但对于已经半脚踏入象棋职业棋坛的杨铮来说，这差不多是现在职业业余象棋从业者十分之一的数量。 这庞大的数字，让杨铮在触目惊心之余又不免觉得兔死狐悲。他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再不断回荡着。 “华夏象棋，难道真就这样没落了吗？” …… “真是丢人。”华夏象棋协会中，一个中年男人摔着茶杯怒斥着。 在他面前，坐着满满当当的职业棋手，这些职业棋手几乎全都是现役的，而在这么多棋手里，也坐着杨铮熟悉的棋呆子、鹏飞、鬼手、老张、王起等人。 他们望着这个怒发冲冠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无所谓、悲伤、愤怒、暗自伤神、甚至还有人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有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年轻人，望着怒发冲冠的中年男人，好心劝道：“李会长，您别生气了！反正新闻也就是零星一角，也不影响我们协会现役高级职业棋手的名声啊。” “你懂什么？”李会长听完这句话更加恼火：“我生气的不是这些选手作弊，我生气的是宣布封禁名单的不是我们象棋协会，而是那什么天天象棋见的软件！他们顾及了我们协会的名声吗？他们是不是没把我们象棋协会放在眼里？” 李会长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但他们最后也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自上届象棋协会会长王不悔去世之后，象棋协会就平调了一个新会长，这个新会长是成功商人出生，拥有着上亿财富。虽然他对象棋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也就这个新会长的出现，一直数十年亏损的象棋协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终于开始盈利了。 也毕竟，在商人眼里，装的永远都是利与价。 他可能不会在乎象棋的名声，但他绝对会在乎象棋的价值。 何为价值？无非就是象棋能否盈利的价值。 至于王不悔一直倡导的象棋精神，早在他眼里就沦为了一个笑话！ “好！好！好！既然你说我们有两百多人是利用软件去下赢对手，那行，我就在这里开出一个悬赏令。只要在座的有人挂着象棋协会的名字登上那款软件的最高段位，那我个人单独奖励一万元。若是你们能依靠自身实力达到那款软件的前十名，我个人再去奖励十万至二十万不等的奖励。”李会长明显动了杀心，但他也很聪明，明白一味地辩解是徒劳的。他也明白，象棋世界就和现实世界一样，只看胜负，不看过程。 就像历史永远由是胜利者书写的，象棋世界乃至虚拟世界同样如此。 “可是，这二百多人中，可真有用软件获取不正当得利的选手啊。”与四周满脸兴奋的大部分职业棋手不同的是，鹏飞一扫原先脸上的愤怒，他望着这张写满选手名字的名单，挺着不知从哪获得的勇气，缓缓的说道。 但不料，李会长听到这句话，又大声笑了起来。 “就算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如检测所说，是真的用软件对战获取胜利，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们要记住，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象棋不步上那些消失的传统文化的后尘，你们必须要学会放下，也一定要学会去争取。” “不然，王会长，不就白死了吗？” 12 真正的棋 鹏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信仰。 他望着身边听到奖励后，面露喜色的棋手们，他握紧了拳头，最后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学棋十八年来好不容易塑建的理想，瞬间崩塌。 他也似乎在这一刻，耳边回荡的全是自己在象棋少年队时，曾听到过的一句话。 那句话就是“学棋有什么出息，他又不能让你挣上钱。” 他又不由得松开了拳头。 是啊，学棋又有什么出息呢？反正在现在这个社会，可不是什么都是为了钱吗？上学老师说，你必须要好好学习，不然你以后挣不到大钱；报兴趣班的时候，兴趣班老师也要求你必须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年龄去考上什么什么级，不然他会说你怎么对得起你父母栽培你的钱。哪怕就连现在六七岁的孩子，都知道钱的重要性，都想着去做着一些挣钱快的职业。 若真是所有人都这样，那这个国家，那他坚持十八年的象棋还有着未来吗？ 鹏飞忽然感觉到手脚冰冷，他沉默的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他也在此时，眼前突然好笑的浮现出一个身影。 “铮哥啊，我真羡慕你并不是职业棋手啊。” …… 鹏飞的离去并没有浇灭棋手们火热的气氛。 新会长还在鼓动着台下这些来自于北方的顶尖棋手情绪，或许在他脑海里，他也决定用这种方式去激励着几天后他即将要见到的南方棋手们的好胜心。 在新会长不注意的角落里，鬼手也偷偷离开了。 他走出了大门，追上了鹏飞。 他也拿出了一根长烟递给了鹏飞，一向不会吸烟的鹏飞不知为何接过了这根香烟。 当香烟燃起，烟雾弥漫时，鬼手忽然对鹏飞问道：“你是不是对我们感觉到很失望？” 鹏飞摇着头，尝试着抿了一口烟，刺激性的尼古丁在他口腔里回荡了一圈，正要进入鹏飞喉咙胸腔乃至肺里时，强烈的身体不适又让鹏飞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把刚到嗓子眼里的烟吐出了出来。 “你说，人人都知道烟酒是坏东西，哪怕就连咱们身体都在每个人抽烟喝酒的第一次排斥着烟酒，但你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男人最后又离不开烟酒呢？”鬼手望着鹏飞这样，他笑着夺走了鹏飞手中的香烟，狠狠摁在地上，随后他又抬起头自问自答道：“因为烟是老爷们儿的糖，酒是老爷们儿的觉啊。” “我知道你肯定对我们感觉到失望。也感觉到现在的象棋棋坛已经没有了未来。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象棋早他娘的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鬼手苦笑着又说道：“你知道吗？在三四十年前，那可真他娘的是象棋的黄金时代。那时候，象棋被誉为国粹，什么活动要是能请上几位职业象棋高手都是些特别有面子事情。但在二十年前，由于电脑象棋软件的出现加上商业跃进般的发展，象棋其实早就因为自身没有商业价值，落入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现在只要说起国粹，围棋其实要比象棋更靠前。明明这个国家下象棋的要比围棋多上几十上百倍，但为什么象棋一直以来都在国人眼里不如围棋呢？” “是因为象棋变化太少？还是因为象棋没有围棋更有价值呢？” 鬼手也点燃了一根烟大笑道：“其实说实话，主要还是因为象棋没有一个真正的领头人。或许说，象棋就没有一个真正能改变现状有血性的领头人。以前出了名的象棋高手，就拿王不悔王会长来说，他明明已经有名有利，但他为什么要在死之前去完成自己根本无法完成的挑战？说白了，还不是想用自己最后的时光去寻找一个有血性不服输的象棋领头人？” “现在这个时代，其实我很不喜欢，因为人人眼里都是钱。明明是一个讲究平等的世界，但现在的商人以及媒体总喜欢用钱去划分阶级与成功。你知道吗？只要用钱去划分成功，那人会焦虑，也会因为钱这个字，放弃自己的血性与尊严。虽然这个世界，乃至人活着，都离不开钱。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活了快一辈子的人，也会觉得有些东西能比钱更加重要。” “比如理想，比如永不服输的精神，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永不低头。” “这些年，能做到永不低头的人实在太少了。你的舅爷爷孙大圣，其实就是一个永不低头的人。他会因为输给电脑，而花费大量时间去研究棋谱和残局，在残局中不断胜过电脑，成为了世界最强的‘258’核人体电脑之一。” “也比如花家棋社棋呆子的师父，也就是曾经的象棋特级大师王东，他会因为二十年前比赛裁判的不公，直接放弃百万奖金弃赛。他也会因为输给电脑，而花费时间在与电脑的全局对战之中。他曾经也被王会长他们看好会是下一代象棋的领头人。毕竟，他也和你舅爷爷也一样，不会因为输给电脑而把电脑当成无所不能的神灵。虽然他的结局是跃进大海里，但他永不低头的精神却告诉了整个棋坛，象棋还有希望。” “现在愿意学习象棋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我生怕在你这一代之后，华夏象棋就再无领头人。我想不该只是我，几乎所有象棋棋手都这般想。所以，他们才会望着在你眼里这个满是铜臭味的象棋协会，眼里全是希望。” “也毕竟啊，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只有金钱的世界，不如去顺应。因为只有这样，象棋延续的根才不会断。”鬼手抽完了手中的烟，他又笑了笑：“就像我刚刚所说的，烟是老爷们儿的糖，酒是老爷们儿的觉，生活就算再苦，再没有盼头，人只要多笑笑，睡一个好觉，或许就能在明天看见希望。” “我其实也想看看，在我有生之年，这个充满铜臭味的象棋协会，究竟能不能再把根保住的同时，多出现几个永不低头的年轻人，这样说不定王不悔王会长，也会在长眠中露出他悔棋时才有的灿烂笑容啊！” 13 棋盘胜负 “我说这么多，其实也只是希望未来有朝一日，我能看到你成为象棋的领头人。”鬼手抬着头望着逐渐阴沉的天空，他又在心中补了一句：“当然，我也知道希望渺茫。毕竟，鹏飞生在了一个最差的时代。” 的确正如鬼手所说，早在二十年前象棋大概就死了。 象棋的“死”也是必然的，在二十年前，华夏象棋的没落最标志的还是一场已经埋没于世人记忆的比赛。 那场比赛只有一个主题，叫“变”。 作为国内新一代的特级象棋大师王东与老一辈象棋特级大师“孙大圣”进行了一场备受瞩目的对局。但最后的结局，却不是世人所期待的那般。 孙大圣因为连续落子没有第二般变化，直接被裁判判负，最后直接冠军落入新一代天骄王东手里。 当时孙大圣并不理解这个规则，但是他还是接受了这种判决，他望着提出“没有变”质疑的王东，他微笑的说上一句后生可畏，随后他潇洒的离开了赛场。 这一离开，孙大圣几乎再也没有回到国内棋坛。当时胜负心太强的王东，也因为后生可畏这四个字，恍然清醒，主动放弃了比赛奖金。 这一战或许也是华夏棋坛的转折点，因为自那以后，国内象棋比赛关注度越来越少。就连每年9月象甲都鲜有人知。 在国内棋坛陷入低估时，王不悔临危受命，以七十岁的高龄主动请缨，虽然现在的棋手对王不悔在任二十年评价褒贬不一。 但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尊重着这位老人，因为他的出现，起码让相当一部分底层棋手过上了平均线以上的生活。这次新会长，也是王不悔临终前任命平调的。 也毕竟，他到去世的那一刻，其实心心念念的还是象棋文化的传承问题。 李会长望着离去时带着笑容的棋手们，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望着墙上的六副历代象棋会长的画像，他收起了脸上伪装的市侩。 也收起了心中对象棋文化的不屑。 他坐到了很多棋手梦寐以求，也是代表着华夏象棋最有权利的协会会长位置，他拿起了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在低声呢喃几句之后，李会长瘫坐在舒服的沙发椅上自言自语道：“老王啊，你当初丢下的烂摊子啊，最后还得我来收拾。” “都说了，互联网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就像一把双刃剑。用的好，可以杀出世界。用不好，只能伤到自己的根本。而你最后却因为心善，给你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象棋的精神究竟是什么呢？是棋盘上的所谓胜负？还是在棋盘上胜负之后给棋手所带来的，对人生的改变呢？” …… 杨铮接到了鹏飞的电话，他有些意外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事。他望着已经暗无天日的夜空，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鹏飞见面的请求。 他和欢欢打完了招呼，独自一人走出了小区。 他抬起头忽然又发现，天空并不是房间里所看到的暗无天日，在夜空的中央，还有着一颗微不足道的繁星，他正在用力撒着余晖。 星星或许不如太阳那般灿烂，也或许不如月亮那样清澈。但星星绝对会像现在这般，给每一个能看到他的人，带来源于心底的希望。 杨铮来到了约好的咖啡厅，差不多是晚上九点。 街上都是人，老人、男人、女人、孩子、有家可回的人，还有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都把这条本该冷清的街挤得满满当当的。 咖啡厅也一样，它里面也坐着各式各样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在手头，或是聊天、或是工作、也或是像角落里的鹏飞那样，低着头，满眼没有希望。 杨铮走上桌前，发现除了两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以外，就剩下一架孤零零的棋盘。 棋盘上零星放着几个棋子，虽说是残局，但实际上，若是红方跳马，最多八九手黑方就要弃子投降。但令杨铮意外的是，黑子冲着鹏飞，红子却冲着刚来的自己。 他是在做什么呢？ 杨铮有些好奇坐在椅子上，他提着棋子，左右犹豫了片刻，最后又放下了。 “若是你走，你会使出什么样的变化呢？”鹏飞抬起头望着杨铮放下的马，他忽然问道。 “当然是跳马啊。”杨铮没有犹豫回道。 “但是，再跳马之后呢？” “那就是看对方这么变化了。”杨铮顺着手跳上了马，迎上了鹏飞的变化。 虽然鹏飞先他一步喊上了将军。但杨铮并没有慌张。他提起了棋子退了一步，在他的脑海里，只要扛过这两下将军，最多三手之后，他就能赢的这场残局的胜利。 “你输了。” 鹏飞望着杨铮九宫格的帅先进后退，后退又进的时候，他喊出了你输了这三个字。 “啊？”杨铮没有反应过来，他望着逐渐明朗的棋盘，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在职业联赛里，有这样的一个规矩，就是双方在25回合以内出现循环不变的情况下就必须由红方主动变招。若是在25回合之后红方还是不主动变招的情况下，裁判是有权判和棋乃至判负的。” “这规矩特么真扯淡。”杨铮虽不在乎这场棋盘上的胜负，但是听到这份规矩，他只觉得这种判定是乱判，也毕竟，在他眼里棋盘上不应该只有棋力较量的胜负，他更有意志上的较量，但这份规矩却断绝了棋盘上棋手的意志较量。 但鹏飞却理所当然地说道：“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这种规矩不得不说，可以有效地抵制棋手之间的消极和棋。” 鹏飞望着这盘棋，又笑了起来：“当年我的舅爷爷，就是因为不懂这规则上的变化，最后输了比赛丢了冠军。” “那你叫我出来，是想教我规则？”杨铮摸了摸头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他当初见到棋呆子与她切磋的第二盘棋中，她好像在中盘没有变化？ 莫非…这又在暗示着什么？ 14 俗的热爱 “你知道职业棋手与业余棋手之间本质上的区别是什么吗？”鹏飞虽然用规则赢下了杨铮，但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者该有的表情。他很平淡的拿起了自己这边的黑将，自问自答道：“其实职业棋手与业余棋手本质上的区别就是两个字，责任。” “责任？” “对，就是责任。”鹏飞放下了黑将，他单手指着棋盘上大片空白的棋格又落寞地说道：“当一个人成为了职业棋手，他就必须有责任去填补象棋棋盘上的空白。”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象棋被众人公认为是消遣的时代。职业棋手就更必须去填满空白。” 杨铮大概听懂鹏飞的话，但他也有些听不懂鹏飞所说的填补和填满棋盘上空白棋格的话，因为象棋啊，一直可都是再做“减法”啊。 虽然用减法去形容华夏象棋有些不恰当，但事实上象棋这么多年来，一直也都在减法，不说棋盘上的胜负，就必须要“减”掉对手棋盘上挡路的棋子，就连现在象棋比赛，象棋职业棋手人数以及象棋的传播度，其实也一直都再不停的“减来减去”。 直到现在，华夏象棋早就“减”掉了尊严，“减”掉了国粹的遮羞布，“减”退出了世界十大棋，也减到了无数国人所看不起的样子。 但就算这样，依然还有着很多人愿意把一生都奉献在象棋之上。很明显，鹏飞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他怎么会在今天主动找着杨铮，并用这盘“残棋”开局？ “既然你说职业棋手应该去填满棋盘上的空白。那你告诉我，怎么去填满？还有今天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告诉我棋盘上的规则吗？” “不是，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职业棋手想去填满棋盘上的空白，就必须要学会守旧和革新。”鹏飞拿起了杨铮“输掉的”红帅说道：“我想你应该认识王不悔王会长吧？” “认识，他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是的，他的确是值得尊敬。在二十年前华夏象棋败在米国科学家研究的象棋软件后，华夏象棋就差不多失去了国内的绝对公信力，甚至于还有着几位压根看不起象棋的科学家，拿着百万悬赏，去讽刺象棋太过于简单。那时候的华夏棋坛，哀嚎遍野，几乎无人敢去挑战在他们眼里犹如神明的人工智能。” “也在这时，退休许久的王不悔会长主动站了出来，并请出了归隐道门的全安道长前去挑战人工智能。在全安道长精湛的棋艺下，华夏象棋的面子可总算保住了。不仅如此，王不悔会长还利用自身人脉，拉赞助搞比赛，联络四周的国家，将象棋发展到了国外。哪怕互联网时代的降临，他也抓住了机会，去在网络上开启象棋直播。当然，他也放任了无数象棋作假网红的出现。因为他觉得哪怕是假，也能填补棋盘上的空白。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象棋总算也是被他保住了。” “当然他保住象棋也不仅仅只用了这一种方法，他还增添了上百种象棋规矩。就好比刚刚的变与化。之所以增添这些规矩，无非就是想把象棋变成和围棋将棋，国际象棋一样更为复杂和观赏性的棋类。不得不说，王会长可谓是用心良苦。” “但是王会长还是做错了。”杨铮望着这座棋盘上被鹏飞拿走的红帅，他喃喃的说道：“象棋的本质，就不该是加减法啊。” “是啊。”鹏飞忽然笑了起来：“不仅如此，想填满棋盘上的空白，也根本不需要做那所谓的加减法啊。” “只要我们这些职业棋手甘愿去做棋盘上的棋子，那么象棋才会以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对了，我曾听说你和李三思下过棋。” “嗯，他是个高手。”杨铮想起了李三思，他又不由有些唏嘘，或许下赢了李三思，是对李三思坚持这么久“杂牌象棋”的一种讽刺。 “他的确是高手，但他同样也是可怜人。因为对于他来说，他研究了半辈子的神鹿象棋，到头来也不能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但，他曾经看不起的，简单的华夏象棋，却给了他一个富裕到让人羡慕的人生。”鹏飞惆怅的又说道：“神鹿象棋虽然比华夏象棋多了十二个棋子，但论复杂程度，却比华夏象棋难上数倍。可就这样复杂的神鹿象棋，如今也沦落到无人问津。” “复杂并不意味着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的原因。” “在今天，我们象棋协会内部又出了一个新的规矩。那就是让我们这些线下的象棋棋手去转到线上。这很有可能是为了给无数失意的棋手一个新的希望吧。”鹏飞想起鬼手对他所说的，希望他去做下一代华夏象棋领头人的话，他嘴角又多了几分讽刺。 “虽然我在棋盘上看上去执着的好像不懂人情世故，但我因为年少时输给其他国家的棋手，相反我经历过人生中的酸甜苦辣。所以，我知道若是让所有棋手从线下转到线上，那注定会牺牲很多坚持守旧的职业棋手利益。” “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棋手，虽然他们头脑未必会比年轻人反应慢，但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远远不及年轻人。再加上从线下转到线上，他们要付出的，也是他们最看中的时间成本也是其他年轻棋手承受不起的。所以，他们棋盘外的对弈，要远比棋盘上的对局激烈的多。” “我虽然愿意做华夏象棋历史岁月的棋子，但我不愿做棋盘外的棋子。” “所以，我想和你合作。去做我们这一代的象棋领头人。” “哦？你怎么会看上我，要和我合作？我只是一个业余棋手，连象棋新规矩都不懂。”杨铮望着鹏飞眼里难得一见的锐利，他问出了他心中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你身上有我这辈子都很难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对象棋‘俗’的热爱！” 15 真正俗人 “俗的热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我。”杨铮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这个新创的四字词语。 “没错，就是俗的热爱。”鹏飞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我们这些职业棋手自小就在家人的要求下进行着专业的象棋系统学习，其实也就是为了我们未来若是能成名后的名与利，而同样的，那些知名的业余棋手下棋，到了最后不还是也为了这所谓人人追捧的名与利？” “也就因为这被世人视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名和利，才让这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疯狂又可耻。”鹏飞站了起来，他盯着杨铮的眼睛，他忽然收起了笑容说道：“你不同，因为你眼里永远不缺少对象棋的热爱与追求。” “虽说，俗这个字，在现在很多人嘴里早就变成了酒色财气。但俗这个字，在《说文解字》中是习也。” “习也？” “对，俗，习也！习以成俗，习以成风，社会上长期形成的风尚、礼节、习惯皆为“习俗”。你也知道，如今国内的风气其实很不好，传统的国粹都饱受国人的质疑。不说象棋，单论国内知名度最高的武术，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落后，可笑，甚至因为不能取得成绩而感觉但是可耻的。可就算武术饱受到很多国人的质疑。但国内愿意相信武术有用的人永远都要比那些质疑武术无用的人要多上无数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答案就是，因为武术届的俗人太多。这些俗人啊，不求名利，只求自身精进和传承保留。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走到了名利的反面，成为了一个在别人眼里略显痴傻的人。” “但，也就是这群痴傻的人，却用着自己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一生，撑起了这个国家。” 鹏飞眼里又多了一些敬佩，他默默地收起了桌上的棋盘惋惜的说道：“只可惜，我们象棋届的俗人太少了。而且愿意在这个名与利的时代，去做俗人的棋手更是罕见。毕竟，自从电脑ai战胜了象棋届诸多知名高手之后，绝大部分的职业棋手都失去了敢与神搏斗的勇气。” “在我见过的诸多棋手之中，只有两个人，是永远不会被失败还有名利所击倒。这两个人一个是站在象棋顶峰，也是我身后家族的支柱，被人称之为孙大圣的象棋特级大师；至于另一个是来自于偏远小国，因为贫穷，自小就把象棋当成救命稻草的棋手阿吉；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那就是你。只要你我联合，华夏象棋我们这一代，说不定会有更为璀璨的未来。” “其实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从小就很有野心。我不甘心我热爱的华夏象棋永远只在亚洲。我想让象棋走出亚洲，走进世界，甚至走过国际象棋，走上世界顶峰的奥运会舞台！” 鹏飞眼里放着光，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他的野心。 也因为他的这份野心，杨铮忽然在眼前浮现出华夏象棋的未来，那是一个尸横遍野的未来，也绝对会在这血空蔽日的未来，走出一位浑身沾满鲜血的王者。 只不过，这个王者的样子，一下子是鹏飞，一下子又是棋呆子。 “值得吗？”杨铮喃喃的说道。 他好像在此刻，忽然发现，他早就变成了一颗棋子。 一颗印着“博弈”二字的棋子。 …… 夜很空，风很大。 杨铮走在路上，他满脑子都回荡着全是鹏飞的话，鹏飞是一个在乖巧的面孔下藏着有野心的年轻人。 这种年轻人其实是杨铮曾经最讨厌的人，因为这种人，有实力，有野心，当然他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也可以舍弃所有。 这种人不但是野心家，也是布局高手演讲家，至少在分别之时，杨铮胸口差点涌出了曾经上班时的热血，他很想同意鹏飞的话，但他最后却用着回去考虑的答复作为结尾。因为，杨铮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再贯彻着自己与父亲的承诺，最后再平平淡淡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他不想因为承诺，去斩断现在稳定的生活，他也不想因为和鹏飞的承诺，去伤害他热爱的象棋以及下象棋后认识的朋友。 或许，鹏飞并不了解杨铮，也不了解这个棋力惊人什么都不在乎的象棋俗人，其实比很多人都重视着感情。 他也并不知道，杨铮的棋走的可是和他不同的人间道。 这个几乎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人间道”，装满的全是沧桑啊！ 16 变与不变 象棋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巨大的变革。 先不说鹏飞他舅爷孙大圣输棋时的“25回合红方必须变招”的新规则，就连去年象甲联赛，也出现了一个“长将六次”的比赛规则。 什么是“长将六次”？无非就是在象棋竞赛中，单个棋子若是连将六次，那即刻判负。 其实回想着棋呆子带着杨铮商演那次，她和那位著名网红的对局之中，对手虽想给她棋盘上“剃着光头”，但她却犯了连将六次的错误。或许从她长将三次的那一刻起，棋呆子大约就判断出她以及她团队的棋力，也是大胆使出了她的诱盘之法。 一啄一饮，其实自有定数。 现在的象棋，多了上百份规矩，在这上百份规矩中，象棋棋盘上的变化早就超越了古人，可以说复杂程度直逼围棋。 这也是鹏飞找到杨峥，能大胆说出自己想让象棋成为奥运会上常驻棋类运动野心时的最大底牌。 规范，规则，还有在规范规则下衍生的人类智慧，这其实也是王不悔本人想要用规则规范去挑战被誉为“神”的人工智能尝试。 只可惜，王不悔若是能多活上几年，那他绝对能看到他播下的种子发芽的那一天。 但他也在最后，释怀了。 毕竟，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还是人类本身。 …… 杨铮回到了家，和还没有睡的欢欢平淡的说起了今晚他和鹏飞的对话，他说的很快，欢欢听的认真，当然，她手中的画笔也没有闲着。等杨铮说完，她手中的画笔也刚巧停下，顺着欢欢的笔望去，画板上多出了一个漫画形象。 这个漫画形象，高大、年轻、英俊，尤其是这个形象眼睛，如刀子般锋利。 “这是你心中的鹏飞吗？”杨铮坐在椅子上，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但他中途又放弃了，他望着欢欢点头的样子，他笑着说道：“这可完全不像呀，鹏飞的眼睛可是相当清澈的啊。”杨铮顿了顿又说道：“其实，也正是因为碰见了鹏飞，我才猛然明白，这个世界上越是看上去清澈的人，心底越是藏着一份偏执的疯狂。” 杨铮忽然想起了王不悔，想起了老周，想起了棋呆子，他也忽然想说很多，但又到了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铮突然又笑了起来：“对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请把你的漫画里加上我。” “因为，我也是一名棋手。更是一名偏执的人！” …… “天天象棋见”在今日涌进了很多新用户，这些新用户棋力高绝，几乎以碾压之态席卷了整个服务器。 自打“天天象棋见”封禁了一大批利用电脑ai下棋的主播和职业棋手之后，这款软件里的绝大多数用户，都习惯老老实实依赖自己本身的棋力下棋，在官方接二连三的抛出了更让人心动的金钱福利之后，天天象棋见的用户，对于棋力的追求，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痴迷。 他们开始翻阅着棋谱，学习着规则。虽然这款软件没有太多职业赛场上的规矩，但这些用户也为了登上这款软件的顶峰，主动学习着象棋赛场上的规矩。 也听说，因为这些痴迷的用户，很多书店里的象棋棋谱都已供不应求，不得已在店门口挂着“已没有棋谱”的招牌。全国好像也因为这款软件，陷入了全民象棋的狂欢。 尤其当“天天象棋见”用户破亿之后，官方更是提升了今年比赛的奖金。看样子，不但是鹏飞有野心，这款软件的负责人更是有着超越盈利目的的野心。 网络会辐射生活，杨铮所在的花家棋社也不例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又多了上百名学生，而且学生家长的攀比，也逐渐从孩子学了多少，成为职业棋手的概率多少，变成了游戏里的段位多少。 杨铮望着这些狂热的家长和学生，他握着手机，忽然又感觉到有些许迷惘。 这种和金钱挂钩的网络象棋，究竟对这个社会影响是好是坏呢？ 杨铮听着办公室里的棋手老师都在议论自己游戏里的段位时，他瞧瞧凑到说自己上了钻石的王富贵身旁，他盯着一把年纪的王富贵正使劲戳着自己手机屏幕里的象棋画面时。 他又好像释然了，的确，这些本不该由他考虑。 因为他啊，或许正如鹏飞所说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俗人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他好像选择只有两种，一种是接受，一种是拒绝。 他本想拒绝，因为这是他曾经老东家设计的软件。但他听着王起半开玩笑的提议着，以后员工与学生考核都用段位做决定时，他居然在心中又犹豫了。 因为，他觉得他这辈子大约都脱离不了象棋这个玩意儿。 …… 曦曦今天班里又少了两位同学，她很茫然。 因为自打天天象棋见出现后，很多原本熟悉的同学，都转去了象棋班，就连她最讨厌的小胖子，也在父母的要求下转去了一旁的象棋特快班。 这好像让她提前认识了这个世界，也让才十来岁的她，觉得她身边的生活其实很残忍。 她也想转到象棋班，因为这样母亲的压力就会少上很多，而且象棋班还有着让她感觉到亲切的杨铮老师。 但她的母亲听到了曦曦想转班的提议后，这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却愤怒的一定让曦曦留在围棋班。 曦曦有些不懂母亲的坚持是什么，是为了报复抛弃她们的父亲吗？还是真是为了她的未来？ 在曦曦强忍着被母亲训斥的委屈时，她的爷爷奶奶却拿出了一副照片偷偷递给了曦曦。 原来，她的母亲也是很小时候就学习围棋，甚至为了学好围棋，书都不念了。但最后又因为天赋心态等问题，久久都没考上职业棋手。失败的她，也因为围棋让她失去了学历和谋生的能力之后，才沦落至此。 她也本该因为家庭的巨变，更恨围棋。但她却又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曦曦这半年来获得围棋荣誉的所有东西。 她到底真的是为了报复吗？ 曦曦翻开了照片的背面，她望着母亲写的“终将一日成为职业棋手”的笔记，她又缓缓握紧了拳头。 17 波涛汹涌 杨铮刚上线，便发现自己的段位已经上了黄金。 虽然他在之前以一敌三输给了游戏里的一名“锦衣卫”终结了他的连胜之路，但在游戏里，他仍然是记录的保持者。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连胜记录之下，以豪取四十一连胜的用户玩家，居然是他的老熟人，鹏飞。 而在鹏飞之下保持连胜三到十的用户几乎全都是棋坛上的知名选手，他们用他们的连胜记录以及游戏和现实一致的名字，似乎再宣布着什么。 杨铮望着这些名字，他难得内心波涛汹涌起来。因为这些人除了鹏飞以外，都是他在现实中无法触及到的对手。 他们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杨铮一边激动的想着，一边又连接着软件的单人场，他想用象棋胜负去熄灭内心的狂热。但连下了几局后，他内心反而变得更加躁动。 因为象棋可是要与高手对弈才有意思。 但他这个分段哪有真正的高手呢？ 虽然这个分段的棋手，大部分都是对象棋有着一定了解的棋手。但他们大局观和细节要远远逊于职业棋手，尤其是心态方面，他们可远远没有职业棋手那般坚韧。 “唉，还是下了吧。”杨铮又赢了两盘，正当他感觉到无趣时，游戏画面里居然多了个红色感叹号。 他好奇的点开了这个感叹号，看着邮件提醒，公会战即将开启时，他忍不住笑了。 他曾是一个电脑游戏的爱好者，也玩过不少网游和手游，知道公会战意味着什么。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象棋游戏里居然会有着公会战，而且奖励居然如此丰厚。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同意后，他的软件画面刹那间跳转到与棋盘无关的场景里。 在这片由点和墨，山和水组成的世界里，他看见了一位无名剑客向他缓缓走来。 这位剑客无面无容，胯间的剑鞘里除了写着大大的“钻石”二字以外就看上去平平无奇，这位剑客也没有太多废话，他走到杨铮身边就拔出了腰间的三尺长剑，直指着电脑屏幕外的杨铮。 望着电脑屏幕里的剑客，杨铮忽然双眼泛红，因为，他发现，这公会战还有代码，曾是他所设计。 在他还没离开这间公司之前，他是负责设计这款软件战斗部分的负责人之一。上面对战斗要求只有简单的三个，那就是国风、震撼还有就是平淡。 他参悟了许久也没想到震撼如何和平淡结合在一起。后来，他看到了一部电影，一部讲古代剑客为了守护荣誉的老电影。他望着结局里，两个在江湖中默默无名的剑客，为了贯彻他们剑道时，不约而同的拔出了手中的残剑时，他便来了灵感，设计了这个战斗风格。 但是，想要在一个软件里全程运行他的战斗风格和画面，耗费的成本实在太大，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可杨铮没想到的是现在有了好几家投资人的公司，又财大气粗的会采用他曾经的设计。 他望着这个画面，他刚冷静的心情，又波涛汹涌着。 他点击了屏幕上同意的按钮，也不管对面棋手那把写着“钻石”的长剑，比起自己这把名为“黄金”的长剑，要锋利璀璨的多少。 他平淡的在下面的棋盘上，移动着中宫炮。 随着他的中宫炮，代表着杨铮的剑客出现在这位强大的剑客面前，扬手就是一刺。 反观对面的剑客一个跳马，写意的挡住了杨铮的直刺。杨铮也化攻为守，一个跳马警惕着对手。 那位剑客望着如此警惕的杨铮，他移着他那边微不足道的小卒，一个平砍落在杨铮的鼻尖，似乎在期待着杨铮下一步的动作。 杨铮不慌不忙的平移着刚有空位的車，他也好像看不到侠客挑衅的剑锋，在杨铮眼里似乎只有車前方的黑炮。 剑客收起了剑，移着红車对面的黑炮，心中也自然有了考量。那就是他觉得对面那个黄金的剑客，大概率是个谨慎的对手。 但杨铮的下一步，却让他嘴角露出了笑容。 因为杨铮并没有进車压马，而是进車卡在卒的身旁。 “真是个菜鸟啊，若是进車压马的话，会有更多的变化。”侠客一边调笑说着一边跳着正马。 果然如他所料，对面的那个黄金菜鸟，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一步走的有些问题，匆忙的压着他的正马。 他写意的一剑移車保马想直刺菜鸟的眼睛，他想速战速决，因为他觉得对手棋力也只是一般。他望着对面移着中兵，大概是想拖延时间，他放松的补了一个士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他所料对方这个菜鸟又移着中兵，像是自，杀般的进攻，他微微一笑，一个进炮，宣布着对手的徒劳。 但令他没想到是，这个看上去有勇无谋的菜鸟居然平着兵，像是避其锋芒。他微笑的移着小卒，算计着大约还有几手便能解决对方这个犹豫不决菜鸟时，这个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菜鸟，居然出乎意料的进着那只唯一过河的小兵。 随着这个菜鸟这一手，剑客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他赶紧飞马出去。而那个菜鸟好像也因为他的飞马，第一次掌握到了棋盘的主动权，他好像“兴奋的”“冲动的”跳着另一只马，初露锋芒。 剑客晃了晃头，望着这一主动“送子”的行为，他将黑炮放在对手中宫炮身边，欲吃掉这个冲动菜鸟的马时，但随着菜鸟又一次跳马。 他第一次沉默了，因为长期对局的经验还有作为一名资历较老的业余棋手，他对危险的判断力要异于常人，也因为这种判断力，才让他在短短百局的对弈中，晋升到现在这个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段位。 他相信他的判断力，他也因为这超乎常人的判断力，闭着眼回想着对面这个菜鸟开局以来的所有棋路。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向“局势大好”棋盘，而是看向自己的双手。 在这短短刹那之间，他的双手早就流满了汗液。 “好可怕的对手！”他不由惊呼道。 18 棋局风云 “好可怕的对手！”他望着对面敞开胸口的诱惑，他握剑的手再颤抖。 纵然他纵横街头棋坛三十余年，交手的对手不说上万也有数千，但像对面这样从开局就准备弃马弃炮的对手，可不多见。 若是他的黑炮真的打在对手中宫炮身边，那对手下一步要么就是跳马送炮，要么就是不动送马。若是跳马送炮的话，那就是马打马，虽然看上去不亏，但若是对方再走边马的话，那么最多四步红方就能喊上将军。 联想着对手之前的車压卒，而不是車压马，这位业余棋坛的高手，也逐渐停下了颤抖。 “是职业棋手吗？”他不由得觉得又有些好笑。 虽然他只是一名混迹街头的落寞棋手，但他也在街头赢过不少职业棋手。 在他眼里，职业棋手其实和业余棋手棋力差不多，甚至大部分的职业棋手棋力都不如他。 也同样在他眼里，什么一级棋士，什么二级棋士，乃至象棋大师，也都是一些吓唬外行人的玩意儿。 他谨慎的跳着黑马，随着他的跳马，整个局势稳稳当当的把控在黑方手里。 杨铮望着这一手跳马，他也笑了。 果然是钻石分段的高手，这一跳马明智的判断，都快赶上了一些一级棋士了。正如那人所想，杨铮甩出弃炮这一“浑招”，其实就是想速战速决。 为什么说是浑招呢？因为杨铮从一开始就想用浑水摸鱼的快速打法解决战斗。 黑方这一跳马，就像是剑客放开了对手敞开的胸膛，直刺他的双眼那样犀利。因为这一跳不但分割了战场，还威胁着红方过河的車，还有那一手一开局红方选择的中宫炮。 杨铮没有犹豫的以炮换炮，这一手也让对方那位高手不由庆幸之前不吃炮的果断决定。他收回了马，吃掉了红車，他望着这对自己有利的局势，也没敢大意，认真的观察着对手的下一步。 杨铮出車抓炮，黑方出車保炮。 杨铮小兵杀卒，黑方进炮堵马。 杨铮进兵护马，黑方跳马求生。 杨铮边兵进攻，黑方以卒换兵。 杨铮平兵卡马，黑方移将出宫。 短短几手下来，黑方终于明白，对手这个只有黄金段位的棋手，棋力绝对是要在自己之上的。 因为他不仅不贪，还稳，这种印到骨子里的冷静，在他这三十多年象棋人生中，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个人，是全国最出名的象棋特级大师之一，叫赵大海，虽然他在二十多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但他的棋力，可以说是当年全国第一人。 因为他的冷静是印在骨子里，血液里，乃至他头顶上象棋特级大师的名誉里。 在那一年，赵大海以一敌九，下出了九盘好棋。 其中最著名的好棋就是让九子。 至今为止，让九子，依然在互联网上活跃，也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棋。 当年的他，也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了赵大海这一棋路，他才立志要去学棋。 如今他的对手身上却有着赵大海的影子。 这又让他难得的热血沸腾起来。 他望着对手用着仅剩的一个車，重新组织着进攻。 他的手心又出汗了。 因为，这一个車又是压炮車。 他平着卒，想分担棋盘上己方的压力，但那个車却追着卒，让他不知如何走下一步。 他紧张痛苦的移动着炮，想用炮保卒。 这炮保卒的做法，在常人眼里是不可理解的。 也是极为“傻”的一种做法。 但在杨铮眼里，这倒是个不错的下发。 因为只有炮保卒，他这边的红马才会被憋着马腿，不过，杨铮明显比他有更多选择。 那个卡在马之前的兵，以破竹之势，杀掉了黑马。 一时间，棋盘上无比苍凉。 这绝对是好棋，因为这盘棋的较量，慢慢的变成了兵与卒的较量，红方的两个过河兵，若是联合起来就是双兵抓双马。而他这边的黑卒，也是势如破竹般的单卒憋马腿。 他移着黑車，想去杀掉其中的一个过河兵。 因为这样，他剩下的那一只马才会有着一线生机。 杨铮退炮至帅，似乎想要延长棋局，他侥幸的吃掉了那个一直在马腿的兵，随着杨铮炮移到車下。 他心中的不安又出现了。 “他又在送子吗？”他望着这个看上去几乎唾手可得的红炮，内心又在推算。 卧槽马？ 推算了三手之后，他望着杨铮那边本是第一个送子的棋子马，他忍不住喊出了这三个字。 卧槽马，在象棋术语里是指进到底象前一格位置的马。这种下法既可将军，又可以抽车，是以前常见的一种凶招。不过，在如今这个讲究华丽的时代，卧槽马的下法已经很少见了。 他赶紧补上了黑車，提防着卧槽马的出现。 但杨铮却红車抓相，那好不容易因为杀兵保马的优势，在这一刹那间，又成了劣势。 他飞象保象，但那红方起手中宫炮却在此时，亮出了獠牙。 双炮吃卒？ 不对，他是想双炮杀将。 望着红方的这一手，他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黑将回家，红炮杀炮，黑車平卒，红炮打卒，卒换静兵，红炮挡卒。 望着对方这一只红炮吃車的架势，他苦笑的点击了投降。 这大约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选择了投降。 因为再这么打下去，结局无非就是自己多走几步棋罢了。 他望着对手的利剑刺进自己胸膛时，他打出了一行小字。 “你是从什么时候算计的我。” 杨铮有些意外的看着对手给自己发来的消息，他想了一下，如实回道：“是从开局弃车开始。” “弃车？”他回想着开局，终于他明白了自己为何输。 答案就是那一个他曾轻视的进車压马。 他的苦笑也在想通的那一瞬间，化成了仰天大笑。 “受教了！” 当胜负亮起时，他死死盯着战胜他的棋手id时，他不由又有些感慨：“我曾以为在青铜白银连胜几十把的棋手，只是些徒有虚名三观不正之辈，甚至在我眼里是无愧于棋手二字的。但只有和他下完棋才会明白，这个人太稳，太冷。也只有从底层爬上来经历过最绝望的棋手，才能下出如此好棋！” 19 人生不易 “老黄，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啊。”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望着屏幕上公会战胜利的礼花，又望着一脸不甘心的老黄，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不止是他，软件里熟悉老黄性格的人，都望着早早下线的老黄，纷纷发着信息关心着他。 “我输了。输给了那个什么小仙女。”老黄有些落寞的说到。 “小仙女？这个公会这么多小仙女，你说哪一个？”中年男人无所谓的点起了一根烟又说道：“反正无论是哪个小仙女，在这款软件里，象棋讲究的是团队配合，单人能力强又如何呢？再说我估计你就是因为对手是个女孩子，便放了水吧？” “不，你看…”老黄拉着这个中年男人，在电脑里自带的象棋大师软件里，复盘着刚刚输掉的象棋。 渐渐的，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无所谓的神情也慢慢变成了慎重，嘴里那根香烟就算烟灰半指，他也没工夫去弹。 “这人棋力可谓是惊为天人。”当烟灰掉在电脑桌上，中年男人才拿开嘴里的香烟，忍不住惊叹道。 “的确，是惊为天人。就说这一手进車弃車，别说人了，就算是64核人工象棋智能也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嗯，就光这三手弃車、弃马、弃炮，就能断绝他是用人工智能下棋的棋手。对了你说他才黄金，这怎么可能？这棋力至少是职业象棋大师的水准。”这位中年男人年轻时也是一位职业棋手，虽说他段位最高只是一级棋士，但是他也与不少象棋大师交过手，实力判断的水准还是挺高的。 “他大概是在找棋心吧。”老黄有些感慨，他靠在椅子上，回忆着自己与这个不知名棋手交手的心路历程，他苦笑起来又说道：“这人若是能塑出自己的棋心，走上自己的棋道，那么最多三年，象棋历史里终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没那么夸张。”中年男人掐灭了香烟，他对着这个老友认真的说道：“这个人虽然棋力高绝。但他下棋的时候，太喜欢剑走偏锋了。都说下棋如人，这种爱走偏锋的人，估计现实里也是一个阴沉奸诈之辈。这种人，怎么可能能在象棋的历史里有一席之地呢？” “对了，这个人是前段时间在软件里创造五十连胜记录的人吧？” “对，就是他。” “那就更不可能了，一个职业棋手连最基本的棋手素质都没有，棋力再高又有何用呢？”中年男人再次仔细回想着那一盘棋，他笑了起来：“下次我要是遇见了他，就帮你报仇。” 老黄望着这个信心满满的朋友，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最后又什么说不出来。 因为他了解他的这个朋友，虽说他一把岁数还心高气傲，为人庸朽。可他的棋力要远远高于自己。若不是二十年前象棋协会里的“千禧之变”，这位朋友早就成为了让他敬仰的象棋大师了。 “算了算了，下次要遇见我自己找回场子。”老黄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再次回想着今天这盘棋。 他更加感慨也充满着期待。 因为，作为一个业余棋手，与职业棋手交手，才有着自己下棋的乐趣。 …… “26:4”杨铮忽然感觉到有些无语。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随便加的公会棋力竟是如此之低，也竟然会以大比分没有面子的输掉入围赛。 当然他也不知道的是，这次他们公会随机到对手也是整个软件里公会棋力排行榜的前二十。 不过，哪怕他知道，他也不会因为对手棋力太强而打消退会的念头。 他打开了公屏发言，决定说一声再走。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打开了公屏发言，随意看了几眼后，他只觉得人生不易。 当任何新生事物带上机会还有挣钱这两个词之后，那么他将会潜移默化的改变无数人的人生。 尤其在这款软件里，过度的宣传，标杆的金钱利益，还有首页上那顶级段位用户高达百万的收入，都让无数渴望改变自己现状的男人、女人、大人、老人，乃至于孩子，都前仆后继的涌入这款软件之中。 多少人为了这改变二字，放弃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和宏大的梦想，而去把自己人生目标与金钱挂上钩？ 多少人也会为了那顶级棋手的收入，而忘记像他们这样棋力不高的人，一辈子只会挣扎在温饱线附近的事实？ 又有多少人，因为信任和渴望，壮士断腕般的贴上全部身家去在这个虚拟世界进行一场“改变命运”的豪赌，最后又血本无归的黯然退场？ 没人会告诉你就算在努力只是个平均值上下这个现实的道理。 他们只会用着“梦想”二字，糊弄着无数人前仆后继涌进他们所构建的世界里，去帮他们实现梦想。 至少，这款软件就是。 也至少，这个工会会长也是。 为了能搏出像首页那样的顶级流量、顶级公会、顶级收入的大好前程，她前后已经搭进去二十万。 但是二十万换来的却是她现在连一个月一次的公会入围赛都杀不出去。 明明她也下了血本召集了高手，明明她也很努力提升自己。 但是入围赛，不但讲究是一盘定输赢，他还讲究科学分配还有运气。 他不会像别的赛制，赛程是三局两胜制，他也不会像别的软件，划分入围赛全是随机。他从一开始就科学的分开强弱，也分开了有侥幸心理和没有侥幸心理的人群。他是残忍的，残酷的，甚至他就是象棋最本质的东西。 那就是棋盘上永远都是不看过程，只论输赢的。 杨铮望着这个对于自己来言，算得上是陌生的会长一边安慰着会员，一边咬着牙提前兑现着自己承诺比赛能杀出入围赛的奖励时。 他最后还是心软摇了摇头，没有选择退会。 因为，他在这个会长身上，看到了现代大部分人的人生。 一个疲劳，没有梦想，但假装自己有梦想的人生。 20 人生有梦 梦想是什么呢？ 杨铮关掉了电脑躺在床上久久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不是他第一次思索着梦想。 从儿时起，他的父母还有老师就经常询问着他的梦想，也在那时起，他便有很多梦想。 但是那些儿时的梦想啊，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逝。 这个时代再变，梦想也会因为他本身的价值而改变。 杨铮的梦想照样从最开始的宏伟的科学家医生变成了现在的好好活着。 虽然好好活着，下好每一盘的确是现如今他最现实也是最靠谱的梦想。但他心中却隐隐有种欲望，这种欲望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在见证过自己曾经设计的方案还有对面那个棋手在结束后，对自己有关于棋盘细节的发问。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欲望究竟是什么，也好像知道自己应该更加确切的去想着如何活着。他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觉，那曾经的下赢对手雀跃的回忆，还有那遇见无法逾越的对手，心中的好胜心，也似乎许久没出现。 他决定去找老周，去问问他有关活着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杨铮就出了门，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是早上的风依然带着冬寒春意。 杨铮经过了便利店，他看到了那个年纪轻轻的外国小伙，正在提前做着早餐。 他走上前买上了两个刚蒸好的肉包子，在结账时，他意外的发现收银台上居然放着一本60年代出品的《弃马陷车谱》，这本书不仅有着年头，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这本书更有着独特的意义。当时杨官璘特大的《弈林新编》尚未发行，很多象棋爱好者都对红优还是黑优一直存在着争议，此书看红黑胜负各有，虽未有一明确结论，但是也能开阔棋友的视野，发掘他们的本心。 虽说这本书曾经也辉煌过，但在象棋理论成熟的现代，这本书明显有些过时，甚至理念也有些漏洞。也因此，这本书在市面上也越来越难已看到。 杨铮也是因为在老周那里看到过，所以他才知道这本书内容是什么。 不过杨铮也是大致了解，他并没有翻看过这本书。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上了岁数的棋谱好像对他的棋力提升已经不大了，他现在所需要的是，实战，实战，再实战。 “您也看过这本书？”这个外国的小伙子看着杨铮的目光死死放在这本《弃马陷车谱》上，他有些激动的问道。 “没有…但是听过。”杨铮回的倒也是实诚，他不经意间拿起了这本书，翻看了几页后。他有些犹豫地说道：“阿吉，这本书…其实对你棋力提升不大啊。” 阿吉笑了笑：“我知道，但是这本书有着别的棋谱里没有的东西啊。” “没有的东西？” “对，就是历史啊。”阿吉趁着店里没多少人，他微笑地和杨铮说起了这本书的珍贵之处。 “这本书虽然时代早，但是它最能反映出象棋的变化啊。” “变化？” “对，您看，你的第十五页，就有一副棋谱是唐昌早年的对局。” “唐昌？”杨铮回忆着古往今来棋坛上的名手，但回忆了许久也没想到唐显是谁。 “对，就是唐昌。您应该知道钟珍大师吧。” “棋仙钟珍？”杨铮不确定的回道。对于粤东三凤之一，也是历史上被誉为棋仙的钟珍大师，想必下象棋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棋仙，也知道棋仙最擅长的布局就是七星聚会的车兵残棋。 “对，就是棋仙。”阿吉兴奋的说道：“唐昌就是棋仙的第一位对手。或许您不知道，在我的国家，棋仙可是赫赫有名的。他的地位就相当于圣人，我国第一本出版的象棋谱就记录过棋仙钟珍的事迹。说棋仙钟珍''十九岁时，一出而厄死老将唐昌，唐昌号大虾，当时称雄一方‘。” “哦？还有这种事？”杨铮刹那间来了兴致，但在兴致之后，他又觉得既然是败者，又不是和棋仙儿的对局，却记录在书上，是否有些太草率。 可当杨铮抬起头看着阿吉真诚又向往的眼睛时，他忽然之间，又感到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的确，是悲愤。 悲是悲伤的悲，他悲伤着自己不过只是在象棋棋盘里小赢了几把棋局后，就开始目中无人，瞧不起对手，也瞧不起古人。 他愤怒，是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愤怒。明明自己比这个国外的年轻人要年长，还比他幸福的出生在这个象棋发源的国度，但论起知识还有对象棋的了解。 自己却大多是靠着老周书架上的书还有自己的想象去了解象棋的历史和发展。 他又感觉到更加羞愧，羞愧着自己其实只是一名业余棋手，却在很多时候觉得，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归根究底只是差不多。 也明明鹏飞找到了他，告诉了他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本质上的区别。 但他最后，又因为自己的原因，刻意去忘掉这些本质上的区别。 他好久没有热爱一件事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他发自心底热爱的事情。 但最后，又因为自己小有成就，放弃了最根本的东西。 昨晚思考有关于梦想的问题，好像答案就藏在这个经常去公园下棋，从来没赢过他的国外小棋手眼里。 “阿吉，我问你一个问题。”杨铮接过了阿吉手中的棋谱，仔细看完了这一副险象环生的对局，看出了那个叫做唐昌，也是棋仙出世后，第一个战胜的，名手年少的对局，他缓缓又说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阿吉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及他的梦想，他犹豫了许久，有些没出息地说道：“我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成为我们国家的象棋老师。” “象棋老师？”杨铮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阿吉有些害羞的眼神，以为他把老师和大师弄混了。 但阿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对，就是象棋老师。因为，我想让我们国家那些穷到填不饱肚子的孩子们，能和我以前一样，能在象棋世界里，看到自己人生的希望！” 21 象棋世界 阿吉的愿望，让杨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望着这个淳朴的少年，也看着他递来的棋谱。 他又紧紧握着拳头。 好像这半年来，自己在不经意间被这个世界所改变着。 改变到他自己都感觉到陌生，明明这种改变让他有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连带着他只下了数十盘棋，也挤进了无数象棋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全是职业棋手的圈子，甚至他也见到了许多曾经让他觉得高高在上只听过其名没见过其人的象棋顶尖高手。 他就像是一个以前兜里只有几块钱总是喜欢斤斤计较的穷人，在人生中最绝望最没有希望的时候，意外得知自己有个许久没联系的海外亲戚忽然去世，给他留下上百万遗产那般，不知所措。 他的人生似乎也因为这庞大的财富，欣喜，充满了希望，但同样也因为这天降本不属于他的财富，也在不经意间失去了信仰和目标。 人，就应该有着信仰，因为信仰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力量。 人会迷茫，会痛苦，也会失去方向。 尤其在这个总是在变的世界里，人更会因为黑暗里的嘈杂，不停丢失着理想和信仰。 但人，同样更会因为黑暗里的嘈杂，去拼了命寻找光明。 “你的棋道就是当一名象棋老师吗？”杨铮哑着嗓子问着阿吉。 “是的。我的理想就是去当一位象棋老师，去带给那些迷茫的孩子一份希望。”阿吉露出了大白牙，说的斩钉截铁，也说的铿锵有力。 他望着这个棋力让他感觉到惊艳的男人，他微着笑问道：“那您的理想是什么？是成为象棋大师？还是去成为那万中无一的象棋特级大师？” 在单纯的阿吉眼里，眼前这个他从未赢过的男人，足以有着实力去成为象棋大师，甚至可以去成为那站在所有棋手顶点的象棋特级大师。但单纯的阿吉并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不但无法成为象棋大师，他也过了成为职业棋手的年纪。 “我的理想？这样吧…等你下班，我们下一盘棋，若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我的理想。”杨铮望着这个淳朴的小伙，他指了指一旁的公园，微笑的说道。 “您也知道…我赢不了您。”阿吉刚想推脱时，却发现杨铮早已离开了便利店，往一旁的公园走去，他的手里还拿着他没看完的棋谱。 阿吉苦笑的点了点头，他也看着那慢慢拥挤的街道，决定自己待会儿还是试试。 他又开始和往常一样努力工作，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阿吉，工作格外卖力。 因为，他也想知道公园里那个神秘男人关于理想的答案。 …… 杨铮坐在棋桌旁，眼前那没有棋子的棋盘，是由九道直线和十道横线交叉组成。棋盘上共有九十个交叉点，每一个交叉点，在他眼里似乎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他把手指放在中宫炮的交叉点上，对着书中那位叫做唐昌古人的对局，不停演算着棋谱上的变化。 十几手过后，杨铮眼里也再无迷茫，因为他陶醉在这盘古人精妙绝妙的对局中。 虽然他知道这位叫做唐昌的古人棋手，是棋仙出道时第一个败下阵的失败者。但在象棋世界里，可永远都没有失败者。 因为，在象棋世界里，每一场精妙绝伦的对局，也都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就像象棋棋盘上有红有黑，棋盘外同样也是有着两个愿意赌上一切名誉与智慧的棋手。 虽然这两位棋手会在棋盘上互相厮杀走出一招招妙招去将死彼此。但棋盘外，他们两个最多也就一句棋高一着的差距。 杨铮好像在此时，读懂了象棋是什么，读懂了王不悔一直担忧的东西。 他也好想在此时，心中那曾烦躁的欲望，逐渐平复下来。 他沉浸于象棋棋谱的奇妙世界里，手指似乎也在这一刻化为了一枚枚棋子，在这光秃秃的棋盘上移动着。 他很想去赞美这两位棋手，毕竟，他们带来了这盘他下不出的妙棋，但他也说不出太过华丽的赞美之词，因为在此刻，世间最华丽的词语，也无法形容这一副赌上尊严，处处都是杀招的棋。 他抬起了头，想活动着脖子，却发现在他身边围满了充满着好奇心的孩子。 今天是周末，公园早起的孩子们都在嬉闹，他们玩着永远都不会腻的游戏，也用着他们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对于他们来言陌生的世界。 他们盯着杨铮许久了。 他们不会像大人那般，对着杨铮这痴迷的行为，指指点点。 他们只会觉得杨铮在和他们一样，在玩着一款好玩的游戏。 “你是在玩什么？”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鼓着勇气问道。 “我在下棋啊。”杨铮第一次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行为有些羞耻，反倒又有些自豪的回道。 “可棋盘上没有棋子，你是怎么下的啊？”他们看着杨铮回应着自己，他们也纷纷有了勇气。 “在心中下。”杨铮微笑地说道。 “你骗人。”那个大胆的孩子笑嘻嘻的又说道：“我不信，除非你再下一次。” “行。”杨铮再次将手指视为棋子，在这九十个交叉点上慢慢划过，嘴里也念叨着炮二平五这些象棋术语。 在这群孩子们眼里，这看不见的棋子，似乎在这个大人手里嘴里逐渐有了影子。 那几个大孩子，眼里也慢慢多了几分崇拜。 “教教我，我也要玩！”那个第一个说话的大孩子又惊喜地说道。 “好，我教你们。”杨铮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带棋子过来的阿吉，他望着阿吉看着自己被这群孩子们围起来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大声招呼着阿吉快点过来。 阿吉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些紧张和不安。但在紧张和不安之后，杨铮又看到阿吉眼里也多了一丝期盼。 “我的棋其实都是这位大哥哥教的，你们要是想学象棋，也可以让这位大哥哥教你们哦。”杨铮接过了阿吉手中的棋子，一一摆上，顺口也说了一句：“这位大哥哥，他的梦想就是教你们这些小朋友下棋哦。” 22 一局好棋 阿吉是个下象棋的天才。 但他并不是一个教书的天才。 他虽然有热情，有梦想，但他那生硬的普通话、那僵直的教学方式，以及初为人师紧张的心态。 都让这群小孩子们慢慢失去了刚刚对象棋的好奇与兴趣。 他们纷纷找着借口，去一旁的空地上，去玩着他们永远玩不腻的游戏。 阿吉很失落，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老师。 他摸着那挚爱的棋子，不停的在心中说着对不起，也不知道他的对不起，究竟是为了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是为了什么。 “来一盘吧？”杨铮望着失落的阿吉，主动将棋盘换了个方向，他很自然的把红子先手让给了阿吉。 阿吉点了点头，苦闷的把手中的棋子放回原位。 “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阿吉低声问道。 “不，你适合。”杨铮微笑的回道：“对于老师这份职业来说，最重要的永远还是心底中对职业的热爱。” “可是光有热爱可不够啊。”阿吉低着头，缓缓移着相，他又有些忧郁的低声说道：“你难道没看到吗？没看到刚才那些孩子嫌弃我的眼神吗？” “那又怎么样？”杨铮拿起了黑象，他久久没有落下。 “你觉得这个象像什么？” “象像什么？”阿吉楞在原地，他死死盯着杨铮手中的黑“象”，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象，是动物园的大象吗？”杨铮指了指他手中的象，又指着阿吉那边的红“相”，他倒是满脸兴奋。 “象棋一共有三十二棋子，但只有三种棋子不一样，一种是象和相，另外两种则是兵卒与将帅。” “其实在古时候，还有一种棋子也是不一样的，那就是炮与砲。” 杨铮架起了黑象，在棋盘上用空下来的手指写着“炮”与“砲”，随后他又笑着说道：“黑砲在我国古代历史中，更多指的是抛石车的意思。” “而红方的炮，也相对指的是有火药的热兵器。” “原来如此，可是您说的这个和我适不适合做老师有什么关系？”阿吉拿起了红炮，仔细端详后放在中间。 “关系自然大了，因为大人和孩子的视角是不一样的。就像今人很少会去理解古人。”杨铮认真的架上了屏风马，又缓缓说道：“同样在孩子们眼里，象棋也不仅仅是一场只看胜负的棋类运动。他更是一场游戏，一场充满着想象力和智慧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孩子们不会计较棋盘外会有什么，更不会计较输棋赢棋后的差异。因为，在他们眼里，玩象棋就是玩象棋，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阿吉听完了杨铮的话，他忽然不知道这盘棋该怎么下下去了。因为，他想到了之前，自己最初接触象棋，也只是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别的消遣，也没有没的玩伴，他只有象棋。 那时候的象棋，带给了他很多乐趣，也让他贫穷孤独的童年多了些许值得留在记忆里的色彩。 他环顾着四周，天上的云是白的，旁边的树是绿的，他脚下的地是白的，他眼前的棋盘却是五彩斑斓的。 他仔细观察着棋盘上的每一粒棋子，他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着一场场他才能看见的画面。 在那一场场画面里，棋盘上成为了战场，刀光闪过，炮火鸣天。在硝烟中有着势不可挡的巨象，也有着比城墙还高的抛石车，但更多的还是城墙上那无数黑着脸的兵与卒。他们挥舞着刀剑嘴里呢喃着南腔北调的话语，不知他们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战斗。 有的士兵倒下大声哀嚎，也有的士兵从尸堆里爬起，跌跌撞撞捡起了地上的断刀断剑，哑着嗓子慢慢哼唱着听不懂词语的歌谣。一头巨象被火炮射中了双眼痛苦的倒下，另一头巨象踩着它的尸首，面露泪光。 运筹帷幄的宰相，正指挥着马车跟着火炮死死盯着那最后的巨象，一旁面色镇定的近士颤抖的拔出了他许久未用的长剑，挡在帅前。 黑色的抛石车终于砸开了城门，城墙上的战斗也终于到了尾声。 破陨的城门让足智多谋的宰相哑口无言，城墙上浑身是血的将士望着对面黑压压的军队最后放下了刀剑。 那被视为忠诚的近士手抖的丢掉了长剑，只有老帅稳坐中宫，静待着对手喊出那一声久违的将军。 “你的变化太多，其实不好。” 硝烟慢慢散去，对面的老将骑在高头大马上，心平气和地说道。 “可象棋讲究的是诡道啊。”老帅有些不甘心的回道，遥看四周，兵荒马乱，他更是有些悔恨。 毕竟，他是紧随着时代的名帅，无论是场上火器还有那装备精良的士兵，都要比对面老将那边要先进要强上许多，可就是对面老将那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巨象还有古老的抛石车，竟打碎了自己的火炮还有占据先机的士兵。 任谁也都会在悔恨之后，陷入深深地怀疑之中。 “你说的没错，象棋讲究的是诡道。但下棋的人，讲究的却是正道。” “正道？何为正道？” “正道就是无论别人怎么质疑你，生活怎么怀疑你，你都要坚定你的信仰，去做自己，去下好每一盘棋，去做好每一件事，活出你想要的自己。” “虽然时代在变化，也虽然时代在变化的途中，淘汰甚至可以说是丢失许多传统的东西。但最本质的精神却永远不会丢失。” “那最本质的精神，支撑了这个国家乃至人民的脊梁。这最本质的精神也就两种，一种叫做坚持，另一种叫做坚守。” “坚持和坚守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老帅有些不知所以。 “不，坚持是为了自己。坚守则是为了自己身后所在乎的东西。” “自己身后在乎的东西？” “对。就像现在，我坚持着我的理想，也坚守着我自己的信仰。你不是问我的理想是什么吗？其实我的理想和你差不多，也就是想让更多人去喜欢象棋，能通过象棋去改变什么。” “而我坚守的信仰，则是想让象棋在我的手上，发挥出他原本灿烂，但在这个时代却又黯淡的光芒。” “将军！” 阿吉抬起了头，望着一脸平静的杨铮，他好像也找到了他的信仰。 23 若无价值 杨铮离开了棋盘。 阿吉也真正走进了棋盘。 已经找到信仰的阿吉，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他拍了拍脑袋，想起了自己的书还在杨铮手里，他起身想去找回杨铮，却发现杨铮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他叹了口气，昂着头望着天上的太阳，他嘴角的笑容也似乎因为这明媚的阳光，越来越灿烂。 他脸上万古不变的线条，也因为这盘棋，慢慢柔和起来。他摸着棋盘上的棋，又想起了那张没看完的棋谱。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在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那盘棋也是飞相开局的棋。他也似乎在摇头的那一刹那，眼前浮现着那个输给棋仙的男人之后的人生。 “他大约应该没有放弃象棋吧。”阿吉把棋摆好，徐徐地说道。 因为他在摆好棋的刹那，他忽然又觉得，那个叫做唐显的名手，怎么会因为一次失败，放弃这么有趣，这么有意思的象棋呢？ 他肯定也有着他自己的信仰！ …… 科技可以改变生活，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但同样科技也能在便利的同时，有意无意的“改变”很多人的思想乃至价值观。 在还没有现在便利的移动支付之前，很多80，90后都经历过找家人要钞票交学费的那段日子。当他们看到本不富裕的父亲母亲从口袋里大方掏出他们学费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能一眼看出他们的窘迫！如今，父母都被迫拿出手机扫码付款的时候，却有很多的孩子以为父母手机里面有着用不完的钱。 这其实也是这个时代为什么会在国内出现很多低龄孩子，直播打赏，巨额充值游戏的主要原因。 这大约更是现代人觉得货币价值乃至大多数人价值观扭曲的一个重要环节。 时代发展的太快，总是会有着缺失。 有的人会利用这时代发展过快空白去挣得盆满钵满。也有的人会努力穷极一生去填补着时代发展过快的空白。 他，明显是前者。 作为天天象棋见背后的老板，同样也作为一个家境优渥的富二代，他望着刚搬来的办公楼里，那三百多名和他差不多岁数年轻的新员工们，他内心有种强烈的自豪感。 他叫李志，是杨铮以前的老板。 当初他虽然有着不俗的能力，在大学读书期间就挣得人生的第一桶金。但认识他的人都会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他是靠着他父亲的影响力才会有着如此成就。 这让当年心高气傲的他很气愤，也很委屈。于是他在他二十三岁那年就离开了家，带着这些年他攒的五十来万，创建了这个一间属于他的互联网公司。 他原本是阳光的，是积极的，也是认为自己只要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就一定能超越他的父亲。 但现实却给了他一个狠狠地巴掌，五十多万，想不靠人脉还有家族资源去玩转互联网？那就无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互联网是烧钱的，也是残忍的，而他公司所设计的第一款面对中老年人用户的社交软件，更是残忍到难以想象。 就算是有着相当精密的规划，五十来万的创业资金，三个月就见底了。 而当初信誓旦旦说要陪他一起努力共创辉煌的员工们，也因为公司账上闲钱不多，纷纷逃离寻找下家。 三十多人的初创团队，愿意留下的也只有一个。 那人和他差不多大，话不多，技术却是相当过硬，他明明有着更好的机会去一家知名大公司工作。但他却因为自己的最开始所说的，等他公司挣钱了分一半钱给他的承诺，最后成为唯一一个愿意留在这家前途未仆公司的员工。 他有些惊讶，问他，为什么他留下。 他说，因为他当初也承诺了他，若是不被赶走，他会一辈子帮他。 说完这句话的他，拿出了他的所有积蓄，一共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一块钱全部给了他。 他望着这一万多块钱，他又给了他一个承诺。 那就是等他东山再起，他一定会让他成为公司的第二把手。 他和他凭借着最后一万多块钱，重新运营着公司。 或许是天道酬勤，也或许是时来运转。 在他们重新运营的第二个月，有位长期居住在国外的老人找到了他们。 他拿出了上千万的投资，要他们设计一款象棋社交软件。再后来，这个老人便让他的儿子参与进来，投资也越来越大。慢慢的，他们的公司，也变成了一家炙手可热的中型互联网公司。 但是投资越大，也意味着他的话语权也越轻，身边的人也越来越陌生。 但同样，这种压力也让他快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经营者。 在这快速的成长中，他也好像变得越来越无情了。 利益，还有过去员工背叛的经历，更让他活的越来越自我了。 在一个夕阳落下的傍晚，投资方甩给了他一个在他眼里视为难题的难题，那就是要开除这间公司资历最老的员工，至于原因，就是他顶撞了老人儿子的心腹。 在投资方的高压下，他毫不犹豫的签下了字，并偿还了当初他拿出的一万多块钱。 他望着这夕阳，看着那位曾经把他视为兄弟，视为知己的老大哥，他缓缓说出了要他离开的话语。 他还送给了他一本书，因为他知道，这位老大哥，离开了这间公司，凭他的性格，很难再去找到一份和现在一样高薪的工作。 他也知道，这位老大哥，不会反抗他的决定。 因为，这位老大哥太过于单纯，单纯到他无条件信任自己这个曾经的失败者。 他望着老大哥决然离去的背影，他也大约知道，他这辈子很难再遇见像老大哥这样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朋友了。 他在那一天喝的烂醉，满脑子都是自己给他的承诺。 只可惜，他也知道，他回不去从前了。 他醉醺醺的望着办公室里摆放的象棋棋盘，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其实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 所有人都是棋子，只不过有的人能力大是帅将，而有的人因为能力强是杀伤力强的炮車。至于那些芸芸众生，有的是无名兵卒，也有的是那永远不会过河的象与相。 他望着这盘棋，苦苦的说道：“对不起，杨铮，我没完成最初的承诺。因为，我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24 长路漫漫 他好像知道自己在离开家离开父母庇护的那一刻，他未来的人生大约只能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也知道，其实芸芸众生都是棋子，哪怕是那高高在上、自命不凡，并有所成就的人，他们也只不过比自己这枚小小的棋子更为重要一点。 他想爬上去，想从现在的“炮”，爬到背后的“相”，他甚至还有野心想做“士”，当然，他最想做的还是在那棋盘上必不可缺的“将”与“帅”。 他明白，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棋盘外的棋手。不仅他不能成为，所有人都不可能成为。 因为，棋盘外的两名运筹帷幄的棋手。 一位叫做生命，一位叫做时间。 生命想要赢过时间，去获得永恒。但同样时间又何尝不想去战胜生命呢？ 它也想着去证明这世间，除了它本身之外就永远都不会有着任何的“永恒”。 失去最后一个最重要伙伴的李志。 主动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低下了头恳求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固执的人，但他的父亲也应该是这世间上最爱最懂他的人。 在他父亲巨大财力的帮助下，他慢慢掌握了这间公司的话语权，也慢慢的学会了如何去运用资本去争夺最大的利益。 他觉得此时的他，好像成为了将或帅。 他也甚至在巨大财力的影响下，学会了权威和压榨。 他，更是打算利用这款软件，跳出这座棋盘，成为另外一座棋盘上说一不二的统帅。 只可惜，这款软件所带来的庞大回报，还有哪位许久不见的老员工忽然出现。 他竟然又想起了当初他和他一同奋斗的时光。 那一天，他看着老员工在棋盘上战胜自己精挑细选的网红。 他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因为他好像在这位老员工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不屈还有那份永远都不会认输的冲劲儿。 他好像也在这一刻，开始后悔着当初开除他的决定。 但他同样也很欣慰，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改变了哪位老员工的一生。 通过多方打听，他知道这位老员工目前就职于全国最好的棋社之一，他也听说这位老员工如今也有了权利。 脑子活络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到哪位老员工去当面道歉。 他只是在软件里添加了老员工当初设计好的程序。 他在赌，赌那位老员工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程序之后，明白当初他要他离开公司的苦衷。 他也在赌，赌哪位老员工看到程序之后，能不能带着他的资源，让这款软件走的更远。 他好像一生都在赌。 但，赌这个东西，赢就赢粒糖，输就输套房。尘世间没有人会一直赢。 他的精心设计，虽然让那位老员工动容，但距离他原谅他，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 一月，不再是月份，而是一个人。 他大约三十五六上下，出生于岛国，是最开始神秘老人儿子的心腹。 他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也是整间公司，乃至全世界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专家。 他在这款软件里，设计了“a.b.c”三个职能不同的人工智能。 a智能是负责计算，计算着庞大的用户数据以及排位胜负运算。 b智能则是负责监察用户是否是用不正当(比如场外人工智能下棋、恶意刷分等)手段获取象棋胜利。 而c智能，则是负责软件安全，病毒防范以及服务器分流的顶尖人工智能。 也正是因为这三款人工智能的运营，让这间公司的“象棋天天见”在全国以及全世界手机电脑软件稳定排行中，排到第三的位置。 听说一月还设定了d智能。 这个d智能，只有达到这款象棋软件里的最强王者段位，才会被开启。 也听说，d智能代表着人工智能中最高的象棋水平，足足达到了让人震惊的512核象棋人工智能的超水准。 当然这也只是听说罢了。 想上最强王者段位，至少要在两个月后的大师巅峰赛之中才会出现。 一月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说话轻声细语，脸上也总是带着一丝谦卑的笑。几乎在这间公司工作里的所有员工都把一月当成一个儒雅温和，值得尊敬的科研技术人员。 但李志知道，一月和善的面孔下可藏着一丝常人难以发掘的疯狂。 他曾为了解决一个技术上的难题，他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除了喝几口水以外，他甚至连进食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在那两天两夜的时间里，这个外表儒雅的男人，瘦了整整十斤。 但他却对自己身体上外貌上的变化毫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精神上的愉悦。 他不仅在技术上痴迷，他对象棋也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他曾挑战过世界杰尼斯盲棋记录，以一人之力，挑战二十七位对手。 虽说，他最后的战绩只有二十七战17胜5和5负，没能挑战国内川大师的二十六战21胜3和2负的记录。 但他的精确计算能力还有他恐怖的求胜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终生难忘。 一月，最欣赏的员工正是那位被李志辞退的叫杨铮的老员工。 他也为过杨铮，与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之前李志话语权不足被取代的“二月”争论了许久。 但最后又因为一场棋的胜负，他无奈的放弃了争论。 二月，同样不是月份，也是一个人。 他虽然没有一月那么执着那么疯狂，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商业奇才。 在他还没被神秘老人儿子派来运营这间濒临倒闭的公司之前，他在一家市值上十亿的公司做首席财务官。 他冷酷，他计较。但二月的才能却让李志羡慕到嫉妒。在他手里，这间公司一个月的时间就转亏为盈。半年的时间也成为了同行业的翘楚。 到了现在，象棋天天见这款软件能上下载榜第一的功劳，也几乎全靠二月。 李志想拉拢二月，想依靠二月的能力去创造一幅只有他的棋盘。 但二月却看着年轻的李志说出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话。 “你也就只是棋盘外被吃掉的棋子。” 25 怪诞不经 一月和二月也在象棋天天见里有着两个普通账号。 并且他们两的段位也不低，他们闲暇之余也会在这款象棋软件里与高段位的高手过着招。 而且，他们两的胜率都在60%之上。 负责软件开发和段位测试的工作人员，时常好奇他们两为什么不用超级账号，如果用超级账号的话，他们两也不必从头打着段位。 但他们不敢问，因为这两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家伙，可是这间公司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也只能收起心中的好奇心，默默地测试着软件的稳定性还有段位的真实性。 不过，他们最近倒是经常被负责收集用户数据的部门所困扰，每天都会有着很多人往他们这儿跑，收集他们盯着的钻石段位以上的个人战绩信息。 虽然他们隐约觉得这些人收集信息可能是准备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他们也都觉得无所谓，甚至还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在这个时代。每个互联网用户，也基本上没有什么隐私。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高级的人工智能还有精密的数据算法，基本都能发掘出任何一个互联网用户内心里最强烈的欲望。 尤其是大数据推送，更能撕开一个人的外衣，直接把他的隐私赤果果的展示到对他感兴趣的人身上。 不少没有道德的公司，都习惯贩卖着他们手中信任他们的用户信息给那些缺少用户的公司及企业。 他们无视着天地良心，一个猛子就钻进了互联网法律的漏洞，企图着用这种在别人嘴里是“歪门邪道”的恶法去挣到人生中一桶又一桶的“金”。 “无奸不商”这四个字，好像已经成为了互联网企业的常态。 但他们好像忘记了“天不藏奸”这四个字，“天不藏奸”才是时代永恒不变的真理！ …… 一月最近对软件里的几个民间高手起了兴趣。 这几个民间高手棋力惊人，但声名不显。 尤其是其中两个高手，更激起了一月想了解他们真实身份的欲望。一个是自成一派id为“棋怪”的用户，根据他填写的实名认证和个人资料，互联网上近乎没有他的任何痕迹。他也像他的用户id一样，不仅棋路怪到前所未有，他的性格也很古怪，似乎他注册这个软件并不是为了软件背后所能给他带来的金钱和名誉，而是单纯只为了下棋。 他似乎很享受下棋所能给他的乐趣，他有很多盘棋，都是在自己能把对方将死的情况下，主动认输。 据那些和他下棋的对手们所说，棋怪认输的情况，大多都是在对方走上一步是他认为是好棋的情况下，他才会主动以认输的方式去赞许着对方。 但他的赞许，对于很多棋手来说是侮辱，是一种嘲讽。 但就算知道是侮辱，是嘲讽，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反驳，谁叫能下出好棋的人，都是一群固执到只认胜负的人呢？ 一月也和“棋怪”交过手。 但在中局的时候，棋怪就因为他的一步好棋主动认了输。 虽然只下了半盘棋，但一月也通过半盘棋，就能判定出棋怪的棋力，肯定高过于自己。但在一月的眼里，棋怪也肯定下不过二月。 因为二月的棋，才是真正“怪诞不经”。 除了棋怪，一月还关注了一个叫“小仙女”的用户。 这个用户，战绩惊人。 她的棋，可以多变到可以用“千变万化”来形容。 五十连胜的棋，每一盘棋都是用着不同的将法去将死对手。与三位“锦衣卫”对局的棋更让一月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心”字，震撼了对象棋自命不凡的一月。 于是，一月查询了她的用户资料，发现她居然是个漫画家，还画了一本有关于象棋的漫画。 他也仔细研究过那部漫画。 虽然他发现那部漫画里有着很多象棋常识的漏洞，但他也能看出这个作者对象棋的热爱。 尤其通过她注册的身份信息，查询到她是一个语言障碍者之后。 一月又对这位“小仙女”充满着深深地敬意。 他也关注了这位小仙女的所有对局，那盘在几天前公会战的送車局，更让他看见了这位小仙女惊为天人的象棋局部作战能力。 他很想与这位小仙女来把堂堂正正的对局。 然后在那把对局里，去…毁掉那位小仙女不败的神话。 但可惜小仙女上线的时间飘忽不定。 他一直都没有机会。 这次，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正当一月想运用“特权”去与小仙女对局之时。 “棋怪”却抢先一步，进入了对局房。 这个头像是一只卡通乌龟的棋怪，看见了头像是一片空白的一月。 他主动打着招呼：“许久不见了，正棋手。” 正棋手，不但是一月的网名，也是他在这款软件里的绰号。 正，不但意味着堂堂正正，他更意味着一月的棋，是杀伐能力极强的棋。 因为只有这样的棋，才不屑在整盘棋局里，设下大大小小的陷阱。 也因为，只有这样的棋，才能从开局就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去不计伤亡的碾压着对手的棋。 一月望着棋怪，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回了句许久不见就进入了观战模式。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要用棋怪去试探这位小仙女真实的棋力。 他同样也是个象棋棋手，毕竟，他知道，这一盘棋，绝对会收录成一盘经典的棋谱，供“d”学习。 26 以下克上 棋怪与小仙女的对局，登上了软件名家对局的系统公告。 名家对局，是钻石段位以上的用户，才会出现的炫耀性玩法。 这种对局是由人工智能c判定，当出现二者真实实力相近，且处在最为关键的晋级赛时，它就会直接判定这二人的对局为“名家对局”。 名家对局，可以观看，但并不是免费的。 每人需要交纳一元观看费才能被允许观看。 当然若是此局在结尾之时，配不上名家对局所对应的精彩程度。 那一元的观看费将会退还到每一个观看者的余额里，但若是判定为精彩对局的话，观看人数缴纳的观看费将会被两位“名家”所平分。 并且，若是此局精彩程度超乎于“名家”二字之上，将会收录到“大家”对局，不仅观看费会被两位“大家”所平分。 系统还会额外奖励两人观看总额两倍的奖金。 这是这款软件最吸引棋友的玩法之一，更是许多囊中羞涩但自尊心强大的棋友，心安理得的盈利手段之一。 棋怪在钻石分段算得上是鬼见愁。 他在软件上线以来，下了上千盘棋，大多盘棋都是下到一半就不下了，因此得罪了许多棋友。 而小仙女这位用户，作为软件连胜的保持者，名气甚至还大于棋怪。但由于“她”一直在低分段炸鱼，因此“她”的棋力，在许多棋友心中，也就是铂金水平。 但前段时间在公会战里，“她”开局弃马弃車的棋，却又被人工智能c记录在“大家”对局之中。“她”的对手黄泽，也是钻石分段实力不错的棋手，据他所说，这个小仙女的棋力，至少在大师水准。 一个象棋女大师，而且看名字岁数不大的象棋女大师，明显也有着不少的噱头。 更因此，今天付费观看的人，达到了上万。 …… 杨铮望着对手那个用卡通乌**像的棋怪，心中有些无奈。 因为他曾在办公室看到过这个头像以及的头像之上的“棋怪”id，这个对手大概也能算得上是他的半个熟人。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正是自创反手棋的马老师。 作为棋院里新来的象棋老师，马老师的棋，不但自成一派，还诡异多变。 棋呆子也曾因为他多变的棋，给过他“千变万化”的评价。 杨铮很了解马老师，也知道马老师为什么经常下棋下到一半人就消失不见的原因。 因为已经不惑之年的马老师，他的侧重点更多的是在现实生活之中。 人到中年，更多的好像是身不由己。 因为人只要到了中年，他肩上有老，手上有小，身后也没有儿时的依靠。 他好像除了放弃儿时的爱好，生活的美好，他也只剩下去做家人身前的依靠。 马老师已经四十有二了，他的父母早已年过古稀，他的老婆更是身体不好，为了家，还有那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努力活着。 虽然他喜欢下棋，也从事了自己喜欢的象棋老师工作。 但他却没有时间去下好工作时间之外的一盘棋。 因为每当他回到家休息想要下棋的时候，他的耳边总会出现家人的吵闹；也每当他落子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会浮现着中年男人才会有的烦恼。 不过，他最近必须要好好下棋了。 因为，自象棋协会与这款天天象棋见软件合作之后，象棋协会也多了许多报酬丰厚的商业活动。 而想要参加这些报酬丰厚的商业活动，他的标准就是这款软件里的段位。 为了减轻生活的压力，为了减少中年男人的烦恼。 马老师毅然决然的决定要在这款软件里爬上大师的段位。 这是他的晋级赛，他很重视。 但他并不知道，对面的对手是他棋社里的那位默默无闻的助教，他也和观众一样把对手当成了大师水准的年轻女棋手。 根据这款软件的规则，马老师因为段位高过于对方太多，他也只能选择后手。 他谨慎的看着对面的对手架上了他对局以来，千古不变的中宫炮。 他没有选择跳马，也没有选择用任何防守的方式去应对着对手看上去强势的当头炮。 他也架上了中宫炮。 杨铮望着这一架中宫炮，他想起自己在上班的时候，时长听到马老师给学生讲解棋局开局应对所说的话。他说，如果是他的话，中宫炮的破解之法，永远都是中宫炮。因为他的棋只要占据了比别人还要强大的气势，就能在这座小小的棋盘上，展示出他想要展示的“下克上”、“黑克红”、“后克前”的变化。 杨铮没有犹豫的跳上了马，他忌惮着马老师中宫炮之后的变化，而马老师也在此时看上去好像是在防守性的跳上了马。 杨铮直移了一步車，他又望着马老师的平車，不由的感觉到有些烦躁。 因为，他忽然觉得马老师似乎在复制着他的棋路，看他用什么棋子，马老师自己就用什么棋子。 这种看上去不变的变，其实才是一场棋盘上的心理上的博弈之斗。 杨铮平复完刚刚烦躁的心情，平車占肋，马老师“慌忙”的架上了一个士像是在防守，杨铮进車到边二线，马老师又看似“匆忙”的跳着边马。 杨铮移着边兵，马老师微微一笑，手中刚刚放下的平車，慢腾腾的移动到巡河。 杨铮也跳上了边马，忽然之间，马老师手中黑車，像是复制着杨铮刚刚具有杀伤力的棋路，他也走上了一步平車占肋。 杨铮被迫架上了一个車，死死待在马下，默默提防着马老师天马行空的想法。 马老师又慢悠悠的移着另一只死气沉沉的炮，似乎再告诉着杨铮，他要打掉他的红相。 杨铮进着小兵，他好像在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个炮上。 马老师又移着中宫炮死死的卡在边二线红車的上方，他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再说快来吃掉我的炮。 杨铮没有上当，他知道若是贪吃的话，那马老师绝对会抓住他贪吃的机会，想着法子去打乱他的思路。 就像他创造的反手棋一样，反也可以理解为“返”，何为返？ 也就是别人有多贪心，他返还给别人的结局就有多悲惨。 杨铮强忍着心中的冲动，他慢慢移着移着马下的車，走到了红相旁。 马老师有些吃惊，因为像这么不贪的对手，实在太少见了。 不过，反手棋也只有当遇见冷静不贪婪的对手时，它才会发挥出它最大，也是最危险的潜力。 他移着黑炮，双炮打着士上的红車。 杨铮往左那么一躲，马老师顺势退了一步炮。 也在这时，杨铮发现，马老师其实危险最大的并不是刚刚装在他眼里的黑炮，而是那卡在巡河旁的黑車！ 27 心理博弈 马老师大约已经感觉到对手好像发现他的暗車。 不然对面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跳着边马，他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和慌张。他反而随着对手跳上边马的刹那，“匆忙”的补上了飞象，看样子他仍然想要想防守。 但杨铮知道，象虽然不能过河，也在许多人眼里是只是用来防守的棋子。但，象在“本土”的杀伤力可不容小视，它甚至在某些特定时刻，比马的杀伤力还要大。 他淡淡的移着红車来到了巡河之旁，似乎在冷眼旁观着对面那个他曾十分了解的反手棋大师。他也好像在复制马老师之前的套路再藏着什么杀招。 马老师望着这红車游荡在巡河旁张牙舞爪的样子，他不经意间慢慢移着黑炮，死死卡在红士之上。原本给人印象人畜无害的马老师，随着这一黑炮压进，他终于亮出了他潜伏已久的獠牙。 好棋，这一黑炮压进，势必要杀掉对面一半的棋子！ 一月惊讶地看着“棋怪”的这一步棋，他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对着棋怪多了一丝敬佩。 这双炮压进，黑車潜伏，若是没有一定的计算的能力和让人叹为观止的大局观，是算不到这一步的。 原本对棋怪棋力的预计，也在这双炮压进的情况下，又默默地提了一个档次。 这一黑炮压进，明显又让杨铮把注意力放在这一黑炮上，他补炮防守，也在心中对马老师的棋力，给出了和棋呆子一样的评价。 “千变万化”，杨铮虽然在电脑前看不到马老师现在的表情，但杨铮也能猜出，只是一级棋士的马老师，此时的大脑大约正在超负荷运转。 不然光前几手的攻防，早已超出了一级棋士的范畴，直逼一线实力的象棋大师。 马老师跳炮打马，杨铮老马回巢。 马老师退炮回首，杨铮进車卡位。 马老师终于进車打士，杨铮也只能支士招架。 马老师望着滴水不漏的敌人，他出乎意料的用車换車。 杨铮下意识的跳边马，吃卒踩炮。 马老师微微一笑，平炮想要逃跑。 但杨铮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再次跳着马，准备拔掉马老师那只碍眼的中象，马老师退炮打马，杨铮又平車杀象。 坐在这短短几个回合之间，黑方看似又陷入劣势之中。 但围观的所有人却死死盯着黑方的卒旁炮。 马老师移了一步黑炮，想要炮打红相，已经被当头炮卡在中宫的红相，好像也已经孤立无援。 杨铮无奈的平炮保相，若不平炮保相的话，马老师只要吃掉红相，就能骄傲的喊出将军把杨铮逼进绝路。 马老师望着果断的对手，直接吃掉了挡在相前的红炮，也在他吃子的瞬间，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反手棋，本来就是打的就是出乎意料。 当所有人以为他的炮是棋盘主力时，他偏偏上了一个暗車去分散对手的注意力。 当所有人又因为他的暗車，将炮的注意力转移在車上，他又乘势上了个象，像是保車，去彻底让所有人觉得，他们的判断是没错的，这个巡河車是他最后也是最大的杀招。 当他又用双炮进攻，看似想要最大程度去保持車的灵活性和杀伤力之时。 他又莫名的以車换車，让所有人摸不清头脑。 也在这时，他原本被人慢慢无视的双炮，又成为了他不变的主力。 这一场小小的心理博弈，最终的结果是马老师更胜一筹。 但杨铮，岂是那么容易因为一场心理博弈的胜败，放弃整盘棋的人呢？ 杨铮冷静的红車吃马，马老师炮打红马。 杨铮中宫炮打上一将，马老师移士边路。 这移士边路，看上去像是送子的举动，又让杨铮迟疑了片刻。 若是吃掉了这个黑士的话，最多两步，就能将死对面。 但杨铮怎么可能会相信马老师会犯这种低级失误？ 他死死盯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在脑海里拼命预测着马老师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渐渐的，杨铮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没有吃士补将，而是跳上了那回巢的马儿。 “为什么不吃这个送上嘴的士？”一个只有青铜段位的棋手，望着这大好的机会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因为高手过招，弃子必有杀棋。”一旁白银段位的棋手认真的解释道，虽然他也看不懂杨铮跳马的行径。 但凭借前面几手，他还是能大致看出，棋怪在棋盘上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他的每一步，都藏着看不见的杀招。虽然小仙女沉着稳重，不贪不激，偶尔也会有着壮士断腕的气势。但是棋怪的棋，从一开始就是一副“赌”棋。 何为“赌”棋？就是一场从头到尾都会有着无数心理博弈的棋，在这种棋局下，赌的是，双方棋手的心理素质和下棋时的算计。 而胜负的关键，则是双方棋手一个是否搅乱对手的本心，一个是否能坚守本心的比拼。 一位黄金段位的棋手，倒是看出小仙女为什么不吃送嘴士的原因。 那就是若是“她”用車打掉了士，那“她”会陷入象棋俗语中的“单車寡炮瞎胡闹”的怪圈里。 什么是单車寡炮瞎胡闹？ 无非就棋手想用車与炮的组合去杀棋取胜，但事实上又是胜不了的情况，还一直妄想的下法，虽然单車寡炮有着不少杀棋。 但这又是一场对手设计的心理博弈。 若是中了这套心理博弈的话，棋手大多都会从心里认知自己大概率会一直卡在“将”这个字上。 与其去踏入别人设下的陷阱，还不如放任不管，去另找出路。 马老师有些惋惜，因为对手实在太稳，稳到送到嘴边的棋子他也没有动容。 他平着車，在算计着下一步。 杨铮挺着小兵，给身后的马最大的活动空间。 马老师又将車移在巡河之旁，看上去他想抓炮杀兵。杨铮退炮至兵，像是在防守。 马老师望着滴水不漏的对手，他又移着炮。 他大概又在设计一场新的心理博弈。 28 单马擒王 杨铮飞着边相。 在他眼里，这盘棋好像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起来。 马老师本想跳马防炮，但他转念一想，又不得不在落子前放弃，毕竟他的反手棋，可不是一味防守的。尤其现在优势尽在他这边，他何必要去用防守的方式去磨蹭取胜呢？ 兵始终贵在神速，棋怪也怪在不会像别的棋手那般，会刻意为了棋盘上的观赏性还有自己心态的稳定性，而走出多余的棋路。 马老师分着边炮，杨铮忽然在这一步，狠狠地吃下了那个送嘴士。 棋局在这一刹那之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月死死盯着棋盘上“单車寡炮瞎胡闹”的局势，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明明红方上一手故意留着士不吃，明显就是不想在与黑方的心理博弈中处于劣势。但在这一手中，红方却无视着黑方设下的心理破绽，义无反顾的吞下了这个士。 “她”在做什么呢？ 不只是一月，只要听说过单車寡炮瞎胡闹俗语的棋手们都望着红方这一手，默默地在心中多了一丝疑问。 “你在做什么呢？”马老师看着对方忽然踏入了他设下的陷阱，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撇了撇。 “当然，是在赌啊。”杨铮虽然听不到四周的议论声，但他依然能猜出他的这一步棋，肯定会引发巨大的争议。 但他的确是在赌，赌的是他的勇敢，赌他的铁骨铮铮，还有赌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对象棋信仰。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同样也是在象棋对局里被人视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到底能否去战胜马老师这老谋深算的反手棋。 马老师不着急去下底将军。 他慢腾腾的拱着小卒，去设下下一个陷阱。 杨铮毫不犹豫的移兵吃卒，他也丝毫不在乎马老师设下的陷阱。 马老师平車吃兵，也在此时，他的車彻彻底底压进了边线。 “又是单車寡炮？”一月吃惊的看着棋怪的边路，他心中对棋怪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这种从开局就与对手面对面博弈的心理大师，他的棋力已经无限接近二月了。 不但如此，这种心理博弈的大师，他的每一步棋居然都是连环的，无论对手走哪一步，他都能算无遗漏的算出自己的下一步。 这时的棋怪，在所有观战的高段位用户心中已经超越了普通的象棋大师，可以光论“算”这个字就能直接比肩一线的象棋大师。 杨铮跳马胁卒，马老师移炮将军。 杨铮动相守帅，马老师跳马布局。 杨铮跳马胁将，马老师垫士堵马。 杨铮平車硬钢，马老师垫象防守。 短短的四个回合，这把扑朔迷离的棋，瞬间豁然开朗起来。整个棋盘局势也渐渐回归于杨铮这边。 杨铮移車将军，马老师下士求生。 杨铮跳马势将，马老师移将求成。 杨铮車砍底士，马老师将进求援。 杨铮平車抓炮，马老师退車保炮。 又是短短的四个回合，杨铮仿佛已经大局已定，胜负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杨铮上马再将，马老师进将悠悠。 杨铮平車再将，马老师垫炮徐徐。 杨铮进兵过河，马老师象打萧萧。 杨铮移炮吃炮，马老师回象姗姗。 虽然这四步棋马老师像是一味地防守，但在场的不少象棋高手都能看出他其实在找寻机会准备对車。 若是真让他对車成功，那么，棋盘上他又能占据回以前的优势。 杨铮没有这么傻会给对手对車的机会，他退炮准备撑士三“将”，马老师也在此时，走出了一步漂亮的跳马准备踩炮。 此时此刻，杨铮不由发自内心的敬佩着马老师，虽然他的职业段位这辈子都大概上不去象棋大师，但他的毅力还有算计乃至于他对绝境的把控力都是年轻棋手所没有的。 但马老师却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虽然敢赌，敢算，但他却没有杨铮这种小年轻壮士断腕的勇气。 杨铮进兵弃子，马老师不为所动的吃掉了士上炮。杨铮又进着兵缓缓的过了楚河汉街，直奔对面的老将。马老师策马回首，杨铮进兵围将。 损失没有意外的话，下一手，杨铮就能喊出四“将”。 马老师跳着马，死死卡在了汉界之上，那小小的棋盘上，也因为这只马别扭的跳动好像多了不少变数。 若是兵平四将的话，马老师的马就可以直接吃掉这威胁最大的过河兵。 若是用車四将的话，那小小的黑炮又可以随着車动，重新挡在将的背后。 这盘棋，似乎也随着这只马别扭的跳动，陷入了短暂的死局之中。 “太精彩了！原来棋怪是故意给他将的！”不知不觉中，一月发现了二月也来到了观看席之中。 本不善夸奖人的二月能用精彩二字去夸赞棋怪，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荣誉。 当然这种荣誉是在一月眼中。 “什么是故意给他将的？”一旁低段位的用户纷纷因为二月的评论，给这个宗师段位的高手发出了消息。 二月看上去今天心情不错，他看着平时他压根看不起的低段位棋友，慢慢的解释道：“棋怪的这个马，是深思熟虑的马，一般的马都是进攻用的。而他的马却是防守用的。” “虽然看局势，红方虽然喊出了三将，看上去大局已定，但别忘了，红方除了三兵还有那死死卡在九宫格里的单車与单马以外，就没有任何能过河的棋。” “反观黑方，有单車单炮还有那死死卡在汉界用来防守四将的马以外，他还有两卒一炮呢！” “虽说象棋不是像围棋一样看自己最后所剩的棋子有多少再去论胜负的棋。但是，象棋算计胜负有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看自己能动，能过河的棋子究竟有多少。” “你们仔细看看这盘棋，现在的红方除了马以外，还有能动的棋吗？”二月耐心解释完这个，他看着这盘棋，心中蠢蠢欲动。 他恨不得现在就想下去，与和自己棋路差不多的棋怪比试一下棋力的高低。 果然不出二月所料，杨铮所在的红方，已经没有能动的棋了。他也只剩下一个马能动，但是动完了这只马，原本红马一直在棋盘上给黑方老将带来的压迫感，也会因为个“动”字，消散无存。 看来，还是棋怪更胜一筹啊。一月还没来得及迎合二月。 杨铮的马动了，以一个奇怪的招式动了。 马四退二。 马老师似乎无视了这匹马，下沉了車准备直接对車。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杨铮所在的红方，居然弃了車。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能过河的棋子，只剩下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兵。 马老师望着对手马踩卒，他也没理由不吃掉那只红車。 可当他吃掉了红車的那一刻，天晕地转，天地似乎也因为他的贪婪变了颜色。 “我输了。”马老师仿佛虚脱一般弃子认输。 “怎么会输了呢？”一旁的观众望着这局势大好的黑方，不明所以。 “兵！是兵！”高段位的用户瞬间计算出红方下一步的走法。 那死死被黑马盯上的小兵啊，他好像因为黑方的贪婪，看见了一丝曙光。只要他小小的前进一步，那他就能像一个英雄一样一刀斩死那挡在老将旁的飞象，喊出四将。 这第四将，是死将。 老将要是怼掉了小兵，那么一旁刚踩死卒的红马，就能五将吃死老将。 若是他不动的话，无论他走上哪一步，那个大头兵都会毫不犹豫的提刀砍翻被单車寡炮卡到无路可走的老将。 这盘棋，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杨铮的马四退二。 这精密的算法，还有那搏命一击的勇气，恰恰催生出杨铮单马擒王的经典。 而马老师，算计了整整几十路棋，每一路棋都经营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但他最后却又因为自身眼前的贪婪，葬送了这盘本可以反杀的棋。 唉，万机分子路；一局笑颜回。 马老师明白自己尽力了并且还是超常发挥，他也不后悔自己最后贪車的行为。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对面那个算法精准，顶着妹子id的棋手究竟是谁。 他好奇的打出了一行文字。 “你是棋呆子？” 或许在马老师心中，能下出这种好棋的人，注定是出了名的高手，如今在象棋棋坛上，女子大师寥寥无几，能下出这局好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在他的印象里，唯有棋呆子，才能下出如今精彩的棋路。 “不是。”对方沉默了许久打出了这两个坚定的文字。 “那你是谁？是芳大师？还是姬大师？”不但是马老师好奇，所有人都好奇着小仙女的真实身份。 “谁都不是，我乃只是一个象棋俗人罢了。” 29 门户之见 杨铮下完了这盘棋。 他直感觉到心中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很庆幸，庆幸与超越自我的马老师下棋。虽说这盘棋的结局是他赢了，但他仍然觉得这盘棋能被记录上系统的名家对局，更大的功劳还是马老师。若是没有他一次又一次超越个人极限的心理之战，想必杨铮也不会在绝望之中，赌上一切去走上那一步反败为胜的马四退二。 棋局永远是人与人的对战，而不是人与什么电脑、什么人工智能的对战。 因为，人啊，要比起冷冰冰的机器，他们始终会多上一颗滚烫的心。 心这个东西，不但可以让人认清自己，更可以让人明白自己的上限乃至于能让人类去突破自己的极限。 马老师虽然在棋盘上输了，但是他虽败犹荣。 当他和杨铮的棋，成为了名家对局中极为经典的一盘棋后。 马老师默默地退出了软件，他平静的点了一颗香烟，看着烟雾缭绕的房间，他好像忽然又觉得人生变得有意思起来。 毕竟，作为职业棋手的他，已经很难去突破现在一级棋手的上线达到极限。 也毕竟，职业棋手的人生只有短短的四十年。 四十年之前，棋手能达到职业的什么段位，那他这辈子也几乎就是这个段位。尤其是高速发展的今天，与高段位棋手过招，无疑对于他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在职业选手的象棋世界里。 多的是“门户之见”。 所谓的门户之见，指的是老一辈的职业棋手，他们眼里除了段位相近的对手，也只能装下被誉为“神”的人工智能。 就好比棋展上的鬼手，哪怕他见识到杨铮惊人的棋力，甚至觉得他的棋力远超于普通的象棋大师。 但他仍然打心眼看不上杨铮，也会让同为大师的鹏飞不要离他太近。 因为，杨铮就算棋下的再好，他只是一介白丁，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入鬼手的眼。 包括现在能够记录在各大棋谱上的棋，大多起步也都是象棋大师与同为象棋大师的对局。 就算一二级棋手下出一把惊为天人的好棋，他也因为自己职业等级的不够，最终导致好棋以及自己对象棋的追求被所谓门户之见而被埋没。 这其实也是王不悔生前一直发愁的问题。 然而这款软件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门户之间的偏见，也让职业象棋，在同种意义上重新洗牌。 当然，现在的杨铮并没有看出这款软件背后的意义，就像他到现在为止，依然相信和他下棋的棋友一般。 次日，杨铮来到了棋社，他碰见了春风满面的马老师，他主动和马老师打着招呼。 马老师也亲切的回敬着杨铮，他并不知道昨天的对手是杨铮。他兴冲冲的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和同办公室的老师们分享着昨天的棋局。 当他们得知他是棋怪本人后，大家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惊讶。 昨天的“单马擒王”，因为观看人数过多，加上双方扑朔迷离的身份。直接被选入了象棋协会准备在今年年底发行的新一年百大棋谱之一。 他们望着春风得意的马老师，不由得又追问着他，昨天持红方的选手究竟是谁。 马老师的春风变成了夏意，他摇着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众人有些失望，但在失望过后，他们又颇有兴趣的讨论着小仙女的真实身份。小仙女昨天那句，我乃只是一个象棋俗人的话，也随着名家对局的记录，成为了让很多人难以忘记的一句话。 俗人，每个人都是俗人。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自己的庸俗。 可小仙女做到了，“她”用了一盘谁也想不到的棋，告诉了所有人，“她”不但是个俗人，“她”还是个敢于打破现状的俗人。 “她”敢舍敢弃，一盘前期丧尽优势的棋局，“她”居然舍弃三次大子，用壮士断腕的勇气去扳回局势，更难能可贵的是，当“她”被逼如绝境时，“她”没有放弃，反倒是赌上了自己的所有，上演了一出单马擒王。 “她”就像古代决斗的侠客一样，虽然没有精妙的剑术，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天赋。但她想要赢下决斗的气势，却不输给任何人。 昨夜，“她”也无形的改变了很多人。 尤其改变了那些上了年纪却没有勇气改变现状的棋手，“她”让他们知道，人生不单单只有妥协，它还有着反抗。 作为始作俑者的杨铮听到办公室里的猜测，他也忍不住偷笑，在他眼里，若是这帮同事知道那个棋力高绝的小仙女居然是自己这个快要中年的抠脚大汉，他们脸上的表情大概比现在还要精彩。 他也无暇去顾及着他们的讨论，作为助教的他，可是要去忙着即将而来的学生升段计划。 由于现在的象棋赛事不断完善，想要做职业棋手的难度也逐渐加大。 在能参加少儿职业比赛之前，学习象棋的学生必须要通过三次考试。 第一次考试是对象棋规则的认识，也就是熟悉象棋比赛的规则，这种考试难度不大，主要是笔试。 难度一般的是第二次考试，也就是随机残局考试。这种考试是根据协会题库的七百来种残局进行随机破局，十局只要破五局就算合格。 这种考试运气成分比较重，如果运气好，随机到十局初级残局，轻而易举就能升到二段。当然，协会也不会随机到高级残局，去折磨小棋手。 这种考试也是死记硬背就能过。 难的永远都是第三种考试，也就是千人象棋大赛。 千人象棋大赛顾名思义，就是全国各地通过第二次考试的二段棋手们，汇聚在京城进行比试。只要能拿到前三百名就算合格，每年在四月和十二月举办，算得上是象棋协会的一大盛事。 杨铮所负责的正是带学生去参加四月份的千人象棋比赛。 棋社一共十个班，四百来名学生，但通过第二次考试只有十五位学生。 这十五位学生，无疑是棋社里的最拔尖的小棋手。 这十五位小棋手，其中有八位是王起班里的。另外七个，有三个是王富贵培养出来的，李老师和马老师各培养出两名，只有一位是棋呆子班上的。 这个人，是东东。 (十一卷完) 01 勤却能补拙 对于东东，杨铮记忆深刻。 她是自己棋社里的第一位学生，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东东的家境也算不上太好。 因为啊，她的父亲每天都会骑着那辆吱吱作响的老式自行车去接送她上下学。她的父亲也好像是一个和以前棋呆子一样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明明他和杨铮岁数差不多大，他用的还是那只能2g上网的古董老手机，他甚至连现在遍布街头巷尾的共享单车都不知道怎么开锁。 但也就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生活又有些卑微的男人，却教出了东东这样的一个象棋天才。 的确，东东就是一个象棋天才。 杨铮是看过东东下棋，虽然东东的棋在他们这些老油子眼里是粗糙的，是不能经过仔细推敲的。 但她却已经隐约具备着“小家”的棋风、“名家”的棋路、“大家”的棋骨。 尤其在她下棋的时候，她给对面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总有一种来自于上位的压迫感。 她的棋大多也基本是干净利落的。 东东，作为这一批小学员里棋力最高的一位，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棋力碾压同龄人而感觉到骄傲自满，反倒是她仍然还在努力。 杨铮观察了东东一个下午。 在棋呆子这个以自由为主的教学环境中，这个小丫头相当自律，连课间休息时间都在请教着棋呆子有关于棋谱上的问题。 她的自律也和她的父亲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的自律，却又让杨铮感觉到，这个女孩未来象棋之路，势必会超越许多名家，走上大家的境界。 在放学时，杨铮目送着东东欢快的坐在父亲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他扭头的那一瞬间，他望见了一脸平淡的棋呆子正站在他身后。 自打见识到了鹏飞的野心之后，他差不多有半个多月没怎么和棋呆子说过话。 他隐约觉得自己踏入花家棋社成为助教的那一刻时，他自己好像也变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让他开始刻意的和棋呆子保持着距离。如今看到了棋呆子，他心里不由有些慌乱。 “你觉得东东怎么样？”棋呆子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杨铮在和她保持着距离，她用着和往常一样的语气问着杨铮。 “我觉得她是个天才。”杨铮缓了许久，他默默地回应着棋呆子的问题。 “她，不是天才。”棋呆子的语气慢慢有了生气。 “啊？” “她其实学棋很慢的，在同期学生之中，她几乎是最后一个弄懂象棋规则的学生。” “那她是怎么通过第一轮和第二轮的测试？”杨铮有些懵了。毕竟，在成为少儿组棋手之前，一共可是有着三轮测试，第一轮测试大约在学棋的第一周，第二轮测试一般在学棋第一个月，若真按照棋呆子所说的，东东并不算是天才的话，那东东也不可能一次就通过两轮测试。 “因为，勤却能补拙。”棋呆子的语气慢慢又恢复成往常，她平淡的说出了这七个字后，她死死盯着杨铮又问道：“你觉得寒门到底能不能出贵子？” 棋呆子的跳跃性思维，让杨铮又一次措手不及。 寒门出贵子，是华夏流传已久的励志俗语。指的是贫寒人家常常出显贵人物的意思。 这句俗语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样，让无数出生不好的孩子对着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杨铮本想回答能，但他忽然想起，现在网络上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说着寒门再难出贵子，并且他们还举着身边的各种例子，去抨击社会资源分配的不公。 在他们的言语中，富人永远会更富，穷人反而是会更穷。 就好像，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但他们说的也算得上是现实，因为出生就就带着资源的孩子，的确要比寒门出生一无所有的孩子，更有着光明的未来。 不过，杨铮虽然认同他们的言论，但杨铮最后却还是依然说出了一个“能”字。 棋呆子颇有些意外，她盯着杨铮说出这个“能”字后，那双逐渐刚毅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又问：“为什么？你会相信寒门会出贵子。” “因为就像你说的，勤却能补拙。”杨铮回头望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东东父女二人，他不经意的昂着头看向天空：“你觉得什么是贵子？” “难道非要像互联网上所说的那般，只有挣到大钱的才算别人眼里的贵子？若真是这样，那世界上不得少掉一大半不挣钱的职业啊？寒门贵子，贵子这两字，在我眼里，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身后对得起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身前无愧于心的人啊。” “这种人才是国家，社会，乃至父母眼里的贵子啊！”杨铮不自然的摇了摇头，在他眼里，好像又多了几分唏嘘。 棋呆子望着杨铮这和世界主流格格不入的背影，她终于笑了。 “原来如此，那你觉得象棋世界里的贵子又是什么样的呢？” “大概…就是不服输，不断超越现在棋力的棋手们吧？”杨铮又想起了马老师那天与他的对局，他嘴角上扬起来。 “还有就是，棋盘上本就不该去分什么贵子，大师，还有职业棋手这些身份。因为象棋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天生平等，勤能补拙的啊！” 棋呆子听着杨铮嘴里说出的，那可以让无数老一辈大师汗颜的话，她笑的更开心了。 因为，她好像终于可以在她的棋盘上下出一步无人敢接的棋了。 在棋呆子和杨铮的身后，站着不知从何时就出现的王起。 她是全程听完了杨铮和棋呆子的对话，在她的脸上，也多了半分忧郁。 “看来，象棋协会还有棋呆子在下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棋啊。”王起缓缓说出了这句话，随着这句话落下，她看向棋呆子的背影多了一份发自于内心的崇拜。 也毕竟，这个女人从杨铮当助教的那一刻起，就算无遗漏了。 02 苦海也有涯 棋呆子的话让杨铮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他还是听出了象棋是有寒门和豪门之分的。 寒门就像王起，老马这样，虽然他们个个棋力都不差，但奈何没有师承以及大量资源的堆积，他们这辈子或许永远都只能卡在一级棋士这个尴尬的段位。 反观出生于豪门的鹏飞、棋呆子等人，他们自小就在父母和师门的栽培下，在棋坛一帆风顺，只用着极短的时间就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象棋大师。 寒门出不出贵子？杨铮不由得笑了笑。 他望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望着街上那群形形色色的路人。 他想，无论是寒门还是豪门出生的孩子，只要有着一颗积极向上，正直的心，那他们都会是父母、社会，乃至国家的贵子。 或许他们从事着是不同的职业，也有着不同的际遇。但想要去维持家庭、国家乃至世界的运转，他们可缺一不可。 毕竟，人，才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 辅导东东第三轮考核的任务，棋呆子交给了杨铮。 杨铮颇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开心的接下了。 深夜，他翻着老周送来的几本棋谱，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东东轻松的去通过第三轮象棋测试的考核。 一般学棋一年就能去参加第三轮考核的小棋手，他们也大多是棋呆子口中的“豪门子弟”，他们可能现在年纪较小，棋路不够清晰。但他们基本上都有着一两手同龄人所没有的小杀招。 就拿王起班里排名第一的小胖子来说，他的父母可研究十多年的“简手棋”，也立志要把象棋简单化，大众化，程序化。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下棋的时候可要比东东还要干净利落。尤其那被他父母简化改进的十步杀棋，在小胖子手上也成为了同龄人的噩梦。 那十步杀棋，硬是被小胖子父母变成了九步，八步。别小看这一两步差距，现在大部分棋社的老师都是学院派，对于这种已经成为大路货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十步杀棋，往往都很不重视。这种不重视恰恰也会让他们的学生在对象棋的态度上吃上大亏。 小胖子和东东下过很多把棋，当然小胖子有父母改进的新十步杀棋作为加成，自然是赢多负少。 不过，也正因为小胖子用这新十步杀棋在棋社同龄人之间没有对手，他，也慢慢习惯以及依赖这新十步杀棋。 但只要象棋棋手依赖或是习惯某种象棋套路，那他们的未来乃至人生，基本也被套路所定格了。 杨铮以前也好心劝过王起还有小胖子的父母，让他们去帮小胖子换个棋路，但作为成年人的他们，好像现实到只能看到眼前，而不能去看到未来。 当新十步杀棋充满着能让他们的学生、孩子快速能成为职业棋手的诱惑时，在他们眼里孩子，未来反倒是不重要了。 小胖子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他却知道象棋世界里，只有赢家才有未来。所以，在这段时间，他个他的父母找到了王起，他们四个人还在一同研究能不能让他父母的新十步杀棋，更加具有杀伤力和隐蔽性。 东东，可就没有小胖子这么好运了。 作为普通班的学生，能去参加第三轮测试，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加上她平时下棋虽然比起同龄人要更稳重更有架势，但“稳”这个字，也成为了她下棋的最大缺点。 她的棋，实在太耿直了。耿直到她只要她走上第一步，经验老道的对手就能猜出她的第二步。 这也是让杨铮感觉到最为头疼的问题。 也毕竟象棋这项运动，棋风可以养，棋谱可以背，但下棋的人性格却变不了。 她可能就像他一样，心中总是装着很多别人不理解的倔强。 第二天一大早，杨铮就早早来到了学校。 他喊住了快要迟到的东东，他对着一脸疑惑的她还有那位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年轻父亲，他鼓着勇气说出了自己将会在这段时间去辅导东东参加第三轮象棋测试。 东东的父亲还记得杨铮，他还以为杨铮和那天招生的棋呆子还有王富贵一样是一名职业的象棋手，他有些惊又有些喜，可当他回过神时，他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匆忙的让欢欢先去上课，然后他又推着他那格格不入的破旧自行车，低着头小声问着杨铮，辅导补课一对一要多少钱。 杨铮望着这个同龄人脸上又黑又红时，他心中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要钱。”杨铮小声的回道。 但不料他的话却让这个男人脸上又白了起来。 “我…我有钱。”男人粗大的手紧紧握着自行车的把手，他突然挺直了胸膛，眼睛放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东东身上，他又低沉着声音说道：“没事，你就说多少钱吧？我…我有钱。” 杨铮盯着这位父亲，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东东的棋比他还要耿直。 杨铮也低下头，他瞅着地上水泥砖碎开后密密麻麻的裂纹，缓缓说道：“真的不要钱，因为欢欢平时上课都很努力，很用功，所以棋室老师才决定让我帮她辅导。” “嗯…她真的很努力，很用功！你不知道她每天都会在下完学写完功课之后，自己对着棋谱和自己下三个小时的棋咧。”男人听到杨铮夸赞着自己的女儿，他的脸上最后又定格成了一抹骄傲的红色。 “她也是真的很喜欢下象棋的哦！” 随着欢欢父亲这句话落下，他原本与这个高速发展的世界、与这个崭新的街道、与这些密密麻麻随意摆放在盲道上那新的发亮的共享单车，格格不入的身影，忽然之间，又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主旋律。 欢欢的父亲越说越激动，他颤抖的摸着自己洗不干净有着油渍的口袋，他也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还没开封的香烟，这包香烟虽然不到十块钱，但在他的大手里却显得无比沉重。 他小心翼翼的撕开了香烟包装上的封皮，又翼翼小心的拿出了一根香烟，他再用尽全力的把这根香烟塞进杨铮的手里。 当杨铮下意识的接过香烟，在不经意间抬起头时，他又不小心看到了这个男人眼里的东西。 感激、愧疚、悲伤、欢笑，当然还有着那一份每个做父亲的，对自己孩子的期望。 03 自卑不自人 欢欢有些忐忑。 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她，在棋社第一批参加第三轮测试的小学员里算不上出众。 这种认知不单单来自于她对自己棋力的预估，更多的还是来源于她的成长环境，家境贫寒的她，从小就在心底藏着一份她也不知晓的自卑。 她很自卑，自卑到明明自己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棋力，但她仍然还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如别人。也正因为这份自卑，她除了在课堂上和同龄人还有棋呆子交手以外，剩余的时间，她都是自己再和自己下棋。 杨铮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眼里的那份自卑。 那份自卑虽然外表是用忐忑来隐藏的，但自卑就是自卑，是无论用任何种情绪都藏不住。 杨铮并没有第一时间教她下棋，他反倒是望着拼命躲闪自己目光的东东，问出了一个问题。 “东东，你在棋社里最好的朋友是谁？” 东东有些不知所措，她抬着头望着杨铮，那份迷惑冲淡了她的自卑，她想了许久，她可笑的发现，自己好像在棋社里没有朋友。 她的眼睛又飘向了胸前的课桌，她慌张的盯着桌上的棋盘，她有些倔强的说道：“我在棋社里最好的朋友就是象棋。” “哦，那你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又是谁呢？”杨铮又问出了一个让东东更加不知所措的问题。 东东的双手也因为这个问题，不停的扯着衣角。 她好像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学校里的同学都会因为她只穿校服而刻意避开她，在这个懵懂又爱美的岁数，东东就像她的父亲一样，与这个繁华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好在有象棋陪她，象棋就像是她最忠诚的朋友一样，不会嫌弃她每天只穿着校服，也不会嫌弃她是个土里土气的小女孩。 也没当她拿起棋子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世界在这一刻，终于怜悯的多给了她一份温柔。 或许是因为象棋给了她太多的美好，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执着去成为职业棋手。就像她父亲所说的一句话那样，当世界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她真的很想去成为职业棋手去证明自己这辈子，去证明自己并不孤单。也或许孤独更只是她掩饰自卑的一个伪装。 杨铮是经历过东东的自卑，自打他母亲去世之后，他花了许久时间才自卑中走出来。 自卑其实也是一种财富，它会让人敏感，会让人对某些东西执着，它更会让一个孩子快速长大。 但在象棋世界里，自卑却是棋手致命的弱点。 在这个残酷的象棋世界里，每个棋手都必须要有一颗上进的心，一颗不服输的心。 自卑这东西，只会让人磨灭上进，也会让人在失败中一蹶不振。 所以，杨铮的第一节辅导课，就必须要让东东不再自卑。 他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两点整。 他对着东东露出了最和蔼的笑容。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见一下我的朋友？” 东东望着杨铮那努力挤出的笑容愣住了，随后，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嗯”。 …… 自打李大爷去追梦之后，公园里的棋王从原来的一个，变成了四个。 这四大棋王，分别是永远带着象棋的东棋王老张、输棋就去接孙子的西棋王老陈、话都说不利落的南棋王阿吉以及看见象棋腿脚不好的北棋王瘦猴。 这四大棋王，虽说除了阿吉以外，三个人都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但有时候棋盘外的人品甚至要比棋盘内的输赢更加重要。 有了这四大棋王，原本不算太热闹的公园，逐渐也有了人气。 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公园里看到了象棋的魅力，尤其在天天象棋见的影响下，这间小小的公园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象棋圣地。 只要到了周末，这间公园总会挤满着四周乃至远道而来的棋友，他们会在这里挥洒着属于他们的，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杨铮和东东来到这间公园时，正是这间公园最热闹的时候。 “南棋王”阿吉，已经十连胜了。 一旁的“北棋王”瘦猴有些坐不住了，他望着四周愁眉苦脸的棋友，他也唉声叹气起来。 作为排在阿吉之后才能过两把手瘾的瘦猴，已经枯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了，他此时多么希望能出现一个“绝世象棋高手”，终结阿吉的连胜。 但他这种想法明显是不现实的。因为，真正的，职业的象棋高手，怎么会看上这间公园的糟老头子呢？ 在瘦猴一筹莫展之际，他好像听到了“东棋王”老张喊出了杨铮的名字，他那张紧皱的脸，也随着杨铮身影出现慢慢绽开了。 “哟，这不是咱们公园战神吗？来一把？”瘦猴急匆匆的走上前，对杨铮半开着玩笑。 四周熟悉杨铮的棋友，看着杨铮的到来，他们也舒开了眉头。 公园战神，是杨铮在公园里的新绰号。 自打杨铮下赢了公园里公认的棋王李大爷之后，他就好像在公园里和谁下棋都没有输过。加上他棋品和人品还不错，还帮着老张下赢了那个忽如其来的女网红，他也因此有了这个新绰号。 在他身后的东东看着一帮叔叔爷爷辈的棋友围着自己身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师，她眼里也多了一些疑惑。 因为，在她心中，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师，好像和她一样总是沉默的。虽然她也听过她的老师棋呆子夸赞过杨铮老师棋力不俗，但又能被一帮大老爷称之为是什么战神的杨铮老师，究竟又有着何等高超的棋力。 还没等东东缓过神来，一旁眼尖的老张一眼就看到了东东，他热情的走上去打量着满脸害羞的东东，他咧开了嘴，仔细比对着两人。 “你女儿都这么大了？深藏不漏啊，小杨。”老张伸出了手摸了摸东东的头，一脸欣慰地说道。 “这可不是我的女儿，这是我棋社的学生。”杨铮望着八卦的棋友们，他又说道：“我带她来，就是想和你们下下棋。” 04 教学该育人 阿吉瞧着杨铮身旁的东东，他吓得一哆嗦，上次教学失败的经历，仿佛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匆忙的走错了一步棋，这一步错棋，差点断送了他的大好棋局。 但好在对手也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象棋爱好者，棋力高绝的阿吉两步就救了回来。只是，阿吉低下的头，让他的手更抖了。 杨铮很理解阿吉的手抖，他也明白阿吉害怕自己再一次失败。 但错棋都能补救回来，人生还有梦想不也一样吗？ 谁的人生又是真正的一帆风顺呢？ 大部分人的人生，可都是走错了许多步，才找回了那条属于他们的阳光大道。 杨铮的到来，让熟悉他的棋友纷纷和他打着招呼，而那个正和阿吉下了一半棋的老棋友，也弃子不下了。 街头象棋或许没有职业象棋那般精彩，但街头象棋绝对是充满着人情味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男人，他们经历了大半辈子的人情世故，也经历过无数次的世态炎凉，他们到头来却又学到了一如既往的善良。 他们善良的以为杨铮带着学生来，是为了给学生展示自己的棋力，他们纷纷让着位置，让杨铮去在学生面前展示他不俗的棋力。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杨铮侧开了身子，让东东坐在阿吉的对面。 “你来下吧。”杨铮用着最温和的语气，对东东说道。 “我…我不敢…”东东那份潜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的一览无遗。 “你就把他当成棋社里的同学就行。”杨铮用手制止住了欲言又止的阿吉，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原来小杨是想锻炼这个女娃娃的胆量啊。”老张望着这个胆怯的女孩还有严厉的杨铮，他好像懂了杨铮的用意。 他微笑的、温柔的走到了东东身旁，他认真的、细心的摆好了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随后他又半蹲着，柔和地说道：“不要怕小娃娃，对面这个大哥哥下棋水平肯定不如你。” 老张的话，让东东慢慢的不在紧张，老张使了使眼色，阿吉心领神会的跳上了飞相。 飞相，大多意义上是防守。 也代表着阿吉这盘棋，只会一味防守，而不会主动进攻。 看着阿吉这一步棋，东东好像平静了许多。 她也使出了她最擅长的仙人指路。 这一盘棋，好像随着东东这一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你的棋，太墨守成规了。”杨铮看了五手之后，给出了严厉的点评。 “啊？” “他跳马的时候，你就应该用卒去怼他，去蹩住他的马腿，后手起步的你，应该打的更激进一点。” “啊…？”东东仔细思索着杨铮的话，她也似乎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用仙人指路的开局，自己也该如杨铮所说，去打的更激进一点。但她又好像学不会激进，虽说对面的男人听说是公园里棋力最差的对手，但谨慎，谦让乃至于因为自卑畏手畏脚的习惯，都让她每次落子犹如负担千金。 “你要记住，象棋先手的优势，可是要比先手让两个大子的优势更大。”杨铮冷冷又说道：“正因为你作为后手错失了比先手更大的优势，所以你要不停的进攻，去弥补劣势。” 杨铮的话，让在场很多老棋友有些不解。 虽说杨铮的话说的不错，但这个女娃娃她也应该是习惯了保守。这种保守，不贪，不激进，在他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人眼里是宝贵的财富。但偏偏为什么杨铮不但要让她进攻，还要她去贪婪的走上自己不熟悉的棋路呢？ 有几个急性子不理解杨铮，也没见过杨铮下的新棋友瞬间有些不满。 一个高瘦个子的男人，咋咋呼呼地说道：“有你这样教人下棋？老师不都是应该因材施教吗？不要用你的习惯去改变孩子的习惯啊！我看她下的挺好，不贪不骄，稳扎稳打，拖到后面，也未必会输给先手红方啊！”高瘦男子咬紧了红方这二字，像是提醒着阿吉要手下留情。 阿吉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走上了一步错棋，但他的错棋，却让杨铮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看着阿吉，又看了看咋咋呼呼的棋友，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华夏有句古话叫置于死地而后生，她从来没有走入过死地，如何重生呢？” “她还这么小？至于置于死地吗？”高瘦男子听完了杨铮的话，先是一愣，又有些不服的调侃着杨铮，随着他的话落下，棋盘四周也响起了不少迎合声。 在他们眼里，这个孩子，不仅不需要置于死地而后生，她的人生也该如她现在这样，不停的稳扎稳打。 反正，也在他们眼里，阿吉会让着这个十来岁的女孩。 却不料杨铮听完了他们的话，脸上竟露出了耻笑的神情，他缓了一会，慢慢的说道：“你们可别看她岁数小，她的志向可不小，她可是要成为职业棋手，去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 “一个这么小就想去成为职业棋手的孩子，她需要的可不止是稳扎稳打，她需要不停的磨砺，不停的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样，她才能成为棋坛上最锋利的宝剑！” 阿吉的手，不再抖了。 他的眼睛，也不在只是死死盯着棋盘，他抬起了头，望着对面那个听完杨铮的话后，手足无措的女孩子。 他落子的速度变快了。 他好像懂得了，杨铮为什么会带着这个女孩来到公园的原因，他也好像懂了这个女孩，大概和他以前一样。 一样的自卑，一样的一无所有，甚至她和他一样只有象棋这一个朋友。 “那也不至于这么严格吧。反正梦想这个东西…”高瘦男子话还没说完，阿吉的棋子终于狠狠落下了。 刚刚那一步错棋，竟随着他后两手落子的布局，变成了一颗足以决定棋局的关键子。 “你想做职业棋手吗？”阿吉终于说话利索了一次，他低声问着东东。 东东抬着头，在阿吉眼里发现了和她同样的东西，她这次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我想成为职业棋手，这样妈妈就说不定能回来了…” 05 变人不变心 象棋从互联网萌芽时期起，就经常被人拿来与将棋还有围棋做比较。 明明是华夏受众最广也是最受欢迎的棋类运动，却在互联网时代被批判的一无是处。 低俗、简单，还有阶级，这三样东西一直都是那群自认为围棋将棋比象棋复杂高雅的人，最爱批判象棋的话题。 但实际上呢？象棋，虽说在长局变化中不如以上两种棋，但，变，可不止看长和远，它更得看短和近。 何为短近呢？就拿“马”这枚棋子来说，在这座小小的象棋棋盘上，它可以有“上、下、左、右、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八般变化，但象棋棋盘也就几个巴掌大的空间，以及马这枚棋子，不但可以被自己蹩马腿，它还可以被别人蹩马腿。所以，它最后只能走出二至三般变化就顶了天。 可高深的象棋高手，却又能通过与其他棋子的配合，让这只马有着七十二般变化。 反宫马、单提马、窝心马、卧槽马、钓鱼马…这些根据名字有着不同意义的马，都是前人与后人智慧融合的结晶。 阿吉忽然认真了，他捏着手中一直防守的马，走出了一步卧槽马。 这一步卧槽马，让那位一直要阿吉谦让的棋友，欢喜的点了点头。 这位高瘦棋友又似乎挑衅的望着杨铮，他的眼睛似乎在说，孩子天性本该就是玩，也该放纵的玩。反正他们这些大人会一直让着孩子，去让他们“茁壮成长”。 但熟悉阿吉的棋友瞧着阿吉这一步卧槽马，他们却看出了阿吉要动杀心了。 阿吉的卧槽马，让东东慌张的卡住了马腿，保住了自己的老将。 在那个高瘦男人吃惊的目光下，阿吉没有如他所愿去“忍让”，反倒是直接吃掉了东东的黑車。 “你…你这个人，怎么会这般欺负一个孩子呢！”有几个棋友忍不住指责着阿吉。 却不料阿吉下面的一句话，又死死的堵住了他们的嘴。 “她…不是一个孩子。她…可是要立志去成为职业棋手的象棋手。”阿吉低语的呢喃道。 随后他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又跳着另外的一只在别人眼里视为“死”马的马，随着这一只马的跃动，明眼人都看出了阿吉想用“双马饮泉”去结束着这场棋力本不对等的对局。 “你们可不要小瞧她啊。她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她对于象棋的执着，可远远胜过在座每一个人。” 虽然结局已经被阿吉注定了，但东东却没有放弃。 她没有自暴自弃的随意走上一步，反而她因为阿吉的这一句话，她提起自己最有可能性一个棋子。 后手喊出了将军。 杨铮望着没有放弃，没有气馁的东东，他笑了。 因为当初自己也在遇见无法战胜的强敌时，最后的选择仍然是没有放弃。 “再来一把吧。”杨铮微笑的对着东东说道。 东东用力的点了点头，在大人们期待、宽容、善意的目光下，她认真的摆好了棋盘。 而那个高瘦的棋友，看着其乐融融的公园，他的心中先是恼羞成怒，但最后又是无可奈何。 正当他想偷偷离去并发誓这段时间不再来公园的时候，杨铮却扯住了他。 “你说得对，孩子应该是因材施教的去教。但是她不一样，因为她吃过了太多太多的苦了。” 杨铮想起了东东在棋社里每一天的孤独，还有那永远在午餐时间躲在角落里，一人啃着冰冷馒头的模样。 他有些感慨，也在东东认真下棋的背影中，看见了华夏象棋坛里，那一颗颗沉默不语的星星。 每一位职业棋手都是孤独的，每一位职业棋手也都有过一段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经历。也正因为这一份份痛苦的经历，华夏下棋就算在如今被辱骂，不被理解的今天，依然有着一份无法，也永远不会被取代的地位。 加油啊，苦命的少年人。 你所吃过所有苦头，都会在将来变成别人艳羡却无法得到的财富！ …… 阿吉颇有些意外。 因为他在棋盘上看到了一头倔强的小母牛。 这头倔强的小母牛，可能跑的没马快，力气没有象大，但她胜在踏实。 她可能也没有绝佳的天赋，背后更没有让她快速成长的资本，但她绝对能成为让阿吉都感觉到恐惧的参天大树。 气势，这种只在小说里听到的字眼，在她身上又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的气势，让阿吉棋盘上的防线一退再退。 她想成为职业棋手的决心，还有她希望母亲回来的梦想，可一点都不输给阿吉。 他又不得不认真起来，用他的变化去让这只小母牛学会退步。 但他又好像忘记了华夏有一句古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他也只是一只会变化的猴子罢了。 在东东一次又一次不要命的进攻中，他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无路可退，他也只能亮出獠牙，与这只小母牛狠狠地对撞着。 胜负，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阿吉的实力，可是他们国家的，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能败在他手里，可能也是东东的一种荣耀吧。 东东望着七零八落的棋盘，她忽然眼睛一酸，因为她觉得自己居然连这个公园里“最弱”的棋手都下不过。 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还继续吗？”说话的不是杨铮，也不是阿吉，而是本该替代她，走上棋盘的一位和蔼大叔。 这位和蔼的大叔，已经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心中和手上的棋瘾本该让他提前一盘走上前与阿吉杀上一盘。 但这个小女孩的执着，还有超乎同龄人对象棋的那一份热爱，又深深地打动了他。 他按捺住心中的棋瘾，望着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他微笑地说道：“就差那么一点，你就可以赢过他了，再来一把吧。” 东东用力的点了点头，大声的说出了谢谢，引得四周的老少爷们儿也露出了春风般和善的微笑。 杨铮默默地退了一步。 他望着成为众人眼里的焦点，不再胆怯和自卑的东东。 他也对着未来有了一份新的希望。 06 父亲的骄傲 东东变得开朗了很多。 她会主动的和同学老师打着招呼，虽然她得到的回应并不多，但她却多了几分自信。 东东的父亲望着逐渐开朗的东东，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 这是一个黄昏，东东的父亲刚结束完一天的劳作，他走在路上，手里紧紧攥着今天的工资。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北漂了十年，这十年来说好也算不了太好，说坏也算不了太坏，日子总是在和想象中不一样的继续着。 他成家了，但没立业，他有了孩子，但他却丢掉了自己的妻子。 那个曾经和他一样淳朴的女孩，如今早已成为了一个让他陌生的女人。她学会了嫌弃，学会了不满足。 她嫌弃着他的没出息，也不满足结婚后紧巴巴的生活，在这个同样的黄昏后，她离开了他，也离开了东东。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了，他只知道，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恨她，因为他离村时的淳朴，可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只是，他面对着成天追问母亲去哪的东东，心中永远都会有愧疚。 男人的生命大约也只有三十岁，在三十岁之前，男人可以不懂事，可以做错事，更可以放下一切去追寻着他那虚无缥缈的梦想。但在三十岁后，男人必须要懂事，要做对事，更要去抉择是否去放弃梦想。 他在她离开的二十二岁就死了，但他却又为了东东重生了，对于这个可以说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唯一家人，他没有时间去感慨什么，只要东东开心，他的人生也就有了意义。 以前自卑的东东终于开心了，象棋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给了她重新开朗的性格，她已经不在去追问自己的母亲去哪了，也不在乎自己午餐盒里究竟是馒头还是最普通的饭菜。 她只在乎她的父亲还有面前的象棋。 听说，她要去成为职业棋手了。 东东的父亲，满是自豪，虽然他不懂职业棋手究竟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职业棋手究竟能否改观他和东东现在拮据的生活，但东东的笑，也让他每天充满干劲的工作着。 今天是他的发薪日，由于他辛勤工作，他的领导多给他发了两百块钱的奖金。 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只要他更加辛勤的工作，那他就说不定会比别人多拿上一份对于他来说丰厚的高温补贴。 他决定要庆祝，庆祝着自己和东东的日子有了盼头，他舔了舔嘴唇，渴望的望着旁边那家贩卖着各种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高级食材便利店，他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一会，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便利店人很多，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可能和东东的父亲差不多大，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东东父亲的那一份拘束。 他们熟练的挑着货架上各种的包装精美的零食和速冻食品，拿着手机排着队，在他们脸上，却很少能看见满足。 东东的父亲拘束的走到冰柜旁，他看着那标价十多块二十多块的日式速冻食品，在心中计算着合算不合算的价格。 但很快，东东的午餐盒，又忽如其来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东东每天都是带饭去学校的，基本上他每天都会给东东做上几道家常菜，虽然他的手艺不错，但生活的拮据，让他只能给东东做上一荤两素。 最近猪肉的价格越来越高，加上给东东报上兴趣班还有学校里的文化课补课费，他的口袋里一直就没有多少闲钱。 所以，一荤两素的午饭，肉也越来越少了。 十五块钱，可以买上小半斤猪肉。但在这家和他格格不入的便利店里，只能买上两个加上点芝士和奶油以及两块火腿的三明治。 怎么算都是亏得，他虽这么想，但他还是拿了两个给东东明天做午餐。 五块钱一个包裹着海苔的饭团，里面有肉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塞进了手里，决定给东东做早餐。 十二块钱一大盒的进口牛奶，他想都没想又拿了起来。 八块钱一组的，听说来自于岛国的生鸡蛋，又被他提在手里。 很快，他的那双大手里塞满了便利店的种种。 他抱着，犹如一个千万富翁那样满足着。 虽然他知道，这些三明治、饭团、牛奶、鸡蛋还有零食加起来的价格，只是很多普通家庭里的一次日常消费。 但他仍然很自豪的昂着头。 毕竟，这是他能给他女儿的所有。 最后结账时，一共消费102块钱。 他大方的拿出了今天一半的奖金，那皱巴巴的百元大钞还有那几枚很久不见得硬币，只让收银台后面的年轻少女嫌弃着。 她冷漠的接过了东东父亲递来的钞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要袋子吗？两毛钱一个。 东东的父亲摇着头拒绝了。 他在她以及他身后那些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惊诧的眼神里，他就这样抱着这一大堆东西走了出去。 阳光很大，夕阳很美。 虽然在他身后，有着许多同情、耻笑、不理解的目光。 但这些压根不影响他坚定的脚步。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这男人真可怜啊！” “这男人真没出息啊！” “我将来绝不会变成这样的男人！” “我以后找老公可不会找这样的。” “我也是。” 身后的年轻男女都在心中嘲笑着东东的父亲。 可东东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顶着这些嘲笑一步又一步的前进着。 或许，大部分普通男人，他们也是这样顶着无数人不理解的目光一步一步为着家人忍辱负重的前进着。 叮当，正在下棋的东东听到了家里的防盗门开启的声音。 她雀跃的放下棋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吃惊的、惊喜的望着父亲手里的那些吃食。 她赶紧走上前帮父亲接过了手上的所有。 “这些都是你的。”东东的父亲骄傲的说道。 在这一刻，东东的父亲觉得他就想是一个英雄一样。 而东东也觉得说出这句话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个英雄。 一个在她心中，无法取代，可以依靠的英雄。 “爸爸，辛苦了！”东东没有第一时间拆开这些吃食，反而把东西放下，轻轻的拥抱着父亲。 在她的眼里，也和这个在别人眼里没有出息，可怜的男人一样，有着骄傲的光。 他以她自豪，她又何尝不是以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呢？ 07 最后的藏杀 第二天，杨铮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三明治。 他拿着这个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常的三明治，他沉默了。 他抬起了头，望着办公室外东东离去雀跃的背影，他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默默地撕开了三明治的透明包装，用力的咬了上去，冰冷却又柔软的口感，就像人生一样难以忘记。 “小杨老师，你…你怎么能吃冷的呢？”老马望着杨铮咽下了这冰冷的三明治，他指了指一旁的微波炉欲言又止。 杨铮笑了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尝到这食物里的五味陈杂啊。” …… 棋呆子看着进步神速的东东，她有些好奇。 明明她在她的眼里是一个愚笨不知进退的笨女孩，可为什么，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她又学会了退与进。她很好奇杨铮究竟给这个女孩施了什么样的魔法，才能让她在进退之间又多了一份无视世态炎凉的淡然。 这份淡然，也让她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份淡然，让她想起了一个让她从小就感觉到不适的男人。 这个让她感觉到不适的男人，算算年头，今年的他大概也会让他的弟子去参加这次职业棋手的测试，作为同门，她和他的恩怨可延续了整整二十年。 这个总是挂着淡然笑容的男人，在棋盘上乃至于生活中可是一个霸道不讲理的男人。他喜欢赢，执着于赢，为了赢，他自小就拜在“南城李家”门下，成为了棋呆子那一派中的大师兄。 这个大师兄学棋不但快，还善于变通，他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学完了南城李家的所有本事，就连棋呆子极为挑剔的师父都说过他肯定会成为建国以来最年轻的象棋特级大师。 但就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师兄，却在十五岁那年，背叛了师门还有他曾挚爱的象棋，转身投入了国际象棋的怀抱。当时整个象棋棋坛也因为他的转型而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当时最出名的象棋特级大师孙无果都亲自找到他，想要花重金挽留他，但他还是走得毅然决然。 有人猜测他是为了钱，也有人猜测他是为了名，但棋呆子知道，这个前途无量的大师兄，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师父输给人工智能后，才会决定去转投国际象棋的怀抱。 其实在一些职业棋手眼里，人工智能大约是无敌的，也是不可战胜的，同样人工智能在他们眼里，更会毁掉他们的一生。 人是有着极限的，人同样也会因为年纪的上涨，脑力还有身体各方面素质都会下降，所以来说，人的“保质期”也就只有短短的三五十年，到了三五十年之后，人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走下坡路。 职业棋手的保质期要比普通人长一点，但也长不了太多。与有着“保质期”的人类相比，人工智能可没有保质期。他们会不断学习，不断进化，最终超越所有人类，霸占着人类引以为豪的各个领域。 他的师兄明显是聪明的，他看出来人工智能注定会血洗象棋这个领域。他更看出来了，人工智能和他背后的设计者，也是“欺软怕硬”的。 他会首先瞄准人类最薄弱的领域发起攻击，随后再一步步蚕食着人类的各个领域彰显着自己的强大。他也会在他背后设计者的指示下，去刻意击败某个国家里的某个领域，去毁掉某些东西在某些人心中的某些念想，最后再脱颖而出。 为了能延续他的职业棋手的梦想和生命，也为了去保持住他心中执着的“赢”，他才会去转投国际象棋。 当然他的转型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在这二十年来，他获得过数不清的荣誉与财富。但当世人都忘记了他曾经是华夏象棋职业棋手的身份时，他又在去年，回到了国内。 他在媒体采访中说过，他要振兴华夏象棋，随后他便开始创办象棋学校，与当地棋院联合，立志要打造最强民办象棋学校。 而他和她的恩怨，也在他创造学校时彻底爆发。 他邀请她来职教，并给出了优厚的报酬，但棋呆子最后拒绝了。因为她见过他的教学方法。 他教学生下象棋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和人工智能对战。他也坦白他是想提前榨干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把他们培养成一个个只会下象棋的冰冷机器。 他要他们替他赢。 毕竟，他在最后也没去挑战当初下赢他师父的名为“梦入神机”的人工智能。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师兄，也或许想到了师兄培养的那一批“象棋机器”，棋呆子难得对着东东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 她望着东东棋盘上对于她来说，漏洞百出的布局，她第一次指出了东东下棋的问题。并且她也在指导过程中，第一次教着东东如何去“藏”与“杀”。 藏杀双绝，可是当初南城李家在棋坛上的名号。 也是棋呆子少年时，最擅长的下法。 当初她就用着这一手，拿到了全国象棋比赛少年组的冠军。 而他的师父，也用着藏与杀的下法，与人工智能对战。最后因为输了一步棋，他藏去了自己曾经辉煌的人生与荣耀，用杀法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08 象棋风云史 藏杀之道是南城李家的棋道，也是他们家族的为人之道。 藏，可以理解为藏拙，更能理解为藏刀；杀，既能读为杀棋，亦能读为杀招。听李家师父所说，他家的藏杀之道取之于孙子兵法里的“笑里藏刀”，但它又不同于“笑里藏刀”，它的藏，更多的是为了“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说起来简单，但在象棋世界里却又是一件难事。因为想做到一击毙命，必须要先学会深谋熟虑，不然象棋会教会每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一个朴实无华的大道理。 那个大道理便是，棋盘上永远不缺瞬息万变。 棋呆子少年时，就在瞬息万变和深思熟虑这八个字中吃了不少苦头，不仅是她，她的那位也就是转战国象被誉为最可能成为象棋特级大师的大师兄，也吃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头。毕竟，想要先学会深谋熟虑和应对瞬息万变，就必须要学会克制贪婪。但他们这些岁数小的孩子，正处于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的年纪，他们的天性是接受，而不是放弃，为了能让他们从小就学会放弃和克制，南城李家的教学方式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打。 在南城李家学棋的那三年中，棋呆子几乎天天挨打，但打出来的成效也是惊人的。三年后，棋呆子第一次参加全国象棋少儿组比赛就拿到了亚军，当然那一届的冠军自然就是被打次数最多的大师兄。 也因为这三年的痛苦经历，棋呆子在成为一级棋士之后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李家的藏杀之道，从头开始摸索出属于自己的棋道。 不过，棋呆子还是感激南城李家的，因为她的师父让她学会了忍耐，有时候，忍耐也是一种财富，它甚至能在最后直接决定棋盘上的胜负。 东东是一个习惯忍耐的女孩，她的棋或许有着很多人眼里瑕疵的上限，但她的路却因为忍耐，比别人多出了不少下限。 李家的藏杀，也是最适合由她去继承。 “你要知道，下棋的新手们最喜欢忽略的正是棋盘上最微不足道的兵卒。”棋呆子捋了捋头发，拿起了棋盘中间的小卒又说道：“因为兵与卒在新手眼里不够灵活，他们每次只能前进一步，不能后退。但你一定要记住，象棋盘上杀伤力最大的其实也是兵与卒。” “因为，兵者，唯有杀道。” 棋呆子说完这句话后，她想起了那位对她十分严格改变她命运的李家师父，她整个人随着手中的小卒落下，多了一分气势。 “兵者，进为拼杀，移为暗杀，无退唯杀，自然最后也能杀出个天下太平。” 东东虽然不理解这句话，但她却因为这份前所未有的气势，她也忍不住拿起来了自己这边默默无闻的小兵，用力的往前推了一步。 …… “你说这次考核并不简单？”杨铮在办公室里，听着王起和王富贵的小道消息，他忍不住的追问道。 “是啊，这次考核要比起以往复杂了许多，因为象棋协会又改革了。”王富贵作为老牌的象棋大师，他的消息肯定要灵通于现在的普通象棋从业者。 “怎么改？”一旁马老师也来了兴致。 “大概就是想增加现在象棋职业棋手的基数吧？”王富贵抿了一口茶，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听说这次参加第三轮考核的业余棋手，可有着足足三千人呢。” “有…有这么多？”杨铮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知道这三千人之中，肯定会有着不少滥竽充数之人，也能大概率推测出象棋协会因为参赛人数增多，相对性的增加不少职业棋手的名额。 但是基数大，也同样意味着随机性也会变得更大。 万一东东运气不好遇见了一位极具天赋性的对手，那她今年就成为不了职业棋手。 不行，杨铮因为王富贵的小道消息，在心中不由得又给东东增加了不少训练课程。 正在被棋呆子教导下棋的东东，忽然之间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棋子变重了许多了。她迷茫了摸了摸头，随后沉稳的落下了棋子。 “对了，小杨老师你不去考个职业棋手玩玩？”王富贵望着因为他的话变得严肃的办公室，他岔开话题，打趣着问着一脸沉默的杨铮。 在王富贵的心中，杨铮的棋力大约已经到达了一级棋士的水平，去考个职业棋手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算了吧，我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杨铮听完王富贵的话，平淡的回应道。 “哦，你都快要三十岁了啊。”王富贵听到杨铮的年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在王不悔没有担任象棋协会会长之前，所有的象棋职业选手，都是没有编制没有工资的，他们也不需要年纪的约束。因为他们只能靠参加比赛来获取微薄的奖金，去养家糊口。但比赛就只有那么多，冠亚军也只有两个，蛋糕明显是不够分。 尤其在职业棋手被人工智能击败之后，愿意赞助业余和职业比赛的企业也越来越少，职业棋手的日子也越来越难。除了最顶尖的那几百人，剩下的职业棋手大多都在温饱线挣扎，还有很多棋手为了生存不惜出卖棋手的尊严，做些偷鸡摸狗行骗之事。是王不悔的力争，才让最底层的棋手有了尊严，也有了收入。 但同样，也因为王不悔的力争，想成为象棋职业棋手的年纪也从原来的无限制，变成了现在的不超过三十岁。 这种规则，持续了整整十年，也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华夏象棋的“脏乱多”也被慢慢规范起来。 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到现在为止，国家承认的象棋大师和象棋特级大师的总人数早已超过了四百人。 这也让无数不明真相的象棋关注者们，会觉得现在的象棋对战视频和象棋教学视频里，怎么能冒出有如此之多象棋大师。这更让无数想借着象棋火起来的网红们，自己就给自己定位到所谓的象棋大师。 是王不悔成就了象棋底层的人，让他们在生活里，在棋盘上有了尊严。 但同样也是王不悔，给了象棋加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锁和规则乃至负担，让象棋里的职业棋手们，活在很多网友眼里却没有尊严。 但无论如何，王不悔的确是一个伟大的人，也是一个改变象棋发展历史的人。 而接替他的人，大概也会改变象棋发展的历史。 “没事，我不成为职业棋手也没关系。”杨铮倒是看的坦然，他抬着头望着失落的王富贵，他笑了起来： “反正对于我，只要能下棋就够了。” 09 天永不藏奸 阿吉差点输了。 因为东东的杀棋藏的实在太好了，藏杀之术，本就是象棋中的一种偏门战术，但在绝对棋力面前，藏杀之术却又只能算得上是一种小术。 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小术有时也要比大术更要磨人。 不然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中，就不会出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这类江湖俗语。 东东的棋，着实也让一旁的杨铮大吃一惊。 对于这个一直坚守着人间正道是沧桑的男人来说，东东的棋明显是路走窄了。在他的眼里，东东应该和他一样脚踏实地的去下好每一盘棋，在与不同的对手实战中去寻找着属于她自己的棋道，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着所谓“藏”去遮盖着她作为孩子的天性以及她未来作为棋手的无限可能性。 在杨铮想出言提醒东东要走正道时，他的身边不知不觉出现了老周的身影，老周望着东东又用着“藏杀之术”去布局自己的棋路时，他难得面露惊讶。 “狡兔三窟？”老周吃惊的说出这四个字。 “什么是狡兔三窟？”杨铮看到了老周，他原本想提醒东东的话语，也在这一刹那之间收进了嘴边。 “狡兔三窟，是一路上了年纪的象棋战术。”老周脸上也忽然多了一丝怀恋。 “这狡兔三窟，是《梦入神机》上记载的一门象棋战术，不过因为年代的久远，现在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一路棋讲究的是藏与狡。是一路极其刁钻的必杀之术。” “梦入神机？”杨铮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在以前王不悔在世的时候，他给他介绍了一部对于杨铮来说有些魔幻的象棋电影，在电影里，里面的棋王凭借着《梦入神机》这本棋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在乱世中没有一场败绩。 他也在看完这场电影后，颇有兴致的在网上查询了有关于《梦入神机》的资料。不过，对于杨铮来说，《梦入神机》虽然有几路刁钻的棋路，但是总体来言，远远不如近三十年来华夏棋坛上的大师对局能让他受益良多。 可他看着老周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忽然觉得《梦入神机》并没有网上所展示的那般简单普通。 “对，就是梦入神机。奇怪，能用狡兔三窟的，大多都是一些老牌的象棋世家，可这个孩子一看，就没有世家的影子。” 杨铮咧开嘴笑了笑，象棋世家，这四个字不知为何让他感觉到有那么一丝喜感，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世家这两个字。 但他因为尊重老周，就没有笑出声，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梦入神机真的有那么神吗？” “神？”老周沉思一会，他也笑了笑：“梦入神机并没有那么神。时代会进步，旧的也一样。”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每一位棋力高深棋手他的一生，就是一本梦入神机。” 老周说完了这句充满着哲学的话后，他盯着又快要输给阿吉的东东，他笑呵呵的说了一句：“这狡兔三窟，每个窟里可都藏的是人心啊。” …… 东东已经输得怀疑人生了。 她扭着头望着这间平平无奇的公园，满眼都是怀疑。 她实在想不明白，被誉为公园里最弱的阿吉棋力竟如此之高。那一旁那些笑呵呵的老大爷和大叔们，他们的棋力是不是能用恐怖如斯来形容。 不对，她咬着牙拼命地摇着头。因为棋呆子跟她说过，只要她勤学苦练的话，一般的象棋爱好者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尤其这“藏杀之道”也是专门为了针对那些没有经过专业学习的街头棋手才“创”出来的棋道。 这种棋道，怎么可能会败在对面那个岁数没多大的大哥哥手里？莫非是小杨老师在骗她？这个公园里最厉害就是这个大哥哥？ 东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她慌乱的环顾着四周，找寻着自己能挑战的对手。 她看向光头老张，她在心中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叔叔一看就是高手，连头发都没有了。她又看了看瘦猴，那个叔叔手这么大，肯定是一个象棋高手。 她再次看了看老陈，仙风道骨，白发苍苍，说不定老陈才是这间公园里最强大的存在。 她在慌忙之中又看见了杨铮身后的老周，她咽了口唾沫，这个人大概棋力不高吧。 她看了看老周的手，他在发抖。 她再看看老周那佝偻的后背，就像是一丝火苗，倔强的闪烁在人群中。 做好了决定的东东，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小…小杨老师，我…我想和这个爷爷下棋。” 杨铮震惊的望着东东，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你…你说你要和这个爷爷下棋？” “嗯…”东东狡猾的笑了笑，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识破了杨铮的谎言。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选择将会给她带来终身难忘的痛苦回忆。 “哈哈，挺有勇气的啊，小丫头。”老周笑呵呵的往前走一步。 “既然你想我下棋，那我们就来一把吧。正好也让杨小子看看，狡兔三窟，究竟是哪三窟！” 10 小黠大不痴 下棋的众人对这个在公园里打扫了十几年卫生的保洁老人算不上陌生，他们也知道这个老人叫老周，当然他们更知道的是这个叫老周的老人，脾气有些古怪。 在以前李大爷还没远行的时候，李大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邀请着公园里来往的大人老人陌生人下棋。他也邀请过很多次老周，但每次都被老周用“不会下棋”的理由拒绝了。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老周会下棋，不然，他怎么会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都会枯坐在棋盘附近，望着空无一子的棋盘嘴上再念叨着什么。 他应该也很孤独吧？因为这十几年来，他的身边除了数不清的城市垃圾以外，就只剩下几只流浪猫狗。 但他却并不因为自己的孤独而感觉到可耻，因为他是用自己的双手来挣钱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用勤劳与汗水换来的钞票，永远都是最干净，最光荣的。 他们望着老周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到棋盘旁，他们忽然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当老周坐在东东对面，拿起了一枚黑色的小卒后，几乎所有人都好像出现了幻觉，他们好像看见了一片原本安静沉稳的大海，因为一颗掉落的石子，而掀起了惊天骇浪。 东东望着这个佝偻的老人，她虽然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但她却因为自己对棋呆子的信任，不甘示弱的拿起了一枚“小兵”。 在这一刹那间，杨铮竟荒唐的觉得东东好像变成了一只叼着石头的小鸟。这只小鸟啊，在不停的挑战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许在这只小鸟的心中，它坚信着只要自己能不停叼着石子投入大海里，那大海迟早会被它填平。 这只鸟儿，大约也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努力，坚持就不会有办不到的事情。 尤其这只鸟儿，还不是普通的鸟，它身上可有着百鸟之王凤凰的影子。 “请。”老周低沉的说到，随着这个字的落下，天空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阿吉抬着头望着天上的乌云，喃喃地说道。 但阿吉的话还没说完，他身前的棋盘忽然发出了铿锵有力的碰撞声，这一声碰撞似乎想要吓退了天上的乌云，随着这一声碰撞，天空中闷雷四起。 “看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棋。”杨铮不知何时走到了阿吉身后，他指了指棋盘，认真的对阿吉说道。 “不是一般的…棋？”阿吉怀疑的低下了头，慢慢的，他眼里的怀疑变成了平淡，又在平淡过后，成为了激情。在他的眼里，那个持黑子的老人，他的每一步棋都充满着他不敢相信的变化。 大海永远不会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停留。 同样大海也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击败，因为他是自由的，也因为他处处都充满危险。 老周的棋，太自由了也太危险了。他的每一步落子都看上去那么随意，但他每一手棋子都在棋盘上激起了不同模样的浪花。那小小的棋子啊，在他手里就像泛白的前浪，肆意的去捉弄着想要挑战他的后浪啊，那被鸟儿口中叼着的石子激起了后浪啊，虽然看上去势不可挡，但终究也只是在激情过后激起一片波澜罢了。 老周的棋有时也会像大海那般包容，至少在现在，他一直都在无视着东东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只是按照他现在的心情落子。 “李家的绵里藏针？”老周终于认出了东东手里的棋，是南城李家的棋。在他还没有退出棋坛的时候，南城李家的老祖宗曾找过他，要他帮忙改良家族的棋谱。当老周接过据说是南城李家十几代人共同研创出来的“绵里藏针”后，他只用一眼就看出这是《梦入神机》里的“狡兔三窟”。 但他并没有揭发这种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不厚道的行为，他反倒是认真的按照南城李家的要求，去改进了“狡兔三窟”。 这些年来，南城李家潮起潮落，有过一门三大师的辉煌，也有过输给人工智能后暗淡离场后的没落。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的可以被称之为是象棋世家。 至少，他们赢得起，也输得起。 尤其在背负着国人期望，与第一代人工智能“梦入神机”的那一战中，他们整个家族都在赛前立下了誓言，那就是如果他们输给了人工智能，那他们就会退出华夏棋坛。最后，他们也做到了，输掉棋的他们，带着他们家族里最引以为豪的“绵里藏针”隐退了。 在此时，能看到“绵里藏针”重出江湖，老周忽然倍感欣慰。 虽然他知道，按照南城李家那全家族人骄傲的性子，他们肯定不会另收弟子去延续着家族荣耀。但能看到他们家族的棋，出现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他也是庆幸的。 毕竟，华夏象棋，最重要的还是一代代不间断的传承啊！ 老周在不经意间笑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随着他的笑，盛开的像一朵野菊花。而那片好不容易才平静的海，也随着这朵野菊花的盛开，又重新波涛汹涌了起来。无数的浪花随着岸边的花开一次又一次卷浪重来。这浪头打湿了花，打湿了岸，也打湿了那一只执着的小鸟。 天上的乌云，终于憋不住了。她肆意的哭喊，似乎在让“鸟儿”放弃。也毕竟，就算像她一样广阔的天空，也崇敬着这一片汪洋的海。 东东终于想要放弃了，因为她觉得棋呆子传授她的棋，在这片大海手里，就像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无法去取得胜利。她也逐渐相信了小杨老师的话，因为阿吉和这位老人比起来，他也就只像一条小河。 石头能积少成多，去堵住小河，但想要用这一粒粒小小的石头去填满整片大海，明显又有些天方夜谭。 在东东自暴自弃的走了一步晕棋之后，这盘棋也近乎到了尾声。在老周一手出乎意料的花心炮堵住了东东棋盘上老帅的唯一退路以后，东东她的眼睛忽然又充满着惊讶。 因为她发现，在这片大海身后，有一个孤独的老人。 这个孤独的老人，坐着一艘破船，手里拿着鱼叉对她笑。 而这片大海刚刚其实并不是因为她“丢下”的石子而变得愤怒，而是因为这个老人，一直都在他的浪花之上！ 11 狡兔藏三窟 东东忽然明白，其实自己的对手一直都不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是海上那位无名老人。这位无名老人，他一直都在借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还有那喜怒无常的浪花戏弄着自己。 兵相士，这三个本不相关的棋子，在这位瘦弱的无名老人手里却成为了最锋利的武器。 兵相士，这三个在无数棋友心中是最没杀伤力的棋子，却在老人手里，成为了东东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实在没想到对面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老人，竟然把象棋玩的如此出神入化。她惊恐的望了望四周，那些和善的，挂着笑容的大叔，大爷们，在她心中形象也伟岸了许多。 “小杨老师没有骗我，那个叫做阿吉的哥哥，的确是这间公园里棋力最低的棋友。”东东失落的这么想到。 “没想到，老周你的棋下的还可以啊！”老张望着这“险象环生”的对局，他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夸赞道。 正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在老张瘦猴这些外行人眼里，老周是“千辛万苦”的鏖战之后才略胜了东东一筹。但在阿吉，东东还有杨铮这些内行人眼里，老周啊，从落子的第一步开始，就掌握了棋盘上的主动。 他也用这盘棋阐述了为什么这路棋叫做狡兔三窟。 因为这盘棋的关键点，在于棋盘上经常被人忽略的兵相士三子。兵，只能前进一格，所以在棋盘开局的那段时间并不引人瞩目。相(象)同样因为不能过河，往往被人用来防守，更别提那只能在九宫格蜷缩的双士，它两因为主帅(将)的原因，也经常在棋局后期才能被人重视。但狡兔藏的三窟也分别藏在这三子之中。 虽然兵在前期因为过于笨重，不会是像車马炮般引人瞩目，但兵的作用，有时可要比車马炮更加重要。兵，最大的作用，就是搅乱敌方的阵型，让敌方无路可走。 在象棋棋盘中，最灵活的棋子当属于“马”，但“马”最怕的其实还是那被常人看不起的小兵，兵既能蹩马腿，也能迫马退回军。 小小的兵(卒)在老周手里，就像海上老人的鱼叉，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着东东双马回营。能把兵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东东也是第一次见。她本想学着老周的棋路，也去用兵去逼迫着老周双马回营，但她却又犹豫了，因为棋呆子曾教过她，兵乃杀道。只能前进去孤独一掷，而不是像老周这样“停滞不前”。 也正因为这份犹豫，在开局对于“兵”的理解还有博弈中，东东不知不觉就落了下乘。但她仍然相信棋呆子，也相信着棋呆子传授她的棋道，她一步一步的移着兵，就像精卫填海那样执着，可到头来，精卫填不满大海，她的兵也在建功立业的途中被那角度刁钻的飞象所擒，死于途中。 她很不理解，为什么棋呆子传授她的棋会输，也不理解，兵者究竟为何道。直到她看见了那与老将饮酒作乐的双士以及最后飞进花心的黑炮，她才恍然明白。 兵，本无道。 也毕竟，棋永远是死的，每一局棋谱都是教你如何去下死棋，但对手却永远是活着的。因为，对手会按照棋力不同，他们的下法也会有所不同。高深的对手永远不会按照棋谱去给你喂棋，他会在原计划的棋谱途中变棋，让棋谱上的死棋“活”过来。 棋呆子教给她的，是死棋。这种死棋的的确确可以去克制那些不懂棋的，和对象棋一知半解的新手，因为他们会以他们的惯性思维去“喂”棋，让棋子按照棋谱去运行着他本来的轨迹。但懂棋明棋敢去赌棋的人，他们会习惯的去藏棋，会在每一步前进的途中，藏着一手后手。就像这盘棋，她要是吃掉花心炮，那将帅照面对手就赢了。但她要是不吃掉这个花心炮，对手那死死蹩着马腿的小卒只要前进一步，那她到头来仍然也会输。 她输得心服口服，也输的怀疑自己。 但她却依旧没有怀疑棋呆子，因为棋呆子一直都跟她说，要她仔细去专研着这路棋，也因为她说，她的未来，也只有依靠着这路棋。 …… 老周盯着快要哭出来的东东，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因为在与她下棋的过程中，他看出东东其实天赋并不高，但她的心智却很坚定。至少，能把南城李家的“绵里藏针”下到最后的人，也不常见了。 毕竟，就连李家最辉煌的一门三大师时代，都没有一个象棋大师，会从始至终用“兵”作为最后决胜的关键。 东东做到了，她大概很坚信，她的未来也只有这一路棋吧？ 虽说老周心里有些不好受，但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周，绝不会为一颗只能长成普通大树的幼苗而感觉到惋惜，他在乎的可能只有被他视为弟子的杨铮。 他站了起来，没有理会老张他们的夸赞，他往人群里走去，他看见了沉默不语的杨铮，他轻轻说道：“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狡兔三窟，藏兵是为了防马，藏象是为了防炮，藏士也只是为了在最后，让对手走出将帅照面的僵局。这狡兔三窟，其实也只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掩盖自己低微的棋力罢了。” 杨铮默默听完了老周对“狡兔三窟”这路棋的评价，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也波涛汹涌起来，他望着强忍着委屈，又乖乖喊着阿吉继续练习老周口里“狡兔三窟”棋路的东东，他突然平淡地小声问道：“东东她真的没有象棋天赋吗？” 老周没有回话，但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肯定东东没有象棋天赋的想法。杨铮心中的大海也因为老周有些惋惜的眼神，莫名的平静了起来。 “但我觉得她还是有天赋的。”杨铮笑了。 他看着东东扫开了心中所有的怀疑，又重新练习着“狡兔三窟”的样子，他又肯定地说道：“至少，她相信着自己的未来。” 12 人定必胜天！ 象棋到底需不需要天赋？ 答案肯定是需要！古往今来多少能在象棋史上名留千史的大人物，大多都是年少成名。棋仙钟珍就是其中之一，钟珍的棋，其实是百家棋，因为他无师无根，自幼就在街头看路人下棋，学其所长，创出他的棋道。更别提近代有名的那几位象棋特级大师，他们也大多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闻名于世间，最后才成就他们非凡的象棋人生。 如果把天赋设定为55分的话，努力、汗水、机遇、还有其他能决定象棋胜负的东西总计加起来也只有45分。55分的分数始终要高于45分。但人生的及格线可不是60分。人生的及格线啊，可以是5分，也可以是10分，当然他更可以是60分。 毕竟，人活到最后，他的人生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东东虽然知道自己的天赋可能一分都没有。但在每一个孤独的日日夜夜，她触摸着冰冷的象棋，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成为职业棋手之后的场景。那无数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那曾经不愿意和她玩耍，嘲笑她土里土气的同学们，他们是否也会像幻想中那样，对着自己投来崇敬的目光？那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会因为她成为职业棋手而感觉到骄傲重新回到她身边吗？还有那含辛茹苦，抚养她十来年的父亲，也会因为她成为职业棋手之后，而减轻生活负担吗？ 小小的她，有着无数的幻想，也有着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但想要实现幻想和期待的前提，那就必须要成为职业棋手。 她还在下棋，虽然她没有能让人眼前一亮和举一反三的天赋，但她的认真，却值得让所有人对她有着独特期待。不然，这群嗜棋如命的老家伙们，怎么会如此大方的把棋盘让给这位女孩呢？ 东东今天一把没赢，但她离开时脸上却挂着笑容，因为象棋只有这样才会有着属于它的意义。 “你说她相信自己会有着未来？”老周望着东东的笑，颇有些无趣地说道。 “嗯，没错，她比任何人都坚信自己会成为职业棋手。” “可是，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呢？难道你要看到她一辈子都只能是二三级棋士？你知不知道这对于一个职业棋手来说，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未来啊！” “你就这么坚定，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二三级棋士吗？”杨铮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人生如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谁最后能喊出将军二字！” 望着说完这句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的杨铮，老周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释然了。 是啊，先喊出将军的人，未必能赢下整盘棋。反倒是最后能喊出将军的人，才有资格去说他赢了。 棋盘如此，人生不也一样吗？ 人定必能胜天啊！ 杨铮越走越快，他终于追赶上了东东，他笑着问：“东东你觉得下棋有意思吗？” 东东脸上的笑容随着杨铮的问题愈发灿烂。 “下棋当然有意思啦！象棋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在东东露出笑容时，这个城市的中央，有一个十一二岁光景的小男孩，正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刷着他喜欢的视频消磨着时间。 在他的四周，散落着无数本用白线缝好的棋谱，这些象棋谱若是放在市面上，肯定是无数爱棋人争抢的对象，但放在这间偌大的屋子里，却又和屋外垃圾桶散落的垃圾并无二样。 在这个男孩因为手机里的视频内容逗得哈哈大笑时，他的房门被大力推开。随着门被推开，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男孩看着男人，眼皮耸拉了一下，随后又接着盯着手机上的视频哈哈直乐。男人望着男孩这样，也没有生气，因为在他眼里这个男孩有着足够资格去享受着他欢快的童年。 也毕竟，这个男孩可是他所见过的，天赋最好的孩子。 上天有时就这般不公平，能快乐享受童年的孩子，往往被他赋予了绝佳的天赋。反倒是那些一直努力学习，一直勤恳练习的孩子，却赋予了一般甚至微不足道的天赋。 “你今天和电脑对战结果如何？”男人一脚踢开了散落在地上的棋谱，坐在沙发上随意的问道。 “我没看，大概是初级100%胜率，中级90%胜率，高级55%左右吧。”男孩终于放下了手机，伸了个懒腰回答道。 “嗯，还不错。”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听内部人说，这次考核增加了人数，也变相了增加了难度，你有把握拿到第一吗？” “当然有，我刻意留了一年，不就是为了拿到考核第一吗？”男孩虽然岁数不大，但他也对着这个世界有着初步的认识，他知道，只有第一才会被世人铭记。他也为了拿到这次第一，错开了去年那聚集着“小外星人”“小计算机”高手云集的一年。虽然他坚信，就算遇见“小外星人”和“小计算机”，他也有着近八成的胜算去拿到冠军。但他也清楚自己来到华夏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背后国家的象棋，要比发源地华夏的象棋更为优秀。 “我听说，这次参加考核的小棋手，不但有铁算盘的弟子，还有前任国际象棋大师李诚如的儿子。你还有把握能拿第一吗？”男人轻松说出了这两人的弟子。对于他来说，做师傅的这两人棋力完全不值一提，但他们的弟子实力却从来没有摆在明面。 说不定，这两孩子的实力能威胁到面前这个男孩。 “再强能强到哪里去？不也就是二三级棋手的实力吗？”男孩笑了起来，他充满着信心说道：“我去年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二级棋手的水平。今年，我觉得我应该能勉强和一级棋手分个高下，三月叔叔，你别忘了我的目标可是要成为全世界最年轻的象棋大师！” “对于这些歪瓜裂枣，我让他们双炮都能赢！” 13 杨铮的训练 对于野路子出生的杨铮来说，天赋这东西是可以弥补的。甚至在他眼里，只要棋手够努力，那努力也能算得上是一门独特的天赋！ 杨铮是一个天真的男人，他从来都不相信着肯定一定以及确定。他只相信着人定必能胜天。当然他这个性子肯定会让鬼手王富贵这类老一辈棋手觉得他有些可笑，又有些幼稚。但他这天真的性子，却在棋呆子还有鹏飞这一代年轻棋手眼里又充满着别样的魅力。 或许男人就该天真一点。不然他的一生，得多累啊！ 杨铮回到了家，对着欢欢诉说着他教导东东的经历。欢欢脸上带着笑，在手写板上画着些什么。 当杨铮说完了，说累了。她也画完了，画好了。当欢欢拿起了自己的手写板，一个印着阳光奔跑的女孩栩栩如生的出现在杨铮面前。他仔细望着这个女孩，他也笑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成为职业棋手的！” …… 深夜，东东依旧在练习着棋呆子传授的棋谱，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当你把一道工序重复的做上千万遍，那么这道工序就会印入你的骨子里血液里，最终改变你。 象棋棋谱也一样，虽然它看上去只有几张图几行字也看上去枯燥无味，但在读懂这几张图这几行字后，它会呈现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在东东疲惫的眼神中，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但他的头却是骄傲的，昂着的。在这个年轻人身前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这位老者似乎有些瞧不起面前这位年轻人。但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老者眼里的蔑视，他赔着笑不停的赞扬着老者。 老者似乎被他的嘴里的“棋王”话语打动了，他点了点头，像是施舍般的让年轻人持红先行。年轻人受宠若惊的拿起了红子，小心翼翼的走着第一步当头炮。老人望着他稀疏平常的当头炮，他嘴角露出了更为轻蔑的笑。棋局很快就下到第六手，年轻人走了一步“马三进四”后，忽然说自己出手太快，错摸了子，想悔棋。老人自然不同意悔棋，因为这一步棋，在他眼里是红方大势已去的前兆。年轻人好像也知道，所以他又慌张的说，那就作和棋算了。老人更是不肯，年轻人望着这态度强硬的对手，似乎也服了软，他一边颤颤巍巍的拿出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放在桌上，一边又胆怯的说：“刚才只是和您开玩笑罢了。”老人看着年轻人摆放在桌上的东西，他突然贪婪的说道：“想悔棋也可以，只不过要加点彩头。” 年轻人摇了摇手，表示还是算了，因为他觉得这盘棋他赢不了。但在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下，他最后还是决定了加彩，只不过，他并没有选择悔棋，反倒是用着这一盘“昏棋”走出了一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炮马将”。 也在这一刻，老人才明白其实自己早已上了套了。 这个年轻人也在最后喊出死将的那一刻，一扫刚刚的卑微与颓废，单手拿走了老人添彩头的银子笑呵呵的离去了。 画面也到这戛然而止，当东东回过神来，她也在不经意间笑了起来。看来她今天实在太累了，下棋都下出了幻觉。她关上了灯爬上了床，她的脑海里又莫名浮现着刚刚的画面。 她好像记得那个那位老人最后称呼那位年轻人为“钟珍小子”，她也好像记得，这所学的棋谱，其实又经历过棋呆子的一次改编。 据棋呆子所说，这被她改编的棋谱，加入了“七星”什么的，但她实在太困了，困到她来不及回忆就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好像也跟着那位年轻人走南闯北下过不少棋。 在梦里，她好像听到了年轻人对他自己棋的评价。他说，狡兔三窟，每一窟藏的可都是人心啊！ …… 杨铮已经树立了东东的信心让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的自卑。而现在的他所急需要做的就是帮东东提升棋力。 可提升棋力哪有这么简单，想要在短时间内提升一个人的棋力，除了正常途径的日积月累以外，那就只有剑走偏锋这一招。 在这个午后，杨铮把东东带到了办公室，他要和东东单独练习。 在摸清东东棋力之后，杨铮直接撤掉了东东棋盘上的三兵双炮一马一車后，就要她用仅剩的九个棋子下赢自己从马老师班上找来的小高手。 杨铮第一个找来的小高手，是马老师班上年纪最小的小瘦子，别看这个小瘦子只有六岁，还处在尿裤子的年纪，但这个小瘦子可不一般，他可是马老师的亲侄子，他会着马老师独家的反手棋。 虽然他年纪小，不能复刻太多马老师的棋力，但对于第一次让子的东东来说，无疑是一边艰难的挑战。 失去了七个棋子的东东压根就没法藏棋，自然被流着鼻涕的小瘦子杀得个片甲不留。但她却没有气馁，反倒是研究着自己剩下的九枚棋子。 可杨铮却没有给她思考和研究的机会，他拿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炮，重新摆在棋盘上让东东接着和小瘦子下。 结果，多了一炮的东东，反而输得更快了。 这又让东东有些摸不清头脑，但杨铮依旧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反而给她加了一个马，让她继续下。 这一次，她撑过了中盘，险些赢过了小瘦子。 在她满怀期待的想与小瘦子下第四盘棋时，杨铮却让小瘦子先回教室，他叫着一直围观的马老师与东东下棋，这一次他又给东东添上了一个炮。 可，多了双炮和单马的东东怎么可能是一级棋士老马的对手，在第十手，她就撑不住弃子认输。 也在这一盘棋结束的时候，杨铮终于让欢欢去思考着这四盘棋的差距，也让她去仔细思索着为什么第一盘棋和第二盘棋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东东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用着求救的目光去盯着杨铮，想让他去告诉着自己答案时。 一旁的马老师终于憋不住的说道：“你多余的动作，实在太多了！” 14 由繁必入简 “我多余动作…太多了？”东东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她越琢磨越迷糊。因为对于她来说，她的藏棋之术，必须要有多余的动作，不然她藏不住棋，也杀不住将。 “对，你多余的动作实在太多了。”杨铮默默接过老马的话又说道：“你别忘了，你下的可是华夏象棋。” 说完这句话的杨铮单手把棋盘换了个方向，示意着东东与他对局。 这是他第一次和东东对局，但从公园里，还有教室里，他早已脑海里与东东对弈了上百场。哪怕他现在比东东少四个棋子，他也有着足够信心在十手之内，赢下东东。 结局自然不出杨铮所料，在第九手的时候，东东就败下阵来，东东拉着个脸，好不容易建立好的自信，也在这两天被彻底击垮。 不过，她没有气馁，反而望着棋盘重新思考着自己的不足。 难道真的是自己小动作太多了吗？可要是没有这么多小动作，如何能藏好杀棋呢？ 在东东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杨铮没有说话，他静静等待着思考完后的东东，随后，他从办公室桌子里掏出了围棋盘和棋子，轻声询问着她：“东东你会下五子棋吗？” “会…会！”东东麻木的点了点头，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五子棋因为简单、趣味性高、不费时间，是他们最爱的棋类休闲游戏。 “嗯，那你就在三天的时间内去赢三百盘五子棋吧！”杨铮顺手把棋盘还有两罐棋子塞在了东东手里，鼓励的说道。 “可…还有一周就要参加考试了？我现在去下五子棋就能成为职业棋手吗？”东东虽然心中有很多疑问，但看到胸有成竹的杨铮，她最后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表示一定能完成任务。 看到东东离去的背影，马老师忽然拍了拍杨铮的肩膀夸赞道：“小杨老师你真有一手。” 一旁的小瘦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在马老师的解释下，他也恍然大悟到，原来五子棋，能在短时间内训练棋手的集中力和计算能力。 虽然五子棋是一种很难登上大雅之堂的棋类游戏，但五子棋和象棋却有着两个一致的共通点。 那就是短局，和看三步。 短局就不说了，重点说说看三步。 五子棋最重要的数字不是五，而是三，当五子棋有三枚棋子连成一行时，就必须要堵住一个棋眼，不然三就很容易变成四和五。 但想要堵住三的棋眼，可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五子棋，有八个方向。这八个方向你都必须要考虑到，除此之外，你要是想赢也必须进攻，也要去提防住别人堵住你“三”的棋眼。 这一算一守一防一攻，其实也对应着棋呆子传授东东的藏之道。三天三百盘，不算多，但绝对是频繁的。而且这三天三百盘五子棋，更能重拾刚刚东东失去的信心以及想要成为棋手那被称之为最基础的素质。 坚持。 没错就是坚持。 成为职业棋手最重要的素质就是坚持，就算明知道自己未来压根成为不了当初自己所期待成为的那个人，但也必须要坚持的跑完全程，哪怕结局不尽人意，但只要起子落子无愧于心就够了。 杨铮知道东东是一个坚持的女孩，也知道东东比棋社里的任何学生都要努力。但努力，坚持，也要有个方向。不然最后的结局会适得其反。 …… 东东抱着围棋盘坐上了父亲接她回家的自行车后座上。他的父亲有些好奇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带着围棋棋盘回家，东东结结巴巴解释到这是小杨老师给他安排的作业后，东东的父亲又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东东望着父亲这个模样，她靠在父亲结实的后背上喃喃问道：“爸爸，您就不怀疑什么吗？” “怀疑什么？” “怀疑小杨老师安排的五子棋作业咯！” “怀疑这个干嘛？”东东的父亲用力的蹬着自行车，迎着微风的他，心情也莫名的舒畅起来。 “您看，还有一周多点我就要参加了象棋职业棋手认证了。在这个节骨眼下五子棋会不会浪费训练时间？”东东双脚不老实的晃动起来，因为她知道待会儿过了这个路口，他们就会遇到最难骑的上坡路，到时候自己要是帮个忙的话，父亲也说不定会骑的轻松一点。 “要我说啊，闺女你就按照小杨老师的要求来呗。”东东的父亲不在意地又说道：“你要相信小杨老师，他是在为你好。虽然我不太懂象棋，但我看你最近的改变。我觉得小杨老师是个好人。” “好人？”东东想起了她这段时间的改变，她乱动的双腿渐渐平静了下来。 的确，小杨老师是个好人。他不但对人温柔，对人有耐心，他的脸上也永远挂着东东羡慕的，永远都有着自信的笑容。 “嗯，他是个好人，是一个好老师。”东东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这几天她饱受打击，但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棋力的上升还有自己身边的改变。 “所以，你要相信他，更要相信自己。”东东的父亲穿过了路口，来到了那条最难骑的上坡路。他一边用力瞪着自行车，一边感受到自己后座女儿的“帮忙”，他若有所思的又说道：“女儿，你要记住，人生最难走的永远是上坡路，最好走的却是下坡路。” “虽然下坡路是最好走的，但是上坡路走到顶点，你所看到的风景就不一样了。你可以看到天，也可以看到地，更可以看到你背后那些一直推着你走上坡路的人啊！” 15 以棋作为人 杨铮知道自己给东东布置的“作业”条件有些苛刻。 不过，他却相信着东东会老老实实完成他所布置的所有“作业”，因为东东就和她的父亲一样，是一个老实，信守承诺并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更是值得期待的人。 不知不觉中，当初那个不知变通的男孩，早已成为了可以信赖的男人，他也对着他的学生，充满着当初他不曾拥有过的期待。 下班，杨铮走在路上，他望着万古不变的回家路线，他忽然想尝试一下不同的路。虽然他知道这条不同的路会比以往遥远很多，也知道这条路，会在夕阳落下才能到家。但人生不也是这样，通过不断尝试之后，才能看到新的风景呢？ 城市的风景大多千篇一律，车水马龙的车道，街上低头玩手机的上班族，还有那响彻在耳边清脆却永恒不变的自行车铃声，都让杨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他一步一步走在路上，望着四周与之前有着细微区别的景色，他刚刚多愁善感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看见了，树叶是翠绿的，街道也是干净的，来往的行人们，也有着抬着头对未来还有自己充满着期待的。 一年四季，每一季的景色其实都是不一样的，来往行人新旧交替也是不一样。 但人却和他们头上的树叶是一样的。 人永远避不开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他更避不开这一年又一年时光身后的匆忙。 树叶也一样，他会绿，他会黄，他会生出新芽，也会落下悲伤。 人啊，应该去停一下，去看一下树叶的颜色。 毕竟，树叶和人一样，也会有着喜怒哀乐。 杨铮驻留在原地，他昂着头看着树叶，心中慌乱的计算着自己离三十岁还有多久。就像一名棋手计算着棋盘上还有多少步才能喊出将军一样。 但他也好，在厉害的棋手也罢。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人一片树叶而停留。当树叶随风飘下，落在他的鼻尖时，杨铮又忽然释然了。 他笑着想，其实人生无论是怎么算计，到头来，时间永远会给他唯一的一个答案。 与其去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去计算着自己的热情与痛苦，还不如珍惜活在当下的日子。 杨铮迈开步子，在他身前，出现了一条他许久未走过的上坡路，他坚定的望着这条上坡路，双脚不停的往前走去。因为他知道，他的家，在上坡路后面。 “杨…杨铮？”在杨铮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杨铮顺着声音望去，他看见了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年轻女人身材高挑，脸上化着浓浓的妆，可这么浓的妆却依然没有盖住她眼睛里的疲惫。这个年轻女人望着双目有神的杨铮，她又有些怀疑的喊出杨铮的名字。 “我是，您…您是？” “我？我是陆小雨啊，以前高中就坐你前面的女孩！”女孩在确认是杨铮之后，她雀跃的回应道。 “陆小雨？”杨铮疯狂的搜索着记忆，他很快就从自己为数不多的人际关系中，找到了这个叫陆小雨女孩的记忆。 “哦，是你啊。”杨铮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在高中时期并不合群，也没太多朋友，加上这几年忙于工作，与同学之间更没有太多交集。这突然出现的陆小雨，让他措手不及。 “是啊，是我，以前高中的时候，我还欠你十块钱呢！”陆小雨看到杨铮认出自己，她开心的掏出了钱包，看她样子她是想把高中欠杨铮的钱还给他。 “你还记得呢？”杨铮看到陆小雨掏钱的动作，他赶紧挥了挥手：“不用了不用了。”当然，在这两个不用了的背后，藏着可是杨铮压根都不记得自己在高中时候借她钱的过往。 “那怎么能不用了呢！当年要不是你愿意借我十块钱，我在那时要…算了，我一定要给你！”陆小雨掏了半天钱包，也没掏出十块钱的钞票。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基本上什么都可以电子支付，现金的作用反倒是越来越少了。 “你看要不这样，我加你联系方式，转你吧。”陆小雨发现自己的钱包钱不够，她慌忙的掏出了手机，有点羞涩的说道。 “行…行吧。”杨铮望着这么执着的陆小雨，他也不再矫情，加完了陆小雨的联系方式后，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时，陆小雨又突然问道：“对了，杨铮，十多年不见，你还好吗？你结婚了吗？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我还好，没有结婚，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凑合。”杨铮老老实实回答道。 “是吗？那你有女朋友吗？”陆小雨低下的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也能听出她好像有些忐忑。 “我？应该有吧？”杨铮想起了欢欢，他不确定的说道。 “是吗？那就可惜了。”小雨依旧没有抬起头，但是听她的语气，应该有些惋惜吧。 杨铮不愿意过多纠结于这个问题，他晃了晃手机找个借口离开。陆小雨终于抬起了头，她望着杨铮离开的背影，她重复着杨铮的话。 “应该有吧？”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也好像知道了什么，她又重新的恢复了刚刚的活力，眼神里的疲惫也因为这四个字烟消云散，她重新打开了钱包，在钱包夹层里，放着一张色调老旧的照片。在那张照片里，陆小雨和杨铮在四周同学们的面前有些格格不入。 但也就因为格格不入，最后愿意借她钱帮她的人，也只有杨铮一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想找到杨铮，但是杨铮自高中毕业之后，就仿佛消失在所有人的生活里。他没有社交，也因为高中时古怪的脾气，更没有朋友。 这些年来，高中同学聚会已经举办了六七次，她这个在高中也不算合群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参与其中。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想找到他，还给当初他借给她的十块钱。 原本以为再过十年，她还是找不到杨铮，但没想到的是命运居然如此巧妙，她精心寻找多年，却敌不过她心血来潮的一次探店。 没错，就是探店。现在的陆小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现在的她，可是在互联网上有着一千万粉丝的短视频优秀制作者。也是被誉为，今年最有潜力的网红。 16 以盘做人生 杨铮刚吃完饭，就收到了陆小雨的转账。 她一次性转了一万零一十给杨铮，杨铮以为她转错了，第一时间就点击了退还，却不料陆小雨第二次转账依然是一万零一十。 杨铮望着这个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一两个月工资的数字，他心中莫名出现了一种烦躁感，这一次，他点击完退还之后，就把手机放在一边忙着东东的事。 第三次转账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陆小雨，望着前二次的退还，她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片红晕。 “果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杨铮。” …… 杨铮并不知道自己高中时期的同学现在已成为了网红，作为一个忙于现实的人，他在心中对网红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加上之前因为棋呆子和老张的关系，他也遇见了一个自称“象棋大师”的女网红，在与她对局的时候，他更觉得网红全是骗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这个古板男人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网红已经慢慢变成了中性词乃至褒义词，无数的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去当网红，甚至很多人都以自己有个网红朋友为傲。哪怕是打着“教书、育人”招牌的学校，也会因为学校里出现几个成功网红，而把他们当做成功的创业者和明星，会邀请他们来到学校里传授着“经验”。 陆小雨已经被邀请了两次，第一次，是她初中的母校，她带着自己所谓的“梦想”回到了学校，在那次演讲中，她看到了上学时因为成绩不好，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的老师对她热情如火。她还看到了自己这个在很多人眼里是绝不会有出息的女孩子，登上了学校里高挂的优秀校友名单。她更看到了那些知道她名字的孩子们，对她憧憬的眼神。在那次演讲中，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摄影师，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的做网红去实现摄影师的梦想。她一边声情并茂的演讲着团队给她写好的稿子，一边疲惫的望着那群想要成为她的孩子们。当然，她不会因为自己编造的摄像师梦想以及成为网红后每日奔波而愧疚和后悔。虽然她时常会感觉到很累，但是，现在做什么工作不累呢？ 已经三十的她，眼里早就没有了梦想。 第二次演讲是她高中的母校，这一次她反倒是受到了阻碍，因为大部分高中老师都认为读书是学生唯一的出路，她望着那群固执的老师，她心中在想，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个月挣的钱是他们好几年才能挣到的。她好像也不知道，她在这几年中，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三观已有了细微的崩塌。 不过，她不计较这个。因为，现在喜欢她的人啊，憧憬着想要成为她的人，早已过百万。自己何必在乎这些老顽固的想法呢呢？ 但是，在高中演讲中，她的梦想又从摄影师变成了老师。她现在的确可以说是老师，因为她在拍视频的同时，也教导着很多想成为网红的男人女人们，如何去涨粉，去保持住播放量。 这也的确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老老实实工作的人，却被很多人视为老顽固。但这个世界公平与否，它始终还是会有着一杆秤。 有些人会努力守护着这杆秤，但也有人想要破坏这杆秤。但努力守护它的人，却永远会比破坏它的人多。 这是陆小雨第三次去演讲，地点是她曾就读过的小学。 别看小学里的学生年纪都很小，但过早的接触互联网的他们，对网红的包容度还有接纳度要远远高于比他们年纪大的初中乃至高中生。 甚至还有着不少小学生都关注了陆小雨的短视频号，这次听说陆小雨要来学校做演讲，很多小学生都拿出了家人给他们买的手机，准备偷偷记录着这一刻。 如今时代在变，小学生们也被迫在变。 很多老师都不再和往常一样，在黑板上留作业，反倒是把作业发微信群里和家长群里。殊不知他们这种做法，是真正违背着学校里秉承的公平还有公正！ 东东没有手机，但她也知道今天陆小雨要来学校。她也很期待。 虽然她压根不清楚网红是什么，但看着身边的同学都在激烈的讨论着陆小雨，她也在心底暗示着自己应该要去喜欢她。 不过，暗示归暗示。她很清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杨铮老师的任务去下赢三百盘五子棋。 在昨天她和父亲下了挺多盘五子棋，但她的父亲棋力本就不高，加上一天工作的劳累。下了十五六盘就倒头大睡，只能让她把棋盘带到学校里去找同学下棋。 但直到现在，她都因为自己没有朋友而找不到下棋的对手。 难道还要回去和父亲下棋吗？东东胡思乱想到，直到上课铃响起，她才停止住胡思乱想，她收起了棋盘，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直到她听到了自己班主任催促的声音，她才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往教室外走去。 好像是网红来了，不然，她那个永远严厉的班主任，是不会和颜悦色的催促着他们去阶梯教室听演讲。 她盲目的抬起了头，望着各个教室因为听到网红来学校以后，喧闹的同学们。 她不知为何死死抱住了那个塞着围棋盘书包，她或许在想。 职业棋手和网红，究竟谁更适合她未来的人生呢？ 她一步一步跟着拥挤的人群往阶梯教室走去，一路上她听到了很多声音。 有不喜欢那个网红而觉得去听演讲无趣的，也有着喜欢网红觉得今天这是个大日子的。当然，更多的还是对网红无感，觉得去听演讲还不如去操场上玩的。 东东听着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她抱住书包的手渐渐松开了。 也或许，在她心中，与其去听网红演讲，还不如趁早去完成小杨老师布置的训练作业。 也毕竟，她从始至终的梦想，就是去成为和棋呆子老师一样的职业象棋棋手啊！ 17 棋与盘与梦 东东认真听着台上那位漂亮的大姐姐诉说着自己儿时的梦想，她满眼都装满了艳羡。 她很羡慕着这位大姐姐能够有如此之多的人喜爱，相较于她的受欢迎程度，自己却连下五子棋的对手都找不到。 她好想去成为网红啊，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去尽情的下棋，去尽情的寻找着不会拒绝她的对手。 但她知道她变不成她，因为台上的她，儿时的梦想可要比台下的她要宏伟的多。 可惜，她并不知道梦想根本没有大小，也根本不会出现贵贱。哪怕是最让人感觉到卑微的清洁工职业，也未必会比科学家、记者、作家差。 梦想，永远是你看到，做到。而不是像上面那位网红一样，用嘴去诉说着她的梦想。 没人会告诉她这个道理，包括打着育人旗号的老师，他们也会忽略这个简单易懂的道理。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提早灌输孩子有关于金钱的重要性。 虽然金钱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是金钱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生命的必需品。 …… 陆小雨说累了。 她望着台下的小观众，她哑着嗓子，询问着她们的梦想。 有关于梦想的话题，是一个演讲家最喜欢诉说的话题，因为大部分人的梦想不一样，听他们诉说着梦想，无疑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孩子们，他们永远都不缺少天马行空的梦想。当然，大部分孩子的梦想都很容易实现，也因为她们的梦想，往往更加纯粹。 陆小雨望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她那双永远疲惫的眼睛刹那间有了光彩。她认真聆听着台下五颜六色的梦想，她也认真的开始挑选着最容易实现的梦想。 老师们，望着嘈杂诉说着梦想的孩子们，他们毫无意外的全皱起了眉头。他们胆怯的望着台上的嘉宾，心中或多或少会埋怨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孩子。 也或许，这些愿意请网红去演讲的老师们，早就失去了他们最纯真的梦想。 不同的老师的大声呵斥，让台下的孩子们老实起来。 他们不敢再诉说着自己的梦想，看他们胆怯的眼神，可能他们现在的梦想，就是不愿再听到老师们的怒吼吧。 陆小雨习以为常的接受着台下的安静，她也随意挑选了四个孩子来到台上跟她诉说着梦想。 第一个孩子，看上去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小小年纪的他，早就架上了一副厚实的眼睛。他也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然他的梦想怎么会是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作家呢？ 陆小雨笑嘻嘻的聆听完第一个孩子的梦想，她也拿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钢笔，送给了第一个孩子让他早日实现梦想。 她望着斯斯文文，不卑不亢的第一个孩子，她心中给出她的评价就是这孩子未来必成大器。 与第一个孩子相比，第二个孩子就没有那么优秀了。他虽然也打扮的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但是他的眼睛里可藏着老实乃至懦弱。 陆小雨轻声询问着他的梦想，他支支吾吾许久，才说出他未来想当科学家。但是他的话语却得到了许多人的嘲笑。 因为他们觉得，这不是他的梦想。哪怕这真是他的梦想，也太土太幼稚了吧。 陆小雨给他的礼物依然是一支笔，不过，在她的心中，给出这个孩子的评价却是未来注定平庸。 对于她来说，一个眼里藏着老实和懦弱，口里说的全是不切实际梦想的孩子，未来怎么可能有着出息呢？ 她默默目送着第二个孩子走下了舞台，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好像儿时的梦想也有过科学家，不过，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科学家究竟是做什么的，那些梦想也完全都是大人和老师灌输给她的。她看着似曾相识的背影又默默在心中改了一下评价，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着出息吧。 第三个孩子，邋遢不讲卫生，但他的胆子却很大，面对着台下熟悉或陌生的同学和老师，他还有着胆子去扮鬼脸。他说话的声音嘹亮，眼睛也很有神。当陆小雨问及他梦想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眼里越来越明亮的光，让陆小雨感觉到这孩子未来绝对不一般。 他的梦想是想成为篮球运动员去为国家争光。这个梦想被他说的斩钉截铁也说的铿锵有力。他的身子也似乎随着他诉说的梦想，挺得更直了。 这种坚定的语气，让陆小雨一阵恍惚，因为她想起了杨铮，当初杨铮诉说梦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坚定。那时候的杨铮梦想是想成为一名老师，去教导着孩子们如何去做好人，如何去改变命运，如何去寻找梦想。 那时候的杨铮，坚定到让她着迷。 也让现在的她坚定他，肯定已经实现了他的梦想。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她对着这第三个男孩十分亲切，还送给他一双早已准备好的篮球鞋。 她望着男孩雀跃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也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梦想。 不过，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第四个女孩的梦想，让她感觉到厌恶。 而这个让她感觉到厌恶的女孩，她的梦想竟是想和她下五子棋。 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一看就是没什么大出息，再加上这个女孩土里土气的穿着，更让她觉得这个女孩家境不太好。 这样一个生在边缘家庭的女孩，居然想和她下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时间很宝贵，可没什么时间去和她下那小朋友才玩的五子棋。 她到底知不知道，梦想是什么？ 与前三个孩子相比，这个孩子就像一个小丑一样可怜又可笑。 她很想去拒绝着这个孩子的要求。但她却无法拒绝。 因为，台下的学生老师们，都用着期待的眼神盯着她们。 包括她背后的团队，都在暗示着她，要她去和她下五子棋。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微笑的跟她说，自己没有棋盘和棋子，要她换一个梦想时。 这个小丫头却从身后的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棋盘还有两罐棋子。 她如沐春风的看着向往的她。 而被向往的她，却又在心中骂着她，没有梦想。 18 棋道在人心 “这孩子…怎么会随身带着棋盘呢？”虽然陆小雨心中极不情愿。但她必须要去满足这个孩子的“梦想”。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台上的老师搬来了桌子，陆小雨也从他们嘴里得知这个孩子其实一直都在上着象棋课外辅导班。 多疑的她，在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就有无数的猜想。 象棋？这个听起来就古板、落后、甚至有些庸俗的棋类运动又和五子棋有什么关联？自己应该是赢还是输？若是输了，是不是又变相的给女孩身后的象棋机构打着广告？ 多疑的她，望着女孩认真的摆放好围棋盘，她忽然决定，这把她必须要赢。 陆小雨是一个五子棋高手，年少时她曾专门学习过五子棋，也有过业余段位，虽然多年没有下过，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 比如你认真学习过的知识，也比如你多年汗水累计的肌肉记忆。 五子棋别看它听起来和象棋一样上不去大雅之堂。其实在现实中五子棋也有着世界级的比赛，叫作“世界连珠锦标赛”，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五子棋个人大赛，也在这场比赛中，无数五子棋高手都创造出属于他们的流派。 其中最出名最易学的流派就是无禁手七步必杀流。 这个流派讲究的是以守代攻，它不会主动去“堵”别人的三子，而是让别人去主动“堵”它的三子。当然，这一流派也跟象棋里的“十步绝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一门专杀新手的棋。 看着连四手规则都不懂，像是五子棋新手的东东，陆小雨暗自决定要用七步必杀去“实现”东东的“梦想”。 她毫不犹豫的拿走了先手代表的黑子，随后一子落在棋盘上。东东望着别无选择的后手白子，她无可奈何的接过白子，将白子堵在陆小雨黑子的上方。 两手过后，陆小雨率先连上了三子，望着这两口能直接决定胜负的棋眼，东东习惯性的选择去堵住上方的棋眼。 有时候不得不说习惯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尤其是在所有棋类运动中，经验老道者必定会利用常人的习惯去走出决胜棋，陆小雨也一样。 她紧接着两手后手，将黑子连成“t”字型，而反观东东，左拼西凑去堵住陆小雨能连成“四”的所有棋眼，最终导致后手的东东错失良机，在两手过后输掉比赛。 这一次胜利，让陆小雨心中的不快烟消云散，也因为这一次五子棋的胜利，陆小雨看向东东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因为她是真真切切看出东东刚刚的梦想就是想去下一盘五子棋。 东东乖乖收起了棋盘，走到一边。她脸上无悲无喜，对于刚刚的胜负，她也似乎不在乎。 她默默地跟着前面几位得到礼物的同学走下了舞台，在她的心中，应该还在计算着自己还得下多少盘棋才能完成小杨老师的任务。对于身后的网红，她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向往。 虽然刚刚只是一盘结局惨败的五子棋，但她也似乎在其中抓住了些什么。她的小脑瓜再不停思索，待她回到座位时，她忽然笑了。 因为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心中迷惑许久的答案。 …… 或许是多了教导学生的责任，杨铮也给自己制定了训练计划。 他的棋力大概在代替棋呆子去参加展会时，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上限。虽然现在的上限足够让他应付着绝大部分的职业棋手，但面对像老周这样的顶尖高手明显还是没有太多胜算的。尤其在老周和东东对弈的那一局中，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也让他感觉到一丝危机。 自己的学生未来只会越来越强，而作为老师的自己也必须突破自己的上限，不断的去追寻着极限。 象棋的极限是什么呢？是超越所有人的计算能力？是把控棋盘和对手心理的大局观？还是身经百战的实战经验？ 这个答案，太过复杂，就算是站在华夏象棋巅峰的老周也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而且，这个答案，也是因人而异的。 为了能突破极限，杨铮第一次尝试着与电脑ai对局，面对着初级中级的人工智能，他的胜率高达95%，而面对互联网上最顶级的象棋人工智能，他的胜率却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个数据若放在华夏象棋棋坛上，肯定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也会让很多职业棋手感觉到自愧不如。但杨铮似乎并不满足，因为他知道，互联网所能搜索出的人工智能可远远没有那些大公司大企业的人工智能更加先进，他还知道，人工智能还在成长，它的上限甚至比人类的极限还要高。 为了让自己面对高级人工智能胜率提高，杨铮也在网络上查询过很多资料。现如今能够挑战并赢过人工智能的象棋棋手其实并不少。但是他们大多都是残局取胜。 并且，几乎所有象棋人都觉得超越人工智能的极限永远都会在象棋残局中。 其中就有一个被世人誉为512核电脑的棋手，他在采访中曾说过，自己潜心研究了几十多年的象棋残局，为的就是挑战人工智能。 当然他说的话真假不知道，但是他面对某家外企精心研究出的人工智能，他残局的胜率高达85%，这已经可以说是国内的记录，也是世界的记录。 这个人的名字叫苟阿么，虽然名字不好听，但是在象棋届里可是赫赫有名的。就连退出棋坛许久的老周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老周对他的评价并不高，他经常说苟阿么是舍本求末，也说他忘记了象棋的根本。 杨铮也曾问过老周有关于象棋的根本是什么的问题，老周给出他的回答就是，象棋的根本就是人与人的对战。或许对于老周来说，一个文化想要流传下去，必须是人与人的对接，而不是人与机器的对接。 虽然老周说的是大实话，但现在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的听进去呢？ 杨铮也因为苟阿么，对他的残局理论起了兴致。 通过网上资料，他得知这个男人居然开了一家棋社，专门教人残棋。这又让杨铮决定明天要去找苟阿么看看他的残局。 19 舍本只求末 次日杨铮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之后，便早早离开了棋社，按照网上的地址去寻找着苟阿么开的棋社。 他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望着这挂着“象棋培训班”招牌的破楼，他犹豫了许久都没有走进去。 他一再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大概是他看过的最破落的棋社。 “你是来学棋的吗？”在杨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推开那扇铁迹斑斑的铁门时，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苍老细腻的声音。随着这声望去，杨铮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老人大约八十上下，脸上的皱纹比老周还要密集，他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我是来学棋的…”杨铮又犹豫了再三，最后麻木的点了点头。 “那感情好啊！快进来。”老人一听到杨铮是来学棋的，他蹒跚的脚步也好像轻盈了许多，他一边推开铁门，一边又絮絮叨叨地念叨道：“好久没人来学棋了。你说这年头，年轻人怎么总是忘本呢？” 老人的语速很慢，但是也很重，尤其在忘本这两个字眼身上，他几乎是用鼻音哼念出来的。 也似乎，他很讨厌他嘴里的那些忘本的年轻人。 杨铮莫名的想要反驳，想要对老人说现在年轻人不算忘本。虽说，网络的确活跃着一批崇洋媚外的键盘侠，但绝大多数年轻人三观都是正的。 可是，当门打开时。 他望着门内张贴的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报纸简报时，他忽然把心中的话语全都咽了下去。 在墙上，张贴着无数张有关于象棋的简报，上面都标注着不同的年份。 70年代，象棋正处在最火的时代，象棋与围棋的棋圣之争一直都是那个年代年轻人最感兴趣的话题，而媒体的关注点除了放在两大棋派的代表人物以外，更多的是放在棋的本身。无数无私的爱棋人为了支持以及发扬他们所爱的棋类运动，都将自己最得意的棋技奉献在报纸乃至媒体上。也在那个年代，诸多武侠风格的棋路比如西风展大棋、折柳断梅手这类都被赋予别样的浪漫。到了八十年代，象棋也延续了七十年代的风格，他变得更让年轻人着迷了，数不清的成功企业都会举办象棋围棋大赛去提升知名度，在那个年代，不少棋力高绝的象棋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人。 可到了90年代，人工智能的出现还有新式娱乐的冲击，都让象棋的热度慢慢减少。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象棋开始走入衰败。而到了现在，象棋大约已经随着那曾记载过他辉煌的报纸一起，慢慢跌进时代的谷底。 杨铮盯着写着2022年至今来空无一物的报纸剪影，他好像有种愤怒一直被抑制在心中。 他不经的问自己。 未来究竟在哪呢？ 他也分不清，这个未来究竟指的是象棋，还是他的。 但他知道，他必须要去做什么去改变。 “年轻人，想学什么棋？”老人并不知道此刻的杨铮有多么愤怒，他打开了许久未打开的灯，他也拿出了一块沾满灰尘的木板，他指了指木板上的字又说道：“这里都有收费标准。” 杨铮仔细一看，偌大的黑板上面只有三行字： “对弈五把收费五元； 学棋套路一小时收费五元； 残局破解一局五元。” 这间小小的棋社，好像只提供这三样服务，这廉价的价格，又让杨铮感觉到有些心酸。 可当他抬起头看见老人那突然亮起来的招子时，他赶紧收起了自己原本多出来的心酸和同情。他不想去亵渎老人这份尊严。 他掏出了二十块钱放在桌上，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老人，他都想来一遍。 老人笑呵呵的把他带到了一张缺了一个桌角的象棋桌上，他摆好了那一个个上了岁数的棋子，就着这残桌、昏灯，也就着这古棋，轻人，他突然嘹亮的说一个“请”字。 随着这个“请”字落下，这盘刚刚摆好的象棋，好像也忽然有了生命。 马在叫，兵在吼，两炮对弈无声息。 将磨刀，士在笑，两相遥看互算计。 象走田，車走直，两军交战比谁异。 马吃炮，兵档車，棋盘胜负无人期。 轻弈老，老笑少，人生如棋无谓奇。 棋笑人，人比棋，是非曲直无人翼。 高人难，俗人笑，俗人自有俗人道。 棋力绝，又如何，棋下本心自逍遥。 …… 第一把对局，杨铮毫无意外的用棋力碾压了对面这位老人，但也因为刚刚这局对局，杨铮心中觉得对面这位老人棋力不应该仅此而已。 他好像藏着些什么，也好像根本不在乎输赢。 老人的确表现也是如此，输了棋的他脸上仍然笑呵呵的，还对杨铮的棋力赞不绝口。但是杨铮还是能看出这老人眼神背后隐隐多了一丝渴望。 没错，就是渴望。 这份渴望，就像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一样，让杨铮不自觉的岔开了想要继续下第二盘的念头。 他岔开了话题，低声问着老人有关于苟阿么的种种。 但不料如此和善的老人，听到了苟阿么这三个字，就像是被人揭开旧疤那样愤怒。 “你不要提这个忘本的玩意儿！”老人几乎吼出这几个字的，他似乎也觉得不解气，说出了和老周一样的话语。 “这个舍本求末的玩意儿！知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着象棋的根基。就像现在出的那款象棋游戏一样，将象棋最重要的人与人的根本，转移到人与机器上。” “殊不知，越是这样，越是在断绝着象棋的根基！” 20 本末不倒置 “舍本求末，去断了象棋的根基？” 杨铮念叨着这句老周也曾说过的话，他眼里已不在迷茫。 “对，就是舍本求末。当象棋从人与人的对战，变成人与机器的对战，那这项文化还有传承的必要吗？当人把目标从敬仰的背影转到冰冷冷的机器时，那人去追赶前方的目标还有着意义吗？” “的确，是没有意义。”杨铮忽然感觉到索然无味起来，因为他想起，就算苟阿么对战人工智能胜率如此之高，外人给他的绰号也离不开电脑。512核电脑？说起来像是人战胜了现在的人工智能，但变相的说，人还是不如电脑。 真是无趣啊，杨铮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 连带着他和老人的第二盘棋，也提不起精神。 但当老者洪亮喊出将军二字时，他疲惫的抬起头，却发现这位老人眼神里又藏着一丝狡黠。 他好像恍然大悟，也好像终于明白，这个老人刚刚所说的其实只是为了压低他的气势。 气势。 这两个字看上去似乎无法决定什么，在象棋世界里，它能直接决定一盘棋的胜负。 尤其在双方棋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有气势的棋手他的棋可以不用畏手畏脚，握子落子之间皆是杀伐之术。反观失去气势的人，他会瞻前顾后，节节防守，最终错失良机，满盘皆输。 而掌控气势的人，他不仅会压势，更会借势。 就像这一把，在中盘对局中，老人就借了杨铮的“势”，在杨铮莫名觉得人生无趣而被动防守时，老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布出了决定胜负的连环马。 杨铮也似乎看出了这个老人绝对是一个攻心高手，他好像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起就发现自己藏在内心的焦虑。而又在之后对话中，他也好像在有意无意的放大着杨铮的焦虑。 虽然这么想有些天方夜谭，但是杨铮却莫名觉得这个老人就是这样的人。他随着老人的眼睛望去，发现老人总在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他抽出了右手，仔细端详，他终于发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大拇指还有中指上起了一层他也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老茧。 他又瞧向老人，他也第一次在老人脸上看到了赞许的微笑。 “你终于发现了。”老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杨铮感觉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下棋，始终下的还是心啊！这才是象棋的根本！” …… 老周自从上次下赢了东东之后，就被公园里的四大天王天天缠着一起下棋，这四大天王虽然加起来的岁数要比老周大，但是这四大天王加起来的棋力连老周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与臭棋篓子下棋，无疑是对顶级职业棋手的折磨。 毕竟，漏洞百出的棋局，不但不会让职业棋手出现胜利的成就感，反而会让他出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老周也一样，再教训四大天王一天后，他就对着象棋这项陪伴他一辈子的棋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怀疑。 尤其在面对死皮赖脸屡败屡战的老张时，他更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又菜又爱玩之人。 但是碍于四大天王口里那一声老哥哥的亲切称呼下，老周也慢慢交到他晚年以来的第一批朋友。 在这一天的对弈中，老张和老李这两个岁数稍大的老男人，成为了老周的铁杆粉丝。 他们对于老周这出神入化的棋力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也好奇着老周的真实身份。 不过，老周怎么会让这群“弟弟”知道他其实是国内象棋实力的天花板，他总是支支吾吾的岔开着“弟弟们”的话题。 老张他们这些“弟弟”也不计较，对于他们这些俗人来说，老兄弟的身份本就不重要，但他们也好奇，好奇棋力这么高的老周有没有一段象棋的青葱岁月。 老周对于这个话题没有避讳，他这辈子下棋少说也有万千把，能够下赢他的对手本就不多。 除了他的养母还有逝去的象棋届的老大哥以外，他这辈子承认的对手只有三个。 一个是杨铮，他赢过老周一把，不过那一把是在老周没有选择继续落子的情况下，杨铮才侥幸将了一个“活”军。 而第二个就是和老周齐名的老孙，虽说他的棋力没有老周高，但是他在决定放弃国籍移民之前，他找到了老周下了一盘棋，那一盘棋他借助了人工智能“梦入神机”的力量，硬生生的下了一盘快棋和棋。 虽说几十年没有联系，但老周知道老孙这个人绝对还会找他下棋。 所以，他也算一个。 至于最后一个被老周承诺的对手，是一个业余棋手，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真实棋力如何。 但他知道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他有着一双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的棋也是充满着未知的棋。 当初他和老周为了争夺一场比赛冠军，一共下了五盘棋，前四盘棋都是老周赢，但是最后一盘棋，他赢了。 虽说这一盘棋放在比赛里无足轻重，但是那一盘棋却是老周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棋。 那一盘棋，他是险胜老周，也在棋局结束的时候，这个无名的业余棋手还给老周留了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一句话。 那句话正是：“象棋，永远下的是人心啊。” …… 杨铮本想和这个老人下第三盘棋。 但是老人却没有同意，他反而拿出了一副新棋认真的摆在棋盘上。 当新子替代了旧子，当残灯变为明灯。 棋盘上却又出现了一局残棋。 老人盯着这局残棋，笑呵呵的说道：“象棋，本就是互相怀疑的。红怀疑着黑，黑又怀疑着红，棋手怀疑着自己，而人又怀疑着世界。” “你说，象棋这玩意儿，是不是很有趣。尤其是象棋里的残局，你说红胜还是黑胜呢？” 杨铮低着头望着这盘残局，他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这盘残局中，红好像必胜，但黑又未必必输。 21 人生走一趟 “这盘残局的名字叫做载输尔载。”老人指了指棋盘上的棋谱微笑的说道。 杨铮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便盯着面前的残局久久不语。 载输尔载，将伯助予。是出自于《诗经》里的一首名为《正月》的诗词，此诗作者不详，但这却是一首只要读了一遍，就很难忘记的怨刺诗。 而这盘残局也和那首诗一样，是一盘千古奇局。单从棋面上看，这盘奇局里，双方老将都在九宫格里饮酒作乐，但四面全都是楚歌。 再从棋子数来看，红方五兵双車杀入敌阵，两相一士貌合神离，中盘之间还剩十一个子。反观黑方三卒一車过了河，两象相视奈遥望，数来数去也就七个子。很明显红方占了“人和”的优势。最后再从双方布局来看，红方老帅左右上面各挺着一只黑卒，一旁的的黑車至少要有两手才能将死他。而黑方的老将则没红方那般幸运，他不仅被三兵围城，红色的双車更是虎视眈眈的压在九宫格外，若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老象舍命拖延时间，想必下一手，黑方就会被彻底将死。又明显的被红方占了“地利”的优势。再加上残局红先走的规则，红方又占了“天时”。 既然红方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 那这盘残局胜负自然可以提前预定是红方胜利。 但杨铮也好像记得他的父亲曾提起过这盘棋，在他很小的时候，他那象棋爱好者的父亲最喜欢搜集旧棋谱，里面就有一本记载着此残局的《心武残编》，至于这残局的结局是什么杨铮忘了，但他还记得父亲说过，这盘残局可一共可以走三十二手。 众所周知，象棋是一个“快节奏”的棋，尤其在现在这个时代，象棋结束的回合也被死死固定在双方互走六十回合。而在一些象棋比赛中，基本上二三十回合就能定下胜负。至于像这盘能够走上三十二手的棋，也只能存在于古书棋谱上。 杨铮在心中演算了许久，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答案。 因为这盘棋，红能赢，黑也能赢。主要还是看下棋的人。 “你想好是红赢？还是黑赢了吗？”老人望着沉默不语的杨铮，他走上前问道。 “我想好了，红能赢，黑也能赢。”杨铮给出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后，他望着这个老人不自觉的重复着他刚刚的问题：“那您觉得是红赢，还是黑赢呢？” “是和。”老人坐在棋盘旁，慢慢演示着这盘残局。 三十二手，就如杨铮记忆里父亲所说的那样，这个老人一共下了三十二手，这三十二手虽然看上去稀疏平常，但从另一个角度给杨铮展示了一种别样的下法。 那种下法正是老人口中的“求和”。 “自古以来，象棋和围棋之争，都可以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缩影。” “有的朝代将围棋视为国棋，而也有的朝代独尊象棋。可象棋还有围棋究竟谁才能代表华夏人的灵魂呢？” “是算法复杂，被誉为是人类智慧巅峰的围棋？还是像我们这样，在这个破旧的房间，在这座残缺的棋盘上随意下的象棋呢？你知道答案吗？” “我…我不知道。”杨铮老老实实的回答到。当然，在他心中，他更渴望老人接下来的回答的答案是象棋。 因为，他所追求的正是象棋。 “答案，就是一个和字。”老人笑眯眯的给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围棋比象棋复杂，这的确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因为他就像华夏人千古以来积累的所有智慧那样，让人忍不住在偌大的棋盘上去追求着黑白分明。” “但象棋可有着围棋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和。如果围棋被世人认为是华夏人智慧结晶的话，那象棋就是华夏人流传至今的精神。” “因为象棋啊，他设定了太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就像马必须要走日，象必须要走田那样，他把每个棋子都固定在这残缺的棋盘上。而作为棋手的我们，为了追求胜负和都必须要去打破这些规矩。” “马，我们可以走连环马，炮我们也可以走天地炮。” “棋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生活一样，当我们面对着我们无法改变的命运还有困境时，我们可以去反抗规则，可以去打破规矩，当然还可以去妥协，反正结局大不了也就是输吗。象棋流传了上千年，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道理吗？” “所以，你追寻的答案，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和字。” “想要做到这个和字，你要就记住一句话。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也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直赢的，做人啊就应该和下棋一样，不该去从开局就计较输赢，哪怕你最后的结局是输也不要觉得丢人。因为啊，输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输了之后，没有勇气去重新站起来，去赢下一盘属于你自己人生的棋！” 22 一次就挺好 杨铮走出了棋社，他再次抬头望着这间棋社的招牌，他忍不住笑了。 因为，这间棋社的名字叫做：一次棋社。 一个老土又烂遍大街的名字。 但就这样的名字却给了杨铮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看样子，我真的缺少和这个字。” 在杨铮离开的时候，这间棋社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老人端坐在棋盘旁回忆着杨铮与他对局的第一盘棋和第二盘棋，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厉害，还好老头我会说大道理，不然他要下第三盘棋我可就难了咯。” 在老人话音刚落下时，铁门再次被推开了。 他顺着门望去，一个三十出头带着墨镜的年轻人正提着拐杖走了进来。 “师父有人来下棋了？”年轻人的拐杖打在和往日冷清有所不同的地面上，他抽了抽鼻子，话语里透着惊喜。 “是，一个和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来学棋了。”老人关上了灯扣扣搜搜地说道。 “那他棋力如何？”年轻人似乎不介意这间棋社又恢复成过去的暗无天日，他摘下了墨镜，一双无神的眼睛盯向远方。 “他的棋力比老头我还高咯。”老人靠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他点燃后，眼睛也看向了不见天日的漆黑屋顶，随后他又说道：“不过，他的棋太宁折不屈了。不太好，不太好。” 老人连续用两个不太好，去评价着杨铮的棋。然后，他低着头，望着对面的年轻人说：“但，他也挺好，挺好。” 年轻人被两个矛盾的词语激起了兴趣，他喃喃地说道：“还是和人下棋有意思呀！” …… 东东第二天早早就来到了学校，距离杨铮规定的赢三百盘五子棋的任务，她还差两百盘。 她忐忑的拿出了棋盘和棋子放在桌上，她的眼睛也打量着四周成群结队的同学。 不过，她眼睛里早就没有了以前的羡慕。 “下棋吗？”东东忽然问着四周的同学，而整间吵闹的教室，似乎也因为她的大嗓门莫名的安静了片刻。 “下…下棋？”一个胖乎乎的小胖子望着东东桌上的围棋，他愣住了。 “可…可是…围棋我不会下。” “我们只下五子棋。”东东指了指棋盘小声的说道。 自打昨天，她输给了陆小雨之后，她好像就变了。 变得多了些自信，也变得多了些勇气。 毕竟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在全校师生面前输了棋更加丢人的呢？ 她握着白子大方，将先手的黑子让给小胖子之后，她就像在象棋班里那位被她视为偶像的棋呆子那般平静，起手握子落子之间，就像一座高山一样神秘又大气磅礴，也让四周的同学忍不住好奇围了上来。 十几手之后，东东毫无意外的赢下了对面这个小胖子。 她望着小胖子那因为输棋后不敢置信的神情，她又轻轻地说：“那我们再来一把？” 随着这句话落下，东东好像终于明白杨铮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自己就该去做一次自己人生里的主角。 …… 杨铮并没有向办公室的同僚们说起昨天他去下棋时的遭遇。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望着棋呆子和王起新招来的象棋老师，他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象棋热度逐渐增加，也随着那款象棋软件的爆红，现在愿意学象棋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学习象棋中的大人比例甚至比孩子占的还要多，除了王富贵棋呆子王起马老师以及老李这五位货真价实的象棋职业棋手以外，杨铮有时候也得去代几节课。 久而久之，现在棋社里的象棋老师数量也明显不够了。 王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又找来了几名职业棋手代课，其中就有着杨铮最熟悉的鹏飞。 鹏飞现在已经是国内棋坛里最年轻的象棋大师，也是这间棋社里唯一有过国际比赛经验的棋手。 他的到来让棋呆子和王富贵都感觉到震惊，此时的鹏飞一脸乖乖仔的模样，让在座的所有老师都心生好感。当然，这里面就不包括杨铮。 作为见证过鹏飞野心的男人，他很清楚鹏飞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期待着鹏飞未来能够改变棋坛。 但他却不愿意加入鹏飞。因为他知道，野心家往往都很薄情，别看鹏飞现在又被称为“大圣”又被称为“棋坛里的老好人”，但杨铮依然觉得，这些可能都是鹏飞的伪装。 鹏飞老老实实的向每位老师打着招呼，当他看见杨铮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没想到杨铮哥哥你也在这间棋社上班啊。” 听到鹏飞如此熟络的和杨铮打着招呼，还亲切叫他哥哥时，棋呆子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 她不经意间走在鹏飞和杨铮的中间，她那双本该平静的眼睛此时却透露着警告的意味。 而鹏飞看着棋呆子这充满着警告的眼神，他好似畏惧的躲闪，但杨铮知道，鹏飞不可能会畏惧任何一个人，哪怕对面是被誉为近三十年来，最可能成为女性特级大师的棋呆子也一样。 但他偏偏又躲闪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杨铮带着好奇的眼光望着这两个人，他嘴角也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鹏飞弟弟。” 鹏飞望着主动回应他招呼的杨铮，他总算抬起了头，他也用他往常的眼神去回敬着棋呆子那带着警告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全是挑衅。 这两个被现在棋坛称之为“北斗七星”里的两颗新星，也在这一刻终于碰撞。 在这一刻起，华夏年青一代的交锋彻底拉开了序幕。 作为始作俑者的王起望着这两个不对付的象棋大师，她在心中默默笑了，因为这二十年来，七大派系精心布置的残局，终于也在杨铮这粒微不足道的小兵进入战场的这一时刻起，拉开了最后的布局。 天地为盘，世人皆子，又有谁能笑到最后呢？ 百年布局，二十年勾心斗角，又有谁能喊上将军呢？ 她很期待这盘棋的结局，虽然她知道，她也只是一枚棋子，但她却不宁愿这辈子只做一枚棋子。 23 提升的方法 剑拔弩张的两人，让这间棋社在不经意间陷入了冰点。 不知道事情原委的王富贵，只认为这两人是年轻气盛起了矛盾，便笑着去打着圆场。棋呆子和鹏飞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也终于“妥协”的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座位。 杨铮望着这两人“妥协”的样子，他的嘴角不自然的多了一丝冷笑。 经历过诸多世态炎凉的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了棋盘上的棋子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棋盘上的作用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自己或许已经有资格去左右棋盘上的胜负。 杨铮站了起来，他拿起了教案，往门外走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与其留在这里看他们勾心斗角，不如去老实工作去提升自己的棋力。 毕竟啊，他到现在都没弄懂“和”这个字究竟有何意义。 杨铮现在所带的班是成年人班。 这个班的学生大多都是十八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天天象棋见”在互联网上的潜力，这群以前根本不懂象棋的人，如今却为了追赶“风口上的红利”而像努力像乖乖仔一样去上课。 所以，除了班里极个别的十八九岁的孩子，大多数成年人都提前明白生活的艰辛，也因此他们上课时倒是中规中矩，不会出现什么纪律问题。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这群成年人毫无意外的无一迟到，他们老老实实端坐在自己座位上，拿出了手机准备着上课。 自打“天天象棋见”准备拿出千万奖金来做线下比赛之后，象棋业余棋手又成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职业。它就像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电竞选手一样，在很多年轻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新兴职业”。 说起来也很可悲，当电竞火起来后，无数高校都争先恐后的开设了“电竞班”和“电竞专业”，其中不乏诸多名校。但象棋就算因为奖金火起来之后，却没有太多高校去愿意去开设“象棋班”和“象棋专业”。抛去之前原有象棋专业的体育院校以外，各大高校宁愿去选择围棋和国际象棋，也不愿意去考虑传统象棋。 决定学校开设专业是什么？是学生的兴趣？是未来职责的规划？还是又由什么决定的呢？ 学校，不就应该去发掘每个人的所长吗？ 虽然听起来可悲，但几乎所有人又相信着，当象棋有了市场之后，绝对会有着不少高校乃至于名校去接纳它。 这大概正是成年人的大学世界吧。 …… 杨铮上课的主要内容就是提升学生在天天象棋见里的段位，作为商业奇才的花家棋社，他们早早就看到了天天象棋见这款软件的潜力，并与他们合作。他也是除去南方棋社和李家棋社以外，第三家指定合作棋社。 也因此，花家棋社的象棋学生才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疯狂增长。 杨铮所带的成年人班，一共三十五名学生，这三十五名学生大多都是软件里的“青铜白银”段位，虽说他们会下棋，但是他们也基本只是局限于象棋规则。至于如何去运用规则，如何去运营棋路这方面，他们基本也是一窍不通。 所以，杨铮必须要让他们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棋力至少提升到黄金段位才能算得上合格。 如果要一般的职业棋手来教的话，想必他们会面对着这群基础差劲的学生，只会教他们一些“十步绝杀”这类的新手套路，而不会去教他们“真功夫”。 因为，对于职业棋手来说，象棋是需要积累的，而不是能够“速成”，但对于时间宝贵的成年人们来说，若不速成，他们上课就没有意义。 教学失利的棋呆子左思右想，便把这个班交给了同样野路子出生的杨铮。 杨铮也不负众望的再接过这个班后，仅用半月就提升了这群成年人的棋力。 杨铮教学方法很简单，就是三个字，下残局。 他会让这群成年人在手机上下些免费的残局软件，让他们在课上和课下去破解研究上面的残局。 当然，他也会为他们去讲解他们破解不了的残局，并会去他们告诉为什么要这么下。 这种教学方法就相当于借古人的智慧，去规范现代人下棋的习惯与思路。 这种教学方法，也比起让学生两两对局更加有限，也比教学传统套路更有意思。 杨铮的这种残局教学思路一经推出之后，就收到很多学生的好评，他的教学方法也让他们这个班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整体实力提升到了黄金。 但是，成年人往往要比小孩子更加贪心。 他们到了黄金之后，很明显，不想止步于此，他们想要杨铮继续帮他们提升棋力。 可棋力到了黄金这个段位，他们面对的对手大多都已经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思路和流派，再加上现在互联网的发达，古往今来的所有棋谱都在网上有着免费的讲解，相比之下，古人的智慧反倒有些过时了。 不过，杨铮却依然有办法去提升他们的现有棋力。 这种办法，也是他准备在东东完成三百盘五子棋挑战后，继续提升她棋力的方法。 这种方法就是去下盲棋。 杨铮曾在老周的指导下下过一段时间的盲棋，他清楚盲棋除了能锻炼棋手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以外，它更多的是锻炼棋手的心理素质以及对棋子和棋盘的熟悉程度，它的确是最快也是最有效提升棋手整体素质的一种方法。但它同样也有着弊端，那就是它入门难度太高。就拿现在很多能下赢普通职业选手的业余棋手，要他们去下盲棋，也未必赢得了那些看棋盘下棋的初学者。 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作为野路子出生的杨铮，自然也有着另外一种可以快速让他们掌握盲棋的方法。 而这种方法正是杨铮那个年代曾昙花一现的一种棋。 那种棋叫做“军棋”。 在杨铮那个时代，军棋曾比围棋象棋还要火爆。 但如今，一层不变的军棋早就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记忆里。 而军棋最有趣的玩法正是“陆军棋暗棋”。 今天改文 前面心态崩了，加上比赛心态不对，今天改改文 《象棋俗人》今天改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军棋与象棋 军棋是杨铮小学那个年代最受欢迎的棋类运动之一，它曾和斗兽棋五子棋并称为小学三大棋。 只可惜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如今国内愿意下军棋的人越来越少，知道军棋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军棋源自于国外，创造者不明，共分三种下法，一种是暗棋（棋子立起），两人对决，需要裁判；一种是明棋，不需裁判杀光对方所有能移动的棋子则获得胜利，或者用本方的棋子吃掉对方的军旗，也能获得胜利；至于一种则是杨铮想要传授的翻棋（字朝下摆）。 虽说军棋无论是棋子还是下法都与传统象棋并无联系，甚至论起策略性也不如象棋。但棋类运动，大部分都是相通的，尤其在于“盲”和“猜”这两个字，他们都是出乎一致的需要考验棋手的记忆力乃至运算能力。 当杨铮宣布今天的课程是军棋对战时，这帮和杨铮差不多岁数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军棋这玩意儿，早就只存在于他们的记忆深处里。 “小杨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是来提升象棋棋力的，不是花时间来课堂上玩的。”有个和杨铮关系一直不错的学生，望着今天的课程，他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解。当疑惑和不解糅合在一起时，他的语气也变得和往常不一样。 当这位学生说出自己的疑惑时，课堂里的成年人们也纷纷用着怀疑的眼光望向杨铮，对于这群已经习惯计算价值的成年人们来言，他们上课花的钱就必须要物有所值。 他们想要的是快速提升，而不是慢慢积累。 或许对于这群从来没有也不愿意去积累的成年人们来说，时间就一定等于金钱。 杨铮有些头疼的望着这群岁数和他差不多大的成年人们，他不免在心中又念叨着好骗又好学的东东了。 也不知道东东现在有没有完成他所定下来的任务。 “我并没有开玩笑，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言，想要在这段时间里快速提升棋力的最好方法，就是下透军棋。” “为什么？军棋和象棋可没有什么共通点啊。”那第一个出言怀疑的学生，他望着态度前所未有坚决的杨铮，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坚持的问道。 “因为，军棋最讲究的是布阵。而你们最差的也正是布阵。” …… 东东并不知道下完五子棋的她，还会被杨铮折磨的去下军棋。 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去相信杨铮。 因为只有足够信任彼此，才能更好发掘出她身体里隐藏最深的潜力。 杨铮是一个聪明人，他故意挑选在东东上学的时间去规定她必须赢下三百盘五子棋。这不单单只考虑去锻炼她的计算能力，这更考虑的是如何让东东去在生活中去寻找信心。 孩子们的童年，大多也都是和他们岁数相仿的孩子们。 而树立孩子信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用他们的特长去让身边的同龄人尊重他，喜欢他。 象棋的确是一个不适合在学校展示的特长。 因为它的对局时间实在太过于漫长，一盘象棋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分钟才能下完。而五子棋，则只需要三五分钟便能完成一场精彩的对局。 在这个课间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的学校里，五子棋无疑就是小学生棋类中的王者。 这不，东东就在刚刚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里，连赢对面小胖子三把五子棋。 在四十五分钟的上课时间过后，小胖子仍然不服气的找到她，并扬言说要报仇雪恨。 但对已经通过象棋前几轮测试的东东来说，无论对面的小胖子挑战多少次，他根本就不会赢。 因为他太看重短期的得失了。 五子棋，虽说规则简单，但它也必须谋划去看长线，不然，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的棋盘，如何才能用棋手手中的黑白子去填满大片空白呢？ 小胖子毫无意外的又输了，但他却没有抱怨，反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东东竖起了大拇指。 他看上去依然没有放弃，更没有感觉到绝望。 也毕竟，对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他所想要的，只是五子棋能给他带来的快乐还有挑战。 他的乐观还有他不服输的精神，好像也感染了东东，在上课铃声响起，她和小胖子约好，等下课再战。 但令东东没想到的是，在另一轮的课间休息时间，在她的对面除了那个屡败屡战的小胖子以外，还有着不少从未说过话的同学。他们啊，看着欢欢和小胖子两个人精彩的五子棋对局，他们也跃跃欲试的想要去挑战着东东。 好像在他们那一双双想要挑战自己的眼睛里，东东似乎明白了棋这个字，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那正是，乐趣与挑战啊… 25 雏鸟与老鸟 东东好像赢得了尊重。 至少在她回家时那条永远孤零零的小道上，她听到的不止是车鸣以及鸟叫，她还听到了欢笑。 她回到家时，脸上也带回来了那一份的欢笑。 她那忙碌了一天的的父亲，他吃惊地望着东东的笑，他也笑了。 他指了指一旁被他铺好的纸质围棋棋盘，用脸上的笑无言的告诉东东，他也早以准备好了。 这对生活贫穷的父女就用着最纯粹也是最幸福的笑，在那张破旧的纸质棋盘上，下着那只有孩子们才会下的五子棋。 但这对父女也应该很富有，因为他们面对着那张破旧的，被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纸质围棋盘，他们手中的黑白两子却描绘着属于他们珍贵的梦想。 女儿落子很快，就像她总是盼望着早日长大，总是期盼着明日就出人头地的那般匆忙。 但父亲落子却很慢，因为他总是想告诉女儿一些大道理，但嘴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些大道理。所以他只能在这张纸做的棋盘上用他那独特的方法，去告诉女儿脚踏实地的重要性。 但雏鸟总会在不经意间长大，而当初守护雏鸟的雄鹰们也会在不经意间变老。 女儿是雏鸟，但她同样已经有了丰满的羽毛。 父亲是雄鹰，但他也为了生活折断了那双曾让他倍感自豪的，美丽的翅膀。 雏鸟游荡在天地之间，在棋盘之上展翅高飞。反观没有翅膀的雄鹰却在是非成败，黑白分明的世界里艰难前行。 雏鸟在挑战着雄鹰。 她明显也比雄鹰更加强壮，她落子的速度加上她学棋之后的思维高度，都让对面那头已经在生活中低头的雄鹰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但雄鹰明显也不想就这样轻松地输给雏鸟，他这三十年来也不止只学会低头还有妥协，他也曾有过着雏鸟想要挑战天空的梦想。 在他还是雏鸟的时候，他也和对面这只雏鸟一样，幻想着自己将来绝对会出人头地。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家境贫寒的他，早早就出来工作，寒来暑往春去秋黄，十年的闯荡却让他发现，自己最终只能安于现状。 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这十年的闯荡，也没有埋怨过现实折断他出人头地的翅膀。因为在他的背后，站着一只和他儿时一样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的雏鸟。 她也想出人头地，也想挥舞着自己的翅膀。 他也绝不能像曾经给他不停泼着冷水的老鸟一样去浇灭她的梦想。 他只能努力去张开那双残缺不堪的翅膀，去为这只雏鸟指明着方向。 虽然他的心已老，翅已伤，但他又有着守护雏鸟的愿望。 他在下棋，很努力的下棋。 就像每一只老鸟考验雏鸟是否能冲上云霄那样无情且又固执。 他也好像在证明着自己并未老。 雏鸟下棋的速度越来越慢，她学会了思考。 老鸟下棋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学会了放下。 密不透风的黑子，就像是一堵墙，死死断绝着雏鸟的希望，她麻木的抬起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老鸟，她忽然想到老鸟是否和她一样有着梦想。 他应该没有梦想吧？ 活了三十年的老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梦想，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梦想。 若他真有梦想的话，想必她的母亲也不会离开他。 那究竟是什么杀死了老鸟的梦想？ 是生活的压抑吗？回想着老鸟每天都必须工作十个小时以上，雏鸟就觉得是繁忙的生活压垮了他的梦想。但她很快又摇起了头，因为无论生活再压抑再悲伤，老鸟回到家时，脸上却永远挂着笑。 难道是平庸压垮了老鸟的梦想吗？回想着老鸟的三十年，他好像一直都很平庸，他没有过人的相貌，也没有惊人的才华，更没有让人羡慕的工作，但这也应该压不垮老鸟的梦想。 因为老鸟那宽厚的翅膀，可为她挡过生命里所有的酸咸苦辣。 那究竟又是什么毁灭了老鸟的梦想呢？ 雏鸟低下了头，望着密密麻麻挤满了大半个棋盘的黑白棋子。她好像感觉到自己无子可下。 明明这只是一盘无关紧要的五子棋对局，输赢也不是那么重要，但她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不甘心呢？ 是老鸟断绝了她的梦想，还是她根本找不到老鸟以前的梦想呢？ 她想认输，想重新开始。 但老鸟不允许她认输，他指着棋盘上那一小片空白，他告诉着雏鸟，那里可有着新的希望。 但新的希望这四个字，就好像是一种讽刺。 因为这盘棋她已经下的已经那么糟糕了，那继续下下去，又有何希望呢？ 但她最后还是听从老鸟的建议，把棋子重新落在那一小片空白处。 那一小片空白，只能落下十五个子。而她也只能落下八子，想要在这八子中，连成五子，无疑要比登天还难。 她赌气的，自暴自弃的落下了三子，随后她望着老鸟堵上了她三子的棋眼之后，她的第四子久久没有落下。 她抬起头望着老鸟，她发现老鸟一直都在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她的手不经意间开始颤抖。 因为老鸟啊，从始至终一直都在用这种眼神相信着她，相信她会赢下这盘五子棋，也相信她会成为冲上云霄的苍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随着雏鸟最后一子落下，老鸟并没有像刚刚一样，玩命的去堵住她的棋眼，反而他的下一子落在了那被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的棋盘中央。 好像也在这一刻，雏鸟看到了老鸟的梦想。 原来老鸟和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他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去守护着他们的梦想。 而老鸟的梦想，正是期盼着雏鸟能够展翅飞翔。 五子棋，“三”重要，“四”也重要，但它最重要的还是一。 一不但可以指的是五子棋的第一手，它更能指的是初心，梦想乃至希望。 每一个人或许会在某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平庸，意识到梦想和现实的差距。但只有坚持初心和梦想以及希望，他才能像老鸟一样，在某一天用他残缺不堪的翅膀挑战云霄。 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三，有三才有四，有四才有获得胜利的五。 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是老鸟花了三十年才领悟的最朴实也是最重要的道理！ 26 从一数到五 老鸟还想教给雏鸟更多的道理。 但是那张纸做的棋盘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落子的位置了。 他看着棋盘内的黑白分明的棋子以及棋盘外的大片空白的世界，他也终于释然了。 “你赢了。”老鸟摸了摸雏鸟的头，他指了指棋盘外的世界，最后又用力说道：“剩下的道理，就让这个世界去告诉你吧。” …… 东东好像因为一盘棋读懂了自己那不善言语的父亲，她也好像因为这盘棋，变得更加渴望，渴望的去成为一名真正的职业棋手。 然后，在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去用父亲的这盘棋，证明着什么。 虽然她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父亲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个碌碌无为平凡的人，也虽然她明白她的父亲很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出人头地，但她却依然下定了决心，要成为一个和她父亲一样的人。 一样的脚踏实地，一样的勤勤恳恳，一样的永远怀揣着梦想。 这三个一样，听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 不过，东东又无比坚信自己能做到，因为她随着父亲的手指望去，她看见了有一只雏鸟正在跌跌撞撞的学习着飞翔，而这个世界似乎也因为它的努力，遍地夕阳。 …… 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东东似乎忘记了杨铮给她规定的去赢三百盘五子棋的作业，她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纯粹只是为了自己而去下棋。 最后一天，她下的有输有赢，脸上也有说有笑，她也头一次成为了别人眼里的主角。 夕阳还未落下，东东回到了家。她掏出了三天未碰的象棋，一个棋子一个棋子的端正摆在桌上。 她招呼着父亲前来下棋，但结果也如所有人所料，她那初学者父亲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她的父亲就算输了棋，也感觉到很开心。 因为，他在这座小小的象棋盘上，看到了东东这半年来的成长。 “爸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棋社时，那个漂亮的老师曾问过我的问题吗？”东东重新摆好了棋子，将红方让给了父亲，她捏起了手中的黑象慢慢问道。 “你是说，为什么马走日象走田的那个问题？”东东的父亲自然不会忘记任何有关于东东的事，他还记得那天自己钱包里的窘迫。 “对，就是那个问题，当初我的回答是‘因为田是香蕉田，所以贪吃的大象才走田！马是蹦蹦跳跳的，所以马才跳着去走日’。” “是啊，我还记得。”东东的父亲想起东东曾经那充满着童趣的回答，他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扬了一个幅度。 “但直到我学了半年棋后，我才猛然明白，象不是因为前面是香蕉田，她才走田。马也不是因为他是蹦蹦跳跳的，所以他才走日。”东东似乎因为父亲的笑回想起当初自己幼稚的回答，她满脸通红又坚定的说道：“象是因为想守护着香蕉田，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的绕过每一处出现在他眼前的香蕉田，而马却是因为有个追逐太阳的梦想，他才会努力的走日，去追逐着那遥不可及的太阳！象是您，马是我。” …… 杨铮所带的成年班里多了一个岁数不大的女孩。 那些比女孩年长的大人们，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以及些许的不真实，甚至还有几个人感觉到有些莫名的屈辱。 但当他们听说这个小女孩即将要去参加职业棋手的考核之后，他们居然在心中又莫名多了一份骄傲。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清楚就算现在再努力的去学棋，他们的未来也很难去成为一名职业棋手。 当然除去这个原因之外，他们也对台上其貌不扬的杨铮充满着更多的信心。 毕竟，能教导出这么年轻的小“职业棋手”，台上的杨铮想必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连带着他的“军棋”理论，也在这一刻变得合理了许多。 女孩正是东东，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成杨铮所布置的下赢三百盘五子棋的任务，但当她实话实说时，杨铮却确定她已经完成了自己布置的任务。 因为他说，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她曾经所欠缺的两样东西。 至于是哪两样东西，杨铮笑而不说，他只是把她默默带到了他所带的成年人班，要她和这些哥哥叔叔们下军棋。 东东是第一次接触到军棋，弄清规则之后，她只认为这是比象棋规则玩法更加简单的棋类游戏。 但当她信心满满的与班里的这些哥哥叔叔们对弈时，她才发现，自己虽然算力比班里的绝大多数成年人要高，但她却在这些心智成熟，经验丰富又反复练习一天军棋的大人面前，变得有些不堪一击。 她望着自己这边最强的司令被炸弹炸死，也望着自己精心埋好的地雷被对面工兵拆除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就不该去小瞧任何一类棋，尤其是这些经历过百年历史却屹立不倒的棋，她更应该去以敬畏之心面对。因为这些棋啊，早就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游戏，而是应该去被尊称为充满着“脑力算计”的棋类运动。 杨铮望着东东第一盘军棋被别人杀的七零八落，他没有任何意外，更没有感觉到失望。 他缓缓走在东东身旁，他望着这盘棋认真的对东东说道：“你未来要面临的敌人，不仅仅只是棋社里和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也不只是那些在公园里对你谦让的叔叔爷爷们，你将来要面对的，更多的是那些心智和棋力成熟的成年人们。他们才是你参加象棋职业考试的最大敌人。” “而且，你现在还欠缺着一项能成为职业棋手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是天赋吗？”东东知道自己的天赋并不好，尤其是在记忆力方面，别人一盘就能学好的棋路，她至少要反复练习四五遍。 “不是。”杨铮看着东东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半蹲下来指着棋盘说道：“你所欠缺的是从一数到五。” “从一数到五？”东东听着杨铮的答案，她下意识的问道：“是恒心吗？是耐心吗？还是…” “是对时间的把控能力。你的布局实在太过漫长了！” 27 从五数到一 自铮学棋半载，所遇高手之极，留存心中寥无几。初遇李，惊棋艺，在遇呆，见棋敬，弈于周，知棋心，战自己，明棋力。然铮不懈于棋，忘身于外，力战之敌唯有二人。 其一幼学神鹿，知四国，明双副，落子无影心有井，怎奈深井错人心，一子惜败孤伶仃，形影相吊茕孑立，遥身回头无踪影，笑讽人生淡输赢。 逮逢棋赛，铮忆其学所杂，依可取，故施于东，见其效，反施他人，直慰三思，唯期再战。 而铮明欲由杂化一，由繁至简，明悟其意，何患所不能战哉！ …… “你从一数到五，需要几秒？”杨铮望着一脸迷惑的东东，他指了指身后的时钟问道。 “大概是五秒？”东东一边回答着，一边在对着身后悬挂的钟表计算着自己从一数到五的时间，刚好差不多是五秒。 “那你从五数到一呢？” “当然是…”东东很想回答同样是五秒，但她数了两三遍，却发现自己要么数多了，要么算少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杨铮想告诉她什么，但同样她更加迷惑了。 “你知道象棋职业棋手和业余象棋棋手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杨铮望着若有所思的东东，他接着说道：“业余象棋棋手可以慢吞吞的从一数到五，但职业棋手只会仓促的从五数到一。” “因为对于象棋职业棋手来说，他职业里的每一盘对局都有着固定时限。它不像围棋，每一步都要固定在多少分钟以内落子。它只规定在多长时间之内，棋手必须要下多少手。”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刚刚赢下东东的成年人听着这个规则，他想当然地说道：“这样象棋不就比围棋有着更加宽裕的时间，去思考着自己每一步落子吗？” “但象棋可没有围棋这么大的空白，还有这么多棋子啊。” “而且，象棋更多的是用公共时限。” 的确，正如杨铮所说，职业象棋对局的时限虽然听上去挺合理宽裕。但实际上，象棋短局的变化往往能直接决定棋盘上的生死。再加上现在越来越多的象棋比赛都喜欢用公共时限，也就是两人规定在一个时间段以内相互下多少手，谁慢谁负。 这虽然听起来有点不现实，但是在90年代末期，这种公用时限的比赛比比皆是。 一是因为象棋式微，没有大的赞助商和人力物力的支持，只能被迫用这种方式去缩短比赛的进程。二是因为这种计时方法，也能区分围棋和象棋的不同。 也虽然在王不悔上任之后，他极力想去整改“时限”这种不合适的计时方法，但老一辈也是中坚力量的棋手，早已习惯了并“依赖”这种计时方式，再加上那几年也有着不少象棋高手因为在华夏象棋身上看不到未来，他们便直接转战了国际象棋，导致华夏象棋人才的流失。 最后迫不得已，王不悔只能妥协，但他还是在不少高段位的比赛中推崇围棋单子计时方式，虽说改变了不少高段位棋手的下棋习惯，但是现在象棋棋坛主流计时方法依然还是“时限”。 当然，时限也有时限的好处，在不少象棋比赛中，就有着一些利用时限规则的象棋高手，他们虽然棋力不出众，但他们的“时间准确率”却超乎常人，他们每一次落子都能精确的卡在时限之中，最后导致对手时间不够，被他们利用规则去赢得比赛。 虽说很多职业棋手都对着这种时间利用率高的象棋高手感觉到不齿。但合理利用规则，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条件。 而这次职业定段考试，正巧采用的是象棋比赛传统的公共时限。 这对有些青涩不知道怎么把控时间的东东相当不利。 而且，这次参加考核的人数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 肯定会有着精确利用时间的棋手，这些人绝对是棋坛上的老油子，也是东东成为职业棋手路上的重大隐患。 可，军棋又和“时限”的时间把控又有什么联系呢？ 东东看不懂，不止是她不懂，在她对面的那位儿时曾下过好长一段时间军棋的成年人，也不懂。 杨铮站了起来，他似乎看见了他们眼里的共同疑惑，他缓缓的说出了他心中最后的答案。 “想要成功去把控时间，或者说想要合理去利用时间，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做到，一种是计划，一种是规则。” “军棋即有计划，也有规则，它更有较强的阶级性和目的性。他不同于围棋，每一个棋子看上去即是黑白分明，又是仁同一视;它也不同于传统的象棋，任何棋子既能‘以下犯上’也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它只能按照它的规则，去老老实实的大吃小。” “但在地雷和炸弹以及同归于尽的规则中，他又不能肆意的去大吃小。他更要的是，不贪，不进，还有对最弱小的工兵不抛弃不放弃以及去规划好自己的每一步。” “棋场如战场，除了军棋，我想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种棋能把战斗演绎的如此淋漓尽致，我想也没有任何一种棋可以去取代那些屹立在历史长河百年千年而不倒的棋！” 杨铮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准备等他们熟悉完军棋里的规则还有玩法之后，再去把军棋里的翻棋和象棋的盲棋结合在一起，去训练他们记忆力还有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他曾经的对手李三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路。 …… 老周在公园里下棋，坐在他对面的对手是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老人。 这位老人虽然穿着一身合体大方的唐装，但他嘴里的话却似乎有些配不上这身漂亮的唐装。 因为在他的言语之间，不但充满着自己抛弃国籍加入发达国家国籍的骄傲，还处处数落着国家的不好。 他落子的速度很慢，但他说话速度却很快。 在这短短三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说完他加入发达国家国籍二十年来的美好，也在这三分钟时间里，他忘记了脚下这片养育他六十年来土地的苍老。 他还在下棋，但他手上那原本熟悉的棋子却似乎因为他对自己国家的嫌弃，变得有些陌生且又沉重起来。 但他丝毫不在乎，因为他相信，棋桌上永远只看胜负。而那些除去胜负以外的东西，好像早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老孙，你老了。”老周望着这个被他称之为老孙的老者，杀气腾腾的跳马奔他所来，他不免遗憾地说道。 “我老了？”老周指了指自己头上刚染黑发，又看了看老周那比自己还要干瘪的手指，他哈哈大笑起来：“可老周你看上去比我还要老啊！” “是吗？”老周也笑了，他提起了手中紧握的炮狠狠地砸在棋盘下方，那只黑色的火炮似乎也因为这次落子发出如同雄狮般的怒吼，正巧卡在那只杀气腾腾的马腿之上。而那只气势汹汹的马仿佛因为听到了雄狮的怒吼，被吓得动弹不得。 “可棋子从不会说谎。” “就像这盘棋，虽然你手中握着是先行的红方，但最后能喊出将军的，却是你一直瞧不起那努力追赶红方的黑方啊。” “老孙，将军！” 28 凋零与兴起 老周深爱着他脚下的这片土地，虽然他曾见过这方土地最残缺、最痛苦甚至最丑陋的模样，但他却从未嫌弃过这位养育他九十六年的“丑娘”。 他活了已经整整九十六年了，在这漫长的生命里，他曾目睹过无数人在这方不算完美又略显苍白的土地上出生，死亡。他也曾目睹过无数叫不出来名字的人们为了填补、安慰乃至给这片苍白的土地增添五彩缤纷颜色时，而流下了的鲜血与眼泪。 这些鲜血与眼泪啊，虽然听起来也同样的苍白无力，但也就是这些看上去颜色单调的鲜血与眼泪，却恰恰填满了这片残缺土地上的沟沟壑壑，也让这片经历了战火纷飞，寸草不生的土地上长满了迷目五色的花朵。 或许啊，那些在老周记忆里叫不出来名字的人们啊，他们也大概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因为他们只记得他们名字之上，还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华夏人”。 这个时代，应该再也不需要眼泪与鲜血了。 因为这群先辈们，早就替晚辈们哭干了眼泪，也替他们在脚下的土地上流光了鲜血，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些无私奉献的先辈们，这个时代才能被真正称之为“太平盛世”！ 也正是因为这些先辈们的努力，大国与大国之间的较量，才会在某段时间内从军事和政治上的较量暂时转变到体育之上。 象棋是体育。 但很少有人愿意承认它是体育。 哪怕和象棋一样是国粹的围棋，已经被整个世界公认为是脑力棋类体育，但象棋依然还是许多国人眼里的“玩物”。 老周知道，象棋很有可能会在某一天成为历史，但他同样也幻想着，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象棋能成为一项被所有人承认的“运动”去代表着国家彰显着祖国国力的强大。 但他也知道，这个幻想很难实现，因为在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讲究着商业价值和个人利益。 象棋既没有过高的商业价值，也没有能让人一夜暴富的个人利益，它就像是一块石头，埋藏在各类国粹之中，哪怕身边的国粹因为它们的商业价值还有个人利益被人发掘成一块块玉石，但象棋依旧是一块石头。它好像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那些摆放玉石的，残缺桌子脚下的，垫脚石。 但就算象棋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垫脚石，它也依然是记载了老周一生回忆的石头，它绝不允许被人一脚踢开。 因为在它之上的那一张张桌子上，可摆满数不清玉石啊！ …… “棋子不会说谎？”老孙望着这盘死局，他先一愣，随后又大笑起来：“既然你说棋子不会说谎？那你去问问这些棋子，这些年，它们究竟在这个被称之为发源地的国家过得怎么样？” “你还记得在我们那个年代，最顶级的象棋大师收入是多少吗？” “不说我们那个年代，就说现代，被誉为是国内最顶级的象甲联赛，冠军收入你还记得是多少吗？” “是四十五万，这四十五万得六个分，每一个人也就拿到七万多。而且国内像象甲这样的顶级赛事并不多，你说，华夏象棋究竟在自己的发源地过得好不好？” “收入就能代表一切吗？”老周抬着头望着说起国内象棋比赛冠军奖金后异常愤怒的老孙反问道：“难道我们当年下棋，就只是为了奖金为了收入吗？” “不是为了奖金为了收入我们下什么象棋呢？”老孙似乎回想起当年自己全家拮据到揭不开锅的日子，他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又松开，他也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说道：“你还记得小楚吗？多好的一个人啊！虽然他棋力不如咱们，但他热心又善良，经常去帮助那些刚入棋坛没有收入的新手，可就这么善良的一个好人，最后生病了却没有钱去治病，只能握着那陪伴他一辈子的象棋含恨而终，你说，他值吗？” 或许是因为老孙提起了老周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熟人，老周忽然变得沉默。 望着老周沉默的模样，老孙靠在椅子上，抬着头盯着天上的冷阳。 “在我移民之后，我去改下了两年国际象棋。虽然拿到的冠军次数并不多，但是一次亚军季军的收入就抵得上国内五到十年象棋比赛奖金的总额。” “但我始终放不下华夏象棋，便在国外尝试去开设了华夏象棋培训班，我没想到，在我的晚年，居然会遇见那么多向往华夏象棋的外国人。” “我也没想到，被围棋和国际象棋占领的发达国家，居然会支持我去创办华夏象棋班，并且还专门为我开设了国家象棋体育队，让我去做总教练。”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时，我的心情复杂又感慨，因为我第一次觉得华夏象棋其实并不属于华夏，而是属于那个包容性极强的发达国家。” “也因此，两个月后的亚洲青年象棋挑战赛，我将会带领我的国家去挑战华夏还有南越这两个象棋强国。去证明我们在兴起，而你们却在凋零。” 老孙自顾自的说完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作为最了解老周的老友之一，他明白老周就算听到这个消息，他也绝不会重返棋坛去帮助那些年轻的象棋职业棋手去获得挑战赛的胜利，就算他真的重返棋坛去指导后辈，老孙也依然有着自信能代表他的国家去赢下亚洲青年象棋挑战赛的胜利。 因为，他国家的选手，可是用着更加科学的方式进行训练，而且其中有两名选手，天赋还有潜力只能用“百年一遇”来形容。 “在你移民过后，我曾去过小楚他家。也知道了当年小楚离世的真相。其实那一年小楚并不是没有钱看病，而是他觉得，他的人生就该在那一年去被终结。” “因为，他在那一年一共挑战了两次横空出世的人工智能，而这两次挑战的结果为一胜一负，至于第三次，他选择和。这个和，是他的执念，因为他想用这个和字去改变那些年死气沉沉的华夏棋坛，他也想用这个和字，去维持他身为棋手还有身为人类的尊严。” “当然，他的这个和字也改变了很多人。” “改变了当年玩世不恭的王不悔，也改变了我。” 老周说完当年的真相后猛地抬起了头。 “象棋其实是一种精神，也是我们这些下棋人心中最后的尊严和最诚挚的热爱。你的确说对了，我是在凋零，但是我相信，我凋零过后的叶子终将会滋润我脚下的这方土地，去让你看到这片你现在看不起的土地上，会有着让你终身难忘的鲜花还有美景！” 29 改变与希望 老周第一次在时间面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他也是第一次直面时间的残忍。 他知道，这世间绝不会存在什么永恒，他也知道，自己终会凋零。但他却又无比坚信着，哪怕自己在下一个日落即将凋零，华夏象棋依然还能流传数百上千年。 因为，迎接日落的，终将是黎明。 …… 老周给杨铮留下了一封信。 信很简短，全文只有四个字，出门看看。但也就因为这四个字，杨铮反倒看出了老周的决心。 这四个字，大概不仅仅只是代表老周想出门看看风景这么简单。他应该想看的是，整个象棋世界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读懂这封信的杨铮不免的又有些担心起老周，因为老周年岁已高，身体也不好，他出这一趟远门，万一出现了意外怎么办？ 虽然杨铮一直因为自卑，不敢当众承认自己是老周的弟子，但他也毫无意外的早就把老周当成师父当成亲人，既然是亲人是师父，他就必须有责任去找回老周。甚至在杨铮心里，他愿意为自己的师父亲人，去放弃自己这来之不易，又十分喜欢的助教工作。 递信的老张似乎看出了杨铮的想法和决心，他拍了拍杨铮的肩膀，要他千万不要去阻止老周。 因为已经活了半辈子的老张啊，他在老周临行前，就从他那重新焕发活力的眼睛里看出了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决心。 这种决心，别说是杨铮，就算是时间，是生死也阻挡不了，这种决心，也代表着这个已经九十六岁的老人回到了每个男人最美好的十六岁。 老张没有对杨铮说着大道理去阻止他，他只是说，你千万不要去玷污一个男人的梦想。 随后，他交付给杨铮一本封面残缺的手写古谱，便黯然离去。 在老张那略显黯然的眼神里，杨铮最终放弃了询问老周下落的问题，因为，他看出了老张眼里的羡慕，也看到了老周离去时的潇洒。 他紧紧抱住手中的古谱，就像抱住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一声长叹，杨铮也终于学会了释然。 回到家的杨铮，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古谱放在桌上。 古谱很厚，大约有四根手指的厚度。 在那残缺的封面上，隐约只能辨认出神、全二字。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关于这本书的故事。 这本书，大约是民国时期的产物，因为收集这本书的人，是民国时期一位姓王的棋友，这位王棋友嗜棋如命，但恰逢战乱，不仅很难能找到与他对弈的对手，就连他一身惊人的棋艺也自然被埋没于乱世之中。 心情苦闷的他，偶尔路过一间杂货铺，遇见了一位姓赵的商人。这位赵姓商人正是杂货铺的主人，他正给客人用“废纸”包裹着商品。 王棋友定眼一看，就发现商人手中的“废纸”并不一般，正是一幅幅他没见过的棋谱。 于是，他便想从这位赵姓商人手里购买着这些他压根看不上的废纸。 但那位赵姓商人明显也是个聪明人，他从王棋友渴望的眼中看出了这些“废纸”的价格，便提出了一块大洋换十张“废纸”的要求。王棋友咬牙答应，但赵商人又再次变卦，将“废纸”的价格硬生生的提高到一块大洋五张。 面对着这么高昂的价格，王棋友自然不乐意，但对面的赵商人就死死咬定了这个价，最后王棋友东拼西凑也只能买到其中的五百余张。 后来，王棋友遭遇不幸，这五百余张的棋谱被他的儿子以低价转卖给了老周，并且他的儿子还告知老周这棋谱是从一间杂货店买的。可当老周去往那家杂货店想买下剩余其他棋谱时，却发现那间杂货店早已不见踪影，最后老周只能含恨离去。 至于故事后面的结局，正是老周花费了生命里七十余年的时间去修补这些被当成废纸的棋谱，再加上他所学所知所看到棋谱，硬生生的将这五百盘残局棋谱延伸成现在的两千残局。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故事，杨铮又莫名的想起了他当初询问老周有关于梦入神机的问题。他还记得，老周回答他的答案就是：“每一个棋手的一生，其实都是梦入神机。” 杨铮下意识的翻开了第二页，他随意的望着第二页的棋谱，那薄薄又泛黄的残局棋谱上写着让他终生难以忘记的四个字。 叫做“相见恨难”。 在这四个大字的下方，有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那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上写着正是晏几道《鹧鸪天》的词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行词句，背后落款为王芝遥。 若无意外，这个称之为王芝遥的名字，就是第一页那位嗜棋如命的王棋友。 而这盘“相见恨难”，也大概是王棋友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而且，这盘残局更是得到当代象棋第一人老周的认可。 因为在这一行小字之下，还有着杨铮最熟悉的，老周的笔记。 “素谋面，得棋谱，只叹与友晚相逢！今朝无酒敬棋魂，来世有缘重棋声！” 这大概是老周，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棋手最高的敬意，也是他留给杨铮最后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 “下一个该我了吗？”杨铮不经意间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没有一个固定又准确的答案。 他也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取决于他自己。 他站了起来，合上了那本老周留给了他的棋谱。他也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象棋，杨铮的象棋，不算破，也不算旧，不算贵也不算便宜。 明明只是他从网上随意买的普通象棋，但他捏在手里，却感觉到这看上去只是塑料做成的象棋，可比那职业棋手常用的实木象棋还要沉重。 “車九平六，马二进四，車五平六，将四进一，马六退八，将四退一，炮九进八，将军！” 悠扬的声音，塞满了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小小的棋子，又塞满了杨铮这快要三十年的人生。 他的梦入神机，随着王芝遥的“相见恨难”，翻开了属于他的一页。 这一页叫“舍身不二”！ 30 只做加减法 生活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颗究竟会是什么味道。 军棋翻棋也一样，打乱的棋子像巧克力一样黑黝黝的盖在纯白的棋盘之上。五十枚猜不出身份的棋子，每一枚也像是巧克力一样散发着诱人浓郁的香气，但在这浓郁的香气背后也有可能会藏着致命的毒药。让人稍有不慎，就会败给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杨铮用翻棋去代替盲棋的新式教学模式，自然在办公室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尤其是那位刚加入棋社不久的季老师，这位传统棋院毕业的一级棋士，在棋院时就心高气傲的看不上那些职业段位比他低的师兄弟，在毕业后，他更是看不上那些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势利又骄傲，那强烈的自尊心啊，似乎也不允许有人去挑战他心中的信仰以及权威。 季老师的信仰是象棋，而他所认为的权威则是正统棋院所传授的一切。 他昂着头，看似不在乎的参与了这场对杨铮教学理论的争议。 但他的语气却慢慢从一开始的“不在乎”，慢慢变成了现在的“咬牙切齿”。 他恶狠狠的指责着杨铮这种不负责任的教学方式，又唉声叹气的对被他指导的学生“抱有同情”，但到了最后他的语气又慢慢变得和最初一样的“不在乎”。 因为，在他这三种语气变化之中，那位允许杨铮去教导成年班的棋呆子，才是这场争议的“罪魁祸首”，毕竟，若没有她的允许，那位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杨铮，也不会去“误人子弟”。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说棋呆子做得不对，他反而 只是想调动棋呆子的情绪，去赞同他“咬牙切齿”的理念。 但他小瞧了棋呆子，也小瞧了时间，这位经历过三十余年人生的女人，早就看出他心中那稚嫩的小九九。 不过，棋呆子也赞同着季老师的部分理念，她莫名的觉得自己好像对杨铮抱有了太高的期望。 她也是有过传统师承的人，也有着属于“豪门”的“门户之见”。 在她眼里，杨铮这种“游戏”的方法，并不适合去指导学生，也不适合去做专业的象棋老师。 但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了鹏飞，鹏飞作为和他一样没有参与到这场争议的象棋老师，他眼里居然有着一份期待。 他好像期待着，期待着杨铮这种教学模式究竟能给他的学生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他也好像想去尝试着杨铮这种教学模式。 刚刚还和季老师一样喋喋不休的王起也看到了鹏飞眼神里的期待，她又下意识望了望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棋呆子。 她也在不经意间安静了下来。 …… 老周送给杨铮的棋谱，意义非凡。二千余页的棋谱或许也是老周的一生。 但杨铮并没有像之前的《梅花谱》和《橘中秘》一样反复观摩，他反而只看了第二页就合上了棋谱，锁进了抽屉里。 虽然他知道，若是能好好观摩老周送的棋谱，说不定他的棋力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达到了更高的高度。 但他同样也知道，现在的他，还有一盘棋没有下完。 而这盘棋，又关乎着一个个愿意信任他的，大人孩子的一生。 他推开了自己面前这扇厚实的木门，他也清楚的听到了木门身后对自己教学方法的质疑，但他却又表现的十分平静。 “下棋吗？”杨峥没有过多的话语，他双目盯着看见他进来后躲躲闪闪的季老师，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他死死盯着季老师又说道：“我不仅教了我的学生军棋，我还教了他们五子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他们这些吗？” “为…为什么？”季老师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在他低头的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就像刚刚他吐槽杨铮教学模式有问题时那么错综复杂。 但当他抬起头时，那红白的变化又在这一刹那间变成了最原始的黄。 或许在这位刚来不久的季老师心中，杨铮这位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业余棋手，又有什么能让自己惧怕的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应该“理直气壮”，就应该去当面质疑着这位比他“低人一等”的助教。连带着他刚刚看见杨铮的躲闪眼神也变得暴戾起来，但慢慢的，他眼神的暴戾又因为身边不寻常的安静，而渐渐的又躲闪了起来。 “因为，我想教他们加减法。五子棋是加，军棋是减。” 杨铮的答案让季老师摸不清头脑，他下意识问道：“你教他们加减法干嘛？这又和象棋有什么关系。” “因为，只要教会他们加减法，他们才会知道在加减之后，摆在他们面前的答案，正是象棋胜负的答案！” 杨铮的话语落下之后，他又望着季老师问道：“那你想不想看看象棋的答案？” “如果想的话，就和我下一盘棋吧！” …… 老周悠闲地走在华夏最知名的棋院之中。 在他的身边站着两位年过六十的长者，这两位长者虽其貌不扬，但浑身都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这种咄咄逼人锋芒本不该出现在这两位上了年纪的长者身上，但如今他们身上不仅有着锋芒，还有着一种让人感觉到窒息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消散。 这两位长者，也是在老周他们黄金一代过后，被誉为象棋棋力最接近“神”的两人。 这两人一个姓伍，一个姓刘，段位正是“国家特级象棋大师”，他们同样也是这间棋院真正的掌舵人。 老伍和老刘，年轻时就经常挑战过老周，虽然结局都是老周技高一筹，但他们从不会因为失败而停下前进的脚步，每一次失败都只会让他们棋力比之前更加精进。 也因此，他们两在棋坛上的绰号叫做“不死鸟”和“凰图腾”。 不死鸟和凰图腾诧异着老周的到来，也诧异着老周主动加入棋院的决定。 因为只要老周加入棋院，近五十年来“民间棋社”，“棋院”还有“象棋协会”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同样，也预示着象棋乱世的到来。 31 仕角必锋芒 杨铮从小到大见过太多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其中最难忘的，还属他高中时期他父亲单位里那位花高价应聘来的名牌大学生。 那位名牌大学生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成为了他父亲的顶头上司，那位名牌的大学生，也经常会对着比他年长三十来岁的老杨头指手画脚，甚至他还会时常刁难着老杨头。 杨铮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年他父亲单位的效益不行，还记得那一年恰逢赶上了全球金融危机，为了单位的长远发展，单位必须要裁掉不少失去价值的老员工。 其中，就有着老杨头。 老杨头还有三年就退休了，这一次裁员不仅会让他失去珍贵的工作机会，也会让他勤勤恳恳工作三十年来所换来的养老金大打折扣。 为了即将要考上大学的杨铮，也为了他身后的那只有他一个人扛起来的家，他在裁员的前一天，站着出门，躺着回家。 那一天，老杨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但杨铮知道，老杨头的死离不开那一天的酒。 他还记得，老杨头因为喝醉酒躺在床上时，他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说，以后，他希望要杨铮一定要收起年轻时的锋芒，也希望让杨铮一定要收起学历所带来的气盛，他更希望杨铮这一辈子都心怀正义，脚踏实地，铁骨铮铮的活着。 或许是因为老杨头躺在病床上时，那毫无希望的眼睛。也或许是因为老杨头握着他的手时，那冰冷刺骨的温度。都让杨铮牢记着老杨头的教诲，从考上大学至今，杨铮一直都心怀正义铁骨铮铮的活着，他也从不欺负弱小，一直都用温柔拥抱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但如今，他却无法用以前的目光去注视着这个一直质疑着自己的年轻人。可能，他已经二十九了，在不锋芒毕露就没有时间了。 也可能，他想起了一直都低着头做人的老杨头，他好像在此时化身于他。 但就算化身与他，他也不想再次低头。 也毕竟，他和老杨头那时一样，都背负着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老杨头那时背负着一个家庭的未来，而此时的杨铮，也背负着那群信任他的，学生的未来。 所以，他就像当初的老杨头一样，推开了门，走进了前途未仆的世界，拿自己的生命还有生活作为赌注。 当然，他比老杨头那时的决心更要坚决，他也要比老杨头更加猛烈。 因为现在的他，锋芒毕露！ …… 季老师虽然刚从棋院毕业没多久，但他可不是傻子，相反他还是个聪明人。他刚进棋社的时候，就旁敲侧击打听过每位老师的象棋实力，他也听说过面前这位助教有着一定的棋力。 所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了杨铮下棋的请求，而且他也聪明的选择了红方先手。 俗话说“让三子不如抢先行。” 更何况这还是一场不让子的公平对局，先手红方的季老师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棋院正统出生的他，也很谨慎的用“仙人指路”作为自己的第一手。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杨铮居然没用他最擅长的中宫炮作为先手，反倒用“仕角炮”来以敌示弱。 这让王起和鹏飞这两位知道杨铮真实棋力的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因为以“仕角炮”作为黑方开局的下法，在这近几十年来很少会有人去主动使用。这不仅仅是因为“仕角炮”的开局在很多象棋高手的眼里，认为是气机滞缓，容易失先的下法，更主要的还是“仕角炮”的起手，更是容易弱了气势。 不过，在八十年代，曾有一位独辟蹊径的民间高手专喜用“仕角炮”开局，他也曾说过，“仕角炮”在他眼里，和“飞象局”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其中最重要的相似之处就是这种开局让对方不易于捉摸方向，而且他还极具诱惑性得让对方还置当头炮的作用、便于布里“反宫马’’先发制人。另外它还可以针对不同的情况分别使用“五六炮”或“单提马”，这一切都是“仕角炮”开局和反手应该具有的战略内容。但杨铮在看到季老师架起中宫炮后，他莫名架士的举动，更让整盘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就连棋呆子都认为杨铮这一手未免有些夸大。 明明只要跳马就有着绝对的压制力，更能让“仕角炮”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架士明显就是把自己置于“死地”。 果不其然，季老师望着杨铮的这一手，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过后，那沉默不语的中卒便迎来了属于他的死亡。 一声漂亮的将军，好似一首定魂曲一般，稳定了季老师刚刚不安的心。 在他心中，架仕的杨铮已经算不上是高手了。因为这种偏门的防守，若不跳马，明显是自寻死路。作为棋院派出生的他，其实也知道“仕角炮”和当初那位在八十年代擅长用“仕角炮”开局的，民间高手的过往。 这也不得不提起他在棋院里下棋时，曾遇见过的一位象棋老师，这位象棋老师的棋力虽然只是一级棋士的水准，但他可在八十年代经常与各路高手交手，其中就有着那位民间高手。 而他与民间高手交手的战绩是十五负一胜，虽然听起来是他老师棋不如人。但人啊，可以失败很多次，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刻赢一次就够了。 而他的老师，自然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堂堂正正的赢下了那位民间高手。 至于他赢棋的方法，就是顺着“仕角炮”的下法，在中盘的时候抓住机会去打相。这样的话，“仕角炮”多变的防守和策略手段就因为少了一个相而主动被对手破解，最后就可以以炮马車为核心，强攻对手的老将。 不过，看情况，对面这位叫做杨铮的助教，很明显就是“学艺不精”。他看上去，虽有“仕角炮”防守的“魂”和“心”，但他好像缺少的是赢棋最关键的“肉”与“拳”。所以，也在这一刻，季老师毫不犹豫的在杨铮匆忙的补上了飞象防守之后，主动的调动着另外一只炮。看样子，他是准备想要双炮将死杨铮。 但忽然窗外风雨骤变，一道惊雷一闪闪过。 那道惊雷照亮了杨铮那张其貌不扬的脸，那张脸虽无悲无喜，但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却有着如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能划破一切虚无，也好像划破了“仕角炮”一直以来给人带来的防守多变印象。 他跳起了马，突然笑了。 一个通知 这本书是全免费的，虽然是签约但是我签订了免费合同，因为一是我觉得我写的的书并不值得棋友们，书友们浪费钱。就像最开始我所说的，你们就把这本书当成一个笑话，大家笑一笑就好了。 其二是因为对于我来说，写书就是一个爱好，就像这本书中间一段所说的那般，书，只要涉及钱，就失去了你所有的初衷。 我有稳定的工作，也有固定的收入，当然我还有很多属于我的偏执，以及我作为一个写手的良知和正义感。 不瞒你们所说，我现实看不惯恃强凌弱，也看不惯欺负弱小，我也曾像一个傻子一样，每天出门时，都会将盲道上的共享单车移走，虽然我知道这条路或许会没有我所期待的，视力有障碍的人路过，但是我就是一个这么幼稚的男人。 这段时间我时常在想，如果把我的思想剔除去，纯粹写一篇象棋热血的小说，是不是会好一点？但是我想了许久，在看看我写书的初衷，我觉得，既然是梦想，就该再去幼稚一次，反正我还年轻，有着时间去写一本我想写的小说。 其实，说句心里话，象棋比围棋还要难写。 因为，国内的象棋早就进入了颓势，老一辈人在努力，新一代人也在努力。 但就算两代人共同努力，也只能让象棋待在亚洲，冲不进世界。 甚至根据很多复杂的因素，象棋几乎很难占据年轻人的市场。 热爱，说白了，就是拿头去撞墙，只是对于我们来说，头破血流是小，撞不动墙是大。 而我们，这些真正热爱象棋的人，只能另寻我们的出路，去把象棋求新。 怎么求新？ 我尝试加入了本不在大纲的网红和象棋网游，但写到最后我才发现，象棋其实是人与人的对战。 为何要去满足别人，而不是去满足自己呢？ 我的文风应该像前面那样细腻欢快有思想，而不是为了适应这个时代去改变什么。 毕竟，我是一个幼稚的写手罢了。 写了这么多，其实也是为了感谢梦火小哥还有那几位打赏我的读者。 对于你们的打赏和喜欢，我只能说声谢谢。 我不能保证什么，我只能保证这本书我会用心写，两天一章，或者一天一章，你看个笑话，我写个笑话就行。 最后谢谢我的编辑，还给了我这么多推荐位。 真是感谢。 32 下棋诚人心 杨铮终于姗姗来迟的补上了一个马作为防守。 当然，他的跳马在围观众人的眼里，是一手“昏招”，明明他有着更好的选择，也明明这一手跳马只能短暂的维持住棋局上的红黑平衡。但为何他在跳马之后，脸上又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呢？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杨铮望着这盘棋，忽然缓缓说道。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但他这句话落下，却让整间棋社里的所有老师，心中突然五味杂陈起来。 是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这一手跳马，虽然慢，虽然晚，但这也不失为一种有限能应对双炮的手段。 再说，这才只是开局，并不一定就能确定最后的结局。 不过，这里的老师，明显不包括正与杨铮交手的季老师。作为棋院雄狮班毕业的他，眼里也似乎只能装下身前的棋盘还有棋子。也正因为他接受过十多年正统的象棋教学培训以及数十位名师的传承，他要比杨铮更熟悉棋盘上的胜负规则。 对于他这十多年的象棋人生来言，象棋永远看重的是“先”，而不是什么“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的确，象棋在很多人包括大部分职业棋手的眼里，前期的开局，可要比围棋的开局更加重要。 尤其象棋还有一句“前五手，定生死。”的民间坊言，这都能看出象棋开局有多么重要。 杨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浪费了三手，仕角炮，飞象，跳马。但他也因为是后手，所以，他在开局的时候，又“天生”的少了一手。 如果按照民间坊言来说，杨铮下一手若是还是这样“慢半拍”的话。那么杨铮最多在十手过后，就会迎来属于他的败者结局。 但为何，在杨铮脸上却看不到哪怕一丝的焦虑呢？ 季老师明白“先”的重要性，他更明白“稳”的重要性。 他没有大胆的按照他的思路去走，反而在权衡利弊之后，移开了他那看上去“战无不胜”的红炮。 他这一手，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得到了棋呆子还有鹏飞这两位象棋大师的认可。 因为，职业棋手棋力一般不可怕，怕的就是赌和贪。 纵观象棋棋坛数千年的历史，有多少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象棋奇才，却因为“赌”和“贪”，最后只能湮灭在历史长河里泯灭众生？ 不贪不赌的职业棋手，或许他这辈子都达不到最顶级职业棋手的水平，但他绝对能成为最一流的棋手。 杨铮望着这么“稳重”的对手，他并不感觉到意外，他轻轻提起了黑車，出乎意料的走出了一步車一平二。 也在这一刹那，杨铮那原本看上去只是被动防守的黑方，忽然之间獠牙展露。 …… “果然，我没有看错他。”鹏飞此时显得有些激动。 因为在杨铮刚刚跳马的时候，他的心其实就已经开始有着一丝动摇。 他怀疑着杨铮究竟是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位敢于打破常规的业余棋手。他也忽然开始怀疑着自己的理想还有未来。 但当杨铮走出車一平二时，他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那强烈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不仅掩饰了他刚刚出现的那一丝动摇，更让他看到了一个捉摸不透又熟悉的身影。 那道捉摸不透又熟悉身影，正是他家那位被誉为是真正“齐天大圣”的老祖宗，那位老祖宗的棋，不仅出乎意料，更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变化”。 而那种变化，也是他和阿吉一直苦苦想要得到的“变化”——置于死地而后生。 杨铮这一手車一平二不仅打破了棋局的平衡，更让季老师有些慌乱起来。 但经验丰富的季老师，却又很快的冷静下来。 “亡羊补牢？是你的幌子吧？”季老师抬起了头，眼里也没有最初背后议论人被发现时的畏惧，此时的他，眼里只有着职业棋手最纯粹的胜负欲。 他提起了自己的马，走出了一步“马八进九”，随后又说道：“我好像有些理解你所说的加减法。但我依然不认可你。因为象棋永远只有减法，每一次双方出手时正是厮杀！何来你说的加法？” 杨铮微微一笑，他指了指棋盘上那看似多余的仕角炮，他认真的回道：“这就是我的加法。” “一个仕角炮，怎么能做加法？”季老师虽然看上不去满脸嘲笑，但他握子的手，却稳如磐石。 棋院出来的棋手大多都如季老师一样，虽然有时他们看上去不太精通世俗的人情世故。但在棋盘上，他们却又像左右逢源的“大人物”，起手落子之间装的全是滴水不漏。 短短三手交替，红方也飞起了相，跳起了马，移起了車，布起了局。 虽然从明面上看，季老师是在复制着杨铮之前防守的棋路。但实际上，这三手配合着他那过河的炮，却意外地呈现出了尖刀之势，似乎在下一手，红方就能再一次喊上一声将军。 不过，刀也并不是无敌的。 它也有它的天敌，而它的天敌正是与它锋利性质完全相反的水。 古往今来，多少潜心专研剑术的高手，都以斩断流水瀑布为傲。但他们也知道，水虽然可以被刀斩断，但水却永远不会被刀击败。 哪怕是不停的挥刀，一分为二的水流，只需短短数秒就能恢复原样。 杨铮也用了三手，也恰恰正是这三手，就让季老师棋盘上的尖刀，只感觉到说不出的疲惫。 他这三手正是马八进九、马三进五以及最关键的車二平七。 也正因为这三手，对面的季老师直接选择弃子投降。 因为他明白，无论他在怎么补救，这盘棋也很难胜过对面。 毕竟那个“仕角炮”不单单只是迷惑或是防守。 他更多的还是为了隐藏着他那看上去并不出众的“車一平二”。 仕角炮只是一个踏板，他好像正如杨铮所说，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加法。 加的是杨铮潜藏已久的黑車，还有那从始至终一动不动的另外一只黑炮。 杨铮有些意外，因为这盘棋总共就用了六手便定下了胜负。 他的黑車，也还没到发力的时候，便草草定死在棋盘之上。 这也可能是他象棋人生里最快的棋局。但他也并不感觉到意外。 因为，对面这个孩子，可是最传统的棋院派毕业。 棋院派也有着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他教导出来的学生绝不会浪费时间。 一个总是教导抢“先”的棋院，又怎会去指导自己的学生，去下一盘无意义的对局呢？ 杨铮站了起来，他看着就算输棋后还一脸平静的季老师。 他不由又摇了摇头。 因为，他明白，对于对方来言，这本就是一盘无关紧要的棋，它压根就不会让对面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子，明白他所说的那句话里最关键的东西。 那正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啊！ (本卷完) 01 风不度玉门关 五月十九日，晴，大吉。 诸事皆宜。 床头的手机伴随着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自觉的开始调起了皮，悦耳的闹铃也让这间一直安静的屋子里多了一丝生气。现在是早上六点整，杨铮从燥热的毛巾被里伸出手关掉了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手机。 他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默默地走到了窗前。他用力的拉开了半掩的窗帘，满地的阳光就这样撒了进来。 窗外的鸟鸣大约就是这世间上最好的闹铃，它们充满着活力，也充满着希望，每天都在为自己而飞翔。 街上的行人零星点点，他们也大多也都和这些鸟儿一样，望着前方，努力飞翔。 “该去考试了。”杨铮望着眼前这一切，他心情愉悦的缓缓说道。 的确，今天正是欢欢去参加职业棋手预赛的日子。 也是她证明这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拼命努力的日子。 …… 东东起得很早，她的父亲也一样。 为了今天的考试，她的父亲出乎意料的请了一天假。 这也让她父亲的公司领导感觉到不可思议。 毕竟，她的父亲自打进入公司十年里，他从未请过一天假。哪怕是在他离婚的当天，他都是在结束完当天的所有工作后才肯去的民政局。 他，比机器更像机器。 他也比人工智能更像是人工智能。 但令人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和他岁数相近的男人，都和他一样，像一具有着人工智能的机器。 为了所谓的目标，为了所谓的未来，为了所谓的幸福，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的工作着。 当亲情、友情、爱情不如工作重要的时候，那他们也真正成为了工作的机器，工作的人工智能。 为了今天的预赛，他不但放弃了工作，他还奢侈的打上了一辆网约车。 虽然网约车的价格越来越贵了，但是它准时不会迟到，并且，现在已经很难能在大街上看到出租车了。 他和东东满怀着希望，上了网约车。 他们迎着清晨这缕阳光，慢慢的驶向远方。 一路上，东东望着不断倒退的风景，眼里全是向往。这一路上，这位平凡的父亲也在想，自己要是能有一辆车该有多好。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论是车的价钱，车的油价还是摇号的车牌，都是加重他们这个本不富裕家庭负担的稻草。 而且，他其实一直都在幻想着自己能在这个大城市里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家。 起码，这样欢欢就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知道比起买车，买房更是遥不可及的幻想。甚至这个幻想他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 但他望着窗外空旷的，写着“脚踏实地，勤劳致富”的标语，他又顿时充满着希望。 他的人生还有几十载，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不是吗？ 网约车内，那岁数和欢欢父亲差不多大的司机，他也看到了这个标语。 但他眼里却没有希望。 他麻木的听着自己车内的音乐，也在拼命地计算着自己究竟还要跑多少单，才能还清那每个月的房贷，车贷。 一声叹息过后，那空旷的马路上，逐渐多了几个早起遛弯的老人。 他们望着这个标语，回想着他们的一生。 他们却开心又满足的笑了。 …… 花家棋社的带队老师是王起和季老师。 自打杨铮在棋盘上胜过季老师之后，这个棋院的天之骄子，也慢慢变得踏实起来。 他好像因为那盘棋学会了人情世故，他也好像在旁听了杨铮军棋和象棋理论的课程之后，对杨铮这个业余棋手有了敬畏之心。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季老师一共挑战了杨铮五次。 虽然这五次结果都是杨铮棋高一着，但季老师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棋有了细微的进步。 起码，他能坚持走完每一盘棋。 虽然听起来走完每一盘棋很简单，但只要关注过象棋职业或是业余大型比赛的同学们都知道，很多时候，职业棋手或是出名的业余棋手，总会在离将军前几手的垃圾时间里，选择投子认输。 这本是一件节约时间的好事，但这也是一件毁掉现在华夏象棋的坏事。 一个连“持之以恒”都做不到的人，如何能有毅力，能有信任的去背负着那从几千年流传至今的文化呢？ 下棋如做人，脚踏实地永远才是人间正道！ 季老师和王起来的很早，他们两七点出头就到了。 虽然他们来得很早，但是他们的时间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也毕竟，这次参赛选手足有千人，在这千人当中有着不少比季老师年纪还大的成年人，这次职业棋手考核，或许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们望着这间写着“考核院”三个字的会场，眼里有失望，紧张，痛苦还有着希望。 这些复杂本不该同时出现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象棋啊，其实就是一个和平年代的战场，有人去，就有人留。 他不看你的岁数，你的经验，你的过往还有未来。 他只看是非成败！ 02 杀马登坛祭几回 季老师在考核院门口遇见了许多许久未见的熟人。 可还来不及好好打声招呼，这群曾是他对手，或是朋友的熟人们却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跟着他们所工作的棋社前辈们缓缓地往前走着。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人。 季老师望着一位曾经比他还要高傲，比他还要不可一世的同学给棋社前辈忙前忙后的模样，他心里忽然百感交集。 学棋十多年，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都期盼着自己离开棋院后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实际上呢？除了少数特别优秀能够留校执教的棋院学生以外。大部分学生离开棋院的第一件事都是在为五斗米而折腰。 包括他也一样，在他们那一届，季老师也算的上是一个风云人物，十八岁就成为了一级棋士，可以说除了同岁就成为象棋大师的鹏飞以外，他自诩自己就是未来象棋届年轻一代的第二高手，他对自己充满着信心。 但现实却又在他雄心壮志之时给了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不说貌不惊人的棋社助教杨铮仅用寥寥几手就让他直接弃子认输，更别提之后，他试着与棋社段位最低的二级棋士马老师博弈时，那位明明段位比他还要低一个档次的中年男人，又用着他独特的反手棋教导着季老师世事艰辛这个朴实无华的大道理。 或许在象棋世界里，段位就像学历一样重要，它也像学历一样是一块敲开成功大门的敲门砖。但光有敲门砖可远远不能在这个高速发展的世界活的潇洒，活的痛快。想要真正活的潇洒活的痛快，那唯有不停精进自己棋力这一方法。 他也在输棋之后旁听了几节杨铮所上的课，在课上，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原因就是这个男人对象棋这项棋类运动有着超乎常人的热爱。 他的热爱甚至超过了大多数以象棋维生的职业棋手。 他的热爱更促使着他每天都在用心下好每一盘棋。 他好像第一次弄懂了杨铮所说的，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以及最重要的那句，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他又扫了扫自己棋社里被不同象棋老师辅导过的孩子们。 他的目光也终于在停留在人群角落里，也是最不被寄予棋社厚望的东东身上。 他忽然开始期待，期待着这个经历过杨铮独特辅导的东东，会有什么样的惊人表现。 …… 花家棋社的学生虽然普遍年纪都比较小，但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学生以外，大部分学生也都是富裕家庭的出生，他们的眼界，还有他们从小接触世界的角度。都是在场很多棋生所无法触及到的。哪怕是那些二十多岁的成年棋生，他们也未必会有这群孩子十多年所经历过的世界那么精彩。 他们也像是季老师毕业之前的棋院学生那般，对着棋力不如他们的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甚至有些人眼里只装得下与花家棋社同量级的三大棋社以及本地棋院的棋生。 至于那些久久无法成为职业棋手的成年人们啊，或许在他们眼里更多扮演的是一群废物角色。 当然，这里自然也不包括着东东。 东东有些紧张的环顾着四周，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的假想敌。 虽然她已经接受过杨铮的五子棋，军棋特训。但是最为关键的象棋特训，杨铮却没有指导她。 她还记得在最后的那堂课上，杨铮单独把她留下下来，他什么的没有说。他只是用手指着考核院的方向，用眼神去告诉着东东，她接下来的路，得她自己慢慢走。 她并没有因为这个眼神去埋怨这个看上去有些不负责任的助教老师，她反而心存感激。 因为这位助教老师，教会了她，人生不但有加法，还有减法。它还有着加减法剩下的平淡。 而正是这份加减法剩下的平淡，完善了这个快节奏的世界。 人可以选择平凡，但人绝对不能甘于平凡。 人生，本就是加加减减。 无愧于心，才是人间正道。 在东东紧张的环顾四周的时候，在人群中央，有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他盯着看似“懦弱”的东东，他嘴角露出了不属于他年纪该有的嘲笑。 “花家棋社是怎么位列华夏四大棋社的？”少年郎又看了看花家棋社那群“雄心壮志”的棋生，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在他身边陪同他考核的中年男人，思考了片刻无心回道：“或许是因为棋呆子？” “哦？棋呆子？”少年郎的眼睛又有了光：“就是爷爷常说的那个被誉为是华夏百年难得一见的女象棋天才？” “嗯，正是她。听说鹏飞少爷也去了花家棋社。”中年男人依旧也是无心说出他所知道的情报，但少年郎应该对着鹏飞少爷这四个字，有着强烈的抵触。只见他嘴角下撇的说道：“就是那个在四年前输给了南越小国的外姓人吗？这么多年来，他可一直被爷爷视为家族的耻辱啊！” “但他在半年前，可洗刷了耻辱，和南越的阿吉下了个平手啊。”男人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语气却有了细微的波澜。 也不怪男人这样，自从阿吉在四年前拿到了四国冠军，他这个在整个亚洲，都被视为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 也是他们家族列为“地”字号的难缠对手。 少年郎听到了鹏飞与阿吉战平的消息，他想说很多，但最后只能无奈的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那花家棋社这次有高手吗？” “有，张家十步杀棋的继承人张大力。还有林家的林天刚，这两个人的棋力预计已经达到了三级棋士水准。不过他们也只能在同龄人里眼里算是高手。这次比赛里，你真正要关注的对手只有三人。” “哦？哪三人？”少年郎瞬间来了兴致。 “第一个是南方棋社的岳剑平，别看他今年才十六岁，他可师承南方棋社王怀古大师的棋，他的棋道大开大合，快如闪电。曾在去年四国青少年象棋交流大赛里，拿到过快棋和超快棋两项单人赛事的个人冠军。” “哦，王怀古大师的弟子啊。”少年郎明显也和象棋大师王怀古有过交集，他想了想回道：“对付他，必须要用慢棋去打乱节奏。” “第二位是天宇棋社的蒋冰冰。她虽然是个女孩，年纪也只有十七岁。但是她的棋是师承冰洋大师的慢棋，细腻之中暗藏诸多变化。也在去年四国青少年象棋交流大赛里拿到过慢棋的单项冠军。是一个天资聪颖很少犯错的棋手。” “这个对手，发力期应该是中局吧？”少年郎看似无意提出的一个问题，却让中年男人明白，他已经找到了蒋冰冰的弱点，他点了点头又说道：“至于你最后需要关注的对手，是上京棋院的李天道。对于他的资料很少。但我们知道的是，有着小外星人之称的小一，曾在两年前与他下了三盘棋。三盘最后的结局全是和！” 少年郎听到了小外星人这四个字，他的脸色骤变。 去年的他就是因为小外星人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华夏棋手，他才忍辱负重得多呆了一年才去考核职业棋手。 但没想到的是，他虽然躲过了小外星人，但又来了一个李天道。 这难道是天意？ 虽然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慢慢地，他的脸上居然多了一丝病态的红。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想和小外星人下一盘真正的象棋。但为了家族的荣誉，我一直都只能去躲着他。这一次，我终于不用再躲了！这次考核院冠军必须由我孙破军拿下！” 03 一片孤城万仞山 孙破军和身前的中年男人，眼里似乎只能装下刚刚口中所念叨的三位年轻才俊。对于那些混迹考核院十余年甚至更久的成年人，他们压根就从心底看不起。 随着第一声铃声响起，中年男人和孙破军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跟着身旁一位沉默不语的五十出头男人拿起了一旁的彰显着身份的电子铭牌，缓缓的跟着黑压压的人海进入考核院的第一扇大门，这扇大门叫生门。 而孙破军他们胸前的牌子，恰恰正是四大棋社中的最后一家，王孙棋社。 王孙棋社这次只报名了两名棋生。 一人是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孙破军，而另外一个则是一脸苍白双目无神，像是一根木头的少女。 这个少女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她的手，却让人只见了一眼就终身难忘。 她的十根手指，粗糙到很难看见手指上的指纹。她的十根手指，都长满了厚厚的老茧。 这位少女也旁听了中年男人的话，但是就算听到了能与小外星人战平的李天道，她的眼睛依旧木楞得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木楞的跟着孙破军一行人走进了第一扇生门，忽然之间，她那无神的眼睛开始有了光彩。 这一闪而过的光彩，就像两根燃烧的蜡烛头那般微弱明亮。但转瞬之间，这抹光彩又变得像流星一样璀璨炫丽。 “这是…棋圣王九怀？” 少女面前树立的这座掉漆的铜像，也和她一样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个男人，却又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称之为是象棋棋圣的男人。 他出生在围棋时代，在那个时代，就连高高在上贪玩的帝王都崇尚着围棋的黑白分明。但他却又用他手里的象棋，告诉了整个时代，这个时代不但需要黑白分明，更要明辨是非对错。 他曾千战而不败，也曾战帝王而不悔。 当好胜贪玩，因为围棋荒废治理国家的帝王第一次尝到耻辱般的败北，当那些只会溜须拍马，欺上瞒下的大臣拿刀架在王九怀的脖子上时，他只饮下了一口浊酒，最后展示了身为棋手的傲骨。 那既能做到黑白分明，又能明辨是非对错，更能不为强权金钱而折腰的傲骨，这根傲骨带着他身为象棋棋手的全部骄傲以及那身为子民对帝王玩物丧志荒废国业的愤怒，一腔热血就顺着刀，血染在金銮殿上。 这根傲骨，惊醒了那位帝王。 也让那位好胜贪玩的帝王，第一次审视着那些只会迎合自己隐瞒世间疾苦的臣子。他开始反思自己，也在此之后，这位帝王不再下棋，他发愤图强，励精图治，最后成为一代明君。 而王九怀，也被他封为那个时代唯一的棋圣。 王九怀，大概是现在很多学棋人的偶像。 毕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太多棋手都失去了本来的傲骨。 也毕竟，在这个时代，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王九怀。 孙破军也看见了王九怀的雕像，这个玩世不恭，自命天高的小子，难得收起了往日的傲慢。 他死死盯着这尊雕像，过了许久，他才不经意的念叨着：“若是您能活在这个时代，该有多好啊。” …… 东东也看到了这尊雕像，但她并不认识王九怀。 不止是她不认识，很少会有人愿意去读古人的故事。 她望着这尊老旧到掉漆的雕像，也望着雕像脚下杂乱的野草。 她再次抬头看着前方那极具现代质感，有着高科技加持的现代机械门，她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口气，究竟为谁而叹。 …… 考核院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重点建设项目，建设者也曾雄心壮志的立下豪言壮语，他说，他势必要建出华夏有史以来最宏伟也是最有文化气息的地标性建筑。 为此，他找了十余位市面上知名的“国学大师”，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造出了这座名为“八门遁甲”的新型旅游景点。 可当质检部门进入这“八门遁甲”之中，才发现这“八门遁甲”非他口中那可以成为地标性的建筑。 而这“八门遁甲”其实也就是一片烂尾楼。 华丽的外观，精致的墙面装修，还有那树立着各种历史名人的铜像乃至最后为了彰显文化气息，而画蛇添足的文娱设计，这些都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当现实的铁拳落在形式主义快餐主义的脸上。 当那些信任他的，想要一夜暴富的市民望着自己一生积蓄血本无归石沉大海时。 王不悔再一次出手了。 他散尽了一生积蓄，东拼西凑买下了这片烂尾楼，他把这里称之为象棋的考核院。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所有人都知道，王不悔在此之后，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偿还了这间本该烂掉的“考核院”身上的全部债务。 也让这间考核院，成为了无数无家可归的底层职业象棋棋手的家，乃至成为了他们的信仰。 在他去世之后，这一任的象棋会长，接手了考核院。 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让这间考核院，焕然一新。 也让这间考核院成为了中层，高层，顶层职业棋手对战的圣地。 有人说，新任会长三个月的时间，顶得上王不悔三十年。 也有人说，王不悔的三十年，顶不过在国外逍遥法外的不良商人三年。 但只有现任的象棋会长清楚。 无论是他的三个月，还是不良商人的三年，哪怕再过三百年，都敌不过王不悔呕心沥血，勤恳工作的三十年。 王不悔，才是他心中该被铭记的大人物。 为此，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放弃了自己几十亿的生意，转身进入王不悔这盘远远还没结束的棋局。 他站在这片曾是烂尾楼的最高峰。 望着目光之下所及之处犹如洪流般汇集在第一扇门前的棋生们，他心中百感交集。 “不悔啊，不悔。你可真是当代的王九怀啊。”会长说完了这句话后，又苦笑的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已经超过了王九怀。王九怀，他有傲骨，但没有尘心。而你的尘心却盖过了傲骨。你的尘心只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国士无双！” 04 春去花开知多少 “你们只要踏入考核院的大门，就要记住你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个人，而是整个花家棋社。” 在棋社里的学生即将要进入第二扇门的时候，王起忽然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当然，她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 那就是，一定要去提防着其他大棋社的学生。 至于提防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为最重要的两个原因就是：一，花家棋社本就是一家纯粹围棋棋社，他的象棋社早在十年前就因为一个极其特殊的原因，被象棋协会勒令停修整改。但在十年后，它又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重新开启。这两个特殊的原因触及到很多大棋社的利益，以及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因此花家棋社在其他大型棋社的掌舵人眼里算不上讨喜，甚至还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除去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花家棋社里，那位被外人视为是花家棋社棋力最高的棋呆子，虽然她是目前棋坛为数不多的女性象棋大师，但她完全不够格与大棋社里坐镇的“定海神针”相提并论。 那些“定海神针”基本上全是资历较老的象棋大师，甚至还有几位特级象棋大师。 虽说目前有不少象棋特级大师因为年龄身体等原因，棋力衰退。但他们也曾缔造和改变过历史，令很多后生心生景仰。但就算这样，大部分象棋特级大师所在的棋社无论是名声还是学生数量都远远不及花家棋社。 这次职业棋手定段考试，也是他们展示学生和棋社深度最好的机会。 东东进入了安检门。 胸前代表身份的铭牌，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时间。 当她随着人群进入了考核院内场时。她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场地很大，棋生很多。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却不显得拥挤杂乱。 裁判不多，也就几十个出头，但在每张棋桌上，都多出两个类似于平板电脑的电子设备，似乎让每个棋生在电脑上下棋。 空调不冷也不算太热，场地中央又树立着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似乎会播放着棋生之间的精彩对局。 她茫然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望着这崭新已经被打开的触摸显示屏，她心中不免有些惊慌和错愕。 因为她很少能接触到电子产品，也很少用手机和电脑下棋，面对着这一切好像超乎她常理的设备。 她手心开始出汗了。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了，离比赛还有足足45分钟，她想，她应该能在这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去彻底摸清，这对她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在能够俯视所有棋生们的最高楼层里，现任的象棋协会会长，正听着四周的争吵。 他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他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思量。 这次用电子设备代替传统象棋的想法，是协会里一个年轻的象棋大师提出的。 他才三十五岁，正处在一个思想充满着矛盾的年纪。他喜欢接触新潮，却又因为年纪问题，不得不守旧。 虽然他的段位已经达到了象棋大师，但他收入并不高，好不容易碰到了这位多金也多“近”的新任象棋会长，他渴望表现自己。 因此，他才会私下去找这位象棋会长，去讨论着这次用电脑去代替人力的“大变革”。 众所周知，象棋之所以比赛举办的次数越来越少，无非就是场地，“奖金”以及最为关键的人力问题。这里的人力指的是大型赛事里的裁判和工作人员。 王不悔耗尽一生解决了场地，新任会长又有着“奖金”，至于最后一个人力问题。 电脑似乎就是可以替代人力的不错选择。 但电脑在老一辈象棋人眼里，就犹如洪水猛兽一样可怕。而且，在很多职业象棋人眼里，电脑其实也可以杀死很多有着天赋，却出生贫寒的小棋手们。 这些小棋手们，或许一辈子都没接触过智能机还有电脑。这次改革也明显对他们有些不公平。 虽然大家都有着不小的争议，但他们又比谁都明白。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不做出改变终究会被时代所淘汰。 “你们看看她。”沉默的会长终于张口说话了。 随着他的眼睛望去，在他身前的液晶屏幕上，模糊的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这个女孩年纪不大，接触电子商品时间大概也不长，看她笨拙的熟悉电脑操作界面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整间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象棋，需要改变。” “而改变的第一步，就是让棋手们去明白，象棋职业棋手究竟是什么！” “我问你们，现在的象棋职业棋手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棋力？是眼界？是年纪？是资历？还是市场价值？” “其实都不是！现在的象棋职业棋手最需要的还是，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他们该如何去适应，如何去改变自己，如何去追赶时代，甚至去超越时代！” “还有，你们口中那些寒门棋生，他们要是连现在我们放在他眼前的救命稻草都不抓住。他们又凭什么鲤鱼跃龙门呢？” 会长的话说完之后，他指了指屏幕里那个越来越熟悉电脑操作的小棋手，他眼神又犀利了起来。 “这才是我们职业象棋的未来！” …… 东东手忙脚乱的熟悉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她慢慢的不再笨拙，也慢慢弄清楚了平板上的象棋操作。 这其实并不难，她只需要点击一下棋子，移动到自己所想的位置就可以了。 而且平板电脑几乎也不会出现走错棋的情况，因为她每次移动棋子到自己想要的位置时，屏幕都会出现一个反复确认键，只要点击确定就能落子。 这似乎又在无形之间给了棋手一个思考和反悔的余地。 东东也慢慢喜欢了这种下棋方式，因为比起诸多有些不合理的新象棋规则，平板上的电脑操作，明显会杜绝手滑和碰子必下的下棋禁区。 她下棋越来越快，终于在第十五手，下赢了测试中那个最为简单的ai。 她不由得开心的笑了，在她抬起头，准备再熟悉平板操作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对面那个年纪比她大上四五岁的棋生笑话着她为土包子。 05 松月夜窗若不虚 “你这样就不怕把屏幕戳坏吗？”坐在东东对面的是一位十六七岁光景的少女，她虽然暗骂东东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就像土包子一样可笑，但她也善意的提醒着东东不要太用力去戳平板上的屏幕。 “你们棋社就没有通知你这次考核全都是平板电脑下棋吗？”少女望着东东红着脸，她又好奇的问道。 “没有。”东东小声的回应道。 “那你们棋社可真是不负责任。”少女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你会人脸认证吧。” “人脸…认证？”东东听着这四个字，脑袋里又犯了迷糊。 少女见状摇了摇头，她走到东东旁边，开始手把手教着东东如何用平板人脸认证。 当东东好不容易学会如何人脸认证时，离比赛开始仅剩短短的五分钟。 “好了。”少女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正准备回到座位时，东东忽然开口道起了歉：“对…对不起。”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少女一脸疑惑的盯着东东这个小不点。 “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时间？” 少女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教会你如何人脸认证，等你到了比赛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耽误了我的时间。” “是真的吗？”东东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抬着头看着这位本该是对手的少女，她的眼睛里又添了几分感激。 “好了…好了。待会儿比赛的时候，你可要好好下棋。别输了哭鼻子。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少女歪着头躲过了东东感激的眼神，她又故作凶狠的说道。 可还没等东东回话时，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着少女还有东东的两位少年棋手有一个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茉莉，你可别说大话了。你说上京哪家棋社不知道你经验宝宝的大名？考了五年的职业棋手，每次都是一轮游。”这个笑起来的瘦高的男孩毫不客气的揭开了茉莉的伤疤，他还“杀人诛心”地说道：“这次你不会也是一轮游吧？” 茉莉听着这个瘦高男孩的话，她没有如他所愿般的生气或者悲伤，她只是一脸平淡的说道：“要是我这五年参加职业棋手考核的对手被你遇见，你有把握下赢吗？” 听着茉莉这个平淡的问题，高瘦男孩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没有把握，甚至不可能去下赢茉莉参加职业棋手考试以来的第一轮所有对手。 如果女娲造人是把世间一切因果捏在一起的话，茉莉明显少了或者是多了一份运气。 她参加职业棋手考核这五年的时间，她每次都会在第一轮遇见一位强大到超乎她实力和想象的对手。 她也应该算是一个小天才，十二岁就通过了职业棋手考核的前三轮。当她雄心壮志想成为最年轻的女职业棋手时。 她第一年就遇见了比她大一岁的鹏飞，在鹏飞家传绝学的“七十二变”中，十二岁的她，被杀的只剩下绝望和痛苦。 而那一年职业考核的冠军，正是鹏飞。 在她失败之后，她没有失去信心，反倒是疯狂磨炼棋力，想成为历史以来，与最年轻的女职业棋手棋呆子一样的女棋手时，上天又再次给她开了个玩笑。 她第二年第一轮的对手正是现在直逼大师的一级职业棋手马怀义，在上京棋院疯狂资源的堆积下，她又在第一轮输掉了比赛。 而马怀义又是那一年的冠军。 在她第三年参加职业棋手考核时，她到了最后已经只剩下深深地怀疑。因为她第三年第一轮的对手也是那年的冠军，“秦王”赢子傲。 至于去年，她更是在第一轮遇见了国内少年第一人，也被称之为“小外星人”的小一。 她下到了最后更只剩下幽怨和无奈。 在比赛过后，她也想过放弃华夏象棋，去转向国际象棋。但是在恩师的开导下，她最后又决定再坚持一年。 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有命运还会像以前一样继续的糟糕下去。 或许是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少女太过于残忍，所以，她才在第一轮遇见了这个十一二岁的小豆丁。 当然，这都是她所想的。 不过，她这次也未必会是一轮游。 因为随着新会长上任，还有年轻职业棋手担任协会要职之后。 整个考核，采用积分制。 每一个棋手都要在今天与三个不同的对手下满三盘棋，胜得一分，平为零分，负为一分。最后根据当天得分划分中间的及格线。 只要达到了中间的及格线，哪怕棋手超过一半，他也能晋级第二轮。 同理，第二轮也是根据人数和积分去划分及格线。 但到了第三轮，每个棋手将会面对着固定的对手，按照三盘胜负去晋级。 至于第四轮和第五轮也一样。 这种积分制虽然不能避免运气还有其他因素等存在，但也极大的留守住优秀的棋手人才。 也给很多“运气不好”的棋手一个希望。 “你到时候别输给了这个小豆丁了！”高瘦男孩有些气急败坏，年纪不大的他望着自己姗姗来迟，也是一个年纪偏小的对手，他嘴角紧缩起来：“别到时候，我在第二轮见不到你的身影。” “她…一定能进第二轮。”东东虽然不知道经验宝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茉莉的过往，但她却很大声，又很肯定地说道。 “喂棋可是犯规哦。再说，你也是要成为职业棋手的人。你更不能违反职业棋手最基本的准则，公平。”另外一个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少年棋手终于张开了口。 他似乎看出了东东心中所想，他扯了扯自己的号牌。 在他的号牌上，居然是和茉莉还有高瘦男孩是同一家棋社。 而这家棋社正是紧逼四大棋社的“天狐棋社”。 “再说，你的棋应该也不差。我也想看看你的棋。”少年棋手的目光全放在东东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东东的食指和中指居然结着很难察觉到的茧。 这种茧，只有异常勤奋的棋手才配会拥有。 这种茧，出现在十一二岁的少女手上更是不可思议。 但少年棋手扬起手时，他的手指上全是老茧！ 06 飞象云起落九州 东东今天的运气不算太好，她的第一场考核就被系统随机分配到了后手黑方。 而坐在她对面的茉莉，望着先手，对手。 她只觉得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但她作为了一个职业和赛场经验丰富的棋手，她并没有因为这份好运，而松懈了警惕。 伴随着比赛铃声的响起，茉莉第一手居然是飞相开局。 东东盯着警惕的对手以及眼前因为飞相开局的片刻宁静。 她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嗡嗡声。 每场比赛的共用时限是一个小时。 每个棋手的每一次落子最多可以拥有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如果超过五分钟棋手还没有落子的话，那么这盘棋将由对手获胜。 五分钟落子的时间对于很多非职业棋手来言算得上有些漫长，一个小时一局的棋局更是漫长到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对于这些渴望一次就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大人孩子来言，无论是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都不足以展示他们这些年来为学习象棋而付出的种种痛苦。 东东明显是因为经验不足加上紧张，她久久都没有落子。 反观对面的茉莉似乎十分习惯这慢节奏的比赛。 毕竟，在她这失利的五年时间里，身边的同期都陆陆续续考上了职业棋手。只有她，到头来还是一介白身。虽然她因为年长加上学棋时间之长而被新学棋的棋生们尊称为大师姐。但是这个大师姐终究还是名副不其实。 她大概永远都忘记不了在她第四次成为职业棋手失败之后，父母老师看向她失望的眼神。她也大概永远都忘记不了在她职业考试四连败后，棋社里那些幸灾乐祸还有同情的目光。 她更忘记不了在她决定放弃传统象棋去转战国际象棋寻找出路的时候，一位棋社扫了一辈子地的保洁大爷却对她说，要她坚持。 那位保洁大爷之前从来没和她说过话，但他却看着她跌倒爬起，也看着她长大。他还对她说，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短到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 他还送了她一首他自己作的小诗，那首小诗是： “飞象云起落九州，仙人指路莫回首。 行到山穷水尽处，坐看风起腾飞时！” 这首小诗，莫名的给了茉莉坚持的力量。 而那位保洁大爷，虽然没教她下过一盘棋，但凭借着一诗一句一个鼓励的眼神，更是被她视为恩师。 茉莉又准备了一年。 这一年也是她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年。 因为她马上就要升上高三了，若不能在今年成为职业棋手，以她现在的成绩很难能考上大学。 若是能在今年成为职业棋手，她的前途或许还会有着一丝希望。 她的父母比她更清楚前途二字，他们也本想让她放弃象棋去好好读书。或是转战国际象棋去走出一条更有光明的加分大道。 但她却第一次反驳了她的父母，她说，她这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 那就是下传统象棋。 如果连传统象棋都下不好，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达到父母和自己的期望。 更不会有着一条光明的前途大道。 她的父母拧不过她，便同意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盯着屏幕上的楚河汉街，看着那陪伴她日日夜夜的象棋棋子，她的心异常冷静，现在的她大概是她学棋以来，最巅峰的状态。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哪怕对面坐着是象棋大师，她也有勇气与他一战！ 五分钟的时间转眼即逝，东东在最后一秒仓促的走出了仙人指路。 她已经决定要用出棋呆子传授她的藏杀之道。 她也好像在现在只记得棋呆子的藏杀之道。至于杨铮教授她的“加减之道”似乎在此刻被她彻底遗忘了。 在对面沉稳的架出了中宫炮后，东东随手补上了一只边马，随后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仙人指路”的小卒身上。 …… “太可惜了。”在顶楼办公室里，几位职业棋士望着第一位输掉比赛的棋生，他们的语气里全都是惋惜。 也毕竟，第一位选手输掉比赛的原因，就是不太会使用平板电脑，他卡在人脸认证和选手认证上，最终超时五分钟，被裁判无情判负。 这种输棋的方式，不仅那位小棋手接受不了，就连他的对手也为他求情。但裁判却冰冷的告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你们提前四十分钟进场？无非就是想让你们在四十分钟的时间里熟悉平板电脑的使用，但你却没有在四十分钟之内熟练掌握使用平板电脑，反而在这四十分钟的时间不停发呆。像你这种不知变通，不会变通，甚至懒得变通的棋手，又有什么资格去成为职业棋手呢？” 小棋手刚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另外几个和他一样因为不熟悉平板电脑操作，而被无情淘汰的小棋手们。 他忽然失去了勇气，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也只能和那几位被淘汰的小棋手们，一起无言的走出考场。 在他们即将要离开的时候，这位裁判冰冷的望着这几位无言的“失败者”，他又叹了一口气。 “比起我刚刚所说的，想成为职业棋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抗争。” “下棋本就是一项对抗运动。一个棋手连最基本的抗争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下好棋呢？” 裁判的话刚落下，前方的一位年纪较大的失败者，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扭着头看着裁判，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觉得我们有抗争的勇气吗？” 裁判打量着这个失败者，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停留在这位失败者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他还想在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这个“失败者”又突然说道：“对于我们这些无依无靠，没有师承也没有棋社的野人们来说，我们下棋只有输得起和输不起这两个词。” “我…我们真的敢抗争吗？” “我…我们真的输不起吗？” 07 寒门再难出贵子？ “你们知道为什么寒门再难出贵子？” “无非就是他们不敢输，也输不起。” 象棋协会会长望着嘈杂的会议室，他缓缓又说道：“这世间最公平的东西是时间，但最不公平的东西也是时间。” “毕竟，穷人的一年，可要比富人的一年要艰辛的多。” “就拿高考来说，穷人和富人家的孩子同时落榜。富人家的孩子可以去选择复读或是出国。而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会选择放弃学业。” “象棋职业考试也一样，穷人家的孩子失去了这一年，或许就失去了他这辈子的唯一的机会。” “就像有人所说的，你十八年的寒窗苦读，又如何能敌得上别人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呢？” …… “只要比他们更加努力，不就行了吗？” 杨铮站在考核院门口，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得和一位家长聊着天。 这位家长居住在上京的城郊，为了这次考试，她和她的女儿凌晨两点就出了门。 她的女儿学棋已有十二年，只不过运气不好连续四年都没有考上职业棋手，这一年大概也是她女儿最后的机会。 她很善谈，而且长得也十分具有亲和力，岁月也似乎因为她这独特的亲和力而没有过多的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配上略显发福的身材，还有那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戒指装饰衬托的手指，也好像在说这个女人应该早就习惯了放下。 她本应该也是一个不爱抱怨的女人，但是对于女儿这四年，她却有着很多抱怨。 她不抱怨女儿的失败，也不抱怨象棋究竟给她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增添了多少经济上的困扰。 她只抱怨上天不公，每次在女儿信心满满参加象棋职业考核时，第一轮的对手都是当届冠军。 她恨老天，但她从不埋怨自己的女儿。 因为她就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比爱自己更爱自己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次考核，虽说在她嘴里是女儿的最后一次机会，但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哪怕这一次再失败。她依然会像以前一样支持着女儿的梦想。 “只要比他们更努力？他们是指参加职业考核的棋生们吗？”女人听着杨铮忽然蹦出来的话语。她也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她好像发现，自己刚刚似乎一直在埋怨着女儿的运气，还有上天的不公。 她也好像忘记自己到底有没有介绍女儿平时练棋时的努力，她更好像忘记介绍女儿对象棋超乎常人的热爱以及执着。 她木楞地望着前方金碧辉煌的考核院。 过了许久，她终于狠狠的说道：“我的女儿，应该肯定比参加职业考试大部分的棋生都要努力。” “那不得了。就算天道不酬勤，哪怕前方泥潭路。只要你的女儿足够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勤奋。那天挡不住，地也拦不住。” 杨铮回首望着这个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眼神里逐渐多了几分坚定的母亲。 他也笑了起来。 “象棋，在我眼里可是这个世间上最公平的东西。” “因为象棋交战双方的棋子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棋手的勤勉程度。” …… 豪门到底出不出贵子，对于现在的东东来说，有些过于遥远。 刚刚离场那几人所说的话，她也听到了。 她没有心思去研究那几人嘴里的输得起和输不起。 她只是有些感激对面的这位女孩，虽然对面的女孩总是一脸嫌弃她的样子，但若不是她，自己第一盘棋说不定还没落子就输了。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东东决定要认真的下好这盘棋。 也因为，她知道，对面这位少女，和她一样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的自尊心。 茉莉望着这扑所迷离的棋局，她落子的速度慢了许多。 茉莉有着丰富的经验，也有着与无数高家交手过的经历。 她只一眼，就看出了对面这个叫东东的女孩棋路有些不简单。 这种不简单并不单单指的是，她的棋下的有多好，而更多指的是她的棋应该有着流派的影子。 流派，是指在大小棋社和正规棋院出现之前，象棋名家代代相传的家传象棋棋路。 这种家传象棋棋路，大多都是刁钻古怪，藏多于形。 这种棋路，有着知一路，吃百年之称。 也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被誉为最难缠的棋路之一。 这种棋路开局都会藏着一枚“关键子”，而这枚“关键子”将会在棋盘中后期发挥出逆天的作用。 想打破这种家传象棋棋路，最简单最直白的方法就是在前中局找到并吃掉这枚最为重要的“关键子”。 但东东的“关键子”究竟是什么呢？ 茉莉盯着棋盘上大开大合的黑車，又盯着那纹丝不动的边马和黑炮，她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的手不经意的提起了本该杀入敌军后方的红車久久没有动弹。 这种僵持，也像刚刚离去的三人一样，浑身都写着输得起和输不起这两个词语。 “是炮还是马又或者是車呢？”茉莉望着这盘棋，她手指上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她在此刻，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四年来参加象棋考试的赛场上，面对着那四个让她感觉到近乎绝望的对手，她手中的棋子显得如此没有分量。 这种感觉，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为什么又偏偏出现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的四位对手都和面前的东东一样，都是家传象棋的原因？ 还是因为，她这种寒门，就算在努力，也敌不过对面几代人的努力？ 愤怒，迷茫，焦虑还有痛苦又再次出现在她身上她眼前，她的手指又开始颤抖了。 明明她今天的状态如此之好，也明明她付出的努力肯定要对面这个小豆丁要强出百倍，千倍。 但她为什么又陷入了家传棋路得轮回呢？ 她到底又有什么不敢赌的呢？ 难道还是因为她和自己母亲约好了，这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吗？ 想到了一直默默支持着她的母亲，还有那位鼓励她不要放弃的保洁大爷，茉莉的手忽然又不抖了。 她抬着头望着东东，莫名其妙的说道：“你相信人定胜天吗？” 还没等东东回话之时，她手指上的红車猛的落在东东棋盘上最不起眼的黑卒之上。 “我相信，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成为职业棋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一直以来默默支持我的母亲还有恩师们！” 08 天是由人注定的 杨铮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东东忘记了棋呆子传授她的“藏”道。但东东又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在赛场上决定使出她本该忘记的“藏”道。 人好像都这样，在面对着前程迷茫的未来还有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时，他们的大脑里往往也会像她这样死死抓紧着被视为救命稻草的缥缈。 的确就是缥缈。 棋呆子传授东东的棋道，本就是旧时代，“古人顽固”的思想。在这个信息化，网络上充满着各种棋谱和名家讲解的爆炸时代。 古人再精妙的思想，也被今人研究的无比透彻。 棋谱与棋路的互通，棋院棋社的出现，早就让世家的棋，不复往日的辉煌。 人工智能的诞生，象棋算法的进步，更让无数象棋世家消亡。 而留存的象棋世家，谁不是在古人前人的肩膀上一步又一步，攀上最高峰？ 杨铮早就看出了这藏杀之道的破绽，他才会让东东忘记棋呆子的棋，用世间最简单的加减法，让东东重新走上一条新的大道。 只可惜，加减法这个在学堂里，在人生里，在世界里最基础也是最朴实无华的算法和道理，就连很多大人都会忽视。 更何况是东东这个小豆丁。 她望着屏幕上自己隐藏许久的小卒跌落在屏幕之外，她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她好像失去了救命稻草，也好像失去了整场比赛。终于下一手又轮到她了，她木楞的望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她的手提起又放下。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走什么路。 …… 似乎全天下所有的母亲对于夸赞自己孩子的人，都心怀感激和心生好感。 “那我放心了，因为我的女儿可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茉莉的母亲笑了，她望着寂静的考核院，她或许满脑子都在想，等考核结束之后，她的女儿将会带给她这五年来最好的消息。 “对了，你的孩子怎么样？”茉莉的母亲过了许久，她突然开口说道。 她的脸有些微红，因为在这一刻，她也猛然想到，自己刚刚攀谈许久的人，他大概也是某个孩子的家长。 杨铮听着茉莉母亲的问题，他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自己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怎么又忽然之间成为了一个家长。 但他想了想自己的学生，他又释然了，因为对于每一个老师来言，自己的学生不就是自己的半个孩子吗？ 他想了想回道：“她虽然算不上聪明，也算不上是天赋型的棋手。但她也很努力，更关键的是她懂加减法。” “加减法？”茉莉的母亲第一次听到用三个字来形容棋手的实力，她又有些好奇的问道：“什么是加减法？” “加减法，其实就是人生的算数题。像我们这些人啊，其实从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在做着加减法。” “我们的加减法，可以说是年纪，也可以说是人生得失。而棋手的加减法则不同。” “因为棋手与棋手之间有着天赋，智慧，能力的差异，而且每个棋手也会因为这天赋、智慧、能力的差异，在象棋这个小圈子里划分段位阶级。而加法则是每个棋手突破段位和阶级的唯一方法。” “有的天赋极佳的人努力一次可以在他的棋手人生里加上五分十分，而天赋差的努力一次只能加上一到两分。但象棋世界里是没有努力上限的，只要你足够努力，那一分两分积少成多也未必会输给那些努力一次加上五分十分的选手。” “至于减法，则是为了努力，而减去无效的时间，繁重的棋盘动作还有那生为棋手不该有的浮躁。” “当弄懂加减法的规则，每一个棋手都会有着无穷的未来。” “可是，努力也未必能追上那些天才啊。”茉莉的母亲听着杨铮嘴里这番别出心裁的话语，她嘴角一撇，又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家长”有些天真幼稚。 也毕竟这些年来，她所接触到的，听到的，意识到的价值观大都是天赋好的人，往往可比天赋不好的人还要更加努力。 如果真按男人嘴里的加减法和她所认同的价值观来计算，最后的结果，无非天赋不好的棋手，或许这辈子都追不上那些天赋极佳的天才。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眼前这位被她视为天真的男人微笑的又说道：“努力可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加法啊。” …… 东东在最后一秒，做出了选择。 她用力的支起了黑象，决定重头开始。 伴随着她这一手，对面的茉莉有些庆幸，也有些吃惊。 庆幸是她无意间破解了对面那隐藏许久的杀棋，战胜了四年来她一直被“世家棋”压的喘不过气的阴影。 吃惊的是，对面这个应该是“世家”的女孩，足够狠辣。居然在她破解藏棋之后，毅然决然的重头开始。 这种狠辣，更多的是壮士断腕的勇气和超越她现实年纪的算计。 她不免又看一眼东东胸前的号牌。 “花家棋社，王东，十二岁。” 望着这让人羡慕的年纪，还有花家棋社如雷贯耳的名声。 茉莉下一手，居然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优势，反而谨慎的走出了防守之势。 这种防守之势，并不代表她畏惧花家棋社这四个字，也不代表她因为对面这份勇气和狠辣故意去抬她一手。 而是因为茉莉开始认真了。 这四年来，其实她一直都在做着加减法。 自从输给了那四位天才之后，茉莉也逐渐发现了自己在棋盘上，有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她的棋路太野。 她一没有“世家棋”那出神入化，神出鬼没的套路。二没有名家悉心指导和指出破绽的丰富经验，她有的只是棋社同学不理解的嘲笑还有身后母亲恩师沉默的支持。 她也知道想要赢得棋盘最后的胜利，不仅需要的是破解，更需要的是在破解之后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棋子。 东东望着茉莉的稳重，她大致已经明白，这盘棋她大概已经输了。 在她想要点下一旁的投降按键时，她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她的父亲，那位朴实的中年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什么，他也经常教导着东东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 虽然他学历不高，也没读过多少书。 也虽然他现实的日子拮据也没有希望，但是他活了三十来年，却把自己最好，也是唯一懂得道理告诉了他最爱的女儿。 输，又怎么了？ 输得起，输不起又怎么了？ 只要棋盘没走到最后，为何要去放弃呢？ 生活，不光只有加减法，它也有乘除。 更有着无数数学符号。 而这些符号组成的世界，就是东东所在的现实世界。 加减是基础，但同样，不放弃更是基础。 人必须要有希望，更要有梦想。 她好像在这一刻，想到了自己的梦想，也想到了自己梦想的初衷，更想到一直帮助她，默默支持她的杨铮老师。 她好像又明白了加法的意义，所谓的加法，更多的是在绝境中的坚持和不放弃。 她缓缓的跳上了马，浑身又不经意地颤抖起来。 “还没到比赛结束，谁又一定能说我输了呢？” 09 人生总有风雨时 志气，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廉价也是最昂贵的东西。 因为志气不但可以让人明悟那些在别人眼里心里视为不值钱的道理，它更能在绝境中寻找光明。 但光明又是什么呢？ 东东望着这重新排兵布阵的棋盘，她沉默了。 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触摸到的光明，其实就是拖到共同时限的结束。 这样，再不济她也会有一个“和”局的得分。 但她也清楚，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光明。 她想要看到光明是与对手酣畅淋漓的一战，她想要的光明是用她这一年多的努力在棋盘上证明，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似乎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小杨老师对她的良苦用心。 她也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才能被称之为强者。 所谓的强者，可以待人做事下棋很谦虚，也可以经历无数失败，但强者绝对会有一颗不服输，公平的心。 而公平，就是棋盘上的落子速度。 快棋有快棋落子的速度，慢棋也有慢棋落子的速度，这场比赛更有它落子的速度。 它的速度就是每个棋手大脑里计算下一手得失的速度。 这种速度是纯粹的，也是坚定的，而这种速度下出来的棋也是东东超越自身实力的棋。 茉莉盯着东东居然在下一手峰回路转，用黑象转守为攻。她不由得又复杂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 在四年前，她第一次参加职业棋手测试时，她也和东东一样，面对着算无遗漏的对手，她也尝试着在绝境中寻找着光明。 她和她真的很像，都有股骨子里的韧劲，也有着屡败屡战的勇气。 但她和她也不同，她已经经历了四年失败的洗礼，无论是心智还是棋力，都比对面的她强上太多。 更别提那所谓的努力和志气。 她也用快棋回应了对面的女孩，只是在她的嘴角处却洋溢着她许久没出现的笑容。 …… “还是年纪太小了，计算不出得失啊。” 或许是因为东东在比赛前尝试熟悉电子设备的夺目操作，让象棋协会里的许多高层都注意到了她。 在比赛中期，他们屏幕上也会闪烁着东东的对局。 他们目睹着茉莉战胜了东东的“世家棋”，也目睹着东东没有放弃那盘早已衰败的“世家棋”，反倒是重振旗鼓卷土再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给东东太多正面的评价。 反倒只是用了一句“可惜了”来回应着东东的棋。 的确，东东的棋实在太可惜了，在被破解了“藏子”之后，她的下一步走的十分惊艳。 惊艳到可以改变本来颓废的棋局。但是她又因为那什么“经验不足”，放弃了本该拖时间平局的机会，让自己陷入了“凶多吉少”的境地。 这种愚蠢又天真的举动，在这些象棋高手眼里也只能用“年纪太小”来作为她和他们的“借口”。 毕竟，现在的象棋也像快餐。来的快，去的也快，甚至在中局时期就能提前判定一场棋局的胜负。 就拿现在网络上的不少经典棋局来说，很多棋局都没有下到最后，他们大多在中盘时期，就会有棋手选择认输。 这种情况说好听点，是双方算力惊人，只凭借一两步棋就能算到最后的结局。但这说难听点，提前结束比赛的行为其实也违背了体育精神。 体育精神，正是象棋作为棋类运动的根本，也是那些寒门、平凡人家出生的学子的精神支柱。 只可惜，现在象棋早就失去了精神… 东东最后棋差一着，输了比赛。 但是她并没有气馁，也似乎看不到她胸前的智能铭牌上负一的分数。 她坦然的望着对面这个年纪比她大上五岁多的对手，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在她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对面那位比赛之前还嫌弃她的对手，猛然站了起来。 “你一定要成为职业棋手。”茉莉忽然说出这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但她下一句话，却让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你一定会成为职业棋手的。因为你可是我这么多年来遇见过最好也是最强的对手。” 东东木楞的点了点头，随后离开座位前去休息室，或许在她心中，刚刚茉莉的话更多的是客套。 但茉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她的手却在不经意间颤抖了起来。 其实她没有说谎，东东的确是她遇见过的最难缠也是最强的对手，她甚至比当年的鹏飞还要强上不少。 因为她在破解了东东的“藏兵之道”后，她用了整整八手，才彻底将死东东。 这么计算的话，若是东东执意拖时间的话，那这盘大概率就是“和”。除此之外，她又仔细了看了看棋局的回放。 她意外的发现，东东使出的“世家棋”，是用道車和大马作为代价才能使出的“终极杀招”，这也意味着，从棋盘中局开始，自己就多了她两个大子。 若她不从开始使出世家棋，想必脱离世家棋边边框框的约束，她从开局就比自己多上一車之力。 这还是在她状态超乎平时的情况下，若是双方妆台一样的话，东东少说也会比她多上两車的棋力。 这又让她望着东东离开的那条小道，心情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后生可畏，除了这四个字，茉莉实在想不出更能体现东东实力的成语。她复杂的，痛苦的站起又坐下。 “真是个天赋超群的小妹妹啊！” 茉莉叹了一口气，带着她的首胜往休息室里走去。 …… 花家棋社的初战好像都不太尽人意。 除了“新十步杀棋”的小胖子还有马老师的小侄子，其他参赛选手都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因此，他们看着同样落败的东东，他们没有和往常一样嘲笑她。 东东安静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回想着刚刚的棋，她竟然在脑海里复盘着刚刚那盘棋。 忽然，她笑了。 “如果这一手，选择上士的话，说不定，还能多走上两步。” 此时的东东，好像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初次展示了她隐藏许久的天分。 而这份天分可能也称之不上为天分。 因为这份天分，人人都有，但却被大部分人所忽略。 这份天分正是经历过惨败后的思考。 10 春天的道路依然充满着泥泞 东东踏着铃声走向了自己的第二位对手。 这一次她的对手是一个成年人，看他胸前号牌上的年纪和同样一负的战绩，今年大概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外表憨厚，下棋也是大开大合，没有着任何心机。短短几手交锋东东就基本看出他的棋力只是业余水准。在东东犹豫是不是故意放水去让他的棋手人生少些遗憾时，对面那位成年人却看出了她的犹豫。 他憨厚的对着东东说，要她使出全力。 东东看着他那单纯不掺杂着任何多余情感的眼睛，东东也释然了。 她好像忽然明白，想要成为职业棋手，必须要对得起职业棋手这四个字。她用她的棋，在短短十五分钟时间内就结束了战斗。 这是她赢的最快的棋，也是她这段时间赢过最酣畅淋漓的棋。 伴随着电子屏幕上胜利字眼的出现，东东突然多问了对面那位和他父亲一样年纪大的男人一句，她问他，你以后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看着她，笑着说：“以前怎么办，以后就怎么办。” 他很潇洒的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也很潇洒的笑着走进了休息室准备着他最后一场比赛，只留下东东坐在原处，久久没有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环顾着四周年龄各异的棋生，她站了起来。随着她的起身，她的心通透无比，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太看重胜负以及自身想成为职业棋手的迫切欲望，导致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本心。 棋，就该随着本心去下。 棋，也该是充满着乐趣还有轻松。 就像在她决定学棋的那一刻，每一枚棋子在她眼里不再是那原本冰冷无趣的“东西”，而是一个又一个被她赋予生命的可爱“生物”。 而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其实才是她这种平庸的棋手最难得的天赋。 虽然时代再变迁，象棋或许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淹没在冰冷的历史长河里。但至少在现在，象棋还会在她手里心里以及那充满憧憬的未来里。 她终于学会了放下。 也在这一刻开始，东东那曾惨淡的人生又多了一丝希望。 …… 茉莉的第二场对手也是一个成年人。 只是这个成年人可不一般，他的年纪也不大，二十出点头，但他的棋却很狠辣。 当头炮开局的他，每一步都充满着当头炮所代表的杀机。不仅如此，他还对于时间把控到可以说是精准的程度。他的每一步落子速度则是跟着棋盘上的优势劣势来计算，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而这种对手也被称之为棋生中最难缠的对手。 毕竟，共用时限，基本上就是这种棋生在棋盘外最合理也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这种武器可以弥补双方棋力差距，也可以上演着经典的“以弱胜强”。 只不过，茉莉的棋手人生太过丰富，在她学棋的这几年时间里，她也遇见过不少这样的对手，她明白想要战胜这种对手的方法，就是比拼耐心。 这盘棋，她已经做好了下满时限的准备，只是，在她计算着如何在时限内用最少的棋路击败对手的时候，意外突现。 在她后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而那原本熟悉的声音，此时却不停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你绝对是用电脑下棋！”这丝声音又带着一丝哭腔，这丝哭腔让原本安静的赛场顿时哗然。 用电脑下棋，是棋生的禁忌。 也是象棋协会的禁忌。 裁判迅速的走到那声音的主人那，茉莉回过头果不其然，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刚开始不停挖苦茉莉的那位男孩。 而这位男孩早就不复往日的骄傲，他面色苍白的指着屏幕上的结果，还想囔囔时，坐在他对面那个小男孩却又发出了冷笑。 “不会吧，你这种水准还需要我动用电脑作弊？” 小男孩扬起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又接着说道：“像你这种杂草，我用十二手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你知不知道我上盘的对手，我只用了十手就彻底将死了他？” 杂草，是用来形容象棋菜鸟的名词。也是他们这些棋生中最具有羞辱的两个字。 也毕竟，象棋棋生若不能成为苍天大树，就只能成为大树根旁的杂草，一辈子仰望着大树。 “这位棋生不要用这么羞辱的词语去侮辱对手。”裁判还是之前的裁判，他也对着杂草这个形容词有着一定认知，他皱起了眉头盯着男孩胸前的铭牌，他突然双眼瞪圆，心中有着思量。 …… “这是孙大圣的孙子吧？”在顶楼办公室里，不少职业棋手望着屏幕里不可一世的小男孩，他们盯着他胸前放大的铭牌，不可置信的说道。 “的确是孙大圣的孙子。”象棋协会会长好像提前得知了内幕，他拖着下巴说道：“这次象棋职业考核的人数扩张，也是孙大圣的主意。” “他凭什么能够决定人数扩张？”虽然孙大圣这三个字，代表了一个象棋最璀璨的时代，但是大部分职业棋手都对着孙大圣这三个字完全不感冒。 因为，他虽然棋力惊人，担当得起他绰号里的“大圣”二字，但是他这个人却在象棋最萎靡的时期，转战国际象棋，不仅如此，他为了名和利还放弃了自己原本值得骄傲国籍，转入了他们这群老一辈人心中最仇恨，也是他们最看不上的国家国籍。 他是“叛徒”，也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得知他孙子加入考试，也在得知因为孙大圣的原因，考核人数扩张并且不限制国籍时，就连那一直对象棋协会会长溜须拍马的年轻职业棋手，都难得的沉默了。 象棋协会会长望着这群或沉默，或愤怒，或若有所思的职业棋手们，他犀利的问道：“难道你们对这一次参加考核的象棋棋生们没有信心？” “不是，我们只是…” “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怎么还这么偏见？”会长似乎看出了他们大部分人心中所想，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想要象棋冲出亚洲，就必须要放下偏见，这种偏见可能是棋手和棋手之间，也可能是国与国之间。” “再说，孙大圣再怎么厉害，他也不是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在这一刻，现任象棋会长也终于展示出商人的无情，以及他对这场比赛的布局。 他虽然看起来棋力不高，但是他却有着顶级棋手在棋盘上应有的所有素质。 这场比赛，或许也只是他的第一盘大棋！ 11 人生为棋谁为棋手？ “你说为什么人人都想用着最短的时间去向对手喊上一声将军，而不是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棋去彻底将死对手呢？”一位老人握着手中的棋子，询问着他对面的对手，坐在他对面的对手是一位带着墨镜的盲人，虽然墨镜很大遮挡住了她小半张脸，但墨镜镜片的黑暗却依然挡不住她那未经粉墨依旧精致的脸。 而这位盲人明显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大概是因为人生很短？每个人都想在这个短暂的人生里尽快的取得旁人羡慕的成就？” “要是这样的话，那人生更应该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棋，不然他获得的成就，就注定就会像我们面前这盘残局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老人抚摸着手中的棋子，他缓缓低下头，在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副常见的街头残局。 这副街头残局有很多年头，也是八十九十年代，无数街头行骗者最爱布的一副残局。 这副残局也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头叫做“大鹏展翅”，黑五残子，将象車卒炮。红十残子，四兵双車双炮一帅一士。 虽从棋面上来看，黑劣红优。但最后的结果却又是红败黑胜，再不济就是和。 盲女抚摸着棋盘上的那一颗颗特殊的棋子，她也明白这副棋正是极难破解的“大鹏展翅”，她笑了笑：“但是脚踏实地这四个字，虽然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啊！” …… 茉莉望着那个有些自大的小男孩，她心中忽然感觉到沉甸甸的。 虽说小男孩的对手棋力肯定不如她，但是那位对手作为同门里的佼佼者，也是有着一定棋力的。平时自己也时长和他交手练习，但自己想赢他肯定要付出不少精力和功夫。 但那位男孩仅用十几手就将死了自己的同门，他的棋力又肯定要胜过自己。 这也让她感觉到这次职业棋手考核说不定要比自己前四年的难度要更大。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茉莉最后也释然了。的确，这次参加考核的高手远超自己的想象，但同样，这次职业棋手的名额也放宽了不少，再加上她只是奔着成为职业棋手的资格而来，不是奔着最后的冠军，她反倒很快的平复了心态。 裁判面对着这次的质疑，他也专门叫来了一个研究ai下棋的象棋高手来复盘。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男孩没有作弊，但那位高手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却让裁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作为孙大圣的孙子，却只学会赶尽杀绝，别忘了你的爷爷二十年前是怎么输得。” 孙大圣，是这位年轻裁判儿时的偶像，也曾是一位不留情面棋力高绝的象棋顶级大师。但因为金钱和利益，他中途就转国籍转国象，在国内名声并不好。尤其是在二十年前，他代表着他国籍所在的国家，与华夏来了场象棋交流大赛。在那场比赛里，他一人斩尽了二十位新锐象棋高手。若不是中途出现了一位神秘老者想必华夏象棋也会在二十年前成为一个笑话。 输掉棋的孙大圣，并没有因为交流会的失败而反思自己曾经的“背叛”和“不留情面”，他反倒是研究起人工智能。虽然他研究人工智能打着是“激发人类潜能”的旗帜，但他研制的人工智能却恰恰改变了华夏象棋棋手的生活现状，让无数底层的象棋棋手，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所以孙大圣这三个字也因此成为了象棋协会不能提起的禁忌。 他的孙子，孙破军，他也有所耳闻，是被誉为“将棋届”百年一见的奇才，八岁的时候就能赢下成年职业棋手，十岁的时候更是在三天赢下七名职业成年棋手，和当年最杰出的六位将棋少年共封为“七小棋圣”。 他始终想不到，那七小棋圣之一的孙破军居然会放弃前途无量的将棋转战华夏象棋，他更是想不到这位被誉为最谦谦有礼的小棋圣不但没有传言中的彬彬有礼，全是盛气凌人。 “若是对手棋力足够强，我想赶尽杀绝也没有办法啊。”孙破军听到了这位青年高手提起了他爷爷罕有的败绩，他明显表现得有些生气，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有肢体动作，又能看出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偏激，或许刚刚的一切都是这位少年刻意表现出来的。 “再说我爷爷说过，赢他的那位对手，最后又输给了我家研发的春姬。” 春姬，是第二代人工智能，也是梦入神机初代的升级版，是由国外两国科学家共同研制的二代ai，在十五年前的全球人工智能展会上，春姬力压各国人工智能，获取了第一名，虽然春姬在五年前残局上输给了国内象棋残局第一人，但在那个年代，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而我，在半年前也胜过了春姬！” …… 东东并不知道孙破军的存在，也不知道人工智能是现在华夏象棋最大的敌人。她坐在休息室里，正在准备着最后一场比赛。 她现在的积分是0分，若是下一盘她能拿到一胜的话，她很有可能直接晋级考核的第二轮。 与她的冷静相反的是，花家棋社的其他选手则是没有那么幸运，除了小胖子还有一个比她大上两岁的小丫头以及马老师的侄子以外，剩下的基本全都是两负。 想想这种结局其实也是可以被预料的，这些“草根”棋手面对着这种高强度考核，他们不但经验不足，他们更欠缺的是名师一对一的指导。 他们虽然有着冲劲，有着思想，也有着朝气蓬勃的未来，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他们又缺乏着成为职业棋手最关键的东西。 那就是信心以及经验。 信心这个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尤其是在绝望中能找到信心这个东西，更是难上加难。 “明年再战吧。”东东似乎听到了有个人在念叨着这五个字，她也似乎在那群垂头丧气的人群中看到了以前那个胆怯没有信心，对未来没有憧憬得自己。 她忽然控制不住，在安静沉闷的休息室里突然大声说道：“你们这样也能被称之为棋手？” “棋手不是应该不到最后一刻，就不会放下手中的棋子吗？” “你们可都还有着最后一场象棋比赛啊！你们在今天还有着机会和未来啊！” 12 人永远不要学会妥协 人可以有敬畏之心，但人绝不能只剩畏惧。 虽然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能让人感觉到恐惧，绝望的东西。但同样在这个世间，也有着许多许多该去坚守和守护的东西。 比如，梦想、家人，还有每个人对明天的希望。 有人曾说，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厂，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是工厂流水线生产的螺丝钉，只是为了维护这个庞大的、复杂的世界工厂的秩序和发展。 平凡的人们就必须要去学会妥协，去学会为了世界改变自己，更要学会畏惧的臣服在那条条框框的规矩里。 毕竟，人活在这世间最常听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无法改变世界，但你可以改变自己。 可是，就算是螺丝钉，它们也生来不同，它们更不是天生就只能成为螺丝钉。 更何况，人就是人，人永远都是人。 大部分人可能出生平凡，平淡，但他们的明天可不一定只是螺丝钉。 他们更可能是阴霾的工厂外，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啊！ 东东望着那些无精打采、算不上是朋友的同学，她嘶声力竭的为他们打气。 但是没人理会她的苦口婆心，就连棋社里唯一一位两连胜的小胖子，他都用鼻孔发出的哼哼声去嘲笑着东东言语间的幼稚。 的确，东东实在太幼稚了。 明明她的前途也是未仆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让那些已经前途迷茫的棋生们学会坚持？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象棋新手，都算不上是高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出希望二字？ 她望着麻木的同学们，小小的她，忽然在心中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象棋真的无法给人带来希望和梦想的话，她就去改变象棋。 虽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也虽然她在出现这个念头之后，她又在心中自嘲自己自不量力。 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抬起头。 “我接下来一定会赢的，无论我的对手是谁。” 带着童趣和天真的话语配上她难得坚毅的眼睛，她此时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又一次成为了所有人眼里的“焦点”。 她也不管身后质疑、或是嘲笑的声音，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明天，值得期待！ …… 最后一场初赛，茉莉很不幸的遇见了那胜过她棋社同学的孙破军。 她也在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从别人嘴里听到，孙破军是曾经孙大圣的孙子，鹏飞的侄子，他更是临国的七小棋圣。 她开始畏惧，已经两胜的她，哪怕这把输了，她也有机会晋级成为职业棋手。 但她忽然又感觉到自己的前途迷茫。 也毕竟，她其实一直都偷偷藏着一份野心。 她想在这次比赛里拿到靠前的名次，她也想在这次比赛中，一次就成为二级棋士。 这样，她也能对得起一直支持她，信任她的母亲还有恩师。 但她也从那些对这次考核有所了解的棋生们口里听到，这次考核算上那些象棋大师和特级大师的弟子们，也有可能是这五年来最难的一次考核时。 她的心开始畏惧了。 她害怕自己会输掉比赛，她更怕她对不起一直以来所有人的期待。 她的眼里，再也没有第一局和东东对弈时的光彩与信心。 她的眼睛里，只有灰暗的绝望。 她麻木的坐下，与她相反的是，对面那个年纪远没有她大的男孩眼里有着光彩，他似乎对着今天，明天还有未来有着期望。 …… “东东运气真差，这一把居然遇见了整场比赛最大的黑马，看来这就是她说大话的代价吧。”小胖子幸灾乐祸的看着东东和她的对手，在他的言语之间似乎已经宣判了东东今天的失败。 “是啊，她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她的对手可是去年四国青少年交流大赛的冠军岳剑平啊。原本按照岳剑平的实力，可以在去年免试成为职业棋手，但是他的老师王怀古大师实在太严格了，必须要他去参加比赛拿到冠军，不然他绝不承认他有资格成为职业棋手。”马老师的侄子别看岁数不大，但他似乎对这场比赛里的风云人物了如指掌。 他和东东的关系还算不错，他望着沉默不语的东东还有幸灾乐祸的胖子，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东东不认识她的对手，她也不知道她的对手是鼎鼎大名的南方棋社第一人岳剑平。 但她却能隐约感觉到面前的对手，实力惊人。 甚至要比她第一盘的对手棋力还要高。 这是她身为棋手的直觉，也是她在杨铮公园特训里培养出的敏锐嗅觉。 “不要紧张小妹妹。”对面那个男孩如沐春风地说道。 这个男孩虽然顶着南方棋社的名头，但他似乎天性很和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在这人畜无害的模样下，东东却感觉到一股杀气。 没错，就是杀气。当男孩抬起头抚摸着平板电脑时，他的手指却比杀气更让人感觉到畏惧和可怕。 他是左手天生六指，这种天生六指的棋手并不多见，而且这种六指棋手往往都很自卑。 他们会觉得这是生理缺陷，也会觉得多一根手指比较碍事。 但是在这个男孩眼里，六指仿佛是荣誉，也仿佛是他天生的骄傲。 不然他这六根手指也不会磨出同龄人难得一见的老茧。 这个男孩颇有些意外，因为当他伸出他的六指时，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不仅没有流露出他熟悉的各种表情，这个小丫头片子眼里竟然还有些羡慕。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丫头片子可能是小说和影视看多了，觉得自己的六指很特别，但她下一句话却让这个男孩有些错愕。 “你练棋好刻苦啊，手上都有这么厚的老茧。” 听着女孩羡慕的语气，他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你不觉得可怕吗？” “可怕？我为什么要觉得可怕？” “因为我的手可是天生畸形啊。” “这又怎么了？象棋又不看出处，更不看象棋棋手的手指畸不畸形。” “那…那象棋它看什么？” “它看的是每一个棋手为象棋付出的汗水和眼泪啊！” 13 意难平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时，他未必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甚至更说不定，上帝还会焊死那扇窗。所以人只有靠自己，才能打破门去重见光明。 这是象棋大师王怀古的人生格言，他这个人就像他的人生格言一样，古板、讨厌、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王怀古大师生来丑陋，天生矮小，就连他的生父还有生母都会嫌弃他的长相，哪怕那育人无数被冠以“火眼金睛”的乡村老师也断定他的未来不会有太多光彩。 但他始终也在这些嘲笑、鄙夷、嫌弃的目光下长大成人。他虽然学识不高，也没有太多惊人的特长，可他却凭借着天生的“硬”和“倔”在这个看脸的世界活了下来。 他是最“硬”的象棋大师，在这国家承认的四百多名象棋大师里，他的棋力算不了高绝，只能在大师里垫底。但他却有着许多大师没有的“硬骨头”。 他落魄的时候不偷不抢，不骗不坑，靠捡垃圾为生;他辉煌的时候，不傲不骄，不恃强凌弱去欺负象棋新人，他只是默默地为国家、为象棋届培养着无数有潜力的新人。 他曾被评为“最美象棋老师”，但他面对着充满着美颜，想用科技遮挡他丑陋的摄像机时，他可是皱起眉头训斥着这群只看皮囊的媒体人。 他训斥他们，他说，人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虽然他也知道，这个社会长得漂亮的人大多也活得漂亮，但他仍然坚持着古人“不以貌取人”的道理，他收徒无数，最后钦点他的继承人时，他却指着岳剑平这个天生六指，长得不漂亮活的也不漂亮的弟子说他是他的继承人。 当然，岳剑平在后面的比赛里，战无不胜，让所有媒体人都敬佩他独到的目光。 但他知道，岳剑平其实天生资质并不好，他的成就全靠他的毅力还有他的意难平。 岳剑平和他很像，都是因为生理缺陷天生惹人厌的存在。不过，岳剑平比他更“硬”。 这种硬不再是作风，棋力，更多的是岳剑平比他还要多上一根傲骨！ …… 岳剑平听着面前这个女孩的话，他脸上的笑凝固了。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手上的老茧，因为他的手在很多健全人眼里看一眼都是折磨，也很少会有人不以貌取人，他还记得到他从小到大，这六指带来的全都是畏惧、恶心、嫌弃的目光。 不过，他也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尤其在他接触了象棋，成为这个时代最明亮也是最耀眼的新星时，他就更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汗水和眼泪吧？” 东东最后一场的比赛看上去似乎没有火药味。 可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出现“比赛开始”的那一瞬间，岳剑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上了职业棋手少见的顺手当头炮。 他落子后平静地等待着东东的第一手，他平静的外表下不但透露着强大的自信，还有着快棋手格格不入的冷淡。 快棋手，是象棋职业棋手中极为特别的分支。 他似乎天生适应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他也似乎永远都不缺少着运动员该有的激情。 他更是华夏象棋的救命稻草和遮羞布，在90年代面对着国外横空出世的人工智能时，快棋手另辟蹊径，以比人工智能更快的思考运算速度为落寞的华夏象棋扳回一成。 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快棋手再面对着计算力日渐提升的人工智能很难取胜，但他毕竟也曾辉煌过。 岳剑平作为年轻一代最快的快棋手，他的瞬间运算爆发力甚至要远超他的师父。 所以孙破军一直认定，对付岳剑平最好的方法就是拖延时间，限制他的瞬间运算能力和爆发力。 可他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华夏象棋的发源地，拥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岳剑平的棋要是这么容易被破解，他也不会是这场比赛中最被万众期待的黑马。 东东并不知道面前的岳剑平是年轻一代快棋第一人，她也从来没接触过快棋，但她知道她的对手绝不是泛泛之辈。 两胜的战绩还有手上的老茧，都在彰显着这个男孩非凡的优秀，有了前两把比赛的经历，东东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慌乱无助。 她大胆的架上了中宫顺炮，似乎她也恢复到最开始接触象棋时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点意思。”岳剑平望着东东没有走上大路的屏风马反而自信的和他对炮，他在心中不由对这个女孩评价有所提升。 岳剑平第二手，跳马。 这一手跳马也让东东有模有样的补上了屏风马。 岳剑平第三手，直車。 东东望着这一手直車，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走上了横車。 “是想和我硬碰硬吗？” 岳剑平第四手没有急車过河，反而他补上了另一只马。 这一手直接把东东看蒙了，在她所遇见的所有对手中，岳剑平的棋路绝对是最行云流水的。 她慢腾腾的平車占肋想去遏制住对方着行云流水的节奏，但岳剑平下一手的进兵让她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思索再三，选择了跳上另一只马，却不料岳剑平的下一手，让她不得不顺应着岳剑平的节奏。 岳剑平下一手依旧是拱兵。 这两个向前的红，兵，配上身后的双马，呈现出东东从来没见过的局势。 这种局势在很多非正式的象棋术语里被称之为“双头蛇”。 双头蛇开局棋如其名，是一种特殊的开局手法。 她比起棋呆子传授东东的“藏棋之道”，他更像是一种阳谋。 这种双头蛇看上去不但棋面美观，它的棋路更攻守兼备，是寻常棋手极难摆出的开局。 它必须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也要充满着运气和常人难具备的大心脏。 很明显，岳剑平符合所有的条件，他才能摆出“双头蛇”的开局。 “果然是奇才！”一旁默默维持着秩序的裁判看到了这双头蛇的开局，他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美起岳剑平的棋。 他也怜悯的看着岳剑平的对手东东，因为若不出所料，东东面对着这“双头蛇”的开局，大概率也无法破解。 也毕竟，蛇有七寸。 但历经过时间和世间磨难，蜕变成龙的蛇却藏好了他的七寸。 14 丑与美 一千名读者心中就有着一千位哈姆雷特。 每一个热爱象棋的人心中，也有着自己对华夏象棋未来的一千种担忧。 华夏象棋虽然是华夏的第一大棋，但比起围棋、将棋乃至国际象棋，它的知名度也仅仅局限于亚洲。 王不悔认为阻碍华夏象棋未来的是金钱，所以他费尽一生去提升象棋从业者的待遇与薪资，哪怕在他临死前，他也丢掉他最在乎的颜面去托付给他朋友里最成功的商人，要他去代替自己完成梦想。 鹏飞则认为阻碍华夏象棋未来的是人心，名门出生的他，忍辱负重三年，最后在两国交流赛里洗刷了曾经的耻辱，汇聚了人心。他还找到了杨铮要他和自己一起去完成他的野心还有梦想。 哪怕是看上去与世无争的棋呆子，她其实也对华夏象棋的未来充满着担忧，她认为阻碍华夏象棋未来的是技术，是输给人工智能后的不自信。为此她潜心修炼技术，去提高自身棋力，想的就是去战胜人工智能为华夏象棋正名。 除此之外还有着李大爷和北棋圣，他们也对着华夏象棋的未来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不过，以上的这些都只考虑象棋外的东西，李怀古大师则考虑的是华夏象棋棋面的东西。 他认为的华夏象棋之所以冲不出亚洲，就是它无法适应这个时代。 这是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也是个充满着“美”的时代。 华夏象棋，不但慢，它也“丑”。 它既没有围棋黑白的苍茫，也没有将棋棋子的数量，它更没有国际象棋棋子的精细。 它有的只是那一枚枚上面写着简单汉字的丑陋棋子。 李怀古大师从小因为自身的丑陋受尽白眼，哪怕他功成身就，他依然也会因为自身相貌等原因局限在象棋这个小小圈子里。 所以他在最后立志要改变自己，也要改变象棋。 为此他的棋路开始变得飘逸美观，他的棋也下的越来越快，当然这一切背后的代价就是，他原本能在象棋大师里排到前百的棋力慢慢凋零到末尾垫底。 就算这样，李怀古的棋道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基本上看不到希望。 好在他在晚年遇见了岳剑平，这个和他有过差不多经历的少年，虽然天赋并不出众，但他却有着职业棋手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东西。 那就是勤奋。 他每天可以练棋十二个小时，练到手指都能被磨破。他也能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把剩下的时间去做着永远都没有尽头的算数题去提升自己的算力。 这种毅力和勤奋，岳剑平保持了整整七年。 这种自律又枯燥的生活，让岳剑平成为了所有媒体人眼里的天才。 但只有接触过岳剑平的人才知道，这世界天才分两种，一种是老天给饭吃的天才，另一种则是背靠黄土地，一步一步磨穿鞋子的天才！ 岳剑平明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双头蛇不但美观，而且攻守兼备，更主要的是，他的开局无懈可击。 东东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对手，她仔细的看着棋面，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兴奋又喜悦的泛红。 这双头蛇开局，让她充满着无限想象。 她颤抖的用手指移动着另一只一直保持安静的黑車，她小心的往前移了一步。 “哦？双横車？”裁判的注意力全集中东东这一手上，他也看出东东这一手大概率是她身为棋手的本能。 她也应该身经百战，才能下意识走出这一手双横車去试着屠掉对面的双头蛇。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裁判看着东东胸前号牌上的年纪，他不由有些为她感觉到惋惜，这么小年纪的棋手若是这一场不遇见岳剑平的话，那她很有可能能创造象棋有史以来最小年纪女棋手的历史。 但她又偏偏遇见了岳剑平，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岳剑平下一手飞边象，因为这样的话，有极大的可能性能限制住东东这边的黑車。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岳剑平下一手居然架上了红士！ 而东东也不客气的平車压马死死卡在双头蛇蛇身中间！ 这一手真是妙啊，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但是这双头蛇的七寸实在被藏的太好了，与其浪费时间去找这双头蛇的七寸，不如直接了当一棍子狠狠打在蛇的身上让他知道面前的猎物其实也不好对付。 岳剑平望着如此果敢的对手，他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随后平炮以退为进。 东东望着他的退，她脸上的微红逐渐涨成了通红，她没有丝毫犹豫，移着另一只黑車卡在刚刚那只炮的上方，看上去她不止要让双头蛇感觉到疼，她更想让双头蛇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岳剑平平淡的补上了飞象，他似乎想要放弃那只炮，但东东也看出他的“弃”只是表面的。 她很理智的克制住吃炮的欲望，她走上了一步中卒，这一刹那间，岳剑平的棋慢了。 他花了整整五秒钟的时间，才走出了一步平車对車。 东东望着这一步，她直接换車了，望着那稳稳坐在中宫的老帅不情愿地伸出头吃掉了她的黑車时，裁判这时恍然大悟。 “这小丫头，眼睛可够毒辣的。居然猜到，这七寸恰恰藏在这个露了头的帅身上！” “上当了吗？”岳剑平看着东东下一手果断的跳马，他冷静的把炮放在了楚河边上，他仔细的看着东东那正准备过河的棋子。 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念叨道：“世家棋？” 东东这一手，实在是像是世家棋，因为她不但有魄力的用車去勾引出“双头蛇”的“七寸”，她更是藏了一颗棋子。 而那颗被她藏起来的“棋子”正是棋盘上经常被人忽视的小卒。 在这裁判惊呼的瞬间，茉莉有所感应的抬起了头，她不经意的看了看比赛中间的大屏幕，然后，她愣住了。 因为比赛大屏幕上，放着的正是东东和岳剑平的对局。 对于这两个棋手，她都有着一定的了解。 尤其是东东，她在第一盘的表现更让茉莉认可了这名对手。 她木楞的望着棋盘上岳剑平摆出得那张牙舞爪的双头蛇，也望着东东棋盘上那似曾相识的“藏兵之道”世家棋，她惊讶的张开了嘴：“这小丫头，是打算用那过时的世家棋去和岳剑平对弈？她到底知不知道岳剑平还有个绰号叫杀手！” “他杀的正是那些古老的世家棋！” 但很快，茉莉的惊讶又变成了错愕。 “不对！这小丫头下的可不单单是世家棋！而是…经过升华的…大师棋！” 15 一层不变 人啊，这辈子最怕就是一层不变。 这是某一天，杨铮在看东东下棋时，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东东那在别人眼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出息的父亲也曾说过。 他说的时候可没有杨铮这么轻描淡写，他说的时候，可是攥紧了拳头，一脸后悔的说到。 生活，总是让大多数人过着一种一层不变的生活。 有的人认为一层不变是踏实，是前人的经验。 也有的人认为一层不变是生活的真谛，是激情过后的平淡人生。 可是就算有着诸多能让人过着一层不变生活的借口和压力，还是会有少部分人去选择改变生活。 这些人之中也有着相当一部分人，过着贫穷、悲哀、痛苦的人生。但他们却能在这片黑暗之中，看见光。 哪怕这光微不足道，哪怕这光不足以照亮面前的小道。但这些人依旧会追着光。 “这一步，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传统的世家棋了。” “因为，这一步可是后人在前人经验上的改革与冒险。这一步，足以让这漂亮过分的棋盘，重新焕发活力！” 东东这一手出乎意料的卒三进一，让岳剑平被动的移炮胁車，也让这开局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双头蛇第一次露出惊慌失色的神情。 东东如他所愿的移开了車，她将車对准了那露头的老帅，二将。 也在这一手，双头蛇终于如愿以偿的收起它的“七寸”。 东东移卒吃兵宛如剑术高绝的少年剑客，一剑斩掉双头蛇的一只蛇头。当然这一手也有着代价，那早就飞到九宫格之上的红相犹如刚重生的新蛇头，一口吃掉了少年剑客手里紧握的七尺长剑，凶神毕露的盯着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 也在这时，那出乎裁判意料的先手红士，也在飞相过后，彻底发挥了它所看不到的作用。 那颗挡在老帅身前的红士，张牙舞爪的看着东东那头盛气凌人的黑車，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东东望着这重生的“双头蛇”，她不慌不忙的平炮胁马，岳剑平又被动的把那支撑“双头蛇”蛇头的马移到了楚河之边。 双头蛇的开局，在这一手彻底被东东所破解。 “你的老师是谁？”岳剑平死死盯着东东下一手的冲中卒，他的心中再也没有最初的平静。 毕竟，东东若是走马，那么这盘棋还会因为她惊艳的卒三进一，在棋面上保持着巨大的优势。但她最后却又选择了最冒险，也是在很多人眼里可以被称之为愚蠢的“冲中卒”。 她大概也知道，冲中卒意味着她要放弃刚刚的大优势，转而与他进行一场充满着“刀光剑影”的白刃战。 她是傻吗？ 只要她跳马，避开自己新生脆弱的“蛇头”，那她至少有七成胜算。可她宁愿让自己的胜算变成五成，她依然也要冲中卒与自己近身厮杀。 这究竟是为什么？ 岳剑平抬起了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小对手，当他看到东东的眼睛时，他才恍然大悟。 这个女孩之所以冲中卒，因为她眼睛里装的全是变和破。 她想变，去改变自己，去改变曾经她那一层不变的生活，她更想去改变她以前软弱的自己。 她想破，去破掉他精心构建的“美”，她也想告诉他，美并不是每一个象棋棋手应该去追求的虚无开局，她更想通过她这些年学棋的经历去告诉一味追求美的岳剑平。 象棋不但只是“弈”，它更是血淋淋的“杀”。 “有意思…！”岳剑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六指每一根都在颤抖，哪怕是那根被世人视为畸形丑陋的第六指，仿佛也被对面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女孩所感染，热血澎湃。 他的心更是嘈杂的湮没了场里的人声、棋声、还有电子设备发出的冰冷触碰声。 跳马吃马，岳剑平下一手没有留下任何情面的吃掉了东东那本该逃跑的黑马。 而东东下一手直接马踩马，也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情面。 岳剑平再踩马，他的眼睛飘忽不定，有时盯着棋盘上看似下一手就能唾手可得的红炮，也有时盯着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的东东。 或许在此时，东东成为了岳剑平下棋这么多年来，最重视的对手。 这重视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曾经遇见的被誉为马来少年第一人的西库里。 东东进車捉马，岳剑平也走出了他今年以来最精彩的一步棋。 平炮打中卒。 这一手，死死困住了东东。 她冷漠的吃掉了岳剑平无处可去的红马，她也似乎对这个被炮困住的结局有所预料。 她的脸上也头一次像所有身经百战的职业棋手一样，无悲无喜。 岳剑平再次走了一步中炮，死死困住了东东的棋子。 东东果断的以炮换炮，在己方最后一个黑炮被红中兵吃掉后，她顽强的退了一步車。 岳剑平以車换炮，被黑象吃掉之后，棋面上他除了四兵以外只剩下一个过河的車，而东东这边也除了三卒以外只剩下一个能过河的炮。 明眼人都能看出若是坚持的下下去的话，红方的优势绝对要比黑方大，可以直接说现在的岳剑平有八成的胜率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岳剑平最后一手，居然意外的选择了投降。 这个结果让一直观察比赛的众人乃至于裁判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但东东却依然面无表情。 似乎她对这个结果也有所预料。 “我输了。接着下下去也是徒劳。”岳剑平无奈的指了指时间，由于是公共时限，他的犹豫错愕加上东东惊天逆转后的震惊，让公共时限只剩下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基本上不可能彻底将死东东，而且由于他是红方开手，天生就要赢东东至少一子。他的骄傲，他的传承，他再见识过东东绝境中突破和反抗的精神后的心态，都不允许他去厚着脸皮下个“和”。 当然，还有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和她再下一盘棋，他有感觉，感觉对面那个女孩注定是他未来的一大劲敌。 岳剑平轻松的站了起来，当他正准备离开时。 他突然看到了东东棋盘上纹丝不动的边卒。 他不自然的笑了笑。 “你的师父是棋呆子吧？”岳剑平慢慢移开了目光若有所思的说道：“只有她才能教导出你这种心思慎密的棋手。” “不是。”东东也站了起来，现在的她早就恢复了平时的轻松和欢快，她看到了岳剑平发现了她真正的暗子，她愉快地说道：“我的师父叫杨铮，是和棋呆子老师一样厉害的棋手！” 16 世间究竟公不公 这个世界存在着诸多不公。 其中最不公的就是出生，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而有的人，却因为出生一辈子都不知道罗马究竟在哪里。 有的人天生衣食无忧，也有的人饿死在街头。 这场比赛也充满着诸多不公，像茉莉和东东这样的棋生，成为职业棋手或许是她们毕生的梦想与追求，但对于岳剑平这些有着名师传承的棋生们来言，职业棋手考核，也只是他们人生里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哪怕他们到最后真成为不了职业棋手，他们的人生也会因为恩师庞大的资源，活的比绝大多数职业象棋棋手还要滋润。 不过，出生在名门的他们，也有着绝大多数棋生所没有的高傲自尊心。 这种高傲自尊心不允许他们轻易输给棋盘对面的对手。 同样，自尊心这个东西，也是极其不公平的。 富人强人的自尊心叫自尊心，而穷人弱者的自尊心却被世人误解成卑微和自卑。 “既然世间有着这么多不公，那人活着岂不会因为出生、际遇，人生造化而被迫划分三六九等吗？既然连罗马都看不到，那大多数人为什么要努力，要奔跑，反正这群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罗马。”当初岳剑平听到师父对世间不公的解释与理解后，他曾问过师父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的师父望着年幼的他，他指了指脚下的大地意味深长得说道：“因为，有的人的罗马，就在脚下啊！” …… 岳剑平的失败，让所有知道岳剑平大名的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尤其是他的师父李怀古，在得知岳剑平输棋的消息之后，他急匆匆的找到了象棋协会要到了岳剑平和东东下棋的录像，他仔细的看完了录像，他忽然又昂天大笑起来，因为他知道，岳剑平输得不怨，对面的小棋手的确有着超越岳剑平某项才能的天赋。 这项天赋，也正是他要岳剑平参加职业棋手考核的真正原由，他想要岳剑平去看看底层棋手的不倔，让他的“美”也充满着底层棋手不倔的傲骨。 东东两胜一负，侥幸的晋级了第二轮。 她好像在这三场棋中成长了不少，她顶着漫天的夕阳，心中对自己想要成为职业棋手的向往也确定了不少。 茉莉同样二胜一负，若没有意外的话，她自然也会成为职业棋手。但是现在，她的脸色并不好，她那习惯隐藏情绪的小脸，时而白的吓人，又时而红的惨悲。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最后的一盘棋，那位来自于临国的孙破军，他的棋实在是怪异，他的开局以及前期的布局下的像是新手，但是中后期却又因为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刹那间骤变成久经沙场的老手，处处致命。 最后一局棋，她下的稀里糊涂，输得也糊里糊涂。 她突然又想起了东东，这个曾经输给她的小丫头，若是这个刚刚突破了世家棋局限的小丫头和那诡异的孙破军对弈的话，那究竟谁会赢呢？ 夕阳至少是公平的。 它望着这形形色色，情绪不同的棋生，它尽量平等的把最后的余晖公平的分给他们。 夕阳终会落下，太阳也会升起。 这似乎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老一辈人即将离去，新一代人终会接替。 老一辈人望着与他们经历不同的人，他会担忧，他会不舍，他更会放不下。 放不下将他们挚爱的东西未来托付给新一代人。 所以，他们会在自己人生最后几年，尝试着去将新一代人变成他们熟悉的样子。 但新一代人，他们会望着他们眼里五彩缤纷的世界，去接纳或是拒绝老一辈人的改变。 象棋这么多年，尝试过无数的“变”，但“变”到最后。 象棋始终还是楚河汉界旁的厮杀。 “将军！”杨铮手握着黑炮，狠狠地砸在棋盘之上。 随着他的这一手，对面那位带着墨镜的中年人再也淡定不住了。 他惊愕得望着面前平平无奇的男人，他很想说出：“再来一盘。” 但是他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久久没有吐出。 因为他知道，无论再下几盘，他也赢不了对面这个年轻的男人。 棋力的差距还有算力的鸿沟，足以让他在此时看到世界之大。 他错愕的望着男人看向夕阳落下时感激的笑容，他的手最后放下了。 “像你这样的棋手多吗？”中年男人莫名其妙的问出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像我这样的棋手？”杨铮愣住了，他反问道：“我是什么样的棋手？” 中年男人沉默了许久说道：“无名的业余棋手，棋力惊人，还有就是下棋时乐在其中的态度。” 当杨铮听到第一个形容词时，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当他听到棋力惊人这四个字，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很快又接受了对面了这个中年男人对自己褒贬不一的评价。 他想了想用力的点了点头：“像我这样的棋手，在华夏比比皆是！” “那你们为何不去扬名天下呢？像你们这么强大的棋手，就应该去走向更大的舞台。而不是在考核院门口下棋荒废人生，我看你的年纪应该没到三十吧！你该去考核院里面思考着你和你手中象棋的未来！”中年男人不知为何愤怒地说道，或许在他心中，对面这个棋力惊人的年轻人，实在辜负了他高绝的棋力还有象棋的天赋。 但是杨铮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觉到任何不适和半分羞愧，他只是依然望着夕阳，嘴角带着笑回应道： “我在考核院外面也可以考虑着自己和象棋的未来哦！” 杨铮望着那跌跌撞撞奔向自己脸上带着和他一样灿烂笑容的东东，他站了起来。 “你所说的，无论是人生的未来，还是象棋的未来。看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身份。他看的可都是每一个手握着象棋的普通人、俗人脸上快乐的笑容。” “不做普通人、俗人，哪儿会知道象棋的乐趣？平日我们辛勤工作，养家糊口，哪怕我们知道前方等待我们的，依然是拼命过后迷茫的未来。但只要想到我们手中有子，眼前有棋，我们还是能够面对着前途未仆的将来，争取的喊上一句，将军！” 17 愿为卒无怨无悔 “真是难得啊。” 中年男人细细回味着杨铮最后的那句话，他好像有些悟了。 他麻木的看着考核院门口的学生还有家长，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那一张张不同模样的脸，还有那一张张包容、或是失望，悲伤、或是喜悦的脸，恰恰组成了他身前那被他视为和自己生命一样重要的象棋棋盘。 这个世界很复杂，复杂到穷极一生都看不透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但这个世界同样也很简单，因为组成世界的也恰恰正是——人。 男人、女人、大人、老人，孩子。 穷人、富人、善人、恶人、普通人… 整个世界因为人而不同，也因为这形形色色的人，这个世界也有着他独特存在的意义。 当中年男人望着整个考核院大门终于空无一人时，他失落的站了起来。 “看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走错了。” 中年男人在吐完这句话后，心中又莫名激动起来。 “还好，生活没有对我说上一声将军。” …… 杨铮也是在下完棋之后，才从王起口中得知今天和他对弈的中年男人是王一凡。 说起王一凡这三个字，可谓在象棋界人所皆知，当然能让他人所皆知的并不是他与杨铮相比那略显“蹩脚”的棋力，而是他独特的身份。 他是象棋特级大师，在华夏不到百名象棋特级大师里他排在中游，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出色的象棋手，但他可是一个杰出的“象棋战略家”和“象棋思想家”。 他在他人生四十来年的时间里，一共写过十几本有关于华夏象棋发展和象棋未来的著作。在整个华夏象棋历史里，他绝对算是一个“见证人”和“传承者”。 也正是因为他对华夏象棋发展历史有着卓越的贡献，才让他成为最特殊的象棋特级大师。 杨铮在小的时候，也曾看过他所写的书。他也在决定把象棋视为自己人生职业时，买过王一凡所编写的《象棋从业者须知》。但杨铮打心眼并不是很喜欢他。 因为在王一凡的各项著作里，透露着他从骨子里就瞧不上那些连业余棋手都成为不了的普通象棋爱好者。 他只看中象棋的竞技性和未来商业以及社会的发展，他也把象棋的娱乐性和普遍性，批判的一无是处。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十分偏执的人，他所认为的，未来象棋的发展路线，是必须要走“世家”、“传承”、“棋院”、“棋社”四大路线，从根本上减少“寒门”和“野路子”和出生，从而把象棋打造成“高雅”极具“策略性”的贵族棋。他所谓的“精英”，“素质”改变，也让杨铮倍感不适。 虽然杨铮明白，象棋未来如果要走王一凡所说的商业化，精英化，肯定会吸引更多人去学习从业，但是他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怜悯心还有作为一个棋手应有的直觉判断力，都让他望着回家路上那些扎堆下着象棋乐呵呵的老大爷们，无比坚定这才是真正的华夏象棋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 或许就像杨铮今天所说的，象棋在职业棋手眼里是有着生活、生存的意义，但它也在普通人，俗人眼里，有着属于他们独特的意义。 也或许是因为杨铮在今天赢了那位他所不认同的“象棋思想家”，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的美好。 他习惯性走进了那群扎堆下棋的老大爷之中，虽然以他现在的棋力，这些老大爷的棋颇显得有些“拙劣”，但是这些在街头下了一辈子棋的大爷们啊，在这小小的棋盘上似乎又多了一些他们这辈子的酸甜苦辣以及他们这些苍老的皮囊下所渴望的新生！ …… 东东的父亲得知东东晋级之后，他狠下心带着东东下了趟馆子。 馆子不大，口味很好。这大概是所有钱包窘迫的男人对于吃最后的追求。 东东的父亲，是一个除了工作很少接触人情世故的男人，面对着东东这个在他眼里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的成绩，他难得的奢侈了一把，不但给东东点了饭店里相较于外面昂贵的饮料，他也开了一瓶啤酒。 他望着劣质玻璃啤酒瓶溢出的泡沫，他举起了啤酒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张了嘴却久久没有说出他心中那些漂亮的词语。 最后，他只能陪着笑，一口闷了小半瓶。 东东已经习惯了父亲这种行为，也理解父亲嘴笨的毛病，她有模有样的举起了饮料瓶，在空中晃了下，像是干杯，也像是感恩。 小饭店上菜速度很快，三菜一汤都是家常，很快便上齐了。东东的父亲望着面前的肉菜，他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大筷子放在东东身前的盘子上。 他说了一句“谢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谢谢，让东东无从适从。 但她望着父亲又饮了一大口啤酒后，涨红的眼眶，她默默地低下头吃起了面前热腾腾的肉菜。 “请原谅你的父亲吧，你的父亲一没什么本事，二学历也不高，三更不会说话，他只会的就是埋头干活，教导他聪明的女儿一些听起来愚蠢又老掉牙的大道理。”东东的父亲望着默默吃饭的东东，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其实对于你学象棋这件事，我犹豫了很久。因为我觉得象棋并不能给你未来的人生太多便利，甚至连高考加分都做不到，我想你去学跳舞，学围棋，去学你身边同学都在学的特长班。” “但是，最后我又妥协了。” “因为，当你拿起了象棋里最微不足道的小兵说这个兵是我时，我看到了你眼里对象棋的向往。当你说之所以兵是我，是因为我为了保护你，从来没有后退时。你知道吗？我的心当时有多难过。” “我不想做兵，我想做車马炮，我想做士相，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守护你，给你更好的生活。” “但是后来我看着你下棋，看着你一步一步从一个不懂象棋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可以去参加职业棋手考核的大姑娘时，我忽然又觉得做小兵其实也蛮不错的。”东东的父亲望着东东抬起头疑惑的样子，他拿起了啤酒一饮而尽，随后他笑了起来：“因为，你用象棋告诉了我，只要努力前进、绝不后退，就算是一个无名小卒，也可以活的无怨无悔、活的精彩，活的前方有所期待！” 18 做什么并不重要 天地为盘，苍生为子。 有帅就必定有士，有車就必定有卒。 一盘象棋，将士相马車炮卒，缺一不可。 有时候做一枚永远不会后退的无名小卒，也未必会在生活中输给那被所有人视为“无敌”的車马炮。毕竟，当这一枚枚无名小卒越过身前那一座座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山之后，他们也能看见他们所期望，他们所从未曾见过的第一缕阳光！ 东东扶着父亲回到了家，她并没有像今天很多刚刚通过第一轮考核的棋生一样，复盘着今天她所下的三盘棋。 她反而在这一夜没有触碰着对于她来说至关重要的象棋，而是打开了书包，乖乖的写起了学校布置的作业。 她知道，象棋的确有着极高的概率能够改变她的人生，也有着极大的概率去分担着父亲还有生活的压力。 但是，比起象棋，眼前这些枯燥乏味的语文数学英语知识，更是应该被她双手牢牢握住的。 她清楚她是真正的象棋寒门，无依无靠，寒酸到就算她凭借着自身的努力达到能够参加职业考核的现在，棋社也会因为她交不起昂贵的一对一辅导费用而把她丢给助教杨铮。 她也明白，若是自己能够在明天的第二轮考核中赢下两把，那她就有可能成为自己梦中那无所不能的职业棋手。 但，职业棋手只是她人生里的一道加法，在今天的比赛里，她看到太多人的起起落落，也看到了那些把未来全寄托在象棋身上的“寒门棋生”。 那些落魄的、可怜的、甚至说是不敢反抗或者说是习惯低头妥协的“寒门棋生”们，其实也深深触动了她。 在她最后一场的比赛里，她对弈着可能是她十多年人生里从未见过的同龄人对手时，那份干脆利落的洒脱，还有那明明出生于“豪门”，却比“寒门棋生”手上更加厚重的老茧，都让她莫名的在心中多了一份向往。 她也想像岳剑平一样有着看淡胜负的洒脱，她也想替今晚喝醉后吐露心声的父亲抬起他那一直低下的头。 所以，她才会再回家之后，拿起了她一直都不喜欢的课本，强迫着自己去学习。 她清楚，穷人，在很多人眼里是没有傲骨的。 穷人的自尊心，也是可笑的，也会在失败过后被很多人视为自卑心。 现在的世界更是在大幅宣传着穷人家的孩子再难出贵子。 也打心眼瞧不起穷人。 但是他们好像忘记了，穷人也有可能会变成富人，这种富不一定是财富的富，而是富足的富。 当穷人眼中有光，心中有才，手里能握住拳头时，穷人又为何不能抬起头呢？ 傲骨，这两个汉字，一直以来都被历史赋予着不同的解释，它也会因为时代而被赋予着不同的意义与群体。 他可能是华夏五千年文明中最美丽的词语之一。 他也是这个时代所有人最向往的词语。 虽然，傲骨这两个字，在如今大多都赋予给才华惊艳，富足的人们。 但，东东的老师杨铮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他说，每个华夏人天生都有着傲骨，这根傲骨有可能藏在骨头里，也有可能藏在血液里，更有可能藏在每个人眼睛里。 傲骨这东西可能会因为世界种种不公而被压弯。但他绝不可能被压断。 只要一个人眼里有着希望，心中有着目标，认清自己不断学习提升自己。那终有一天，那藏着的傲骨也会以另外一种姿态重新出现在别人眼里。 东东眼里有着希望，心中也有着目标，她也认清了卑微的自己。 对于她来说，象棋是人生的加法，学习也是未来的加法。 若是这么多加法加到自己的人生里，那她注定就是寒门中的“贵子”！而那根曾被命运压弯的傲骨，也会重新立起来，大言不惭的对人生说声“将军”！ 被东东的读书声吵醒的父亲，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灯光下那只小小的身影。 他无言无声的笑了，随后他背过了身，挺直了胸膛浑身不停的颤抖。 他，其实也有着傲骨！ …… 第二天的比赛，比起第一天还要热闹。 虽然参与的棋生少了一大半，但是闻着“热点”还有“流量”而来的媒体和自媒体，可要比那些寒窗苦练的棋生还要多。 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在去年，象棋还是无人问津的产物，就连华越交流大会都是主办方自掏腰包请来的媒体。但只因为“天天象棋见”软件的面世成功加上新任会长是财富榜名人的庞大流量，这些嗅着“血腥味”而来的狼，强迫着自己去喜欢着他们都不了解的“象棋”。 他们“兴高采烈”的采访着他们所遇见的每一位棋生和家长以及棋社老师，也面带着他们都不相信的“微笑”和祝福，去祝福着着他们采访的那一个个棋生“金榜提名”。 他们在赌，赌自己能采访到“冠军”。 他们更在赌，赌这个他们原本看不上，被视为是底层男人娱乐消遣的“象棋”能否带给他们庞大的流量。 这些单纯的棋生们并不知道这些媒体人心中龌龊的想法，他们权当这群媒体人是善意的。这些单纯的棋生中也有着相当一部人有过学象棋后家人社会学校老师不理解的经历。在这些媒体人的“采访”中，他们也第一次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 当一辆黑色的轿车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媒体人们面前，几乎绝大多数媒体人都猜出去了这辆黑色轿车的主人。 也几乎绝大多数媒体人都争先恐后的围住轿车，零零散散剩下了一些采访到一半被“寄予厚望”的棋生。 这些棋生望着原本热情的媒体人，他们好像懂了什么。 也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象棋盘外的世界，要远远比象棋内的世界还要复杂了许多。 在轿车里，新任的象棋会长望着这群簇拥而来的媒体人，他无悲无喜地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假，假亦真。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啊！” 19 假永远变不了真 “虽然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是对于我们商人来说，如今的这个世界可是属于我们的最好世界。” 这一任的象棋会长依然改变不了他商人的本质，他坐在轿车里那昂贵舒服的沙发，看似他在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睛又盯着坐在副驾驶的年轻人又说道：“毕竟，在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普通人丢失了太多的东西。” “友情？亲情？爱情？都在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里敌不过我们故意提及的金钱。” “金钱对于普通人很重要，但金钱又对于商人不重要。因为，金钱可以扼杀普通人的很多东西，比如普通人曾在乎的尊严、梦想，良知;又比如普通人人曾引以为傲的传承，感情还有温情。商人善于扼杀，善于剥夺。也因为只有这样，商人才会尝到他曾经丢失过得尊严、梦想、良知、传承、感情还有温情的滋味。” 象棋会长不经意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掉了漆但还是能隐约辨认出上面刻着“将”字的象棋棋子。他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正因为商人曾丢失过，也失去过。所以我们这些商人最擅长的就是把世界这个字假字变成真。就算我们知道假永远变不了真，但我们依然还会用满腔热血的告诉世界，我们可以去改变世界，去让所有人活的有尊严，真实快乐。” “当然，我们最后也只能改变自己。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活的有尊严，真实、快乐。” 象棋会长说完这句话后，他推开了车门，在媒体的欢呼声和簇拥声中，他笑的十分开心。 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事，和待会儿准备在比赛结束之后采访所说的事，都只是刚刚他在嘴里所描述的事。 他要满腔热血的告诉世界，他要去改变世界，让所有象棋人活的有尊严真实快乐。 但至于最后的结局，想必也只有他这个成功的商人心中才会知道。 …… 坐在副驾驶的年轻人，久久没有下车。 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超越他身后的男人。哪怕未来有一天，他会在各种富豪排行榜上以“预估”的财富超越他身后的男人。但他也明白，他这辈子无法去像那个男人一样，真正的将“假”字变成了“真”。 他忽然抬起头，想起了曾经那群和他一起从最艰难的岁月里走出的兄弟。 那些在他和他身后男人眼里被他们剥夺了一切的普通人，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吗？ 他们知道他们其实只是商人手中的棋子和数据吗？ 他们有勇气在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后，还会坚持梦想尊严，感情良知吗？ 他木楞的望着车窗外，突然一道身影悄然划过。 他痛苦的低下了头。 “看来，这个世界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勇士啊！就算知道世界的本质是真真假假，就算知道人活着要为了生活抛弃良知尊严！他仍然还会去选择坚持自我。” “有时候，不是生活和世界选择你。” “而是由你去选择生活还有眼前的世界啊！” …… “最后一天比赛加油！只要熬过了这一天，你就能成为真正的职业棋手了！”杨铮起了个大早，陪伴着东东走进了考场。 他相信着他的学生会在今天成为职业棋手。 他也无比坚信着眼前这个学生，未来会在象棋这条路上走的比他还要长远。 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一直唯唯诺诺的学生，在学习象棋的这段时间里被彻底改变了。 听到杨铮话里“一天”二字的东东，她猛然抬着头，她望着杨铮前所未有的坚定说道：“我还有三天呢！” “三天？”杨铮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反应过来时，面前那个曾唯唯诺诺的学生，却骄傲的抬起头走进了考场。 刹那间，他在她的背影里，看见了一个他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野心。 杨铮望着这个对于他来言，可以说最是欠缺的东西。他不知为何，也握起了拳头。 “看来，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啊。” …… 今天差不多就能决出全部职业棋手的名单，但考核比赛远远不是决出名单这么简单。因为，在这次考核里，还要决出一级二级棋士。 二级棋士，自然还是依照的是王不悔之前的象棋规则，在这次比赛中的前八名，将会直接晋级国家二级棋士。 至于一级棋士，则是整场比赛的冠军。 虽然现任象棋会长极力推崇要给这场比赛的冠军指定为象棋大师，大大加强职业棋手考核的荣誉价值和商业价值。但是最后却出乎意料的被很多上了年纪的老棋手反对，只能无奈作罢。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那些持反对态度的老年棋手。 他们心中都知道，以后的象棋届绝对会出现“低龄化”，甚至会出现十四五岁的象棋大师。 但他们仍然坚定的在这场比赛里，拒绝了他们清楚的“未来”。 他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要把象棋交给年轻人的“老顽固”们啊，他们抚摸着象棋上的汉字，眼里全是担忧。 茉莉第一眼就看到了东东，她扑了过去，给这个小丫头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眼里再也没有第一次见到东东的“鄙夷”和“蔑视”，反而像个至交多年的好友一样热情。 也毕竟，在昨天这些棋生回到棋社的复盘里，他们除了自己对战的三盘象棋以外，他们的老师又多复盘了一局最后岳剑平和东东的对弈。 原本，这些亲眼观看岳剑平和东东对弈的棋生们，只认为东东是运气好，加上岳剑平心高气傲才拿到了最后的胜利。 但在这些棋力精湛的棋社老师的讲解里，他们才发现，东东其实最后又藏了一个“卒”。 这个卒看上去没有杀伤力，也没有威胁性，甚至比起岳剑平那边的大子来言，他显得无足轻重。 但也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却藏着所有职业棋手经常忽略的东西。 那就是“将帅照面”！ 20 新十步绝杀 东东对于突如其来的热情，总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她已经相较于原来的自己有所改变，但人骨子里最深处的东西却很难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改变。 她麻木的应付着茉莉，也麻木的看着前方。 在她的正前方，拥挤着通过第一轮考核的所有棋生们，这些棋生们，可都有着不输给东东努力的过往，他们大多还有着超越东东象棋的“才能”。 她有把握在今天胜过他们吗？ 她有把握在她未来这几十年人生里，与他们在象棋这个不大不小的棋盘上书写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吗？ 她浑身不经意间颤抖起来，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手，她的血液都似乎因为那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而感觉到亢奋。 她有把握， 因为，在她的身后背负着不仅仅只是象棋棋盘内的胜负，还有着她在象棋棋盘外的人生。 …… 杨铮不止是一个人来到了考核院门口，他还说动了欢欢陪他一起。 不知不觉中，他和欢欢好像有了一层看不到的薄膜。 随着杨铮的工作越来越忙，也随着杨铮的“事业”越来越好。 欢欢这个总是在脸上挂着笑容的女孩，头一次在心中出现了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 她还在画着她那无人问津的漫画，这半年来，她的生活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哪怕她不停尝试，哪怕她直到现在还在努力。市场却依然不认可她画的漫画和她所幻想的世界，每天寥寥无几的读者，都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画漫画。 其实，在她回老家过年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父母也曾给她安排过一次相亲。她相亲的对象，和她一样是一位残障人士。 那位残障人士虽然家庭条件不错，但他眼睛里却没有光。 他活着好像只是单纯为了活着，他也好像一直都没有梦想。 毕竟，残疾人士这四个字，伴随了他整整二十七年，也让他的人生和他的生命就像他那残缺的身体一样破损不堪。 他望着同样身体有所残缺的欢欢，他张开了他的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 他似乎认命了。 也似乎觉得无论他的结婚对象是谁，他这一辈子也都只能背负着残障人士这四个字，在别人眼里低头活着。 他也无所谓了，他的父母都是成功的商人，至少他这辈子都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更是不在乎了，因为他觉得他这辈子就算再努力，他也只是一个低人一头的残障人士罢了。 或许，在他心中也觉得如果自己要是和面前的这个同样是残障人士的欢欢结婚的话，也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他认为，他和她是平等的。 但令他没想到是，欢欢直接拒绝了他，至于拒绝的理由就是他没有上进心。 他原本以为这是欢欢看不起他残缺身体的借口，直到他看到了欢欢的漫画，看到了她漫画里那永远不会屈服给命运的女主角，以及那评论区里的各种谩骂。 他第一次感觉到愤怒。 没错，就是愤怒。 这些随意辱骂欢欢的喷子们，知不知道他们是在欺负残疾人，也知不知道这本漫画的女作家一直以来都是用心再画。 当他正准备去反击这些喷子时，他又看到了欢欢置顶的评论。 那条评论只有两个字，就是谢谢。 当他看到了这两个字时，他忽然明白，欢欢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残疾人。 哪怕厄运总是降临在他们这些困苦的人身上，她却依然能够像漫画的主角一样，永不屈服。 他推动着轮椅，第一次主动的走出了家门。 从此以后，他脸上终于多了一份期望，而欢欢的漫画，又多了一位读者。 …… “这不是昨天的小哥吗？”在杨铮刚喊出躲在一旁不敢露脸的欢欢时，王一凡出现在杨铮面前。 他依然和那天一样有着风度，就算在象棋这项专长上输给杨铮之后，他今天的脸上依旧和昨日一样如沐春风。 杨铮望着这突然出现的象棋特级大师，他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位象棋特级大师，但是他的贡献，值得让杨铮尊重。 “你好，王一凡特大。”杨铮恭恭敬敬的回应道。 在一旁的欢欢听到特大这两个字，她满脸不敢置信。 顺带着她望向杨铮的目光也逐渐失去了光彩。 不久之前这个男人也和她一样刚刚接触象棋，如今却混到了她所无法接触也无法想象的圈子。 她满脑子空白，但她又想挣脱这份空白，去计算着他和她的差距。 “哦，你居然知道我？”王一凡有些意外。 “嗯，我还买过你所写的书。”杨铮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身边欢欢的失落，虽然他不知道欢欢为何失落，但他第一次主动的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你女朋友吧？”王一凡看着杨铮这一举动，他不免的想起了他以前的青春，他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是的。”杨铮不再管满脸通红的欢欢，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这霸道的行为，让欢欢和你手足无措起来了。 “不错，不错。”王一凡大笑起来。 他指了指考核院又说道：“我看你也是一位老师，要么一起进去看看？” “可我…只是一位业余棋手。” “没事，我是职业棋手啊！”王一凡不由分说说道：“只要有华夏象棋的地方，我让谁进谁就能进。” 王一凡话说的霸道，但在这霸道之后，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王一凡就这样带着杨铮和欢欢走进了那对于杨铮来说，可能是一辈子都很难触碰的地方。 “听说，你是花家棋社的老师？”王一凡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没错…我是。” “那你觉得，新十步杀棋怎么样？” “啊？是臧天峰的新十步杀棋吗？”杨铮也停了脚步。 “对，就是臧天峰的新十步杀棋。那可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新杰作啊！也是人脑转变ai人工智能第一次的尝试！”王一凡背对着杨铮说道，在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如沐春风，有的全都是阴霾！ 21 公式与过去还有习惯 臧天峰是花家棋社里的明星学员，也是王起她们班的天才小胖子。 他靠着据说是家传的“新十步绝杀”在同龄人当中罕有对手，虽然他的新十步绝杀在杨铮这类经验十足的顶级高手眼里也就只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象棋套路。但在普通的象棋高手眼里，这新十步绝杀可以被称之为严谨。 很少会有人去形容一个棋手下的棋是严谨的。毕竟，无论是多罕见的象棋套路，都会有着或多或少的致命缺陷。 但新十步绝杀，却没有致命的缺陷。 他有的全是象棋中步步惊心，环环相扣的套路。 “你知道数学公式吗？”王一凡望着一旁沉默的杨铮，他忽然换了个问题。 “数学公式，在我眼里可以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大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数学公式的出现，把数学这门原本是古老贵族才配学习的学科变成了现在基础的平民学科。” 王一凡眼神中突然又多了一丝狂热：“而新十步杀棋的诞生，就跟数学公式一样伟大！因为，它的出现也会让很多原本没有任何基础的象棋新手，快速成为严谨的象棋高手！” 的确，正如王一凡特大所说，数学，曾在某段历史里，是被誉为贵族的脑力运动。在那段历史里，高深的数学并没有给当时的社会产生多少价值，而学好数学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只有从小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才能学好。但是后来数学公式的出现，不但节约了学生学习数学的大量时间和精力，也推动了当时的社会经济与发展，完全可以被称之为伟大。 但王一凡刚刚所说的话，明显在杨铮眼里有些过激了。 数学公式和象棋公式本就不该放在一起去比较。 就像说相声的，非要去弄个相声公式，最后落得高不成低不就。 同样，有些东西面对是世界而不是人，而有些东西面对的是人，不是世界。 但最后杨铮不知为何，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或许对于整个死气沉沉的象棋世界来说，王一凡这次的大胆尝试未必会是件坏事。 虽然杨铮没有反驳，但站在他身旁的欢欢心中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她想说些什么，想去告诉王一凡特大什么，可奈何她不会说话，就算她用尽浑力气也只发出了难听又模糊的哑哑声，这如同蚊子嗡嗡声般小的哑哑声，却又被杨铮听到了。 这听起来原本微不足道的声音，莫名的在杨铮耳朵里像一把铜锤一样，铛铛铛敲打着他紧闭着嘴唇。 他终于，望着一脸亢奋的王一凡特大，他张口说道：“我的父亲是一名象棋迷，我还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我的父亲曾指着他最爱的《象棋周刊》这本杂志说道：儿子你快看，这里有篇文章写的很好，虽然它的作者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三级棋士，但他却说出了我们这些象棋爱好者的心声，他说，象棋不是冰冷的，而是有些温度的。他还说，象棋不单单是只看胜负的数据，他还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的父亲最后说，这位三级棋士，将来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绝对会是象棋大师，甚至是象棋特级大师！” “我永远忘记不了那篇文章的名字，是《输给人工智能的象棋，其实还是有着希望的》，而我也永远忘记不了那篇文章的作者是一个叫王一凡的三级棋士。” 杨铮昂着头，他也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王一凡特大的原因，他更终于想起，他的名字里的铮是铁骨铮铮的铮！ 王一凡特大听着杨铮的话，他变得有些惆怅，这份惆怅冲淡了他脸上的亢奋，也冲淡了他刚刚说起象棋公式的激动和自豪感，良久，他有些落寞的说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新时代，其实在某些方面也远远没有旧时代那般美好。” “新时代，会淘汰旧时代。” “人，也会因为这个新时代，而被迫去舍弃很多他曾经相信的东西。” “至于对错，我觉得这场比赛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你说呢？” …… 东东第一场对手，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成年人。 他今年刚二十二岁，应届生，在大学里他是他们象棋社团的偏将，有着一定棋力。 这次考核，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个逃避家里安排他不喜欢的工作机会。 所以，他很珍惜这次机会。 面对着年龄比他小将近十岁的东东，他没有任何的松懈。 也毕竟，在大学比赛里，他见过很多岁数小棋力高的小棋手“屠杀”成年人象棋比赛的经典镜头。 所以，他对待东东的态度比起大学里的比赛还要认真。 抽签开始， 应届生在运气上赢了，他持红，东东持黑。 在战略上，应届生谨慎的飞象开局，看见东东当头炮后，他想跳马，但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又补上了个右士角炮。 看样子，他打算舍兵和东东打上一场持久战。 东东面对着这么谨慎的对手，她没有客气的将老炮打过河，你来我往几手过后，看似东东占了上风。 但实际上应届生先手的优势加上他谨慎的态度，让整盘棋慢慢陷入了他的节奏。 没错，就是他的防守节奏。 他在大学时期才接触到象棋，本是“大龄”和后生的他，很难在人才济济的象棋社团混个熟脸。 但好在他另辟蹊径，在大部分象棋初学者沉浸于象棋的杀伐果断中，他以防与守为主，生生的闯出了属于他的一条“生路”。 虽然比起很多象棋高手来说，他的棋就像乌龟一样慢吞吞不太具备杀伤力。 但象棋的本质就是“将军”。 无论你棋下的多漂亮，无论你吃了对面多少大子，只要你的老将被人吃了，那这盘棋就是对方赢。 当然，还有两种方法就是拖到流局和“将帅照面先手赢”的结局。 而他正是流局天才！ 虽然他这种下棋方式在他大学四年备受嘲笑和不理解。 但，这种方式，正是他的棋道，也是他在学习象棋后，所选择的最适合他的棋！ 22 凡人的天空 东东是第一次遇见应届生这样只专注防守的对手。 她也是第一次从对面棋手身上莫名感觉到一股她从未见过的，“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对手的棋，看似全在防守，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单论以子换子的层面上，他略胜东东一筹。 这一筹，不单单指的是经验上的差距，更多的还是阅历上的鸿沟！ …… 由于东东昨日与岳剑平的精彩对局，在这一轮比赛中，她难得的成为了很多人眼中的焦点，或许在这些人眼中，都期待着她能够创造历史，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女性职业棋手。 应届生也因此沾上了东东的光，他的棋也被这些目光所关注。 不过，对于应届生的棋，这些人大多都在心中给出了“没有未来”的评价。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俗话说“下棋如做人”。一个已经固定了自己棋风的棋手，大致也能从他所下的棋中推测出他的未来。 像应届生这种只追求防守的棋手，在他们这些老油子眼里，早就失去了未来象棋大家该具备的锐气和勇气。加上应届生的棋就算防守也能看出他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学习，甚至也能看出他连棋谱都很少研读，自然而然他也不会有着他们心中所期待的光明未来。 但在与他对弈的东东眼里，对面的这个大哥哥也称得上是一位劲敌。 虽然他的棋力肯定不敌茉莉岳剑平这些从小接触象棋的小高手们。但她还是看出了他这野路子下法里藏着的，一种独特的“道”。 这种敏锐的观察力其实也得归功于杨铮对于她的五子棋训练。 在五子棋这种充满趣味性和战略性的棋类运动中，有着这样一种古怪的“胜利法”。那就是在被动防守中莫名获胜的胜利法。 这种胜利法，也被大多人归功于是运气。 但运气这种东西，说白了也得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不输给对手的大智慧。 应届生的棋就像五子棋那种古怪胜利法一样，在棋局中盘时期，他的棋面慢慢的就要比东东好看了不少。 他也的确是个防守流局专家，在“止损”这两个的理解上，就要比东东乃至于很多职业棋手所理解的还要深刻。 不光是在止损上，他在时间的运用上，更是一个难得的好手。 他每次落子都不用看计时器就能卡在公共时限的最后几秒，他不急不躁的防守还有那出乎意料的“止损”慢慢的让局势朝他所期望的那边靠拢。 也慢慢的，他的棋让那些认为他没有未来的人感觉到不可思议，也让他们看清楚了应届生的棋道，其实并不是防守和懦弱，而是得与失。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总是充满着数不尽的得与失，有的人在少年时得到许多，也有的人在青年时失去更多。 人生大约就是一场得与失的轮回，很少会有人一辈子一帆风顺，大多数人都在得与失中尝尽苦辣酸甜。 应届生也一样，他的少年时期并不美好，小村出来的他，在大城市里的高中总是感觉到自己要低人一头，这种强烈的自卑感，让他脑袋里除了努力学习改变现状的这个念头以外只剩下一片荒芜。当他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好大学后，他才发现，他依然没有改变他自卑的现状。 在大学这个大染缸里，评价一个人，再也不只是光论学习成绩。他看的更多的还是这个人的未来发展潜力与自身的价值乃至财富，这对于只会学习的应届生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家境不好的他，连生活费学费都得靠自己，他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才华与特长。他只有的就是努力与拼搏。 虽然他的努力与拼搏在导师眼里是值得赞赏的，但他的努力与拼搏在刚刚“获得自由”的同学们眼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没有朋友，哪怕他想尽任何方法去展示他唯一的优点和特长，得到的却是孤立。 他时常孤独的仰望天空，脑海里再无当初改变自己的念头，他剩的全是迷茫。 直到他无意间接触到了象棋。 这一枚枚平平无奇上面刻着兵马炮卒的小小棋子，也像他这个只会努力的孩子一样傻的可爱。 他们明明不是主角，但是他们又偏偏心甘情愿的保护着中宫格里视为主角的老帅。 他望着这些冰冷的棋子，他再次仰头望向天空。 这一次，他看到了不再是迷茫，而是满天的星星。 他开始学习象棋，学习如何在棋盘上展示着自己的全部。 他其实也很有天分，仅用半年的时间就胜过不少学习象棋十余年的好手。 但他最后又放弃了象棋的攻伐之道，转成了防守型的棋手。 有人说，他的这次转变只是为了能够在象棋社里获得一个首发的位置。也有人说，他的转变其实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明白自己本就不是攻击手。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转变其实只是为了棋盘上的棋子，这些如同星星般璀璨的棋子，每一枚棋子都是他心中的主角。 他也凭借着他的防守之道，在大学象棋联赛中崭露头角。 若不是遇见了阿吉所在的学校，他所在的象棋社至少也是省八强。 不过，他也不后悔，因为在他输棋之后，他昂着头，却发现满天的星辰都在对他笑。 转眼之间，他即将毕业了。 他想回去教书，去让村里更多的孩子去看看大城市里的星空还有象棋世界的美妙。 但欣赏他的导师还有他的父母建议他留校教书。 他们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回小村子里教书岂不会成为全村的一个笑话。 他们还说，你舍得你眼前的星空吗？ 或许是因为不舍，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们的安排。他只是像几年前一样迷茫的徘徊在街头。 当他看到了职业棋手考核的信息，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能成为职业棋手，他大概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星空。 毕竟，象棋在他大学四年的事家里，是他唯一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啊！ 23 凡人的星辰 “这是你的学生吧？棋下的不错，但奈何运气太差了。”王一凡望着大屏幕里东东与应届生的对局，他不免有些惋惜。 因为，此刻已经进入了这盘棋的后半段，东东的棋面上只剩下单車一炮三卒，而应届生的棋盘上还有着双马一炮一車。 单论左右棋局的大子来说，应届生所剩的大子要明显多于这个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东东。 在看棋局布局，应届生的双马早已越过楚河汉界的天堑，直逼东东老帅所在的九重天。反观东东的单炮一車却因为这两只来势汹汹的马，无奈恪守在九重天旁的“天外天”。 虽然她的三卒早已越过应届生那堪称铜墙铁壁的防线，但三只只能移动一格的无名小卒，在这些象棋高手眼里可压根无法掀起改变局势的骇浪惊涛。 “运气？”杨铮望着这盘可以被称之为死局的棋，他细细琢磨着王一凡刚刚话语中的运气二字。 “的确就是运气，对面这个傻小子，一看就是象棋届的门外汉，但他却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不是运气是什么？”在王一凡身边慢慢聚集了不少职业棋手，这些职业棋手也似乎很认同王一凡特大刚刚所说的运气二字。 也毕竟，应届生就算在这般巨大的优势之下，他最后依然选择的还是防守。 “象棋棋盘上可永远不会出现运气二字。”杨铮默默地回应道。他仔细望着大屏幕上被众人视为是“死局”的棋局，他又情不自禁地说道：“而且，就算真有运气二字，东东的运气不但不差，反而很好！因为她的对手，可是一位真正的强者！一位冷静谨慎，还有着大毅力的强者！” …… 应届生望着自己棋面上的巨大优势，他不但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他反而从这尽是优势的棋面上，莫名的看到了自己的“败象”。 这种古怪的感觉，让他强忍住自己进攻的欲望，转而走入了他最擅长的防守领域。 他正如杨铮所说，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这种谨慎的优点，其实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卑。他不敢输，也害怕输，因为他害怕自己若是输了，就会回到自己最痛苦的那段岁月里。 在他那段最痛苦的岁月里，自己的身边除了贫穷以外，就好像一无所有。 他还记得，自己在中考的前几天，家里又一次因为没交电费而断电，他只能坐在院子里，在漫天的繁星下吃力的备战着中考，他很会苦中作乐，用凿壁偷光的典故给自己打着气，他也会在星空下幻想着自己无穷的未来。 他很自卑，尤其在上了城里的高中之后，面对着那些从小就比他家境好，能够上的起课外辅导班的同学，他的眼里除了自卑以外还有着渴望。 他很努力他也很执着，但教学资源和天赋的差距，让他明白他就算再努力，也无法胜过身前人。 所以，他最后其实选择的是不输。 就像他现在面前这盘棋一样，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丧失了与对手拼命一搏的勇气。 东东其实也在中盘时期就看出来了他的棋道缺陷，所以她在与他换子的过程中，故意将她棋盘上后期杀伤力最大的双马作为“弃子”，掩护着她棋盘上杀伤力最小的小卒过了河。 她明白对面棋手的心情，也明白对面棋手最害怕的就是输。 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既自卑又渴望的人啊。 但她可比他要勇敢，要清醒。 因为她比他更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倘若命不眷你，便于命斗，倘若天不容你，便于天斗，反正人生就是一场轮回，大不了，重头再来！ 东东明显是赌对了，她的三卒呈尖刀形状插入了应届生的后营。她在双马弃掉的同时也带走了应届生的双相。应届生的后营除了老士和一个空头炮以外就在无防线。 随着东东一步一步逼近着老帅所运筹帷幄的军营，应届生被迫调动了一只马回去防守。 他的确如很多象棋高手所认为的那般没有出息。 因为，就算他调动了马回去防守，也是习惯性的卡在公共时效的最后几秒。 至于那杀伤力十足的炮，却依旧卡在后营，不敢上前一搏。 “其实，士也很重要。”东东望着这个面无表情始终低着头的对手，她难得的在比赛中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但应届生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望向了一旁的计时器计算着最后的得失。 还有五分钟，只要自己能拖完这五分钟，自己就不会输。 自己也或许会在今天成为职业棋手，去拥有着一个他曾经向往的未来。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他落子的速度，不经意间要比之前快上不少。 “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車马炮呢？” “士这枚小小棋子，甚至连小兵都不如，他啊，可是一辈子都过不了河！他永远只能窝在小小的后方，去仰望着身前人的背影啊！” 应届生似乎不赞同东东的话，但他也只是在心中反驳。 但是，东东的下一秒，却让应届生那一直紧闭的嘴唇开始颤抖。 因为东东的下一秒主动放弃了那盯死了过河马的单車，大开大合的直接杀入了应届生的后营。 此时，只要应届再回调回马，那么这盘棋，他最多五手就能赢了。 反观东东至少需要六手，才能喊出她在这盘棋里的第一声将军。 应届生不可思议抬着头正视着东东那一张稚气未脱，却比自己坚毅许多的小脸。 他颤抖的、紧张的、痛苦的用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移动着那只回防马，这也是他今天下的最快的一步棋。 他麻木的、无神的、落寞着望着东东再次前进着小卒。 他想习惯的、卑微的、软弱的移动着老帅身前的士去拖慢东东的节奏。 但他却在落子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随后，他的眼角突然多出了一滴水珠。 他这一步没有走士，他反而移着马故意拖慢了节奏，喊出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喊出的“将军”二字。 这一步不是死将，这一步也让他的五手优势变成了和东东一样的六手竞速。 他抬着头又哭又笑，他好像又想起了那段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岁月，他想起了在那天中考前，他疲倦的望着漫天的繁星眼里全是一丝迷茫，他好像也记起了那时家里虽然穷，但他的家人都很爱他。 他们和他一样沉默，一样不善表达。他们对他的爱更多表现在，在他学习的时候，他的父母，他的爷爷奶奶，总是躲在身后的屋子里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时的他们总是怕打扰他的学习，也怕打扰他成为不了和夜空中一样璀璨的繁星。 他终于想起了，那时的他不愿意做繁星，只想做蜡烛，虽然蜡烛没有繁星那般璀璨，但起码能够照亮着他身后那被黑暗笼罩的小屋！ 24 士的忠诚 “你知道为什么象棋会有让马让炮让車的谦让，但很少会碰到主动愿意让仕的棋手？” “是因为士这枚棋子天生就没有杀伤力和威慑力？还是因为让士的谦让，会让自己中宫的老将面对着身前这诺大的战局而感觉到手足无措吗？” “其实都不是，每一枚棋子在每个时代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而士在这个时代，同样也被赋予了它独特的意义。” “那就是忠诚，忠诚于家人，忠诚于国家，忠诚于生活，更要忠诚于内心真实的自己！” …… 应届生没有第一时间去选择用士去防守，这也导致了整盘棋的节奏变得更慢了。 多一手去决定胜负，这举动在绝大多数职业棋手眼里是愚蠢的。 但就算是职业棋手他所认为的也不一定全是对的。 人活着，终究不是为了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象棋不单单只有攻伐、防守，他更多的还有是让棋手在棋盘上认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象棋的结局，有胜有负也有和。 每一次落子的选择都很重要，但它的过程甚至比结局更重要。 应届生情不自禁的重复着电脑屏幕上的将军二字，他的思绪也被拉回到这盘棋。 他望着从开局就“强硬”到最后的对手第一次选择躲避他那锐利锋芒。他好像又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象棋时的快乐。 他平移着那枚曾经懦弱，只会蜷缩在后方的红炮，啪的一声落在那避他锋芒的黑将之上。 再用四手就能分清最后的胜负。 也在用四手，他就能找到他最想要，也是最后的答案。 但忽然之间，东东的下一手，却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那般浇灭了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壮志雄心。 进車。 那刚刚落在老帅右边头顶上催命的红車，在东东刁钻的安排下落在老帅身边。 老帅望着这红車，他有些无计可施。 他犹豫再三，决定牺牲他刚刚一直都没有移动的老士，拖延着时间。 当老士沉默的站在老帅身前。 他终于明白了东东之前说的，当一个士其实也挺好。因为正是老士的牺牲，他才能让他这边最为重要的棋子，重获新生。 在比赛公共时限的最后一秒，应届生没有落子去再将。 他选择了平局，就像他最开始所计划的那样。 不过，他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会成为职业棋手的。但我也会去实现我最初的理想。” “你说得对，士的确很重要。尤其在这个时代里，人人都不一定是世界或是人生里的主角。” “但士也不绝不会仅仅是一个配角，因为在他的身旁，可待着一个又一个足以左右胜负的棋子啊！” 应届生莫名其妙的说完这些话后，他挺直了胸膛。 “希望你也能实现你的梦想！” …… 王一凡望着这个平局的结果，他忽然觉得杨铮说的不一定是错的。至少在最后六手之中，他看到了应届生的天赋和潜力。 他的确是一位强者，虽然他有时是谨慎过了头。但他依然能够做出正确却不失尊严的取舍选择。 其实，能够走到今天的棋生，不再是用运气能够解释的。 每一个棋生大多正如应届生和东东一样，从出生就背负着很多沉重的东西，这些沉重的东西有的是枷锁，也有的是新生。 生命的活法永远取决于自己。 生活也一样。 “看来你的学生运…不对，实力也不错。”王一凡特大也认可了东东，不过，他的眼神里却又充满了骄傲。 “也不知道你的学生遇见了我的侄子，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随着王一凡眼睛方向望去，杨铮看见了小胖子。 小胖子的对手他也认识，正是马老师的小侄子。 马老师的小侄子输得很彻底，他在棋社的时候本就不是小胖子的对手，尤其小胖子在这段时间得到了王起还有他身为象棋从业者的父母一对一指导之后，他的棋力更是远超同龄人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他现在可以说是花家棋社的招牌，也可以说是花家棋社里参赛前的最强小棋手。 “其实我是不想赢的。”小胖子和马老师的侄子是好朋友，他也知道这场比赛对于马老师的小侄子有多么重要。他也知道，马老师的小侄子家里条件并不好，这场比赛能否成为职业棋手，可以说是能直接决定马老师小侄子的未来。 但他也有着必须要赢得理由，因为在他比赛之前。他许久未见面的叔叔忽然出现，他的叔叔是他的偶像，也是他从小启蒙的象棋老师。但他也知道，因为自己叔叔独特的身份，他不可能天天都有时间教自己下棋，所以他才会懂事的在父母安排下进入花家棋社学棋。 男人的偶像是榜样，是目标，也是信仰。 而他的信仰望着已经成为小男子汉的他，给他下达了一个请求，甚至可以说是命令。 那就是“去击败来自于孙家的孙破军”。 他的信仰还许诺了，若是小胖子能够击败孙破军的话，他将会给他安排到他所工作的四大棋院之一的“五谷棋院”去进修，让他的未来充满着不输给任何人的光明。 诸多的原因，让小胖子选择认真下好每一局的比赛，哪怕对手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没有选择手下留情。 不过，他的岁数尚小，无法做到真正的落子无情。 他望着马老师小侄子的眼泪，他忍不住羞愧的低下头，不停地在心中责怪着他所认为的始作俑者——孙破军。 是他害自己必须要与朋友相残，也是他害得自己必须要去抉择。 抉择着自己的未来是否光明。 “没事的，我们不是朋友吗？”马老师的小侄子望着“羞愧”的小胖子，他倒是表达出超越年龄的豁达。 “还有两把，让我们一起努力吧。”马老师小侄子的话不仅没有让小胖子心情好受些，反而让小胖子恶狠狠的朝一个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坐着正是看上去轻浮的孙破军，而他的对手则是茉莉棋舍里的瘦高男孩。 瘦高男孩望着胜利的孙破军，他脸上没有一丝身为败者的失落，他闭着眼睛思索着刚刚的对局。 良久过后，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原来人工智能教导出的学生，也会有着致命的缺点啊。” 25 六耳猕猴，孙大圣 “果然真如爷爷所说，华夏作为象棋的发源地，到处都是高手。”孙破军虽然赢了，但他望着对面那个瘦高男孩，他来到华夏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后背发凉。 这个从未曾出现在资料里的男孩，他的棋力起码有着普通二级棋士的实力。哪怕在他的国家，这个岁数的男孩也能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不仅如此，这个男孩还有着超强的学习，在棋盘的后半段，面对着自己强势的攻势，他也大胆尝试着用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攻击频率”，打出了漂亮的“对攻”。若不是自己在经验和算力上远远超过他。 想必这场棋，定会有着一番波折。 不过，孙破军依然有着信心，若是再与这个男孩对弈的话，自己绝对还能获胜。 因为棋力的差距，就像天堑一样，断绝着所有对他不利的手段。 …… “孙大圣，你知道吗？”王一凡特大收回了骄傲的眼神，他忽然问着杨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杨铮这个问题，因为像杨铮这样年轻的业余棋手，应该很少有人会知道华夏象棋黄金一代的前辈。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杨铮思索片刻后回道：“是转战国际象棋的孙大圣吗？” “哦？你居然知道？那你评价一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王一凡特大颇有些意外。他直直盯着杨铮许久最后又释然了。 因为像杨铮这样少见的好手，他肯定也会有着他的故事。 “有人说，他像孙大圣一样桀骜不驯精通七十二变鲜有敌手。也有人说，他根本不是孙大圣，而是六耳猕猴。”杨铮如实的回应道。 “六耳猕猴？”王一凡特大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他笑了：“为什么说他是六耳猕猴？” “因为，他既没有孙大圣那般敢为身后猴子猴孙们死守花果山的骨气，也没有孙大圣一人握紧金箍棒杀向天宫的勇气。他有佛性，却缺少了人性！” “你说，为什么孙大圣会比起其他神话人物来言可以称得上是华夏的偶像甚至是信仰，不就是因为在面对生命里的诸多不公的时候，他敢反抗命运，敢握住手中的金箍棒大闹天宫！” …… “我曾听到过一个很有趣的假设，有人假设在西游记真假美猴王这章里，孙大圣其实早就被打死了，最后取得真经的是六耳猕猴。”王一凡特大故意抛出这个他所认为的有趣假设，他的眼神也在说话的同时，游离在刚刚起身的孙破军身上。 “你说，最后取得真经的是那只，是有着佛性的六耳猕猴？还是你所说的，那只，有着人性，敢于挑战不公的孙大圣呢？” “当然是孙大圣呢。”杨铮没有犹豫的说道：“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 “佛性啊，有时是恶！” …… “有意思，有意思！”王一凡特大听完了杨铮的话，他放声大笑起来。 “你是第一个敢说佛有时是恶的人。”王一凡特大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句话后，他指了指往休息室里走去的孙破军说道：“他就是六耳猕猴。” “不过，他可是比他爷爷那只六耳猕猴更难缠的猴子。” “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我很讨厌但是文化氛围很好的国家。” “在那个国家里，有一种和象棋很相似的棋，叫做将棋。这种棋是被誉为世界上最复杂的棋，因为他有四十枚棋子。” “而这只六耳猕猴是从小从将棋起步，他的算力大概是整个赛场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至于他来参加华夏考核象棋段位测试，我猜就是因为他身后的那只六耳猕猴想证明最后取得真经是他，而不是孙大圣。” “哦？”杨铮望着孙破军的背影，他也难得来了兴致：“那这场比赛里有孙大圣吗？” “有，而且还不止一个。”王一凡特大微笑的说道：“在他的下一场比赛里，他就会遇见第一个孙大圣。这个孙大圣也会七十二变。不过他应该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大圣。”随着王一凡特大眼睛望去，杨铮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是他？他不是早已年过了三十了吗？” “所以，我才说，他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大圣，因为就算他挣脱了五指山，他也会因为等不到唐三藏而取不到真经。” “有时不仅是佛性恶，人性更恶！” …… 第一位孙大圣，杨铮认识，那人正是他所击败的众多高手之一，李三思。 自从输给杨铮之后，李三思便离开南方棋社，回去继续做着直播。只不过这一次他选择坚守本心下着无人问津的神鹿象棋。 再一次次失败与摸索之中，李三思的直播逐渐也有了起色，虽然比不上网红的收入，但是养活自己也是不成问题。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他直播有起色的同时，他家也遭遇了变故，他的父亲患上了尿毒症，需要钱去换肾。 他的父亲曾和他一样倔强，也曾和他一样认着死理，他不愿把自己患病的事情告诉自己没出息的儿子。 他也本可以当做不知道，因为在他这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里，他的父亲从未给他过好脸色，他的父亲也因为他沉迷于象棋从未给他好脸色。 但伦理，血缘，还有那天生的羁绊，都让他最后去选择探望着自己的父亲，当他看到了他之前硬骨头的父亲浑身只剩下骨头的重量时，他在那一天真正的成为一个男人。 他看着那个依然嘴硬说他没出息，但眼睛里却装的全是不舍的男人，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挣钱为父亲换肾。 他卖掉了电脑，卖掉了他曾经在乎的证书，也卖掉了他身边的所有回忆，但钱还远远不够。 也在这时，李三思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有钱，就光他手上带的那只手表就足够能给他父亲提供最好的治疗，请上最好的医生，做最好的手术。 这个人也很慷慨，他给李三思父亲安排了最好的医院，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更为苛刻的条件。 那就是让李三思去参与这场比赛，去击败一个少年人。 这背后也有着极为痛苦的代价，无论输赢，李三思大概也会在这场比赛之后，被业余和职业象棋人所不齿，甚至他以后都不能再直播象棋了。 但李三思不在乎，因为，他第一次觉得生命里，其实还有东西比他热爱的象棋更重要！ 26 真假美猴王 杨铮看着与之前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李三思，他已然看懂了些什么。 “五行山下的孙大圣？”杨铮喃喃的重复着王一凡特大的话，他的眼睛依然盯着李三思逐渐弯曲下的脊梁，这又让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悲凉。 但很快，愤怒还有遏制不住的冲动迫使着他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依然还是那敢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 李三思全胜的战绩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除了极少数的知情者，大多数人望着相貌略显年轻的李三思，都在估算着他的未来。 但很少会有人知道，若不出意外，今天大概就是这个惊才艳艳的男人最后的一场比赛。 此时离他最后一场比赛只有十分钟，他端坐在棋盘旁，望着他年轻健康充满着活力的对手，他的心里莫名五味杂陈起来。 他好像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老一辈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健康无价，年轻真好。 他也好像第一次明白男人的“男”字为什么是由田和力组成的。 健康，这个在许多人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恰恰也是男人的男字除了田和力以外，最重要的两个字。 男人，时常会忘记健康二字，但健康这两个字又恰恰是根本。 男人很难，难到他成年之后，都要背负着家庭生活的五指山。这沉重的五指山，迫使着男人拿生命和健康换取五指山下的一丝喘息。但健康却又是男人老后的根本，只有健康的身体，才会让男人在用完了生命的“力”耕完生活的“田”之后，获得片刻轻松与自由。 健康不光压垮了他的父亲，也压垮了他。 但他却又在明白这些道理之后，没有感觉到片刻的后悔。 也毕竟，他也还“年轻”。 他还没到四十，还有着生命的“力”去耕种着未来生活的“田”。哪怕他在这局比赛之后，离开了他最热爱的象棋。但他的手，他的心，他的眼，他的脊梁，还有着身为男人该有的模样。 …… 孙破军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就感觉到对面对手的不寻常。 虽然对面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但孙破军总感觉到对面的对手在望着面前压根用不上的棋盘在冷冷的笑。 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裁判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像男人的决心，像男人永不安分血液里的因子一样，让他们觉得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渴望着鲜血的野兽。 这种奇妙的感觉本不应该发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之上。 也毕竟，科技的进步，早就洗刷掉人性中的野蛮，让每个人都活的都像机械一样精准和无情。 这个对手，绝不是善茬。 他大概可能是自己棋手生涯里最特殊的对手。 孙破军第一次收起了表面上的轻浮，展示出他身为顶级棋手该有的严肃和认真。 …… 象棋算力，一共有七个等级。 第一个等级是根据不同的棋子去计算他所有的移动方式，这种初级算力，每一个接触象棋的人都具备。 第二个等级则是预判对手的落子轨迹，提前做好防守或是进攻的准备，这种算力是比较顶尖的业余棋手通过实战才能掌控的特殊才能。 至于第三个等级的算力，则是比较复杂的，他是预判对手的预判，从而在下一步进行防守或是进攻。 这种算力，已经达到象棋职业选手的范畴。 而孙破军和李三思则是第四级的算力，那就是通过预判对手的预判，提前预判整盘棋的大致走向。 这第四级的算力，只有极少数的职业棋手才能达到，譬如阿吉和鹏飞。 至于更高级的算力，在整个世界也就不足五十人，而这五十人，无一不是名动天下的豪强。 但光有算力是远远不够的，能左右象棋胜负的因素有很多，算力最多也只能占到胜负的三成。 而算力，也是很容易被破解。 当初杨铮破解李三思算力的时候，他用的方法就是极快棋，大量缩减无用棋的步骤，用弃子的方式，最终打乱李三思的预判，提前两手先喊上了将军。 孙破军当初在他的国家进行小棋圣战的时候，也被人用过极快棋打破过节奏。 但这两年的磨炼，让他学会了“藏拙”。 藏住自己算力惊人的天赋，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给茉莉一种开局是新手，中局莫名其妙掌握大局的感觉。 …… “你也是算力型的高手？”孙破军和李三思的比赛终于开始了。 两人都很默契的用仙人指路开局，但在第二手的时候，两人又同时架上了中炮。 这种怪异又相同的开局，让这场王一凡特大刚刚口中的“真假美猴王”一语成真。 两人都在努力预判着对手的下一步，去推算大局的走向，但棋是死的，人是活的。 两人都深知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类型的棋手，他们这看上去“如出一辙”的默契，其实都在试探。 第三手，他们又是不约而同的跳马。 这一步看上去像是象棋新手的下法，让很多一直关注着这盘棋的“大人物”们都有点摸不清头脑，若不是他们提前知道李三思的身份，他们大概也会感觉到李三思在“消极怠工”。 但杨铮却看出了端倪。 “要起风了。”随着杨铮这句话落下。 李三思率先发难，一个中炮狠狠落下，顺势带走了对面的中卒，孙破军望着这一手，他忍不住笑了。 一个马带走了孙破军的大子，他昂起头正准备嘲讽对面同样是算力型棋手沉不住气时，他却看到了李三思极度兴奋的眼睛。 “孙大圣就算被压在五行山下，他依然还是孙大圣。” “他怎么能允许那只，只会模仿的六耳猕猴敢挑衅自己身为齐天大圣的尊严呢？” 杨铮默默说完这句话，他回首望着沉默的王一凡特大还有他身边簇拥的，明显是王一凡心腹的职业棋手们。 他又喊出了一句话。 “而孙大圣最喜欢说的话，那就是呔，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而在杨铮说完这句话后，李三思似乎心有所感的又架上了一只中炮。 也似乎，他压根正如杨铮所说的般，身为齐天大圣的他，手里拿着那不属于五指山沉重的如意金箍棒意气风发。 无论前方是漫天，他只会挥舞着手上的如意金箍棒大喝道：“呔，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27 山下的人山上的魂 将军二字在最权威的汉字字典里，笔画数为十六画。 但在象棋这本充满着无穷变数的话本小说里，将军二字有可能是十画，也有可能是三十画。 十画被人喊出将军二字的高龄棋生，望着自己两连败的战绩，他无神、无望、无期、无待的环顾着四周。 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世间真有重生、穿越二词该有多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希望、不甘、遗憾、悔恨全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重生、穿越二词之上。 他还会幻想着自己重生、穿越后出人头地，活个精彩的模样，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正中央屏幕上，那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大的高龄棋手与他对面那个少年棋手对弈的画面上。 他才明白，有些人的人生不需要重生、穿越。 因为，这些人，每一天都在重生，每一天都在拼命地寻找着希望。 出人头地？活的精彩？ 这不也是取决于每一个人对待今天和明天的态度吗？ …… 李三思好像放弃了他最擅长的算力对决领域，用以子换子的方式，去迫使着对面少年郎与他上演着刀锋上的对决。 孙破军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般难受过，他引以为豪的算力再面对着对面那个“亡命之徒”不要命的进攻时，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计可施。 他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被动，明明先手优势的他，就像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能在那条“取经路”上让所有妖怪闻风丧胆。可对面那头他所认为的“六耳猕猴”却用着如出一辙的手法，让他分不清是是真假。 他好想此时出现那能分辨对错虚实的地藏菩萨，但这里并非西游，哪来的诸天神佛。 求人不如求己，在孙破军手忙脚乱的补上了一步飞相之后，身边滴滴答答的时钟声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第一次望着身边不停做着倒计时的公共时限，他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里涌出了一股冰冷的甘泉，让他重新冷静思考着这盘棋的是与非。 李三思望着终于冷静下来的孙破军，他忍不住哑然而笑。 他在孙破军身上莫名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虽然他和孙破军从小生长的环境，遭受的境遇有所不同。 但他却看出他和自己有一点却是共通的。 那就是身前小小的象棋捆绑了他们应有的未来。 也虽然李三思难得的涌出了一股名为“惜才”的情绪，但他手上落子的速度却没有被心中诸多情绪所影响。每一手都不紧不慢恰当好处的落在孙破军棋盘上所出现的破绽之上。 他是在帮他解脱吗？ 杨铮望着沉稳，不动如山的李三思，他不免回想着自己与他的第一次对局，他好像也尝到了李三思的心情。 “象棋这小小的两个字，却又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挣脱不了的牢笼啊！” …… 鹏飞不知何时出现在整座会场之中。 作为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他自然站在会场的最高处。 他盯着大屏幕上孙破军和李三思的精彩对局，他的眼睛里尽是无趣。 无论是李三思也好，还是孙破军这位可以称得上是表弟的外国亲戚也罢。 他们的棋力，在这个用实力登上象棋大师宝座的男人眼里，都略显稚嫩。 不仅如此，他还看出了这两个人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们都不够纯粹。 李三思就不多说了，半路出家的他，心系的还是神鹿象棋。 而孙破军，将棋出生的他，明显是比自幼学习华夏象棋的诸多棋生要有着算力上的优势。但算计太高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华夏象棋这项“步数很少超五十步”得棋类运动里，算的太多，结局反而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初李三思败给杨铮也是因为他算的太长远，没走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虽然李三思在之后的这段岁月里，提高了自己算力的精准度和预判对手的心理活动去弥补算力太长远的缺陷。 但这又暴露出他另外得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的心已经从最开始，只是单纯的对象棋的兴趣转变为对胜负的执着。 这种转变加上他的实际年龄，很容易在与高手的对决中，出现决策上的纰漏，从而导致后盘被对手反客为主，上演着绝杀的戏码。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鹏飞其实也打心底反感着象棋协会，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去找寻李三思这样的高龄业余象棋高手，去击败他们眼里视为威胁的海外少年棋手。 但他同样也理解象棋协会的做法，因为，在他们这些山上人的眼里，这届考核里的绝大多数棋生，虽然有水平的不少，但恰恰没有前几届那样有着绝对压制力的顶级棋生出现。 无论是各大棋社里的王牌，还是那个被吹嘘和上届冠军“小外星人”可以一战的神秘高手，都缺少着能够逆境反击的大魄力。 想到这里，鹏飞又不免感觉到有些落寞。 也毕竟，老一代人逐渐凋零，像他这样的新生代只能被迫扛起了华夏象棋的这一扇大棋。但在他们之后的少年一代却青黄不接。 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因为太多选择，注定要牺牲一些旧的选择。 象棋协会也大概明白这个道理，才会铤而走险，找到了一枚他所认为的弃子。 象棋的未来，自己这一代是否能够坚守？ 象棋未来的未来，还会有人会抱以期待吗？ 当他无趣的看着屏幕上孙破军和李三思的焦灼之战时，他忽然哦的一声。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之上。 那个人，是被他视为同类，也是被他视为是未来象棋届里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这个人更是为数不多能提起他兴趣的人。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场比赛里呢？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鹏飞提起兴致望着他走到他压根看不上的李三思身边，低声呢喃了几句之后。 李三思犹豫了许久，最后如释重负般，抛下棋盘上的大优势选择了投降。 鹏飞突然大笑起来。 “看来，还有人愿意相信着象棋的未来啊！” 28 不愿为棋子 “这真是一盘好棋啊！” 杨铮望着王一凡特大平静的脸，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自我被你带进来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已经被你设计好了胜负。” “无论是六耳猕猴，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在这盘棋里也只是扮演着两方棋手，至于如来，地藏菩萨这些关键的角色，则是由你我来扮演。” “很可惜，我既不愿做地藏，也不愿做如来，我要做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看客，而是一个公正的搅局者。” 杨铮不顾被发现意图的王一凡特大的阻碍，从楼上走到了楼下，对着看见他一脸诧异的李三思说了四个字。 最后那孙大圣的金箍棒没落到六耳猕猴的头上。 而那六耳猕猴也没有取而代之去替孙大圣继续走着取经路，他和他就像两片萍水相逢的羽毛一般，在彼此人生的回忆里蜻蜓点水般的路过。 他们结局也只是一笑而过。 …… 杨铮曾听说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在某个商人登顶全国首富的时候，有一个农村孩子因为相貌相似，被网友们戏称为小首富。 在大首富光辉的那十年的时间里，小首富也沾了他的光，在资本和网红公司包装下，他从一个家境贫穷的孩子成为了一个受所有人欢迎的小网红。 十年过后，大首富光环淡去，小首富失去了价值又回到了农村，此时的他，十四岁，连最基础的加减法都分不清楚。 他因为打了各种延缓发育的药剂，看上去和十年前一样。 他的人生本该和所有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有着无穷的希望，但如今他却只能东施效颦般模仿着别人要他模仿的大首富，去讨要着几口饱饭。 无人帮他，也无人救他。 他就像一枚无关紧要棋子一样，在落寞中被棋手从棋盘上放到棋盘外。 很多富人常说着，你必须要在年轻的这几年去拼搏，去用几年的时间挣那一辈子的钱，去让别人瞧得起你。殊不知他们的话只是想让无数普通年轻人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去成就他们自己的未来。 他们也常用着诸如没钱就没有爱情、亲情，友情的幌子去告知一代又一代的普通年轻人必须要为了钱而忙碌。 但实际上爱情、亲情、友情这些复杂的情感往往却又是纯粹的。 这些纯粹的感情，更多的是需要时间的陪伴。 一个人一辈子也就匆匆几十年，在最美好，最需要理解，最迷茫的时候，不妨去停下脚步，思考着自己和身边人的未来。 利益，金钱虽然在生命里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更重要的东西却是金钱买不到的。 “神鹿象棋。”杨铮只是寥寥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却在李三思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想到了他近四十年的热爱，也想到了唯一理解他支持他的母亲，他更想到了嘴上说不支持，但却默默在他下棋时，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父亲。 他好像通过面前的一盘棋串联成他这短暂曾跌跌落落的人生。 他也好像通过面前这盘棋看到了他在病床上的父亲，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探望他的父亲，他以为钱能解决父亲所患的大病，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父亲的心病。 每个父亲其实都不单单都是望子成龙，他们更多的期望的还是他的孩子能有个认清自己的未来。 他认输了。 也承认了他这三十多年来其实一直都不满意的人生。 他对着身边的杨铮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离开会场，只留下一脸阴沉的孙破军。 杨铮也没有理会一旁孙破军，他回到了楼上，对着王一凡特大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王一凡特大没有回话，他嘴角却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 “值得吗？”杨铮又说出了这句话。 王一凡特大挥着手，指着台下的千百名棋生说道：“值得！” …… 这一切其实都只是王一凡特大下的一盘看不见棋盘和棋子的象棋罢了。 作为权力巅峰的他，虽然很重视这场比赛，但他并不执着谁是第一。 哪怕他和象棋协会会长找到了和孙破军算力相仿的李三思，他也压根不在乎李三思能不能击败孙破军。 毕竟，第二轮考核是五局三胜制，哪怕李三思胜过孙破军，孙破军依然有着希望成为职业棋手。 他要的就是李三思在棋盘上占据优势后的主动认输，这样的话，孙破军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年郎注定会因为这场不公正的比赛而出现心魔。 他也没有去提前告诉李三思他的想法，因为带着执念的象棋永远比不上奋力一搏的象棋。 杨铮的出现是意外也是巧合，这个极具正义感和自我思想的人，让他感觉到意外，同时也让他这边的棋盘多了一枚他所以为的“棋子”。 所以，他才会用激将法不停的激怒着杨铮，让他插手这场比赛。 当然结果也如他所料，杨铮自然也不会让李三思这个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人，未来陷入泥潭之中。 但他并没有料到他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却被杨铮所看穿。不过他也不在乎，多年的象棋人生早已让他明白，过程并不重要，只要能喊出最为关键的将军二字才重要。 杨铮识破了又怎么样？ 他就算搅局又怎么样？ 下面的千百名棋生可都是他的棋子，哪怕是站在他后方忠心耿耿的心腹们，更可以被他视为这场比赛的棋子。 既然有这么多棋子，他还会怕杨铮这个多出来的“弃子”？ …… “你知不知道在今年秋天，张东润将会举办五国乃至十国的象棋比赛？”棋院内，一个瘦高的老人望着淡定饮茶的老周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东润？”这个许久没出现在老周记忆里的名字突然出现，让老周回想了许久。 “是那个创造梦入神机第一代人工智能的科学家？” “没错就是那个老小子。”瘦高老人听到了梦入神机这四个字，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你也知道，最近的人工智能层出不穷，围棋、国际象棋乃至于华夏象棋领域的顶级高手都在面对着人工智能这个新生产物的挑战，输得一塌糊涂。” “乃至于现在普通人一提起人工智能这四个大字，都只会联想到无敌。” “最近太多商人和科学家纷纷投入人工智能的研究，一代又一代强大的人工智能问世，梦入神机那款90年代出现的早期人工智能本该淘汰。可没想到，张东润居然联合了两个大国以及十几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又搞出了他所认为的完美梦入神机二代。” “这个梦入神机二代，将会在这个秋天彻底完工，至于他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这个秋天，他所举办的五国乃至于十国大赛最优秀的象棋手。” “而他也会踩着我们华夏象棋，成为近代以来最杰出的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家！” 29 人类与世界与梦想 “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么执着于人工智能呢？”活了快要一个世纪的老周，望着面前两位年过七十的“年轻人”，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语气里的愤怒，反而莫名感觉到一丝悲哀。 人工智能这四个字，对于老周来言并不算陌生，他在三十年前曾与初代梦入神机有过短暂的交手，他也在三天前与国内最新款的象棋人工智能，天天象棋见ai厮杀过整整一夜。 在他眼里，人工智能的确棋力惊人，惊人到令大多数人感觉到深深地绝望。但同样在他眼里，人工智能的极限也取决于人类自我突破的上限。 “人工智能这东西，不就是一群人在迷失自己人生路上的期望之后，把迷茫的未来还有自己认为无法完成的梦想和工作全寄托在机械上的产物吗？”老周不合时宜的说出了自己对人工智能这四个字的理解，随后他望着有不同理解的两位“年轻人”又说道：“但是别忘了，这个世界可永远不会缺少愿意把自己人生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啊！这个世界，也永远不会缺少不断挑战，不断突破自我极限的人啊！” …… 东东第二把胜的十分轻松，只要能再赢两把，她就能在今日成为她梦寐以求的职业棋手。 她越来越像一个成熟的象棋棋手，成熟到超越了她原本的年龄，也超越了她过去对自己现在的期望。 她望着自己名字下代表胜利的小蓝勾，她情不自禁的伸出了自己小小手掌，随后用力握住。 明明手掌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却又难得感觉到很兴奋，这种兴奋感伴随着慢慢喧闹的赛场，让她莫名的有一种可以掌控全局的豪情壮志。 她慢慢起身回到了休息室，距离下一场比赛可有着将近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第三局比赛，是重要到可以决定赛场内一大半棋生命运的比赛，所以在每一个棋社专用的休息室里，大家的气氛都略显得有些凝重。 “还有三把比赛，只要你全胜依然可以成为职业棋手啊！”推开门的东东意外的听到了小胖子的安慰声，她望着被安慰的马老师侄子，她也猜出了小胖子大概在上一把没有手下留情。 马老师的小侄子属于开心果热心肠类型，年龄最小的他总是脸上带着笑，老是喜欢帮助他人，因此他在棋社里人缘不错。大家也知道他家贫困的情况，也有不少人都怀着遇见马老师小侄子手下留情的想法。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小胖子这个平常和马老师小侄子关系最好的小男孩，居然在小侄子第一场失利的时候，第二场没有任何的放水。 小小年纪的众人已经有了世界观的雏形，连带着他们看着小胖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也在这些充满着冰冷和“人情世故”的目光下，东东好像忽然读懂了教科书上“人情世故”这个成语。 她好像也回想起来，她曾在公园里下棋时，有一个看上去就特别厉害的光头叔叔，在阿吉哥哥连胜她三把的时候，不停打着眼色，最后让东东赢了。 那是她第一次胜过阿吉哥哥。 也是她唯一一次在赢棋后满脑子装的全是庆幸的时候。 当时的她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在那间公园里下棋的人之中，她的年纪是最小的。 她认为自己应该要去享受让棋的“特权”，但不料一直陪着她下棋的小杨老师看见满脸庆幸的她却出奇愤怒。 他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你想一辈子都从事下象棋这份职业，你必须要学会杜绝庆幸以及学会正直。” 杜绝庆幸这东西东东知道，但她一直都不理解正直这两个字。 象棋有正直吗？ 象棋需要正直吗？就连她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都知道，如今象棋届可是充满着“礼让”还有“谦让”这两个词。 她无法理解如果真的像小杨老师所说那般，棋手个个都正直的话，那么象棋这项运动该有多残忍。她甚至可以预测到，如果自己真按照小杨老师所说的正直二字活着的话，她的象棋人生注定会充满着坎坷。 也毕竟，她的父亲正直了二十多年没车没房，最后还不是为了钱，为了她的学费而被迫上了一档象棋综艺节目装高手。 但是这场职业棋手的考核之中，她又认识到正直又有多重要。 在象棋这个世界里，如果想要稳步提升棋力，那就必须“正直”，无论对手是谁，都要全力以赴。 也虽然象棋内外的世界，都充斥着正直没有好结果这个歪理。 但是在她这柔软的人生里，好像也除了正直以外，就没有任何能让自己不停前进的方法。 正直，或许是普通人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时，唯一能认清自己的镜子。 正直，也或许是普通人在面对着看上去无法反抗的人或事时，能够保护家人和自己最锋利的一把武器。 这个世界更或许是因为有了正直这两个字，普通人才会对着自己迷茫的未来有着无穷的期望。 望着一言不发地小侄子，东东多想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人生感悟都倾诉给他，她也多想像小杨老师一样告诉着小侄子不要放弃希望的道理。 但她最后没有说出口。 因为马老师的小侄子，望着坐立难安的小胖子，他主动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得对，我还有三场比赛，只要全胜我依然也可以在今天成为职业棋手。” “哪怕今天我不能成为职业棋手，我也不会放弃象棋。因为我还小，我还有着未来。其实，我也该感激你，因为与你下棋的时候，真的很痛快！” 马老师的小侄子眼里有着光，他依然坚信着自己有着未来。 的确，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能走入第二轮的少年棋生们，可是要比许多成年的普通象棋爱好者要幸运要优秀。 他们也应该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俗话也说，宁欺白头翁。但在这个时代，白头翁们他们也有很多像老周一样的人，坚信着这个国家，这个时代还有他们自身也有着不输给任何科技，任何意外的未来！ 东东笑了，她走上前拍了拍小侄子的肩膀：“你说得对，我们都有着未来！” 30 凡人和天道 对于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来说，穷不可耻，笨不可耻，可耻的是明知道自己不尽人意的现状，却没有改变现状的志气。 马老师的小侄子有志气。 别看他年纪小，但他的骨子里却天生有种不凡的气质。 在学校里，他从不以贫困生来自居，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家庭贫寒到他一直都穿着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旧衣裳。但他每天都会洗的干干净净去上学参加学校里的活动，哪怕他在放学后拣地上的空瓶子去换钱贴补家用时，他的脸上依然没出现过哪怕一次在别人眼里，他应该有的那种名为自卑的情绪。 他很热情，很幽默，同样他也从不缺乏自信。 在每一个认识他的，听过他的人眼里，他瘦小的身躯好似一块钢板一般，不会被任何所击倒。 他的叔叔马老师第一次知道有他这样的穷亲戚时，他是慈悲的。他想用钱去改善小侄子一家的生活，但这个小男子汉却望着马老师伸出来的，足够让他们一家子衣食无忧好一段日子的“生活费”时，他最后又拒绝了。 他说，穷可以改变。 但是接过钱后，他会变得很难想去改变。 马老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很震惊，因为他不相信这么有哲理的话是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他看着这个少年郎坚定的眼睛，他莫名的觉得这个少年郎以后绝对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于是，他便把小侄子带进了花家棋社，开始教着他下象棋。 小侄子也的确很争气，仅用半年的时间就能参与到职业棋手的考试之中。 但他终归还是因为年纪太小，无论是经验还是天资都要比起真正的天才相差太多。在加上马老师的棋道“反手棋”本就吃的是对局经验和强大的算力。十来岁的他虽然不缺人生阅历，但他极度缺乏与高手交手的经验。 他也想去累积这些经验，可生活本就对他无比残忍，那会为他以往的不幸而停留片刻？生活的重担，学业的压力再加上他一直以来被家人的不理解。 他能走进第二轮大概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但男子汉始终还是男子汉，无论年纪，他依然相信自己的未来。 这是他的第三局，也是决定他象棋命运的第三局。 上天依旧对他十分残忍，因为这一局他的对手正是被誉为这场比赛夺冠热门之一的李天道。 这位天之骄子可是与上届冠军小外星人并称为上京双雄的强大棋手。 他善用马和炮，也是上京棋院里棋力最高的少年棋手。 他也不负众望，在这两天比赛里获得全胜的战绩，他更是如同天上最明亮的繁星一般，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小胖子明显也是知道李天道这人的棋力，他看着马老师的小侄子下一盘对手居然是他，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忽然在心中多了几分负罪感，要是早知道马老师小侄子下一盘的对手是李天道的话，那他上盘就应该或者说是必须输给马老师的小侄子。 可是，这世间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马老师的小侄子不是小傻子，他看着四周汇聚来的目光，他大概猜到了对手的不凡。 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对手，那个叫作李天道的少年郎，个头比自己高，身体比自己强壮，相貌比自己好看，就连他身上的衣裳也要比自己现在穿的这件洗的发白的校服要鲜艳的许多。 他好像什么都不如对手，但他也好像有着能胜过对面的地方，至少他的手要比对面的少年郎要粗糙要黝黑的许多。 他情不自禁的望着自己身前代表着后手的黑子，他忍不住笑了。 因为这个小小男子汉觉得，自己这双粗糙黝黑的小手配着身前圆滚滚黑漆漆的棋子就像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一样完美，一样无法挑剔。 既然上天都“眷顾”了他，他又为何要畏惧身前的对手呢？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伸出手放在脸上，那双与年龄不相符的粗糙小手，把他唯一细嫩的皮肤硌得生疼。 他似乎在疼痛之中忘记了之前连败的事实，他也似乎在自己这双黝黑的小手手缝里看见了他期盼已久的光明。 他慢慢的放下了手，端坐起来，脸上再无悲喜，有的只是身前被电脑屏幕虚构的棋盘。 对面的少年郎一脸疑惑的望着他的手拿起又放下，他的余光也慢慢汇聚在对面瘦小少年郎身前的铭牌之上，他的脸更是浮现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叫作马凡的对手，今年才十二岁。 虽然他的战绩是二连败，但他眼睛里丝毫没有着畏惧。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这个叫做马凡的少年棋手，眼睛里不但没有着李天道习以为常的畏惧，反倒充斥着让李天道感觉到陌生的信心与可以称之为穷凶极恶般的坚毅。 这也让年纪比马凡大了整整五岁的李天道心生好奇，好奇着对面眼中的信心和坚毅究竟从何而来，他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马凡。 他盯着马凡那洗的发白的校服和脚上缝补过四五次的运动鞋，他更是疑惑，因为在他所在的上京棋院里，可不乏像马凡这样家境贫寒的棋生，这些棋生们大多性格都是自卑或是轻狂。 家境贫寒的棋生们，他们的自尊心极高，而且也不缺少拉帮结派之人，这些棋生们或许是因为提前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过，所以他们往往都习惯依赖着“外物”。 何为外物，无非就是“人际关系”、“人情世故”或者更准确的说，就是“溜须拍马”和组建小团体。 而这些棋生们大多也没什么出息，就算成为职业棋手，他们的人生终究也是走不远。 他的恩师，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象棋特级大师李浮华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寒门再难出贵子。” 他很相信他的恩师，再加上他身边所经历的种种都让他觉得恩师所说的“寒门再难出贵子”是真的。 可马凡眼睛里的东西却又像一个又一个拳头一般不停用力敲打着他之前的认知。 寒门究竟能不能出贵子？ 他又看着马凡胸前的二连败战绩，他叹了一口气，莫名的说道：“不能吧！” 31 穿宫马 “一个人的一生，大约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上天安排好了。” “穷人的孩子大概率这辈子都还会是穷人，至于富人的孩子们，他们自小就接受过最良好的教育，无论是见识还是资源都要比穷人家的孩子强上太多，所以他们未来注定也还会是富人。”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但又有谁知道这句谚语的出现，只会让富人更加珍惜自己的时间和警惕自己对后辈的教育，也只会让穷人主动放弃自己明明拥有的大把灿烂人生，然后再去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下一代！” 作为商人出生的象棋协会会长望着在自己眼里不算成熟的儿子，他缓缓说出了上面那一大段话，随后他望着台下众多棋生最后又说道：“一个人的人生其实也像这场职业棋手考核一样，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胜利者大多也都是那群师出名门的‘富人’们啊！” …… “马庸的侄子？”王一凡特大望着大屏幕上与李天道对弈的马凡，他在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以象棋大师为主力的象棋世界里，一二级棋手用多如牛毛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他们可以说是象棋世界的基石，也可以用最底层去形容。 但马老师这位身处在最底层的棋手，在王一凡特大以及很多顶尖大师眼里也能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因为他一非正统出生，二他是真正的寒门，他是靠着他无师自通的“反手棋”，慢慢从一个普通的象棋爱好者爬到了职业棋手这个位置。 他曾经以“反手棋”反杀过著名象棋大师叶剑秦，而作为输家的叶剑秦曾这样评论过他，说他是“剑走偏锋，自成一派，假以时日，注定名震江湖。” 但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马庸马老师却选择了急流勇退，没人知道他淡去棋坛的原因，但所有人知道的都是，他的反手棋，就像流星一样璀璨，也像荧光一样曾照亮过无数人的期待。 “只可惜，他的侄子应该成为不了职业棋手。” “因为他面对的可是在棋院有着三位师父的李天道，而他其中的一位师父就是曾败给他叔叔的叶剑秦，老叶自从输给他叔叔后，曾专门花了三年时间去破解他自成一派的反手棋。” …… 马凡并不知道他对面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对手，他的师父曾输给过传授自己反手棋的亲叔叔。 可他就算知道，他也绝不会为他叔叔的战绩而感觉到自豪，也绝不会去轻视着对面的对手。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望着李天道持红先手，走出了万金油般的仙人指路，他没有第一时间走上他最熟悉的当头炮，而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中。 他回想起他的叔叔在传授反手棋的时候曾告诉过他这样一个道理，他说，一个套路对于一个棋手来言就相当于他随身所携带一把的武器。 而武器有的看上去光彩夺目，但实际上中看不中用，而有的武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实际上拔出来的时候却又削铁如泥。 一把好武器决定一个棋手最基础的下限，而身上通过学习套路最后积攒的越来越多武器，其实也在不停的拔高一个棋手基础之上的下限。 当一个棋手下限超过绝大多数的对手时，赢棋自然不是难事。 可他的叔叔还告诉了他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那就是武器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使用武器的人。 一个强者，可能只专注于一个套路一个武器的练习，他的下限再经过不断打磨之后，能在很多特殊情况之下越级战斗。 而这种强者也是这场考核中最常见的棋手，譬如小胖子。但更多的强者是在现有的武器中不断探索，要么将所有武器与自身融为一体，熟练掌握每把武器的运用，从而超越本有的极限，形成百家棋道。要么就是在探索中另辟蹊径，突破自我，形成自己独有的棋道。 而这种能形成自我独有棋道的强者，要么结局就是一鸣惊人，要么结局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走前人的道路，是最稳健也是最踏实的路。 那自己究竟该怎么选择呢？ 马凡第二手直接飞象防守，让对面的李天道愣神了片刻。 他不是没遇见过谨慎的对手，但他在比赛之前通过马凡的眼睛和身上透露出的决然气质做过判断，他判断马凡绝不是一个防守专家，他这种下法有违他的初心，不过，防守型的对手也是他最擅长应对的对手。 他在他这一手，跳了一步正马。 这一步正马跳的颇有些意思，虽然看上去李天道是在防对面下一手走的是当头炮，从而加快自身的节奏。但对于他这种出了名的玩马高手来言，开局跳马不一定只可能是防守！ “拐角马？”王一凡特大望着屏幕上的马凡将黑马跳在黑士之上，他忍不住惊呼道：“这个小子是走错了吧？” 不怪王一凡特大这么惊讶，前期开局拐角马的局很少见，尤其在对面没有亮出杀招的情况之下，能走出拐角马的情况，就相当于让对手加快节奏的跳中炮，从而领先一手。 已经是红方的李天道本就领先了一手，这样的拐角马就相当于让了他两手！ 果不其然，李天道没有犹豫直接架上了中炮。 那红色的炮口露着獠牙虎视眈眈的盯着黑方的小卒，当所有人以为马凡要另跳边马去防守时，马凡居然出乎意料的将之前的“拐角马”用力挥舞着，跳到了黑象的身边。 “穿宫马？？”不止是王一凡特大惊讶，杨铮也感觉到稀奇。 穿宫马，在职业赛场并不多见，尤其在这种红方已经架上中炮的情况下，穿宫马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也毕竟这一手，就相当于把中卒拱手让给了对方，加上之前的飞象，也就意味着在这短短四手的情况下，李天道就能喊出第一次将军！ 马凡是傻了吗？居然会用这种街头老大爷下棋方式去进行他人生里最为关键的比赛？一直关注着马凡比赛的小胖子望着大屏幕上的布局，他张开了嘴哑口无言。 但对面的李天道望着这一手穿宫马迟迟没有落子。 他面色出奇的凝重，在炮和马这两枚棋子中不断的做着抉择。 他的脑海里，也莫名的响起了他三位师傅之一的叶剑秦的教导。 “你要是面对着穿宫马，你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要贪！因为当初的我，就因为看见了穿宫马，动了贪欲，才输掉了人生里一场可以被称之为耻辱的比赛！” 32 想象力 犹豫再三，李天道没有选择众人所期盼的当头炮，他反而选择了继续跳马。 他的这一手也让对面的马凡感觉到有些吃惊，马凡望着李天道那匹在楚河边界默默饮水的高头大马，他的下一步也走出了匪夷所思的冲卒。 这一手让杨铮不由感叹道马凡这小子已经有了他叔叔马庸的几分影子。 仙人指路的开局，的确是万金油的开局。 但是万金油的开局可不一定适合所有的棋局。毕竟仙人指路的开局，在象棋历史的初期是为了把先手让给对方，去为己方马去开路的一种独有开局。同时这种开局还能试探对方棋路，去保留己方优势。 但同样，这种开局也会让红方所有的气势全汇聚在那一枚提前布局好的小兵身上，只要对手在前期吃掉那一枚决然冒头的小兵，那红方的气势肯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气势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但是在棋盘上却是十分重要的，尤其在棋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气势往往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而马凡的穿宫马也虽然看上去像是街头下法，但实际上配合着他这一手的冲卒，意图直接暴露，他的布局其实从一开始的飞象防守那一刻起，直指的就是那一枚冒头的小卒。 在这里得解释一下，黑方飞象开局其实也是克制仙人指路的一种防守下法，但是这种防守意图是为了防守仙人指路延伸的“鸳鸯马”，而且这种防守更是在双方棋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无论是马凡，李天道还是台上台下一直关注着这场比赛的人，都知道马凡和李天道棋力差距甚大，飞象布局基本发挥不出他后续的作用。尤其对于深知自己棋力不如对手的马凡来言，他的飞象其实就就是为了掩饰他的穿宫马而特意布的局。 这一手冲卒，打的李天道措手不及，他现在一共有两种应对方式，一就是主动进兵去换卒，去让红方的马吃掉他的“仙人指路”开局，重新找回节奏。而第二种方式就是走炮去威胁黑方另一只按兵不动的黑象，从而去打乱他的飞象开局。 但无论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应对方式都不适应这场比赛。 也毕竟对方的飞象意图早就在冲卒那一刻暴露无遗，它只是为了掩饰他之后两手的穿宫马而存在的“诱子”。 不过，李天道也不愧是整场考核中的夺冠热门，他望着棋盘上的黑象和黑卒，他主动放弃了正常棋手所认为是“缓兵之计”的两种应对方式，他唤醒了饮水的马，直接踩掉了中卒。 他的果断，还有他那快速的反应和判断力无疑又证明了他身为夺冠热门的高超棋力。 马凡没有意外的吃掉了仙人指路的小兵，可红方的气势不减反增，因为李天道的下一手，居然跳起了另一匹边马。 他是不怕飞象克制吗？ 在马凡进卒的那一刻起，几乎所有关注这场比赛的人，都下意识认为马凡的棋力与李天道相差不远，飞象刚好能发挥出全部的防守作用。 但只有马凡知道，他前期所展示的棋力，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就算想出了穿宫马这一妙招，到头来也只是稍微打乱了一点李天道前期的节奏。 用无伤大雅去形容整盘局势，说实话也不足为过。 马凡下一手上士，这一手上士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联想到马凡的叔叔，他们又慢慢觉得理所当然起来，在他们眼里，马凡这一手无疑又是“反手棋”。 李天道也这么认为，所以他的下一手则是平車捉炮，想要去快节奏打乱马凡师承的“反手棋”。 但他还有那些认为马凡这几手下的是“反手棋”的观众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马庸用了二三十年才研究出独有自己特色的“反手棋”，又岂会是一个毛头小子能在半年的时间里完全吃透的套路呢？ 他的这一手上士只是单纯的为了提防红方的中宫炮罢了。马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叔叔的名头还有自己刚刚那让人惊讶的表现，他环顾着棋盘上己方的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目前他所认为的最好应对方式就是也就是平車威慑，若是对手真打算捉炮的话，用炮换車也是不亏的一场博弈。因为在象棋届里有一句老话，那就是后期車马的威力普遍要在炮马和車炮之上。 但马凡思索再三，选择了将他的穿宫马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落在黑炮身前，他的这一手不得不说有些搏命的意图。 这仅仅只是开局，他已经做好了以炮换炮的结局。 但李天道没有捉炮，他稳妥的移着另外一只車保着自己的炮，马凡没有先动手，他平着炮移动在他过河的小卒之上，看样子他是被迫去避开李天道的锋芒。 “乱了阵脚吗？”李天道望着这一手，他没有犹豫直接用炮换了对方的黑象。 在这一刹那之间，整间棋盘开始因为双方互相丢失了大子，无形中被加快了不少的节奏。 李天道脸上没有丝毫被黑車吃掉炮的心疼，他反手一个飞边相，意图明显的剑指那一枚过河的小卒，他冷漠的望着那在开局打乱他节奏的小卒在飞相的压力下被迫前进一步的举动后，他漠然的把右边的红車移动在楚河边界的边缘。 他无情的望着马凡将自己的黑車往前移了一步之后，他又淡然将另外一只曾在别人眼里是用来来保炮的红車死死卡在那曾是穿宫马的身前。 在这一刻，他强大的棋力和算力终于展示在众人眼前。 那一直纹丝不动的中宫炮对应着整盘棋局，莫名的能配合着两个身形不同的红車，在下几手之中打出一连串充满想象力的攻势。 而想象力，正是李天道之所以能在别人眼里视为夺冠热门的最大优势。 遥想当年，李天道刚到棋院的时候，只是一个懵懂无知从没接受过专业象棋训练的普通孩子，他能在众多自小学习象棋的棋生中脱颖而出，正是依靠着他对于象棋布局充满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他曾在棋院的考核残局中，用单马连将对手二十二次，他也曾在各种与少年青年高手的交锋中，用过双马有出过最有想象力的连将。 众人皆以为他擅马，只会使马，但是一个充满着无穷想象力的孩子，又岂会只用马？ 他其实还会使炮，但炮想要真正将死对手，则需要步骤繁琐的布局以及出其不意的节奏。 而这两手卡車，也正是为了他下几手作为准备。 在强行换炮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完成了他充满想象力想用炮的布局！ 33 脚踏实地与天马行空 “没想到后辈中还有这样的奇才！”鹏飞脸上再无刚刚的无趣，竟主动夸赞起大屏幕里的李天道。 在他眼里，这场比赛终于出现了一个真正的象棋高手。 他也是棋院出生，在棋院这十年的时间里，他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复仇阿吉所在的南越少年象棋队，对于同是棋院天才后生的李天道，他也是仅仅有所耳闻罢了。 在他的“耳闻”里，李天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因为，他明明有大才却不愿在去年参加职业棋手考核。 在鹏飞这些人心中，他是怕了同是上京双雄的小外星人。但这盘棋又让他觉得这个后辈天才大概有着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毕竟，这一手上車，让整盘棋局中的中炮充满着独属于他的无穷想象力。 为什么说上車能让中炮充满着无穷想象力，这又得说回棋局，在前期的时候，为了能找回被穿宫马夺走的主动权，李天道走出了一步跳右马，意图明显是逼黑方跳炮移車。 但这个跳马也让中炮丧失了右边的主动权，几乎台上台下的高手都认为他的炮被死死限制在中路无法动弹，但他凭借着他惊人的大局观和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他的两个車给他的中炮创造了一个提炮打马的机会，同时也让他仙人指路故意让的“先手”，又变成了多一手。 目前，李天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对手三手。 只看马凡“无奈”的进卒挡炮，去防止李天道提炮打马，没想到李天道下一手更是出乎意料。 李天道的下一手是移着过河的马，踩掉了马凡左边的炮，他望着马凡用右炮吃掉了他那贪心的马，他冷笑了两声，移着边界的红車死死卡在黑卒和黑炮中间。 这一手，基本又展示出他高超的棋力。 马凡平静的移着卒狐假虎威的威胁着李天道的中炮，李天道把中炮撤进了九宫格，他也终于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反手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手后撤，让马凡将黑炮卡在两枚黑車中间，随着李天道下一手“固执”的移炮打马，马凡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李天道走出了那一步充满想象力的移炮打马。 这一手，也将马凡真实棋力展露在众人面前。 他，不是李天道，这一手移炮打马更像是一场挣扎。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李天道的移炮打马，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做出的想象，为了能走出这一步，他连续布局了三手，而马凡的照猫画虎，虽然看上去一样，但他却缺少了最为关键的现实基础。 这也导致了马凡若是想强行和李天道一样选择移炮打马，那他的结局则是，用连丢两个大子的代价去换掉对面目前对他威胁不大的单马。 这自然是得不偿失的。 他的这一手也可以说是庸棋。 李天道下一手直接打掉了他的边马，而马凡则又是匆促的飞边象，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上一步是一手庸棋。 已经有了三手优势的李天道也慢慢的放缓了自己的节奏，他的下一手平車挡炮，这一步意图很明显，就是想给这个“偷学”自己炮的少年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马凡下一手的平車，却让李天道感觉到有些吃惊。 他沉默的选择了冲中兵，没有去接着扩大自己的优势。 他也在这一手过后，又一次抬起了头打量了对面这个年轻的对手。 他仔细的盯着对面从开局就给自己一种古怪感觉的贫苦少年，他情不自禁的笑了笑，随后又说道：“反手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人却很了不起。” 马凡进卒，李天道补士。 马凡进車捉马，李天道马飞巡河。 马凡吃士一将，李天道上士吃卒。 明明李天道在这几手之前优势大涨，但为何却在这几手转为被动，这让不少棋力不高的观众感觉到疑惑。 杨铮望着这几手棋，他默默地解答了这些疑惑。 “马凡虽然学棋晚，但他吃的苦，可不比李天道少。他也知道，他没有李天道的天赋，但他也知道，他的优势就是脚踏实地！” 其实在他走出在众人眼里是照猫画虎的这一步“移炮打马”时，他已经做出了属于他最后的布局。 他从始至终就相信着他那打断仙人指路的小卒可以在棋盘上创造奇迹，他也仍然相信着自己这一盘棋能够获胜。 虽然他从开局就明白对面的对手可能是他学棋半年以来遇见的最强对手，他也在中局的时候明白自己和对面棋力差距大概有两个小胖子这么大，但他从来就没想过放弃。 他从开局以来就没下过他叔叔的反手棋，他的每一步棋都是他绞尽脑汁拼命想出来的。 穿宫马，是他放学在校外捡瓶子卖钱时，从街头老大爷那里学来的，破仙人指路的黑卒，是他和东东对弈时偷学而来的，平車胁马更是从小胖子的对局中总结来的。 就连他的移炮打马布局幕后的黑車，也是从对面的对手那里学来的。 他大概比谁都清楚，想要实现天马行空的想象，或者说是梦想这个东西，就必须要去脚踏实地，不断地在跌跟头中学习。 也毕竟，困难的生活还有这半年来能给他带来快乐的象棋，都只教会他四个大字，脚踏实地。 只有脚踏实地的努力生活，只有脚踏实地的抓住自己身边一切值得学习到东西，他才有可能摆脱自己苦难的人生，去追寻着自己的梦想！ 马凡平車到边线，李天道退車防守底线。 马凡上車一格，李天道越兵过河。 马凡平車捉马，李天道回守中炮。 马凡回象静观，李天道平車对車！ 马凡退車吃卒，霸王对車。 李天道望着这一手霸王車，他迟迟没有落子。 “棋了不起，人更了不起！”李天道再次抬起头望着马凡，他看着马凡额头上的细汗还有那双他从未重视过的黝黑小手。 他走出了决定胜负的一步。 换車。 这一步，是他对马凡的尊重，也是他主动放弃了他积累的三手优势。 “若不是我是红方，胜者是你！” 马凡心满意足的听着对方对他发自内心的赞赏，他也心满意足的盯着自己全红的号牌。 他输了。 因为对手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他的霸王車，直接卡炮吃象慢慢通过之前积累的三手优势蚕食掉自己棋盘上所有的棋子，但对手却选择用这种方式去赞美他在这盘棋上所展示出的全部实力。 他好像也在这一刻，实现了自己想要成为职业棋手的梦想。 他点了投降。 在对手尊重的眼光中，他挺直了胸膛！ 34 尊严与象棋 尊严这两个字，在很多人眼里是最没有价值的两个字。 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流传着这样的一种非主流的价值观，那就是人要是想挣钱就必须得先学会放下尊严。 可在马凡眼里，尊严又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两个字，也是唯一能让他在自己这个充满着苦难的人生里，挺直脊梁骨的一根棍子。尊严，更是支撑着他梦想的一面镜子。 也因为这样，他才会在李天道特意让自己一手的时候，主动选择了认输。 他不想被人同情，也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成为他心中能够改变自己未来命运的职业棋手。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黝黑的手掌，他用力的握紧，眼里全都是释然。 马凡这“自暴自弃”的认输方式，自然也引得众人议论。 有人说，他是再见识了李天道惊人的棋力之后，丧失了所有的信心和勇气。 也有人说，他是不想去接着折磨自己，因为就算这盘赢了，他也必须要赢下后面两局比赛才能成为职业棋手。 但只有李天道知道，对面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年人，可是一个勇敢又值得敬佩的对手。 他之所以选择认输，因为他的人生不想活的没有尊严，更不想去用这种方式去玷污一个男人的梦想！ 他也站了起来，脸上全然没有胜利者该有表情，而是忍不住大声说道：“这真是一盘好棋！” 这也是李天道对于对面的少年人最真诚也是最高的评价。 这七个字，让会场里所有揣摩马凡的人哑口无言。 这六个字，更让李天道明白，寒门依然可以出着贵子！ 人，其实出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活的有尊严，有梦想，还有活出一身傲骨，因为只有这样，出生贫寒的人，才有可能在未来去成为一个值得让所有人尊敬和向往的人。 李天道慢慢的走进了准棋手的休息室之中，在休息室的过道里，他看到了一个人静待了许久，那个人正是岳剑平。像他们这种顶尖级别的少年高手，在台上台下都或多或少有过交集。 待看李天道毫无意外的表情，岳剑平应该能算作是他的熟人。 岳剑平今天的战绩也是全胜，他更是在上一把用他独具特色的棋赢下了两连胜的茉莉，直接晋升为准职业棋手。 他看着已经同是准职业棋手的李天道，他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今年的对手怎么样？” 李天道犹豫了一下回道：“比去年强。” 若是有不知情人在场的话，想必会为李天道的答案感觉到震惊。 因为通过李天道上交的资料和棋院大力宣传得知，李天道是在今年第一次参加职业棋手考核。 但他又偏偏说出了今年对手要比去年强的话语，又不免引人深思。 “那你还想拿第一吗？”岳剑平望着下一个走进准职业棋手休息室的人，他嘴角微微一笑又说道：“今年肯定又有着和我们去年一样经历的后辈啊。”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伴随着下一个走进准棋手休息室的人，忽然让整个过道里的气氛无言的凝固起来。 “走一步看一步呗。”李天道不想回应这个问题，或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刚刚马凡这个让他感觉得敬佩的对手。 “我要拿第一，不管对手是谁。”岳剑平说完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洁白到一尘不染的天花板最后又说道：“只有拿第一，我才有可能去改变现在的象棋。”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李天道和岳剑平又有些默契的走进了不同的房间。 过道里，只剩下那一个刚刚进来满脸沉默的人。 只看那人掏了掏耳朵，一个透明的袖珍耳机落入手中。 整个过道里，突然多了一声叹息。 …… 东东在第三把顺理成章的赢下了比赛，她兴奋的握起了拳头，在那空无一物的拳头里，她好像感觉到了梦想的重量。 所谓梦想的重量，无非就是汗水的重量。 她抬起了头，望着背影坚挺又落寞的马凡，她这一次没有犹豫，追上了已经是失败者的马凡，她拍了拍马凡的肩膀，她也在马凡满脸惊讶的表情中，用自己充满梦想的拳头和马凡的手碰了碰。 “明年，我等你！”少女说的坚定，她也说的让人无比信服。 对啊，已经和这场职业棋手考核中最强棋手交手过的马凡，他也有着未来。 毕竟，他梦想的重量是有了，他还只是欠缺一个新的舞台。 已经成为准职业棋手的小胖子一言不发的站在这两人身后，他很想对马凡说一句对不起，他也很想对马凡说一句明年加油，但他却感觉到以他现在的身份来说，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嘲讽。 也毕竟，是他间接的毁掉了马凡的梦想。 “明年见！”马凡早就发现了小胖子的到来，他一边回应着东东的撞拳，一边回过头望着他在棋社最好的朋友说：“你们等我一年，明年我肯定会追上你们的！” …… 王一凡特大在顶楼看完了整场比赛，他也在透明的玻璃窗内看到了自己的小侄子找到了那位和李天道平分秋色的少年郎，他不知道自己小侄子和那位出生贫困的少年郎究竟说了什么，他只看到自己的小侄子最后和少年郎“勾肩搭背”“并肩而行”。 他靠在玻璃窗上，身边除了杨铮和欢欢，早就空无一人，那些追捧王一凡的职业棋手们早在这场比赛结束后就王一凡特大支开去帮忙维持着比赛赛后的秩序。 良久，王一凡特大突然开口问出了杨铮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 “小子，你觉得上学的时候，老师让学生填写自己父母工作和收入的做法是对的吗？” 杨铮听到这个问题，有些茫然，因为这个问题明显和象棋还有这场职业棋手考核并无关联。 但他还是礼貌的回应道：“因人而异。” “何为因人而异？” “老师的好坏决定我刚刚说出因人而异这四个字的含义，在我眼里，好老师会照顾一些出生的贫困学生让他们不会去因为自己父母的职业而感觉到自卑。” 杨铮很含蓄的表明了自己刚刚口中因人而异这四个字的含义，他的表达也让一旁的欢欢点了点头。他也很聪明的没说出坏老师的表现，这也让王一凡特大对于这个年轻人好感提升了不少。 可也就也因为这份好感，王一凡特大说出了他人生中最具为争议的话语，那就是：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这是件好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同的收入和职业，能最直观的，最好的去让老师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再去决定如何去倾斜自己的教育资源。” “十年的寒窗苦读又怎么敌得过别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呢？” 35 不甘心 并不是每一位准职业棋手都愿意去参加第二天的象棋排位战。 毕竟，在大部分准职业棋手眼里，职业象棋，不再是业余象棋棋盘上那单纯的厮杀，而是充满着人情世故般的圆滑。 知足要远远大于争强好胜。 这也导致第二天愿意报名象棋排位战的人数也仅有八十人。 杨铮和欢欢离开了会场，此时在杨铮脑海里充斥着不再是之前单纯的象棋，反倒是装满了王一凡特大今天特意说出的“人情世故”。 他好像一直都处在“人情”之中，但他也好像从来没有学会“世故”。 在回家的路上，杨铮又再次回忆起自己刚毕业时对社会的憧憬。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理想，那就是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活着有尊严的人。但在工作之后，他的理想也慢慢变成了一个挣大钱，买房买车的世俗人。 虽然挣大钱买房买车压根就不影响他最初的理想，甚至还会让他最初的理想变得丰满，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却失去了更多。 比如友谊，他从刚毕业就进入了那家互联网公司工作，长期的加班让他失去了所有社交时间，曾经在学校里相见恨晚的朋友们他早已忘记有多久没有联系。好像维持友谊的方法从之前脏摊上把酒言欢的岁月变成逢年过节的祝福短信。 他也似乎失去了激情，他本是一个偏执的人，按理说偏执的人应该永远不缺少激情，但忙不完的工作还有那句在努力点，让他逐渐学会了麻木。 他更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初心，在未知的生活中，他看到了太多的不平等，他也看到了自己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不知疲惫的“牲畜”。 被首富视为是福报的996、职场中的三六九等，金钱至上的社会，娱乐的时代，还有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后浪”价值观，让他在工作的这几年中慢慢偏离了最初的轨道，也让他丧失了许多常人该有的情感。 这也导致，在他因为得罪公司领导而被开除之后，他似乎除了有些遗憾以外并没有感觉到十分难过。 他麻木了，他麻木到忘记了他刚毕业时的梦想。 在他失业的这段时间里，他本想用着象棋去麻醉自己，但却发现如果真想要用麻醉自己去遗忘生活，那他的结局就只能是被生活所遗忘。 于是，杨铮才会望着手中那一枚枚小小的棋子，还有对面那群和他一样看不清或是丧失社会价值的男人们而感觉到不屈的愤怒。 他想赢，也想证明着什么。 可就算他赢了，他也偶尔会在胜负之后，感觉到些许迷茫。 他依然迷茫着自己的未来。 后来，在好心的李大爷安排下，他好像又找到了自己的未来，在棋社里的日子，他很快乐。 他也认识了老周，一个棋力高绝的老人，在老周的指导下，他的棋也越下越好，生活也似乎再往他所期望的那边靠拢。 可他今天却在王一凡特大所说的话中，又感觉到了刚下象棋时的不甘。 他是因为些什么而感觉到不甘呢？ 他不自然的伸出了右手，在他右手手掌上早已布满了老茧，那厚实的老茧不但代表了他现在的棋力，更是代表着他现在优渥的生活身后的付出。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一只被曾经职场生活折磨到伸不直的手指的左手，如今不但能握紧拳头，更能抓住他想要去珍惜的一切。 他抬起了头望向前方，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略显疲惫，夕阳西下，夕阳的余晖公平的披在每个人身上。 他和欢欢又走到那间他常来的便利店门口。 那喜庆的店面挂着又一个被商家过度美化的节日。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随后他拉着欢欢的手走进了便利店里。 那琳琅满目的商品，那号称可以包容万象的便利店里，站着一个又一个疲惫又陌生的人。 他们正在挑选着他们心仪的商品，也在与外面公平的夕阳做着一场抗争。 他们或许也想要随着窗外公平的夕阳回到自己温暖的家，但生活又逼迫着他们错开夕阳去回到冰冷冷的公司。 他们也有不甘吧？ 应该有吧，但是他们的不甘和现实相比又能算做什么呢？ 这几年实在变化太大，大到每个成年人都忘记了过去的模样，也大到每个人都活的很疲惫。 杨铮拉着欢欢绕着便利店走了一遍又一遍，看样子，他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买的商品。 欢欢也没有抱怨，她只是跟着杨铮一圈又一圈的漫步在便利店之中，看她脸上的笑容，她应该默默在心中选上了不少商品。 他也肯定珍惜着手中那份久违的温暖。 良久过后，杨铮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他身前摆放着各种棋牌，里面有扑克牌、围棋、热门桌游，甚至还有着国际象棋。 但偏偏少了华夏最具有代表性的华夏象棋。 杨铮望着这些琳琅满目的棋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感觉到不甘。 那就是带给他现在所有的华夏象棋，却慢慢淹没在历史和世人眼前。 他望着这些棋牌，心中忽然涌起了无穷的勇气。 他对着欢欢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华夏象棋重新在摆放在这些棋牌的中央。” 欢欢诧异的望着杨铮，她看着杨铮少有认真的表情，她笑了。 虽然她并不能言语，但她却用她的行动表达着她对杨铮的心意。 她握紧了杨铮的手，似乎在说。 她相信。 也似乎在说，不但我相信你，就连你最爱的象棋也相信着你能做到！ 36 品德要比情商重要！ 排位赛当天。 屋内的灯光明明闪闪，竟比外面的阳光更为明媚。 杨铮端坐在屋内的评委席上，他的眼里早就没有之前的迷茫与无所谓。 现在的他，眼里只有眼前的四十张桌子和身前八十名职业棋手。 昨天终于做出决定的他，也打算在以后为自己深爱的象棋做些什么。 至于他为什么坐在评委席上，这还的归功于王一凡特大。 今天作为整场职业棋手考核中最为精彩的一天，象棋协会可请了足足十位知名的象棋大师作为比赛的评委。 但其中的一位象棋大师却临时变卦的在今天拒绝露面。 少了一位重量级的象棋大师助阵，无疑让这场排位赛多了几分不完美。但王一凡特大却在大家倍感遗憾的时候，主动推荐杨铮作为评委替补。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他相信杨铮的徒弟东东会在今天的比赛杀入十六强。 这也让众多评委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他们眼里，杨铮这个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后生，他的徒弟居然能得到象棋特级大师的青睐，他们也不免对着杨铮的教学能力感觉到好奇。 再加上同为象棋大师的鹏飞对杨铮棋力的极力推崇，杨铮就这样以特殊嘉宾的身份当上了评委。 说实在的，或许是因为心态的转变，杨铮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强势了不少。 至少，他坐在评委席上，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比那九位象棋大师差上半分。 这次更换评委的行为，自然也被象棋协会会长所注意到。他望着杨铮这个年轻的后生，他忽然态度严厉的对着一旁坐立不安的富二代儿子问道：“这是你大学同学和一起创业的兄弟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给他辞退了。”富二代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 “我记得他是一名非常优秀和忠诚的伙伴，按理说他不应该被你辞退。”会长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 富二代有些摸不清自己父亲这阴沉的态度，他知道，在他创业初期，他的父亲也曾帮过他不少，从而认识杨铮和另外一位和他一起初创员工，他也记得，他的父亲也曾给过他们两非常好的评价。 可又在富二代眼里，虽然台下的杨铮在工作时正如父亲所讲，是一个技术优秀对公司忠诚的员工。但他最后也毕竟不是公司管理层。再者说，台下的杨铮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这也说明，他在程序员这个岗位，最多也就只能给公司创造五年的价值。就算开除他，也是弊大于利。 “他不会做人，得罪了领导。”富二代坦白地说道：“而他得罪的领导，正是融资方安排进来的。开除他也是融资方的意思。” 富二代说的轻描淡写，虽然他也会在有时候惋惜自己失去杨铮这个员工和朋友，但是基于现实的情况，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还会为自己的果断而感觉到自豪，因为正是他裁掉元老时的杀伐果断，他才会在现在被很多商业机构估值为几个亿的身价。 会长望着满脸无所谓的儿子，他气笑了。 “还记得我在你创业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说过，在创业这条路上，最宝贵的资源不是金钱和关系。而是那一个个一直陪伴你的，最为基础的人！” “时代不同了！”富二代难得在这个话题上反驳着眼前被他视为高山的父亲，他顿了顿说道：“在你那个年代，互联网压根算不上什么，正因为没有互联网的依赖，很多东西，包括你说的人，才会比金钱还有关系重要！” “但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人，才是最不值钱的。” “人，在这个时代可以被替代。老人被年轻人替代，旧人被新人替代，愚蠢守死理的人会被不讲规矩特例独行的人取代！就拿你现在掌控的象棋协会来说，又有几个老人，不会被年轻人所取代呢？而年轻人又有几个不会被电脑ai取代呢？” “说不定一个都没有！” 年轻的富二代望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父亲，他又豁出去说道：“在现在这个时代，一切都讲究价值。我承认您说的对，台下的杨铮的确是一个优秀和忠诚的人。他可以每天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深夜两点，他也可以为了公司进度放弃他的娱乐社交休息生活。但是他已经二十九了。在这个程序员满地走的世界里，他已经是一个行木将就的老人了。他又能在公司里创造多少价值呢？” “再者说，他可是从一开始就自绝后路，原本按照他的资历，明明可以晋升到管理层。但他却学不会做人。也明明很多事情可以允许出错，允许忍让，但他这种低情商却不允许任何错误出现。” “我知道他的初衷是为公司好，但是在互联网公司里，可以允许任何错误的存在！” “毕竟，只要是互联网公司犯的错，需要承担后果的可全都是那些愚蠢懒惰，盲目信任未来的笨蛋啊！” “品德要高于情商！”会长听着说话越来越离谱地儿子，他的脸色不再阴沉，反而是一脸失望。 他依旧站着，而他的儿子却慢慢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或许，在他眼里，父亲这种坚守传统的老古董，终究会在互联网这个大趋势里慢慢被湮灭。 到时候，也正是他们这种能认清现实的“青年才俊”出头的日子。 但他又为何莫名的感觉到有些许不安呢？ “听说，你的象棋软件里的ai，已经达到世界一流的水平？”会长忽然岔开了话题。 “是的，是岛国那边的顶尖ai，虽然比不上超级大国ai的算力，但至少也是世界前十！”富二代也识趣的没在继续说出刚刚的话题。 “那…不如这样吧？等排位赛结束后，就让那位叫杨铮的小子去和你引以为豪的ai下一盘棋吧？” “他？他行吗？”富二代望着台下端坐的杨铮，他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要是能撑十五手以上，我就算他赢！” 37 一盘好棋 科技改变生活。 这六个字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大多数人都只会把这六个字当成一个笑话。 在杨铮小的时候，电子产品在绝大多数父母眼里就是洪荒猛兽般的存在。 可如今，好像什么都离不开“科技”。 杨铮已然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带过现金，他也记不清从何时起他就离不开手机还有电脑。 无论是工作还有生活。 手机和电脑就像两把枷锁一样把他这个人死死困在现实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这也让他想起了他在少年时曾读过的一本书里的片段。 书中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当然，他还记得，有人曾说过，这还是“我们的时代”。 只不过，杨铮望着身前那些充满着朝气，熟练使用手机还有电脑的孩子们。 他忽然觉得，这并不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 “这不是小杨老师吗？”小胖子和东东望着评委席上端坐的杨铮，两人想法尽是不同。 小胖子虽然没上过杨铮的课，但他的老师王起却对杨铮评价极其之高。 她甚至还称杨铮是她见过的所有业余棋手里棋力最高的。但在小胖子眼里，或者更准确说是在小胖子所受的教育之中，业余棋手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普通象棋爱好者”，哪怕他们棋力再高，他们这辈子也就是处于象棋世界最底层的存在。 可以用难登大雅之堂去形容他们。 所以他对杨铮能坐在评委席之中，除了震惊以外就只剩下愤怒。 他好像觉得杨铮是在玷污他心中的象棋，在他心中，象棋是高贵的脑力运动，也是能给他带来不凡未来的一把钥匙。 也在他父母叔叔的规划里，他未来要面对的对手可都是和他一样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天之骄子。 可东东却与小胖子所想的截然相反，与杨铮对弈时从来没赢过的她，觉得杨铮能坐在评委席上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反倒些许自豪与窃喜。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珍藏许久只有自己知道的小众东西忽然有一天被万人追捧那样让她不能所以。 她自豪的望着四周那些因为杨铮身前铭牌上所写的“业余高手”而表情各异的准职业棋手们，她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因为，身为大弟子的她，今天一定要为台上的“师父”争口气。 虽然准职业棋手们很有涵养的克制了他们对杨铮的质疑，但台下四方的媒体可没他们那般好说话。 这也只能怪杨铮所接替的那位象棋大师，在网络上算得上是一位网红。 棋力高，幽默，还有时常的毒舌，让那位相貌无奇的象棋大师，趁着象棋天天见的全民热度，半月内涨粉百万。 这么有噱头的人物自然是媒体的宠儿。 在现场的众多媒体也大多是奔着他而来的。虽然他们在进场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他们是为了国粹的未来。 但互联网上的大多媒体都习惯了说谎，也因为只有说谎，他们才有着那些信奉真相的媒体所没有的关注还有热度。 纵观这几年，媒体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不少媒体为了流量和热度，专门请了编剧去编写故事。 在那些编剧手中，稀疏平常的家长里短摇身一变成为了“黑暗的社会现实”。 明明这个世界好人要多于坏人。 也明明这个世界，爱情的忠贞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但在这些媒体手中，爱情，友情，亲情全变成了交易品，就连这个世界都充满着让人作呕的铜臭味。 也因此，他们对着杨铮这个外来人的介绍，大多都是调侃。 有人说他是会长的亲戚，也有人说他是临时工，更有甚者说他压根不会下象棋。 这或许，也正是如今世界缺乏信任的真相。 好在这种玩“烂梗”的行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主办方又请来了一位在媒体眼里极具价值的评委。 那位评委也是天天象棋见里的代言人，在全网有着千万粉丝的网红，秦小怜。 她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了出来的。 她本是因为输给了棋呆子而处在事业的低谷，但擅长长袖善舞的她，抓住了全民象棋热的机会，挑战全国街头老头象棋，重新又火了起来。 现在的她，隐隐有着互联网象棋第一人的风头，但她也相对低调了许多。 起码首页上的“象棋特级大师”被她改了又改，最后定格成象棋大师。 明明她压根就不是象棋职业棋手，但评委席上众人还有台下知情的象棋人，却意外同时保持着沉默。 或许，在这个时代。 象棋大师这四个大字，是最不值钱的四个大字。 秦小怜也看到了杨铮，对于这个在公园里把自己下的没有还手之力的“公园战神”，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但她却没有在脸上表达出任何不满。 她款款的走在杨铮身旁，脸上带着笑意说道：“高手，我们又见面了。” 随着这八个字落下，整个会场一片哗然。 能被“象棋大师”秦小怜称之为高手的人，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 难道说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象棋大师的水准？ 这是所有媒体人和象棋人的疑问，当聚光灯打在杨铮脸上，当杨铮自然露出了一脸平淡的神色。 大家又对着杨铮身前写着业余高手的铭牌而感觉到有些无言的压力时。 杨铮却笑了。 他脸上的线条依然僵硬，他脸上无奇的相貌也随着这些线条慢慢多了几分颜色，他的眼睛忽然迸发出让人觉得刺眼锐利的光。 “这真是一盘好棋啊。”杨铮说出了让所有人直觉的莫名其妙的话语。 随着这句话落下，在杨铮身后的布景台背面，站着王一凡特大，他听到杨铮的话，他也笑了。 “我可是一个‘记仇’的人啊，这一盘棋可是我的复仇之棋。你可要当心了！” 38 小试牛刀 杨铮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王一凡特大明明岁数要比自己年长十多岁，居然还会像小孩子一样记仇。 不过杨铮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相反想通了的他，压根就不畏惧着任何人的挑战。 他听着四周因为秦小怜喊出高手二字而起哄的媒体们，他看向秦小怜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玩味。 只要秦小怜提出和他下棋的要求，他断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推脱。 秦小怜也算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很快就读懂了杨铮的眼神。 现在的她，有些骑虎难下。 论棋力，她压根就不是杨铮的对手。 论压力，她要是现在主动认输，明日定会在互联网象棋圈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她现在可是互联网象棋圈里粉丝最多的网红。 该怎么办呢？ 秦小怜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用余光撇向评委席。 她还记得，在她来到会场前，象棋天天见的老板曾说过，这次的职业棋手排位赛，其实也就是一个秀场。 秀的是软件，“场”(躺)的资本。 他还说，这次排位赛中的十名评委，有五个是他的人。 他更说，这次排位赛定会让其中的一名象棋大师因为“急事离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象棋新手。 因为只有这样，她还有她身后的软件，才会在诸多媒体的曝光下各有所得。 只是，现实往往会以一种极其残忍的行径脱离掌控。 尤其对于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现实也总会给他一个教训。 五名得知内幕或者说是提前被“收买”的评委们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丝毫没有帮她解脱的意图，在他们脸上似乎刻着两个吃人的大字，名为“无关”。 在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两个字，也或许只是“无关”二字！ 在顶层的富二代通过身前的电视看到这一幕，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 他知道，秦小怜曾经输给过杨铮。 他也知道，秦小怜压根就不是什么象棋大师，她甚至连在场的许多准职业棋手都下不过。 但她也毕竟是自己软件的代言人，若是在今天惨败给杨铮，想必也会让他的公司蒙受巨大的损失。 那些在他眼里，已经被“几万块钱”收买的大师们，他们冷漠的眼神，更让他心里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有些恨意夹杂着绝望扭过头盯着一旁的老头子，他以为这是他的父亲安排的。 但当他又看到同样脸色难看的父亲时，他忽然明白，这件事似乎已经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难道，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吗？ …… “不是每个人都爱钱，爱慕虚荣。也并不是每个人眼里都只有利益。” “在天下绝大多数的母亲眼里，她们更多是在眼里装的是自己怀胎十月后生出来的孩子；在天下绝大多数父亲眼里，他们更多装的是身后带给他温暖和希望的家庭；在天下绝大多数朋友的眼睛里，他们会懂义气和情义，在这个国家大多数成年人眼里，他们也更多装的是国家的未来和自身的价值。” “若是每个人眼里，装的全是自私和利益。那么这个国家也会完蛋。” 老周望着头上的天空忽然说出这段话。 在他身前的电视上，放着正是自己爱徒在职业排位赛做评委的画面。 面对着对手呆如木鸡的样子，他笑了。 在老周身前也摆放着一盘残局，而这一盘残局，正是他第一次见到杨铮所下的棋。 双方都仅剩不到十枚棋子。 红方略胜，黑方也未必会败！ …… “还是算了吧。”杨铮笑了起来，主动放弃了这次能够在媒体前扬名立万的机会。 对面的秦小怜听到了这五个字，她有些如释重负。 她也在自己心中第一次感激了对面这个男人。 这一次，也不但是秦小怜心中出现了感激。 富二代也是在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感激杨铮的情绪。 说来也有些可笑，在杨铮供职的那几年时间里，他为公司解决过无数的技能难题，他也在数不清的日夜里勤勤恳恳的加班，去期望着把公司建设的更好。 但无论他付出了多少，他的老板，也是这个富二代，从来没有感激过他。 可在今天，他居然会为了这五个字，去感激那个在自己眼里永远学不会做人的员工。 那到底是他不会做人？还是杨铮不会做人呢？ 虽然杨铮是放过了秦小怜，但是同为评委的鹏飞却望着这个互联网象棋圈的第一人，满眼都是嫌弃。 鹏飞是一个很复杂也很偏执的人。 他能为了几年前的一场失败，主动在一级棋士段上呆了数年，他也能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放弃了许多知名企业的邀约，踏踏实实的去做一个象棋手。 他又有点不切实际，像羽毛球像足球这类运动能上奥运会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他却幻想着华夏象棋也能登上。 但他并不傻，他知道如果想得到，中间就必须要有想到和做到。 他已经想到了，他只欠缺做到。 他站了起来，面对着诸多媒体，他轻轻说道：“那不如让我和秦小怜下一盘棋吧。” “毕竟，离排位赛正式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呢。” “对了，我忘记说了，我曾经可是输给过杨铮的哦。” 鹏飞说出这些让媒体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话语，他抬着头望着摄像机，大方的笑了笑。 这一笑，不但让秦小怜和背后的富二代感觉到更加绝望。 也让杨铮沉默了起来。 这个小子，对象棋可有着属于他的真正执着啊！ 39 执着的鹏飞 鹏飞自打迈入职业棋坛之后，他的风评却每况愈下。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鹏飞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对太多事太过于执着。 太过于执着的人不能说不好，但是在成年人的圈子里，又显得有些另类。 就像杨铮刚毕业时在职业圈子里刚正不阿，明明是人人宣扬的美德，却让他不仅丢了工作，还背上了不会做人的骂名。 有人说，太过于执着的人都是一些不会做人的人。 也有人说，这些执着的人往往都不明白“人间疾苦”这四个大字该怎么写。 可是，无论别人怎么说，这世道可永远少不了那些对事业、对理想，对正义执着的人。 不然，这个世界也不会让无数少年人对未来有着憧憬的梦想。 …… 秦小怜望着咄咄逼人的鹏飞，她没有像之前面对杨铮时的慌张，她反倒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上七八岁的黄毛小子感到有些可笑。 她望着鹏飞眼里的光，听着四周媒体的起哄，她莫名又感觉到一份悲凉。 曾几何时，她也像鹏飞一样幼稚可笑，也像他一样对着不公充满着执拗的正义感。 但时光匆匆，回首望去，所谓曾经信仰的正义感还有那一直憧憬的梦想，到头来却只能给自己带来遍体鳞伤的伤疤。 这是一个利益的世界，正义感？梦想？相比于利益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看，这些想成为职业棋手的少年郎们，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是否比他们看向眼前象棋棋盘上的更加璀璨？ 你在看，这些说着弘扬国粹传统文化的媒体人们，他们若不是因为金钱利益还有今天自己的到来，他们的聚光灯会打在会场中央那神色暗淡的象棋之上吗？ 最后再看看，现在的新闻媒体，报道的全是扶老人，好人没好报的新闻，让人绝望。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利”字当头呢？ 不过，这个世界好坏本就和自己无所谓，因为自己再望着这个执着的少年郎时，她已经知道，她的目的终于已经达到。 在媒体的聚光灯，打在秦小怜和鹏飞身上时，秦小怜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一个小巧靓丽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媒体面前。 “她是…”杨铮望着这个女孩，他终于明白了，这盘棋，他不是将也不是帅。 真正的主角是鹏飞。 …… “我能不能与鹏飞大师下一盘棋呢？”女孩乖巧地说道。 鹏飞望着这个忽然杀出的女孩，他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不…你不能和她下棋。”杨铮拦在鹏飞身前，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个女孩杨铮并不陌生，正是他曾经的同学，陆小雨。 时过境迁，曾经那个和自己一样单纯的女孩，早已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模样。 望着媒体看着陆小雨熟悉的模样，杨铮也大概猜出，现在的陆小雨早已成为了网红。 而她似乎也想更进一步，在象棋这个领域里重新开始。 但杨铮却不想让她出现在象棋这个领域，他也更不想让鹏飞去毁灭她。 可杨铮似乎忘记了，陆小雨既然有勇气去挑战鹏飞，她自然也有着她的底牌。 “她是你的朋友吗？”鹏飞望着失态的杨铮，他眼里的失望之色又多了几分。 他开始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他也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人能够理解自己。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鹏飞径直的走到了会场中间，对着陆小雨说出了“请”字。 其实，这一局被王一凡特大特意布置的棋，不仅针对的是杨铮一人，更是针对着格格不入的鹏飞。 鹏飞，作为新时代的高手，他既不像棋呆子那般有着绝对压制力，他也不像小外星人那般懂得人情世故。 虽然他聪明，有潜力，背景也不差。 但是他性格加上这一期职业棋手大赛，却让他彻彻底底成为了职业象棋的边缘人。 毕竟，他的舅爷爷也就是真正的孙大圣，可是派出了自己有着岛国国籍的孙子，打算去击败华夏发源地的本土棋手，证明自己当初选择是对的。 为此，鹏飞在不经意间，便成为了职业棋手排位赛中的牺牲品。 而秦小怜的出现，也是王一凡特大的一步棋。 他本打算是让秦小怜惨败在杨铮手里，再去激起陆小雨和鹏飞一战。 这样他的这一盘棋不但可以杀杀孙大圣的锐气，还可以杀杀互联网乱象的风气。 可他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两步。 第一步就是杨铮天性就不愿甘心做人棋子，哪怕这盘棋可以让他名利双收，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他也不愿意去活的违背本心。 第二步则是鹏飞其实因为自身的爱国立场，和岛国孙大圣一家闹得不是很愉快，他的输赢，压根就无法去挫败孙大圣的锐气，反而会让孙大圣解决一个大麻烦。 但鹏飞性格偏执，也不会主动说清自己的立场。 这也让王一凡特大走出了一步庸棋。 但落子无悔，这盘棋还是得继续。 只看陆小雨大大方方的走到了鹏飞对面，她望着先手的红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红晕。 她自打见到杨铮那一刻起，她原本是不想参和这趟浑水。 也毕竟，象棋热度始终没有围棋高，这次活动也只是她出圈的备选罢了。 但她看到鹏飞眼里那抹失望后，她又觉得自己必须要参合进来。 起码也得为杨铮争口气。 会错意的她，看向鹏飞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凶狠起来。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上十来岁的少年，她也没有好感。 哪怕他现在的段位是象棋巅峰的象棋大师，陆小雨依然有着把握能让鹏飞在今天受到了人生里最大的屈辱。 “我学习象棋的时间不长，希望鹏飞大师手下留情。”陆小雨一边示弱的说道，一边捋了捋头发， 在那一束束青丝下，藏着一个隐约可见的耳机。 而这个耳机，也正是陆小雨面对鹏飞致胜的法宝。 也是昨日比赛中，李天道心中不平的东西。 科技改变了人生，也改变了太多公平！ 40 科技的乱象 “请！” 鹏飞主动选择了后手，对于这个敢挑战自己的网络红人，鹏飞保持了他身为职业棋手的尊严。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成为职业棋手之后的那几年里，华夏棋坛里多了几分乱象。 而这几分乱象，可以统称为科技的乱象。 …… “这把绝对精彩！”一个知名自媒体看着这场所谓的“表演赛”开始，他颇有些自豪的对四周人说起了自己收集的陆小雨情报。 在他充满情绪的言语之中，陆小雨自幼学习五子棋的经历第一次展示在众人眼前。 陆小雨是一个颜值网红，五子棋一直都是她们公司预备给她转型的最大杀器，这个最大杀器从这个自媒体人口中说出，颇有些耐人寻味。 一旁的杨铮铁着脸听着四周媒体对陆小雨“多才多艺”和她学习象棋一月以来连败数名象棋高手的离奇传闻，他在心中莫名的掀起了骇浪惊涛。 鹏飞上当了，这是杨铮的第一反应。 因为，无论输赢，鹏飞这个棋力优秀的象棋大师都会成为刚学棋不久，可以被称之为象棋新手的陆小雨脚下的垫脚石。 但这也不能不说是鹏飞的一次机会，只要他能赢的漂亮，赢得让所有人信服，这样，他不仅能保住职业象棋的尊严还有自己的脸面，更能让他收获巨大的流量。 流量，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被人追捧的“价值”。 可是，无论是杨铮，还是陆小雨他们可都不是傻子。 拱手让流量的事情，用脚想都是不太可能的。 但，想要下赢鹏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毕竟，这段时间鹏飞练习的对手可是被誉为人工智能巅峰的“128核”电脑。 这个秘密，也只有鹏飞还有被他视为合作伙伴的杨铮知道。 比赛开始，陆小雨就走出了中炮，这一手稀疏平常的开局，让四周的媒体有些失望。 也毕竟，在象棋门外汉的眼里，当头炮往往代表着平庸。但在职业棋手眼里，平庸的当头炮可是纵观象棋千年历史以来，胜率最高的开局。 这也是无数人工智能最常用的开局。 鹏飞没有多想，直接一个马八进七的马儿跳应对着陆小雨的当头炮。 但陆小雨望着鹏飞的应对，她又中规中矩的走出了一步兵三进一。 这一步，让杨铮心中难得有些不安。 鹏飞的应对手是車九平八，这一手車九平八也是不少职业棋手应对刚入门的象棋新手最常用的开局杀招。 这一杀招不但是为了捉对面的马，更为了试探对面的棋力。 陆小雨明显是合格的，她马二进三轻松通过了鹏飞的试探。 鹏飞又试探的走出了一步炮八平九，这一手联合着前方的車马，倒是形成了一个杀伤力较强的直三角。 马八进七，卒三进一。 这两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棋手双方布局，更让杨铮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果不其然，陆小雨下一手的車一进一，让所有在场的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感觉到不可思议。 这一手車一进一完全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刚学棋一月有余的象棋新手能使出来，反倒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在“调戏”着对面雏鸟。 鹏飞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手車一进一的“调戏”，他稳妥的走出了马二进三。 这一手也让鹏飞棋面上的双马形成了防守姿态。 車一平六，陆小雨微笑的走出了这一步，鹏飞补上了飞象，与双马又形成一个直三角。 只不过这一次的直三角，看上去有些被动。 炮八进四，又是一步只有老手才会走的棋，这一手棋也单方面宣布了陆小雨要开始进攻了。 車八进四，鹏飞走出了这一步可攻可守的棋，陆小雨似乎没看到这一手車八进四，直接打掉了鹏飞棋盘上的右卒。 鹏飞望着棋力远超自己预计的陆小雨，他笑了。 他的下一手竟然走出了盘河马。 盘河马，是一种极端的下法，也是近代才出现的，可以说是另类的一种下法。 象棋也好，围棋也罢，这两个源自于华夏文化的，最能代表华夏悠久历史的棋类运动，总是充斥着古人的“思想”。 无论是当头炮马儿跳这些孩童都能唱出的歌谣，也时常透露着古代象棋想表现的传统文化。 影视作品也好，小说作品也罢，总是都会将象棋围棋美化，塑造出“以柔克刚”这类的传统思想去升华作品的温度和深度。 但是，古人传承上千年的思想和品德，却在这个时代还有强大的科技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近代偏离轨道的科学还有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就像一双野蛮的大手一样，慢慢的摧毁着古人花了千余年时间才营造好的传统文化以及传统美德。 面对这一双双野蛮无情的大手，善良的华夏人民，也渐渐露出了他们憨厚外表下的另一面。 那就是反抗。 没人能够摧毁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中，有着太多的敌人妄图用力量去击败华夏文化，去用思想去毁灭华夏的根基。 但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中，唯有华夏前面没有带着一个古字。 更毕竟，华夏在面对着无穷的挑战时，他的不屈和执着，屹立在世界之巅。 鹏飞不再防守，这一手盘河马，直指陆小雨的中炮！ 陆小雨第一次沉默了，她退了一步中炮，而鹏飞进边卒，丝毫没有犹豫。 車八进四，車一平一，車四进七，黑方退马。 虽然看上去现在是陆小雨占尽优势，但是杨铮望着眼神越来越凌厉的鹏飞。 他明白，风云即将突变。 陆小雨明智的退車，没有选择去吃任何一个黑方的棋子，因为她担心鹏飞跳边马，但她的退去，却换来了鹏飞下一手炮九平六。 陆小雨望着对方侵略性如此之强的布局，她走出了整场表演赛里最让人感到惊叹的一手。 車八平五！ 这一手实在可以称之为毒辣，因为这一手势必要去吃掉黑方的中卒，也势必要与黑方来场你死我活的生死较量！ 41 永不妥协 車八平五。 杨铮望着这一手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因为这一手車八平五直指中卒的下法，让他想起了那天的残局。 那个不知名的神秘老头，虽然从始至终就没有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杨铮也能依稀猜出，那个老头大约和那位能击败128核电脑的象棋高手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也走出了过車八平五，也正是因为他的那一步車八平五，杨铮才会输掉那场对局，最后迷迷糊糊的离开道场。 这也让杨铮不免对鹏飞多了几分担忧。 的确，这一手若是应付不好的话，鹏飞的中局绝对会因为这个“車”而变得相当被动，甚至会失去他开局刻意“防守”所积累下的所有优势。 不过，鹏飞也称得上是经验老道，迟疑了几秒之后，他便找到了两条破解此車的方法。 第一条方法就是活用双马，稳扎稳打的保持着开局防守积累下的优势。 而第二条则是以子换子，用拼命地下法打乱现在的节奏，去绝地求生。 已经想通的鹏飞，自然选择了第二条。 他下一手走出了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马八进九，再望着陆小雨没有意外的吃掉了他的中卒之后，他竟然走出了一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炮四平三。 “鹏飞是下错了吧？”不止是一个人这么想，无论是棋力高的还是棋力一般的，只要他们猛明白象棋规则的，都会望着鹏飞这一手炮四平三下意识认为鹏飞这一步绝对是走错了。 毕竟，这一手炮四平三和他之前的盘河马所指的目标完全重合，甚至可以说，鹏飞这一手像是在让子。 他的这一手，也让对面的陆小雨摸不清头脑。 她不相信鹏飞会走出这样的棋，也毕竟，鹏飞开局所展示的棋力，让她感觉到惊艳，再加上他一直以来不会做人的传闻。他压根就不可能会在让自己红方先手的条件下，再去让自己一子。 但疑惑归疑惑，“现在”的陆小雨早已充满了信心，无论对方怎么走，她也绝对能够在“算力”上碾压对手。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现在”的棋力绝对要强于绝大多数的象棋大师，她的下一步也走出了一步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炮三退一。 她的这一步也让不少人匪夷所思，因为这一退，可是把自己的红炮处在黑車的目光之下。 她是要换子吗？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 鹏飞下一手进卒更让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明明这是一盘很好的棋，也有着双方看上去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开局，但是中盘两人“互让”的举动，却让这盘棋成为了一局观感度极差的棋。 陆小雨望着这一手进卒她终于犹豫了，她迟疑的抬起了头望着一脸平静的鹏飞，她捋了捋头发，似乎下定了决心。 吃卒，换马，平車。 这你来我往的平淡三手，让这盘棋又变得像是街边刚学棋入门的老汉那般无趣。 但杨铮却看出了鹏飞在这平平无奇的几手之中，却隐藏着惊天动地的杀招。 飞象，吃炮，进兵，平車。 又是平庸四手，虽然双方互失二子，但棋面上的碰撞，只能用“碌碌庸庸”去形容。 抓炮，退炮，进中兵，鹏飞也终于动了那匹一直潜伏在楚河汉界的盘河马，一步马四进五逼的陆小雨“无奈”的选择了跳马，走出了马三进二。 車七平四，兵五进一，車四进四，兵五平六。 这四手虽然也看上去十分平凡，但不少象棋高手却望着这盘棋，心中忽然有着自己的思量。 砍炮！吃马！平車！再砍炮！换車！平車！一声将军！ 短短几手过后，陆小雨喊出了她在这盘棋里的第一声将军。 而整盘棋也随着这一声将军，再无刚刚的“平庸”还有无趣。 此时再纵观全局，红方相较于黑方可是在棋子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此时的红方不但有着一車一炮一马三个大子，还有着三兵两相两士这类可以用来防守的小子。反观鹏飞所持的黑方，除了双車占肋以外，只剩下两卒一士一马一象。 这也让许多不懂棋的人，下意识认为鹏飞的大势已去。 “红方要送马了。”在所有人计算着鹏飞该如何防守的时候，杨铮忽然说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怎么会送马？”一旁有个象棋大师听着杨铮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嘴角处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陆小雨的棋，已经征服了在场绝大多数的人。 她的棋不仅干净利落，更是环环相扣，隐隐之间，她所展示的棋力已经超越了大部分普通的象棋大师直逼特级大师。 既然有着如此强大的棋力，她更不可能走出主动送马的行为去断送自己积累的优势。 看来，业余棋手果然还是业余棋手。 居然会相信“失误”这一说。 但陆小雨接下来的十几手，却让这个象棋大师嘴角处的讥讽慢慢凝固。 也让他惶恐望着杨铮这个他原本看不起的业余棋手。 补士，上炮，砍士将军，进帅。 这四手像是鹏飞的挣扎。 但接下来的这十几手却又像一场过山车一般，断送了红方全部的优势。 补士，車四平三，平車，捉象，进将。 马二退三，車六进二，红車抓中士。马九进七。 这几手算是中规中矩的将棋局拖进了后半段，但下一手红方竟然走出了整场比赛最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一步棋。 她走出了马三进二。 伴随着黑方刚刚走的马九进七，这无疑是把自己的马送入虎口。 “这…这是为什么？”象棋大师擦了擦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 但没人回应他的问题，因为鹏飞下一手没有犹豫的踩掉了这个马，他也在踩掉这只马的同时，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自豪，也笑的很粗狂。 似乎想把这盘棋所受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他的笑，也感染着一旁的杨铮。 他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这一步踩马，不再是单纯的胜负。 而是人类战胜人工智能的一大步！ 42 人类的智慧 其实鹏飞在开局的前几手就看出对面女孩的棋风与他这段时间对战的人工智能莫名的有些相似。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鹏飞在中盘时期，走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炮四平三。 这一手的匪夷所思，换来的却是他心中的肯定。 对面肯定是再借用人工智能的算力与自己在棋盘上进行博弈。 这也让他感觉到异常愤怒，但，愤怒过后的冷静也让他开始理解了杨铮之前的拒绝。 象棋网红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除去那些真心为了弘扬象棋文化，认真分析每一盘经典对局的视频博主以外。那些刻意搞笑或是营造无敌气氛的段子博主，最后也只能毁掉每一个象棋人心中对象棋的热爱罢了。 从来不会有人因为一两个有趣的象棋段子，而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学习象棋。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象棋爱好者，会为了流量去损坏象棋的尊严！ 鹏飞没有揭露对面的作弊行为，他站了起来，看着四周，他想起了李三思，也想起了象棋协会近年来的种种。 这些复杂的回忆，让他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明明他才是赢家，但回到评委席的他，却像一个失败者那般没落。 …… 此时的杨铮，眼里手中再无棋盘。 但是在他心里，却一直下着一盘没有结局的棋。 他再试想，若是刚刚陆小雨对战的对手是自己的话，自己会有几分把握赢下这盘棋。 思量了再三，杨铮得出了七成的把握。 这七成的把握，并不是杨铮的臆想，而是真真正正的七成胜算。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与人工智能下过棋。 他也发现了无敌的人工智能其实并不一定是无敌的，至少在象棋这项运动上，人工智能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便是，人与机器的差别，众所周知，象棋的游戏规则是吃掉对方的将帅。人工智能只要是能吃掉将帅，什么棋子都可以让，而人，则不是机器，他会犹豫，会思量得失。 这种过度的思量，也是现在绝大多数象棋大师败在人工智能手中的最大原因。 换个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说，假设把象棋分为开局“1”，中盘“2”，结果“3”的话，人工智能压根就不会过多思考着1和2，它的目的只有结果3。 这也归功于它的数据库里存放着华夏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杰出象棋手留给后世的积累。 这无数的积累，这更让他的3＞1x2。 但比起人工智能相对“愚笨”且又时间有限的人类，却又一直踏踏实实的做着1+2=3的算数题。 这公平吗？ 虽然这听起来这对人类并不公平，甚至不少人类看穿了人工智能只看3的把戏，把残局也就是2和3放在人工智能面前，势必要与他分个高下。 但这世间最珍贵的品德，还有文化。 却又是1+2=3慢慢积累出来。 包括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也离不开加法！ 也正是因为这样，杨铮发现了人工智能最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中途会下出匪夷所思的几步棋。 那几步棋就相当于乘法，让最后的结局大于过程！ 包括刚刚陆小雨也走出了匪夷所思的送马。 这匪夷所思的下法，不但是现在人工智能下棋不美观，很少愿意有人解说的真正原因，它更是人工智能最致命的弱点。 只要把握住人工智能为了最后的3，强行走出2x1这个瞬间。 那无敌人工智能也不会是无敌！ 杨铮似乎抓住了人工智能的缺点，但他也明白，想要抓住这个时机，难以上青天。 这不但需要惊人的算力，更要长期的布局，以及揣摩电脑数据的走出2x1的精准度。 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 陆小雨虽然输掉了比赛，但是她敢于挑战象棋大师的勇气，也得到了很多媒体人的认可。 但她也明白，对面那个年轻人应该识破了她身后命令她下棋的人工智能。 她也难得有些迷茫，因为在她输棋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杨铮笑了。 这抹笑，不是嘲笑，而是欣喜。 这也导致，她想到自己在来之前，有些弄不懂，弄不懂为什么很多技艺高超的棋手宁愿和人工智能下棋，也不愿意与普通人下棋。 但直到她看到了杨铮还有对面年轻人的笑，她好像懂了。 人，永远是最可怕的生物。 人，也永远不会被任何动物，任何科技所取代。 因为，总有人类在看见面前的高山时，他们想的不再是绕路，低头，而是挑战，攀登！ …… 排位赛也在这段算不上美观的表演赛之后，正式开启。 虽说是电脑随机排位，但是诸如李天道小胖子这类的种子选手，却被分到不同的小组。 东东第一个对手，是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的女孩，这个女孩是南方棋社的选手，听说她成为职业棋手的胜率是80%，也算得上是这场考核的黑马。 但这匹黑马遇见了东东这个脚踏实地的女孩，它也越不过曾经轻松跨越的楚河汉界，十五手过后，她就主动投子认输，准备下一把。 她很干脆，也很果断。这也是大棋社培养学生的通病，往往大棋社里出来的棋生，都很难下满一整盘棋。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大棋社太专注算力。 一把的职业棋手都能大致算出棋盘走势的后五手，但像有底蕴的大棋社，他们对学生的要求至少是八手。 这更导致了许多大棋社出来的学生，比普通棋手多了算力，少了执着。 这个明明在棋盘上可以决定胜负的东西，却在无数棋社和棋手眼里，视为丑陋，视为累赘。 东东现在的算力算不上太低，她能清楚的算出棋盘走势的后六手，但她很少认输。 因为坐在评委席上的小杨老师曾对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那便是：既然天赋追不上别人，那起码执着要远超别人，人生可永远没有白走的路啊！ 想到这句话，东东莫名感觉到热血沸腾起来。 她回首望着排位赛里的所有对手，她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自己绝不会放弃！ 执着，这个东西，其实也正是人类对抗所有不可能的事时，最强大的美德！ 43 不同的天空 东东上午最后的一位对手，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对手。 她叫红樱，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但与许多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天生就是一个聋哑人。 聋哑人，是全国残障人士中最常见，也是遭受歧视最多的残障人群。 据全国犯罪数据报告所示，全国大概总计有2700万聋哑人，但只有1%的聋哑人受过高等教育。 同时，在全国残障人士的犯罪率统计中，聋哑人群体的犯罪率明显是要高于其他残障人士。 这并不是在说聋哑人群，天性有多坏，相反说的是，这个世界可有着太多太多的健全人心是黑的，心是坏的。 红樱出生并不好，天生就有着缺陷的她，家庭也不是很美满。她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从小就是被她奶奶独自抚养长大。 但她也并没有因为自身的缺陷，还有家庭的贫困而被生活所击败。 相反，直到现在，她的眼里依然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永远自信的光。 她的自信，来源于一句话。 而这句话，也是独自她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总是会用手语和唇语经常对她说的话。 那就是一个人想要长大，那就必须要先学会坚强。 那个从未读过书，也从未去过大城市的农村老人，也用着她之后的经历，告诉她何为坚强。 红樱大概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自己那从未读过书只认识几个大字的奶奶，会为了自己去在六十岁的高龄重新学习汉语拼音，读书写字。 她也大概忘不了，这个算不上聪明，甚至有些笨拙的农村老人居然不仅学会了汉语拼音，读书写字，她还学会了聋哑人才会的手语。 她更永远记得，她的奶奶学习手语的方法竟然是对着邻居家的电视，反复模仿着新闻下方那个不停打着手语主持人的动作。 这种不停学习，这种为了家人而超越自己能力的拼搏，也正是她奶奶时常用手语和唇语所对她说的坚强。 但人活着光有坚强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在她来到了大城市之后，她可见过无数用坚强都无法改变的东西。 …… 东东从裁判还有解说口中得知对面这个相貌甜美的大姐姐居然是一个聋哑人，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有着敬佩，有着感动，当然还有着两难。 因为，她看着对面大姐姐胸牌上的排位分数，她明白，这场比赛若是大姐姐输了。 那她也仅仅只能成为最普通的三级棋手，这或许是她的起点，也是她未来的终点。 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东东陷入沉默之中。 …… “你知道这场比赛为什么会有残疾人参加呢？” 坐在杨铮身旁原本百无聊赖的一位年轻象棋大师望着聚光灯忽然打在自己和杨铮身上，他也突然来了精神，开始问着比赛开始后一言不发的杨铮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这个象棋大师看上去三十出头，年轻英俊，四肢健全，在配上他象棋大师的身份和一身不菲的西装，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社会的精英。但也从他的语气还有他脸上的虚伪的笑容之中，杨铮看出他其实一点都不尊重残障人士。 但，这又如何呢？ 全国又有多少人真正的发自内心去尊重残障人士呢？ 别说尊重，平等都难。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年少得志，风光得意，处在最好时代的年轻人眼里，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的确，残障人士在许多人眼力就是沙子。 “为什么？”杨铮低着头回问道。 “因为，她不喜欢公平。”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象棋大师，她望着聚光灯，抢在年轻人之前说出了原因。 她也是女人，看样子四十出头，但在她的眼里，依然没有着尊重，反而还有着一丝嫌弃。 “你也知道，残障人士有着专门的棋手测试机制。他们也会身体缺陷的不同，而走向不同的测试机制。这是为了让每个棋手保持公平，但这个女人却从来不喜欢公平。” 女象棋大师又有些无奈。 正如她所说，残障人士也会因为身体缺陷不同，而设置盲棋、听棋等这些相对公平的测试。 但在场的这个女人，却十分执着。 或者说，她大概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会比健全人要差，至少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在报名着健全人的职业棋手测试。 但同样，也因为她身体还有她曾经极其恶劣的经历。 她参加职业棋手考试的审核，几乎从来没有通过。 这也因为，她曾经是一个贼，一个偷书的贼。 …… 她的棋下的很一般，一般到东东自认为自己能够在二十多回合轻松获胜。 但她的棋，却下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因为她的每一手都没有设置棋手习惯设置的陷阱。 这也导致了这个女人在第十回合的时候，丢掉了自己棋盘上最大的棋子車。 但她脸上却没出现任何慌张，反倒是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她很享受象棋能给她带来的快乐。 这毕竟也是她和她奶奶在乡下时，唯一不算奢侈的娱乐消遣。 她的奶奶虽然不识得几个大字，但她却认识象棋上的汉字，她也经常告诉她，人生如棋，每个人都拥有着资格去选择自己下一步的棋该如何去走。 这个乡下的老人，她的一生虽然很平凡很平淡，但她的棋却下的不平凡不平淡。 至少在方圆百里内，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是她的对手。 就连那时镇上的唯一的一名职业棋手前来挑战这个乡下老奶奶时，都敬佩着她平凡又不平凡的棋艺。 她自幼在她奶奶的教导下，学习象棋。 但她却没有天赋，再加上天生聋哑，就算她在努力，她的棋力也就仅仅比普通象棋爱好者高上一线。 但她的奶奶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反而对她的棋大加赞赏。 因为，她下的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就和她一直淳朴的性子一般，让她感觉到欣慰。 她已经老了，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她这一生也大概就只有孙女这唯一的牵挂。 但看到孙女下的棋，她忽然也放下了心中唯一的牵挂。 因为，她觉得一个正直又淳朴的人，在这个世界能和她一样活的很好。 也因为，她一直都相信着，天性善良绝对会换来一个人生的好结局！ 44 正义 “能下出这种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贼。”杨铮望着吕红樱的棋，他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没有心机的棋，实在少见，少见到杨铮都回想起自己刚学下棋的时候，自己也只是为了享受象棋本身最为纯粹的乐趣。 “人不可貌相啊，这世界哪有真正的，下棋如做人啊！”一旁年轻的象棋大师还有中年女大师依然很刻薄。 但他们望着吕红樱后面的几手棋，他们慢慢也变得和杨铮一样沉默。 或许，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刚接触象棋的时候，也和台上的女人一样纯粹吧。 …… 东东破天荒的开始下起了慢棋。 她望着棋面上占优的棋子，她忽然不知从何下手。 就像她经历了职业棋手的考核之后，她原本平淡的心情不知何时变得功利起来。 明明自己还小，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打基础的年纪。 但为了赢，她也开始学着别人下起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快棋。 或许，她也意识到，想要在职业赛场上获得成就，那就必须要学会去顺应着规则，顺应着时代去改变自己。 但这一定是对的吗？ …… 吕红樱又一次陷入了绝境之中，她知道她的棋力其实比起许多从小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棋生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次成为职业棋手也仅仅是运气好而已。 但她却好像永远学不会妥协。 因为，她的人生经历过太多绝望。 在她离开奶奶来到大城市里打工时，她望着大城市里遍地的高楼大厦，她的眼里全是憧憬。 她自认为自己有很多优点，比如善良，勤奋，踏实。 但她的优点不仅没给她带来她梦想里的生活，反而让她一次又一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某宝客服，她很努力也很勤快，甚至主动向上司申请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 但她的勤奋和努力，却换来了同事的格格不入还有上司的冷嘲白眼。 她还记得，她在结束完一天的工作后，满心期待的盼望着明天，却看到她的上司和其他人吐槽她的聊天记录。 她说，自己这一辈子永远都是客服，她也说，公司压根就看不上她，因为她一没有学历二没有资历。她有的只是残障人士的身份，给公司合理避税。 她更说，她傻，明明是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出头的聋哑人，但她却经常做梦，做梦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 但她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像她这样的聋哑人，是压根没有资格去做梦。 她望着这份杀人诛心的聊天记录，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望着天外的繁星点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惊讶的决定。 那就是她要成为一个不输给健全人的聋哑人。 …… 东东停手了，不是因为她无子可落。 而是她望着棋盘突然感觉到一份久违的感动。 对面的女孩下得很顽强，顽强到东东都有种错觉，那就是她是曾经的自己。 那个永不服输，永远不会妥协的自己。 她多想让这盘棋重新开始，因为这样，她也会选择用和女人同样纯粹的方式下完这盘棋。 但她也知道，这盘棋绝不会重新开始。 就像她昨日所作出决定一样。 她用手指移动着棋子，闭上了眼睛，喊出了一声将军。 …… 她的决定很伟大，至少在旁人眼里，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梦想。 尤其对于聋哑人群体来言，不输给健全人这六个字甚至要比登天还难。 大部分聋哑人走在街上，他们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去直视着健全人。 或许，正如吕红樱上司所说，聋哑人这群体，一辈子都只能从事最基础的行业直至生命最后的消亡。 但她还是小看了吕红樱的决心，她在此之后比之前还要努力，她更是通过自学，考取不少证书，成为了工作企业乃至当地媒体励志的典范。 当吕红樱自认为自己已经不输给健全人时，生活却又一次玩弄了她。 在她在图书室学习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拿错了自己的书包，结果最后被当成小偷。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误会，但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却最后变成了典型。 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些原本就嫉妒她，因为她身体缺陷而看不上她的人们啊，他们都为了彼此的欲望，夸大其词在互联网上说她是个贼。 为了洗刷名誉，她去告他们。 但第一次进入法院的她，又发现，聋哑人的正义并不是在她手上，也不在法院里，而是在手语翻译的手里。 她呆滞的望着手语翻译误解着她手中的意思，她也支支吾吾的想要去反驳手语翻译嘴里不切实际的辩词。 但她又发现，身为聋哑人的自己，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字词。 她，终于在法院上明白，原来聋哑人就算在努力，他们也离健全人有着好大的差距。 甚至，聋哑人到头来都不能捍卫自己的尊严。 她望着自己手写的证词被那个手语翻译无视，她也望着自己败诉的结果，她陷入了人生中最黑暗的绝望中。 她想过死，想过下辈子，但她又不能死，更不能去不负责扔下乡下年岁已高的奶奶去逃避这个世界。 她望着自己一无所有的双手。 她也第一次流下了无助的泪水。 …… 聋哑人，其实就是这样，作为社会最特殊的残障群体，他们大多都捍卫不了自己的尊严。 据社会的不完全统计，80%的聋哑人学的手语像是“闽南话”，而90%的手语翻译学习的手语又像是“普通话”。在法院里，手语翻译大概能决定聋哑人群体的前因过程，他们甚至也能决定最后的结果。 但有着相当一部分的手语翻译，对于聋哑人群体打出的“闽南话”不予深究，加上聋哑人原本听力就有所问题，导致最后的结果也大致与本意不同。 没人会为了一个没有价值的聋哑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也没人愿意去争取真正的公平给聋哑人群体。 大概也只有聋哑人自己才会明白“公平”和“正义”对于他们究竟有多难。 离开法院的吕红樱，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她忽然觉得，过往的对错好像变得不重要，她也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就像上司所说的那般，不配去追寻着梦想。 她忽然又在思考，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 是真的想证明自己不比健全人差？还是在赌气，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通过别人的认可，去成为她时常渴望的“正常人”吗？ 她走在路上，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她习惯性的低下头，不敢去奢望着自己融入其中。 她也望着地上的落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她大概也会对现在的自己很失望吧？ 因为，在她心中那个坚强，善良，乖巧的孙女，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小偷。 想到这里，她又哭了。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奶奶，也对不起这个世界。 若是自己没有被生出来该有多好。 她走着走着，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正在孤独的下着象棋，他也好像和自己一样，不被这个世界需要。 他也看着满是眼泪的她，微笑的指了指身前的棋盘，好似再说，下一盘棋吧。 45 棋如人生 老人说，象棋可以是游戏，也可以是一个人梦想的一生。 因为，在他身前这个小小的棋盘里，每一个手持象棋的棋手都不用去迎合任何人，也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因为，象棋就是象棋。 它有它的规则，也有着独属于它的自由。 自由这两个字，深深震撼了当时的吕红樱。 虽然她从小在电视上，课本上见过无数次自由这两个字，也对自由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理解。但为什么老人用唇语说出的自由二字，却有种魔力让她感觉到信服呢？ 对于吕红樱来说，自由是每个人生来就追求的东西，但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过得很不“自由”，因为自由的代价就是自私的舍弃牵挂。 人，是不可能没有牵挂的，大到国家父母家庭，小到事业兴趣爱好朋友，这些全都是人的牵挂。 人因为牵挂而改变，同样人也会因为牵挂而变得无法自由。 只有极度自私的人，才会舍弃“牵挂”去寻找着真正的自由。 可象棋，大概应该也不存在着所谓的自由。 也毕竟，象棋有规则，有着胜负，更有棋盘后执棋人心中的牵挂。 可为什么，面前这个老人会说象棋有着自由呢？ 她不解的摇了摇头，她想去反驳，却发现自己压根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语。她想去质疑，她也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任何人。 她望着身前摆好的棋盘。 她坐下，然后拿起了棋子，就像十余年后的今天一样，妄图着用象棋去表达着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 “不对。”东东刹那间从万千思绪中被拉回到了现实。 她望着此时棋盘上的局势，她在不经意间落下了几滴冷汗。 她忽然发现，原本自己在棋盘上的优势，却因为自己那一声将军，变得又扑朔迷离起来。 “残局？”经验老道的杨铮一眼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没错，此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棋局正是一盘冷门的残局。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叫做吕红樱的选手慢慢掌握了棋盘上的主动。 但仔细想想，这并不算得上是意外。 因为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将对手拉进自己的残局之中。 她的棋的确下的很光明正大，下的很纯粹。 甚至让不少旁观者都想到了过去刚学棋时，单纯的自己。 但无论是赛场，还是这个世界，对纯粹以及单纯的人算不上太友好。 有的人天生就认为单纯的人是傻，是善良，是可欺的。 也有的人，会利用别人的单纯，善良，老实去谋得自身的利益，最后也不忘去踩一脚那些在他们眼里视为“韭菜”“笨蛋”的人。 他们坚信着这些善良的人绝不会记仇，也绝不会报复。 他们也坚信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们用着这种思想去积累财富，名声，自由，乃至于他们一直挂在嘴边的梦想。 但他们也似乎忘记，并不是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会在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以后，选择忍气吞声去“原谅”他人。 这个世界，也不是只有黑没有白。 这个世界啊，可还有着“因果”。 就像吕红樱一样，她原本打算用着自己的善良去拥抱着陌生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回馈她的仅仅是一个阳光一个希望。她也从来没有感觉到后悔以及怨恨。 更准确的说，面对不公，她一直以来怨恨的也只有无能的自己。 这也导致，她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老人后，也摸索出属于她自己的棋道。 这个棋道恰恰正是老人那天所说的自由。 她还记得，那天她和老人先下了三盘棋，她也输了整整三盘棋。 那时的她，望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战绩，还在埋怨着无能的自己。 但老人却用唇语告诉了她，要她直视内心的自己。 她不知道什么是内心的自己，直到第四盘棋，她望着那些存在于她记忆里最美好的棋子，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终于习惯性的像以前那样落子握子，走出了曾经那个在旁人眼里没有出息，但总是憧憬着未来的棋路。 也正是她这种单纯纯粹的棋路，却恰恰在第四盘棋，赢下了对面那位老者。 也终于在第四盘棋结束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老人口中所说的自由究竟是什么。 那所谓的自由啊，正是她一直以来遵循本心的自我。 人不可能活着自由，但她的思想，她的心可以是自由的。 象棋作为载体，也恰恰可以让她获得真正人生的自由。 至少在下象棋的时候，她可以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也能忘记自己是聋哑人的事实，用象棋里的棋子去听去看去说去做。 她大概也永远会铭记老人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就是，棋如人生，善良的人，她的象棋会充满着常人所没有正气还有自由。 善良人的棋，也正是无懈可击的棋。 她的棋，的确无懈可击。 因为她所有的对手，面对着她的善良，纯粹和光明正大。 他们的表现都是贪婪的，自私的，他们毫不留情的，贪婪的吃掉了她棋面上的大子，也笑话着她棋力不高。 但他们却忘记了，象棋世界里的“因果”要远比现实的“因果”还要残酷。 至少，贪婪的代价，就像现在这般。 致命却又让人无能为力。 东东其实在中途有着希望是能够阻止这盘棋的走势，在她有了重新开始，反思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激进的念头那一刻起，她要是能够在那时学会平复自己浮躁的心，那这盘棋，也不会陷入“残局”的这一刻。 但人啊，若是没经历足够痛楚，被人不理解的生活。 也别期望自己能够“及时止损”。 生活，永远是公平的。 这个世界的主旋律也永远是不变的。 不过，已经绝望的东东，却仍然没有放下希望。 她就像一个赌徒一样，疯狂的期盼着对手的失误。 在她拼命抵抗着对手的攻势时，她忽然想起，这么强大的对手，怎么会连输两盘。 这个疑问，也让她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也让她回想起，自己初学棋的时候，面对着无法战胜的对手，她的心却异常平静。 46 执着的强大 人只要活着，就注定无法避免生老病死，衣食住行这类人人都必须要经历的轮回。人只要活着，他们也永远无法避免茶米油盐姜醋茶这类人人都必须接触到的俗事。 人活着很累，因为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为自己而活，这也导致着大多数人，都要一边顾及着自己的生活，也要一边活在别人的眼里。 或许，人只有当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人才会把自己生命里一直不敢展露的丑态，大大方方的摆在别人眼前。 吕红樱望着东东这般执着的模样，她想起了自己，她也想起了曾经别人评价她的话语。 那人曾评价她说，她那无用的执着就是人世间最大的丑态。 因为，无用的执着除了浪费自己还有对手的时间以外，最多也就只能感动自己。 那人也是职业棋手，一生追求象棋巅峰，为了展示自己惊人的算力，他从未真正意义下的下完过一整盘棋。 那人的确有着追求巅峰的实力，他那惊人的算力让每一个对手都感觉到自己在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下棋，也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有史以来最有前途的一级棋士。 但他那台计算机，始终还是敌不过真正的计算机。 在十多年前，他在快棋中惨败于初代“梦入神机”人工智能后，他居然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自己棋手生涯的结局。 他在遗书上说，他永远都无法赢过计算机。 因为计算机在成长，他却在老去。 所以，他想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旧时代象棋的终点与警示。 但他最后应该不知道的是，他的离去不但没有起到警示的作用，反倒成为了一个笑话。 他是老人的儿子，也是她的大师兄。 更是现在最知名的女象棋大师，棋呆子名义上的第一位师父。 但这位师父明显又是不称职的，因为他绝望，他痛苦，他不惜把自己最后的丑态展示在众人面前，他依然不愿意去面对。 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世界是残忍的，是痛苦的，但是在残忍和痛苦中，永远都夹杂着一丝希望。 而这丝希望恰恰也是人类存活下去的动力以及支撑点。 …… “她下的是第二代象棋人工智能的棋。”鹏飞望着一脸沉默的杨铮，他轻而易举得点出了场上女人棋盘上的套路。 “第二代象棋人工智能？”杨铮乍听之下有些懵，他也接触过不少象棋人工智能，那些人工智能都称自己为第二代。但它们的第二代却与女人的棋路毫无关系。 “没错，就是第二代。”鹏飞作为象棋世家出来的天之骄子，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一些不为人知象棋的内幕，他低声对杨铮又说道：“以前初代人工智能的出现，虽然扼杀了许多快棋手，但对于慢棋手却毫无办法。” “初代的象棋人工智能算力不但有限，而且大部分人工智能都没有商业实用价值。因为他们从根本上就赢不了许多华夏的慢棋手。” “也就在这时，有个科学家提出了残局理论。这种残局理论顾名思义就是引导棋手不断贪子，从而走进对电脑有利的残局之中。” “这种理论的出现的确扼杀了不少知名的慢棋手，但最后还是输给了那时华夏最出名的棋王，在此之后，这种失败的人工智能也慢慢从历史舞台上淡去，很少有人会知道现在的二代人工智能其实是第三代。不过，我挺在意的是，居然会有人花心思研究这种被很多人视为失败品的第二代人工智能。” 鹏飞说完了这段话后，他不免又有些唏嘘。 因为台上这个女人是他见过的，最像人工智能的女人，她的棋仿佛天生就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变得贪婪，激进。 这又似乎归功于她弱势群体的身份，毕竟，这世间充斥着可都是弱肉强食的理念。 就像旧的注定会被新的淘汰。 也像昨，终会被明天所取代。 “第二代人工智能，并不是失败品。”杨铮望着台上的女孩，他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老人的身影。 “残局，正是华夏几千年来的历史缩影，也是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模仿和超越的人类智慧结晶。” 鹏飞望着杨铮，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盘棋，你的小徒弟能赢吗？” “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觉得，相较于棋盘上的胜负，更重要的是，谁才能走到最后。” …… 残局，东东不是没有见过，相反自打她第一天接触象棋，她学习的就是残局。 残局是人类的智慧，也是很难去逆转结果的一道“算数题”。 它就像一元二次方程，无论外面有多少符号，多少数字，多少步骤，只要按部就班的来，那它最终的计算结果肯定是唯一的。 因此，想要逆转残局这道“数学题”的结局，大概率就只能像那天棋呆子所做那般，不停引诱着对手在“解题步骤”上增减，最终导致结果不再是唯一。 但对面这个听不到，言不语的女人明显又是一个严谨的人，她好像天生就为了残局而生。 她既然可以为了达到残局目的，眉头不皱的丢大子，那她肯定也不会为着所谓的“虚荣”和“解题步骤”华丽而放弃结果的唯一正确性。 也因此，东东在情急之下，她另辟蹊径的走出了一条让人意想不到的路。 那便是，不按套路出牌，敞开中宫，以大子换小子去让整盘棋的“解题步骤”简化了很多。 虽然她这么做看上去和棋呆子那天如出一辙。 但在台下，一位杨铮曾无比熟悉的老人，望着东东这一条看上去“拼命抵抗”的路，他咧开嘴，露出了为数不多的牙齿。 他笑了，不但是他笑了，台上的杨铮也笑了。 “终于，你展示出你真正的天赋了。” “就像花会开，雪会落，阳光会在第二天准时照亮大地，人啊，有一项计算机永远都学不会的天赋，那就是无穷的想象力。” 杨铮满意的看着东东感叹道。 他也看出了东东苦思冥想的破局之法，那便是把面前的残局，变成一个新的残局！ 47 卒以取败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鹏飞也看出了东东所想的布局，他也不免在心中多了几分赞扬。 虽然他知道，东东的布局相对于整盘棋，整个时代，整个象棋近代史来说，完全就是天方夜谭的想法。 但他并没有嘲笑她，反倒还赞许了她。 也因为，作为为象棋大师的他，很明白，时代，历史乃至世界的进步，都起源于人最开始那充满着不可思议和天方夜谭的一个个奇思妙想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这些念头，才让人在万物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世界上唯一的霸主。 …… 把一个“旧”的残局变成一个全新的残局，无疑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象棋永远只有“减法”，很难有着“加法”。这也导致着棋子数量永远只有递减，而没有所谓的“增加”。 这也可能是她人生里面对的最大挑战，虽然这盘棋的输赢对于她未来的棋手生涯并没有太多影响，但她却执着的想去尝试逆转着这盘“必输之棋”。 改变棋子位置，竭力去保护仅剩的棋子。 这两个是她所认为的能把目前残局转化为新残局的两个关键因素。 改变棋子位置无疑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它就相当于最基础的“1”，只要能把“1”做好，那么保护棋子的“2”还有最后期待的结局“3”，自然也会是水到渠成。 可想要做好1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尤其东东的对手吕红樱虽然不是一个算力惊人的棋手，但她绝对可以说是一个算力精准，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棋手。 她也看出了东东接下来想要展示的布局，对于东东天方夜谭的想法，虽然让她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会也不能给东东任何的机会。 就像这个世界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机会一样。 她冷静的布局，视线也紧紧死盯着东东那边的双马。 在象棋领域中，马这枚棋子，往往因为机动性一直以来都是残局中的常客。 大部分残局的破解之法，也离不开“马”这枚棋子。 只要能吃掉东东那头的双马，那么无论她再怎么改变其他棋子的位置，那么结局自然会被吕红樱掌控在手中。 东东也意识到吕红樱的企图，她没有犹豫的先选择跳马，去摆脱吕红樱那边的追击。 但在两手之后，她也意识到了，如果一味跳马，那么她注定会输掉这盘棋。 因为残局，抓的恰恰就是人心。 每一个愿意坚持到象棋死局的棋手，其实他们全都是一头头不知疲倦的困兽。 困兽会绝望，困兽会感觉到别人难以感觉到的痛楚，甚至困兽还会把所有希望都赌在一两个关键的棋子之上。 这也导致他们最后的下法粗暴且又丑陋。 但困兽之斗，也永远不乏奇迹。 然而残局，却是一个足以扼杀奇迹的地方。 小小的棋盘，为数不多的棋子，一目了然的结果，还有的就是对困兽的心理把控。 残局永远不会让弱势方变成一只真正的困兽，它会给弱势方几枚看上去可以改变结果的棋子，它也会让弱势方看上去比优势方还要强大，它更甚至可以让弱势方有种错觉，那就是只要移动棋面上的大子，那弱势方绝对会有获胜的希望。 但有趣的是，在世面上流传残局之中，有55%的残局最后决定生死的棋子却出乎意料的是“兵”“卒”这类的小子。 残局真正的精妙之处，也就是每一颗棋子都有着独属于它的作用。 东东幸亏在比赛之前被棋呆子教导过“卒”的重要性，在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刹那，她望着小小的棋盘，她忽然发现了藏在残局里的“加法”。 这也让她决然的在下一手放弃了跳马，转手移动着棋盘上被所有人忽视的小卒。 而吕红樱望着东东这份决然，她第一次迟疑了。 她不相信东东认不清残局中马的重要性，她也不相信东东这个正规棋社出来的人，会在残局中围绕着兵卒这类的小子进行布局。 不过，她迟疑的时间不算太长。 兵贵神速，在象棋世界里，这四个字代表着近代早期象棋棋手遵循的信仰，不同于现在的规则，棋手之间并没有太多思考时间。 打的就是没有犹豫的措手不及，她很坚定的吃掉了东东的马，又将视线放在东东另一只马上，她明白，对面的那个小丫头大概也和自己一样，理解“兵贵神速”这四个字，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的下一手依然移动着小卒直逼自己的九宫格。 虽然东东棋面上还有着車炮这类相对“笨拙”的大字，但是自己的双車就像两把利刃一般威胁着对面的老将。 若是再吃一只马，双車注定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实行一个死将。 在这一刻，吕红樱脑海里已经规划好自己的下五手，她其实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东东“新残局”的想法当一回事。 因为她相信着自己的残局，也相信着这个世界无人可以挣脱命运的残酷，哪怕战胜她师兄被世人称为无敌的人工智能，在现代也会时常败给人类历史的残局。 她对残局的信任，就像如今的网民甚至包括不少杰出的象棋手，对人工智能盲目的崇拜的一样。 在她如愿以偿的用自己的車吃掉了东东最后的一只马后，她望着东东孤单过河的卒子，她盯着这只卒子，忍不住露出了惋惜的表情。随后她调动了自己的单相放在卒子身前，这一只单相看上去颇有些舍身取义的感觉，但这只单相背后也藏着绝对的杀机。 只要东东吃掉这只单相，九宫格的老帅将会毫不留情“断绝”着东东最后的希望。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管，让这只卒成为一枚死棋，这样的话，起码还可以配合着东东棋盘上最后的一枚炮，走出了黑方在残局里唯一也是最后的将军。 但是东东却没有犹豫，她决然的换掉了红方的相，在老将冒头之后，她也终于笑了。 “这是…卒以取败？” “不对，这是逆着的卒以取败！”鹏飞望着如今的棋面，他忍不住大呼道。 他的眼里忽然多了几分虔诚，仿佛见到了什么奇迹一般。 他又突然想起了杨铮的话。 “我觉得，相较于棋盘上的胜负，更重要的是，谁才能走到最后。” 48 棋似人生 “这简直是奇迹…”评委席上的众人望着屏幕里棋盘上的布局，也不经发出了感叹。 任谁都无法想到，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女，在这座小小的棋盘上竟然完成了大部分职业棋手都无法完成的局中局。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用着忌惮的目光望着评委席边缘的杨铮。 或许，这份忌惮也是在场所有职业棋手对杨铮的认可。 杨铮望着已经布好的局中局，他的眼神里又有些失落。 因为，这看上去完美的布局，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阅历上的差距。 对面已经下了十多年快二十年棋的吕红樱，并没有因为“卒以取败”的残局而感觉到片刻彷徨。 相反，她的脸上还对着这个天方夜谭也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布局充满着无穷的“信心”。 她好像有着十足的把握能从死局中挣脱出来。 “你知道市面上最出色的人工智能，在面对象棋残局大师时的胜率有多少吗？” “其实也就不到三成。因为现在的象棋残局大师，他们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压根就算不上是什么象棋高手，甚至不少象棋残局大师在面对着学棋三四年的小棋生时，他们时常也会手足无措。” “毕竟，大部分象棋残局大师，都太看重结果的2和3，缺少了基础的1。” 台下一个老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随后，他又看向了台上吕红樱，他满有些惆怅的又说道：“可台上的那个被谁都看不起的小丫头，她她不但精通1.2.3她还精通0！” …… 卒以取败，是一本记录在古老棋谱上的冷门残局。 他的关键点在于車和炮。 想要完成車和炮的死将，两名棋手大约要下二十七手左右。 吕红樱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弱势，但是对应着职业象棋的规则来言，她现在又恰恰是优势。 在双方利用象棋最合理也是最不合理的“公共时限”这个规则时，她可有着至少12次落子的思考时间，如果能充分利用好公共时限，那她可以利用时间的规则，以“剩子”数取得最后的胜利。 哪怕她下的再激进，只要她能把控好时间，那结果自然也可以成为一个“和”。 所以说，她在规则上占尽优势。 反观东东，虽然她成功的走出了残局中的“局中局”，但她对于时间把控并不太熟练。 她在占尽优势后，似乎忘记了公共时限的规则，她的每一步都下的小心翼翼。 但同样，她也浪费了象棋比赛中的公共时限。 象棋正如老人所说的，它不但有1.2.3，他更有象征象棋规则的0。 而这个0，在王不悔那个时代，为了与国际接轨，也为了让华夏象棋超越国际象棋，他们那一代人制定了太多的“0”，其中决定胜负的不仅有时限，长将，还有现在的“剩子”。 这种繁琐的0虽然让传统象棋在难度上超越了不少曾经比他复杂的棋类，但同样，这也让华夏象棋刚入门的棋手在阅历上被老棋手甩的远远的。 其中最著名的还是在去年的亚太杯上，年轻的小外星人作为当时职业棋手排位赛排名第一名的小将，受邀与南越老棋手进行表演赛时，明明他的棋力远胜于老棋手，但他在走出了一将一杀时没有变招，最后被裁判判定为“和”，打平了比赛。 而在这个卒以取败的残局中，二十七手，足够可以引诱东东走出诸如长将，长捉，长杀，一将一杀，一将一捉，一捉一杀这类的禁止招法。 没人会愿意在规则上教导东东如何变招。 也很少有人愿意让年纪小的棋生在规则上下功夫。 这也是国内不少棋社的通病，只想着提升学生算力，而不是教导他们如何打牢“0”的基础。 这也正是杨铮为什么说东东在阅历上输给吕红樱的原因。 果不其然，在下面三手中，吕红樱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想引诱东东长将。 东东望着这一手破绽，她差点就上当了。 但是贪婪得到教训后的她，很谨慎，这也让她阴差阳错的错过了吕红樱的陷阱。 的确，象棋世界里有一句名言名为一步错，步步错。 但在现实世界里，也有句名言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认识完贪婪代价的东东，也似乎在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象棋棋手。 同时，也在这一刻，杨铮似乎看懂得了王不悔设定象棋新规的用意。 现实世界永远是象棋世界的起点。 现实世界也永远是是象棋世界的基础。 虽然在职业棋手之中，不乏有着王一凡还有老周这些聪明人。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像东东这样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棋手。 这些棋手，虽然很多棋力惊人，但他们也会因为他们不懂人情世故的性格，在棋盘外与世界格格不入。 象棋新规，也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不懂人情世故的棋手。 它并不是只是单纯为了提升象棋复杂度，他更是藏着做人的道理。 只要你现实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即使像东东这样不懂规则，依然可以避开所有新规的雷区，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 阅历的深浅，永远追不上善良正直的人生。 吕红樱望着东东满脸认真的神情，她满意的笑了笑，她仿佛认可了东东。 在公共时限最后的十分钟里，她出乎意料没有利用公共时限的规则，让东东稳扎稳打的走出了14手，在东东兴奋雀跃的喊出了将军二字时。 她也似乎释然了。 虽然她的人生里总是充满着苦难还有旁人的不理解。 但她却总是坚持着善良和正直。 她忽然明白了她奶奶曾经对她说的话。 她说，你的棋其实一直都在赢。 以前的她总是弄不懂明明结局是输的，但为什么奶奶却说她一直都在赢。 直到她遇见了东东，和她下了一盘棋之后，她才明白她奶奶口中所说的输赢究竟是什么。 那所谓的输赢啊，其实也就是一个人的人生态度。 虽然这个世界总是崇尚着金钱利己的价值观，也虽然这个世界完美是很多人眼里的主旋律。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善良，坚持，正直，这些总是被忽略的东西，却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值得向往的事物。 49 圈里圈外 伴随着东东的全胜，上午的排位赛差不多也到了尾声。 杨铮情不自禁走到爱徒身旁，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用脸上的笑容赞许着东东在这两天里的成长。 东东有些茫然，年少的她，好像在刚刚那盘棋里隐约看到了“规则”这两个字，但她也同样好像在对手身上清晰的看到了另外两个字，名为“规矩”。 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规则。 这个世界，更有着属于自己的规矩。 但规则和规矩这两个词语，却在如今很少同时出现在世人眼前。 规则也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大于了规矩。 东东此时有些麻木，虽然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但旁人还是能看出，她如今也和诸多迷茫的少年一般，站在人生最为重要的岔路口中央。 不过杨铮并没有从过来人的角度指导她走出这份迷茫。 因为台下还有一个男人，比他更适合去教导东东如何去看清自己的人生。 虽然那个男人看上去比杨铮还要平凡、无趣、紧张，彷徨。 但在他那不停变换复杂表情的脸上，却永远挂着一份对东东未来的期望。 那个男人，是东东的父亲，是顺应比赛秩序安静端坐的观众，也是一个一直以来都在遵循着社会规则，老老实实本分活着的男人。 他大概比自己更有资格去教导东东一些道理。 他或许啊，也比自己活的更加通透。 也毕竟，他在认清自己的平庸之后，为了东东，为了生活，一直都在更加努力的拼搏啊！ …… 夏天的太阳很毒，很辣。 暴躁的气候就像赛场外汹涌的人海那般，让每个人都感觉到手足无措。 东东的父亲顶着天上大大的太阳，满心都是自责。 他自责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没有在附近的酒店给辛苦一上午的女儿订好房间。 他也自责自己无能，人到中年甚至连一辆小轿车都买不起。 他望着拥挤的四周，满头又是冷汗。 他焦急，他无助，他迷茫，他自责，这些在今天重复许多次的情绪，也让他现在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可他明明就不该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男人，毕竟，在他这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做过农活，也做过苦力，八九十公斤的重物他都能抗在肩上笑着面对。 但身旁这个不到百斤的小丫头，却让他肩膀、脊梁比平时矮上半分。 这，又是为什么呢？ …… 东东吃着冰棍，走在路上。 虽然天上的太阳毒辣，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炎热。 因为，她的父亲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尽力的走在她身前，那个高大的背影，虽然矮了许多，但是他的背影却为她挡住了天上毒辣的太阳。 他们要去吃饭，要去休息。 可遍地的餐馆却挤满了今日来凑热闹的人们，他们坐在饭桌旁，高谈阔论着上午的比赛，似乎他们才是今天比赛的焦点。 然而讽刺的是，真正的焦点却被父亲用力的牵着，饥肠辘辘的望着里面的人们。 “还是去那吧。”东东的父亲走了一圈，最后望着装修最考究的餐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 餐馆人不多，但是价很高。 一份小小的炒饭都要他将近一天的工资，但想到了女儿，这个男人还是大方的用了七天的工资点了三道平时吃不到的硬菜。 虽然他看菜单的样子很狼狈，也虽然服务生再打量了父女两穿着举止后，要他们先付款在上菜。 这份让人倍感不适的举动虽然打破了这家餐馆一直以来先上菜后付款的规则，但在这位父亲眼里却又是无足轻重的。 他似乎感觉不到这间餐馆对他的不尊重，他也似乎看不到服务员眼里那份漠然中的轻蔑。 他尊重的拿出了手机，那屏幕破的不能再破的手机，也让服务员眼里的厌恶多了几分。 但他扫码付款洒脱的样子，却又在东东眼里像是个英雄。 东东她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收入，也清楚这一餐要花掉父亲一周的工资。 但她更看出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舍得，对自己取得成绩后的骄傲。 她也本想劝父亲去其他餐厅，但看着父亲骄傲的眼神，她又好像在这一刻明白了“规矩”二字。 所以，她很乖巧的接受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奖励”。 也很乖的在下定决心，下午的比赛，自己一定要拿到自己能拿到的最好名次。 而东东的父亲望着如此乖巧的女儿，他也似乎忘记了这顿饭的价格，也忘记了今天是东东最重要的比赛。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但是在他的嘴角处总是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笑容。 或许，大部分男人都不善言辞，他们做的更多的就是行动吧。 菜上的很慢，父女之间的沉默却很短。 东东的父亲似乎察觉了自己女儿的心事，他没有像大部分父母一样，用着大道理去告诉孩子如何抉择人生。 反而是和她聊起了自己的琐事。 他说，自己快要升职加薪了，等以后他绝对会让女儿住更大更好的房子。 他也说，自己会努力的工作，给女儿更好更有盼头的生活。 他还说，自己会去学习象棋和五子棋，这样女儿在家的时候，就能和他一起练习， 他说了很多，但唯独没说的就是自己对女儿在象棋上的期待。 东东默默地听着父亲说着琐事，她忽然感觉到对于规则和规矩这俩个词她不再迷茫。 她也忽然感觉到原来自己所有的期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前的这个父亲会因为自己而感到自豪。 一旁的服务员听着如此不上档次的对话，他满心想的都是这个男人和女孩的确配不上这个装修考究的餐馆。 他也满心期待着自己下一位接待的客人会是与这对父女截然不同的高贵客人。 他在心底不停的催促着这对父女赶紧吃完离开这家餐馆。 但直到这对父女吃完了这顿饭，他也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等到高贵的客人。 午餐时间早已过去，这对父女也即将要离开。 空荡荡的餐厅似乎也随着这对父女即将的离去，变回了往日半死不活的样子。 忽然之间，他也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是谁在叹息… …… “这家店味道真是一般。”离开店的父亲摸了摸东东的头，评价着这家大店的味道。 东东也认可了父亲的评价，她在不断点着头。 “还是家附近的小店好吃啊。” “虽然它没有这么多高贵的食材，也没有菜单上好听的名字，但是，家附近小店却胜在一个烟火气上。” 50 俗人的象棋 男人对于吃这个字的追求，大致可以分为三种阶段。 第一种阶段是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第二种阶段是追求食物的性价比。 至于最后一种的阶段，则是单纯的追求食物的美味。 东东的父亲在平时工作时，处于男人的第一种阶段，在与东东享受刚刚美食的时候，他又是处于第三种阶段。 可当他吃完了美食之后，他又成为了男人的第二阶段。 你说神奇不神奇？ 男人这种生物不但神奇，还很奇妙，明明他们也有着极为挑剔的味蕾。 但当他们长大成人，尤其是他们成为了父亲之后，他们的味蕾却更多习惯接触世间里数不清的酸苦辣。 但这又不一定说明男人这种生物在他们长大以后变得不喜欢甜这种滋味。 相反的是，他们其实一直都喜欢“甜”。 可是，生活却让男人习惯了分享，他们习惯性的把甜这种他们非常喜欢的滋味，没有保留的分给了肩上的家人，分给了身后日渐苍老的父母，还有分给了身前他们看不清却一直憧憬的未来。 这是每个男人生活在这个繁琐世界下的规矩。 也是每个男人沉默背后的热爱！ 东东牵着父亲的手，敏感的她，其实早就注意到别人看不起他们的目光，但她却不言不语的靠在父亲身旁没有做任何辩解。 什么规则，什么规矩，在她眼里也慢慢变得不是那般重要。 她好像在这一顿饭后，看到了父亲弯下的脊梁其实一直都在扛着她的希望。 父亲的梦想，也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想啊！ …… 下午的排位赛是根据上午的战绩进行随机分配。 除了东东以外，还有十位选手获得全胜的战绩。 无一例外的是，这十位选手全都是“名门高徒”，但这十位出生名门的选手，在观看上午最为精彩的“局中局”对局后，他们都下意识的将东东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 这也归功于东东最后的那盘棋，实在太惊艳了。 局中局这种连老牌职业棋手都无法走出的奇妙布局，让他们将东东视为他们拿第一的最大的变数。 但他们身后老牌的职业棋手却从局中局中看出了东东身为准职业棋手的三个缺陷。 第一个缺陷就是东东下棋时的心态很容易受到周边情况的影响，这也是每个普通少年都有的缺陷，这种缺陷也很难在一盘两盘的对局中弥补。 不过相对于第一个缺陷来说，第二个第三个缺陷，才是真正致命且又无法弥补的缺陷。 而这两个缺陷就是——东东作为棋手，实在太善良了。 她的善良在预选赛就能看出，她是一个很不会也不想利用规则的老实人，这也导致她第三个缺陷就是她的棋力飘忽不定。 颇有些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滋味。 为了让自己的爱徒能够去除东东这个不安稳的钉子。 这些满嘴挂着尽力就好的大小棋社老师，打算针对东东这三个缺陷，布置一盘“绝杀棋”… …… “你说下午的表演赛要让我上？”杨铮听着工作人员的话语，他感觉到有些无趣。 随着华夏象棋的商业价值越来越高，职业棋手考核成为了华夏象棋彰显实力和价值的一项重大赛事。 不同于之前商业赞助普通的赛事，冠上“梦想”二字的职业棋手考核明显要更加美味。 它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馒头，被各方关注的商业大佬加上各种名贵的佐料，妄图用“佐料”去诠释馒头的与众不同。 但就算配上名贵鱼子酱的馒头，它的本质却依旧还是馒头。 杨铮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一直不愿意去成为职业棋手去受到约束。 他虽然知道，职业棋手这四个大字很有可能让他的人生充满着价值，但同样，价值的背后也有着两个字，名为“价格”！ “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告知你的义务。”工作人员也是一位职业棋手。虽然他的段位并不高，也就最为普通三级棋士水准，但面对着杨铮这个业余棋手，他还是有些居高临下的。 或许在他的眼里，杨铮这位业余棋手，压根就是一个幸运小子。因为，他表演赛的对手可是象棋届里人称“君子剑”的吴明天吴大师。 说起吴大师，就不得不提起他年轻时曾在国外，以一人之力与七位看不起华夏象棋的国际象棋高手对弈盲棋的精彩过往。 而他也在那一战过后，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据说，他在小胜七位高手之后，成为一位象棋棋社的副社长，低调的教棋育人。他的这次出山听说也是受到了王一凡以及另外一名象棋特级大师的邀请。 可以说，这次表演赛也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为吴大师出山而准备的。 吴明天，也是这位工作人员儿时的偶像，这么想想，他不和善的态度，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试问一下，又有那位职业棋手不想与自己儿时的偶像下一盘棋呢？ 可，就这么好的机会，却偏偏给了杨铮这个“关系户”。 可谓是造化弄人啊！ 也或许是想到这里，工作人员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和善。 “作为比赛的评委，你不应该只是坐在评委席上指点江山，而是应该对得起你评委的身份，责任，还有指定你为评委的王一凡特大对你的信任！” 杨铮哭笑不得看着身旁这个年纪比他小许多的工作人员脸上忽如其来的愤怒，他也忍不住抬着头看着头顶那绚丽的吊灯，他忽然觉得，那五颜六色的吊灯有时多像这个复杂的世界啊。 “我知道了，我会参加的。”恍惚过后的杨铮，微笑的望着身旁这个满脸不忿的工作人员。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走回了他所在的座位。 “评委…的责任吗？”杨铮又反复念叨着刚刚工作人员口里提起的这六个字，随后他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看来这一次，躲不掉咯。” …… 东东望着自己的第一个对手，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位对手居然是她在棋社里从来没赢过的小胖子！ 51 泥潭里的鲜花 吴明天，行在路上。 作为象棋届里赫赫有名的老前辈，他其实已有许久没出过远门。 这一次，他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自己开办的乡村小棋社，坐着从未坐过的高铁告别了他的家乡。 他已有十五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曾被媒体评价为是一柄利剑，因为他曾在十五年前为了国家荣誉，与数名侮辱华夏象棋文化的国象高手酣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大胜；他也记得，有人曾评价他是君子，因为在那一战过后，他选择在自己人生最巅峰最辉煌的时刻急流勇退，去乡村弘扬所谓的象棋文化。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君子，更不是什么所谓利剑，他从始至终也只是一滩烂泥罢了。 他很明白，自己从小到大的象棋天分其实并不高，能成为象棋大师，也只是因为时代和运气作祟。从业象棋近四十年的他，职业赛场上的对局胜率更是低到难以置信的百分之二十五。 他也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如同这百分之二十五的职业胜率一般，没有任何起色和任何希望时，八国国际象棋代表团来华的访问，却无意间改变了他的人生。 八国总计三十七位国际象棋高手在观看了华夏象棋的历史、文化、规则以及历史故事后，他们毫无意外的在脸上露出了不尊敬的神情。 或许在他们心中，华夏象棋无论是知名度还是传播度以及复杂度都不如国象和将棋，也或许在他们心中，围棋才是真正能代表华夏历史的棋类文化。 他们也不断的催促着翻译跳过这在他们眼里视为是无聊的宣传活动，他们也趾高气昂的随手拿起棋盘上被制棋人打磨许久的象棋棋子肆意的丢在棋盘之外。 虽然在场所有人都从八国代表团的脸上、手势，语言中看到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对华夏象棋文化的不尊重，但却没有几个人敢去当面制止，去为华夏象棋说上几句公道话。 也毕竟，那时的华夏象棋在经历了人工智能的冲击后，成为了时代的笑料。 不仅如此，在外界以及越来越开放的互联网冲击下，有着不少传统华夏象棋的高手，都准备去转战国际象棋，与八国代表团拉近关系，无疑可以让他们未来的路走得更平坦。 但，也并不是每一个华夏人都是软骨头，吴明天明显就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棋力并不出色，也知道自己其实在象棋届里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但他却有着满腔热血还有那根华夏民族一直以来笔直的傲骨。 为了为华夏象棋争口气，这个在当时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礼貌”的对着八国代表团中笑得最猖獗的外国棋手发出挑战。 而那位外国棋手也不顾旁人和翻译的阻碍，答应了吴明天的挑战。 他们下的是传统象棋，不熟悉规则的外国棋手很快就败下了阵，他的失败，也被当时很多想转战国际象棋的老油子找好了借口。 愤怒的吴明天听到了他们的“借口”，他默默地把棋盘外的棋子放进了棋盘内，他也默默地说出了他人生里最骄傲，也是最后悔的三个字。 “下一个”。 他没有给任何人面子，也没有给外国代表团面子，他在那里枯坐了一天，最后胜得所有国外棋手，更是创下了以一敌七的壮举，成为了当时所有人的焦点… 但他，却没有成为英雄，相反在当时他还成为了一名罪人。 罪名是破坏象棋外交。 年轻气盛的他，明明可以在一个道歉过后，继续在职业象棋届里讨生活。 但他不愿道歉，也不愿低头。 他只是默默说出了让无数人汗颜的话，随后从大城市里回到了乡下教书育人。 他说，华夏象棋只有在棋盘上摆的端端正正的，才会让每个握子的职业棋手去发自内心去尊重。 在吴明天离开棋坛的三年后，王不悔当上了象棋协会的会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当时只有三级棋士的吴明天洗刷冤屈，他还力排众议给吴明天加进了象棋大师的名单里。 虽然他也知道吴明天其实棋力并不高，就连胜过国外国际象棋高手也仅凭借的只是熟悉规则而已。 但他却又让很多当代象棋人看到了在象棋棋盘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东西名为，自强！ 自强二字，也是华夏近代史上每一个向往美好明天的人身上共同的特质。 吴明天的胜利，还有那满腔热血，以及他自强的特质，让华夏象棋无论是处在低谷还是现在的高光期上，都有着人人期待的明天。 只可惜的是，吴明天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象棋大师。 他只是坐在高铁上，满脸彷徨。 年纪不小的他，身体也越来越差，他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究竟谁会先到，他本该安享晚年，但他又为了家乡里那些贫困，看不见明天的留守儿童走出了他低调的几十年。 他也破天荒的接受象棋协会的邀请，去往那断送他象棋人生的城市，去下一盘棋。 五千块钱在包来回路费，是他参加象棋协会表演赛的报酬。 这…微不足道的五千块钱，放在许多一线城市里，还不够一些有钱人一晚上的花销。 但在吴明天家乡的贫困村里，五千块钱足以让五十个孩子在村里的中学读上一年的书。 吴明天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曾经那白净细长被父母认为是天生捏棋子的手啊，如今却又变得粗糙，丑陋，就连指甲缝里都有着永远洗不净的黑色泥土。 但如今这双手，不但能捏棋子，还能种地，教书教棋，去给无数留守儿童一个希望。 他很满意这双手，也很满意这双手能改变的一切。 他如今好像又不后悔了，若不是那时退出了棋坛。他或许也不会，用自己的手去给自己村里的孩子，老人，还有那些望子成龙的男人女人，一个充满着希望的明天吧！ 52 不杀生 吴明天无疑是杨铮有史以来遇见的最不像象棋大师的对手。 他坐下时，满身疲惫，裤脚上还有着看上去永远洗不净的尘土。 他伸出手时，手指粗大生硬，在第一次使用电子设备时，他那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手在发抖。 他也的确比杨铮大上好几轮岁数，但面对着年轻的杨铮，他的脸上却永远带着谦卑。 岁月洗净了繁华、庸俗，但是却好像洗不净他眼睛里的苦难。 那一双浑浊的眼睛，不但写满了故事，也装满了杨铮从未见过的人生。 他，还是之前别人心里炙手可热的英雄吗？ 他，还是那个敢在几十年前，以一人之力挑战八国国际象棋高手的华夏英雄吗？ 杨铮不知道，他有些不自然的望着台下。 那些慕名而来的，那些曾把吴明天当成英雄的人们啊，他们望着台上笨拙且又滑稽的吴明天，他们眼里仿佛都充满着失望。 好像他压根就不是之前的英雄。 吴明天花费了许久时间，才学会如何用电脑下象棋。 这又导致他在面对着电脑屏幕时有些紧张，又有些彷徨。 吴明天低着头，望着五颜六色的陌生屏幕，脸上畏惧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失落，又很清晰的被大屏幕捕捉，没有任何遮掩的定格在所有人眼前。 但不知为何，在吴明天脸上的明明很丢人的失落，却又让不少上了年纪的男人莫名觉得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也不知道，是谁在叹息， 一声低沉的“唉”，让这场本该备受瞩目本该精彩的表演赛落寞般的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 仙人指路，是职业棋手最喜欢用的开局。 因为仙人指路在职业赛场上藏着两你摸过特殊的意思，一种是试探，一种则是谦让。 但吴明天这手忙脚乱的仙人指路，既没有试探，也没有谦让，他就像是街头老汉偶尔看了几场职业棋手比赛后照猫画虎的样子。 他很纯粹的对着杨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份淳朴的笑容，杨铮已有许久没有见到过。 对于这么朴实无华的开局，杨铮的应对方法，也是同样的仙人指路。 他们两这并不华丽的开局，就像街头两个臭棋篓子一样随意且又潇洒。 但杨铮不是臭棋篓子，吴明天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两身上都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 这两手仙人指路随着后面两步的跳马和走炮，又突然变得杀气腾腾。 杨铮并没有在这盘棋里选择留手，虽然他莫名敬重着对面的棋手，但他也认为表达尊敬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留手。 但对面的吴天明，却好像在忌惮着什么，也好像一直在畏惧些什么。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都在防守。 他好像在这盘棋里忘记了，职业棋手第一节课讲的就是过度的防守，永远只能注定最后失败的结局。 他就像一只老掉牙的猎犬，明明有着辉煌的过去，但为了守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它到头来也只能低声嘶吼。 而杨铮也像是正处壮年野心勃勃的野狗，面对着这只老掉牙的猎犬，它龇着牙咧着嘴。 老猎犬似乎畏惧着野狗，它不停的后退，让这条凶残的野狗得寸进尺地掠夺属于它的地盘还有传说。 明明老猎犬还有着锋利的爪子和几颗没有落下的牙齿，但它却似乎忘记了如何去攻击。 它一退再退，最后又无路可退。 它低下头，喉咙里得嘶吼又好像在为过去而悲鸣，但它抬起头，眼里又似乎有着不可进的坚定理由。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野狗慢慢逼近着猎犬，四周的羊群也在发出属于它们袖手旁观的嘶吼，它们也似乎在期待着老猎犬能恢复曾经的勇猛，为了它们再一次去战斗。 但老猎犬没有去如他们所愿去战斗，它只是蜷缩着曾经让无数野狼闻风丧胆的利爪，去给了对面那头凶残野狗一个颇为和善的笑容。 或许老猎犬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时代大概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但它又必须去为了一些东西，一些执着要去面对着这头年轻力壮贪婪的野狗。 野狗从小就听说过老猎犬年轻时的传说，它有些失望看着的老猎犬身上的懦弱，它多么希望老猎犬面对自己的挑战能伸出爪子告诉它各位对错。 但老猎犬似乎除了嘴角上永不褪去的笑容以外，还是懦弱。 当野狗慢慢逼近了猎犬，想要伸出爪子终结他过去的传说，它忽然又发现，在老猎犬瘦弱的身后，藏着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狗。 这群小狗生的五颜六色，稀奇古怪。 很明显它们绝对不是老猎犬的后代，但这群毫无血缘关系的小狗却又好像是支撑着老猎犬风烛残年后半生的传说，因为老猎犬喉咙里，一直都在劝说。 它们望着自己这头野狗，他们愤怒的伸出了还没长成的爪子，仿佛想要证明老猎犬并不懦弱。 但它们实在还是太渺小了，无论是个头还是喉咙里的声声嘶吼，又或是它们挥舞着它们小爪子愤怒的动作，甚至还不如一旁围观的绵羊冷嘲热讽。 “为什么不进攻？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证明？”野狗没有继续霸占着老猎犬仅剩不多的时间，它只是停下了脚步，问出了四周的羊群一直都在质问老猎犬的传说。 “因为，我答应了他们，不杀生。”老猎犬丢出了一个耐人寻味又不可思议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野狗愣了许久。 “可是，不杀生，就赢不了这场战斗，也无法让你回到曾经别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回得去回不去又如何呢？”老猎犬释然的笑了笑，随后，他望着这头风头正劲的野狗，它又说道：“就算回得去又如何呢？这个时代，可从来都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那一段段虚无缥缈的传说。” “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传说？那这个时代还能属于什么…？” “这个时代啊，他可是一直属于我的身后他们，也一直属于我身前的你啊！” 53 鸡蛋 “吴明天是老糊涂了吧？” 众人望着大屏幕上吴明天棋面上的棋势，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此时的吴明天或许正如这些人心中所想，他大概已是老糊涂了。 明明他在棋局开始就有着无数次机会能够吃掉对面棋盘上除了老将以外的任何棋子，但他却又在犹犹豫豫之间错过了这无数次的机会。 他从一上台像是个初学者一样小心翼翼，他也从棋局开始就像是一个伪善者一般想在棋盘上去表达些什么。 这近乎一边倒的棋局，也明显因为他的犹豫变得毫无激情和看头。 若不是大屏幕上偶尔被导播切换了几次吴明天隐退几十年来资助贫困学生的画面，下面的观众大概也会将这么消极的吴明天骂的狗血淋头。 “为什么不吃子？”杨铮低沉的问着对面的吴明天。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愤怒，也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任何不满，他放满了落子的速度，抬着头平静的看着吴明天又说道：“英雄，应该是一往无前，而不是像你现在这般唯唯诺诺，不敢杀生！” …… 在五十年前的今天，冷山出了一个象棋天才。 那个象棋天才八岁就能与下了几十年象棋的老人对弈不落下风，十岁更是赢下了电视台请来的职业棋士名震天下。 他在十五岁时，受到电视台邀请去首都参加职业棋手考试，他，更是背着村子里村民筹来的三十个鸡蛋，对着天地发誓说，等他功成身就时，他绝对会让冷山脱离贫困，也会让乡亲们天天都能吃上鸡蛋。 但这么多年来，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冷山。 而在四十年前，冷山也出现了一个少年，他的棋力虽然没有前者那么惊艳，但他还是被当时善良的村民送出了贫困的冷山，他也背着三十个鸡蛋踏上了去往首都的长途客车。 他没有发誓，也没有像之前的天才那样，一边告别一边流着感激的泪水。 他只是沉默的离去，沉默的在十年后归来。 …… “我压根就不是你嘴里的什么英雄，如果我真是英雄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下着这一盘无聊的棋。”吴明天终于说话了，他依旧没有选择进攻，而是还在一味的防守。 已经到了中局，杨铮这边的棋子一个没少，反观吴明天那边，棋子只剩下四个。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蜡烛？不对？我不配…我大概只是一条病入膏肓的老狗罢了。” …… 少年回到了冷山，他还带回了三百个鸡蛋。 三百个鸡蛋是附近镇上买的，一个五分钱，一共花了他十五块钱。 那时他曾在大城市里教棋，三百个鸡蛋也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 他本可以天天在大城市里吃不同做法的鸡蛋，还可以天天喝着冷山人从未喝过的咖啡。 但他却选择固执的回来。 封闭的小山村，对于他的归来众说纷纭，无论怎么说，在所有人心中，他大概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失败者。 毕竟，只有失败者才会选择放弃大城市里优渥的生活，回到这穷乡僻壤里安度余生。 但好在村民大多也是善良的，他们没有去冷嘲热讽这个失败者，也没有打听这个不再是少年的男人任何过往。 他们只是拿走了鸡蛋，或煎或煮或蒸吃了一顿饱饭。 …… “老狗？”杨铮听着这个奇特的形容词，他茫然的抬起头望着对面的老人，他惊讶问道：“老狗？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 “你可千万别看不起老狗，老狗忠诚，坚强，而且有着信仰。” “你知道改变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知识？金钱？地位？权力？” “不，是信仰。” …… 少年长成了男人，但冷山依旧还是十年前那个贫困的冷山。 十年的时间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个人，但却很难改变一个村，一座镇，一座山，乃至一座城市。 冷山相较于十年前来言，它只多了一条路。 虽然这条路看上去是带着全山区所有人的希望，但这条路却又让无数忍受不了贫困的年轻人开始学会逃离。 十年的时间，村里的壮年外出打工所剩无几，留守在村里的大多也都是些老人和孩子。 男人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青年，他一开始本打算去做蜡烛。 也毕竟，他在首都学棋的时候，被恩师强迫的去学习了汉字，数学还有其他他从未接触的文化课。 他也本以为，自己闯荡十年的所学，至少可以教个小学语文数学时。 镇上的教育局却不乐意让这个无证老师私开学堂，他们警告着男人，也指着不远处荒废的学堂，告知他这个所谓的失败者不要多管闲事。 他出奇的愤怒，但最后他也无可奈何。因为就算他偷偷摸摸的开学堂，也没有多少学生愿意去上学。 更毕竟，在冷山这个贫困的地方，无数孩子都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他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穷怕了，怕到眼里没有光，也怕到他们所认为的人生意义只是像他们父辈一样的出去打工挣钱。 老人也不愿意让孩子们读书，因为这样，农活就没人干了。 正当男人绝望之时，一个外出打工的人回到了村里，他拿起了报告天才少年的报纸，对着村里人自豪地喊道：“你们快看，天才出头了。” 男人大概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份泛黄的报纸上记录着他的前辈在棋坛上大杀四方的报告，他也忘不了，那个天才获得了全国冠军，拿到了一千块钱的巨额奖金。 那一夜，整个村里沸腾了。 虽然天才从未回过村里，也没有偿还那三十个鸡蛋的恩情。 但他明显又是一个成功者，因为，他可在首都站稳了脚跟。 那一夜，男人喝的烂醉，梦里的他，也有着像天才那么华丽的人生。 可是酒醒过后，他除了失落以外，便一无所有。 正当他推开房门准备去找水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门外挤满了老人和孩子。 那一双双写满恳求的眼睛，还有那一只只拿着鸡蛋的粗糙大手，让男人刹那间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望着他们，他也被他们望着。 他第一次仿佛抓住了改变冷山的大手… 54 棋为人 “你们喜欢象棋吗？” 男人望着屋内坐满的孩子们，他认真且又偏执的问道。 虽然，他得到的大多数回答都是喜欢。 但在这些孩子们的脸上，手上，他似乎看出了他们内心中真正的答案。 “那你们喜欢学习吗？” 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摇头。 “为什么？”男人有些固执的问出了这三个字，当然，他得到的答案却又是五花八门，耐人寻味的。 有的孩子说读书压根就没法改变命运，因为村里乃至镇上的有钱人，都不是什么所谓的大学生，高中生。他们都是一群初中都没上完就下海经商的生意人，他们羡慕着他们，他们也想成为他们。 也有的孩子说，读书花费时间太长了，九年的义务教育加上三年的高中岁月，可要足足花费十二年的光阴。然而，这十二年的光阴换来的大概也是一些压根就看不到，也无法想象到的未来。 当然更多的孩子们他们望着男人落寞的眼神，他们也道出了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那就是他们压根就不相信书本上的大道理。 书本上说勤劳可以致富，踏实可以成就平凡且又辉煌的人生，书本上还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但勤劳，踏实，知识却好像无法在冷山上立足。 勤劳依旧还是那么贫困，踏实也被很多外出打工的冷山人看不起，至于那最重要的知识，在冷山人眼里还不如外出打工来的钱快。 这就是冷山人几十年来一直迷茫的价值观。 男人好像懂了，懂了为什么冷山人会一直贫困，为什么冷山里的孩子他们眼里永远都装不满希望的真正原因。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留下这群孩子，去教他们如何下象棋。 当然，作为学棋的“学费”，男人要他们每周至少要去村里的学堂里读三天书。 这么“廉价”的学费，这些孩子的“监护人们”自然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他们望着这个在大城市里“混不下去”的男人，他们好像隐约感觉到了知识有时候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但男人这般举动却得罪了村里那唯一的一名乡村老师，那名乡村老师住在离村几十公里的镇上，平时也基本不会来到这个无论是生活还有精神都十分贫瘠的小乡村。学生不学，对他来言，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事。 可为了学习象棋，这些孩子又重返了学堂，这又让这个“可怜”的老师每天起早贪黑的赶到村里，慢慢的，他也记恨上了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 在一个夜晚，忍无可忍的老师堵在男人门口，对着开门的男人挥舞着手中的木棍。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男人望着木棍还有他凶狠的眼睛，他没有躲，也没有逃，他只是平静站在门口等待着木棍落下。 这一刻在老师眼里，他既像是个勇士，也像个不要命的傻子。 …… “这么多年来，我做惯了减法，但我也从减法中学会了加法。” 虽然棋面上杨铮看上去占据了绝对大的优势，但仔细看，吴明天还是有着一战之力，至少他还有着一马一炮一車三个大子。 杨铮“激进”的前进还有吴明天“消极”的后退，让这两人身前的小小棋盘上多出了大片空白。 虽然吴明天从始至终未吃杨铮一子，但杨铮“激进”的进攻也让他的后方留下了大片空白。 “加法…减法？”杨铮不停念叨着这两个词，他的眼神也渐渐迷离了起来。 加法，减法其实也是象棋的一种境界。 这种境界是老周告诉他的，也是杨铮领悟后传给东东的决胜法宝。 只不过，老周的加减法明显和吴明天的加减法并不相通，吴明天的加减法也要比老周的更加极端。 这种不吃子的象棋下法，是吴明天离开职业棋坛三十年来领悟的棋道，也是无法模仿，也无法学习的棋道。 因为，他的每一次落子时的重量，都带着他人生中别人无法看到也无法想象的过往。 “将军。” 吴明天大笑，他的大車横冲直撞，他的炮紧随其后，他好像也躲过了杨铮这边的狂轰乱炸，直勾勾的落在杨铮的老将之上。 …… 那一夜，也不知道男人和老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只知道，棍子终究没有落下，学堂旁边也多了一间简易草屋。 男人开始履行承诺，去教导着孩子们如何下好象棋。 但象棋可要比学习还要枯燥，它不仅要背要记棋谱，更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 这花费的时间或许要比寒窗苦读十二年还要漫长。 很多孩子在刚开始时都感觉到坚持不下去，他们都下意识认为男人是故意这样拖拖拉拉的。因为他们在报纸上在镇上人口中听说，象棋只要弄懂规则，会算，会一些小套路，就能成为职业棋手大杀四方。 就像那个曾经的天才一样。 这种抗拒心里，也让不少村里的老人背后戳着男人的脊梁骨说他根本不厚道。 但最后也没人选择退出，因为男人的学费实在太廉价，甚至廉价到连一个鸡蛋都不如。 岁月匆匆，一晃一年过去，学棋的孩子越来越多，慢慢从原来的十几个变成了现在的三十多个。 这些孩子们学棋一年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更加憧憬外面的世界。 因为男人总是在教棋的时候，用他笨拙的语言描绘大城市的美好，他也会在教棋的时候，把每个孩子的名字刻在象棋棋盘里的那一个个小格子里。 或许，也就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名字，那些孩子们才会在憧憬之余，多了一分念想。 那分念想就是让自己的名字终有一天出现在报纸以及电视之上。 这分念想也让这些孩子认识到其实读书也是有用的。 至少，在他们有朝一日被媒体采访时，他们能够写对自己的名字，也能写对家人的名字。 慢慢的，男人的学费从三天涨到了五天，只不过，就算涨了学费，孩子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毕竟，他们现在至少有一个名为“梦想”的支柱了。 55 没有人 没有人会苦一辈子，也没有人一辈子都在输。 这是男人的父亲从小教导男人的道理，虽然男人的父亲因为劳累过度，在他八岁那年便离开了他。 但男人的父亲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还是挤出了与他苦难人生截然相反的幸福笑容，告诉了男人这个简单但又热血沸腾的道理。 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男人又把这个简单质朴的道理传给了来学棋的学生，他或许一直都在相信着这群眼里永远没有希望的留守少年们，未来肯定会因为读书和象棋有个与众不同且又灿烂的人生吧！ 男人无私的行为，再加上三十多个孩子肯刻苦学棋，慢慢的也在周边乡镇上成为了一段“努力改变人生”的经典励志传说。 也就因为这所谓的经典励志，许久不见的电视台又来到了男人所在的乡村。 这一次，他们依然打着寻找少年天才的噱头，采访了村里的棋生们。 漂亮的主持人，迷人的摄像机，还有那一闪闪永远将他们视为焦点的闪光灯，都让这群单纯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感觉到兴奋以及害怕。 他们颤颤巍巍的回答着主持人提出的各类刁钻的问题，他们也竭尽所能的展示着自己最好的一面。 男人望着这一架架摄像机，他沉默地做在一旁点燃了一根香烟。 苦涩的香烟吸入肺中竟然让他莫名感觉到一丝甘甜，他擦了擦眼睛，认为这就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他一边哭着一边又笑着让电视台的记者们带走那群在他心中被视为珍宝的孩子，从不信鬼神的他，也破天荒在心中虔诚地拜会着东西方的各位神仙。 他祈祷，他恳求，他真诚地盼望着神通广大的电视台能给这群好不容易拥有希望的孩子们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现实却让他的虔诚成为了一个笑话。 …… 杨铮自接触象棋以来，他所遇见的每一位对手都有着极具自我风格的棋路，可以说，他遇见的每一位对手都像是一本棋谱，有的棋谱精于算计，也有的棋谱能在平凡中透露着自我人生的非凡，但像吴明天这种能在黑暗中追求光明的“棋谱”，他几乎从来没有“读过”。 靠不吃子去算计对手的棋路，明显需要足够精彩的人生阅历以及超乎常人的算力。 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明显在算力上肯定不如现在的年轻人，但他却依然走出了如此精彩的将军。 再加上他之前在无数次逆境中惊人的判断，能走出这般神鬼莫测的棋路，更加耐人寻味。 杨铮这一次不能再去进攻，因为将军这两个字，意味着“终结”，也意味着“开始”。 杨铮小心翼翼地用士去堵住那威胁着老将的红車，他本以为吴明天还会和之前一样，依旧用着“谦让”和“懦弱”去维系着棋盘上的平衡。 但加法始终还是加法，减法也始终也是减法。 算数题，终究也要有个正确答案。 啪的一声，那枚看上去平和至极的車，忽然之间亮出了他本该有的獠牙。 这是吴明天第一次进攻，也是他第一次在这座棋盘上亮出了他心中藏着几十年的剑！ …… 勤劳不能让冷山人致富，真诚也不能让冷山的孩子们看见他们所期盼的未来。 电视台没过多久便把孩子们送回了冷山。 回到冷山的孩子们脸上不但没有笑，他们的眼神里也没有离开时的光。 他们出去一趟的报酬不是钱，也不是名，更不是希望。而是简简单单的鸡蛋，那一篮篮鸡蛋像是一张张鄙夷的笑脸一般堆放在每个孩子家门口。 那一篮篮鸡蛋有破有碎，又像是他们断绝的希望。 男人望着这一篮篮鸡蛋，他更是满脸错愕。 他不停追问着自己的学生，终于他从一个哭泣的学生口中得知，自己那被视为珍宝的学生们啊，在这段时间里竟然天天都受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屈辱。 什么寻找天才少年啊，那都是十多年前过时的把戏。 如今的电视台可个个都追求着流量和噱头，他们特意找到了冷山里的孩子们，为的居然是一个可笑的社会实验。 他们实验着寒门到底出不出贵子，也在恶意比较着城里的孩子和贫困山区的孩子究竟谁更优秀。 为了这个充满噱头的电视综艺节目，他们最后利用了这群单纯的孩子们。 他们将孩子送进了一流的棋社，每天24小时不间断偷拍，把他们最丑最滑稽的一面展示出来。 不但如此，他们还让这群学棋才两三年的孩子们，与那些自小学棋的城里孩子进行一对一对局。他们不断用着摄像头还有闪光灯捕捉着冷山孩子们绝望的表情，然后，他们还用着成年人的语气诠释着他们口中关于梦想和现实差距的大小道理。 虽然这档节目在播出之后，引起了不少网友和观众的争议，但这档节目也因为这些争议的流量和收视率却节节攀升，也让这档节目成为了当时最热门的真人秀综艺节目。 望着这群被自己视为珍宝脸上的眼泪，男人愤怒的找到了电视台，然而他的愤怒却得到的只是电视台负责人冷漠且又无所谓的回应。 他讥笑着嫌弃着男人大题小做，他也无所谓的嘲笑着男人“不成熟”的幼稚。 或许在他的眼里，那群无依无靠只能留守山村的孩子们，只是一个个或大或小，又或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反正他们也通过赞助商、棋社、城里孩子父母的交费，还有那诸多网络现实的流量，挣得盆满钵满。 谁又会在乎这群生长在泥土里的孩子们他们所期盼的未来呢？ 男人望着负责人丑陋又无所谓的嘴脸，他终于忍不住挥动着拳头。 那一个个硕大的拳头，不仅没有打醒了负责人，还让负责人笑的更开心。 他说，国外都这样，用着这种真人秀的节目去改变贫困孩子的命运。他还说，他不也是通过这档节目去改变了村里贫困孩子的命运了吗？他不但让他们见到大城市的繁华，还让他们得到了实惠的一篮篮鸡蛋，这些孩子的爷爷奶奶不也是对着自己感恩戴德不停致谢吗？你这个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们的节目？ 男人没有停手，他反而挥舞拳头的力道更加用力。 他冷冷的说，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失败者。 他还冷冷的说，从来也没有人会一直都是失败者。 他更冷冷的说，至于你们所看不起的孩子们啊，他们可一直都在为着梦想还有生活在努力，他们没有一个人在认清现实和梦想的差距后，决定放弃象棋。 他们可都是一个个称职的象棋手！ 那一天，男人的冲动，让他赔上了他一半的积蓄，还让他承担了十五天冲动的惩罚。 当他回到山村，看着村口等待他十五天的孩子们清澈的眼睛。 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双腿发颤的找到了乡村里的唯一那名老师，他递给了他一块奖牌。 那块奖牌上正面写着是华夏英雄这四个大字。 反面又写着民族骄傲的这四个大字。 他将这块记录着自己前半生荣耀的奖牌交给了老师，要他去镇上换钱给孩子们买一台最便宜的电视。 他又在老师震惊的目光下，他回到了自己破旧的小屋。 他抽了一夜的烟，也刻了一夜的字。 直到太阳升起，他也终于把棋盘上所有格子上都写满了学生的名字，随后，他带着自己仅剩不多的钱还有这座棋盘，踏上了大城市的长途车。 56 无声的复仇 “这盘棋下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让我们在十手内结束吧！”吴明天依旧满脸笑容，但是在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少年才有惊光。 “毕竟，孩子们还在村子里等着我呢。” …… 男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他有些迷茫。 这么多年过去，这座曾经带给他理想和未来的城市早已变得不在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国际化，成为了这个有着悠久历史古城的新形容词。 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建筑，车水马龙的水泥街道，还有那街头巷尾不停叫卖着各类洋货的大小商铺。 都透露着时尚还有现代的气息。 若不是那售卖着高昂门票才能登上的城楼，或许，这个男人会忘记这座城市，曾是他在少年时，最有感情也是最向往的城市。 他还记得，他在少年时，第一次见到这座古城时，他的心中就隐隐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 那便是他想在未来，在这座他所向往的城市里安上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 这股欲望也支撑着他在少年时就算受尽了白眼，也不愿回到自己那个又破又穷的“家”。 他想，当时那位同村的天才少年之所以愿意十年不归家，正或许也是因为这股欲望。 如今，已到中年他再回首望向这座城市时，他发现，除了感觉到陌生迷茫之外，少年时的欲望也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回归了平淡。 …… 吴明天的棋开始变得阴冷，之前的弃子，也让他在棋盘上多出了大片空白。他不太善于算计，但年龄和阅历这两个永远只会“增”不会“减”的东西，却又让他在接下来的三手之中，做出了一份让所有观众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算数减法。 只是这个减法针对的是对面的杨铮，也针对的是他自己的人生。 車马炮这三个足以左右胜负的大子，在吴明天手中犹如三把尖刀，每次落子都带走了杨铮这边至关重要的棋子。 反观杨铮虽然棋面好看，但是他从一开始至今，一直都在进攻，后方的本营虽有象士相护，但繁琐的变招，又让他那边的象士施展不开手脚，牢牢蜷缩在九宫格里。 “这是二丫…这是狗蛋…”吴明天莫名其妙的喊出了两个人名之后，他的炮又一次架在楚河汉界之边，喃喃的喊出了一声将军！ …… 二丫，狗蛋，这两个听起来十分滑稽的名字，却是冷山村里最聪明的两个孩子。 他们有天赋，有毅力，但是他们偏偏缺少运气。 有时候，真不得不感叹天道不公。很多年少有才的人，只因出生环境还有所受教育程度不同，明明大好的人生，只能一辈子埋没在山里，村里，土里。 二丫还有狗蛋就是其中的代表。 他们学棋一年，却有着惊人的天赋，但面对着自小学棋的城里孩子，他们惊人的天赋，却又只能算作媒体眼里的“小聪明”。 二丫，棋风灵动。学棋才一年的她，算是男人学生中第二厉害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才十七岁，有着不可限量的象棋职业未来。 虽然二丫长得相貌平平，生的人高马大，但在学棋的时候，却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细腻。 她是村里的杀猪匠的女儿，虽然她的杀猪匠父亲做人做事异常的粗鲁，但她的父亲爱二丫，也总是以二丫棋力高绝而感到自豪。在二丫前去参加电视台节目时，她那从未离开过冷山的父亲，提着一条猪后腿坐了两天一夜的长途客车赶到了这座城市，他抱着猪后腿，安静地围观在棋社门口，他是亲眼看到二丫遗憾的输掉了比赛，他更是在二丫流泪的时候，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又莫名的懂二丫，他知道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坚强的女孩，心中可是柔弱且又好面子的。 他又提前默默地提着猪后腿坐了两天一夜的长途客车，回到了村里，随后他默默地等待着二丫回家，他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他更是在男人离开村子时候，偷偷塞给了男人他身上的所有钱，他握紧着拳头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声地在心中呐喊着要他替二丫报仇。 狗蛋，作为村里象棋下的最好的孩子，他也没有意外地输给了城里的孩子们。 不过，他没有哭，他只是不服输的看着对面一直都看不起他们的棋社老师说，他还会来到这个城市重新挑战他们的。 狗蛋，是一个有着韧性的好孩子，也是一个知耻而后勇的男子汉，可男子汉这个东西，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当。 狗蛋，回村之后，他原本想继续跟着男人学习象棋，但家里相依为命的爷爷生了一场重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后，这个小男子汉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誓言去放弃了象棋，去大城市里打工。 他，虽然也有着极为惊人的象棋天赋，但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像冷山里来来往往的其他男人一样去大城市里讨生活。 讨，是梦想的反义词。 也是代表着一个男子汉的妥协。 在他离开村里的那一天，他找到了男人，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恳求。 那便是让男人在“炮”这枚棋子上刻下他的名字。 男人没有问理由，他只是默默地刻着狗蛋的名字。 “什么时候回来？”男人望着离开的狗蛋，他低沉的问道。 “大概等我真正成为这枚炮吧。” 狗蛋有些失落的回道，他知道炮在象棋里代表着什么，也知道炮在生活中代表着什么。 他更知道，人人都渴望成为“当头炮”。 但最后却又成为了炮身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我等你。”男人抬着头，认真的说道。 “你一定会成为炮的！” …… 吴明天的第三手炮，让杨铮感觉到棘手，因为他好像看出了吴明天笑容下藏着的杀机。 他忽然感觉到吴明天身上的象棋大师，可不是战胜八国国际象棋高手赢来的“虚名”，而是货真价实的，一盘一盘杀出来的。 这也让杨铮不免有些好奇，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故事。 后台控制室里，王一凡望着吴明天这么惊艳的表现，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他侧着头望着一旁紧闭的会长休息室大门。 他忍不住笑了。 “这也是我对你的将军啊！” 57 最后的将军 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是什么呢？ 是石油？是煤炭?还是核燃料、天然气？ 回首人类600万年的历史，答案众说纷纭。 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珍贵的石油还有那些昂贵的各类能源还有资源，其实都比不过“人”这种“不可再生的资源”。 …… 男人想要为村里的孩子复仇。 但他又不得不面对着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那间碾压他学习尊严的棋社愿不愿意接受他的挑战。 如今那间棋社因为媒体的报道还有自身优秀的实力，早就成为了全国屈指可数的顶尖棋社。 它也并不是不接受社会人士的挑战，但挑战之前，它也提出了三条极为苛刻的挑战条件。 第一条，挑战者必须要有一定的声望。 职业棋手最好，业余棋手也必须要参加当地业余比赛获得第一定的名次才有资格去挑战这间棋社。 第二条，满足第一条条件的人，必须要连续战胜三名棋社学生，才能去挑战棋社里的老师还有高手。 这两条条件并不难，关键的是第三条条件。 那便是挑战之前，要先交上五千块钱的挑战费用。 这个条件，在那个平均工资只有一两千的年代，止步了不少挑战者，但这个条件，却受到了不少专业象棋人士的认可。 因为他们觉得，在这个象棋日渐衰落的年代，棋社收挑战费的行为，并不可耻，相反还能称得上是伟大。 他们甚至还觉得，可以推崇这个“规则”去成为“规矩”，普及到整个华夏里的所有棋社。 男人望着这么高额的挑战费，他沉默了。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三百块钱，他又拿什么去复仇呢？ …… 杨铮虽然下意识认为对面在这几手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但他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输。 对面的确做出了一道让他感觉到惊艳的算数题，但是对面依然存在着三个可以逆转的翻盘点。 第一个就是他低估了杨铮的心理素质，他大概也没有猜到，杨铮也是草根出生，他的心理素质要远远大于普通的职业棋手。这盘棋也其实从最开始就是一场心理战，比拼的是谁在逆境中能够保持心态，从而找准关键点，走出最重要的几手将军。 很明显，判断失误的杨铮，失去了一次将军的机会。但这也并不代表杨铮会在这盘棋里失去所有喊出将军的机会 他还有着最后一次将军。 那便是在两手过后，也就是吴明天第五手的时候，飞马伪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 男人又一次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 只不过五千块钱对于一个能吃苦，勤劳又耐得住寂寞的男人，压根算不上什么。 最多也就只是委屈自己。 男人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就一千多块钱，很累但却包吃包住。 辛勤工作了一个月的他，攒下了八百块钱，算上自己出来时带的三百块钱，他离五千的目标只剩下四分之一。 …… “将军。”杨铮冷静地在第四手逃开了吴明天的車马边界炮的围堵，在第五手走出了这把棋里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将军。 这一手是伪将，主要就是拖延时间以及换子。 虽然吴明天现在占据了棋面上的绝对优势，但他的“先天不足”则是杨铮的第二个翻盘点。 的确，繁多的棋子束缚杨铮的手脚，但棋盘上可像人生一样，永远没有白走的路。 棋子多也意味着杨铮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筹码去实现自己棋盘上还有人生里苦苦追求的目标。 吴明天也看出了杨铮的念头，他更看出了自己棋路上的短板，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就像他第一次放弃城里优渥的生活选择回到老家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里只剩下一条看不见希望的小道。 好不容易小道上出现了几只美丽的萤火虫，但一望无际的黑夜又淹没了萤火虫那微不足道的光芒。 似乎再告诉着吴明天，微不足道始终还是微不足道。 他绝望，他痛苦，他望着黑夜，浑身发抖。 但他却没有后退半分，因为他觉得这条小路的尽头会有光明。 还有五手，这盘棋就结束了。 …… 男人花了四个月的时间，终于攒够了所谓的挑战费。 他告别了一直挽留他，许诺着未来给他买房买车在大城市里安家的公司老板，他也告别了那些好不容易成为朋友与兄弟的同事。 他更告别了时光，告别了过去。 一人独自前往了棋社。 在男人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棋社陆陆续续接受了不少社会人士还有职业棋手的挑战。 毫无意外，这间棋社未尝一败。 也因此，这间看上去无敌的棋社更是喊出了狠话，他们说，只要有人挑战棋社成功，他们会奖励那人五十万。 当然，报名费依旧还是五千。 男人前去报名的时候，他被分配到了第八十八位，一个吉利的数字，也是一个磨人的数字。 因为，男人实在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 他望着前面因为五十万蜂拥而至的非职业或是职业象棋挑战者，他头一次喊出了他自己被人遗忘的名字。 他要直接挑战前面的八十七人，也要彻底去击碎这间棋社虚伪的招牌。 他叫吴明天。 也是王不悔力压众人强行添加在象棋大师名录里的俗人。 年到中年的他，本来有很多选择。 但他最后的选择却是成为一个与之前象棋英雄背道而驰的恶棍。 他拿出了那写满自己学生名字的棋盘，摆在棋社门口，接受前面八十七位挑战者的挑战。 他这般“狂妄”的行为，自然也招来了好事的媒体。 那一位曾经看不起男人还有他学生的媒体人，听到了吴明天真实的身份后，他的双腿忍不住哆嗦起来。 在那个象棋大师稀少的年代，每一位象棋大师能称得上为人杰！ “将军…” “将军。” “将军！” 那一天，吴明天足足喊出了八十七声将军，更是从白天喊到了黑夜。 围观的人也因为他那一声声嘹亮的将军，越聚越多。 他们也是第一次从这具小小的象棋棋盘上看到了所谓的是非对错，他们更是听着吴明天最后一声沙哑的将军，忍不住抬着头望着这间棋社的名字。 “南方棋社” 这个全国最顶尖的棋社，是否又能扛得住牌匾下那个瘦弱的男人呢？ 58 英雄 每个男人在少年时都曾幻想自己的未来会成为一位英雄。 但又在大多数男人中年时，他们会失去对应中的幻想，也会失去自己儿时对英雄的憧憬，他们更会放弃成为英雄的梦想，更多盼望着自己的未来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老百姓。 生活让大多数男人失去了梦想。 高压的社会环境，还有耳边不停缠绕地各种让人绝望焦虑的媒体报告，潜移默化地让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学会了妥协，也学会了认清现实。 他们不得不去放弃梦想。 他们也不得不去强迫自己绝望地做一个他们曾打死都不愿意承认的平凡普通人。 吴明天也是这样，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他也一直觉得哪会有英雄像他现在这样落魄且又胆怯。 但他又必须在这里去成为英雄。 因为，他从小就信奉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血债必须血偿。 南方棋社还有不良媒体既然摧毁了他学生的梦想，那他也必须要去为自己学生去复仇，以一人之力去击溃那两只没有底线的庞然大物。 已经下了八十七盘棋的吴天明，双眼逐渐涣散。 长期营养不良还有不规律的打工生活，早已摧毁了他本不健壮的身体，虽然他的内心清醒且又强大，但身子骨的虚弱，还是出卖了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强弩之末那般脆弱。 “明天再战吧！”围观的男女老少望着近乎虚脱的吴明天，大声呐喊着。 “明天再战吧…！”输给吴明天的对手们望着这个执着的中年人，他们完全没有输棋的懊恼，而是心生敬佩的劝着这个瘦弱又高大的男人。 “明天再战吧……！”那个昧着良心的媒体人，望着如同鬼神一般的吴明天，心中的良知第一次战胜了对流量的渴望，双眼落泪地在心中不停呐喊着。 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吴明天休息一天再来挑战南方棋社里的高手，但吴明天没有听从他们的劝诫。 因为南方棋社望着这个八十七连胜的象棋大师，他们在心中也出现了他们从未出现过的情绪，他们也必须要在今天去彻底击败吴明天。 不然，他们的“无敌”，也只能成为明日的一个“笑料”。 “来三个学生。”南方棋社的挑战负责人厚着脸皮没有给吴明天任何说话的机会，他指着棋社里最优秀的三个学生，涨红着脸吼道。 虽然负责人的吼声，惊彻了整条拥挤的街道，但四周的怒吼又似乎想要湮灭着这个早已变得冰冷的城市。 也在这一刻，无论是男女老少，也无论他们过去是善恶美丑，他们似乎都化为了眼前这位握紧着棋盘，一脸倔强的吴明天。 生活还有现实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房贷，车贷，各种保险让每个人都不得不在自己短暂的一生里不停去奔跑，不停去低头，不停去习惯社会的毒打。 人虽然可以低头，虽然可以忍耐，虽然可以去为了生活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但人始终还是人。 他们也会愤怒，也会怒吼，他们更会在压抑过后，爆发着前所未有的能量去改变自己还有身边的不公。 人，永远还是向往着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能拯救他人，更能拯救自己英雄！ “继续！”吴明天咬紧了牙关，用喉咙吼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眼神慢慢又有了光。 他的双手也不再发抖。 他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前身后站满了那些一直带给他希望的孩子们。 他还能下，能一直的下下去。 直至完成自己最后的目标。 …… 杨铮忽然觉得吴明天的确配得上他的英雄之名。 因为，他就算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后退了一手，然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完成他之前所说的十手结束的承诺。 这大概是吴明天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因为，除了中途变招吃子那一手之外，吴明天的棋路也是杨铮所见过的最“正”的棋路。 正所谓兵者诡道，象棋里直来直往的棋手，大多也都没有一个好结局。 正直，虽然的确是“人”的优点。 但太直却又是人最致命的缺点。 杨铮之前因为作风“太直”，吃的亏不比对面的吴明天的少，也正因为如此，杨铮在第七手落子的时候，犹豫许久，最后放弃了换大子的最好时机。 他这般错失良机的冲动，让四周有些哗然。 鹏飞似乎读懂了杨铮，也读懂了吴明天。 他望着这盘只有三手就能分出胜负的棋，他满眼都是向往。 “这才是象棋…”鹏飞喃喃自语道，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自己的象棋人生，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没像杨铮和吴明天一般在棋盘上为自己战斗过。 他羡慕，他向往，他憧憬。 但他也知道他永远无法变成了台上的二人。 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家人规划好人生。 他的未来，永远只能是象棋中最顶级的荣誉，也就是象棋特级大师！ …… 南方棋社的学生普遍年纪都很小，十五六七，都是未成年，也是处在人生最迷茫最叛逆的时期。 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模糊的知道未来的重要性，但是也在棋社的教导下，模糊的看出了“名”和“利”才是绝大多数成年人向往的“归宿”。 他们，在棋社的引导下，大多都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他们不停的在棋社下棋，不停的在棋社战斗，不停的去赢，也不停的陷入了迷茫和麻木之中。 吴明天望着自己的三位小对手，他怎么样都恨不起来。 虽然对面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是击败自己学生的“罪魁祸首”，但他们也其实和冷山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迷茫的看不到希望。 象棋，或许在许多成年人眼里是他们的归宿，但是他们也没有问过这些孩子们，究竟喜欢下象棋吗？ 真正的喜欢，不该是望着自己热爱的东西，双眼麻木。 真正的热爱，更不是冲着名和利，而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满腔热血！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吴明天哑着嗓子说道。 他这般看上去充满“挑衅”的话语，让那三个孩子的眼里不再麻木。 他们眼里好像在愤怒，也好像在惊讶着吴明天敢于“蔑视”自己。 毕竟，强弩之末的吴明天，在最后几盘棋的时候，完全是靠意志力下赢了对手。 然而，他赢的对手，也只是那些街头下棋的老头和二流子，而他们可是真正的职业棋手。 “放心吧…你们赢不了我。”吴明天依旧充满着“挑衅”地对着那三个孩子又说道：“毕竟，你们眼里没有着一丝对象棋本身的渴望！” 59 渴望 对象棋本身的渴望？ 这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语，却让对面的三位天才少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与迷茫之中。 何为渴望？ 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了渴望的感觉。 毕竟，这些年来，南方棋社为了打造业内第一的金字招牌，给这三位棋社里最优秀的学生铺好了一条又一条看似平坦的大道。 他们没有输过，也根本不知道象棋的本质是什么，他们更不会畏惧，绝不会拒绝身后棋社给他们铺好的阳光大道。可为什么，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油尽灯枯的中年男人，他们忽然感觉到畏惧，尤其看到男人的眼珠子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地闪着他们没见过的幽光时，他们终于忍不住后退着。 “他…他再厉害，现在的他，还能以一敌三吗？”击败二丫的少年郎，第一个从畏惧中挣脱出来，他扯着嘴角，努力唤醒着身旁的两个同样手足无措的同伴们。 是啊，或许正如这个少年郎所说，今天的八十七盘棋，早已耗尽了他们身前这个中年男人全部的体力，他现在大概也只是依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战斗。 他的结局，也正或许如少年所说，不但复不了仇，还会成为这三个天才少年阳光大道上的垫脚石。 渴望？这种东西重要吗？ 就像男人现在所依托的信念，这些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但是一个笑话，更是让这群少年们感觉到中二可耻的东西。 …… 杨铮已经没有机会将军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杨铮没有翻盘的希望，象棋，也不仅仅只有吃子将军这种获胜的方法。 他还有随着职业选手才有的，条条框框的规则，他也有着随着历史变迁一代又一代的改革。 杨铮决定在最后两手，用换子获得胜利。 他起马换子，这一次他决定要先杀掉对面机动性最强的马，去打破对面男人脸上的执着和坚持。 男人望着这一手，他也猜出了杨铮的意图，他没有犹豫，因为距离他所说的承诺，也仅仅只剩下两手。 他必须要去完成承诺，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他换子，丝毫不在乎自己丢马之后，丧失的长远机动性。 他用車换完马，再次将军。 将帅也随着这声将军，只剩下一子之隔。 …… 夕阳彻底落下，男人的眼珠子更深更小了，就像两个香火头一般妄图照亮着日夜更替的夜空。 四周的行人越聚越多，但每个人都出奇的沉默。 本该车水马龙的喧闹车道，此时除了风声、呼吸声、落子声之外，只剩下一片死寂。 男人落子很慢，他似乎在不停计算着如何才能赢过对面那三位精力充沛的少年郎。 或许是男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身前那三座小小的象棋盘之上，他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其实也亮着一只又一只的香火头。 男人下的很认真，这也代表着对面三位少年郎的棋力并不弱，他的眼睛也随着一手又一手的落子而变得越来越亮，那两口亮着光亮的幽井似乎想要把眼前刻着冷山孩子名字的棋盘吸进去。 对面的三位少年郎也似乎随着男人一次又一次的落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惊慌地抬起头，又逃避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敢直视着男人和他身后的那一双双眼睛。 因为那些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耀眼，甚至给了他们一种错觉，那便是他们面对的可是藏着城市夜空里许久未出现过的繁星啊。 “将军。”虽然男人在喊出这两个字时，脸上疲惫且又狼狈。 但对于四周围观的行人们来说，这两个字却又像世界里最动听的话语一样让他们感觉到动容。 究竟是什么东西支撑着男人坚持到了现在？ 是信念吗？ 几乎所有人望着这三盘棋，脑海里都浮现着他们原本一直都不相信的信念。 也毕竟，信念这种东西听起来实在太单薄了。 单薄到没人见过，也单薄到没人愿意相信这两个字。 “你…走错了…”在众人惊讶着男人靠什么东西支撑到现在时，男人又低下了头，指着一位在自己气势下仓惶走错的一路棋的少年，喃喃自语道：“你这手跳马比较好。” 少年麻木的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里也慢慢多了一丝光彩。 那原本在他眼里只是幽暗的两口井，突然伴随着街头刚刚亮起的路灯，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光亮。 那光亮比繁星漫长，比火光耀眼，更比街头巷尾的路灯还要温和。 那光亮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太阳，因为只有太阳，才会一直散发着光亮，平等地照亮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路小道。 “我输了。”这位少年本可以悔棋重下，但他却不愿意在太阳下暴露出自己一直讨厌的一面。 他也好像再说出我输了这三个字时，心里隐隐多了一种欲望。 那种欲望让他变得渴望。 渴望去经历更多的战斗，渴望去与不同的对手下棋，渴望去精进自己的棋力，渴望去实现他都不知道算不算是梦想的希望。 “将军。”男人又喊出了第二声将军。 他也尝试想去指导着第二个少年，这盘棋该怎么下。 但并不是每一个少年都愿意在阳光下看清自己。 也并不是每个少年都愿意放弃舒坦的大道，去叩问着自己的内心究竟渴望着的是什么。 至少，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放弃优渥的生活，去做一些在别人眼里视为傻子的蠢事。 这一盘棋，第二个少年执着的拖了许久，才输掉了比赛。 他不遗憾，甚至还想嘲笑着男人的愚蠢。 因为正是他愚蠢的坚持，让他注定无法通关这场挑战的最后一关。 至于最后一个少年，他主动认输了。 他倒是风轻云淡，但他也同样是这三个少年中最聪明的那个，不然，他最后的眼神不会也像太阳一样充满着光泽。 吴明天战胜了三位少年，他也在众人的欢呼中望着他最后的对手。 南方棋社挑战赛的负责人望着如此顽强的吴明天，他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 他残忍的没有给吴明天任何休息的时间，随后，门开了。 吴明天望着他最后的对手，他的眼睛从灿烂变成了落寞，随后他又坚定了笑了。 “果然是你…” 60 活着 “将军。”吴明天如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在第十手喊出了将军。 这一手将军如果能晚上几步，那肯定会是一场堪称完美的“死将”。 但吴明天从来就不喜欢等待。 他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汉。 他，更是一位真正的象棋职业棋手。 他比任何人都要尊重着身前的象棋。 虽然他身前的象棋棋盘刻印在电脑里，也虽然屏幕里的象棋棋盘上画着也都是同样冰冷的线条，但他却在屏幕里看到了他曾经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杨铮望着这一手伪将，也望着一脸释然的吴明天。 他最后也出了一步出乎意料的跳马，随后点击了和棋。 所有人望着杨铮这举动，他们有些不知所以。 但他们却又在吴明天和杨铮同时站起来默契的握手时。 看到了一个象棋职业近代史以来，出现频率最多的“和”字。 但眼前这个“和”字却又与媒体铺天盖地所报告的什么少年小将逼和了某某象棋大师这类的八卦新闻有所不同。 他们好像隐约在这个“和”字里看透了象棋的本质。 也好像隐约看到了棋如人生这四个大字。 …… 和这个字， 是老周最讨厌的一个字。 讨厌到老周每次在公园里看到有人下和棋时，就会不停对杨铮叮嘱着，象棋的未来绝对会败于这个“和”字。 也因此，杨铮下棋时很少会选择和棋。 哪怕他的对手是很多人眼里的“红人”和“名人”，他依然不会手下留情，而是选择全力以赴地去下好每一盘棋。 然而，他在今天却选择了和棋。 这其中的原由除了敬重对手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宁折不屈的男子汉之外，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从吴明天所下的棋中，看到了所谓的英雄二字。 …… 英雄， 这两个字很沉重。 沉重到很多现场的资深棋友一看到吴明天这三个字，就想到了上个世纪日渐衰落的象棋。 在上个世纪，那个物质和精神都相对贫瘠的世纪，不仅是华夏象棋被世界看不起，华夏的文化和发展都同样被世界所轻视。 在人们最绝望，最没有信心的时候，吴明天出现了就像一管强心剂一般，给无数失落的国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在那个时代，吴明天以一己之力，挑战数国国际象棋高手，力挽狂澜的想去为华夏象棋正名。 虽然吴明天在这个世纪，被很多人质疑他的胜利有取巧之嫌，但他却的的确确在上个世纪做出了一个大部分人都不敢去做也不敢去想的壮举，他绝对配得上英雄二字。 而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纪，吴明天依然还配得上英雄二字。 这不单单是因为吴明天在退隐棋坛之后，默默资助了无数上不起学的孩子，更多的还是，他就算在几十年过后，他依然能保持着对象棋的热爱还有职业棋手该有的操守。 就像他开局时的怜悯，中局时的激进，末期的约束一般，他绝对是大部分男人眼中的真英雄。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下棋吧？”杨铮望着准备离开的吴明天，他莫名的有些惆怅。 “当然有，只要你愿意来到冷山，你不但可以和我下棋，更可以和我的孩子们一起下棋。”吴明天微笑的说出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他坚定地踏着舞台上的聚光灯走向了后方灯火嘹亮的休息室。 ……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下棋吧？” 男人望着身前的对手，他想起了少年时，与村里那位天才少年的约定。 他也想起了当时那位前途无量的天才少年看着满脸希冀的这个男孩，他冷漠的说出了四个大字。 “别做梦了。” 而那位天才少年也的确有资格说出这四个大字，因为他仅用了三年便成为了全国最年轻的一级棋士。 而男孩，就算努力的挣脱了冷山那个穷山沟，他也只是来到了一个相对繁华的城市，然后用了五年的时间成为了那个城市里最底层的三级棋士。 毫不客气的说，当时的他与那位天才的差距，就像首都和冷山的差距，就算有着长途汽车和火车，冷山的终点站也只能是附近周边的小城，而不是遥远的首都。 尤其还是在这个极其看重天赋的象棋领域，男孩更是看上去没有任何可能性去与那位天才下上一盘象棋。 可，现实却好像永远都没有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十年的光阴过去，当初的天才少年终于在两年前拿到了全国冠军成为万人追捧的象棋大师。 然而在五年前，眼前的这个愚笨天赋不佳的男人却通过勇气还有他性子里的宁折不屈，先天才一步成为象棋大师，真是造化弄人。 当然，更造化弄人的是。 男人现在的对手，居然是同村里的那位天才。 他没有任何意外的看着对面同样已成为男人的天才，相反，天才却很诧异地看着他。 “看来，以后就是现在了。”男人说着天才才懂得话，他吊着眼睛看着日渐发福的天才，他轻轻指了指棋盘又说道：“你…为什么不去保护家里的孩子。” 天才先是一愣，随后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看他的身后，而在天才的身后，站着刚刚被男人击败的三位城里少年。 随着天才这番举动，男人好像懂了。 原来，一直村子视为骄傲与偶像的天才，再离开村子的那一刻，便不是冷山人了。 而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城市人。 男人难得的在明悟过后，感觉到一丝压抑，他也难得在压抑过后，感觉到浑身都被平淡的愤怒充斥着。 他抬着头，眼里不再是阳光。 “冷山吴明天，前来踢馆南方棋社！” 他用尽浑身力气嘶吼着，冷风拂过了月光，拂过了四周的观众，也撕开了暗淡的夜空。 刹那间，久违的繁星出现在广阔的夜空之中。 那一颗颗久违的明星，似乎也和吴明天一样用尽浑身力气去照亮着被很多人视为无关紧要的东西。 61 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世人常说，努力奋斗是为了改变现在窘迫的生活。 世人也常说，奋斗的意义是为了让自我获得超脱，实现所谓的类似于财富、人生的自由。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奋斗的意义，都要与“自由”和“窘迫”有关， 就像每个人孩童时的梦想，也大部分与“自由”、“窘迫”毫无关系。 人，因为奋斗而美丽。 人，也因为不同的梦想，而有着独属于他们的不同人生以及价值。 吴明天疲惫的瘫坐在后台休息室的躺椅上，他浑浊的望着大屏幕里那一个个年轻又有活力还怀揣着梦想的准职业棋手们，他也闭上眼睛回想起了自己家乡里的孩子。 那些孩子，其实也与这些准职业棋手并无二样。 或许他们棋下的不如屏幕里的准职业棋手，但他们曾也有着被他们视为珍贵的奋斗目标以及那五花八门的梦想。 二丫最后并没有成为职业棋手，而是找到了一个邻村的教书先生结婚生子。平时除了忙于农活以外，二丫也会指导着孩子如何下好象棋，现实让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也让她对于自己还有孩子的期望，也从原来的苛刻变成了现在的宽容。 瘦猴在这些年里挑战了好几次南方棋社，但生活的重担也让他没有时间去精进太多的棋力，每次挑战自然也是失败收场，可瘦猴并没有气馁，他说，他要挑战到他六十岁，七十岁，甚至八十岁。 他还说，生命不止，他就一定会完成儿时的承诺。 如今的瘦猴也成为了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他在城里打工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积累了一笔足够让他折腾的存款，他带着存款回到村里，开了一家养猪场。 虽然收入敌不过电视里吹嘘的几千万上亿身价的大老板，但他也的的确确的让村里不少的贫困户摘掉了架在他们鼻子上一辈子都看不清希望的老花镜。 瘦猴也因为这个，被不少电视台采访过，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瘦猴帅气成功，看上去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无数电视台的记者都喜欢询问着瘦猴一个关于梦想的问题。 但瘦猴每次听到梦想二字，他都会沉默许久。 因为，他直到中年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是像儿时一样望着蓝天白云满心期望地走出这片带着贫困二字的大山？还是像中年这样留在大山里去带给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父老乡亲一些希望。 直到他看到了在山头上抽旱烟的吴明天。 他笑着说，他的梦想是想成为吴明天。 因为，在那时，吴明天面对着强大到可以让任何人绝望的对手时，他的第一手仍然还是当头炮！ …… “冷山…” 围观的众人听到了这两个字，他们的眼里似乎多了些东西。 他们也知道了吴明天之所以不要命踢馆的真正原因。 一时间，整条安静的小巷人声鼎沸。 无数人都下意识地聚集在吴明天的身后，用着各种复杂的目光盯着吴明天身前那略显庞大的南方棋社。 这个年代，不知何时起就变得十分压抑。 压抑到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在脑海里不停回想起某位文学大家所写的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文字。 但就算想起这句让人热血沸腾的文字，大部分人最后选择的还是在沉默中灭亡。 他们不敢爆发，因为他们知道生活的不易，也知道他们肩膀上抗的可是一个家。 他们更不敢反抗，因为他们压根就输不起，他们并不是害怕输和失败，而是害怕自己要是输了，会扛不住肩膀上的家。 “开始吧。”吴明天恢复了点气力。 他端坐在月光之下，指着棋盘说着开始。 他，大概是想选择在沉默中爆发。 但对面那位同村天才望着视死如归的他，天才居然笑了。 “值得吗？”对面的天才玩味的问着吴明天。 “值…得…吗？”吴明天看着天才，他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大字，他也笑了，他反问着天才：“鸡蛋好吃吗？” “不知道，因为飞机上不允许携带鸡蛋，所以我把鸡蛋都扔了。”天才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他说的理所当然，也说的理直气壮。 也毕竟，鸡蛋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在大城市里要多少有多少。 谁又会真正去在乎那些带不上飞机的鸡蛋呢？ “我全吃了。”吴明天选择了红方，他的第一手没有试探，而是直接砸出了他最擅长的当头炮。 “你真傻。”天才下意识的用马儿跳来应对着吴明天的当头炮，随后他又嘲笑说道：“你就不怕吃那么多鸡蛋，会撑坏身子？” “不怕，因为那时我只有鸡蛋。”吴明天强势的吃掉了中卒，他望着和记忆里一样下棋无情的天才。 他又说道：“鸡蛋很好吃，尤其是村里的土鸡蛋，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是吗？那你这些年未免活的太可怜了吧。”天才望着吴明天，他又笑了：“虽然那时我丢了鸡蛋，但是我在后面也吃到了龙虾，鲍鱼，更吃到了日料，意菜，法餐。那些东西难道不比几枚土鸡蛋好吃？” “你吃过吗？如果你吃过，你绝对不会说土鸡蛋好吃。”天才顺势吃掉了吴明天的炮，他脸上又流露出一丝失望。 “看来，土鸡蛋还是那么又臭又硬，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我要是你，第一手绝对不会走当头炮，而是走仙人指路。”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人会去走傻乎乎的走当头炮，那当头炮是上个时代被淘汰的产物。这个时代玩的可是国际化，玩的是谁比谁更圆滑。” “就像你以前所在乎的鸡蛋，现在又有谁会在乎呢？举个例子，假如在场的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鸡蛋，你问问他们，如果有人拿龙虾来换他们手里的鸡蛋，他们还会像你一样傻傻守护着那只有几毛钱价值的鸡蛋吗？” “醒醒吧，时代不同了，人要是不变通，那人只有死路一条！” 天才望着一脸铁青的吴明天，他又大声询问着四周围观的观众。 “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62 我不愿意 “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对…对吗？”吴明天握在手中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眼神随着这句话渐渐迷离了起来，那原本燃着怒火的招子也随着四周忽如其来的宁静忽明忽暗，就像快要燃尽的蜡烛一般，拼命地想在最后去证明着什么。 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让眼里的蜡烛多燃烧片刻，但头顶上的黑夜也好像在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那无尽的夜色，又慢慢淹没了他眼里蜡烛燃烧过后的蜡泪。 是啊，的确正如天才所说的那般，廉价的鸡蛋又怎么能和市面上昂贵的龙虾相比呢？ 虽然吴明天没吃过一次龙虾，但他也知道，一只龙虾至少能换一千枚鸡蛋。 他情不自禁张开了手掌，手中那枚早被他手心汗渍“浸”地“圆滑”的红色小兵，此时多像天才口中那微不足道的鸡蛋一般让他感觉到无力反驳。 他看着棋盘，心中忽然又涌出了一股悲壮。 那被天才手持黑色的棋子，多么像是他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这座曾被他所向往、这座被他视为目标的城市，剥开“和善”的外衣却又好像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残忍、冰冷。这座残忍、冰冷的城市似乎从不怀疑他的到来，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拼搏，怎么去为了梦想奋斗。这座冰冷的钢铁巨兽似乎只会伸出手，讨要着他身上所有的东西。 无论是金钱、青春、梦想、岁月，又或者是健康、朝气、阳光、信仰，最后好像只能从钢铁巨兽手中换来一座牢笼和一份无奈抛弃的过往。 他也好像在这座棋盘里，看到了一幅幅浮生绘，那原本只存在历史书上让他十分佩服的刘邦项羽，此时也和他一样望着眼前这尊钢铁巨兽目瞪口呆，数不清的“贩夫走卒”错开了目瞪口呆的刘邦项羽，黑着脸一步步走到钢铁巨兽身后的繁华，他们抛弃了青春，抛弃了梦想，抛弃了朝气，也抛弃了信仰。 慢慢的，走进繁华的他们，眼里火光也越来越小，也慢慢的，他们眼里再也没有火光，他们身上更慢慢变得和钢铁巨兽一样冰冷、坚硬。当他们也成为新的钢铁巨兽的时候，他们回头望着一动不动吴明天，他们眼里又都是讥讽。 谁会在乎蜡烛，因为这座城市里电力充沛，他们早用上了比蜡烛还要明亮的电灯、路灯。 谁又会在乎家乡的鸡蛋，因为大城市里的繁华，让他们吃到了比鸡蛋昂贵百倍，千倍的龙虾。 谁又会在乎家乡那些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的孩子？毕竟，大城市才是他们的家。 吴明天眼里蜡烛终于燃尽，只剩下一堆蜡泪。 黑夜侵蚀了他的双眼，也淹没了他身前的棋盘。 当吴明天正准备放弃时，他的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声音。 “我不愿意。” 一个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看向前方。 “因为我妈妈做的鸡蛋羹可要比大龙虾好吃一百倍！” “我也不愿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摇着头说道：“在我那个年代，鸡蛋可代表着希望。” “鸡生蛋，蛋生鸡。这个现在听起来可笑的东西，在我小时候可支撑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家庭。” “我…我也不愿意。”一个书卷气很浓的高中生，他双目有神地说道：“我更愿意靠着我的双手去让鸡蛋变成龙虾。” “我也…我也不愿意…”一个又一个声音从吴明天身后层起彼伏的响起。 每个人都知道龙虾和鸡蛋的差距，每个人也知道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但每个人却又愿意在此时放弃龙虾。 慢慢的，吴明天眼里又燃起了火光，那已经只剩下蜡泪的蜡烛啊，却又在腊泪上燃起了比之前还要闪耀还要灼热的火光。 吴明天又看了看手中的小兵，那一直微不足道的小兵，似乎在对他说，要他回头看看。 但吴明天没有回头，而是用力地把手中的棋子砸在棋盘上。 他好像看到了刘邦项羽眼里不再目瞪口呆，他也好像看到了钢铁巨兽望向他们时，不在朝他伸手，而是对着他挥舞着拳头。 那巨大冰冷的拳头似乎想要湮灭着吴明天珍惜的一切，但这巨大的拳头却又被吴明天身后大小不同的拳头所击退。 在吴明天身后，站着无数喊着我不愿意的人们。 他们或许容貌不同，或许经历不同，也或许他们的人生各不相同，但他们此时的心意却是出奇的一致。 虽然这些站在吴天明身后的人，他们大部分一辈子时间都在妥协，都在低头，都在为了生活做着与梦想背道而驰的工作。 但他们也在此时，喊出了他们内心真正的声音。 我不愿意，能说出这四个字的男女老少们，无疑和吴明天一样站在生活和现实的对立面。 但，这又如何呢？ 人，这一辈子，至少也得喊出一次我不愿意！ 哪怕这次不愿意的代价，会让现在不如意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但人，始终也是人，也有着身为人的倔强和梦想！ “你们真傻！”天才望着吴明天身后喊出不愿意的人群，他脸上先是胆怯，随后又是讥讽。 天才手握着黑子，凶狠地吞噬着吴明天方的红子，似乎他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才是明智的，才是最好的。但吴明天望着气势汹汹看上去无法战胜的天才，他的脸上，眼里丝毫没有着哪怕一丝的退缩。 无畏，无穷，无尽。 这三个本不该同时出现的词语，却在象棋棋盘上被完美诠释。 也在这一天，吴明天似乎触摸到了象棋里的“道”字，更在这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吴明天之所以能被王不悔破例录入象棋大师名单上的特质。 那便是，吴明天拥有着超乎所有人的勇气和毅力。 他从不畏惧任何强权，无论是现在的南方棋社还是过去的八国国际象棋高手，他都能心态平等的去面对。 他也有着超乎所有人的毅力，在他被赶出象棋协会回到冷山后，他每天都会自律的独自下上一百盘象棋。 时间从不会亏待任何默默付出的人，吴明天也只是缺少一个让他特质开花的机会。 如今，在面对着身前这曾经无法逾越的大山，吴明天的毅力和勇气终于开花结果了。 63 我在乎我愿意 吴明天的姿势没有变。 他枯坐在天才对面，一言不发。 在他的肩膀处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落叶，他的嘴唇干裂却又血红，他的眼睛疲惫却又有神，他此时就像一名乡村匠人雕刻的劣质铜像一般，格格不入的屹立在这座充满着现代气息的都市里。 吴明天的喉咙许久才动一下，那听起来响亮的，嘹亮的，咽唾沫的咀嚼声，却让他的对手感觉到天崩地裂般的压力。 吴明天，似乎就在此时成为了一座老旧的铜像，在面对着这个越来越看不懂的世界，它再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好心人买来了矿泉水递给了吴明天，但吴明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没有接，也没有看，他的眼里好像也只能装满身前那小小的棋盘。 那阵阵的肚饿声，唾沫声，还有周遭许久未出现的虫鸣声，莫名的让这座都市多上了一点“世俗”的气息。 反观对面的对手，他望着如铜像般固执的吴明天，他冷漠的盯着棋盘，机械地喝着工作人员递来的矿泉水。 在天才眼里也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迷茫的情绪。 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对面的男人为什么要坚持。 他几口便喝完了手中的矿泉水，他用力的将矿泉水瓶捏成了饼状，那塑料压缩的“滋滋声”，似乎掩盖了对面的虫鸣、咽唾沫、肚饿声；那听起来悦耳的“咔咔声”，又让所有人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 他们看着吴明天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棋盘上的几个小兵，他们也变得有些迷茫。 他们也弄不懂，为什么吴明天在占据全部优势的情况，不进攻，反而是摆弄着无关紧要的几枚小兵。 吴明天这番举动，也让对面一直倍感压力的天才得到了喘息，他从迷茫中挣脱，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大概也是这位天才的过往，在他刚离开村子时，他的确发誓以后会回来，会让村子里的父老乡亲过上富裕的生活。 但来到了大城市的他，看着满眼的繁华，他忽然又感觉到深深地绝望。 他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能分清现实与理想的聪明人，他望着这高楼大厦，望着这车水马龙，望着这四周他从未见过的繁华，他最后只能无助的缩着脚尖。 什么冷山的希望，什么电视台评选的象棋少年，什么天才神童，在这片繁华面前，好像变得一文不值。 他紧紧捂着怀里的书包，又满眼迷离。 他忽然之间想家了，他也不想下棋了，更不想出人头地了，因为聪明的他明白身前的城市绝对会吞噬掉他曾经最为珍惜的东西。 比如梦想、比如正直，又比如希望。 他想逃离，可回头的他，看着指指点点笑话着他一身土包子打扮的路人，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涌上心头。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书包，他又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 因为，现在的他，只有书包里的东西。 他默默地放下了书包，他拉开了拉链，书包里，放着满满的鸡蛋。 这满满的鸡蛋，又像是希望一样，让他眼里又多了一丝期望。 …… 天才其实骗了吴明天。 家乡的鸡蛋他不但没有丢，还被他小心翼翼地带到了这个城市。 他也其实和吴明天一样，初来到这个城市时，他除了鸡蛋也一无所有。 但他却要比吴明天聪明，他看着自己一书包的鸡蛋就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那一书包家乡的土鸡蛋啊，被他大方分给了那些嘲笑他的人。 他也不知道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是赌气呢？还是什么？ 但他却又知道，没有鸡蛋的他，绝对要比有鸡蛋作为退路的他，能在象棋路上走得更远。 天才的象棋大师，没有运气，没有偶然，全都是他一子一子拼出来的。 他也和吴明天一样，没有领悟象棋的“道”，但他却有着超越“道”的杀意和决然。 毕竟，天才从丢掉鸡蛋那一刻起，他就不需要所谓的“道”。 他的算力，精力，乃至于年龄以及下法都超越了不少老牌的象棋大师。 就算像现在这般面对着优势巨大的吴明天，他依旧能在棋盘上保持绝对的冷静。 炮，是他在没出村子之前，最爱使的棋子。 炮，就像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年人都会对着这个世界还有自己的未来充满着野心和期待一般。 如今，他早已放下了炮，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更灵活的马。 那灵活的马，代表着经历种种过后的圆滑还有那被现实磨掉的棱角，也代表着天才他终于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跟，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都市人。 他的马，也不同于别的马，不仅能在吴明天的围剿中夹缝逃生，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一跃而起，震惊众人。 他的马，也是一匹特立独行的战马，在所有人都盼望着它“马前失蹄”的时候，那匹千里马总是以众人想象不到的刁钻角度踢碎身前的阻碍。 他，也是一匹马，一匹藏在冷山的千里马，在历经了无穷磨难之后，这匹马终于登上的山顶，凌厉的俯视着众生。 一步，两步，三步，吴明天望着这咄咄逼人的千里马，他干裂的嘴唇终于动了。 “值…值得吗？” 这一次轮到吴明天反问着对面同村的天才。 但同村的天才却要比刚刚的吴明天还要坚定地说道：“当然值得！” 他低着头，随后又抬起头说道： “谁叫好马永远不吃回头草啊！” 吴明天木楞的望着对面的眼睛，他的双眼渐渐又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移着棋盘上的兵放在天才一直依仗的马旁，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好马的确不吃回头草，但…老马却识途！” 随着吴明天这一手，那一直活跃在棋盘上灵活的马却被所有人都无视的无名小卒憋住了马腿。 天才望着这一手，他只能后退，可他却又不愿意后退。 就像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家乡一般。 “好想吃一次…乡亲们送来的土鸡蛋啊…” 64 好 吴明天走出了赛场。 对于今天的表演赛，他倒是没有什么遗憾。 活到这个岁数的他，早已看淡了输赢，他倒是有些惊叹，惊叹现在的科技发达，也惊呆着象棋如今的规模和发展。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首都，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不舍。 “你…还好吗？”在吴明天刚走出考核院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他摇了摇头说道：“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又有什么好不好的？” “是啊，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啊，自己过得好坏好像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像我们这个岁数的的人啊，不知何时就变得不爱像过去一样计较得失，也不再像年轻时一样固执了。但，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也总是会有几件放不下的东西。”那个熟悉的声音先是有些惆怅，随后他又变得更加落寞的问道：“家…家里的一切还好吧？” “好，又有什么不好呢？孩子虽然苦点，但终究还是有书读。大人虽然累点，但辛勤工作过后的夜晚有肉吃也有酒喝；老人虽然知道自己回不到过去，但他们望着人丁越来越兴旺的村子，他们脸上的皱纹也在笑啊。” “你说？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那就好，那就好。”身后的声音颤抖地连续说了两句那就好，他也似乎在吴明天的“好”字中得到了释然，他更好像在吴明天的“好”字中放下了什么。 “那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吴明天摸了摸早已花白的头发，他不由又有些感叹到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 “我？我这些年过得当然好啊，不仅创办了自己的企业，还设立了扶贫基金会，帮助了不少像我们过去那样读不起书，在大山里看不见希望的孩子啊！” “那挺好。”吴明天放下了手，过了半晌，他又举起了手，做了个潮流的，年轻人告别的动作。 “我好，你也好，这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对了，你有空回家看看，家里不仅修了路建了火车站，还有了全县最大的养鸡场，等你回来，我请你吃家里最好吃的土鸡蛋。” 吴明天晃晃悠悠的放下了手，他大步大步的往前走，渐渐的他融入到前方的车水马龙中，就像一条渴望归家的鲤鱼一样跃出了人海中又淹没在人潮之中。 他身后的身影望着吴明天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他缓缓又发出了只有他一人才听到的声响：“其实…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我才发现其实还是家里好啊！” …… 天才本可以僵持，但他却不愿意僵持。 因为他明白，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普通象棋对局罢了。 无论是输是赢，他身后的南方棋社永远都是最大的赢家。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吴明天此时的身份，可是“老牌”的象棋大师。不仅如此，吴明天还是协会特许的“象棋英雄”，可以说，输给吴明天并不丢人。 而且，只要在之后营销好，吴明天也说不定会从最开始“复仇”变成所谓的“慕名而来”。也毕竟，现在的很多大小媒体不但喜欢“睁眼说瞎话”，他们更喜欢“欺软怕硬”。 至于那所谓的几十万奖金，对于财大气粗的南方棋社压根就算不上什么。甚至可以说，他们在主流媒体上随便打个广告的价钱，都是挑战奖金的十倍，二十倍。而且，吴明天作为这个年代少有的象棋大师，无论输赢，都是南方棋社可遇不可求的活字招牌。 但吴明天却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认着死理，崇尚着早已过时的伦理还有道理。 此时的天才很想对吴明天说这个时代变了。 当初在南方棋社刚参加节目时，是他力争让冷山的孩子走出大山。但当孩子们走出大山后，他也并不知道南方棋社居然会这么没有底线和慈悲心，去让自己的学员剃了冷山孩子一个又一个光头。 他也好像在那时，明白了钱和资本的力量。 他更好像在那时明白，自己就算拿到了全国冠军，也依然渺小到无法改变他想改变的东西。 但他最后也没有对吴明天说出这些道理，他并不想毁了吴明天对世界的幻想和美好。 他也不想毁掉自己心中最柔软的理想。 他输了，但他却又认为自己赢了。 因为，至少他站在这个城市里，就过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冷山人一直渴望的生活。 “值得吗？”天才最后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也得到了吴明天最后的回答。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做的话，那冷山就没有人做了。” “冷山，又是冷山！你到底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名望还有棋力，足以在全国任何一座城市买房买车，过上冷山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优渥生活！你到底知不知道人要往高处走的道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个只会下象棋的普通中年男人，面对着整个复杂的世界，也只能充当棋子的角色！你应该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是啊，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却依然也想去试试。” “试试？试试什么？” “试试我的象棋究竟能给冷山的老人孩子带来多大的希望！” “的确，你说的没错，人是得往高处走，但水却永远往低处流。我这个只会下象棋的男人的的确确力量有限到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甚至连冷山附近的县城都改变不了，但我却可以改变身边的人，让他们一起和我努力去让家乡变得更好。” “人，正因为不停改变自己，最后才能改变整个世界。” “那些被你舍弃被你看不起的冷山村民啊，他们其实压根就不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他们啊，对比着天上永远不变的恒星，他们更加渴望去做一颗流星，哪怕他们知道自己努力换来的成就就像流星一样短暂，但他们终究也能划破整个漆黑的夜空，给昂着头一直盼望着希望的老人孩子，一份埋在心底的灿烂和辉煌！” “将军！这盘是我赢了！是你输了！” (本卷完) 01 面对 人这辈子最讨厌碰到的事情就是面对。 然而，人却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去面对。 面对失败，面对恐惧，面对失望，面对悔恨，面对死亡，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好像人总是在面对着自己最讨厌，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但面对却又是人突破自我，灵魂得到升华的最快途径。 毕竟，在面对过后，得到的正是成长。 面对失败过后的发愤图强，面对恐惧过后的义无反顾，面对失望过后的希望，面对悔恨过后的珍惜，面对死亡过后的新生，面对无能为力过后的认清自己。 这些种种叠加在一起，汇聚成的文字又是大部分人一直追寻的坚强与强大啊。 东东在此时也不得不去面对，面对着对面这个自己从未赢过的小胖子。 她知道这场比赛，自己不仅要去面对曾经的恐惧还有无能为力，她更要去面对着曾经弱小的自己。 …… “你不动手脚我真不相信。”鹏飞看着东东第一场对手是花家棋社的种子选手，他有些愤慨的质问着王一凡。 他知道，小胖子是东东的心魔，他也隐约猜到，无论是小胖子还是之前那位身体有残缺的女棋手，都是王一凡特意安排给东东作为对手。 他有些捉摸不透王一凡的用意，也弄不懂为什么王一凡会如此针对东东。 “对，是我做的手脚。”王一凡坦然的承认了这一切，他看了眼一旁一言不发的杨铮，又微微笑道：“不过，鹏飞你倒是有些小题大做，这女孩的师父都没说什么，你却是正义感爆棚的跳了出来。” 王一凡特意用了倒是和却是来阴阳怪气鹏飞，在他的眼里，动手脚这件听起来有些不齿的事情，却好像又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 王一凡的态度自然也惹得鹏飞更加不满，他提高了音量又质问着王一凡：“所谓的公平呢？比赛之前签订的随机协议呢？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你…你居然敢违背！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做法曝光的话，会让象棋协会丢失一直以来恪守的诚信二字！” “是吗？”王一凡依旧无所谓的说道：“那你不说出去，象棋协会不依然还是恪守诚信二字的吗？” “可是…这样对东东不公平！”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对她公平呢？”王一凡望着台下的准职业棋手，他又说道：“难道要给她安排几个实力较差的对手，让她躺着进前四吗？还是直接把冠军给她更加公平？” “那倒不必，你直接按协议所说的，用随机抽签的方式最为公平。”鹏飞冷漠的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但他的话却让王一凡笑的更开心了，他望着鹏飞说道：“小朋友，这就是你眼中的公平吗？” “是的。”鹏飞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那你对他们公平吗？”王一凡指了指四周的观众还有忙碌的工作人员，问出了这个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问题。 “对…对他们公平吗？”鹏飞看着四周，有些茫然，他并没有“听懂”王一凡的问题。 “没错，对他们公平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工作人员早上六点就来到会场布置赛场，调制设备。你知不知道这些媒体人和象棋协会邀请来的嘉宾评委他们推掉了一天的工作和机会来到这个赛场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朋友比赛，你知不知道维持一个会场一天的费用是多少？你到底知不知道公平这两个字只对双方身份平等的人才有意义？难道你要这群工作人员布置了几个小时的会场，最后迎来的却是平平无奇的象棋对局？难道你要这群媒体工作者无聊的呆上一天，最后只能是寥寥几行记录着这场纯属运气的职业排位赛？难道你要象棋协会白花了这么多钱，运营一场没有商业价值的比赛？你应该知道，象棋协会每年支付职业棋手的工资和各大赛事支出都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费用，难道你要我们象棋协会当国家的蛀虫？每次一有事都只能伸手找国家要钱？” “你应该知道吧，知道世人都嘲笑着我们象棋协会比赛下的是人情世故，并不是刀光剑影。难道我们不愿意下刀光剑影？我们象棋论知名度不如围棋，论商业价值也不如新生的电竞等新式运动？我们正处在被淘汰的边缘，如果不能夹缝求生，另辟蹊径的话，那么华夏象棋最多再过三十年，就会像其他被淘汰的传统文化一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你问公平？你怎么不去问问，这个世界对华夏象棋公平吗？无论是国内外的人工智能他们出生之后测试性能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战我们华夏象棋，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华夏象棋好欺负，也知道就算华夏象棋被历史淘汰，华夏棋类运动还有着围棋。” “我们华夏象棋如果不能比赛做的精彩点，如果不能自救，那我们存在的意义的是什么？”王一凡望着目瞪口呆的鹏飞，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 他无比认真的又说道：“所谓的公平，在我眼里就是弱者可以有机会去挑战强者。普通象棋比赛也可以做的比任何国内外运动比赛，任何商业比赛更有价值！” “当有一天，象棋能带来超乎任何运动的价值时，我们这些象棋职业棋手，才能挺起腰板，谈及所谓的公平。” “这也是我们老一辈棋手，一直在面对，一直在改变的东西，这更是无数象棋从业者精进棋力和追寻梦想的动力。” “小朋友，你要记住，这世间上的每一次公平都要历经血与泪。” “这也是为什么，王不悔会把象棋协会托付给一个商人的原因，因为他流尽了血与泪，只差一个契机！那就是让象棋证明自身价值的契机！” 王不悔冷冷的看着台下的准职业棋手，他虽然没有接着说话，但他的眼里却好似再说：“这便是象棋证明自己的契机！” 02 十步 王一凡的话深深震撼了鹏飞，也让一旁不言不语的杨铮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没有着公平二字。 这是杨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得到的教训。 他很惊讶王一凡会如此坦然的说出何为公平，他也很惊讶，王一凡在说出公平之后，会毫不保留的展示出他身为特级大师的野心。 毕竟，像王一凡这等身份的顶尖职业棋手，他本可以写书出教材做直播做视频，去赶上互联网的风口挣得盆满钵满，但他最后却选择像现在这般，为了象棋放下所有。 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极端的人，但他也同样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至少，他会思考着象棋还有象棋从业者的未来。 “你觉得这场比赛公平吗？”王一凡看着若有所思的鹏飞，他话锋一转继续询问着杨铮这场比赛究竟是否公平。 他像是试探，又像是寻求，更像是质疑，但杨铮的回答，却让他笑的像个孩子一般开心。 “当然公平，毕竟我的学生剑指的可是排位赛总冠军，无论对手是谁，她都不会退缩半分。”杨铮望着台上心事从从的东东，他略有些自信的回答道。 “是吗？你可别小看我们研究所研究的新十步绝杀，那可是汇集了古代象棋史，近代象棋史的大成之作，足以媲美任何人工智能的最新套路啊！” “是吗？”杨铮摇着头望着同样自信满满地王一凡，他沉吟道：“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象棋套路终归是套路，象棋胜负最后拼的可是棋手的心啊！” …… 十步杀法，是一种历史悠久，知名度非常之高的象棋杀法。 它最早出现在鱼龙混杂的街头巷尾之中，大多都是被一些棋赖子用来坑骗象棋新手或者普通象棋爱好者的“必胜下法”。 在那个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时代，十步杀法曾位列街头象棋十大骗术中的前三，甚至有些棋力不错的棋赖子在老十步杀法上不停演变，最后变成能让不少象棋老手吃上大亏的新型套路。 但随着互联网还有防诈骗的普及，大部分十步杀法的奥秘也慢慢被人剥去外衣，渐渐成为了一种不入流的象棋套路。 在诸多古老的，演变的十步杀法中，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于双铁滑车(車)杀法。 所谓双铁滑车杀法，就是棋赖子前两手故意提車，送双马，然后巡河炮平車中炮抓马，最后再打出双炮，双車死将的棋面。 这种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天方夜谭的简单杀法，却在八十九十年代，成为了不少象棋爱好者的噩梦。 这里并不是说那个年代象棋爱好者棋力有限，这里更多的是在阐述，这种看上去简单套路，更多的是三分演，七分骗。 也毕竟，大部分愿意使出这种杀法的棋赖子，都是些伪装成象棋新手的骗子。 但王一凡不是骗子，小胖子的父母也不是骗子，他们之所以执着于十步杀法，更多的还是因为老旧的十步杀法，却有着大部分套路都没有的东西。 那东西也正是杨铮所说的人心。 …… 小胖子战绩足以对得起他花家棋社头号种子的名头，他从参加职业棋手考核到现在的排位赛，他的胜率居然是百分之百全胜。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小胖子每把比赛都不超过十五手，这种惊人的战绩，也让他成为了这场比赛中的黑马。 此时的小胖子望着心事从从的东东，他倒是一脸轻松。 他清楚东东的棋力，也清楚东东的性格。 她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在棋社时，她从来不敢与同学老师有过多的交际，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躲在角落里像一只仓鼠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午饭。 她也是一个不擅长进攻的棋手，无论是在棋社还有在职业棋手考核中，她平均结束棋局的手顺，都超过二十五手。 她更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棋手。虽然棋呆子看她可怜传授了她藏兵之道，但单一的进攻手段，注定会让她在比赛中缺乏灵活的多变性，至于后来指导东东下棋的杨铮老师，更是一个连职业棋手都成为不了的业余混子，怎么可能会传授东东更多的致胜套路？ 再加上这次比赛，小胖子运气爆棚的抽到了先手红子，可以说，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压根就不会认为自己会败在东东之手。 他大概也隐约看到自己的未来，看到了自己在排位赛里战胜东东和孙破军之后，被自己从小崇拜的王一凡特大安排进全国最大的棋社之中，成为未来棋坛最璀璨的新星之一。 信心满满的小胖子，甚至还看到，自己在成为特级大师之后，自己找到了输给自己的马老师小侄子，然后邀请他做自己的经纪人，出站着国内外大小赛事，挣得盆满钵满，开上了杂志上电视上才会出现的跑车，拉风的回到家里。 虽然小胖子满脑子都是幻想和美好，但他胖胖的手指却又凶狠的拱起了中兵。 这一手看上去随意而为的开局，却藏着常人无法理解和发现的杀意。 这便新十步绝杀的开局，也是王一凡特大所在的研究所里，针对人工智能最完美的开局。 “是下错了？还是轻蔑对手刻意为之…？”大部分关注着这场比赛的媒体人和象棋职业选手望着小胖子这诡异的开局，他们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小胖子下错了。 也毕竟，在职业赛场上，第一手拱中兵无疑是送对面一手。 也基本上放弃了先手多一手的优势。 东东望着这一手拱中兵，她下意识跳马防御。 但不料小胖子下一手居然还是继续拱中兵，这红色的小兵与对面黑色的小卒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睛里，直接在第二手时便短兵相见。 “这…这是送子？还是讲情面？”这两个看上去大概也是最合情合理的答案，却让杨铮看出了小胖子这一手超乎年纪的狠辣。他看出了，这两手拱兵，可不是所谓的讲情面，而是为了彻底废掉东东最依仗的“藏兵之道”！ 03 套路 街头上叫卖的东西，它的质量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它绝对是最实用的。 就像小胖子此时的新十步绝杀，虽然看上去像是刚学棋没多久的象棋新手病急乱投医的胡闹，但实际上这新十步绝杀却又恰到好处的打在东东的七寸之上。 小胖子这两手刻意为之的拱中兵，让东东不得不在开局就必须要做出抉择。 究竟是吃掉这枚送到嘴边的中兵，还是起中炮反客为主，将黑方后手的劣势逆转为优势？ 这本是一道十分简单的选择题，但越是简单的选择题，越是容易让选择者多疑。 这就好比高考数学试卷上，选择题的第一道不是高中所掌握的知识，而是小学的加减乘除一般让所有学子感觉到不可思议。 东东犹豫了，她不知道这一手自己该抉择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战胜过去，赢下对面那个她从未赢过的小胖子。 虽然她有着诸多不知道，但她也知道，她必须要竭尽全力去战斗。 至少，她不想成为过去的自己。 …… “她居然吃兵了…”众多评委看着东东的下一手没有架上中炮，而是直接吃掉了对面那只刻意冒头的小兵，他们脸上不由多了几分震惊。 他们也观看过东东今天的比赛，并且他们还给出了东东棋力不俗的评价，但眼前的这一盘棋却又颠覆了他们的评价。 毕竟，这一手吃兵，完全像是一个象棋新手才会犯下的低级错误。 这个低级错误甚至夸张点来说是足以致命的。 果不其然，小胖子看着东东吃掉了自己的中兵之后，他的下一手直接跳马，这一手看上去是在后方补全防守，实际上这一手却藏着常人无法发觉的杀招。 东东依旧进卒，小胖子面露喜色的又补一个马，东东望着小胖子双马离位，她低下了头，也有模有样的补了一只马。 小胖子将马斜跳在东东小卒身前，这一手看上去又像是送子的布局，却让不少懂棋的人沉默了。 十步绝杀，这种横行在街头骗局的常见套路，其实归根究底就是利用对手的贪念。 贪念，这个听来简单的二字词语，所有人都知道不好，但又有谁能拒绝呢？ 尤其在希望和光明即将出现在眼前，历经无数黑暗的人们，谁又会脚踏实地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而不是拼命去奔跑呢？ 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其实剥开外衣，也就只是一场纯粹的，棋手与棋手之间的心理博弈。 这种新十步绝杀，也其实从一开始就抛弃了象棋表面上棋子与棋子之间的较量。这种新十步绝杀也从一开始就舍弃了传统象棋开局一直以来的慢热和脚踏实地。 它鲁莽，它冲动，它霸道，它更直截了当的把一盘复杂的棋，简单明了的摆在众人面前。 这大概也正是王一凡特大所说的象棋革命吧。 东东双目无神地低着头，她仿佛在刚刚冲动的吃掉中兵时就已经麻木了。 她也看着这盘被众人议论纷纷的棋，她又“鬼使神差”地轻轻移动着手指，默默地吃掉了这只送到嘴边的马。随着东东这一手吃马，小胖子兴奋的换掉了东东比赛以来最强的“中卒”。 …… 杨铮盯着屏幕里的这盘棋，他好像突然明悟了，为什么这新十步绝杀会被王一凡特大称之为是能战胜人工智能的最强套路。 他也回想起，小时候自己与父亲在fc红白机里曾玩过一款象棋游戏的经历。 他已经记不清那款象棋游戏的名字，但他却能清晰的记得那款游戏里有一个象棋老头，堪称十游戏里最强boss。 在那段精神与物质都十分匮乏的年代，那款象棋游戏也差不多成为了不少象棋爱好者的最爱。无数象棋爱好者都争先恐后去挑战那位象棋老头去证明自己的棋力，据说当时还有着初入职业的象棋职业棋手也去挑战，但最后的结局也大多都是无功而返。 而那位象棋老头，也被称之为不少80.90后的童年阴影。 至于后来，这位强大的象棋老头，却败在一个街头摆摊的象棋骗子手上，而那位象棋骗子使得也正是双滑铁車十步绝杀的套路。 一时间，在那个互联网还不发达的时代，人工智能也随着这场败局成为一个笑话。 在这里，也不得不提一句，最开始从国外传到国内的初代人工智能，也曾在慢棋模式下败在双滑铁車绝杀的套路之下。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十步绝杀这类的小套路也慢慢在被世人揭秘过后所遗忘。 若不是小胖子在这场比赛中展示了十步绝杀的意外性和欺骗性，想必不少象棋高手都不会想起当年十步绝杀的赫赫战绩。 “她完了。”一个象棋大师评委，在望着东东下一手居然又是“自寻死路”的滑車，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小胖子的套路，随着他这开局的两手送子，也慢慢展示了他套路的全貌。 他这两手送子和跳马，正是对应着一套相当冷门的重炮十步绝杀套路。 而这种重炮十步绝杀套路，走的可是双炮将军的套路。 无论是送子，还是跳马都是为了那两个一直藏在马后，被所有人忽视的双炮作为准备。 果不其然，小胖子先是上了一个士之后，便把手指放在炮上。 而东东也在他上士之后，猛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里早已经没有刚刚的麻木，反倒是一脸戏谑的看着小胖子。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04 杀招 “象棋可永远不是仅用一两个冷门的套路就能轻松赢得比赛的运动啊！你不仅是小瞧了我，更是小瞧了象棋这千年来的历史啊！” 东东跳马走到中路，她浑身也控不住的颤抖起来。 其实从第两手开始，东东就看出了小胖子的重炮套路。这也得归功于阿吉，在东东被杨铮放养在公园的那段时间里，公园四大天王之一的阿吉，在某场与路人的对局中就展示过与小胖子如出一辙的十步杀棋。 不过，阿吉虽然靠着十步杀棋赢下了对面那个初入棋坛的路人新手，但他也曾给出过十步杀棋这样的评价。 那便是——现在市面上所有的十步杀棋，都是有着一个共同的致命缺陷，那就是十步杀棋中的每一手其实都是在豪赌。 都在豪赌着对面对手内心究竟贪不贪婪。 如果对面对手内心太过于贪婪，那十步杀棋正是杀掉他们内心欲望的最好利器。 但如果对面棋手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稳扎稳打的布局，那十步杀棋最后却只能杀掉棋手自己。 毕竟，豪赌也是棋手本心的贪婪。 当贪婪碰到贪婪时，决定胜负的因素往往也只是看谁能更加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 东东很聪明的利用了对面小胖子内心的欲望，虽然她看上去像是走错了两手。但实际上，她却仅用了一卒，便换掉了对面的马和中兵，只要她能在克制住自己的过多欲望以及全力狙击对面的双炮，那么这场棋她的胜率大概有八成。 她现在跳出来，明显又有些不理智，也因为大部分十步绝杀都是在第五手动双炮，最后走出双炮将军的死将。她现在跳出来，除了暴露自己看穿十步绝杀的本质以外，完全起不到任何威慑以及诱导作用。 但杨铮看着现在的东东，他好像懂了，东东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大概压根就不想利用十步杀棋的缺陷去战胜的对手，她反而想要以真刀真枪的棋力比拼去战胜的对手。 这是她的成长，也是杨铮一直灌输给她的理念。 更是东东她迈向强者之路的必经抉择。 也毕竟，强者只会挥刀砍向更强者！ …… “不错嘛，居然看出了十步杀棋的本质。”观众席上，王起望着东东跳马的抉择，语气中全是对她的夸赞之意。 作为花家棋社的带队老师，她看到了东东的成长，心里除了高兴以外，还有着几分惆怅。 她实在没想到，东东这个被所有棋社老师视为天赋最差的小棋手，居然能在排位赛中走得如此之远。 她也实在没想到，现在的东东竟然也有着少数职业棋手才会出现的强者身影。 她更没有想到，现在的东东棋力还有算计直逼不少三级棋手，无限接近二级棋士。 原本也在她心中，东东这个上限只有三级棋士的小女孩，未来也达到了一级棋士的极限。 此时的王起除了感叹和惆怅以外，也对着东东的老师杨铮多了几分忌惮。 她知道杨铮的棋力不俗，甚至超过了自己。但她却猜不到杨铮在教育学生这一方面上也有着一手。 至少，杨铮能让埋葬在泥土里，终日不见阳光如同杂草般的东东，在这场比赛里彻底盛开。 不过，王起并没有认为小胖子会在这场比赛里输给东东。 因为他的十步杀棋并不是单纯普通的十步杀棋，而是经过上百人千锤百炼磨砺出的新十步杀棋。 这种新十步杀棋的精妙之处，正是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破小胖子的套路时，却发现他的套路中还藏着一层更深的套路。 …… “象棋千年来的积累？”小胖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看着东东眼里让他感觉到不适的斗志，他又讥笑着说道：“你嘴里所谓的，千年象棋的积累，怎么会在这个时代胜不过出生还不到五十年的人工智能呢？” “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我的套路无法决定这场比赛的胜负呢？你知不知道我用我的套路面对国内最先进的人工智能胜算可在六成左右。而这场比赛里，能被我视为唯一的对手可不是只会夸夸而谈的你，而是和我一样从小就接受精英人工智能训练的孙破军而已！” 小胖子也顺势跳起了马，他的语气里充斥着对象棋历史的不尊重，但仔细想想，他说的却又好像是事实。 除了极个别专业针对人工智能的残局专家，在新一代的年轻人之中，他和孙破军挑战人工智能的胜率应该是无人能及。 就连被誉为新生代第一人的鹏飞在面对国内最顶尖人工智能挑战，胜率也不及他们，只有五成左右。 可象棋的对手并不只有人工智能，鹏飞在职业比赛上也绝不会输给从小就接受精英训练的孙破军和小胖子。 但无往不利的小胖子，却好像并不清楚这个道理。 他一直认为人工智能就一定代表着是世间最顶尖的象棋技术，他也一直以为只要能够胜的人工智能，他就拥有着足以挤进顶级职业象棋选手的棋力。 “真是这样吗？”东东笑了。 她架起了中炮，直指小胖子的中马，眼神又是怜悯。 她知道一个连对手都不尊重的职业棋手，又怎么可能去战胜一直努力与不同棋手全力以赴交战的她。 人工智能这东西虽然东东也有耳闻，但她却从来没有把人工智能当做真正的对手。 她可能也会在以后去挑战人工智能，但她绝不会用套路去尝试击溃人工智能。 毕竟，她知道，象棋的主角永远是人！ …… “看来这新十步杀棋的确有着战胜人工智能的可能性。”杨铮望着场上剑拔弩张的对局，他不由感叹着王一凡特大的智慧。 他好像在这场对局中，看到了人工智能最致命也是最脆弱的对局缺陷，他也好像在这场对局中，看到了自己这个身为普通人的象棋爱好者对象棋更深层的思考。 这也让他对人工智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他缓缓的又说道：“不过，能战胜人工智能的套路，绝对不可能在职业赛场上一往无前。” “人，永远不会舍弃情感。” “人，也永远不会变成冰冷的机器。” “因为人会为了情感而变得更加强大，人，也会因为世界的温度而不停突破自身棋力的极限！” 05 将军 “那你就让她突破给我们看看。”王一凡特大语气冷漠的说道。 身为象棋特级大师的他，见多了像杨铮这样“年轻气盛”“满嘴都是大道理”的年轻人，虽然他也见识过杨铮高超的棋力，但他对于人工智能这四个字的怨念，却让他变得固执且又执着。 毕竟，人工智能曾经摧毁了他最珍惜的那个象棋年代。 这也是现如今不少上了年纪的职业老棋手一直以来的心病。 这些老棋手们啊，他们大多也和杨铮一样在年轻时便充满着希望，他们啊，愿意去相信着所谓的奇迹。但在面对着冰冷的机器与超乎想象的人工智能时，他们最后却又不得不低下头去承认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着希望和奇迹。 人啊，这辈子，总归是会有一些遗憾的。 而那些遗憾有的会促使人成长，也有的会让人沉沦，但更多的遗憾却又像王一凡特大那般让人变得固执且又执着。 小胖子手中的新十步绝杀，就是王一凡特大苦思冥想十多年来，被他视为是战胜人工最好的武器。 也是他准备帮那个时代的象棋人们，弥补遗憾的最强套路。 他不相信，自己十多年的研究会败在杨铮口中的那个拥有着普通人情感的女孩手上。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杨铮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王一凡特大和王不悔一样，都在冰冷的面孔下藏着一颗挚爱象棋的心啊。 …… 阿吉让东东明白，普通的十步绝杀，它的杀字，在于“炮”上。 而东东前两手的谦让，其实就为了让小胖子自己将自己的“炮”堵住。 只要能限制小胖子的双“炮”，那么这把比赛只要拖下去，那她获胜的几率大概有八成左右。 但小胖子似乎猜出了东东的想法，他的跳马，明显是为了让右炮更加灵活。 为了堵住小胖子的右炮，东东后一手放弃了吃中马的机会，反手跳马回去，敞开边路勾引着小胖子吃自己的边马。 她的这一手实在精彩，原本看上去像是走错的进車，在这一手完美的“回马枪”之下，犹如点睛之笔，直直的给小胖子出了一个难题。 小胖子看着这一手，他第一次开始犹豫。 如果他跳炮吃马的话，那他之前进兵和送马被看破导致的劣势会在一手彻底逆转。 但这样做的后果也会让他的战线无形中被东东拉长，从而导致，他的炮会死死的困在对面的大本营之中。 这看上去划算的买卖，这么想的话又有些得不偿失。 也毕竟，十步绝杀拼的可是棋子的机动性。 只要灵活关键的棋子被限制住了，那十步绝对会变成十五步，二十步甚至会持续到比赛结束。 虽然小胖子有着足够的信心哪怕下长线自己也未必会输给对面，但他最后选择的却是稳妥的跳马给另外一只炮留下足够的进攻空间。 他大概相信着自己的新十步绝杀绝对能快速将死对面，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进行布局，那对手绝对挡不住自己。 王一凡特大望着小胖子这一手他很是满意，不仅是因为小胖子这一手判断像“机器”一般精准，更多的还是他也盲目地相信着自己的新十步绝杀套路绝对能胜过像东东这般的普通职业棋手。 东东看着小胖子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对面那个她从未胜过的强敌。 当公共时限过去了五分钟后，东东猛然抬起了头，走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步，那就是继续回退着另一只马。 “这傻孩子，居然还在试探着对手。”一旁的观众看着东东这步“昏棋”，忍不住出言点评道。 不止是他，无数的人都认为东东这一手在自寻死路。 因为，上一手都不会上当的小胖子，又怎么会在这一手去以炮换马呢？ 这一手还不如直接上士防一手小胖子的将军呢。 但鹏飞望着这一手，却给出了不一样的评价。 “这小丫头，可真够狠毒的。” 还没等鹏飞的话落下，小胖子另一只炮也开始灵活的调动起来。 只需两手，他便能结束这场战斗。 “将军！” 在小胖子还沉浸于自己的布局中时，东东率先喊出了将军。 也在这时，无论是小胖子王一凡特大，还是台上台下的观众评委突然发现。 原来东东这两手退马，并不是为了让小胖子的炮过河从而限制着对手的灵活性和机动性。 反而是为了给自己的炮，创造进攻空间。 也在这时，人们才猛然发现，东东后面走的棋路，居然也是十步绝杀套路。 只不过，东东的十步绝杀，藏的比小胖子还要深。 她为了藏起自己的“炮”，她连续退了两手马啊。 别小看这两手退马，这两手退马可骗了除了鹏飞这类顶尖高手外的所有人。 甚至东东为了骗小胖子忽视自己的退马，她连自己都骗过了。 “不就是一次将军吗？”小胖子移了一下自己的老帅，之前防双炮将的上士，也在此时起了看上去十分关键的作用。 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指颤抖的指着屏幕久久没有说话。 也在这时，东东之前看似无用的进車，随着东东纤细的手指滑过，她又一次喊出了将军。 这一手将军虽然不是死将，但是整个棋局，也随着她的这声将军，优势全在东东所在的黑方手上。 小胖子犹豫的将士滑在九宫格左上，他的额头也在此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的新十步绝杀，也在此时，完全被东东所破解。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王一凡特大震惊的看着场上的一切，他的心中反复回荡着杨铮之前所说的话，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个能与国内人工智能六四开的套路，居然会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所破解。 王起也不敢置信的望着屏幕上的对局，这个经过她手测试过完美改良的新十步绝杀，怎么可能会因为“不贪”而走上现在这般僵局。 “人啊…有时候不止要看未来啊，他更要看看现在。”王起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耍诈赢过杨铮的残局大师，他看着屏幕上的僵局，一语点破了这新十步绝杀的最大缺陷。 那便是新十步绝杀，从来只看第十步，而不是看第一步和第二步！ 06 机会 “我还有机会！” 小胖子望着棋面上的优势大失，他奋力地在心中呼喊着。 他的确有着机会，东东的将军并不是死将，他只要稳扎稳打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去重新布局，那他至少可以在后盘有着翻盘的机会。 但小胖子的下一手，却久久没有落子。 这么多年来学棋的经历，在眼前这份显而易见的绝望中，就像走马观花那般，不停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很早便知道自己压根就不是一个天才，哪怕他付出了比同龄人多出十倍的努力，他依然还是比不过真正的天才。 他也迷茫过，也想过放弃。 但他最后却还是捡起了象棋，一步一步的在那张对于他如同生命一样的，小小棋盘上走着。 他大概从小就相信着笨鸟先飞这个流传上百年的典故，他也大概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那老天必定酬勤。 但他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却被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击溃。 他五岁便参加首都少年杯，面对着真正的天才，他最后只拿到了第八名。 他七岁也去尝试参加华北天才少年棋手杯，最后的结局也仅仅只是拿到了第四名。 虽然这些成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算不上太差，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优秀。 但对于象棋特级大师的侄子，出生于象棋世家的他来说，这份成绩却又是一份耻辱。 他忘不了自己拿到这个名次后，父母还有叔叔失望的眼神。 他也忘不了，自己输掉比赛时，对面的对手嘲笑着他，说他这个特级大师的侄子，棋力也不过如此。 他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多少个深夜，凝望着这些不是冠军的奖杯和证书时，自己脸上淌过的眼泪。 他更记不清自己在多少次接受同龄人还有学校老师对他取得第八名和第四名成绩的赞美时，自己脸上那份尴尬且又无助的笑容。 他慢慢的在这些忘不了和记不清中，开始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下象棋，他也终于在某一天下定决心去放弃象棋。 他在放弃象棋之后，尝试过画画、篮球，游泳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兴趣班，当然，最后的成果也都是不尽他意。 他好像第一次在无数次失败中认识到自己的平庸，他也好像在一次一次努力后，意识到无论自己做什么，大概都不会有着之前下象棋时的那份快乐。 他很不甘心，也不愿意就这样去接受自己的平庸。 但他的不甘心和不愿意又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算得上什么？ 他知道，渺小的自己，从来就没有资格让世界为他去改变。 他也从来就不是世界的主角。 在他人生最迷茫也是最痛苦的时候。 他的父母带着他们象棋研究室的最新研究成果找到了他。 而这份最新研究成果正是“新十步绝杀”，据说是能够击败世界最强人工智能的无敌套路。 他们望着眼神涣散的儿子，他们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小胖子能彻底掌握这份套路。那他绝对会完成为像他叔叔王一凡这样的真正象棋特级大师。 而小胖子最后也选择相信自己的父母还有这份摆在他眼前的“无敌套路”。 虽然他在看到这份套路的第一眼时，心中隐隐就觉得这份套路太过于刻板，注定会让他的人生失去诸多珍贵的东西，但心中的不甘心却让他又“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份套路。 时间也证明了，小胖子当初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这份“无敌套路”的确让他失去了很多东西。 但这份“无敌的套路”，却让他在十二岁时拿到自己的第一个业余杯冠军以及站在这里争夺排位赛第一的资格。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成果也离不开这份套路。 但此时此刻，为何心中又出现了当初那份不甘心的情绪呢？ 难道是因为东东击溃了这份无敌的套路吗？还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却依然追不上任何人的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实在弄不懂，自己为了此时此刻，放弃了孩童时期所有的娱乐，放弃了最好挚友的希望，放弃了象棋本身的快乐。 却依然还在原地做着抉择。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也实在弄不懂，自己付出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努力去完善这所谓的新十步绝杀，却又在此时此刻被对面这个从未赢过他的女孩轻而易举的破解。 他快要疯了。 但他却又在癫狂的边缘克制住自己所有欲望，颤抖的选择了继续走着带给他心生，又摧毁了他许多的新十步绝杀。 …… “这孩子完了！”不止是评委，很多观众也都这么想。 明明拉长战局就能拖到后期寻求希望，但台上这个“愣头青”却依然选择继续新十步绝杀这个套路。 他…实在算不上职业棋手。 至少在许多人眼里，小胖子这愣头青的行为，不止得不到任何人的赞美，还会成为反面教材在未来的日子被数不清的人所取笑。 “江郎才尽”这四个大字，好像在此时成为小胖子身上的代名词，许多懂棋的自媒体都嘲笑的举起手机，想记录着小胖子身上的丑态。 象棋世家，王一凡特大的侄子，花家棋社的种子选手，无论是哪一个标签都足以在这个象棋崛起的年代吸引无数棋友的眼球，这大概也是今天第一个最劲爆的素材。 王一凡特大望着小胖子身上的丑态，他闭上了眼睛满脸嫌弃，或许在他的心中，小胖子这份继续不仅没有打响新十步绝杀这个专门针对人工智能的新套路名号，还浪费了无数渴望战胜人工智能的象棋从业者这十几年来的心血。 拿他去和岛国孙破军相比，完全是对象棋文化的一种侮辱。 也毕竟，岛国的孙破军可是能和李三思这个民间高手杀得有来有回的算力天才。 拿新十步绝杀套路给小胖子，可能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败笔。 当所有人都认为台上的小胖子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可怜可笑时。 杨铮却低着头走上前，拿起了话筒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不要去嘲笑每一个站在舞台上手拿棋子的象棋棋手，他们可是从一上台就赌上一切去战斗。” “无论最后的结局是谁胜谁负，只要他们能贯彻自己心中的棋道，坚持自己心中所想去从头到尾完成一盘精彩的棋局，那他们便是优秀值得所有人去尊敬的象棋棋手。” 07 热爱 “他是傻子吧？居然会为自己徒弟的对手说话。” “你懂什么？他这是装清高。谁都能看出来，那个小胖子已经穷途末路了，他要是再不跳出来说几句安慰的话，那他就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我们只用记录这个小胖子输棋的丑态，不必理会这个连职业棋手都不是的小丑。” …… 台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杨铮的话。 就连小胖子的亲叔叔王一凡特大，都用着鄙夷的眼神看向杨铮。 他们都下意识的认为杨铮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也都下意识认为杨铮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立人设，装清高。反正，小胖子败局已定。 这个世界大概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成王败寇的世界。失败者哪怕再优秀又如何呢？他们最后的结局不也都是成为成功者脚下的垫脚石罢了。 最多，他们的名字也可能会在后人为成功者编写的传记里出现几次，凸显着成功者的天赋异禀而已。 没人会愿意记住失败者，也没人会愿意为失败者而放声呐喊。 输家，永远都不值得同情。 …… 杨铮面无表情的接受着四周恶意揣测他的话语，他也没有退缩的直视着四周看向他那鄙夷的目光。 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他也不会专门为了这些而选择退缩。 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在乎别人的话语，别人的眼光呢？ 他为什么要一定活在这个大众所认为的充满着恶意，永远只是成王败寇的世界呢？ 他可是忠于象棋，忠于自己的男人。 他好像也只在乎小胖子是否能听懂他的话，重新握住棋子。 其实在他走上舞台说出这些中二又让人觉得可笑的话语时，杨铮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很震惊小胖子就算知道下一步是穷途末路，他还仍然选择继续贯彻新十步绝杀的抉择。 他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很喜欢他眼前的这副象棋，但与自己不同的是，他对家人的喜欢还有信任超越了自己手中的象棋，甚至…还超越了他本身的自己。 他也大概忘记了自己当初对象棋的热爱还有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下象棋的理由。 他，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 “去下你心中一直喜欢的象棋吧。”杨铮说完这句话后，他走下了舞台。 “画蛇添足。”鹏飞看着忽然停下手的小胖子，他说出了这句经典的成语。 的确杨铮是在画蛇添足，小胖子也在画蛇添足。他，早就因为自己刚刚错误的选择把棋盘上的路走死了。 回头？哪有这么简单？ 一错再错，才是他现在最明智的选择。 毕竟，现在这个情况，回头的结局可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自己就算用尽全力，也赢不了对面的那个黄毛丫头。 而一错再错，却能保住他身为职业棋手的尊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这个新十步绝杀的套路身上。 …… 小胖子原本也是这么做的，但杨铮的话却又点醒了他。 自己到底喜欢象棋吗？ 他反复的问着自己。 他…大概也是喜欢着象棋吧？不然他也不会坚持这么多年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习着。 可既然是喜欢，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快乐呢？ 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就失去了下象棋的快乐呢？ 小胖子痛苦的捂着头，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他终于发现，当他开始计较胜负还有学会新十步绝杀之后，他就失去了象棋里所有的快乐。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自己在计较胜负还有学会新十步绝杀之后，自己一直都在胜利。 可偏偏为什么，自己会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还有象棋本身的快乐呢？ 他有些弄不懂，也有些迷茫。 这些迷茫甚至比当时他在少年杯输棋时还要难受。 东东望着小胖子，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她忽然开口说道：“象棋最吸引人之处，归根结底不就是在于棋局上的战略，是在两个不同的脑子里按照不同的思路发展起来的吗？” “不同思路的碰撞还有与不同棋手的较量，这才是象棋本身的快乐。” 这句话通过东东前面的话筒传遍全场，也让站在舞台之后的王一凡沉默了。 这段话，是他写的。 写在二十多年前，那个象棋还没输给人工智能的年代。 这段话，也让王一凡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专业的象棋报纸和刊物之上。 这句话，也在当年成为了无数喜欢象棋棋友终身的信仰。 这句话，更在如今被很多人忽视，也成为了一个笑话。 但这句话，从东东口中说出，却又成为了一句无人可以反驳的事实。 在如今人工智能横行的科技时代，无数职业棋手都瞧不起棋力普通的象棋爱好者，他们认为与这些业余棋手下棋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更偏爱无敌的人工智能，因为和它们下棋能快速提升棋力。 慢慢的，绝大多数职业棋手脸上都失去了曾经下棋的笑容。也慢慢的，大家下的棋也越来越没有观赏性。 一个又一个蹩脚的套路开始碰撞，一个又一个无趣的比赛开始展示在所有象棋爱好者眼前。 当所有职业棋手都为了眼中的胜负去专研人工智能里的套路，当所有职业棋手都将自己的目标定为与人工智能交战。 那象棋还是象棋吗？ 这还是…他当初视为一辈子追求的象棋吗？ 王一凡默默地问着自己，聪明的他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 这大概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因为，摧毁象棋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人工智能。 对，就是人工智能让象棋职业选手之间少了太多人与人的碰撞，也都是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象棋的地位才会越来越低。 都怪该死的人工智能，若不是它的贸然出现，自己也不必去耗费十几年的精力与时间研究这所谓的新十步绝杀。说不定现在自己的棋力也应该能配得上象棋特级大师这个段位。 对，都是人工智能的错。 王一凡越想越觉得所有的过错都是人工智能，包括自己的亲侄子输给东东的过错，也都是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 “其实，毁掉你们那个年代象棋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人工智能。” “而是你们自己。” 杨铮望着痛苦癫狂的王一凡，他不合时宜的说出了这句话，他也不合时宜的看着屏幕上小胖子认清自我后的反击，他又说道：“棋手也不该只在棋盘上看清自己的路，他们更应该在棋盘外看清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棋如人生，但人生却不如棋！” 08 光彩 “毁掉那个时代象棋罪魁祸首是我们自己？”王一凡喃喃的念叨着这句话。 他的眼睛里逐渐失去了光彩。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直到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他恍如隔世般的望向这个他已经预料到的结局。 他也望向台下的新闻媒体。 什么人工智能，什么象棋的文化，什么象棋的传承以及未来啊。 这一切都伴随着小胖子站起骄傲那承认自己失败的微笑，化为了过眼云烟。 “的确…毁掉那个象棋盛世的，正是我们自己啊！” …… 坚持本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难于上青天。 毕竟，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意无意的去在乎别人的目光，别人的想法。 尤其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人啊，越来容易被“别人”所左右。 很多时候，人明知道接下来这么做是错的，但人却又为了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想法不得不去一错再错。 因为，他们如果选择他们内心所坚持的东西，那他们或多或少会被打上诸如“情商低”“傻子”这类社会性的标签。 为了合群，为了能成为别人眼中的普通人正常人，他们大多数只能被迫去“错上加错”。 或许，也只有到了生命的尽头，人才会意识到有时候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别人的想法，人生该有多美好。 …… “我输了。”小胖子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接受了自己的技不如人。 他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遗憾。 他想他最好的朋友，马老师的小侄子，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在面对着这条象棋的不归路，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也打算了，在比赛结束后，他一定要多去陪这位朋友下下棋。 因为，他还想和他一起在职业赛场上继续较量。 他走下了舞台，面对着那些拿着手机，摄像机准备记录自己失败模样的自媒体们。 他潇洒的挥了挥手，留了一句我还会再回来的得中二台词。 随后踏入了舞台身后的深渊。 他的确会回来的，因为他知道，棋盘外他输了。 但人生这条路上，他却是刚刚开始。 他一步又一步的走着，步伐有力且轻松。 他看见了自己的亲叔叔王一凡，他没有像失败者一般逃避。 而是坦然的说道：“对不起，我输了。” 王一凡望着如此坦然的小胖子，他忽然笑了。 因为就连半大的孩子都能如此逃跑的接受自己的失败，他又为何不能像他那样去接受自己的失败呢？ “没事，在棋院继续努力吧！”王一凡难得伸出了他的大手，揉了揉小胖子的头，他也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不用了，我准备继续在花家棋社学棋。”小胖子虽然惊讶王一凡特大这忽如其来的温柔。 但他却又坚持的拒绝了王一凡特大给他的路。 “为什么？进棋院不是你的梦想吗？”王一凡特大好奇的又说道：“你也知道棋院的资源，只要你进去进修几年，出来必定是一级棋士。” “可是我想从头开始，重新去认识象棋。”小胖子第一次如此固执地说道。 “重新去认识象棋？”王一凡特大愣住了。 “对，我想重新去认识象棋，认识象棋里的每一个棋子，认识象棋里的每一个典故。认识不同的对手，重新去认识自己。”小胖子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叔叔，直到刚才我才意识到，我从小到大喜欢的并不是象棋里被定义的胜负，而是喜欢象棋本身的东西。” “本身的东西？” “就像卒从不后退，炮勇往直前，車直来直往，将运筹帷幄。” “这些东西，可以说是象棋里的精神，也可以说是象棋的本质，这些东西才是我从小到大为象棋着迷的热爱。” “与再厉害的人工智能交手，也永远换不来的东西啊！” …… 下雨了。 杨铮走出了会场，他伸出了手感知着雨滴的冰冷还有无情。 在他的脸上也难得多了几分惆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了许多人眼中最讨厌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王一凡特大所说的话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却知道，他大概拯救了一个迷茫的少年。 象棋的未来从来不在像他这样的中年人手上，也从来不在那些只知道喊着改革，然后把矛头甩在人工智能的老年人手中。 象棋的未来始终掌握少年人手中。 只要哪怕有着一个少年人热爱着象棋，那象棋绝对会有着未来。 虽然杨铮也开始惆怅，但他并不后悔他今天所说的话。 因为那个时代是的的确确毁在他们自己手上。 人工智能的出现只是改变了象棋在那个时代的格局，但越来越多争强好胜的职业棋手却毁掉了象棋本身的价值。 胜负的确重要。 但比起胜负，象棋可还有着其他棋类所没有东西。 那就是包容性。 象棋不看出生，也不看天赋，更不看握子的人究竟是谁。 它啊，看的永远只是街头巷尾里每个持子人脸上的笑容。 象棋啊，它本就是华夏受众最广，也是无数成年人孩童启蒙时用的棋类游戏。 它生于平凡，也从不高贵。 他就像维持这个世界里的诸多普通人一样。 虽然看上去并不重要，但它可一直都在努力用它本身的价值支撑和维护着这个复杂且又庞大的世界。 象棋永远不会毁于任何人工智能的手上，它也永远不会毁在任何人的手上。 因为，象棋就是象棋。 他就是平凡的，每个人都可以有着资格下的棋。 联想着现在职业棋坛的门槛越来越高，再联想着无数职业棋手不停给象棋创造新的规则让他复杂度比肩围棋将棋，最后再联想着现在许多职业棋手看不起业余棋手以及同行的现状。 杨铮叹了口气又有些迷茫。 但他很快又不迷茫了，因为，他看见了小胖子走出了会场。 这个总是骄傲，总是孤单的小胖子，如今的脸上却挂满了笑容。 毕竟，在他的身旁可有着给今天专门给他加油鼓气的好朋友啊。 也毕竟，在他心中，还有着他最喜欢的象棋啊！ 09 算计 平复完心情的杨铮回到了会场。 但当他踏入会场那一刻时，全场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喊。 “十步…十步…十步？” 杨铮原本以为他们还沉浸于上场比赛，可当他看向屏幕时，他的眼里竟也多出了几分不可思议。 在杨铮刚刚离去的那段时间里，孙破军仅用十手便彻底将死了他的对手。 这听起来虽然有些天方夜谭，但这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所有人面前。 也在这时，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在回想着一个问题，那便是，刚刚的新十步绝杀到底是套路不行还是下棋的小棋手不行？ …… 孙破军，这个来自岛国的选手。 曾被主办方视为是这场职业比赛中的最大黑马。 但后来通过李三思的试探，孙破军又从黑马变成了一匹劣马。 他大概也和小胖子一样，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的人工智能训练，导致于现在的他缺乏与“人”交手的实战经验。 但刚刚发生的一幕，却又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了他。 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一个继承他爷爷孙大圣天赋的天才。 他仅用了一个晚上加上一盘小胖子与他如出一辙的棋，便能改变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下棋思路还有下棋习惯。 这等让人感到惊叹的魄力，就已经超越了在场所有的小棋手。 他平淡的站了起来，眼神里再无之前的狂傲。 “到底还是算错了。李三思不仅没有摧毁他的信念，反倒让他在失败中认清自我，重新思考着象棋究竟是什么。”王一凡特大特别清楚孙破军这淡泊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这等淡泊的眼神，也让他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棋力绝对比昨天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王一凡特大终于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着，自己太小看“人”这个字。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王一凡特大痛苦的捂着头，思考着这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 “你知道人与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象棋协会会长望着台上王一凡特大痛苦的样子，他对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是天赋？是才能？”作为年轻人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词语，但不料听到这两个词狗，他的父亲却哈哈大笑。 “不，是态度。” “态度？” “对，就是态度。”象棋协会会长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王一凡特大在这场比赛里的种种不寻常。 但经商多年的他，又很聪明的装作没看到。 “的确如你所说，天赋，才能是现实中区别天才和凡人的标准。但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却还是态度二字。” “这个世界虽然有着不少天才，但归根究底，大部分人都是像你我这样的凡人。” 凡人？年轻人听到这两个字，他有些不服气。 自命不凡的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父亲口里的凡人。 尤其现在已经小有成就的他，更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一个与大部分人一样的凡人。 虽然他是这么想，但看着比自己成功无数倍的父亲也承认自己是凡人时，他心中的不服气慢慢变为了平淡。 会长望着不再气盛的儿子，他有些欣慰。 “态度可以让凡人变成天才，也可以让天才变成凡人。” “一个人的态度，不仅是能决定他的下限，更能决定他未来的极限。” “王一凡，你要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话，你才猛有资格与我面对面的下一盘棋。” …… 王一凡好像明白，自己大概是从成为象棋特级大师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作为象棋领域最高的荣誉，这份名誉让他迷失了自我。 他开始看不起段位比自己低的人，他也开始看不起大部分“凡人”。 尤其他在成为象棋特级大师之后，开始推崇着所谓的精英计划。 他潜移默化的开始把人划为三六九等。 不止是他，想必现在大部分掌握着资本的成功人士，都开始下意识的把组成这个世界最核心的俗人、凡人划为三六九等。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天才，是万中挑一的人。 也因此，越来越膨胀的他们开始用着各种方式去算计着无数素未谋面的善良普通人。 垄断，算计，是他们身上的代名词。 也正因有了他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总是会看不见希望。 低档次的娱乐，在加上他们随便赋予的商业价值，成为了无数看不见希望的年轻人趋之若鹜的追求。 强行被赐予商业价值的梦想，又一次让数不清的年轻人舍命追求。 他们享受着年轻人为他们卖命的种种，也享受着年轻人对自我例如韭菜的种种调侃。 当然他们更享受的是自己作为持子人，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但他们似乎忘记，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天才，自己也仅仅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面对着时代的洪流还有日新月异的世界，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持子人。 将“普通人”作为棋子的他们，自然也会发现，最后将军的往往是他们一直看不起被视为棋子的俗人，凡人。 …… 孙破军在昨日，终于认识到自己从小到大所依赖的算力，在华夏这片大地上压根就算不了什么。 李三思这个精通神鹿象棋的巅峰算力棋手，让他明白，象棋其实除了算力以外，还有着许多能决定直接胜负的关键因素。 人，永远不会成为冰冷的计算机器。 哪怕从小被岛国棋坛视为天才的他也不行。 因为人有着计算机所没有的诸多情感。 这些情感看上去像是制约，但实际上这些情感却又是促使着人不断进化，不断超越过去的起跑线。 第一次经历失败的他，很迷茫，也第一次开始反思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有何不足。 他能有信心去挑战所有计算机上的人工智能，也有信心能靠着算力去碾压着90%的同龄职业棋手。 但，他实在想不到他该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去继续提升算力吗？ 他不想，也不想去继续依靠算力这单纯的预判。 直到他看到了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时，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继续让他这场比赛里变得强大的路。 那便是算计。 这个算计不同于普通的算计。 他的算力加上小胖子新十步绝杀的套路计谋，才是真正的算计！ 10 战胜 王一凡特大清楚自己辛苦研究十余年的成果，就这样成为了别人的嫁衣。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让他高兴的事，因为他研究“新十步绝杀”的初衷就只是单纯为了战胜所谓的人工智能而已。 但奈何小胖子天性懦弱再加上才能不高，导致于他这十余年的研究就这样化为了一个又一个看上去美丽且又脆弱的肥皂泡。 当小胖子输掉了比赛，这些华而不实的肥皂泡也终于迎来了破灭的结局。而孙破军恰到好处的出现，就像一双温暖大手一般护住了最后一个即将破灭的肥皂泡。 在岛国十几年来的积累，更加科学的训练方式，超越所有同龄人的才能，再加上他爷爷孙大圣的悉心指导，孙破军有着足够的资格，能让这个美丽脆弱的肥皂泡超越所有极限，飞到苍穹之上。 可为什么王一凡特大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难道是因为孙破军岛国国籍的身份？还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人类的对手永远只有人类自己吗？ 他不知道，所以他很迷茫，也对着自己亲手创造的新十步绝杀充满着无穷的失望。 这份本该离开他的迷茫还有失望，也让他愈发痛苦，愈发自责。 这次比赛的冠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就是孙破军吧？ 几乎所有评委还有高深的象棋评论家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孙破军现在所展示的棋力还有才能已经超越了国内大部分的一级棋士，而距离真正的象棋大师也就一步之遥。 尤其沉稳的孙破军，此时就像一只沉默的猛虎一般，蓄势待发。 究竟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呢？ … 东东平淡的望着孙破军用着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套路赢下了对手。 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这份屈辱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着已是失败者的小胖子。 他大概是想通过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去说一些什么，或是去做些什么。 他也大概是想通过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去告知华夏棋坛的同龄人，他已经到达了他们无法追赶的高度。 但东东在感觉到屈辱同时，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沸腾。 这份沸腾不单单指的是血液，更指的心脏，乃至于是她浑身上下所有的跃动的细胞。 她忽然很渴望与孙破军交手，虽然她知道现在的她和孙破军有着一段不小的差距，但她却有股冲动想去为小胖子还有刚刚输给孙破军的不知名棋手去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她和小胖子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朋友，也明明她跟输给孙破军的那位棋手更是素未相识。 但她心中又为什么出现了这股冲动呢？ …… 杨铮沉默了。 他看着孙破军与对面棋手的复盘棋。 他的眼里慢慢出现了惊叹。 孙破军果然是一个天才，刚刚他使出的新十步绝杀已经不在是最单纯的新十步绝杀，而是完全超越了套路的“棋道”。 为什么要说它是“棋道”，因为孙破军刚刚使出的新十步绝杀，其实是为了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而做出的铺垫。 他是一个算力惊人的天才少年，虽然比不过李三思，但他的算力也超过了不少成名已久的职业高手。 高深的算力，让他不仅能算到棋盘内的后三手，也能让他算到了棋盘外的后三手。 他的十步绝杀，其实从细节上看与小胖子的套路有着不小的差别。 这不小的差别就是小胖子绝不会为自己留后手，而孙破军却总是会留一手。 从外表上看，孙破军这留一手，是对之前失败的新十步绝杀改进。 但从本质上看，孙破军这留一手，是故意展示给他的敌人看的。 在这片赛场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但人总却会因为年纪、阅历、棋力等各方面不同，而对孙破军这留一手有着不同的看法。 就像王一凡特大会因为这留一手陷入深深自责，也像职业评论家也会对这留一手过分高估孙破军的真实实力，更像东东这些热血少年，会因为这留一手情绪低落或是过分亢奋。 这一手留一手的布局，也是孙破军惊人的算力在现实中极限的展示。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破军算计所有人，唯独没有算计到杨铮这个怪胎头上。 他还是太急了。 太急于过分展示新十步绝杀。 明明可以放在四强赛上展示，他非要提前在十强赛上展示。 别人十几年的积累，又怎么可能是他这个毛头小子在几分钟时间彻底掌握的呢？ 虽然杨铮看出了孙破军的小破绽，但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相信华夏这些优秀的少年选手中，绝对会出现一个会控制好情绪，用气势还有智慧去击败他的英雄出现。 他也好像懂了王一凡特大之前为什么说孙破军的爷爷“孙大圣”是六耳猕猴的真正原因。 那便是，他们这一家人，都太急于攻心，而放弃了象棋最重要的脚踏实地。 … 阿吉在公园里下棋，而他的对手正是老张。 老张的棋路基本已经固定成型，无论他用了什么办法，他都改不掉他开局前三手的布局。 也因此老张最开始在公园里的绰号就叫“程咬金的三板斧”。 虽然这“程咬金的三板斧”听起来像是褒义词，但实际上却又变成了贬义词。 如今很多文字词语都因为网络上的各种调侃，而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有人说这是好事，因为调侃过后的词语还有文字，有娱乐精神，更贴近生活，也能让人更快记住。 但也有很多人却坚持着词语本来的意义，认为不纠正文字本来的意义会让小孩子失去文字传承，也会让课本上的课文失去原本的意义。而坚持这种他们所认为“对”的人，却在很多人眼里又是无趣且无聊的人。 老张就是一个天生无趣且又无聊的人。 为了能让自己三板斧成为真正的三板斧，他还是下了不少功夫，但他的天赋实在太差，开局的三板斧总是输多赢少。 就像现在的他已经连输给阿吉三把。 一般正常人会在第四把重新调整套路，去打个对面措手不及。 但老张依旧还是三板斧开局。 而阿吉也是用着基本和上局差不多的杀法将上老张的军。 这两个人，真是无趣又无聊啊！ 11 少年 杨铮大概忘记了，在台上的这群少年人之中，也有着几个算力不亚于孙破军的天才。 而在这些算力天才之中，有一个人格外耀眼。 那人便是李天道，作为从这场比赛一开始就被誉为和孙破军一样的夺冠黑马。 他在今天这场排位赛里表现得相当低调。 全胜的战绩本该让他出尽风头，但把把耗尽时间的险胜，又让无数人对他大失所望。 毕竟，大部分人对象棋的理解，就是快、准，稳。 而媒体所喜欢的象棋，也同样都是短、精，狠。 但像李天道这种慢、拖、险的象棋。 自然也得不到像刚刚孙破军这般强烈的媒体关注度，甚至还有不少媒体人都在心中暗讽着李天道是高开低走，是棋院有史以来最差劲的状元。 但，在李天道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被批判过后的情绪波动。 他很平淡，也很淡然。 仿佛他虽然处在棋盘之内，但他却又活在棋盘之外。 …… 媒体总喜欢报告悲观的报道。 不仅仅是因为悲观的报道有着乐观的报告所没有的阅读量，更主要的是悲观的报告更容易贩卖焦虑。 媒体很喜欢贩卖焦虑这四个大字，他们也从不在乎手上的这份焦虑对当代的年轻人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们只在乎这份焦虑能不能让大部分成年人感觉到愤怒以及悲哀。 也因此，在几年前，华夏小棋手在四国比赛上输给南越小棋手之后，那份带着满满焦虑的报告自然也引发了全国各地网友的愤怒。 也正因为那份带着满满焦虑的报告，才会让身为队长的鹏飞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承受着同龄人无法想象到的压力。 不然以鹏飞的天赋与实力，绝对能刷新国内最年轻的象棋大师新纪录，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特级大师。 不过，鹏飞从不后悔那份报告所给他带来的沉重的压力，甚至他还有些感谢那份带着恶意的报告。 因为，就是那份报告，才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和无能，也就因为是那份报告，他才会萌生出把象棋带上奥运会的野心。 他看着那些目光贪婪的自媒体人们，也看着很多惊慌失措的职业象棋人，他也不由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这场比赛会出现一个和自己当初一样的人。 这个人不需要棋力太强，但他必须要内心强大。 …… 李天道淡然的走上舞台，他听着身旁的熙熙攘攘，也看着同样平静的对手。 他忽然笑了。 “原来是你啊。” 他好像很熟悉对面，而对面那个看上去平凡的女孩，看着一脸笑容的李天道，她也笑了。 “当然是我，棋院里的状元郎。” …… 女孩叫李婷，是王孙棋社里的高手，也是和孙破军师出同门的小师姐，她更是曾经棋院里备受瞩目的天才。 但她却在自己前途最光明的时候，受到孙大圣的邀请选择加入岛国国籍去进军岛国的职业将棋。 这是她的抉择，也是她父母的选择。 而导致他们做出这个抉择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鹏飞所带领的华夏少年象棋队爆冷输给南越少年象棋队的那篇报告。 他们就像许多90年代看不清象棋未来的象棋大师一样，满脑子考虑的全都是自己所谓的未来。 当时她的离去，也在华夏棋坛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也毕竟，棋院当年可是把她当成状元去培养，不仅免了她所有学杂费，还每年奖励她三万块钱奖学金，甚至棋院还承诺以后会送她出国读书比赛，让她拥有同龄人所期盼的所有未来。 但她的背叛就像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刺痛了棋院那些老头子的心。也正因为她的背叛，后来被称为棋社新状元的李天道，可过了一段艰苦到没法想象的日子。 不过，这段艰苦的日子也造就了李天道现在淡然平静的内心。 …… “过奖了。”李天道听到状元郎这三个字，他笑的更灿烂了，或许是为了回敬李婷的称赞，他主动地放弃了抽签，将先手直接让给了对面。 李婷很吃惊，这个新状元郎到底是真傻还是看不起自己，居然将象棋最能决定胜负的先手送给了自己。 她也其实也在比赛前就听过李天道的名字，这个有着狂妄名字的少年人，据说他的天赋不下当年的自己，也听说他围棋也有着职业水平。 但就算围棋职业棋坛给他抛出了象棋无法给与的种种让人羡慕的条件，他最后却还是选择继续下着前途无望的象棋。 看来，他真是一个傻子。 李婷也不是什么善人，相反她的心要比很多成年人还要狠。 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对面那个小傻子的谦让，也下定决心去击溃这个小傻子脸上他不喜欢的笑容。 也因此，李婷的第一手直接选择杀伤力最强的当头炮。 李天道也很自然的走出了马儿跳，他笑着看着这盘棋局，眼神里忽然亮出了一抹精光。 李婷跳马，李天道出車，李婷出車，李天道没有犹豫的架了一个中炮。 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炮，却让很多职业棋手皱起了眉头。 因为在这个时间，这种战局里李天道这一手架中炮，明显是不理智的。 尤其是这种开局黑方架上与红方方向相反的中炮，在象棋术语里又叫劣手炮。 他不同于顺手炮，他的出现直接将黑方本来劣势后手无限放大，也给了对方那枚还没出手的红炮大片可以随意施展拳脚的空地。 这一手劣手炮，让李婷也大吃一惊。 出于慎重，她没有走炮，而是进車死死卡在两卒中间，看样子她是想吃卒的同时逼走李天道这边跳起的黑马。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天道似乎没有看见这枚红車的威胁，反倒是又跳了一只马。 “棋院怎么培养出这种笨蛋啊！”观众还有评委们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又忍不住嘲讽着在他们眼里高开低走的李天道。 他们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叫李婷的女孩，胸前别着的代表她岛国身份的国旗，他们又在叹气的同时，眼神里竟然充满着贪婪。 或许，他们从比赛一开始期盼的就是，李天道惨败于他对面那个岛国女孩的结果吧！ 12 黑白 “我听说李婷选手曾经下过职业将棋？” “是啊，虽然李婷选手不如孙破军那般在职业将棋届那么出名，但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职业女棋士。” “我也听说将棋比围棋还要复杂，是全世界最复杂的棋？” “嗯，尤其是将棋中的镰仓大大将棋，作为将棋中最复杂的棋种，听说下完一整盘棋，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那华夏的神鹿象棋呢？不是也很复杂的吗？和岛国的将棋复杂程度应该不相上下吧？” “神鹿象棋？那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就是一个象棋延伸玩具罢了！他怎么能与将棋相提并论！” “那李天道不是完蛋了吗？他怎么可能下得过对面，毕竟对面接受的可是全世界最复杂的棋类训练。” “是啊，他已经完蛋了，在开局的这几手中，他连续失误了两手，劣手炮就算了，可以理解为大赛经验不足，但不管直車，那就是选手个人能力不足了。” “看来咱们华夏就连象棋都后继无人了！” “唉！谁说不是呢？” ……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李天道，就像大部分人都期盼着这场比赛的结局是李天道落败那样。 象棋，这个可以说是华夏最知名，也是受众最广的“国棋”，在这个时代被很多人打上了诸多意义不明的标签。 这些意义不明的标签说好听点就是现在许多承受着生活重压的成年人们在这个看不清未来的世界里，拼命寻找的宣泄口。 但说难听点，就是现在许多成年人，再也没有对国家还有国粹的自豪感，他们变得低欲望，变得想要躺平，变得看什么都毫无波澜。 这些标签说实话，也不是单单打在象棋身上，这些标签啊，同样也打在万千成年人的身上。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除了生活，人生，还有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迷茫之外，更多的还是媒体贩卖过剩的焦虑。 媒体从来也不会考虑过他们所制造的焦虑到底是对当代年轻人是好还是坏，他们只会一味把他们看到的，猜想的，还有虚构的焦虑全贩卖给所有当代的成年人。 慢慢的，国家的荣誉感，民族的自豪感，国粹的美丽，还有历史悠久的传承，都在这无穷的焦虑中，慢慢淡泊，变得无关紧要。 只留下一个个一脸迷茫，看不见希望的绝望年轻人。 华夏，如今比任何朝代，任何时代更加需要英雄，需要一个勇于改变现状的英雄去拯救着大片迷茫的年轻人。 但现实中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做英雄，有能力的人习惯独善其身，没能力的人也慢慢被接触到的媒体，生活所同化，习惯了漠然去看淡身边的一切。 偶尔，也会出现几个想成为英雄的华夏少年人。但媒体总会在他们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告诉他一些古怪的大小道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你觉得生活这么简单吧？ 不会吧？你不会不知道人其实从一出生就被注定好了自己一辈子的上限吗？ 有些东西出生没有，那这辈子也注定没有。 人活着就该为了挣钱！为了挣钱！为了挣钱！除了挣钱之外，理想和梦想全都是骗子的话语。 渐渐的，这些歪门邪道，居然成为了道理，一步一步摧毁着很多想做英雄的年轻人们——他们所坚持的信仰。 … 李天道听着四周的流言蜚语，也看着四周恶意揣测他的眼神，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的跳正马也让自己的劣手炮变成了“小劣手炮”危危可及。 李婷也没有犹豫的抓紧机会，跳起了正马。 随着她的跳马，整个棋局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虽然双方并没有出现任何棋子的损耗，也虽然双方也没有出现太过激烈的交锋。 但很多人却都下意识地认为红子的胜率绝对高于黑子。 就像许多媒体总是告知大众出身很重要的道理那般！ 提前领先一手的红方，再加上多走一手的红車，她，多像那些投胎在富家的阔少啊。 反观黑子，先天不足不说，从小也没接受过富家阔少所受到的幼儿教育，他的那一手拙劣的劣手炮更像是那些在别人眼里视为没出息的父母，在孩子孩童时期放养的天性。 李天道的下一手更是坐实了大众眼里“棋院最水状元”的名号。 他的下一手依旧没有管那过河的红車，而是移了一下正马旁边的黑車。 这一手不但看上去有些拙劣，还有些小市民般的贪婪。 李婷望着李天道这手进車，她也笑了。 “这个只会傻笑的小傻子，不会是在偷学我的套路吧？” 李婷一边这么想一边移着車，果然，正如她所想，李天道的下一手是进車过河，死死的卡在两卒中间。 也随着李天道这一手，双方的局面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造成双方局面一摸一样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劣手炮的开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压榨了对面开局时的生存空间。 此时的李婷和李天道就像是两个分班到一个班级的小学生一样，虽然他们两看上去无论是智力还是身高乃至身体素质都是差不多的，但是细看来说的话，出生在有钱人家的李婷，天生就要比出生在穷苦家的李天道要多上很多优势。 很快，李婷的优势就被充分的展示在棋盘之上。 平炮对車，李婷的这一手很巧妙，天生多一手的她，就算和李天道换車，她也是占尽便宜的。 这也像这两个同读同一个班级的学生，同时在考试中拿到了全班第一。但不同的是，家境富裕的那个孩子，因为自己比起穷小子多上几个兴趣爱好，更加受到同学和老师的青睐。 反观那个穷小子，也就因为自己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会，反倒是处处被同学所排挤。 李天道不想换車，就像那个穷小子看见了富丫头，不同于自己的排挤，而是受到老师和同学的赞扬之后，不敢失去自己唯一擅长的学习那样卑微，这也导致李天道下一手居然也是照猫画虎的平車吃兵再捉马。 而李婷这个富丫头，看着李天道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她的下一手是高車保马，意图退炮打車，丝毫不打算给自己棋院的“小师弟”李天道哪怕一点的面子。 李天道似乎只能无奈的平炮对車，而李婷则是大大方方的吃卒捉马。 李天道看似又气急败坏的走上了和李婷一样的高車保马。 但本是红方的李婷，再天生先手的优势下，她走出了精彩的退炮。 “接着模仿啊，小状元。” 李婷微笑的看着对面的李天道笑道：“如果你下一手不变招，那这一盘就是我赢了！” 13 垃圾 “哎！可不是呗！”李天道拍了拍大腿。 如果按照这职业象棋规则，他这一手如果不变招的话，那将会直接判负。 “这傻小子居然连职业象棋的规则都忘记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杀进十强的！” “看来，这次代表着华夏少年象棋最高水平的棋院，要翻车咯！” “哎！输谁不好，非要输给岛国人，真是…家门不幸啊！” …… 李婷望着傻里傻气的李天道，她忽然在心中出现了一股不祥的念头。 这是她多年身为职业棋手的直觉，但她很快又平复了心情，她不相信对面会赢下自己。 她虽然已有几年没有碰过华夏象棋，但在岛国，她接受过更科学更系统的算力训练，这些算力训练告诉了她，棋类运动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互通的。 布局，藏子，以及对对手下一手的预判，这些都是所有棋类运动的共通点。 尤其是华夏象棋，作为世界被破解被研究最多的棋类运动。 红方先手，不但是胜率最高的开局，更是对黑方棋手压制最狠的开局。 只要黑方棋手的棋力不超过自己一个大段，那么这盘棋的胜负，只须通过开局几手就能预判出最后的胜负。 这个敢用劣手炮开局的傻小子，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去决定这盘棋最后的结局。 等等…劣手炮？ 李婷仿佛抓住了什么，正当她想去深思对面劣手炮开局的意义时，李天道笑嘻嘻的走出了一步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棋。 移車躲車。 所有人望着那个站在红色中兵旁边的黑車，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毕竟，在这一手变招中，冲卒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婷跳马捉車，她的判断很理智，甚至也超过了不少成名已久的职业选手预判。 果不其然，在她这一手的逼迫下，李天道只能“无奈”地进車捉炮了。 李婷没有躲，也没有逃，她甚至都忽视了那枚对红炮虎视眈眈的黑車。 她轻飘飘的跳马吃了黑卒，这一手比起上一手更加精彩。 因为她这一手看上去是在对马，但实际上李天道无论是用車吃炮，还是换马，他最后的结果绝对是丢掉两个大子。 而且这一手也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味，天生多一手的优势，也在此时展示到淋漓尽致。 李天道拍了拍脑袋像是懊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去捉炮，但他的下一手却比任何人都要果断。 他直接选择吃炮，放弃了可以说是棋局后期威力最大的马。 他笑嘻嘻的看着对面，似乎在说，我绝不会拖到棋局后盘，我只与你争这潮起潮落的朝夕。 李婷看懂了李天道的笑容，她也正有此意， 她也是少年，为什么非要像那些老气横秋的职业棋手一样用小心谨慎地去拖到棋局后期。 她更是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她不相信自己的才能会比李天道差上半分，她好像想起了自己在棋社被内定为状元时，李天道也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毛头小子。 听说，他还是一个懦夫，为了避开上一届的夺冠热门小外星人，他才会晚上一届参加职业棋手考核，自己又为什么要去思考着他开局明明是走错的“劣手炮”呢？ 李婷终于放下了执念，她踩马回敬着李天道的傻笑。 李天道看着杀气腾腾的李婷，他又走出了平車捉马这惊人的一手。 正常来说，李婷可以用退炮保马去应对着李天道这惊人一手，甚至可以说这一手能让李天道又丢下一个大子。 但权衡利弊过后，李婷直接下底車，她好像放弃了马，但明眼人却看出她这一手决定要李天道速战速决了。 李天道理所应当的吃掉了马，而李婷也吃掉了黑象。 从棋面上来说，李婷只要下一手跳马，那她就能喊出本盘第一声将军。 而且这一手也不得不说可以是李婷算力的巅峰。 因为黑方可不敢补士去防李婷的跳马，因为她第一手的当头炮，就是为了这一手故意摆出的。 也在这时，很多人又开始埋怨李天道的“劣手炮”，也因为他的劣手炮，才会让自己陷入李婷布局的短线陷阱之中。 但算力惊人的各位却没料到，李天道下一手居然像是一个象棋新手一般，直接跳炮，先将上老帅的军。 “这棋可不能这么走！”几个懂棋的观众看着李天道的这一手，他们忽然跳出了这句话。 的确，正如他们所说，只要红方补士的话，那这一手将会产生一系列可怕的连锁反应。 甚至可能会直接结束比赛。 毕竟，从开局到现在，李天道换子的速度可比不上对面的先生，但这一手，也大概是他唯一能走的一手。 因为他补士会被炮打将军，进将也会被红車补上一手最后逼上绝路，无论走什么棋子防守，李天道终会先丢子再被将。 与其防守的代价太沉重，还不如先手去进攻，去将被动暂时转为主动。 李婷也没有留手，她没有选择上士，反而是直接炮过去，让李天道无法补士。 这一手很精彩，也很果断，甚至比红方补士更能快速杀死这场比赛。 因为这个炮，在很多人眼里，是足以断绝李天道几乎所有的后路的“无敌大炮”啊。 “做人啊，有时候不要太执着于未来。更应该看看眼前。”李天道漠然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出了一步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平車占肋。 这一手其实是李天道从开局就一直藏着的妙手。 两轮看上去无奈的进車捉炮，也只是李天道为了藏住这一手的深谋远算。 华夏象棋也的确是从开局就能大致看出最后结果的棋类运动，但华夏象棋也只有开局的那几手。 它还有着无数围绕着开局几手的后手。 厚积薄发，这四个原本是形容围棋的成语，如今放在这盘象棋中更为恰当。 “不，我还有着希望。”李婷虽然被平車占肋这一手所震撼住，但论起双方棋子数量来说，她还有着优势。 先手红方的多一手，也可以让她重新规划这盘棋该怎么走。 但是，她移动着屏幕的手，却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眼前？你是在指这个只有红黑两色的华夏象棋？它就是一个垃圾！一个永远没有未来的垃圾！” 14 笨蛋 “垃圾？”李天道听到这两个字，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李婷即将面对的是狂风暴雨时，李天道又恢复了比赛之前的平淡。 “就算垃圾…又怎么样？” 李天道平淡的说出了这八个字，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红黑二色的象棋，他忽然又笑说道：“垃圾配上笨蛋，不是绝配吗？你说是吗？” 李婷吃惊的看着李天道，她的眼里不但有着不可思议，还有着一份她从未出现过的畏惧。 “笨蛋…垃圾？”杨铮听着这两个词语，他靠在评委席上，大笑起来。 “真是绝配啊！” ……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才。虽然外界总是谣传我是棋类运动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是，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把同龄人玩乐的时间全放在象棋之上。” 李天道回想着自己学棋以来的经历，他更加平淡。 从七岁起，每天十个小时的象棋基础训练，这是他能进棋院学习象棋的资格。 在进了棋院之后，他又将每天十个小时的基本训练量，提升到十五个小时，这又是他能在众多象棋高手中名列前茅的基础。 然而十五个小时的训练量，不足以让他成为状元。 他最后又在十五个小时的训练量上，加大了对练的时间，把每天与象棋为伴的时间，提升到十七个小时，这又是他成为状元的成就。 当资格加上基础最后再加上成就。 李天道自然就是棋院有史以来最强的状元。 只可惜，没人知道棋院对李天道最强状元的评价，都认为李天道是有史以来最水的状元。 如今，看着李天道的逆转，他们的心情就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但好在，李婷的一句华夏象棋垃圾，又让不少观众同仇敌忾。 也虽然，焦虑还有意外是媒体最爱贩卖的题材，但有一个题材更是所有人最期待最渴望的题材。 那便是愤怒。 …… “你的确是个笨蛋。”李婷平复完心情说道：“我听说围棋协会曾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职业棋手考核，然而，你却傻乎乎的拒绝。” “是啊。”李天道坦然的承认了自己是个笨蛋。 “可是，那又如何呢？” 李天道的追问，也让李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过了许久，她说道：“你知道围棋职业棋手的收入吗？” “围棋职业棋手的收入？”李天道摇了摇头又说道：“我只听说过，围棋职业棋手的收入挺高的。” “是啊，目前，国内普通围棋职业棋手的收入主要来自围甲和教棋。围甲各队薪资不同，每月底薪大概八千到一万五，胜出一局奖金一万五到两万，围甲普通职业棋手水准接近，胜率大概一半，算下来一年大概有20到30万的收入。” “那你知道象棋职业棋手的收入吗？”李婷又问道。 “这我知道，象棋职业棋手进入省队，每月的底薪大约两千到五千，参加象甲比赛胜出一局大概在一千至三千左右吧。不过像我们这些年轻的职业棋手，不到大师之境，估计也就年薪十万不到吧。” “那你知道将棋职业棋手的收入吗？”李婷看着屏幕又问道。 “不知道。” “职业将棋一共有七个头衔，每个头衔的收入都比上一个头衔成阶梯似增长，哪怕是刚入棋坛的新职业棋士，他每个月收入都折合华夏币大约两万左右。” “所以你说你傻不傻，明知道象棋职业棋手收入如此之低，还会去选择华夏竞争压力最大且又收入最低的棋类运动。” “可是，我只会下象棋啊。”李天道微笑的看着对面，他又说道：“难道喜欢一个东西，就要用钱去衡量吗？” “当然，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也必须要像我们父母一样买房买车，你也知道现在华夏很多城市的房价，普通人就算奋斗一辈子都难以支付的起。更何况是你们这些收入比普通人更低的象棋职业棋手呢？你再想想，象棋职业选手一辈子能下多久象棋？大部分象棋职业棋手到了四十岁就棋力下降，五十多岁酒差不多该退出棋坛了。能下一辈子象棋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李婷的话很恶毒，但不得不说很现实。 因为大部分职业棋手，一辈子都只能拿到不到三千的底薪，憧憬着所谓的未来。 象华夏棋作为华夏第一大棋，甚至他的竞争压力和生存空间比围棋更加残忍。 虽然华夏象棋也经常在网上被人调侃为——大师满地走，一级棋士不如狗。 但在以十四亿人口为基础的华夏大陆上，每一位一级棋士可都是在为了目标，为了理想而倾尽全力地去战斗！而那些看上去不值钱的象棋大师，他们啊，每个人可都承受过无数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与悲欢离合。 只有强者，只有强大到内心波澜不惊的人。 才能站在象棋大师的位置，去接受别人的挑战。 “的确，你说的没错。象棋职业棋手的收入是很少，甚至很多人都居无定所，一辈子都买不起房也买不起车。”李天道似乎被说动了。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之前的淡然，这次，取而代之的却是——坚毅。 “但我不相信华夏象棋职业棋手会一辈子买不起房，买不起车，我也不相信华夏职业棋手的未来会一辈子比其他棋类运动员的收入还要低。” “因为…至少现在的我，可以去用眼前的棋子，去为未来的华夏象棋杀出个朗朗乾坤！” 李天道说完这句话后，浑身爆发出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识过气势。 也在这时，李婷才明白，李天道为什么会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畏惧。 因为这个只会下象棋从不考虑自己未来的笨蛋，心中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鸿鹄之志。 他，是李天道。 也是华夏棋院有史以来最强的状元。 他，其实一点都不笨，而是他不愿意去过多思考着象棋之外的事情。 他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心比天高，道比法深！ “你…还不落子吗？你…应该在和我聊天的时候，算出了这盘棋所有的退路了吧！” “但我告诉你，无论你怎么算，这盘棋永远只有黑白分明，而不是是非不分！” 15 理想 李婷冷冷的看着李天道。 “你活的可真是理想啊。” …… 正如李天道所说的那般，刚刚李婷之所以说那么多，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拖延时间，思考着李天道在这盘棋里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逆转。 她是一个聪明，且又见过不少世面的少年人，她也知道十六七岁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是处在人生最叛逆也是最迷茫的时期。 钱，是人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也是最能让少年人，成年人感觉到焦虑的话题。 尤其在无良的自媒体狂轰乱炸下，半大的孩子都感觉到自己读书，活着都只是为了未来有朝一日挣上大钱。 但李婷却没想到的是，李天道居然是个另类，一个活在理想世界，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爷”。 这个富家大少爷，不止傻了傻气的妄图去改变华夏象棋的地位，还打算在这盘比赛赢下自己。 他…真是个愚蠢的男孩啊。 …… 李婷的下一手退中炮，这一手是她思考过后，最稳妥的应对方式，当然这一手过后，她还打算退車去拉长比赛的节奏。 她的思路很正确，因为这两手过后，李天道必须要用至少三步去应对她退炮退車过后的连锁反应。 李天道用車捉炮，他也看出来了李婷心中的小九九，他的这一手不仅是要捉炮，他还想要捉马。 而李婷看着李天道这一手，她轻飘飘的拱上了兵挡在車的面前，这一手是她精妙算力的展现，也是她从开局一直留下的后手。 而这一手却恰恰救了她的命。 “果然，棋院曾经的头号种子，棋力绝不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比较。”孙破军自然知道李婷曾经是棋院状元的过往，他，也十分惊讶李天道居然能和李婷能纠缠了这么久，但他却丝毫不担心李婷会输给李天道。 因为他看出了李婷除了这个“兵”以外，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后手。 李天道依旧十分平静，他望着李婷显示出她绝妙的后手后，他忽然笑了，随后他居然没有管李婷的后手，反而直接用炮吃了李婷的马。 这一手又让所有人觉得出乎意料，因为红炮打黑马的代价，很有可能会被李婷的底車换掉，只要李婷能在抓住一次时机，用炮打掉黑車，黑方就自然形成“单車寡炮瞎胡闹”的险境。 但李天道脸上的笑容，却又让李婷思考了许久。 “不管了。”李婷当机立断，直接将送上嘴的黑炮吃掉。 她还有着一招后手，她不相信即将要陷入单車寡炮瞎胡闹的李天道，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也毕竟，论棋子的数量自己远胜于李天道。 她有信心，自己绝对能拖到后期，自己也绝对能靠着棋子的数量去慢慢蚕食着李天道危危可及的后盘。 “象棋，可不是加减法这么简单，象棋可还有着乘除法呢！”李天道低起头忽然说道。 随后，他走出了一招匪夷所思的棋。 也就是这一手匪夷所思的棋，让李婷大惊失色。 这一手棋就是进三步車。 也是所有棋谱中双車一炮的最基本杀法。 这一手，彻底死将。 …… 李婷走出了赛场，在她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刚刚输棋时的惊讶还有刚刚下棋时的不可一世，在此时全都化为了对未来的彷徨。 她明明还有着后手，但为什么对面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去让她展示她最后的妙手呢？ 象棋不止有加减法，还有着乘除法，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十七岁的她，第一次尝到了败北。 虽然她在岛国下职业将棋时，也尝到过很多次的失败。 但象棋的失败，却好像更多的击碎了她的尊严还有信心。 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输在一开始就没有放在心上的劣手炮？还是最后自己贪心吃掉的马？ 又或是…自己输给了对象棋的热情？ “还有未来吗？”李婷忍不住询问着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未来，是自己的未来，还是华夏象棋的未来。 在她脑海里全浮现的是李天道在整场比赛里所说过的话。 “我不相信华夏象棋职业棋手会一辈子买不起房，买不起车，我也不相信华夏职业棋手的未来会一辈子比其他棋类运动员的收入还要低。” “因为至少现在的我，可以去用眼前的棋子，去为未来的华夏象棋杀出个朗朗乾坤！” 如此霸气，如此有担当，如此有责任感，如此有着气节的少年，她好像从未见过。 不对，她好像在很多年前曾见过。 她也终于想起来了，在她是棋院内定状元时，她有一天在参加完比赛后，看到过棋院门口曾徘徊过这么一对母子。 这一对母子大概是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打扮的不但土里土气，还风尘仆仆的。甚至这一对母子还抱着两篮她一直都觉得廉价的土鸡蛋。 但这对母子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打扮，自己的风尘仆仆而感觉到半分自卑。 母亲虽然是标准的乡下人，但是她脸上总是挂着让人忘记不掉的笑容。 而男孩，则是满脸坚毅的看着棋院那宏伟的大门放声对自己的母亲大声说着他的未来。 他说，他以后绝对会进入棋院，让自己的母亲过上让人羡慕的生活。 他还说，自己以后绝对会成为华夏有史以来下象棋最好的棋圣，去带领着象棋走出亚洲，走向世界。 他最后还说，他叫什么李天什么的。 他要让整个象棋届，因为他而变得不一样。 当时的李婷权当看笑话，因为每年在棋院门口诉说理想的人不说上万，也有几千。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那个穷小子，好像真的实现了他当时所说的理想。 他，就是李天道吧？ 李婷好像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了。 她原来啊，一直都在没有理想的活着。 钱好像很重要，但是理想好像更重要。 或许这么说更为恰当，那就是当一个人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那他也不会缺钱。 钱，大概永远都是理想的附属品吧？ 李婷最后回首望着考核院大门，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口气是为谁而叹息。 16 主角 李天道悠然自得的回到了休息室。 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悲喜，仿佛刚刚的那盘棋，只是他人生中无关紧要的一盘棋。 他在休息室里，看到了岳剑平。 这个六指少年，天赋异禀，自然也杀进了十强赛，作为整场比赛里观赏性和杀伤性最具有视觉感官的少年，他也被主办方安排到最后一场比赛作为压轴大戏。 这两个少年，认识许久，也彼此知根知底。 他们望着场上开始的倒数第二场比赛，都很默契的选择了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岳剑平忽然第一个开口说话，他问李天道：“你觉得孙破军怎么样？” 李天道想了下回道：“的确出类拔萃。” 岳剑平又问：“与你我相比呢？” 李天道笑了起来：“你我不过是泥潭里的泥巴，孙破军则是天上的云彩。” 岳剑平若有所思的说道：“是啊，你我就像是泥潭里的泥巴，无论出生，经历，还是选择象棋后人生见到的种种，都不及云彩诞生时美丽，有时候真羡慕他啊，刚出生时就得让很多人抬起头去仰望。” “不过，泥潭里的泥巴也未必会比天上的云彩逊色半分啊。”李天道睁开了眼睛，笑呵呵地又说道：“有时，泥潭里的泥巴，也会绽放出不输给云朵那般美丽的野花啊。” “抬头抬久了，脖子总会酸痛，也会想着低头去看看脚下的风景。” “人生的最大的乐趣不就是在感觉到疲惫时，偶尔低下头也看见自己一直被忽视，从未珍惜过的风景吗？” “是啊，人生总是因为不经意而变得异常美丽。” “生活啊，也同样是因为抬头，低头，而让人充满着继续前进的勇气啊！” …… 李天道出乎意料的表现，掩盖了十强赛上所有的风头。 虽然现在的这场比赛依然妙手连连，双方棋手也都在努力展示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积累，但是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总会不经意的回想起刚刚发生的那场比赛。 刚强，不屈，勇气，希望，还有那常被老人挂在嘴边的脚踏实地，都在李天道一手一手的妙招之下，展示的酣畅淋漓。 这也让很多人重新审视着大屏幕上的华夏象棋。 慢慢的，在大家眼里，那张普普通通的象棋棋盘上，不再只是摆放着一枚枚毫无生气，平淡单调的棋子。 也慢慢的那些刻着兵卒马相士的棋子也渐渐有了生命。 那些有了生命的棋子纵横在棋盘之上，他们在努力拼搏，在努力战斗，虽然他们结局大多都是跌落在棋盘之外，但他们倒下时的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却好像说明他们也曾努力的活过。 象棋的主角究竟是什么呢？ 是稳坐在中宫的老帅，老将，还是横冲直撞，无往不利的車马炮呢？ 没人能给出一个真正又准确的答案。 也或许，这…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固定的答案。 …… 杨铮仿佛是一个另类。 因为，此时的他正在认真观看着这场没人在乎的比赛。 相比于身边活在“过去”的人，杨铮似乎更在乎的是活在当下。 业余棋手出生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在象棋比赛中，没有人是天生配角的这个道理，他也清楚台上的两人比起孙破军还有李天道，她们也付出了同样不为人知的汗水还有努力。 但他却没有为台上两人的比赛去说些什么。 因为，他知道台上的两人，也和刚刚的李天道一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还有他们的想法。 她们啊，好像也只在乎自己身前这座小小的棋盘。 …… 说实话，这两人虽然都在努力的下棋，但她们的棋力也只能在同龄人当中算得上优秀。比起李天道，孙破军这些能让人感觉到震撼的棋手，她们可差了许多东西，甚至她们的棋力连小胖子都不如。 但她们的心态，却超过了在场不少下棋多年的职业棋手。 面对着晋级的压力，面对着四周观众沉浸于上盘棋的氛围，她们落子却又总是让人觉得铿锵有力。 慢慢的，她们也走到了中盘。 一般中盘的比赛，往往都是互相算计，颇为精彩的换子环节。 但这两个女孩，却下的慢吞吞的。 她们每一步棋都在超越昨天的自己，她们每一次交手，也都在超越着刚刚的自己。 杨铮望着如此出色的她们，他也不免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因为他知道，这些孩子可代表着未来的华夏象棋。 这些孩子也同样是未来象棋棋坛的主角，或许她们并没有太强的天赋，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精彩杀招。 但，也就是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人们，却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去组成华夏象棋的根基，让华夏象棋在未来成为无数人仰望和追寻的高楼。 想到这里，杨铮又不免有些欣慰，因为他觉得华夏象棋，并没有像王一凡特大嘴里所说的那般不堪，他也觉得，华夏象棋未来很也可能像鹏飞，李天道所说的一样，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他也似乎在这盘棋里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华夏象棋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个机器而倒下，它反而会因为一个个前仆后继的少年人，而不停的在跌倒中站起。 华夏象棋，可是很多人的信仰啊！ …… 杨铮又瞥了眼台下，他看到了没去休息室休息的东东，此时的东东脸色并不是很好。 她好像在畏惧，也似乎在迷茫。 她也应该会很畏惧吧？孙破军李天道的表现，对于这个从小就被很多人不看好的少女来说，就像两座高山一样遥不可及。 她也应该会迷茫吧？今天对恩师，父亲许下的冠军誓言，在绝对实力面前就像是一场春秋大梦。 她也大概失去了信念了吧？这场高水准的考核赛，让她看到了自己与他人实力的差距。 她更是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吧？ 这么多强敌，这么多没见过的套路，让她明白，自己应以为豪的套路，就像落叶一般脆弱。 “我只是一只乌鸦，总是妄想着自己能飞上枝头去变成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 “我也只是一只蚂蚁，以为自己能撼动大树，能撼动比自己大上数百万倍的大象。” “我也只是一只螳螂，张开双臂以为自己能挡住疾驰的车辆。” “但我知道，到头来，乌鸦不但不能变成凤凰，蚂蚁也是撼不动象，螳螂更是挡不住车辆。” “但为什么，乌鸦却有勇气飞上枝头，蚂蚁明知不敌，也会去大胆的挑战大象，螳螂为什么又会去坚毅的挡住车辆？” 17 配角 没有人能陪伴你一辈子。 也没有人，会永远在你迷茫的时候伸出手，无私的将你从泥潭中拉走。 父母终会变老，老师也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哪怕是与你海誓山盟的伴侣，也会随着无情的岁月，与你先后经历离别还有生死。 人，也只有靠自己。 靠自己在无数次跌倒中站起，又在无数次迷茫中走出。 人，也永远只能靠自己。 因为人会长大，会被迫去抗起家庭还有社会的责任，也会不停的经历所有人都必须要经历的生死离别还有喜怒哀乐。 人啊，也就是因为经历这些才会明白，何为强大。 不要迷茫，坚定的相信自己吧！ 杨铮明明有着机会能对东东说出这些话，但他却又不愿对她说出。 因为，他相信东东，肯定会在未来能明白这些道理，他也相信，这个纯粹的少女，只要走上赛场进行比赛，她也肯定会慢慢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很强大。 …… 台上的比赛也逐渐进入了尾声，获胜的选手，是一位名不见传的少女。这个少女，棋力或许不如对面，但她肯定要比对面的对手内心还要强大。 因为，她走到了最后。 真正意义上的走到了最后。 她在面对着对面的穷凶猛打，她一直都在咬牙坚持。 她也在面对着自己棋局上的数次逆境时，选择坚持到了最后。 坚持这个复杂的东西，不同于容易的放弃。 尤其在象棋比赛中，坚持也被赋予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意义。 而那个极其特殊的意义，也正是无数次经典对局中被称为奇迹的东西。 东东依旧没有走出迷茫。 就算奇迹展示在她的面前，她也依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会出现奇迹。 是啊，像她这样的普通少女，又有什么资格去创造奇迹呢？ 慢慢的，东东低下了头。 在她的眼里也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般的释然。 这也是大多数人正常的反应，而这种释然也叫做逃避！ …… “该你了。”李天道站了起来，拍了拍岳剑平的肩膀，指了指舞台又说道：“让他们去看看真正的华夏天才吧！” 岳剑平听到天才二字，他笑了起来。 “的确，我就是一个天才。” 说完这句话的他，大步往着舞台上走去。 他，也似乎忘记了，在十强赛中，除了他和东东以外，其他八人都是全胜的事实。 他，更好像忘记了，自己在媒体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天才。 但他，却无比坚信自己是一个天才。 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的天才！ 十强赛最后一局比赛，正式开始！ …… “是他？”东东抬起了头，看见了岳剑平，她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也是乌鸦吗？他…也是蚂蚁吗？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只是一只傻乎乎妄想着自己能挡马车的螳螂呢？” 东东喃喃自语道，但很快岳剑平用他嘴角上的笑容告诉了东东。 他既不是乌鸦，也不是蚂蚁，更不是什么螳臂当车的螳螂。 他永远也只能是他自己，他就是岳剑平！ 岳剑平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走到了赛场中央，他望着自己的对手，颇有些头疼。 他的对手正是和李天道一样在职业棋手考核中表现低调的——蒋冰冰，这个很少出现在世人和媒体眼前的少女，可是去年四国青少年象棋交流大赛里的慢棋单项冠军。 不仅如此，蒋冰冰也在国内各大业余比赛中，都是常胜将军般的存在，但令人惊愕的是，对于她的棋路还有棋风，各大象棋评论家和象棋研究员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评价。 这也因为，蒋冰冰下棋实在太慢了，她的每一手几乎都能精准的落在规则期限的最后一秒。而且，她的套路也五花八门，但大多也都是世家棋的存在，每一盘比赛，她的绝杀套路也基本没有重复。 她也因此有了一个绰号，叫做“千面公主。” 如今千面公主遇见了李天道这个专杀世家棋的杀手，想必这场比赛也应该足够精彩吧！ 蒋冰冰望着岳剑平，她的脸也如她的名字一般冰冷。 她的师父是著名慢棋象棋大师冰洋，与李天道的师父快棋李怀古大师曾是竞争对手，分别效力于不同地区的职业队，在十多年前的象甲比赛中，也交手过数次。 一快一慢的交锋，最后比的却是谁能最先保持住平常心。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几次交手中，都是李怀古大师获胜。 这也导致，蒋冰冰和岳剑平在这场比赛中更像是代表着他们师父之间的宿命之战。 “在四国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去选择快棋单项。”蒋冰冰火药味十足的说道。 “可是不选择快棋单项的话，快棋队就少了一个人啊。”岳剑平抓了抓头发，心平气和的说道。 他们两人同是去年四国青少年交流赛中代表华夏象棋的小棋手，只不过岳剑平所获得的荣誉要比蒋冰冰多上一项快棋单人冠军。 原本，岳剑平也只是报名了超快棋单项项目，但是队友临时的意外，迫使着带队教练半推半就得让岳剑平参加了快棋比赛。 这也导致蒋冰冰自打那场比赛之后，就一直认为岳剑平是一个狡诈恶徒，故意抢夺队友的位置还有功劳，去证明自己比她强。 岳剑平也尝试过解释，但蒋冰冰天生就蛮横不讲理，再加上她嘴皮子也利索。三言二语之中，岳剑平就举手投降，对她避而远之。 原本岳剑平也以为自己应该不会碰到蒋冰冰，但主办方似乎早就知道他两的矛盾，在主办方的精心安排之下，这两个少年人又再次相遇了。 这一快一慢的碰撞，能像他们师父一样给观众带来视觉还有感官上的震撼吗？ 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看着火药味十足的蒋冰冰，对这场比赛多了几分世俗的猜测。 “听说你在预赛的时候，还爆冷输给了一个篓子？看来你这一年都没有什么长进啊！”蒋冰冰又嘲笑道。 篓子，在象棋术语里一般指得都是象棋下的很差，甚至说是外行的，带有侮辱的贬义词。 但令蒋冰冰没想到的是，一直心平气和的岳剑平听着篓子这两个字，却意外的板起了脸。 “篓子？她可不是什么篓子，或者说参加职业考试的所有棋手里也没有也不会出现哪怕一个的篓子，因为在这场比赛里，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的下棋，每个人都在用力的去实现他们对象棋的热爱，还有他们的梦想。” “不要用篓子这两个字去侮辱任何人，更不要看谁都趾高气昂。” “象棋，用手下，而不是用嘴下！” 18 快慢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一个圈外人说话。”虽然蒋冰冰看到生气的岳剑平莫名的在心中有些发怵，但想到岳剑平去年在少年队沉默的表现，她心中又有些莫名的愤怒。 这种愤怒，不关于男女之情，就好像是自己一直承认并且视为一生的对手忽然对自己说，他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另有他人那般让人在心中恼火。 蒋冰冰在少年队时也和岳剑平对弈过几盘棋，当然慢棋的她，天生就比快棋多一些规则上的优势，最后自然也是蒋冰冰胜多赢少。 如今这个“手下败将”，不但为“圈外人”说话，还趾高气昂的去告诉自己一些听腻的大道理。 这也让这个脸上总是冰冷的少女，在心中发誓要给岳剑平一场终生难忘的对局。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们用实力说话吧！” …… 一般的职业象棋比赛都不允许双方棋手在比赛时进行过多交流，一是为了防止作弊，二是因为象棋这项运动需要高强度的集中力。 但这场职业排位赛中，却允许小棋手在比赛时进行交流。 无论是东东与小胖子，还是李天道和李婷，都在对局中说出一些让人津津乐道有关于象棋的话语。 主办方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这场比赛在外人眼里，是中日两国的交锋，虽然孙破军和李婷归根究底身上流着的是华夏人的血液，但是立场还有背叛，让这场排位赛充满着不确定性。 至于第二条，则是象棋协会会长还有王一凡特大，对这一届的小棋手有着特殊的期待。 李天道，岳剑平还有小胖子乃至于蒋冰冰以及两位被淘汰的小棋手，其实都是国内知名象棋大师的关门弟子。 他们不仅代表着他们自己，更代表着他们背后的师门。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小胖子，居然被东东爆冷淘汰。 可就算如此，东东也始终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圈外人”，就算她能进入五强，在这个错综复杂的职业棋坛里又能有多远呢？ 这也不能怪蒋冰冰从始至终就看不起东东，现实其实比小说还要残忍。 比赛就这样在火药味中揭开了序幕。 蒋冰冰看上去运气明显比岳剑平的要好，她直接随机到红方开局。 但实际上，像蒋冰冰这样精通慢棋的选手，她最擅长的还是黑手后手开局的防守。 不过，蒋冰冰并没有在意，自小学习象棋的她，有着足够的经验去将自己不擅长的“劣”转为“优”。 而且，她也知道，被动随机到黑方后手的岳剑平其实对于她来说，劣势比自己的还要大。 因为岳剑平最擅长的就是“双头蛇”或是“双仙人指路”这类带有“双”的开局。 自己若是掌握住先手的话，岳剑平也难使出他最擅长的“双”开局。 因此，蒋冰冰的第一手是仙人指路。 而岳剑平的应对方式则是飞象。 望着岳剑平这一手，蒋冰冰直接来了个跳马。 岳剑平盯着蒋冰冰的看似防守的跳马，他犹豫了片刻，进了一步小卒。 “还想用双开局呢？”蒋冰冰直接推测到岳剑平的下一手大概率是还是进卒，这种双“仙人指路”的黑方开局，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最劣势的胡闹开局”。 但是对于岳剑平来说，这种开局却是最适合他，也是他最擅长的开局。 有时候，象棋里看上去比较完美的开局套路，远远不如“合适”二字对棋手更加重要。 为了应对岳剑平的双开局，蒋冰冰直接将马放在河口，只要岳剑平敢使出双仙人指路，那这匹看上去温顺，像是防守的马，绝对会在下一手，撕开黑方的阵型，将红方先手的优势无限扩大。 这也是一种很冷门的世家棋套路开局，一般新手遇见这种开局，总会因为判断失误，被“马”撕开阵型，错过最佳布局时间。 但岳剑平可不是新手，他一眼就看出了蒋冰冰的小心思，他的下一手，并没有使出他最擅长的双仙人指路，而是和蒋冰冰一样跳了边马。 他这种慢吞吞的下棋方式，让很多了解岳剑平棋路，还有听过岳剑平快棋手名号的人都感觉到有些不敢置信。 也的确，擅长下快棋还有进攻棋的岳剑平，在开局这几手中变得只会一位防守，而擅长防守的蒋冰冰却果断的在开局时，用仙人指路和河口马的方式，露出了她不为人知的凶残一面。 这盘棋，也因为两人与往常截然相反的进攻方式，让局势变得“扑所迷离”了起来。 “蒋冰冰不是最擅长下慢棋吗？”台下的孙破军想起了自己在参加职业考核前，自己领队曾叮嘱过他有关于蒋冰冰的情报，他此时倒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毕竟，蒋冰冰的下一手，居然是平炮过宫，这种极具侵略性和杀伤力的棋，完全不像是慢棋手能在开局走出来的。 而岳剑平的下一手，让他更是摸不清头脑。 因为岳剑平的下一手，居然是进炮齐河。 这一手，看上去是在打红方第一手的仙人指路，但是孙破军隐约觉得岳剑平这一手依然还是在防守。 “你居然还在想双仙人指路？”蒋冰冰也有些意外，此时的她，其实可以跳河口马去彻底吃掉那总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黑卒。 但她权衡再三，最后决定的却是飞象。 “就算让你双仙人指路，我再开局还是能多赢你一手。” 蒋冰冰虽然是这么“催眠”自己的，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在那一动不动的小卒身上。 “咦！”在场的观众望着岳剑平的下一手，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岳剑平的这一手，并没有选择自己最擅长的双开局，而是轻轻地进了一步車。 “这…”蒋冰冰看着这一手，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因为，这一手，彻底让她感觉到对面那个大名鼎鼎的快棋手，居然和自己一样，走的是最传统，也是防守最强的“慢棋”。 19 羡慕 “岳剑平这小子，真是深不可测…”望着这盘快慢交替且又出乎意料的对局，不少听说过岳剑平快棋手这个名号的职业选手们，都对着台上稳如泰山的岳剑平称赞连连。 岳剑平也的确值得这些职业棋手去称赞，因为他在面对着最了解自己也是最熟悉自己的对手时，他竟然有勇气去改变。 改变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写起来也简单，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尤其对面的选手可是全世界公认的少年慢棋第一人，与她进行慢棋对局，无疑是一种愚蠢且又幼稚的行为。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岳剑平是一个愚蠢且又幼稚的少年，因为现在的他，眼神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以及自信。 感觉到自己少年慢棋第一人地位受到挑衅的蒋冰冰，冷冷地笑了起来。 “你是在自寻死路吗？” 蒋冰冰说完这句话后，直接走了一步炮，她也打算在下一手露出獠牙，直接撕开岳剑平经营许久，固若金汤的后方。 而岳剑平望着这一手，他走出了一步匪夷所思的棋，那一步正是冷门的拐角马，他的这一手，看上去似乎在保炮，去经营自己固若金汤的后方。 但现场不少懂棋的人却看出岳剑平的这一手拐角马，实际上则是准备打算与炮联合，去反守为攻。 蒋冰冰也看出了岳剑平的“小心思”，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决定去管这只拐角马，而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出了一步横車。 “我就不信你的下一手不是横車！”蒋冰冰恶狠狠地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 的确，按照目前的局势，横車无疑是岳剑平最好的选择。毕竟，拐角马加上横車，足以限制死蒋冰冰这边威力最大的红“車”。但这么做也会相对造成一定风险，因为象棋的棋子是固定数量的，要想限制对面任何一位棋子，自己也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尤其自己还是在后手，对面比自己快一手的情况下，开局以一限一，明显会在中局会放大“后手”得劣势。 但，现在这个情况，岳剑平要是横車，不一定会向上诉所说的那么劣势。 因为，他再开局就转变了棋风，走上“后手优势”得慢棋。 岳剑平清楚得知道这个道理，他也准备走上横車，去限制对面的红車。只是，当他正准备移动着自己的黑車去限制对面时，他眼神莫名一瞥，看到了台下郁郁寡欢的东东。 忽然之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与东东对弈时的画面，这个自信又平凡的女孩，在开局的时候其实并不顺利，她一直都被自己的双头蛇的开局困到中段，若不是她最后另辟蹊径的特殊“藏兵之道”，或许自己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刻意追求美观的开局，其实有着防守不足的致命缺陷。 等等，追求美观。 岳剑平想到这里，他定眼仔细一看，他突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自己若是走上横車，去困死对面的红車，那自己这边的阵型又变成了自己最擅长的“双”开局。 作为最了解自己，也是和自己交手次数最多的蒋冰冰，她又怎么会将自己最擅长的开局还给自己？ 岳剑平又仔细端详着棋局，他的眼神最后落在九宫格上的红相之上。 那个被自己的红衣大炮死死卡住，看上去毫无作为的红相啊，其实就是蒋冰冰从开局就想好的暗子。 也是她认为能破掉岳剑平双开局的妙手。 他笑了，随后他也走出了又让所有人感觉到匪夷所思的一步。 他将黑炮躲在右边的小卒身后。 那看上去唯唯诺诺，像是慌不择路，最后又走到悬崖尽头的漆黑大炮，与对面看上去威力无穷的红衣大炮隔河相望。 这一手，不仅观众没有看懂，就连蒋冰冰也没有想到，岳剑平会走出这种篓子才会走的“烂棋”。 “我允许你悔棋。”蒋冰冰倒是很有风度地说道。 但一旁的裁判却挥手示意，告诉他们，这场比赛作为职业排位赛，遵循的是落子无悔的规则。 “那太可惜了。”蒋冰冰虽然在脸上露出了惋惜还有不忍的神情，但她下一手却是又快又狠的进車捉马。 而整盘棋也随着她的这一手，将开局红方的所有优势牢牢抓在手心。 …… “岳剑平这小子怎么会这么粗心，居然碰到了炮。”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岳剑平这一手是走错了，也认为岳剑平的所有布局，都会随着这一手炮变得脆弱不堪时。 岳剑平沉默的冲卒，意图就是用炮打马。 但蒋冰冰又怎么会让老对手称心如意呢？蒋冰冰下一手直接拱兵吃掉了黑卒，看上去她也不再管自己的河边马，但实际上她还在赌，赌岳剑平下一手究竟敢不敢和她换马。 据她对岳剑平的了解，换子是岳剑平最擅长的进攻方式，当然，换子也是她最擅长的“防守方式”！ 岳剑平望着这盘棋，他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和蒋冰冰换子。 这也是蒋冰冰从这盘棋开局以来，第一次赌赢了。 黑方用炮打马，红方也有模有样的用炮打马。 虽然看上去红方还有黑方的丢子数量在这几手的交锋中，相差不多。 但红方的炮还有那一枚横冲直撞的車却杀到了黑方大本营，而那在九宫格旁虎视眈眈的一炮一車，看上去已经无人可敌。 “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蒋冰冰看着岳剑平下一步似乎是“无路可走”的进卒。 在她的脸上也提前露出了胜利者才有的笑容。 她没有急性子的去吃掉摆在面前的看上去美味可口的小卒，而是跳马多走了一步防守。 这也是蒋冰冰下棋时最让人感觉到可怕的地方。 “滴水不漏”。 这可不单单指的是一个成语，更指的是蒋冰冰下棋时对于防守的执着。 作为出类拔萃的女性象棋高手，她很明白自己最擅长的慢棋在中盘的时候，会出现后继无力还有进攻防守单项极端的缺陷。 为了克服这些缺陷，她慢慢的在实战中也找到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棋路，那便是在快要临近中盘的时候，稳妥的补上一枚棋子，去放慢自己和对手进攻或是防守的节奏。 这也是她在四国青少年交流大会中，能够脱颖而出的细节。 这更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还有慢棋流派狂傲的资本！ 20 曲起 “看来今年的这一届新晋职业棋手赛，应该是近十年来最精彩的一届！”鹏飞忍不住赞叹道。 无论是为了取胜而强行改变棋风的岳剑平，还是为了克服慢棋疲软而多下一手的蒋冰冰，都给了今天最后一场比赛添上几笔少年才有的精，气，神。 没有人不被岳剑平和蒋冰冰这场对局所吸引，也没有人不被这多出来的这一手而感到震撼。 象棋这个看上去枯燥无味的棋类运动，在这盘比赛中仿佛变得多了些什么。 无人知道，它究竟多了些什么。 因为这些东西，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但所有人都知道，象棋不再枯燥无味，也似乎在这盘棋中，多了些生命。 “看来，蒋冰冰和李天道应该是我最值得注意的对手。”孙破军也若有思索的说道。 目前纵观参赛的所有选手，李天道无疑是棋力最高的那个。而在这盘比赛中，克服了慢棋缺陷的蒋冰冰，也像一座冰山那般，让不少职业棋手绝望，也让大部分人觉得高不可攀。 她已经达到了李天道的高度。 而东东，望着台上骄傲的蒋冰冰还有身边一边倒支持蒋冰冰的观众，她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愤怒。 明明她和岳剑平相识不久，甚至就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岳剑平手上的老茧，还有下棋时的坚持，也曾深深感染过她。 她不知道，岳剑平是不是蒋冰冰这类天赋异禀能够自我补全缺陷的天才。但她知道的是，台上的这位少年，也曾和自己一样在努力的改变，努力的追寻着所谓的超越自我。 这又让她猛然想起，曾经她也看过了一份报告，报告所说的是，如果智商不到110，就别报考北大清华这类顶尖的大学院校。 因为就算那些人强行考上，他们也跟不上学校进度。 这是一位顶尖院校的资深教育工作者所说的。 也是一个让人感觉到愤怒还有无奈的话题。 他也似乎在说，人从出生起，就被分为三六九等。 只有最高等的人，才配进华夏最高等的大学。 他更似乎在说，凡人这一辈子都追不上天才。 凡人，就永远追不上天才吗？ 这个命题，从来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因为，这个命题从来就不需要一个答案。 …… 岳剑平望着这一手跳马，他很冷静。 虽然他也很惊讶蒋冰冰居然能够弥补慢棋乏力的中局缺陷，但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 毕竟，他之所以选择慢棋开局，其实只是为了打好自己开局的基础。 很多人都下意识认为慢棋，只是落子的慢，能够给棋手足够思考布局的时间而已。 但对于岳剑平来说，他的慢就像他学棋这么多年来的人生一样，只为了应付困境的“厚积薄发”。 他的下一手是平車，随着岳剑平的这一手，車炮卒这三枚从来没有连过一条竖线的棋子，难得的被岳剑平的妙手连连——连在一起。 “想冲卒过河吗？”蒋冰冰自然也看出了岳剑平的意图。 这也是一个很古典的下法，看上去是在在車保炮，但实际上，却又是用炮还有車去保这个卒过河。 这一手冲卒过河，也颇有讲究。 因为，兵卒在象棋里面是最不受待见，也是杀伤力还有移动距离最“差”的棋子。 一般而言，兵卒的作用就是辅助大子或是在后期稍微限制下将帅活动范围的棋子。 在如今的中局，兵卒的作用反而不是那么大。 蒋冰冰很明智的先冲兵过河，似乎没有把心思放在岳剑平的小卒身上。 但实际上，她的这一手更为巧妙，因为她的这一手，只为了动黑象。 果不其然，岳剑平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兵，他没有犹豫的飞象一踩。 这一手，也让他看似牢不可破的后方出现了一个颇为致命的小空隙。 “遭了！”不少观众看着如此“贪心”的岳剑平，都在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蒋冰冰下一手依然没有去管卒，她平車打算趁象不在，去让那个小空隙变得越来越大。 作为精通慢棋的她，判断是极为准确地。 只要她的車过河，配上早已潜伏在后方的車炮，能够打出本局第一个将军。 岳剑平似乎没看出蒋冰冰的小心思，他还是选择之前的冲卒过河思路。 这一手，也让蒋冰冰意识到对面这个小子要跟自己拼到最后。 但已经占尽优势的蒋冰冰又怎么会给岳剑平如何机会呢？ 蒋冰冰用炮打炮，她现在的思路很清晰，那便是用自己先手的优势与岳剑平换子。 她的思路是正确的，黑方劣手的优势加上刚刚跳象后方的空隙，迫使着岳剑平必须要进行换子的战略。 蒋冰冰满意的平炮，给自己之前的平車腾出了位置。 岳剑平没有继续动自己的过河卒，他反而走出了一步退炮。 “你还是继续打算防守吗？”蒋冰冰笑着说出这几个字后，她跳起了马，又冷冷的说道：“那我给你机会！” 这句话让波澜不惊的岳剑平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这蒋冰冰虽然嘴上老说给自己的机会，但是手上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机会。 就像这一步跳马，看上去是像顺应自己下一手象归入的“无用棋”，但是这一步却剑指的是自己的中卒以及换子过后的黑車。 虽然自己看出了蒋冰冰的小心思，但岳剑平并没有生气。 蒋冰冰他很了解，也知道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努力还有心酸。 从小到大，她也和自己一样放弃了所有休息娱乐的时间，去专研象棋。 不过，她也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起码比起自己来说，她从小对于“算”还有“思”的天赋，在整个华夏青少年群体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同样也因为她的天赋超乎同龄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这也导致她现在的性格也是这般喜怒无常。 这更导致了她对于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非师承的职业棋手，抱有居高临下的态度。 性格导致的孰是孰非，也其实在这盘棋中并不重要。 重要的还是，自己究竟能不能超越昨天还有蒋冰冰记忆中的自己，这才是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 岳剑平收起了笑容，他盯着这盘棋，久久过后，他将手放在屏幕之上。 21 曲激 岳剑平将車放在楚河汉界之上。 这一手，不知为何让所有支持蒋冰冰的观众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这一手说实在的算不上精妙，但也就这算不上精妙的一手，却恰好卡死了蒋冰冰蓄谋已久的过河马。 “不退象？反倒是准备和我换子？”蒋冰冰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了心头。 她是一个高傲的少女，从出道至今未尝败绩的她，也交手过无数少年高手。 无论是擅长快棋得，又或是只专精慢棋的高手，几乎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做出像岳剑平这般的选择。 毕竟，现在的黑方处于绝对的劣势。 换子，也只会让自己的劣势不断被扩大。 除非…劣势方有着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在换子中占到便宜，不然这就基本相当于认输。 无论是自信，还是认输。 都对于现在的蒋冰冰来说，相当于侮辱。 也毕竟，她为了今天，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而岳剑平更是被她视为同龄人中唯一的对手。 这种执念，也让蒋冰冰平复了许久的心情，也让她做出了她职业赛场以来最大的一次改变。 最后，她没有像之前一样“虚情假意”的说些什么，而是用实际行动第一次成全了岳剑平。 进車过河，这一手看上去是一次防守，但实际上却打算配合着之前的马去踩中卒。 岳剑平望着这一手成全，他第一次抬起了头看着满脸认真的蒋冰冰，他直接平車捉马。 蒋冰冰往回跳了一手，这也是岳剑平在这盘棋中第一次占到了主动。 不得不说，蒋冰冰中局的这一手防守马，的确可以说是这盘棋前半段的点睛之笔。 因为之前的跳马不但进可攻退可守，更主要的是无论这匹马怎么跳，都能配合红方过河的大子形成“攻守同盟”。 如果只看前半段的话，蒋冰冰自然也达到了李天道棋随本心，道法自然的高深境界。也难怪孙破军也会觉得她是这场比赛里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黑马之一。 不过，岳剑平虽然看上去占尽劣势，但他也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优势。 那被所有人忽视的优势便是岳剑平开局就放弃了他最擅长的“优美开局”，而是转为最基础的防守开局。 虽然他的黑象因为蒋冰冰的设计没在九宫格里恪守不渝，但他却在九宫格里留下了一枚暗炮。 当所有人以为这枚炮是攻击炮的时候，岳剑平却用这枚暗炮，走出了一步精彩的联动。 他向下冲自己的过河卒，他也似乎放弃了自己的中卒。 而蒋冰冰望着这一手冲卒，她没有着急踩掉中卒，而是平車捉马。 权衡利弊的她这一手也走的足够精彩。 因为，她的这一手是平車捉马，这一手为什么这么走？一为了限制住岳剑平后期对他威胁最大的独马，防止岳剑平如愿以偿的拖到后盘；二也是为了逼岳剑平回象防守。 象这枚棋子，在很多人眼里，既不能过河，又会被别的棋子别腿，所以下意识觉得象杀伤力不算大，只能算是防守的棋子。 但象这枚棋子，到了职业棋手手里，却又是大本营里“杀伤力”最大的棋子。 尤其是双方在进行换子时，象在己方大本营里，它可以在很多劣势局时换两子，甚至还能在换两子的同时，限制一子。 只有在九宫格里的象，才是让蒋冰冰觉得最放心的防守象。 果不其然，她的这一手不但限制住马，还逼回了象。 蒋冰冰的下一手平車捉炮，这一手也耐人寻味。 因为明明双方已经到了换子阶段，她却走的更多的还是限制。 但她的限制，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换子”呢？ 只不过这种换子兵不刃血，就像一把软刀子一般去让对方无路可走。 岳剑平架士保炮，蒋冰冰微微一笑，又走出了巡河炮。 岳剑平则是用霸王車应对，但蒋冰冰可不是为了逼出霸王車，她轻轻平移着炮。 随着她的平炮，刚刚失去的优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居然想抽底死将！ 岳剑平也不由有些感叹到蒋冰冰的实力比起去年来说更加深不可测，但他也没有气馁，连续两手他都是平車，意图阻碍着蒋冰冰的巡河炮。 蒋冰冰第三手依旧是平炮，而岳剑平因为连续阻挡蒋冰冰的二手巡河炮，所以黑車的位置卡的非常好，就算蒋冰冰用炮将军，他也能下車挡一下，所以他又走出了一步霸王車。 蒋冰冰用炮下底喊出了这盘棋中她的第一声将军，她看着岳剑平果然用車挡自己的炮，她忍不住大笑的走出了这盘棋里她的第二笔惊人之棋。 之前的那个平車捉炮的小红車，如今被她放在底炮之上。 随着她的这一手，黑方大子基本全被锁死。 而岳剑平也似乎只能继续冲卒。 “还想换子吗？”蒋冰冰望着岳剑平这一手无奈的冲卒，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甚至内心还出奇的平静。 这一盘棋的精彩程度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之前的几盘比赛。 如果说孙破军带来的是视觉还有内心的冲击，李天道带来的感官还有灵魂的震撼，那这盘棋带来的却是血液还有骨髓里的跃动。 因为对弈的双方都在“变”。 两人都没有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开局，二人也都在这盘对局中不停的改变自己的策略还有下法。 无论是岳剑平看上去拙劣的防守开局，还是蒋冰冰现在这般用限制对手棋子当成她所认为的换子。 都给这场比赛增添了不少“乐趣”。 的确就是乐趣。 两人的改变让这盘棋从开始就多了一些激情，他们的改变也让这盘棋在中局，多了几分年轻人的勇气还有无畏。 只是，这盘棋大概已经有了结局了。 无论是象棋职业棋手，还是略微懂棋的业余观众，都认为现在的蒋冰冰已经一只手握住了胜利。 不然岳剑平也不会被逼的只能冲卒。 只是…在场下，有个少女望着岳剑平的冲卒，她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巴。 因为这一手冲卒，正是她一直以来最擅长也是最依赖的——藏兵之道！ “原来，他…他都是故意的！” 22 曲终 “没错…这就是我的藏兵之道…” 东东回想起开局时岳剑平一味防守的模样，又想起他刚刚那手“被逼无奈”的冲卒。 尘封许久的记忆，也在这一刻被彻底宣泄开来。 她终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公园时，有个叫老周的老人曾和她下过一盘与这差不多的棋。 而那盘棋她输得很惨，明明她坚持到了最后，却依然输得体无完肤。 她还记得，那位老人曾对身旁的小杨老师说过她其实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藏兵之道，而是什么狡兔三窟。 她也记得，那位叫老周的老人用那盘象棋告诉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 那便是，兵本无道。 她本以为自己记住了这个道理，她更以为自己会在兵本无道这个基础上不停完善自己的藏兵之道。 但她却又在一次次失望和对自己的不自信中，迷失了双眼。 她迷失的不仅是对自己手中象棋的信任，她，更多的还是迷失的是对自我实力的正确认知。 她好似忘记了她也其实只是一枚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兵，她，也忘记了，小兵其实拥有着其他棋子所没有的东西。 那种东西，便是它可以永远的，一往无前。 “这才是真正的藏兵之道。”东东看着台上的岳剑平，她忍不住说出了这十个字，随后，她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指，凭空走出了一步棋，而那步棋正和岳剑平下一手所走的一模一样。 在蒋冰冰上士之后，岳剑平依旧选择的还是冲卒。 这一手冲卒，颇有点耐人寻味，不仅评委观众没有看懂，台上的蒋冰冰也没有看懂。 她犹豫了一会，没有去继续管这一手冲卒，而是走了一步拱中兵给后方的马让出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也或许，在蒋冰冰心里，岳剑平的这枚卒也大概走到了尽头。 与其去管一枚已经走到尽头的卒，还不如去重新布置进攻路线，去彻底撕开岳剑平后方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 她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也是绝大多数职业棋手在占据优势的第一抉择。 但她的选择，却被岳剑平果断的进車所阻碍了。 那一枚具有最强杀伤力的黑車，在岳剑平这一手中，就像是一枚明知前方是死路，但却又一往无前的小卒一般，“壮士断腕”般的放弃了它好不容易才积累到的所有优势，死死的卡在马腿之上。 “还想去拖延时间吗？”蒋冰冰望着岳剑平这一手的果断，她将马换了一个方向跳了出去。 “只可惜，你太低估了我的棋力了。”蒋冰冰又在心中说道：“我最开始的跳马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弥补我后方放手的缺陷。我的跳马，更多的还是为了吃掉你的車！” 岳剑平望着这一手，他也看出了蒋冰冰打算换大子的意图，他最后也冷静地退車捉马。 而蒋冰冰的下一手则是平車保马。 这一手平車保马，看上去像是防守，但实际上这一手却是直指中卒，让岳剑平下一手走出他最不愿意的走的起中卒。 只可惜，她错误地判断了岳剑平的取舍能力。 岳剑平压根就没有在乎过他的中卒，他的下一手则是往右平移了一步他的过河卒。 “兵本无道。”东东念叨出这四个字后，她双眼发光的又说道：“该结束了。” …… 蒋冰冰望着岳剑平没有进中卒，她也弄不清岳剑平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她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岳剑平平卒的用意，也没有因为岳剑平超乎常理的下法，而做出任何防守的措施。 她的下一手进了两步車，这一手配合着她早已布局好的左侧車炮，意图明显就是打算去吃马吃士去穿心将军。 岳剑平望着这一步棋，他终于笑了。 “终于该结束了吗？” 岳剑平下一手走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平将。 这一手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也在这时蒋冰冰终于明白了岳剑平冲卒平卒的用意，他的用意就是为了逼她——将帅照面！ 刹那间，蒋冰冰的额头上出现了点点细汗。 原先的轻蔑还有不理解都在出将这一刻，化为了震撼。 其实，最开始岳剑平开局的慢棋防守可不单单只是为了示弱。而是为了让蒋冰冰把棋面上所有大子都集中在他的老将身边。 他的每一手其实都有着用意，那些看上去为了锁住蒋冰冰大子的棋子，都在出将的那一刻，展示出它们真正的獠牙。 炮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锁住对面的炮，而是为了在下一手接着之前的平卒，去抽底将军。 而車，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捉马，而是为了在用炮抽底的时候，自己再用車抽底死将。 至于他的象士，更是诱饵，为的就是让对面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掌握着所有的主动，而将自己后方大部分大子集中在岳剑平老将附近。 导致现在出将之后，对面也因为黑方后方臃肿的棋子挡道而来不及回去防守。 这也不再是最单纯的慢棋快棋之间孰强孰弱的问题。 而是最单纯的“算”与“计”。 “我输了…”看着对面的出将，蒋冰冰在脑海里不停计算着自己的胜率，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无限趋近于0，她便很坦然的认输了。 她这份坦然也让现场不少支持她的观众大失所望，但失望归失望，就算让他们上台去继续下这盘棋，那他们也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这…就是你那看不起的篓子她的棋道。”岳剑平望着蒋冰冰，平淡的又说道：“不过，就算那个篓子明知道自己棋力不敌对手，也明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我想她也会坚持把这盘棋下完。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主动选择认输。” “所以我说她是个篓子，明知道自己无论走什么最后的结局都是输，那…强行下完一整盘必输的棋对于我们这种时间宝贵的职业棋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蒋冰冰依旧一脸无所谓。 但她这份无所谓却让对面的岳剑平变得异常认真。 “意义？意义这个东西可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意义的价值也都永远都是取决于你自己，虽然你说的对，强行下完一整盘必输的棋，的确是浪费彼此时间。但对于我们这些背负着象棋未来的年轻职业棋手来说，坚持走完一盘必输的棋会让很多刚接触象棋的人学会坚持。而一把坚持下完的象棋，也会让很多准备打算接触象棋的新人们看到象棋内在的魅力。” “这也是我们成为职业棋手应该背负的责任！” 23 理想 “身为职业棋手的我们，身上应该背负的责任？” 蒋冰冰听着平常寡言少语的岳剑平忽然吐出这么一大段话，她的眼睛里突然多出了满满的笑意。 虽然她输了，但她却并不承认自己是输给了台下那个没有师承的“东东”，哪怕击败她的是东东一直以来展示在众人眼前的兵之道。但她到了最后也只愿意承认自己是技不如人，败在同是名门出生的岳剑平手上。 多年以来不败的高傲，还有一直以来她所接触到的世界还有从小所收到的教育。 都让她明白这世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所谓“阶级”二字，而这个复杂的世界更让她明白，人活着——只是为了在将来的日子里去挣上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大钱。 无论是学生读书，还是上班族工作，乃至于像他们这类的职业棋手，不都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挣上大部人都望其项背的大钱吗？ 她望着满脸充满着理想的岳剑平，她笑着说出了当世名嘴劝诫年轻人的所谓道理。 她说：“我虽然我承认我自己输了，但你会觉得，就凭一盘棋，便能证明她的这些年的寒窗苦读，就能赶得上我们师门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吗？” “哪怕她是的的确确是追上了我，可这场比赛还未结束，她又拿什么去战胜出生名门李天道和你以及孙破军呢？” “就凭她的一腔热血？还有你嘴里那令人发笑的坚持？” “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啊，可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啊！” “作为职业棋手的我们，比起给观众展示这些廉价的品质，我觉得，我们更应该给观众还有那些渴望学习象棋的人，展示出象棋本身的商业价值以及象棋未来潜力啊！” …… 东东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追上李天道孙破军还有岳剑平，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在刚刚站上舞台，能不能像岳剑平一样，轻松写意的击败台上那个过分高傲的蒋冰冰。 她啊，现在似乎只知道，蚂蚁既然有着勇气去撼动大象，螳螂也既然有着执着敢去挡住疾驰的马车。那她这枚小小的卒，面对着棋力远远超过自己的三人，她又有什么值得去畏惧呢？ 她也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脚步轻盈的走出了赛场。 赛场外的大雨，终于随着太阳的出现而开始放晴。明明出现的是日落西山的夕阳，却似乎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上堪比黎明的朝阳。 她望着夕阳，她忽然在心中多了几分豪情壮志，也在眼睛里多了几分坚定。 “尽全力的赢下去，不也是职业棋手该背负的责任吗？”她喃喃自语地又说道：“象棋的商业价值，还有象棋未来的潜力，不也应该是靠着每一位普普通通职业棋手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 只可惜，场内岳剑平并没有听到场外的东东喃喃自语。 他望着蒋冰冰那张执着且又冰冷的脸，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理想是否真的有时候太过于天真太过于幼稚？ 明明自己只是一个刚步入职业棋坛不久的普通象棋棋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帮象棋定义着什么呢？ 但他也很快眼神又坚定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放弃了所有荣誉和繁华，投身于象棋最基础教育的师父。 他也想起了，当年，天生六指的他，在被所有人视为怪物时，只有他的师父对他不离不弃的。 他更想起了他的师父第一次看见他藏在背后的六指时，所说的话。 他说：“这是一双天生捏棋子的手。” 当年满是绝望的他，望着一脸惊喜的师父，他以为他的师父在骗他。 结果，他的师父望着满脸质疑的他，说出了改变了岳剑平一生的话。 “象棋，可是华夏包容性最强的棋，它不像围棋一样看中选择它的大人小孩到底有没有学习它的天赋。它啊，只看中选择它的人够不够努力。天生六指的你，比起很多孩子来说，你天生就具备着比他们更要努力的天赋。” “只要你把你的六指都磨上了老茧，那你自然也会比其他五指磨上老茧的人走得更远。” 虽然这些话放在现在，不值得推敲。 但在当时，这句话却让岳剑平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努力，他才能在竞争如此之大的象棋比赛中脱颖而出，战胜他的宿敌蒋冰冰。 他摇着头望着满脸骄傲的蒋冰冰，他冷冷地说道：“在这个世界里，也有很多人学习象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以后挣大钱。而是因为他的人生里只有象棋。” …… 老周看着电视里的直播，他抿了一口老酒。 在他对面，也坐着一个同样苍老的老人，那位老人看着电视里的岳剑平，笑的跟一朵花似的。 “看来，当初我没有选择错，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老周没有接话，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老人。 “那你…是准备好了吗？” “当然，我从一年前我就准备好了。”老人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经意间挺直了他的胸膛。 “只可惜，王不悔大哥走的真不是时候，他要是能活到这一届象棋职业棋手考核结束，他看到这么多人才，该有多高兴啊！”老人又有些惆怅的说道。 随后，他的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光。 “不过，就算王不悔大哥离去，那我们这些老骨头更应该去为年轻人遮风挡雨。” “尤其，在这个象棋崛起的年代，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去洗刷当年二鬼子给我们那个时代留下来的耻辱了。” “那你有信心吗？有信心去面对着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并战胜他们吗？” “当然有！毕竟，象棋这个东西，可不是单单拼的是个人的算力，象棋啊，拼的更多的还是我们人类的智慧啊！” 老人笑着又看眼电视里的岳剑平，他缓缓说道：“就像我徒弟所说的那般，象棋本该展示的不仅仅是它的商业价值还有未来潜力，它的精神，它的历史，它的传承，更应该被所有华夏人所铭记！” “价值可以被取代，潜力更可以淹没，但是精神还有理想却永远无法被替代！” 24 匠人 奔驰的公交车上，杨铮木楞地望着窗外的夕阳，他的内心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这份压抑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无缘无故，但这份压抑也来的理所应当，更是来的天经地义。 毕竟，今天的象棋排位比赛不但让很多人看到了象棋该有的未来，也让许多人对明天的比赛充满着期待。 期待着明天能有一个英雄可以去击败岛国的孙破军，也期待着明天的李天道还有岳剑平究竟能否如他们所说的那般，给腐朽的职业棋坛重新焕发活力。 杨铮也很期待，不过，比起这份明天的期待，他的心中更多的还是迷茫以及无奈。 也毕竟，他在比赛结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爱徒东东早已离开了会场。 他也不知道东东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他也开始担忧明天东东的竞技状态。 他更是有些后悔，后悔着自己是否对东东要求过高，她啊，其实也只是一个孩子啊。 她的人生应该多一些指导还有建议。 也应该多一些老师的陪伴。 他也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可能有些不称职，虽然老周也是像他那样去放养自己，但东东毕竟也不是他。 她的人生的路可要比自己这个中年男人要长得多。 …… 杨铮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过分的压抑，他冲动的提前两站便下了车。 他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四周的繁华，他又不经意间摸了摸遮住耳朵的头发，他想，自己该去理发了。 但四周大大小小招牌不一的连锁理发店，都让他的内心变得无比的抗拒。 曾几何时，理发是一件多么简单且又快乐的事情。 理发，也简单到只需要你走进店里，坐在椅子上，对着理发大师傅说着你想剪的发型，大师傅便能拿着剪刀和推子，五分钟十分钟就能让你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整整齐齐。 但如今，理发却又变成了一件困难且又复杂的事儿。 形形色色的“理发老师”，总是会在他给你理发的时候，拼命地挑出你头发的缺点，努力地去推销着他们店里的独家商品。 哪怕就算你的头发没有缺点，他们也会从你身上找出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缺点，卖力地推荐着你去办他们店里的会员卡去体验他们口里的特色服务。 他们巧舌弹簧，又会察言观色，更会花言巧语，最主要的是他们大多都是轻言寡信，很少会兑现他们所说的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 这也让每一次理发对于杨铮来说，都像是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他也尝试过，想要去避免着这些战斗，努力去找寻着曾经记忆里那些信守承诺，手法干净利落的理发大师傅，他也只是想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去理个头发。 但是，找了一圈的他却发现，记忆里那些信守承诺，干净利落的理发大师傅还有那些存在在他记忆里的老店都在这些年的岁月中，无一例外的败给了一家家轻言寡信，造型夸张的新型连锁理发店的手上还有嘴上。 他莫名的有些不甘心，也有些不服气。 他也努力的走在街上，认真端详着他身边的每一家理发店。 那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理发老师，那一个个吹风机叠在一起的轰鸣声，还有那一张张顾客表情麻木的脸不由又让杨铮想起了自己曾在便利店买东西时遇见的那位老对手。 那位老对手看上去和年轻的他们一样，但接触久了，杨铮却打心眼发现他和他们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老对手输了会一脸懊恼，赢了也会放声大笑？ 也或许，他与自己的每次较量都是男人之间最纯粹的较量。 不像他们，只是为了较量而去较量？ 更或许，自己与老对手的较量，更是男人之间最执着也是无聊的较量吧？ …… 杨铮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家不是连锁的普通理发店。 那家理发店的名字叫菲菲理发店。 一看名字就知道这家理发店有着属于店主的独家记忆。 他轻轻地推开了理发店的玻璃门，他慢慢的走进了理发店，他担忧的抬起啦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记忆里明码标价的理发价格还有看上去空荡荡的理发间。 理发的价格十块钱，这个价钱在上京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廉价。 廉价到杨铮都怀疑这里理发师的手艺，但他想了想最后却又释然了。 理发这种东西，好像本来就不贵。 他还记得在十年前，理一次发的价格撑死也就二十来块钱。 不像现在理个头发，便宜点的三五十，贵一点的成百上千。 甚至有钱人理一次发，就够的上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 十块钱，难道不就是理发店为了像他们这种普通人而定的最合适，也是最适合的价位吗？ 在杨铮发呆的时候，一个浑厚的男声在他背后响起。 “理发吗？只要十块钱。” 杨铮回过头看着声音深厚的男人，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理。” 简短的一个字，让他从大厅坐到了洗头房，又从洗头房坐到了理发室。 也在这时，他通过镜子看到了价位表下面的一行小字。 “老人孩子理发一律半价——五块钱。” 他看着这一行小字有些沉默，又有些欣喜。 毕竟，小时候被父亲带着理发的回忆也随着这一行小字，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也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都在追寻的老师傅还有记忆里充满着烟火气的老理发店。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里充满着感动。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镜子后面的理发师傅，他又感觉到自己可以去完全信任他。 他大概也值得自己去完全信任。 因为在他的脸上，可有着和记忆里的老师傅一模一样的表情。 那份表情便是尊重。 这份尊重不仅是尊重客人，更是尊重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当然还有尊重他手里的剪刀还有推子。 “你想理什么发型？”后面的理发师傅并没有察觉到杨铮心中的不平淡，他认真的看着镜子里的杨铮一本正经的平淡问道。 杨铮想了想，他笑着说道：“怎么好看怎么来吧。” 理发师听着这句话他也笑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有力，他大声地说道：“好，那就怎么好看怎么来吧！” 25 精神 理发师傅岁数不大，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或许比四十还要年轻点。 理发顾客也岁数不大，看上去二十多点，但实际上却已经三十。 两个岁数相差不大的男人沉默地望着镜子，两人盯着镜子里的彼此，又忽然很有默契的笑了起来。 毕竟，对于一个理发师傅来说，听到顾客说怎么好看怎么来，无疑是对他手艺的信任。 也毕竟，对于一位理发顾客来说，对理发师傅说出怎么好看怎么来，也无疑是对身后师傅手艺的一种承认。 这两个男人，看上去话都很少。 但眼神里，却又看上去装的话很多。 “那我就开始咯。”理发师傅自信的说完这句话后，他拿起了剪刀，开始在杨铮湿漉漉的头发上设计着他所认为最好看的杰作。 …… “师傅，您做这一行有几年了？”杨铮望着镜子里理发师傅认真的模样，他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 “差不多已经二十年咯。”理发师傅颇为自豪地回道。 “那您这二十年一直守在这家店里吗？”杨铮又忍不住问道。 “守？您所认为的守是什么意思呢？”理发师傅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一边对着镜子认真比划着心中的杰作，一边露出了他整齐干净的牙齿。 “守？就是坚守，在这里工作？”杨铮看着镜子里不在熟悉的自己，他有些棱模两可地回道。 “如果守是指在这里坚守工作的话，那我大概已经守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 “如果守指的是别的意思的话，那么我差不多守了四十年。” “哦…守？还有别的意思？”杨铮听着剪刀重新运作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期待的问道。 “当然，守还可以是指操守，更可以是指守护。”理发师傅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倒是有几分人生哲理的存在。 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剪刀轻轻摸了摸杨铮后面的头发，他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头发，没考虑过留长吗？长发可能比较适合现在的你。” 杨铮不可思议的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理发师傅建议客人留长发呢！” “是啊，我看你后面的头发，再留留就可以扎起来了，要么给你留着？”理发师傅眼里忽然多了几丝光亮。 这几丝光亮，让杨铮有些恍惚。 他好像想起自己在叛逆的高中时期，也曾想留过长发。 但他的这份想法却随着学校里严格的规章制度还有现实里的诸多因素，被迫淹没在本就不长的青春岁月里。 后来，他离开了高中，走进了大学，他想自己终于可以不用遵守以前学校里严格的规章制度，也不用被家人还有世俗去约束，他想他更可以随心所欲的蓄上长发去弥补高中时的所有遗憾，他更想自己会在未来成为一个与众不同了不起的人。 但现实却是，他直到大学毕业也都没有蓄上长发。 因为，他虽然不用像高中一样去严格遵守学校里的规章制度，但他却意外的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乎别人的眼光。 他不想去做另类，也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毕竟那时的他，家庭也发生了变故，他在生死离别中发现了自己的平庸，他也在自己的平庸中悟到，原来有很多东西，成为遗憾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后来，他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高强度的工作，更让他没有想法去蓄上长发。直到现在，他身后的男人却用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唤起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遗憾还有回忆。 这也让他忽然开口问道：“那师傅您以前是不是也想留过长发？” 理发师傅听着这个问题，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他笑着说：“是啊，80，90年代那些老去的人，谁在年少时没有羡慕过港剧港星的长发？” “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勇气去蓄上长发。现在有了勇气，却没有了头发，你说气人吗？” 理发师傅幽默的话语，让杨铮笑得更开心了。 他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一样在少年时有过遗憾的理发师傅，他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反正我说过，怎么好看怎么来。既然师傅您觉得我适合留长发，那我为何不采纳您的建议去留长发呢？” “那好，我就这么剪。”理发师傅又来了兴致，他激动推动着手动的电推子，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又说着自己心中最适合杨铮的发型。 十五分钟过后，理发师傅终于剪完了头发。 杨铮也顺势睁开了眼，他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他满意的掏出了钱包拿出了十块钱放在桌上。 自从和棋呆子接触过后，杨铮也变得习惯在身上带点现金。 不过，也随着电子支付的普及，不少商家面对着大额纸币，都会用着找不开的借口去让顾客选择电子支付去结账，久而久之，除了老人和囊中实在羞涩的年轻人，也没多少人会随身携带着纸钞。 理发师傅也有些意外，他摸着桌上的纸钞，他拉开了抽屉，里面零零散散的也就一百多块钱。 他小心翼翼的把纸钞放进了抽屉，又颇有些感悟的说道：“看来你也在守着一些东西啊。” 杨铮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盯着后面的理发价位表，认真的说道：“我好像明白您守着的东西是什么。” “哦？是和您守护的是一样的东西吗？” “差不多是一样的东西。”杨铮摸了摸后面的长发又称赞道：“师傅您的手艺真好。” “那必须的，二十年的功夫可不是说说而已。” 理发师傅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 杨铮走在路上，他好像感觉到久违的清凉。 这份清凉也让他心情大好，那些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烟火浓郁的街边商店在此时此刻好像化为了一面面镜子。 他走在路上，镜子照耀着他的模样，他好像回到了高中，回到了大学，终于成为了自己遗憾人生的主角。 “看来，什么时候弥补遗憾，都不晚呐！” 杨铮若有所思的说道，随后他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迫不及待的期待着欢欢看到他新发型后惊讶的样子。 他也迫不及待，去迎接着明天的太阳。 26 男人 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真奇妙，与他交流的时候不必说一句话，有时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女人这种生物有时候也很奇妙，与她交流的时候就算说再多的话，很多情况下得到的依旧是她的不理解还有她的无理取闹。 男人与女人这两种生物碰撞一起，自然少不了争吵还有彼此之间的不理解。 但更多的时候，女人也会读懂男人的眼神，男人也会理解女人的“无理取闹”。 …… 回到家的杨铮，忽然心中多了一丝不安。 虽然自己很满意自己的新发型，但他又有些担心欢欢会不会不接受他的新发型。 毕竟，他的头发仔细来看，并不适合他现在这个年纪。 三十而立，这四个字仿佛将男孩和男人彻底划分开来，这四个字也仿佛将所有的男人都固定在世俗里的条条框框之中。 厨房里依然吹来的是熟悉的味道，而杨铮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只打了一个招呼便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里也有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也不如二十来岁那般年轻，更不如理发店时那般充满着少年时的朝气。 镜子里的自己更多的还是成年人的疲倦还有迷茫。 他忽然想抽烟，他摸索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只有打火机却没有香烟。 他也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他望着疲惫的自己，他木然的躺在床上，他又忽然在想，自己最开始抽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逃避？ 的确，那时候的他，父亲刚刚离世，自己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孤儿一般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尤其当他看到父亲下葬后，他的内心除了空白以外，就只剩下恐惧。 他恐惧自己未知的未来，也恐惧自己离开父亲后的生活，他更恐惧自己发现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最迫切想要逃避的一层不变的生活，其实才是最宝贵的。 香烟的确可以让人缓解情绪，也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不愉快。 他甚至比酒还有效，毕竟，他的滋味不算苦。 那时候的杨峥从最开始的几根，抽到一包，又抽到了之前的一天一包半。 但三十而立的他，却发现，香烟其实压根就逃避不了什么。 因为放下香烟的时候，想要逃避的生活会依然在眼前继续。 那香烟既然逃避不了什么，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交朋友？ 杨铮想到了交朋友这三个字，他忍不住笑了。 香烟大概可以交朋友吧！ 只要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身边恰好又有个烟友的话，那香烟无疑是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一种方式。 但仔细想想，用香烟交到的朋友，好像来的快散的也快。 甚至很多所谓的朋友，一根烟的功夫就散了。 最后留在身边的朋友，却又有很多是压根就不抽烟的朋友。 那香烟又有什么用？ ……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杨铮的思绪，他下意识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欢欢指了指堆满饭菜的桌子，她的脸上挂着和往日一样甜美的笑容。 杨铮望着欢欢脸上的笑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有的考虑好像都有些多余。 她从不会为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变得不开心，她也好像从始至终就支持着自己的改变还有选择。 她是个很傻的女孩，也是一个很真的女孩。 他也相信，自己在她眼里也同样是个很傻很真的大男孩。 “走，吃饭去。”杨铮大方的摸着自己的头发，走到了饭桌。 他看着满眼好奇的欢欢，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里。 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欢欢夹菜，更是他努力的迈出了他一直不敢迈的第一步。 …… 饭很好吃，因为饭是欢欢做的。 但滋味却不好评价，因为两人虽然吃着同样的饭菜，但彼此的心情却又是不一样的。 欢欢的脸现在红得像颗樱桃，杨铮的脸现在也红得像个苹果。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欢欢好像并不后悔自己接受了杨铮的冲动。 她好像一直都懂面前这个大男孩，虽然看上去坚强，高傲。 但实际上这世间哪有一直坚强高傲的人？ 大部分人都把脆弱和无助以及卑微藏在心中。 就像她一直以来仿佛都不在乎自己的漫画成绩，只是一根筋的追寻梦想。但实际上每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中睡着。 她也时常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是画漫画的料，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如直接回老家嫁人算了。 但每次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杨铮的影子，也每当这时，她又会一根筋的想要坚持。 也毕竟，杨铮这个男人，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读者。 他会不耐其烦的给她投票，也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主动站出来去帮她证明些什么。 当然，他更会去勇敢的去坚持着些什么。 他大概和自己一样，也在守护着自己的梦想。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她也时常觉得他没有梦想。 但他却用他那没有梦想的生活去一步一步地改变了她。 今天的杨铮她也看出有些迷茫，这种迷茫大概不是因为他换了个新发型，也大概不是因为今天的评委工作，而是因为他大概迷失了很多人生的方向。 她懂，迷失方向的痛苦。 也懂迷失方向后的无奈。 更懂迷失方向后的生活，但她却没有去直接去告诉杨铮，你不该去迷失方向。 她默默地站了起来，拿出了电视柜下的象棋棋盘。她主动拍了拍杨铮的肩膀，随后指着手中的象棋，虽然她的脸依然红，但却又不是担心害羞的红，而是激动，战意高涨的红。 杨铮吃惊地望着她手中的象棋，也吃惊的望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他的脸也不再红彤彤的，他也读懂了欢欢眼睛里的担忧，他笑着收拾好了桌子说道：“好久没有和你下象棋了，也好久没有认真的去下完一盘象棋了！” 27 父亲 东东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活的很失败。 明明今天是宝贝女儿参加比赛的大日子，他也提前向公司请好了假，但他却又不得不在比赛的中途中回到公司加班。 明明今天也是周末，但他却又好像很久没有渡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的996还有频繁的加班对于华夏大部分成年人来说是常态，但他也莫名觉得这种常态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尤其在有了家庭之后，996还有加班这两样东西也让不少人失去了生活本该拥有的意义。 日复一日的加班，年复一年的工作，说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又有多少人享受过生活？ 疲惫的活着，遗憾的错过，回首往昔的痛楚，每个人都好像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努力的拼搏，说是为了年迈的父母，也说是为了膝下的儿女。但到了最后，父母大概想要的并不是所谓的优渥生活，而是子女的陪伴还有无微不至的照顾。 或许，就连膝下的儿女想要的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在别人眼里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希望自己在难过迷茫的时候，父母能够站在他的身后。 他也好像想起了一句话，那便是生活不仅有诗和远方，更有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他也觉得自己活着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诗和远方，看到的全都是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走在路上，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茫然的看着四周，他直感觉到原本熟悉的大道上，尽是他从未见过的不属于他的繁华。 …… 他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晚上九点。 他蹑手蹑脚的开了门，把手中的一大袋零食放在桌上，随后他又轻轻敲打着东东的门。 他开始有些害怕，害怕着自己最珍惜的女儿会生自己的气。 也害怕着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会让已经成为职业棋手的女儿感觉到蒙羞。 他本是一个不擅长幻想的人，但现实的种种，又让他想的比之前任何时候的都要多。 东东疲惫的打开了门，此时的她正在复盘着今天岳剑平的最后一盘棋，她很想从这盘棋中更进一步，她也想拿到第一，去让生活变得更好一点。 但复盘来复盘去，她却猛然发现，岳剑平的棋丝毫给不了自己进步的余地。 也毕竟他们起点不同，她的唯一的选择也只可能是岳剑平众多选择中的一种。 她也第一次察觉到天赋的重要性。 …… 东东的父亲从东东眼里看见了失落，他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让东东眼里没有昨日的信心。 他慌忙的从桌上拿起了自己路上买的零食塞给了东东，随后他满脸通红的说着对不起。 东东望着父亲这个模样，她忽然有些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看着袋子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零食便宜点的五块钱，贵点的二三十。 甚至很多零食都是父亲一直舍不得买的。 这些本该让她感觉到开心的东西，却又在此时让她感觉到有些难过。 她从里面拿起了一包牛肉干，塞给了父亲，说道：“退了吧。” 父亲看着手中的牛肉干，他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说，不退。 “退。” 东东态度异常坚决，她看着这包牛肉干，她想起了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她和父亲在超市挑选零食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牛肉干上。 那时候的她对钱没有概念，也不知道父亲挣钱的艰辛，她只知道这牛肉干看上去很好吃。 而她的父亲望着满脸渴望的东东，他脸上虽然有些难色，但他却毫不犹豫的买下了这包牛肉干。 只是，在结账的时候，东东听到了父亲的一句话。 那便是这包牛肉干的价格怎么比一斤牛肉的价格还要高。 这句话当时东东没有听懂，后来等她懂了，她就在也没吃过牛肉干。 …… “太贵了拿走。”东东还在坚持，她甚至还为了这份坚持找好了一个借口：“这包牛肉干都够的上一顿肯德基了。” 然而她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后，便直接当着东东的面，把牛肉干的包装撕开，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牛肉干递到了东东嘴边。 “这样就退不了了。” 东东诧异的望着态度比她还要坚决的父亲，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牛肉干。 “你有我这样的父亲是不是感觉到很丢人？”男人也低下了头，他颤抖的问着东东。 东东听着这个问题，她急忙的抬起头。 “怎么会呢？你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我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男人笑了，他笑的很凄凉：“一个搬运工加装空调的，又怎么能做一个好父亲呢？”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东东赶紧从男人手中拿走了牛肉干拼命地塞在自己嘴里，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东东第一次感觉到痛彻心扉的难过。 她也第一次知道痛彻心扉的难过，不是眼泪，而是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心酸。 “一个连给女儿买肯德基都要犹豫许久的父亲，怎么能说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呢…”男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完全配不上父亲二字。 或许在他心中，父亲应该是那种能满足子女所有物质需求的人，父亲也应该是能让子女为他的职业感觉到骄傲的人。 父亲不应该像他这样，买牛肉干都要抱怨的男人。 “但您却把您最好的都给了我啊！”东东用力咀嚼着本该香甜的牛肉干。 但为何牛肉干尽是苦涩呢？ 28 天才 “可是我给你的那些所谓最好的东西，却只是很多家庭里最普通的东西。” 这句话，东东的父亲到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东东咀嚼着牛肉干的样子，心中一片刺痛。 …… 人，其实从出生开始就可以决定很多东西。 虽然历史中的确有着不少人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去改变命运，但绝大多数的人都因为出生而被困在一个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人生里。 东东的父亲出生于农村，虽然相比着许多同样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来说，他算混得不错的，起码他能在上京这个大都市里站稳着脚跟，但实际上他清楚他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最开始也像华夏所有的父亲一样，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去代替自己弥补遗憾，也期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 为此，他比以前更加努力的工作也比之前更加脚踏实地的活着。 但他的脚踏实地还有努力，却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好，反倒是因为周边物价的飞涨，钞票的贬值，而活的更加心酸。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汗水还有勤劳挣来的钱，敌不过这个世界的浮夸还有网络上的繁华。 他也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脚踏实地到底有没有用。 如果脚踏实地真有用的话，那么如此努力的他，应该在这么多年努力的人生里，得到他应有的收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酸的望着女儿如此珍惜的咀嚼着牛肉干。 他想。自己大概不配奢望着自己的未来，也不配去教导着女儿一些他所经历的大道理。 他也或许只是一个失败的父亲而已。 …… 他走出了家门。 新的工作又来了，他骑在自行车上满脸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想他大概到了四五十岁，他的工资也就只是五六千。 他也想他大概这一辈子，也只能做着像现在这般麻木且又繁琐的工作。 他有点抬不起头，明明天上没有太阳，但他却意外觉得月亮竟然会比太阳还要刺眼。 他也有点后悔，后悔着自己在少年时没有好好读书，也后悔着自己看错了人，那个看上去能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辈子的女人，实际上比谁都要现实。 但他更是有些庆幸，庆幸着自己女儿的懂事，庆幸着自己的女儿会理解这么失败的自己，也庆幸着自己的女儿比自己要优秀了不少。想到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能成为象棋职业棋手，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 只是笑容好像冲不淡他脸上的迷茫，也好像冲不淡他脸上的忧愁。 他啊，只是拼命骑着脚下的自行车，穿梭在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 他修完了几个客户的空调，差不多已经到了晚上的十一点。 他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坐在马路牙子上抽起了香烟。 这个世界真的好难啊。 他看着路上的人来人往，他也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他在上京这座城市里见到最多的就是和他一样迷茫的人。 这些人有北漂的，也有本地的。 这些人有年轻的，也同样有上了岁数的。 他们疲惫的和他一样行尸走肉往家的方向走去，他们也和他一样被迫接受着这个只把他们当成过客的世界。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迷茫着未来吗？ 他不清楚。 他…也不想知道。 …… 烟终归会燃尽， 生活也会继续。 他推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家走去。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理想，在他小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在大城市里买一栋大房子，把自己苦了半辈子的父母接到大城市里的大房子享享清福。 后来等他来到大城市，望着天文数字般的房子，他又不得不改变了理想，那便是在这座大城市里有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房子。 当时的他还为了这个理想纠结了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如果父母来到这座大城市的话，便把床给父母，自己打地铺。 那时候的他，连幻想都要决定许久。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不嫌弃他穷，他农村出生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风评不好，还带着一个孩子，但他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终于有了个家。 那时他的梦想就是守护这个家。 但现实，又一次摧毁了他的梦想。 那个女人与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便以感情破裂为借口离开了男人。 她不但带走了男人为了第二个梦想多年努力积攒下来的十万块钱，还给男人留下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他看着她留下的这个孤零零的女孩，他只感觉到手足无措。 这份手足无措不单单是因为他丢掉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梦想，更是因为那个叫了他好几年父亲的女孩，脸上竟和他当初时一样迷茫还有悲伤。 他看着这个女孩，他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对她说，不要担心，爸爸会养你，爸爸会给你梦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最后七个字。 但他好像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因为他看到了女孩原本迷茫悲伤的脸，随着这句话化为了他一直奢求的笑脸。 这也是这个男人最后的梦想。 …… 他好像很傻，傻到从小到大每一个梦想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绝大部分的华夏男人都好像和他一样傻。 尤其在有了家庭之后，男人的梦想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 路在长，也会有着尽头。 心再疲倦，也得为了生活重整旗鼓。 他走到了楼下，吃力地抬着头，望着家里的微光点点。 他大步大步走在黑暗的走廊里。 东东还在沉思，沉思着象棋，也沉思着自己的未来。 她很想在明天的比赛里去证明自己，但见证了绝对的实力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很难去在明天的比赛里脱颖而出。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那便是人要去学会承认自己的平庸。 她的心虽然有些不甘，但现在好像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承认自己的平庸，给自己减少压力。 反正她在明天至少也能成为二级棋士。 这个起点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 桌上的牛肉干还剩下一半，这是她刻意留给父亲的。 她一想到了晚上还在加班的父亲，她的嘴角又不由露出了几分苦涩。 她很明白父亲刚刚的心情，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和自己父亲一样对着明天充满着迷茫呢？ 熟悉的开门声让她从恍惚中清醒，她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她抱着半袋牛肉干走出了房门，她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突然愣住了。 因为本是一脸颓废出门的父亲，回来时脸上却出现了她最熟悉也是平时最期待的笑容。 “我回来了。”男人摸了摸东东的头，微笑地说道。 “欢迎回来。”东东望着这份自己期待的笑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笑是这世间上最振奋人心的东西。 至少东东看着父亲的笑，她原本心中的不安慢慢平静了下来。 “爸爸，你觉得我是一个笨蛋吗？”东东将牛肉干递给了父亲，她鼓起勇气地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你可不是笨蛋，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啊。”男人蹲了下来，看着东东满脸的震惊，他又笑着说道：“在我眼里，你不仅是天才，更是象棋世界里的主角。”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的女儿会在十多岁的年纪成为象棋职业棋手，获得比我这个成年人还多的荣誉。但我现在却敢想象，我的女儿会在未来一定能成为象棋大师，甚至能成为象棋特级大师。” “因为，你只有当下象棋的时候，才会露出平时我从未见到的笑容啊！” 29 平庸 人，永远不要去承认自己的平庸。 无论是遭遇了多大的挫折，多么刻苦铭心的失败，都不要去承认自己的平庸。 因为人生只要妥协了一次，就会一次又一次的不停轮回妥协下去。 虽然这世间总是宣扬着要先去承认自己的平庸，然后去战胜过去的平庸。 但实际上，承认自己的平庸，不但会让人变得开始学会依赖，也会让人变得开脱，更会促使着人习惯，习惯在失败后想起自己之前承认的平庸，开始不停给自己找寻着借口。 人，本就是天生不凡的生物。 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替代品，哪怕两个人出生相同，经历相同，乃至于最后他们的成就一样。 他们的灵魂还有精神世界也会有着巨大的区别。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但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其实也都是父母，自己心中的天才。 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不要去想，勇往直前的冲刺吧！ 哪怕这条路上布满了阻碍你前进的小石子，你也要奋力去奔跑。 毕竟，每个人的人生也只有一次！ …… 东东听着父亲嘴里的天才二字，她沉默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上限其实并不高。 自己能走到五强赛除了不输给任何人的努力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她的对手和她岁数相差不大。 他们包括自己都没有到达巅峰期，但她也知道无论是李天道，岳剑平还是孙破军，他们只要到达巅峰期，绝对能比自己在象棋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长。 也因为清楚这个事实，她才如此依赖棋呆子的藏兵之道。 她也和王一凡特大之前的想法一样，期盼着用套路取胜。 但套路终归是套路，这所谓的藏兵之道，在老周眼里其实也就是一个后人修改过后未完成的半成品。 她的每一场胜利最后靠的都是她自己。 而那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套路啊，最后却成为了她脚下的一根根野草，托着她走到现在。 自己究竟是天才吗？ 她不敢相信，但她望着父亲眼里的真诚。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天才。 也毕竟，她有着别人所没有的棋道还有坚持！ …… 天色已暗，她端坐在书桌上，面前的棋子许久未动。 但在她的脑海里，这三十二枚棋子已经厮杀了不下百回。 这三十二枚棋子，在她脑海里不单单是没有生命且又普通的象棋棋子。 而化为了一个个形象各异，充满着生命张力的奇特生物。 象为什么要走田呢？ 是因为象天生喜欢香蕉田？可是为什么很多情况下，明明没有人闯入着象的香蕉田，它还会提前出击，去张牙舞爪的对着空气保护着着自己身后的那片香蕉田呢？ 这明明也不符合常理，但为什么在东东脑海里，象这枚过不了河的棋子，在张牙舞爪对着身前的空气的时候，身上就有着不输于車马炮这些大子的威慑力呢？ 她仔细端详着这枚纹丝不动的象，在她的脑海里又幻想出无数的念头，那些念头千奇百怪，看上去幼稚且又不符合常理，但她却没有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而感觉到任何羞耻。 因为，她想看清楚象棋的本质。 也想看清楚自己的未来，为此，她必须得不停的想象，不停的去突破自己思想上的局限。 但想要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去突破原本认知还有思想上局限明显又是非常不现实的。 因为，基本上像东东这样岁数的孩子，大部分接受的都是填鸭式的教育。 没有人会从象棋本质的角度去告诉她，为什么这一步要这么走，反倒是有很多半吊子的象棋老师会“马后炮”的讲解这一步走会对终局来说有什么好处和坏处。 这就是杨铮之前所说的减法，从已知的结局判断棋的走向，不停简化象棋繁琐思考的过程。 这种教学方式的确能在短时间培养出不少棋力超过常人的小选手，但这样的教导方式也会从某些方面断送一个前途无量的小棋手他的未来。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某雨杯的天才少年棋手，从小接受的就是填鸭式的象棋教育，精通不少古老套路还有老式杀招，出道就击败了不少老一辈知名的象棋人，被誉为未来能抗住象棋半边天的象棋少年天才。但最后却又因为自身基础的不扎实以及缺乏独立思考能力以及象棋大局观的想象力，最后被人举报他在某场比赛里利用高科技作弊，断送了他原本的大好前程。 而杨铮所说的加法，其实也就是培养棋手大局观的想象力，想象力幼稚无所谓，天马行空反而更好。因为象棋本就没有一个固定套路，尤其在面对着那些精通各式套路和古谱的象棋高手，坚持某种固定套路反而会成为一个象棋人的累赘。 象棋的本质很简单就是不断思考，不断去想象，不断去改变自己。 东东现在已经差不多已经触摸到了象棋的本质，她敢幻想，敢去思考，她唯一缺的是变得勇气。 一直以来，她其实并不自信。 尤其是在见证过真正的天才之后，她的信心基本被摧毁，但她却没有认输，直到刚刚还妄图去通过别人的复盘去改变自己的棋路。 但人要改变的可不止是棋路这么简单，人要改变的就是她自己。 她望着棋盘苦思了许久，她实在想象不到为什么象会在没人威胁他身后的香蕉田时，会主动跳出来，她也摸不清为什么象这枚过不了河的棋子，却又无比凶猛。 直到她看到了另外一只纹丝不动象时，她终于想通了。 “原来如此。” “我终于弄明白了，象原来守护的不止是自己身后九宫格里的老帅老将，也不单单是守护着它身后的那片香蕉田，它还守护着另外一只它所挚爱的象啊！”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东东也终于豁然开朗。 她开始移动着棋盘上的棋子，不一会儿，那盘棋便展示出她原本的模样，那盘棋正是蒋冰冰对阵岳剑平的最后一盘棋。 只是东东所在的方向，却是蒋冰冰所在的红方。 而喊出死将的人，也正是东东自己！ 30 契合 在民国时期，两湖地区曾出过这样一位象棋高手，他叫胡明诚，是一个用“兵”的高手，当时知晓他名字的人，都尊称他为“棋将军”。 只是因为胡明诚出生低微，对战高手不多再加上四十出头的岁数就英年早逝，所以后世对他的记载也颇为稀少。 就算是杨铮也只在90年代偶然在旧书摊上翻过的一本不知什么年代发行的民国民间牛人的期刊上瞥过几眼胡明诚这位棋将军的生平记录才得知这个人传奇的一生。当时，胡明诚作为那本期刊少有的象棋名人，他的笔墨甚至还在“棋仙”钟珍还有民国第一高手彭述圣之上，可见编写这本期刊的人对他有多么崇拜。 的确，他也值得崇拜，胡明诚的父母都是川军烈士，而他从小便是一个孤儿，为了生存，他四处流浪，也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最后才流浪到两湖地区。 他从小并不聪明，甚至说是有些愚笨。 但他却永远对着生活充满着期待，他在流浪的时候也干过不少杂活，更吃过不少苦。但就是因为这段颠沛流离的经历，他才会在长大成人之后对着穷苦老百姓也一直充满着怜悯之心。 他接触象棋的方式也听起来很离奇，离奇到如同小说情节一般传奇。 听说，胡明诚在少年时流浪到洞庭湖附近，从一座破庙的草灰里扒拉出半张残谱。而他也从这半张残谱里领悟到他之后赖以成名的“用兵之道”。 而他也通过残谱上的用兵之道，彻底摆脱了小乞儿的身份，成为周边小有名气的象棋高手。 他算不上什么名家，因为他对阵的基本都是周边的象棋高手，他也没有什么惊人战绩，基本上他的象棋人生胜负参半，但他却有着一颗很多棋士都没有的侠心。 他赌棋，但从来不过分，也就赌赌饭钱。 他教棋，但学费也不高，能让他吃饱就行。 他乐善好施，四周的街坊谁有个急事缺钱，只要他有他绝对会慷慨给予。 他更有一颗爱国心，在国家陷入最危急的时候，他不但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家当，还参了军。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象棋俗人。 也因为他的俗，他的故事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传道的地方。更是因为他的俗，他的故事也基本都是口口相传，并没有登上据说可以永恒的互联网之上。 但你又不得不承认，民国的象棋文化之所以没有像很多传统文化一样有着断层，不仅是靠着绝顶的象棋高手，更多的还是靠着一个个热爱象棋的象棋俗人。 你也不得不承认，整个华夏从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过去变成和平安定繁荣富强的如今，也离不开一个个深爱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愿意付出全部身家，乃至付出自己生命的普通人。 胡明诚就是这样的人。 而他的用兵之道，在他死后，也被慢慢演变成无数流派的用兵之道。 东东现在所使用的藏兵之道其实也正是胡明诚之前所使用的用兵之道。 说起来也算巧合，据胡明诚的战友回忆，胡明诚在部队的时候，象棋就小有名气，曾有人也问过他为什么象棋下的这么好时，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便是：“纵观棋盘三十二子，車马炮相士皆是成双成对，唯有将兵余一个，古人设计象棋自有因，独兵和独将肯有深意。” 也就因为这句话，大家才发现胡明诚并不愚笨，就算愚笨也是大智若愚。 独兵独将肯有深意，这大概也是那半张残谱所告诉他的大道理。 …… 东东通过自己的想象，对象棋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她也通过自己的想象，和胡明诚的用兵之道产生了契合。 这份契合甚至能让她战胜自己的过去，她也因为这份契合，让她不再惧怕着李天道，岳剑平，孙破军这三位天才。 人因为无畏而强大，人也因为信仰而无敌。 明明一夜没睡的她，却格外精神。 她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她打气地说道：“我也是一个天才！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天才！” …… 杨铮的新发型让鹏飞找到了亲切感，他拍了拍杨铮的肩膀调笑着杨铮其实也和他一样，是一个年轻人。 听着年轻人这三个字，杨铮有些恍惚。 但这份恍惚来的快去的也快，他马上清醒过来说道：“的确，我是年轻人。” 年轻人在这个时代赋予了很多意义，但最大的意义就是责任。 在这个时间成本越来越低廉的世界，三十岁一直以来都是男人一个坎，本该是最精彩的年纪，因为这个时代这个年纪不得不面对着诸多例如失业，疾病，生活压力，买房等重大问题。 这些重大的问题也会伴随着问题背后的焦虑让不少男人到了三十岁，就失去了希望也会失去信仰，这份焦虑也让不少男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这个世界是残忍的，残忍到处处都是现实的意外，也残忍到各行各业都内卷严重。 但这个世界也同样是公平的，至少每个人在时间面前都是平等的，不同的反而是每个人的心态。 “自从我开始接触象棋之后，我总觉得我自己一天比一天活的年轻呢！”杨铮看着人潮汹涌的会场，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说出了这句老气横秋的话。 但鹏飞从他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老气横秋，也听不出任何焦虑的情绪，反倒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个男人一直在追寻梦想的快乐。 “对了，铮哥你觉得今天冠军是谁呢？”鹏飞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对于今天的比赛他倒是很有兴趣。 李天道，岳剑平这两个小棋手的精彩表现让他觉得孙破军其实也不足为惧。 尤其是李天道，这个和他同出棋院的小师弟，现在的棋力已经无限接近一级棋士，只要他在今天的比赛发挥好点，他注定会在未来成为了不输于自己的象棋大师。 “冠军？”杨铮又想起了昨天提前离场的东东，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还是看今天选手的表现吧？今天的五位选手论实力都不弱，比的其实是他们的心态。” 31 生活 谁能成为今天的冠军，好像对于很多观众来说并不重要。 但对于今天形形色色的评委来言，谁最后能成为冠军，谁就能决定未来一年，他们背后培养他的学院招收到更多的生源。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这场比赛的主角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但是在象棋越来越火的今天，这场比赛的主角忽然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李天道是头一次感觉到压力，他很早就来到比赛会场，但他却不着急进去，反而坐在树荫处静静发呆。 岳剑平也来得很早，他看着自己的朋友他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等待着入场时间。 这两个半大的小孩子，看着人来人往，莫名同时感觉到一阵惆怅。 这些年的经历，如同做梦一样。 他们是亲眼目睹到互联网带动了象棋行业的崛起，他们也是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 但是越是亲身经历，他们越是迷茫。 曾经可以触碰到的，有温度的，有感知的棋子还有那方方正正的棋盘如今却变成了一张张网，困住了他们，也困住了不少追寻象棋表面的东西，前仆后继的人们。 他们喜欢象棋，但他们又不喜欢现在的象棋。 毕竟，现在的象棋不但代表着价值，还代表着什么风口浪花，就是唯独不代表着象棋本身所具备的公平公正的竞技原则。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象棋届频频传出一些职业棋手翻车作弊的新闻。 曾经与他们交好的朋友，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个个忘记了初心，他们啊，似乎下象棋就只是为了赢。 而那些他们曾经崇拜的老棋手，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不再平易近人，反倒是有些“嫌贫爱富”，不再和往常一样亲切的对待着那些对象棋充满着热爱的普通人，反倒是不停的与电脑对战，妄图去创造着一些在别人眼里与象棋本质无关的新历史。 再回想着他们长大的岁月，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横空出世，那些东西啊，打着为了便利生活的旗号笑着塞进了每个人的手机里。 但实际上，当人们对他们习惯之后，他们却露出了隐藏许久的獠牙，展示出他们不仅想便利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更想改变普通人命运的狼子野心。 越来越频繁的节日，还有越来越扭曲的价值观，慢慢侵蚀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心中对世界美好的向往。 很多东西明明知道是错的，但现在的人，无论是年轻人，老年人，还是少年人，又或是男人，女人最后都逃不出默默接受的结局。 他们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 也毕竟，习惯了那些所谓的便利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套着一层层看不见的大网。 那些大网不但网住了人们的现在，它们还想网住人们的未来。 在这一张张网的约束下，人们虽然还是可以看见阳光，但是大部分人所看见的阳光远不如儿时那般令人向往。 岳剑平昨天的言论，本义是想让蒋冰冰这个老对手不要困在自己网里，去学会正视自己的所有对手。 但他的言论却被很多自媒体人过分修饰之后，在网络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觉得岳剑平假慈悲，也有数不清的人用现实里的成王败寇去诉说着岳剑平昨天那盘棋里的是与非。 至于言论中最核心的理论，或许在这个时代并不重要。 岳剑平莫名的感觉到有些悲哀。 他弄不清昨天自己究竟是出风头，还是真的生气。 但他也知道，蒋冰冰与他大概很难成为朋友。 他本是草根出生，自然和蒋冰冰这个出生便含着金钥匙的大小姐价值观有所不同。 但他却想跨越出生的阶级，去做些什么。 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做很傻，傻到只要想起昨天的过往，也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他最终大概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望着人潮汹涌，感受到身边的习习微风。 他忽然鼓起勇气对着李天道说：“你觉得我们能凭着一腔热血去改变这个时代吗？” 李天道摸了摸头发，对于这个挚友的问题，他有些惊讶，但他看着面色为难的岳剑平，他又好像读懂了挚友的心思。 他依旧躺在草地上，只是他的脸上不再平淡，而是认真对着岳剑平说道：“我不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改变这个时代，但我知道的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也可以通过改变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这个时代。” “你这回答太官方了。”岳剑平听着这种在小学课堂上才有的回答，他笑了起来。 “我觉得总是用改变自己的方式去迎合这个世界的话，那么有一天等我们老了，等我们不能改变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会被这个世界所淘汰？” “你看现在上了岁数的老人，大多数都坐在街边眼神麻木的望着这个高速发展的世界，计算着自己仅剩不多的岁月，你…难道想老了之后变成他们吗？” 李天道想了想：“我不想变成他们。” 岳剑平望着天空，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不想。”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过，我们也不会变成他们吧？”李天道坐了起来，他也望着天空说道：“等我们老了，不也是可以坐在马路旁支个小桌子与三五老友下着象棋吗？” 岳剑平听着这个回答，他缓缓说道：“你觉得未来，这个时代会给我们在街边支个小桌子一边看着过往的年轻人，一边下象棋的机会吗？” 李天道抠了抠鼻子：“当然有啊。”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让以后，人人都有着可以在街边支个小桌子，悠哉下着象棋的机会吗？” 李天道的话就像是一盏明灯一样，照亮了迷茫疑惑的岳剑平。 他重复了李天道的话，他又笑了起来。 “是啊，我们现在所做的事，不就是为了等我们以后老了，不能迎合世界的时候，世界会为迎合我们而改变的吗？” “那你后悔昨天所说的话吗？”李天道拍了拍挚友的肩膀，问出了岳剑平这样一个问题。 然而岳剑平的回答，也没有让李天道失望。 “至少，今天的我并不后悔昨天的我！” 32 希望 科技的畸形发展，时代不计后果的高速运转，没有静下心的沉淀，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世界会在不经意间淘汰社会中的“弱势群体”。 近几年来，全国青少年犯罪率屡创新高。 近几年来，全国残障人士越活越没有希望。 近几年来，全国老龄人口望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时代，他们大多都满心惶恐。 黑着心的商人，他们明面上打着便利老百姓衣食住行科技改变人生的新旗号，但实际上他们却又做着想要垄断老百姓未来几十年人生生老病死的龌龊事儿。 昧着良心的创业者，他们明面上说要给那些为了梦想，千里迢迢来到大城市脚踏实地工作的年轻人一个家的希望。但实际上他们又用各种贷款软件和不平等条约，让无数满心憧憬的年轻人早早就背负了不属于他们的负债还有生存压力。 丧着良心的自媒体人，他们拼命贩卖着焦虑，打着为了年轻人未来的噱头，销售着他们所谓的可以改变年轻人人生的三无课程，实际上到头来也只是改变他们自己的人生。 还有那些心术不正捞偏门的各类骗子，他们就是时代高速发展所遗留的垃圾，他们用着各种话术，去摧毁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还有去摧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美德。 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是丑陋的，认为他们挣钱是正确的。 的确，曾几何时，脚踏实地，善良诚实，忠厚纯良，成为了时代的一个个贬义词。 也的确，曾几何时，人们开始放下做人的底线，去向往着各种写着“吃人”二字的风口，妄图证明自己生活的价值。 但生活，却永远不是这些没有心的人可以左右的。 哪怕现在不少学校为了招生在短视频里打着擦边球，哪怕不少公众号官媒为了流量编写着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 但世界上，有着仁义廉耻的人永远是大多数。 的确，脚踏实地的人挣不了快钱，但大多数脚踏实地的人都是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也的确，风口带来的物质财富可以让一个人衣食无忧好几代人，但是没有生活积累的风口，站得高，它摔得也疼！ 人，精神财富上的满足要永远比物质上的满足还要幸福。 人这辈子，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最值得人尊重和向往。 就像李天道和岳剑平这样，对着人生，对着自己未来充满着希望。 世界不可能为一个人改变，但一个人可以去改变另一个人，当大多数人都被一个人改变之后，整个世界又怎么不能被一个人改变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个道理，正是人类历史上最淳朴，也是顺应任何时代的话！ …… “对了，今天的比赛，你要小心钱囍。”李天道看着挚友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他也放下了心说出了今天最值得重视的对手情报。 “钱囍？”岳剑平听着这个名字，他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钱囍是昨天倒数第二个晋级的女棋手。 那个女棋手好像赢得很艰难，棋力也只是被评委评价为“堪堪”。 “对，就是她。”李天道一脸严肃地说道：“她有可能是这场比赛最大的黑马。” “有那么夸张吗？这场比赛不是还有你和孙破军吗？”岳剑平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李天道和孙破军的棋力无疑是今天比赛里的夺冠热门，而钱囍大概则是今天这五人中棋力最垫底的存在。 他还听说了，钱囍可是连续失败了三年的落榜生，她能走到现在，大家的评价更多的却是运气。 “如果放在去年，钱囍应该不是这场比赛的黑马。但是在今年，她得到过一次不小的奇遇。” “奇遇？武侠小说的那种跌落山崖就获得绝世武功的奇遇？”岳剑平调笑道。 “不是，你听说过《梦入神机》吗？”李天道一本正经的说道。 “当然听说过，学习象棋的人谁不知道这本书？你…你难道不会说她得到了《梦入神机》上的传承吧？你也是学象棋的，你不会认为《梦入神机》是绝世武功秘籍，只要看一眼就能快速提升棋力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年的脚踏实地又有什么用呢？” 这也不怪岳剑平对《梦入神机》这么轻视，在高科技发展的今天，几乎所有棋谱都可以在网上轻松找到，而且《梦入神机》棋谱并不适合大部分象棋爱好者，因为它的教学能力还有实用性比不上一些系统归纳的实战棋谱。 并且在职业棋手大多都是与电脑对战的今天，人工智能已经趋近成熟，它能以一种“暴力”的填鸭方式，让所有接触者棋力快速成长。 虽然这样学习会少了人与人对弈的乐趣，但在实力至上的今天，填鸭式教育绝对是最有效提升棋力的方式。 不过，人工智能始终是趋近成熟，如果没有创世纪的突破，就算过上十年，人工智能依旧做不到独立思考的运算能力，它也会有着弱点。 而且人工智能所掌握的棋谱，并不是所有的棋谱。 有些棋谱，只存在于一代又一代象棋世家的口口相传中。 不过，就算那些象棋世家有着独到的棋谱，他们依旧也逐渐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现在有名的象棋世家或许也只剩下“彭”“周”“钱”“岳”四家。 而这四家的传人，也基本不会出现在小型比赛里。 最后还有一点最为关键，那就是《梦入神机》直至目前为止，都只能算是一本残缺的棋谱，它的精妙之处还有诸多传说都与现在网上的《梦入神机》完全对不上号。 “虽然我也不相信，但是我的一位师父曾对我说过《梦入神机》就是一本绝世秘籍。因为他在找到了自己的棋道之后，便游历全国对弈过很多的知名高手，当他自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时，结果在街头遇见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支着一个象棋摊，于是我师父他抱着玩玩的态度与小老头下了一盘棋，结果那个小老头仅用了十五手便击败了他。然后我师父又认真的与那个小老头又下一盘棋，结果这一盘棋认真下的棋却又被小老头十四手将死。” “我那不服气的师父正要和小老头下第三盘棋时，小老头却说他的棋力和心态不到家，再这么下下去，也只是输。于是便收起了象棋摊走了。” “后来，我师父才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正是华夏象棋被誉为酒剑仙的象棋特级大师何容，更是《梦入神机》的传人之一！” 33 钱囍 “酒剑仙何容？”岳剑平听着这五个字，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何容，或许他本人并不算出名，但他的师兄却极为出名。 他的师兄正是醉侠何升大师，虽然何升大师这辈子只是象棋大师段位，但他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象棋职业选手。 相信不少上了岁数的象棋爱好者的启蒙导师都是《象棋世界》吧？而何升大师曾与谢大师、常大师在95年便搭档主持过三年的《象棋世界》，而他的口头禅也就是最简单的招数就是最厉害的招数这句话，也曾被无数象棋爱好者视为真理。 他也是风靡一时的《棋王》棋呆子的原型之一。 但碍于时代，何升大师到了最后依然没有晋升为象棋特级大师。他也在风头正劲时接受了退休的安排，在退休之后，他也闲不住，时常携带着弟子在附近街道的文体中心去义务讲棋，去弘扬着象棋文化。 不过，何升大师晚年也很坎坷，63岁在家突发脑淤血之后，便变得生活不能自理，只能在养老院里独自静养。 他在敬老院里，没有朋友，除了护工以外，基本上他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枕头底下的象棋嘿嘿直笑。 他好像这辈子到了最后，也只有象棋可以不嫌弃他。 他也好像，这辈子也只有象棋。 2021年五月，何升大师也终究扛不住岁月的无情，安详的与世长辞。但那时象棋式微，除了几个知晓何升大师精彩人生的老棋迷之外，也就几个老友为之唏嘘。 当铺天盖地的流量新闻和小鲜肉扭伤了脚登上热搜之后，何升大师去世的消息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跌入了大海里那般——虽有波澜，但很快便回归了平静。 曾有网友这么形容何升何大师的人生，那便是，人生如棋，且不管胜负如何，能够完整地下完这盘大棋的人也应该算是一种福份。但天子脚下的“棋王“却给我们证明了人不仅在人生中要下完一整盘棋，还要对人生喊出将军二字。 因为何生何大师他在脑淤血突发时，床头的一副未摆完的象棋成为了他的支撑，而在他的最后的人生里，他的床头也有着一副象棋，只是那副象棋摆的却是一盘即将要将军的残局。 或许这两盘棋就像他的人生一般，永远盼望着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对身前的坎坷都能大声喊出将军那样。 …… 酒剑仙何容的棋力虽然略低于他的师兄醉侠，只不过他的棋剑走偏锋，偏到极致所以鲜有败绩，这也导致他的人生比他师兄还要精彩。 他今年刚过七十，却依然思路清晰，算力惊人，但他却不愿意活跃在职业棋坛上，反倒是爱走街串巷，伪装成普普通通的街头老大爷。 他虽然性情乖僻，但他也同样嫉恶如仇爱憎分明，他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打着国粹名号，招摇撞骗的各类象棋网红。 他也专门挑着那些网红打假，这几年来，近乎有着将近一半的象棋网红都栽在他的手里，因此他也被人亲切的称为“打假爷爷”。 只是最近半年来，何容忽然在街头销声匿迹了。 据知情人所说，何容在打假了这么多网红之后，领悟到了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于是他便开始收徒弟，培养着一个又一个的打假人。 虽然岳剑平从李天道嘴里得知何容是《梦入神机》的传人，但他依旧不相信有人仅凭借着一本棋谱，就能威胁到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李天道和孙破军。 但他又想起了昨天他师父给他复盘今天所有对手的对局时，钱囍的对局也让他的师父有些捉摸不透。 他还记得，他的师父，那个老牌的象棋大师李怀古，看着钱囍的对局时连说过三个奇怪。 这三个奇怪都集中在钱囍中盘的一步霸王車上，明明钱囍如果不走这一步霸王車，她应该能很快在五手之内将死对手，但她又偏偏画蛇添足的走了这一步霸王車，将五手将死的结局硬生生拖成了十五手。 当时岳剑平和李怀古都以为是钱囍过于紧张才导致她的画蛇添足，也毕竟，在她比赛的时候，人们议论的都是孙破军。 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这一手霸王車其实有点像古人的下法。 在没有简化象棋步骤的古代，很多棋士为了追求棋面上的美观，都会画蛇添足的走上一步拖延节奏的“漂亮棋”。 但这种情况，也建立在自己有着绝对信心的情况下。 “莫非，钱囍真的是一个得了奇遇的高手？”岳剑平摇了摇脑袋，想要打消把这个可笑的念头。 但他却好像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那个画蛇添足的霸王車。 …… 钱囍今年十九岁，在今天的选手中，她的年纪算是最年长的。 她也长得比普通十九岁的女孩要成熟，这种成熟更多的在于她的气质更为淡然。 人人都知道这是她第三年参与职业棋手考核，但没人知道她其实在前两年，都是差一点就能通过职业棋手考核。 她每次都是落榜的第二名，这个结果异常稳定，稳定到这个结果似乎早已就被她设计好的那般耐人寻味。 这次的脱颖而出，也让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看上去就普普通通的女孩。 当然，人们依旧认为她是运气好才能进入了最后的五强之列。 就像那个东东一样。 当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今天的比赛冠军不是李天道就是孙破军时，老周还有一个精神饱满的小老头，踏着轻快的步伐，往今天比赛的会场里赶去。 那个精神的小老头明显和老周是旧时，他算是很少能在老周面前摆出一脸轻松模样的象棋手，他一边走着一边对着老周炫耀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也的确可以炫耀，因为他的两个徒弟一个是继承了他在象棋职业棋坛上闯出名号的象棋大师，绰号小剑仙的吴维，而另外一个则是被他视为百年奇才的璞玉。 据他所说，他的第二个徒弟虽然年纪和他差了五十一岁，但她绝对会在未来超越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所有成就。 而老周收徒弟的事情也在他们这些老人耳中不在是秘密。 只是这个小老头实在嘴太碎，还老将自己的第二个徒弟和老周的徒弟进行比较。 老周没有搭理他，但他却越说越起劲。 毕竟，他的第二个徒弟，从小就被他安排学习《梦入神机》棋谱，至目前为止，他的小徒弟已经掌握了将近三千的残局。 这前所未有的学习速度，让他又开始缅怀着过去。 老周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的小老头，他突然说道：“何容，你觉得《梦入神机》是什么？” 小老头正是酒剑仙何容，他听着这个问题，他咧开嘴笑了：“《梦入神机》在我眼里，就是华夏五千年历史的缩影，也是每个象棋职业棋手的志高之道！” 老周听着志高之道这四个大字，他也笑了。 “我以前也一直以为《梦入神机》是象棋的志高之道，但是随着我的年岁越来越大，我才发现《梦入神机》并不是什么志高之道。” “你难道也和那些小年轻一样崇洋媚外？以为那甚么人工智能才是象棋的志高之道？”何容有些吃惊，他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老周，他沉默了许久，才用着这种质疑的语气问到。 “不，我所认为象棋的志高之道，其实和你师兄的一生一样，是两个字。” “两个字？”何容想到了自己那逝去已久的师兄，他的心突然变得有些悲伤，他缓缓的问道：“是哪两个字？痛苦？折磨？凄凉？还是悲伤？” 对于他师兄的晚年，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词语。 因为，他师兄的晚年实在配不上他之前象棋大师的身份。 “都不是，那两个字便是——不屈！” “唯有不屈才是象棋的志高之道！” 34 概率 东东在入口处意外的碰见了钱囍。 她来的有点晚，但终归还是没有迟到。 她望着钱囍，犹豫了一会，便对着钱囍小声说着今天加油。 而钱囍看着东东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模样，她的嘴角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钱囍长得并不好看，但她笑起来却很好看，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女孩，她嘴角的笑容就像丁香花盛开那样——素雅平和。 “你真奇怪，居然会为自己的对手加油。”钱囍说话的声音也像花一样温柔，但她说完这句话后的眼睛却又像石头一样冰冷。 这种反差，让东东忽然感觉到手足无措。 “不过，咱两就算交手，也最多只有一次。”钱囍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东东的头，随后她又说道：“今天的比赛，大概率是循环赛。” “循环赛？”东东有些惊讶，明明今天的赛制还没有公布，为什么钱囍会提前未卜先知？ 她可不觉得主办方会提前透露消息给钱囍，因为钱囍身后所代表的棋社，只是一个今年刚成立的小棋社。 甚至还不如蒋冰冰所在的棋社，也据说那个棋社里棋力最高的象棋老师，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级棋士。 这也是东东早上从她父亲口里得知的。 而她的父亲，其实昨晚也没有休息，而是疯狂的用手机在网上给东东收集今天比赛的信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不太会下象棋的父亲，一个经济实力有限的男人，他所能做的除了接送东东，塞给她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叮嘱她吃好喝好以外，可能也只有这个了。 “你想想，一盘象棋的比赛时间最长为一个小时。如果使用淘汰制的话，那么我们五个人的比赛最多是五场或是六场，如果下的快的话，一个上午就结束了。” “而如果采用循环积分制的话，那么今天我们的比赛则为十场，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至少要下到下午四五点才能结束，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让今天的比赛变得比昨天稍微的公平一点。” “你或许不知道昨天比赛后引起的风波，在昨天比赛结束后，不少大棋社的管理者都开始质疑电脑抽签的公平性，因为像我和你这种草根出生的人却能因为抽到了好签杀入了最后五强。而像许多诸如南方、京山这些大棋社的种子棋生们却因为抽到李天道和孙破军，被他们斩于五强之外。” “可笑的是，这些所谓的大棋社也不看看自己学生的棋力，那些什么种子选手，顶了天就二三级棋士的实力，居然敢异想天开在这场高手云集的排位赛中杀入最后五强？”钱囍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讨喜，因为二三级棋士作为象棋职业棋手分布最多的群体，他们可是象棋协会中最活跃的中坚力量。 甚至有不少刚成为象棋职业棋手，对着自己棋力有着自知之明的新人们，都把二级棋士视为自己未来象棋生涯的主要目标。 但看着钱囍自信满满的样子，东东难得有种错觉，那便是二三级棋士的确配不上进入最后的五强。 “再说说象棋协会昨天的宣传，今天的比赛肯定也是他们想要出圈的重头戏。你应该知道孙破军的身份吧？作为一个放弃国籍的华夏人，他参赛的身份很敏感。” “不信你看看今日报纸还有网络上的头条，基本都是写着都是守护华夏最后的国粹这些，作为一个放弃国籍的叛徒，如果不展示他超强的棋力，怎么会让观众重视今天的决战呢？” “而且据我昨天观察，孙破军的棋力大概率不如李天道，但是要略强过岳剑平。但象棋这种事谁又能说自己必胜呢？主办方大概率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绝对会让孙破军先展示出自己的实力，然后再让李天道彻彻底底击败孙破军，让李天道成为今天的英雄。” 钱囍很聪明的拿出了今天被视为种子选手的三人进行比较，但她也很巧妙的避开了自己和东东。 东东听着钱囍的分析，她沉默了，看来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小姐姐并没有昨天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沉默了片刻过后，东东忽然开口问道： “那你觉得你和孙破军，谁的棋力更高呢？” 钱囍打量着忽然开口的东东，她没有从东东脸上看出任何表情，这也让她觉得东东这个小丫头不仅傻的可爱，还有点笨的天真。 不过钱囍并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我应该比孙破军厉害吧！” “因为，我比他清楚一个道理，那便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 “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从哪凑到了三千盘残局。” 老周望着若有所思的酒剑仙，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活了将近百年的老周，可以说是近代象棋的活化石。 而他这辈子所掌握的残局，也就两千出头。他了解酒剑仙的为人，也知道他一个唾沫一个钉，尤其对于象棋，他不会无的放矢。 “梦入神机残页记载大概有四百盘左右吧？你也知道我师父还有师兄生前交友甚广，自然有些稀罕的存货，而至于剩下的两千多盘全都是靠一个人推算出来的。”酒剑仙看着老周，他坦白地回道。 “一个人推算出来的？”老周有些不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有人能从四百盘的残局里推算出未被历史和时代所记录的两千多盘残局。 而且据他说知，《梦入神机》大概在清末只发行了十二卷，总数大概也很难超过三千盘。 不仅如此，推算两千盘残局的精力还有时间，绝不是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完成的。 “那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冯清风。” “冯清风？”老周念叨着这三个字，久违的记忆一下子潮涌了出来。 “原来是他啊，我说难怪，老孙怎么会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优渥生活，带着自己的孙子千里迢迢的来到华夏参加职业棋手考核。也难怪，老孙会如此执着《梦入神机》这个东西！冯清风啊，冯清风，你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居然还给整个华夏象棋届，布下了一盘永远没有结局的残局啊！” 35 历史 冯清风，是一个死去将近二十年的老人。 也是象棋历史上抹不去的耻辱。 说起冯清风的过往，又不得不提起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谢逊(谢侠逊)，谢逊是可以说是历史上地位最高的象棋棋王。 他的成就不单单指的是他高超的棋力，而是他天生就有一颗“精忠报国”的忠心。他6岁学棋，10岁开始研读象棋古谱《韬略玄机》，棋艺便从那时就享誉乡里，被当地人称之为“棋中神童”。13岁就读私塾，因家境贫寒而退学。时与温州棋魁陈笙战成平手，名噪东瓯。后与林奕仙互相切磋共进棋艺。1908年报考小学师资，任白沙小学教员，翌年任教湖门小学。后经戚友帮助，考入温州师范学校，未三月，因父病故辍学，后任教于龙湖小学，担任教育会书记。 他在青年时，就把道光以来的国耻排成残局，发布在各种爱国杂志上以倾吐爱国之心。其中最著名的莫非于他编排的《八国联军》残局。 在卢沟桥事变之后，已经年过半百的谢逊更是将妻儿送回平阳老家，只身来到金陵请缨救国。无奈当时的政府对此置之不理，谢逊报国无门，心急如焚。后逢当地政府准备派五位巡回大使去出国募捐，其中赴欧四人已定，惟去南洋的苦无人选。于是谢逊在当地知名人士的保荐下，成为了南洋的巡回大使，创下了累计捐款5000余万元，归国参加抗战华侨3000余人的惊人记录。 曾有人这么形容他这传奇的一生，说“胜者所用败者之棋，明乎此义，复兴华夏何难哉！”也有人赠题词一帧送他：“虽剩一兵一卒，亦必抗战到底，必得胜利而后已。” (他就是这样一个传奇的象棋棋王，关于他的资料有很多，有兴趣的可以去查一下谢侠逊。） 当时，也正是因为谢逊，侵略者也十分痛恨华夏象棋，甚至厌恶程度超过了当时他们所认为的华夏第一国粹围棋，为了彻底击败谢逊还有他所代表的华夏精神，侵略者还专门找到了一个象棋手，与他对弈。 而那人正是冯清风，冯清风比谢逊晚出生三十年，出生在一个远近闻名象棋村的他，被当地村民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象棋天才。 在侵略者的炮火洗礼下，那个象棋村除了冯清风以外，基本上都英勇就义了。 冯清风是苟活下来的，他是被母亲藏在水缸里才幸免遇难。 原本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经历了这段痛苦过往的冯清风应该会为村民报仇，投身于革命事业。 但他最后却让所有人意外的加入了侵略者的队伍，成为了侵略者残害同胞的爪牙。 后来有很多崇拜冯清风的人，为当时冯清风的作为洗白，说他是迫于生存才为侵略者下棋。 但老周知道，冯清风可不单单是为了生存，他还为了收集华夏各地的象棋棋谱才加入侵略者的队伍。 而收集全国各地的棋谱，并不是为了保留华夏文化，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的棋力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境。 当时，作为侵略者手下象棋下的最好的棋士，他被侵略者派来和谢逊下棋。 谢逊当时年岁已高，而冯清风正处于青年，两人交手两盘互有胜负。 而谢逊在第三盘的时候，体力明显有些不支，于是这个传奇的老人想到了一个“拖”字决，那盘棋他们两从日出下到日落。 年轻的冯清风虽然占据着体力充沛，思路敏捷的优势，但是因为阅历还有心态等的问题，他最后还是输给了老成的谢逊。 至于故事的后来，冯清风在此战过后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当华夏民族赶走了侵略者后，冯清风也随着战败的侵略者回到了他们的国家，加入了他们的国籍。 兜兜转转几十年过去，冯清风又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代表着某国参赛棋手的他，已经年近七十，虽然岁数不是棋手巅峰的他，棋力却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说是圣，也不足为过。 他不但轻松击败了华夏派来友好交流的十二位知名棋士，还用十七手快棋击败了当时堪称无敌的人工智能。 他也因此成为了不少人眼中的棋圣。 不过，后来，他还是输了。 因为老周出手了，岁数和棋力相近的他们，留下了一盘千古名棋，那盘棋正是“燕不归”。 其实当时的老周棋力略逊于冯清风，但是老周却另辟蹊径的用着象棋摆出了和谢逊青年时一样的爱国残局，而那份爱国残局，也彻彻底底击溃了冯清风这么多年来冰冷残酷的内心。 燕不归，燕不归，雏燕不归空巢晚，一汀烟雨落花寒。 而老周也在此战过后，彻底突破到棋圣之道，归隐于俗世之中。 至于冯清风，也在此战过后的十年，客死于异国他乡。 而他的遗愿，却是葬在故土。 …… 听到是冯清风的推算，老周自然也相信了。 因为冯清风可是当时象棋的第一人，就连棋力大成的自己，也逊色他三分。 不过，老周并没有像很多当代许多年轻人一样，因为谁过分出众，就刻意去遗忘谁的过往。 历史是永远有着记忆的，时间更不会让谁的所作所为从1变成0。 虽然他们棋力相差不多，但他也认为当年无论是自己还有冯清风，都不会因为那盘棋出现所谓的惺惺相惜。 他走在路上，看到了东东正和一个女孩聊的热火朝天。 他下意识的岔开了话题，对着身旁的酒剑仙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大概就是你的小徒弟吧？” 酒剑仙有些意外，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小徒弟被老周认出，更多的还是意外自己那原本如同冷漠如同冰山一般的小徒弟，居然能和自己的对手聊的火热。 他认识东东，对于东东昨天的表现，他有些嗤之以鼻。 再他眼里，东东无疑是今天五位选手中棋力最低的那个。 不过，棋力高低可以决定很多东西，但唯独很难决定象棋最终的胜负。 毕竟，在象棋这项运动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36 责任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钱囍所预测那般，今天的比赛竟然不是淘汰赛，而是五人循环赛。 当东东听到了主办方公布这个赛制之后，她又不免在心中有些佩服钱囍，明明她也比自己只大上了几岁而已，但她却在很多方面看的还比自己要透彻。 其实，循环赛也不一定能保证比赛的绝对公平。 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循环赛会比淘汰赛具备着人为可操纵等影响比赛的决定因素。 毕竟，每个人都会根据场地，自身体力，对阵对手等因素，实力发挥或多或少会被影响。 但目前，循环淘汰制，也是挑选这场比赛里真正强者的最好赛制。 这一群十多岁的孩子，也正是精力最充沛的年纪。 也是最想展示自己的年纪。 循环赛采取的是单场循环比赛方式，也就是一场一场循环赛进行随机排列组合，在三个电视台和一个直播平台上顺序播放。 虽说抽签结果是随机排列，但实际上，东东和钱囍这两个被很多人视为是今天比赛棋力最低的两人。 却“碰巧”在第一场就排上了这场比赛中实力最高的两人。 钱囍的第一场对手是孙破军，这个来自岛国热门的夺冠选手，他看着一脸淡然的钱囍，他居然头一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大概是看透了象棋协会所说的公平，比起他从小到大在岛国经历的残酷比赛来说，华夏的象棋比赛，更多的是透露着“伪善”二字。 不过，他倒是欣然接受了。 因为，他想起了他爷爷昨天对他所说过的话，那便是华夏象棋早就不是之前让亚洲各国头疼和胆寒的棋类运动了。 现在的华夏象棋，不但充满着铜臭味，还充满着人情世故。 尤其是在对待国外挑战者这个问题上，华夏象棋届总是抱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去轻蔑着对手。 但也就是因为这份轻蔑，华夏象棋在国际比赛中屡屡翻车，最后又成为了不少国家的笑料。 并且，随着国内大量年轻人投入电子竞技这个新型的体育项目上，华夏象棋届明显又有些青黄不接。 说是内忧外患，也不算夸张。 老孙，也就是孙破军的爷爷，也提前看破了今天的比赛是循环制算积分。并且他也大胆猜测，孙破军的第一位对手不是东东就是钱囍。 老孙明显赌对了，他坐在观众席中，看着自己孙儿的第一位对手，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讥笑。 看来，华夏象棋届已经病入膏肓了。 虽然华夏象棋还有着一些高手去撑住华夏象棋的脸面，但几十年，上百年过去。 华夏象棋，说不定就不属于华夏了。 “加油！”东东看着比她先上场的钱囍，她挥舞着自己小拳头为她加油打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钱囍所说的话，也莫名对她有着信心。 但钱囍得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为难之色。 她想，自己究竟该赢，还是该故意输给对手呢？ …… 老周也坐在观众席上，他那浑浊的眼睛，却很精准的捕捉到钱囍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 他似乎若有所思，而在他身旁端坐的酒剑仙，也似乎看到了这丝为难。 “你这个徒弟，心性该怎么说呢？”老周沉默了片刻，还是吐出了这句话。 他很清楚，钱囍现在心中所想，她也很清楚，钱囍大概有着足够的信心去赢下孙破军。 但他更清楚，台上那个叫钱囍的少女，却有颗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心。 的确，如他所思量的那样。 钱囍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女，光看她这淡然的气质，就知道她绝对经历过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过往。 再想想昨天她顶着喧闹的会场，安静的下完一盘棋，又可以说她的心性绝对高于在场大部分职业棋手。 但她眼里的为难之色，又似乎在说明，她是一个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尽全力的选手。 她大概和老周一样，想做一个象棋隐士。 但她却又和老周不一样，她很矛盾的舍弃不了俗世里的很多东西。 酒剑仙也似乎听出了老周话里隐藏的东西，他也难得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个徒弟虽然棋力不错，天赋也是百年难得一遇，但她却没有当初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感。” 老周听完苦笑了一下，他很清楚不光是钱囍，包括现在许多当代的年轻人和青年人，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迷失了自己最初的摸样，也丢失了本该伴随每个人一生的责任。 你…你还记得你儿时的梦想是什么吗？ 你还记得，你曾经所认为，自己该追寻一生的职业还有人生目标是什么吗？ 你还记得，你曾经以为未来的理想是什么吗？ 好像没多少人记得。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不该有着梦想和理想，也不该有着目标还有责任感。 也毕竟，大多数人的理想从以前所向往的某个职业，某些值得尊敬的人。忽然变成了所谓挣上大钱，变成所谓过上好日子，变成成为所谓有钱商人的这个理想。 更毕竟，人们常说这个世界笑贫不笑娼。 但如果这个世界真是如同人们所说的笑贫不笑娼那般。 那除了商人，创业家，金融家，还有资本家以外，那这个世界就不该存在理想，也不该存在着向往。 但世界可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 他不但包容，也永远在角落里散布着各式各样的理想。 有时候，一项文化的落寞，不是因为什么后继无人，更不是因为时代发展太快。 而是因为年轻人少了信仰，也少了理想，更少了责任。 “她这个人，总认为太出风头，就会背负太多责任。” “这也不怪她，因为她的父亲，曾是一位消防大队的大队长，在一次火灾中，为了救回年轻的队员，他看着滔天火海冲了就去，最后落得英勇牺牲的结局。” “也因为这个原因，本该比鹏飞耀眼的她，隐忍了整整三年，才考取了职业选手的资格。” “这次排位赛，也是因为我，她才硬着头皮参加！” 38 兵对兵 钱囍第一手走的是起边卒，她的这一手仿佛犹如天方夜谭那般让所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坐在钱囍对面的孙破军，他望着这一手的开局，竟意外地有些手足无措。 起边卒这种冷门的开局，在象棋近代几十年的过往中，基本上可以用“绝迹”二字去形容。但在一些熟读历史的老象棋人眼里，这种冷门的开局，其实在以前并不算罕见。 这种起边卒的下法始于初唐，在那个象棋套路还没有成体系的时代，飞相先手基本上是无解的存在，这也导致于不少古人为了破解对手先手的飞相开局胜率体系，苦思冥想才创造出来的“奇招”。 当然，光凭一个起边卒可远远破不了当时的飞相无敌体系，还得在后续补一个跳边马，才有概率去破解飞相的无敌开局。 这种跳边卒的开局，其实放在现在来看只胜在一个奇字，并不能算是一个太高明的破解招。 可在当年，南方有一个飞相名手叫徐途，少年靠着飞相连胜七十二场，中年更是打遍周边无敌手，被人敬为南仙人好不风光。 他在晚年的时候，收到一名老友邀请前去长安，在旅途中他遇见一位十多岁的少年，无敌一生的飞相，就被这个少年轻而易举的用起边卒连带着下一手跳边马轻松破解了。 自此之后，起边卒，成为了风靡一时的破解飞象局的妙招。 (这里说明一点，初唐并没有炮这枚棋子，是唐朝牛僧孺创出来的。那时炮这枚棋子，并不会写作“炮”，而是写作异体字的“石包”。也因为这个原因，起边卒在那时算得上是一手妙招。) 后经历朝代的更替，尤其是在《橘中秘》体系出来之后，顺手炮、列手炮的斗炮局成为主流过后，这套“奇招”也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除了少数流传至今的“残谱”，世间知晓这个套路的人也不算太多。 孙破军也有幸在年少时见识过这种开局，那是他还在被誉为“将棋神童”时，他的爷爷为了将他引导回华夏象棋，曾给他下过一盘象棋指导棋。 在那盘象棋指导棋里，他的爷爷就是用这种开局应对他的飞相起手，他的爷爷老孙还曾分析过这种开局的人性格优缺点。 他还记得，自己的爷爷曾说过这么一段话，那就是——用这种开局的人，往往都是“亡命徒”。 因为这种开局，犹如走钢丝那般，稍有不慎，开局十手，便会万劫不复。 而且，这种开局，也说白了，吃的是时代。在那个没有太多套路体系的时代，每个象棋好手都对象棋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见解还有执着，这也导致，很多人下了一辈子棋，基本上每局的路数都差不多。 更有甚者，就像南仙人一样只靠着自己独创一套的套路体系便能打遍天下半边天。而这种奇招，正是破解那些独创体系的最大杀招。 毕竟，任谁看着对面用这种起边卒开局，都会下意识去思考为什么对手会走这么一招，在配上下一手的跳边马，也会让对面单纯的认为这是个防守体系。 但这起边卒，走的可是实实在在的进攻体系。 …… “还好，爷爷曾跟我说过这种开局。”孙破军有些庆幸，若没有他爷爷几年前给他下的那盘指导棋，他肯定也会和那时的古人一般，认为对面这一手是防守体系，而忽略起边卒和接下来的跳边马对棋局所造成的连锁反应。 不得不说，孙破军是一个天才，也是个一个棋力出类拔萃的象棋手。 因为，他的下一手也出乎意料的走了一步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其实作为后手并不算出众，因为仙人指路只是为了在开局让自己的马在后面变得好走一点，最多也就是能在试探别人的同时去保全自己后方。 但仙人指路的后手应对钱囍起边卒的开局，却又有点“道”的意味。 也毕竟，仙人指路”还有着一大特点就是它的变化其实没有什么规律。 比如，跳屏风马是两匹马先走3路和7路，下面的步骤是进中兵再横車。那己方就很容易形成鸳鸯马这种充满着进攻性的杀路。如果对方看着仙人指路依旧选择的是跳马，那这局，便可以通过仙人指路的“试探性”，去推测对手下几手出马的时间点。 孙破军的仙人指路，也让台下的老周和酒剑仙不得不感叹孙破军，真是后生可畏。 这种应对起边卒的方式，可谓是“巧妙”到极点，巧妙到就算放眼华夏，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做到。 “兵对兵，将对将，看来这盘棋，钱囍应该赢得不容易。”杨铮也惊讶孙破军的破解之道，他也知道起边卒和跳边马的“奇”，孙破军这一手可是逼着对手不能跳马。 可是钱囍，并不是普通人。 她看着这一手仙人指路，心中也对孙破军的棋力重新做了一个评价。 她的下一手竟然还是跳边马，这一手也让在场不少懂棋的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一手明显是将红方先手的优势彻底让出来，而且经过昨天孙破军的比赛，大家大致都知道，孙破军是一个算力高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只马基本上已经可以放弃。 就算钱囍再有奇招，鸳鸯马这类大杀招也基本不会出现在棋盘之上。 孙破军看着钱囍这般执着的一手，他的下一手竟然是跳中炮。 这一手像是门外汉的选择，却死死困住了钱囍的马。 钱囍也似乎只看到了孙破军的中炮，她的下一手居然又是起边卒。 这种像是模仿岳剑平“双头龙”的开局，的确有些拙劣。 但钱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眼睛全放在棋盘上那一只没有动的马上。 孙破军迟迟没有落子，他的直觉告诉他，钱囍绝对是一个棋力不输给自己的对手，她不可能像是岳剑平还有岳剑平师父李怀古一样，刻意去追寻象棋开局的观赏性。 她，绝对另有所图。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计时器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声音。 “难道还要走卒吗？”孙破军好像被困在一张网里，他面前明明有着大片空白，却又好像无子可走。 这种压迫感，他也只在他爷爷身上感受过。 39 马对马 “这个钱囍并不简单！” 评委席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望着这焦灼的开局，他忍不住赞叹道。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今天安排的新评委，为了打造这场排位赛的决赛，象棋协会会长也是下了血本，除了鹏飞和杨铮以及昨天那位话很少的女象棋大师之外，其他四位评委都换成了象棋届里“鼎鼎大名”的四小棋王。 这四小棋王虽然都只有象棋大师段位，但他们的眼力，棋力还有阅历都远超大部分知名的象棋大师。 这个说话的名叫封玉平，被誉为四小棋王之首，他师从象棋学者李志唤，是一个知识渊博的男人。 也是著名的象棋学者。 这么说吧，光对象棋的研究成果，在某方面，等玉平甚至远超活化石之称的老周。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钱囍下的是古法。 他也看明白了，这个叫做钱囍的女孩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她下的可是罕见的初唐象棋。 这个初唐象棋，颇有些意思。 大家都应该听说过象棋发源地之争这个故事吧。 在很久之前，有不少学者曾认为象棋的起源地并不是华夏，而是尼罗河那边的。 因为尼罗河那边有着象棋所代表的大象，再加上那边有一种特别相似的棋叫恰图兰卡。 因此，很多不愿意了解历史的人都认为华夏象棋的起源地是尼罗河那个国度。 但从历史还有文化的角度来说，华夏象棋可一直都是属于华夏的，并不存在什么发源地是尼罗河流域的这种误导性研究，据历史考证，象棋可是从春秋战国时期，一直都在书籍所记载的。 但很多对国家文化不自信的人却不认为战国时期的象棋是现在的华夏象棋，他们一直都认为象棋是两宋时期的产物。 甚至很多人都拿出他们眼里的历史去考证，象棋和象戏的区别。 可他们也故意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象棋其实一直都随着历史在“变”。 变这个字，不止说的是变化，更多的还是演变。 反正封玉平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初唐时期，那种被很多不愿意了解真正历史的人误称为是麻将的象棋，就已经差不多具备现在象棋的雏形。 他也专门了解过那时的象棋，所以他也对钱囍这种开局有所研究。 但他却和孙破军仙人指路的理解不同，这种专杀飞相的布局，其实重点不是边卒，而是她下一手的边马。 马这枚棋子，虽然会被蹩马腿，也会受限于布局，但马这枚棋子，却是象棋里最灵活的棋子。 尤其当马前方没有任何障碍物时，马就能发挥出他最大，也是最让人胆寒的杀伤力。 不仅如此，封玉平还知道进边卒一个不为人知的传闻故事。 那就是在后世有个名为周之栋，绰号长道人的道士，在那个进边卒横扫飞象局的时代，他用仙人指路破解了拱边卒。并且他还笑称这个流派的传人所使用的进边卒是阴阳小道，而不是什么阳光大道。不仅如此，长道人还给那个流派的人指了一条他眼里所谓的正道。 那便是老老实实的用仙人指路和飞象局作为彼此开局，毕竟，全天下的人都是这么下棋。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个流派的人，不但没有放弃这个拱边卒的套路，反而还认死理的依旧专研这个套路。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居然还在后来还研究出了一个新套路。 那就是再跳一步马。 只是，他们专研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历史变革，长到朝代交替。 这一种好不容易，历经数代人开发的新套路，也终究敌不过日月星辰，在还没有在世人面前出尽风头时，便匆匆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他唯一值得让人称道的战绩正是，那个流派的传人再面对着国外善用相的浪人时，走出的双边卒套路。 封玉平也是从一本古书中得知这个故事。 而那本古书，说起来不算什么棋谱，也不算什么典故，而是一篇古怪的鬼怪杂谈。 颇有些聊斋的滋味。 也因为偏向于鬼怪杂谈，所以书中对于棋路的描写只是一笔带过。 如今，钱囍的眼睛暴露了她居然会那个流派传人的双边马，怎么能不让封玉平这个象棋学者感到兴奋呢？ …… 孙破军终于动了，他的下一手是跳马。 这一手跳马，不由又让封玉平有些动容。 因为在那篇志怪小说中，那个流派的后人，面对着善用相的浪人时，那个浪人使出的正是兵对兵，马对马。 钱囍的下一手果不其然，走的是跳边马。 这种双头蛇的套路，让这盘棋变得颇有些观赏性。 不少观众都认为，这是钱囍明知自己赢不了，故意谦让，让这盘棋尽量下的有点意思。 但只有作为对手的孙破军才能感受到，这所谓的双头蛇，其实杀机四伏。 他谨慎的又进了一步兵，形成了双仙人指路的阵型。 只是又令他没想到的是，钱囍的下一手，居然直接炮打马，这种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下法，无疑是在送子。 孙破军没有犹豫的吃掉了这个炮，随后他抬起头看着钱囍笑了起来。 “你的实力不止如此吧！” 钱囍也笑了。 “看来，昨天也不是你全部的实力！” 钱囍的下一手，直接将炮卡在那空挡的马位之上。 这一手，看上去像是让双炮，但这一手，却也让孙破军的眼睛死死盯在钱囍后方布局之中。 她的双马，也因为炮的离开，留下了一片空白。 40 将对将 孙破军对钱囍这般送子的行径，并不感觉到任何意外。 因为他听他爷爷说过，有些象棋高手极其擅长送子，让子局。 其中最出名的大概就是饶子大王彭棋圣，被人誉为大国手的彭棋圣可谓是华夏历史中最擅长让子局的象棋手。 这也和年代有关，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彭棋圣为了讨生活，只能在茶馆弈棋为生。因为他棋力实在太高，所以他下的大多都是让子局，这也让他在让子局中留下了许多传说。 如他与高手对弈时既能让先、让双马是让車却依然能保持不败。他…更是创造出让炮乃至让全士象等流川百年的经典对局。 但钱囍明显棋力阅历都不如彭棋圣，她的让子自然也和彭棋圣有所不同。 她这种被称之为送子才更为贴切。 但这种送子，却比让子还要好布局全盘。 至少对于这个据说掌握了三千残谱的女孩来说，送子不仅可以让双马多了些自由的空间。 它还可以预测调配对面車的方向，把这枚横冲直撞的棋子困在后方竖直的两条线上。 这是阳谋，也是每个人都会上当的阳谋。 孙破军甘愿上当，因为精通不少棋谱的他，深知象棋中的一条至理。 那便是没有人会在象棋中保全所有的棋子。 哪怕象棋大宗师面对象棋新手时，他也绝不会保证自己会一子不失赢下比赛。 而且从小就被誉为天才的孙破军，也被打出了一丝火气。 他也对着自己的算力有着足够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就算真中了对面的阳谋，给她的双马创造了机会。 他也能靠着自己的算力扭转乾坤。 所以他的下一手，居然是平炮过河，准备好进行一场子对子的厮杀。 …… “孙破军果然不愧是老孙的孙子。居然把他的联纵之道掌握了七七八八。”酒剑仙有些意外的看着大屏幕。 孙破军其实最擅长的不仅是算力，更多的还是他们老孙家的“七十二变”。 正如鹏飞之前和阿吉对弈时，每枚看上去不可能进攻的棋子，总会在下一手转防为攻那般不可思议那样。 孙破军不仅调动了炮，他还将中兵前进了一步。 三兵逼近楚河汉界无疑是新手的下法。 因为对面的棋手只要能够耐住性子，绝对能反客为主。 这盘棋的下法也慢慢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这其中当然不算封玉平大师。 此时的封玉平大师望着这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棋局，在他脑海里也慢慢浮现出他之前无意看到的故事。 故事里，那个浪人，也和孙破军一样，焦急的想要拱兵过河。 也毕竟，他望着对手后方比自己要广阔得多的领土，他的眼里全装的是狼子野心。 只是孙破军并不是故事里的浪人。 中卒身后的黑炮，可要比故事里恃才傲物的浪人要谨慎的多。 这后方炮，也是孙破军敢在这盘棋中，使出七十二变的底气。 众所周知，孙行者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孙大圣”，可不单单只靠着那所谓的七十二变。 它还有着可以明辨是非的火眼金睛以及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 这三样本领凑在一起，才是西游记里那法力高强的“孙大圣”。 而老孙家既然能被称之为新时代的孙大圣，他也同样有三样本事。 第一样就是类似于七十二变的诡异棋路，第二样则是类似于火眼金睛般的惊人算力，至于最后一样，则是酒剑仙口中所谓的联纵之道，这联纵之道就像铜皮铁骨一样，每当老孙家的人使出一变时，就会留为一枚棋子作为后手。 这样的好处就算走错了一步，他也可以及时去止损。 然而钱囍似乎很了解老孙家的七十二变。 失去炮还有兵约束的骏马，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跳到了河边。 而马的眼里似乎只有着孙破军之前布局的平炮。 “就算让你又如何。”孙破军似乎放弃了那枚炮，竟然走上了一步上士。 这一步上士在旁人眼里就是画蛇添足的走法。 因为对面开局就直接送了双炮。 上士的作用甚至还不如飞象更能稳固后方。 但封玉平还有杨铮，却从这一步上士中看出一些端倪。 “不会，他想将对将吧？” 评委席上一位白发的老者有些震惊的猜测道。 这位资深的老者，是四小棋王中号称南方棋王的曾平，他算是四小棋王中棋力最高的。 别看他岁数大，已经退休多年。在他还未退休的时候，他曾连续两届获得象甲联赛亚军，只差一步便能成为高高在上的象棋特级大师。 他这人性子慢，但他的眼力比起很多普通的象棋大师来说，可以称之为“快”。 快到中局便能预测出很多看上去焦灼对局的走向。 “将对将？”杨铮听着这三个字，他也终于肯定了孙破军之所以上士的原因。 那便是他想赌一把，将帅照面先手赢的结局。 只是杨铮有些摸不清头脑，失去双炮的钱囍，又怎么会逼的孙破军走出如此险招？ 孙破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士，但是他的直觉一直在提醒他，千万不要上象。 这种直觉，说起来很玄妙，但是这种直觉却又再过去无数次帮他获得最终的胜利。 这种直觉，也让他觉得他现在应该去赌一把。 赌一把，罕见的将帅照面先手胜。 钱囍望着他走士，她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惊讶。 “没想到对面这个人，居然会躲过我的杀招。看来，他和李天道棋力其实相差无几。” 钱囍端正了态度。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喜色。 看来，所搜罗的将对将也挑起了她的兴趣。 其实，她之所以会走出之前那些看上去像是送子的举动，并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的双马创造活动的空间。 而是故意为了让对手走出飞象。 因为，拱边卒只有在对面走出飞象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钱囍轻轻的移动着屏幕上的棋子，她在众人不理解的眼光下，她居然走出了一步飞相！ 41 将军 钱囍虽然认可了孙破军和李天道棋力相差无几的这个事实。 但她也同样认为二人若是在同台竞技中，孙破军绝对下不过李天道。 虽然二者都是很多人眼里的心理博弈大师，但二人对心理博弈这四个字的理解却有着质的不同。 那质的不同，便是孙破军比起李天道来言，他更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 纵观全局，孙破军一共走出了两步试探性的下法，一步是过于粗放的马对马，另一步则是刚刚意图明显的将对将。 这两步棋不能说他下的不好，反而是因为他下的太好，才会说他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 他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至少在这几天比赛中，他的每一盘棋下的都挺让人觉得疯狂。 他在预选赛时，看到了算力惊人的李三思，他没有去选择避其锋芒。 而是硬碰硬的去和他进行算力比拼。 虽然最后结局是他胜了，但是实际上，若是没有杨铮的出现，他大概会尝到自己来华夏之行的第一场失败。 经历了算力比拼失败过后的孙破军，本应该一蹶不振，但是在十强赛时，他却又像一个赌徒一般，使出了小胖子的新十步绝杀，最后得到了棋力和算力的升华。 而在这一盘棋中，他更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在别人眼里视若珍宝的将帅，在他的手里却又似乎如同兵相士一般普通。 他太狠，狠到不计后果。 也太疯，疯到绝不后悔， 比起运筹帷幄沉着冷静的李天道，他就像是一个冲动的少年，从始至终就抱着看上去无怨无悔的态度去下每一盘棋。 但每一个少年人，都会在青春期有着遗憾。 想无怨无悔，又谈何容易？ 疯狂的岁月终会随着时间而化为过眼云烟。 棋局也会随着将军二字，被迫划上最后的结局。 钱囍很明白孙破军此时的感觉，她也明白对待孙破军这个癫狂的少年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 那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让他记住疼。 每一个人，都会在疼痛过后得到成长。 每一个少年人，都会在疼痛过后变成大人。 象棋也一样，每一个棋手都会在失败之后，得到成长。 象棋虽然棋盘上总是失去，但象棋在棋盘外却永远只是得到。 钱囍很欣赏孙破军，因为她身上一直都没有过癫狂，哪怕她父亲去世，她也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痛哭，她很冷静，冷静到她慢慢失去了情感。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责任。 参加象棋比赛，也只是为了和师父的约定。 而此时出现了一个和她截然相反的对手，又怎么能不让她激动呢？ 钱囍动了。 那匹在楚河汉界沉默已久的马啊，随着钱囍的动作，忽然抬起了头。 它的眼睛里，装满了昂然。 …… 失去了炮和卒约束的马，在钱囍的后三手中，发挥出只有在棋局末期才有的威力。 而孙破军，似乎认定了死理，他宁愿牺牲自己的大子，也要和钱囍鱼死网破。 他没有走象，也没有动马，他走的只是那灵动的炮啊，似乎他也只为和钱囍的马争一分朝夕。 双方杀招频出，马和炮擦肩而过，看上去它们的存在只为了取后方中宫的将帅。 孙破军越下越过瘾，他基本在中盘放弃了防守，将双車移动在红方后盘。 而他的后方除了一枚顶上前探着头围观战局的老士以外，只有大片空白。 那沉默忠实的双象啊，也仅仅只是盯着身前被疯马践踏乱的香蕉田暗自神伤。 钱囍越下越觉得孙破军，好像才是华夏象棋坛一直期待的年轻选手。 他年轻，有着冲劲，虽然自傲疯狂，但他却永远有着一种名为坚韧的精神。 无论是鹏飞，还是李天道，乃至于上届冠军“小外星人”，似乎都没有着孙破军这种坚韧的精神。 他们大概害怕失败，才会在比赛中用尽一切手段，去算计对手，去算计象棋。 他们也大概因为害怕失败之后的舆论，才会如此执着自己的胜负。 他们也好像只是为了下象棋而下象棋。 而并不是，他们想去创造什么。 他们更好像在去扼杀象棋本该有的东西，也似乎随着他们的出现，象棋变得越来越华丽高端，甚至职业棋手复杂的规则，阻挡了无数象棋爱好者想成为象棋职业棋手的梦想。 象棋，就该像孙破军所下的那般疯狂。 象棋，也本该属于每一个人，无论他的棋力是高是低。 只要他喜欢象棋，象棋便会用它自己的方式展示在每个人的棋盘上。 孙破军也第一次觉得痛快。 他放弃了家传的七十二变，也忘记了开局的拱边卒，他的每一手，靠的也不再是算力。 而是靠的他自己一直都相信的直觉。 他相信自己不会输，就像对面从开局便把一切都赌在马上的那般癫狂。 只是在孙破军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直觉的时候。 钱囍轻轻地拱了一只兵。 而孙破军也下意识的吃掉了那个兵，随后，他发现对面的钱囍。 可不单单把所有都赌在那匹马上。 她还将希望赌在她看上去随手布置的边马之上。 “你…这样下棋有意思吗？”孙破军望着这一手，他难得的说出了这句话。 “当然没有意思。”钱囍依旧脸上带着笑，只是她的笑分不清真假。 “那你没意思还这么下。”孙破军像个小孩一样赌气，不过，想想他的年纪，他本来也只是一个孩子。 “你觉得象棋的本质是什么？”钱囍没有理会孙破军这带着孩子气的话，她甚至还反问着孙破军。 “象棋的本质？”孙破军细细的想着这五个字。 随后，他低下了头。 “大概是输赢吧。” 他也不确定这个答案是真是假。 因为，象棋的本质是输赢的这句话，是他最尊敬的爷爷说出来。 也因为，在他的人生里，象棋的结局，也永远只是输赢。 “你说的是对的，也同样是错的。”钱囍轻轻移动着另一只马，随后吐出了两个字“将军”。 “象棋的本质，其实就是将军二字。” “将军，可以说是输赢。” “当然，也可以是别的意思。” 钱囍望着孙破军又说道：“关于这两个字的意义，我相信你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彻底了解将军二字。” “因为，你的对手不光是我，岳剑平，孙破军。” “你还有个值得交手的对手！” 42 色彩 钱囍赢得并不光彩。 因为她没有如大家所愿，下出一盘硬碰硬的精彩对局。 但或许正如孙破军所说的那般，象棋的本质就是输赢。 除了输赢以外，在精彩的对局乃至于多高深的算计，在旁人眼里也只是输家顽劣的抵抗罢了。 他输了，想通了的他，也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钱囍这个可以说是他遇见的最强对手，居然会如此推崇那个叫东东的女孩。 他也见过东东，在他眼里，东东算不上什么高手。 但无论是岳剑平还是钱囍这些一流高手，为什么都会对这个平凡的女孩充满着期待呢？ 或许，这个答案，也只有当自己与她真正交手的时候，才能找到吧！ …… 封玉平心中，有些复杂。 看来，自己是研究古书入了迷。 居然会傻乎乎的相信钱囍和孙破军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能下出古书中的精彩对局。 他也觉得自己是高看了这两个孩子的棋力，但鹏飞还有杨铮却没有这么认为。 与无数高手交手过的他们，虽然阅历比不过旁边的封玉平，但他们的眼力也不输给封玉平。 尤其是杨铮在老周那里接受过无数训练后，他的眼力也比起很多人来说要刁钻许多。 他一眼就看出了钱囍的下棋思路还有她的下棋风格。 这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女孩，下棋可真能配得上“快，准，狠”这三个字。 从始至终，这个女孩就在算计着对面的孙破军。 为了能让孙破军相信自己下的就是如他所想的破相局，她狠到开局就送了自己的双炮。 她也为了能让孙破军重视自己的边马，她也狠到自己开局就摆出“双头蛇”的架势。 这种狠毒的算计，杨铮认为就算自己上，也有可能会中了她的阴招。 不过，看上去快准狠的钱囍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弱点。 至少杨铮还能看出了钱囍有些后劲不足。 她太看重前期了，甚至会专门为了前期的布局而放弃棋局的后期。 送双炮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就凭她刚刚展示出的棋力还有算力，她绝对会在未来，成为一颗象棋棋坛上不输于任何年轻棋手的超新星。 李天道看着孙破军输，他的脸上不悲不喜。 他也猜到了孙破军会输，但他也没想到钱囍会用这种简单的算计，去让孙破军一步一步踏入她布置的致命陷阱之中。 这也让他想起了他其中一位师父曾经对他所说的一句话，那便是——最简单的杀招，往往也是最实用和最强的杀招。 以前的他一直弄不懂自己师父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因为他那位师父一直追求的可是对局的精彩，下棋几十年来，他基本都是走出的全是鸳鸯马，霸王車这类能被很多棋友津津乐道的传世对局。 但如今，他好像懂了。 原来他师父先看的“简”在看的“繁”，然后在从“繁”又变成了“简”。 岳剑平也终于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钱囍的对局，他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份苦涩。 或许，钱囍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而东东，却望着这盘棋局，与上面几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钱囍姐姐真厉害。”东东是发自内心的赞扬着她的棋力。 她脸上没有畏惧，也没有害怕，有的只是为了朋友胜利的单纯喜悦。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也会和钱囍在今天有场对局。 就算她想起了，或许她脸上依旧是喜悦。 毕竟，昨天的她，浴血重生了。 …… 老孙待在观众席里，望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惨败于钱囍手里，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 他的眼里，反而露出了一丝惊喜。 “清风兄，这就是你布下的后手吗？” “难道，整个世界终于要出现一个不输给你的棋圣吗？” 老周沉默了。 不同于身边酒剑仙看见徒弟胜利后的手舞足蹈，他满脸写着的都是惊讶，但仔细看去，他的脸上又藏着一丝悲伤。 “冯清风啊，冯清风，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自己心中的欲望，布局到这一步。” “你果然是华夏有史以来，唯一棋力达到圣的棋手。” “但是，你这么做，又能证明什么呢？” “又能挽回什么呢？” …… 钱囍走下了舞台，她看见了上前恭喜她的东东，难得的，她也露出了同龄人才有的纯真笑容。 “谢谢你。”钱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着东东。 随后，她看着东东又说道：“其实，你的狡兔三窟，并不是最完美的布局之道。” “不仅是因为狡兔藏三窟，走的是藏兵之道。更是因为，狡兔三窟，终究藏不住天上猎鹰的眼睛。” “也藏不住这个世界的因果轮回！” “如果你能明白这两个道理，那你才能走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象棋之道。” 东东听着如此高深的话语，她也难得沉默了。 她好像读懂了钱囍这些话，又好像读不懂。 在她的内心，也好像莫名抗拒着钱囍所说的话。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象棋之道？”东东念叨着这句话后，她的脸上终于慢慢绽放出她一直以来被很多人视为愚蠢的傻笑。 “走这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肯定会很累吧？” “肯定也会在这条路上失去很多东西吧？” 钱囍听着这两句话，她愣住了。 “象棋，不就是图一个下的快乐，下的尽兴吗？” “象棋，可不单单只有输赢，也不单单只有条条框框的棋道还有未来吧？”东东抬着头看着头顶上五颜六色的聚光灯。 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象棋，在我心中，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从来没有想到像我这样愚笨的人，能遇见象棋，去绽放着别人口中的生命的意义。”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朋友，也因为自己的原因，也没人看得起我。” “直到我遇见了象棋，看到那一个个刻着字的棋子，我突然才觉得，我的生命好像多了一些意义。” “我不想只走一条棋道，也不想去依赖或者改良某一种棋道。哪怕真的只用一种棋道就能让我未来能过上别人所羡慕的人生，我也不愿意。” “因为，我想看看象棋究竟有多精彩。我也想看看，不同棋子与不同棋子碰撞时，能产生什么样的色彩。” “就像我师父以前所说的那般，象棋不光有加减法，还有着乘除法！象棋也不光只有红黑两色，它还有着每个人心中的颜色！象棋也正因为每一个握起放下它的人心中不同的色彩，才有着它独特存在的意义！” 43 无愧 有的人认为胜负才是人生中最值得被看重的东西，也有的人认为无愧于心才是人生中最值得向往的东西。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无愧于心绝对比胜负更值得人去追求。 但在如今，无愧于心虽然依然值得被追求，但是做到的难度，无疑与之前相比更是难于上青天。 曾几何时，月薪三千的人，望着下班后的明月，满眼装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曾几何时，人们的欲望很低，低到活着只为看清脚下的黄土地，抬头也仅是为了看见太阳月亮能够无愧于心。 但如今，欲望的洪流正在吞噬着人心。 每个人都在被迫接受着世界的变化，但仔细想想，其实人活着也不必随着欲望的洪流去改变什么。 毕竟，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活法。 虽然有些活法在旁人眼里很傻，但旁人也永远无法决定你的人生！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模样，很傻。”钱囍笑着看着东东。 她想了下又说道：“你知不知道，在整个华夏，有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一级棋手的高度？”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选择对了，你的起点绝对会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职业棋手。”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在人生中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虽然我不知道你师父是谁，但是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肯定段位不会超过一级棋士。” “每一位能登顶象棋大师顶峰的冒险家，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 “这个世界，也永远不会通过你所说的加减乘除来平等的对待每一个愿意付出的人。” “尤其在象棋这项运动上，先学会失去，才能学会得到。” 钱囍的话很现实，也很平淡。 的确，象棋棋坛也正如钱囍所说的那样，除了少数几个天赋异禀的天才之外，大部分象棋大师都是先经历了失去最后才“获得”得到。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赵伟，赵伟是一名一级棋士，但他的棋力绝不输于普通的象棋大师。他92年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小地方，拜在名师周挺禹门下，十二岁便崭露头角，获得希望杯亚军，十四岁获得当地“交通杯”冠军。但在他十五岁的那年，他被诊断出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被医生判定他活不过二十岁。 在他得知这个残酷的真实之后，这个岁数不大的小伙子，便开始一直失去，他开始失去了健康，开始失去了朋友，开始失去了信心，也开始失去了原本下象棋的灵气。 只是，在失去到看上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低着头看着身前的象棋。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大概永远失去不了的就是眼前这三十二枚小小的棋子。 想明白的他，也开始把2012年当做自己的生命的“末日”，不停的追寻着自己人生最后的棋道。 他不是呆子，也不是傻子，但他却好像是个疯子。 已经失去大部分的他，开始努力的下棋，在自己明知道结果的人生里，他不停开始追寻着棋道巅峰，他，也在此之后，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位残障人士去看，虽然他也因为很多原因去参加了不少残障人士才能参加的比赛，但他内心藏着的猛虎却告诉他，他以后的人生必须要波涛汹涌。 必须要和不同的高手去交战！ 他也一直遵循着自己心中的猛虎，无愧于心的下好自己所认为的——生命里的每一盘棋。 他开始变得不抱怨，也变得总是感恩。 他感恩自己摆摊卖鞋凑医药费和比赛路费的母亲，也感恩那些一直支持的他的人。 他的每一盘棋，也因为这些牵挂和感恩，变得锐不可当。 最后这份锐不可当，不仅让他冲破了活不过二十岁的魔咒，更让他开始“获得”得到。 他得到了尊重，他得到了象棋的回馈。 他更得到自己内心的认可，他也帮助团队连续获得两届象甲比赛冠军。 也正因为他人生不断在失去，他才会在这些年“获得”得到。 在某次采访中，赵伟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遗愿，那就是——假如我真的活不到那一天了，我最想对我家人说一声谢谢。我也希望把自己身上一切能用的器官都捐出去，去帮助更多的人。 他还说，把自己器官捐出去之后，家人还有那些支持他的人就可以在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更说，自己已经活的无愧于心了。 …… “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的目标都一定是要登上象棋的最高峰。”东东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她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钱囍：“你知道南城西路的幸福公园吗？” “幸福…公园？”钱囍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东东会岔开话题说出这个陌生的地名。 她倒是知道紫御府公园，那可是象棋爱好者常去，也是最知名的公园，偶尔也会有些象棋网红还有职业棋手前去讨教几招。 不过，幸福公园又是什么？ 难道幸福公园会有高手？ “对，就是幸福公园，如果你有机会去那里的话，你可以去和他们的四大天王切磋下，或者你会见识到爱好象棋的俗人，凡人对象棋的态度。”东东微笑的说完这句话后。 她看着聚光灯旁明亮的会场，她没有争论太多，反而微笑的说道：“钱囍姐姐你真厉害，居然在比赛开始前就猜到了我们的对手是谁。” 钱囍听着大厅里的广播，她忽然一言不发。 不过，在她的眼睛里，却露出了一丝无奈。 “希望你能如你所说的那样，下出一盘问心无愧的棋吧！” 东东微笑的点了点头，大步走向了舞台，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不过，我还是赞同你所说的话，正如你所说，在象棋世界里，只有失去足够多，才能收获更多。” “虽然我是整场比赛棋力最低的选手，但我也会如我所说的，全力以赴的下好每一盘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也不能后悔。” “不然，怎么对得起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人呢？” 有点感冒 请假一天…头晕脚轻的写了几百字，写不下去了，道歉。同时也感谢书友的指正，之前的笔误让我把原型人物名字写错了，再次抱歉。 《象棋俗人》有点感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重要 一位是出生名门，十四岁就被誉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象棋奇才。 而另一位则是出生贫寒，天赋不但平常，就连成为职业棋手这个不大的目标，也都是历经各种磨难才能勉强踏入。 他们的比赛，就像是国王与乞丐那般，虽有噱头，但似乎彼此的结局就被早已注定那样。 没人看好东东，不但是因为她在这次考核中表现并不是那么出众，更多的还是因为华夏棋院作为华夏近代以来最正统的象棋学院，它身上可背负着无数棋友们的期待。 而李天道更是背负着整个棋院的期待。 …… 李天道此时已经走上了舞台，少年老成的他，其实在内心挺震撼刚刚钱囍所展示的惊天棋力。 但他的脸上却依然挂着平淡，波澜不惊的笑容。 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他，早已学会把很多东西藏在心中。 尤其在这个互联网冲击传统文化的时代，他身为华夏棋院最后一名出线的选手，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早就让他习惯了面对未知的挑战。 他也其实并不怕输，更不怕丢人。 但他却不能输，也不能丢人。 因为，自打他成为棋院状元的那一刻起，他就肩负着振兴象棋这四个沉重无比的大字。 振兴象棋。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算太难，可是这四个字一边说一边做却很难。 李天道在这些年见过太多打着振兴象棋棋号却行着苟且之事的人。 他也见过太多努力去振兴象棋，最后结局穷困潦倒的人。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让李天道在少年时曾出现过很多次迷茫。 他，分不清象棋究竟是该说，还是该做。 他也分不清，象棋该如何去振兴。 他更分不清，自己走了这么多年象棋，最后究竟是自己对生活说上一声将军，还是生活对他说上一声将军。 他也曾经在少年时，为了这个问题，询问过他的三位师父。 而他的三位师父也给过他三种不同的回答。 他嫉恶如仇的第一位师父，对他说，想要振兴象棋，那就必须要学会做。 说再多，不如去走上一盘好棋让观众体验到象棋的魅力。 而他的第一位师父也是这么做的，但他的结局，却只能是在棋院里担任助教的身份。 他已经四十多了，嫉恶如仇的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也因此，他的人缘并不好，晋升之路，也死死卡在助教这个位置之上。 他算不上穷困潦倒，但他大概也算活的很失败。这么传统，这么正直的他，到了中年却没有享受过爱情还有真挚的友情。 他啊，也只能蜗居在棋院里的老师宿舍里，与棋院里流浪的猫狗为伴。 他啊，也只有在面对着那些和他一样找不到“家”的流浪猫狗，才会思考着自己这些年究竟是做的太多，还是压根就“没做”。 李天道的第二位师父，给出的回答，就是象棋必须要先学会说。 他是一个圆滑的人，也是一个幽默的人，他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因此他在棋院里左右逢源，三十来岁就当上了棋院主任，管理着大大小小的几百名老师和学生。 他也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他的月薪高达两万，虽在首都没有家，但他却相信自己能在首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个家。 他很会说话，也会很讲棋，他更会处理人际关系。可就这么优秀的他，偶尔也会在棋院里看着一位中年男人喂着流浪猫狗的笑容，露出深深的嫉妒。 他或许，也曾经发过誓，想要做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男人。 但生活却总是对着这些遵守誓言的人不停喊着将军。 久而久之，这些遵守誓言的人大多也慢慢妥协了。 有人说这是成熟，也有人说这是改变。 但奇怪的是，很多改变，很多成熟的人，总会在深夜里梦见曾经遵守誓言的过去，是多么令现在的自己充满着向往。 李天道的最后一位师父，给出的答案，则是一边做一边说。 他，也是这样度过自己象棋人生的，他的人生也曾经经历过残酷还有潦倒。 但不同于前两个师父的是，他的第三位师父，总会是在被生活喊出将军后，重振旗鼓，重新与生活下着一盘新的象棋。 他的第三位师父，棋力算不上太高，职业生涯的胜率也就只是五五，可就这样听起来平丹不出众的人，却坐上棋院院长的宝座。 不仅是他的这位师父，就连自象棋协会建立以来，很多任象棋协会会长都算不上是天下无敌的象棋高手。 他们啊，也大多在职业赛场上战绩平平，但他们却有着很多职业棋手所不具备的素质以及勇气。 这些人，他们啊，可都是无论生活对他喊出几次将军，他们都有着重头再来的勇气！ 李天道的第三位师父，也正是一个充满勇气的男人。 在棋院精心培养的女状元，远渡重洋背叛棋院后，他第一眼便相中了当时还不算出众的李天道。 并告诉他，象棋不仅要做，更要说。 他还告诉了他，一个人是出生寒门也好，还是出生名门也罢，至少从象棋角度来说，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未来的人生，决定去如何落子，去决定如何布局。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被人生喊出了将军二字，对于他们棋手来说，他们还有着无数次可以与人生对弈的机会。 人生，不必赢太多。 赢最关键的一次就够了。 这句话，也伴随着李天道从迷茫懵懂的少年慢慢成长到现在。 虽然对于李天道来说，他依旧弄不清到底那位师傅说的是对的，但他却知道这场与东东的对局，并不是大众眼里的国王与乞丐的对局，而是一场至关两人人生的关键对局。 也或许在李天道眼里，无论是东东，还是这场比赛的每一位对手，与他们下的每一盘棋，都是至关彼此人生的关键棋。 他慢慢坐下，望着同样一脸平淡的东东，他莫名的对她问出了一段话。 “你觉得是说重要，还是做重要？又或者是边做边说重要？” 东东平静的听完了这好像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她笑着说：“我觉得还是下好这盘棋重要…你说呢？” 李天道也笑了：“对，还是下好这盘棋更加重要！” 45 激战 李天道很重视这场比赛，甚至重视到他很没有绅士风度的抢占先手。 他的这番举动，也让不少支持他的人皱起了眉头。 毕竟，在他们心中，李天道可是这场比赛中棋力最为高深的棋手，而他的对手，也是整场比赛中实力最差的棋手。 按照棋院一贯以来的比赛风格来说，抢占先手绝对是一种示弱的举动。 评委席上的四小棋王望着李天道这番行径，脸上都流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但鹏飞，这位棋院上届状元，却又对着李天道流露出欣赏的神情。 他已经脱离棋院许久，也见识过不少隐藏在民间的象棋高手。 他的认知，还有一直以来遵守棋院繁琐的信条，也随着世界的日新月异，慢慢出现了新的看法还有感悟。 就像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他也会明白原来，他眼前的世界是那么大，是那么危险，更是那么值得信仰。 更何况，鹏飞也和东东的师父杨铮交手数次，他也明白杨铮教出来的徒弟，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东东倒是无所谓，刚刚钱囍所说的话，也从某种方面点醒了她。 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上，她后手才能发挥出她“藏”的优势。 藏，永远是弱者保护自身的本能。 就像兔子如果足够强大，那兔子还会怕天上的老鹰还有地下的猎人吗？ 虽然这盘棋在别人眼里是一盘不公平的棋，但对于场上的两位年轻人来说，却是一场真真正正公平的棋。 …… 李天道第一手是当头炮，很平平无奇的开局，但在东东眼里，越是平淡的开局，就越能表现出李天道势必要拿下这盘棋胜利的决心。 的确就是决心。 这一手当头炮，不但在棋面看上去杀气腾腾，它在棋盘外，很多人眼里，李天道的脸上，又表现出格格不入——“生机勃勃”。 然而，也不单单只是李天道有着决心，东东依然也有着不输于李天道的决心。 她很冷静的跳上了马。 然后她盯着李天道脸上莫名出现的“生机”沉默不语，而李天道下一手也出乎意料的跳马。 东东望着这一手，她迟疑了片刻过后，选择出車。 李天道也没有出乎意料的选择和东东一样出車，这一手看上去有些多余。 但实际上懂棋的观众却隐约能看出来，李天道前两手，似乎就是为了布局这一手出車。 东东又迟疑片刻，最后决定拱卒，李天道望着这一手，他直接没有犹豫的拿起了車，随后这只过河車死死挡在黑炮面前。 东东走了一步屏风马看上去是在防守，实际上她的这一手却藏着步步杀机。 若是普通人，看着东东这一手，大概率会吃边卒或是重新布局其他棋子。 但李天道可不是普通人，他一眼就看出了东东的意图，他没有选择硬碰硬，也没有选择布局其他棋子，而是走出了一步意料之外的进兵。 随着他的这一手，二人身前虚拟棋盘上的棋子，莫名看上去变得“对称”起来。 杨铮望着这棋盘上“平静”的棋子，他难得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发现李天道的棋力，高出东东实在太多。 虽然双方棋面上并未失去一子，但在高手眼里，红方天生领先“一手”的优势，就在这短短几手布局之中，变成了“两手”。 东东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她更明白如果硬和李天道这样僵持下去，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于是她很明智的平炮对車，在马的威慑下，李天道并没有愣头青的車换車。 虽然他已经领先了东东两手，换車也能让两手的优势变成三手，但他却很谨慎，谨慎到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冒险去做任何“换子”的博弈。 这一点，也正是钱囍为什么会说，孙破军不如李天道的真正原因。 李天道实在太稳了，稳到他的下一手居然是平車捉马。 东东退炮，看上去像是再送子，但李天道并没有真去捉马。 而是跳了一手正马。 也随着他的这一手，红方的优势彻底从“两手”变成了“三手”。 东东上士，她的这一手也让很多人摸不清头脑。 毕竟，现在已经处于劣势的她，应该去“追赶”，而不是继续去“布局”。 或许在现实中，笨鸟的确存在着先飞的可能性，但在象棋中，开局几手便能决定很多事的结局。 李天道也有些懵了，他没想到对面这个女孩居然比他还要谨慎。 但他也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他知道，过分的谨慎注定会错过很多机会。 所以，他的下一手，平炮到边路。 这一手也很高明，逼得对手继续平車。 已经掌握绝大优势的李天道，淡然的看着对面如自己所愿走出了平車，他也平車捉炮。 这一左一右，似乎陷入了一场无止境的轮回之中。 只是，东东的下一手却走出了让很多人都感觉到惊讶的小妙手。 那枚看上去被逼无奈，只能不断后退的炮，居然风头一转，转守为攻的平炮打車。 这一手，也着实让很多人感觉到这个小丫头，真能忍。 为了能转攻为守，她居然故意的走出了一步无关紧要的上士。 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着枚士上时，她其实又把所有赌注压在炮上。 也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所有，都压在炮上。 为了藏炮，她在开局便故意平車，让李天道认为自己其实布局的是底車。 李天道忽然感觉到这盘棋变得有些意思。 “你很聪明，但终究只是小聪明罢了。” 李天道故意平車，这一手看上去匆忙，但实际上却别有用心。 东东跳了一手外马，虽然这一手外马被自己之前的冲卒所别住马腿，但这一手也是东东之前的布局。 这一手若是走的好的话，东东既可以冲卒过河，又可以马捉車。 再配上卡在上面的黑炮，明显就是一步死局。 但李天道望着东东跳了外马，他笑了起来。 “果然，只是偏门的智慧罢了。” 随后，李天道走出了一步妙手，马回窝心！ 46 智慧 “不愧是李天道！”鹏飞望着李天道这一手，他浑身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沉默了。 不止是他，在场无数象棋好手，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这一妙手。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李天道。”钱囍也忍不住出言赞许着这个被誉为棋院最强状元的少年。 其实这一手只能算得上普通精妙，最多用妙手二字便能直接带过。 但在这一手之前的几步，却在无形中展示出李天道除了棋力高绝以外的其他特质。 那种特质就是他天生有着一种敢于逆转乾坤的勇气。 尤其在象棋比赛中，勇气这两个字，甚至要比棋力算力更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面对着对面精妙的布局，李天道就算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他也没有选择逃或是避。 也因为，他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下一句便是勇者相逢智者胜！ 东东也沉默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精妙的布局，居然会被一只马轻松破解。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在李天道这座高山面前，她依然还是这么“渺小”。 下一手该怎么走呢？ 东东第一次感觉到无力，还有一股实力差距的深深绝望。 …… “你究竟是相信自己呢？还是相信所谓棋力便能决定一切呢？”杨铮看出了东东的绝望，他也明白这盘棋其实对于东东来说，并不公平。 先手尽失的她，就算后手对于她的棋道有所助力。 但“天生”的差距却那么明显，甚至过于耀眼。 不过他也相信东东绝不会认输，也绝不会认命。 因为就算东东此时再绝望，她握紧拳头的手，依旧有着一股“力量”！ 东东的父亲请完假坐在台下，他虽然棋力不高，但他也看出了自己的女儿此时陷入了劣势之中。 他，也从一旁的观众口里得知，东东的对手是棋院这个华夏最高象棋学府里的状元。 面对着“寒门”和“豪门”的差距，落败其实也并不算丢人。 可是，他为什么内心却有一种深深地欲望涌上了喉咙呢？ 这种欲望太过强烈，就算他用力将欲望憋在喉咙里，他的双眼也涨得通红。 甚至还有一滴滚烫的眼泪从这个男人看似冰冷的眼角里落了下来。 他，也其实并不认命。 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依然是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 他也不愿认命。 他更是不甘愿自己一辈子就这样。 他努力的工作，努力的加班，努力的去奔跑，努力的用笑脸面对着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 哪怕他心里清楚，这样努力拼命的结果，也只是让他除了微薄的工资以外，多上几百块钱奖金。 但他却依然还是愿意继续去努力。 他已经听腻了什么选择比努力更加重要，他也听腻了这世间所有的毒鸡汤。 他很清醒的明白，像他这样平凡的人，本身的选择就不多，如果自己还不脚踏实地努力的话，那么他的人生只会随着这些毒鸡汤，永远失去抬头的机会。 今天比昨天多努力一点，说不定自己未来，也会有着抬头仰望星空的机会呢？ 他闭上了眼睛。 在心中默默祈祷道。 “相信自己吧！东东，你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的对吧？” …… 象棋的开局优劣，能决定很多事。 在民间有种说法，就是象棋开局十手就能看出比赛胜负。 一个好的开局，的确可以决定一盘棋的大势。 但却无法决定一盘棋最后的结局。 东东她抬起了头。 她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双方棋力的差距，但她眼里却早已没有了绝望。 反倒是多了一分癫狂。 这种癫狂，不由让李天道汗毛竖起。 他曾也见过这份癫狂，在他还未进棋院的时候，他和母亲以卖菜为生，他还记得在他家菜摊旁，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被人称之为王老实。 据说这个王老实老实了一辈子，也卖了一辈子自己种的菜。 就算到了晚年，他还依旧每天在那个位置，那块石头下卖着自己种的菜。 不过也因为王老实太过老实，总是笑嘻嘻加上过分的善良。 每个人都觉得王老实是个傻子，包括当时的自己也会看不起这个过分善良，过分老实的小老头。 可就这么老实善良的小老头，曾经也为了生活癫狂过。 那是一个午后，王老实的菜摊旁多了几个二流子，那几个二流子在那个年代欺行霸市，欺软怕硬，无恶不作，也算是臭名远扬。 基本上在那一块没有任何菜贩愿意招惹他们，甚至每次看到他们也都是低着头，不愿意做过多交流。 那天，李天道也低着头，他好像记得，那天这群二流子他们故意拿起了王老实的菜挑肥拣瘦，不停杀价。 而王老实也因为自身老实了一辈子，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身上也因此比平时多了一份看上去还要平和的懦弱。 也正是因为这份多出来的懦弱，那群二流子比平时更过分。 只是那天，王老实最后决定不再懦弱，这一切，也只是因为他的孩子在爬山摔断了腿，等着卖菜的钱去治腿。 而那时，李天道听着王老实喉咙里那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匆忙得抬起头看到，王老实脸上那本让他们不讨喜的笑容慢慢开始变得狰狞。 他也是亲眼看到王老实瞅见那群二流子故意把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扔在泥潭里时，那带着癫狂的眼睛。 也在那时，李天道忽然明白了生存和生活的区别，也明白了所有华夏人，其实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懦弱的。 哪怕他脸上，身上看上去懦弱。 但在他的骨子里，血液里却是刚强。 他看着东东的眼睛，他莫名在心中又有些发怵。 因为他知道，对面这个女孩，要和当年的王老实一样拼命了。 只是，过了一会李天道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盘象棋，又怎么配得上“拼命”二字呢？ 不过，下一秒，李天道突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东东的下一手居然是冲卒过河！ 这一手明显不理智。 毕竟，自己已经走了一步马回窝心，她最明智的行为应该去防守，而不是还惦记着自己的車。 李天道低着头又抬起了头，望着那愈演愈烈的癫狂。 他叹了一口气评判道：“我没想到，小聪明居然变成了鲁莽的智慧！” 47 回头 “真是鲁莽！” “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先置于死地才能后生！” …… 李天道不再留手了。 他进了一步車，并没有选择和东东硬碰硬。 因为他知道，对待这种“癫狂”的疯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先避其锋芒。 东东也没有留手，直接进卒踩兵。 随着她的这一手，整盘棋步入了残酷的中局。 由于李天道之前精妙的马回窝心，哪怕东东刚刚那手过河卒背后站着的是威力惊人的“黑色巨炮”，她也依然无法夺回开局以来失去的所有主动。 她，也只是勉强夺回一手差距而已。 当然，这种强行缩短“手距”的代价，也让她在自己后方的布局里失去一块不大不小的防守区域。 李天道也看出了这片空白，他的选择是进左車过河，死死卡在左炮身前。 这一手，虽然看上去暂时毫无用处。 但实际上，这一手却藏着李天道惊天的杀意。 也毕竟，实战经验丰富的李天道比很多同龄人清楚，无论是与勇者对弈也好，还是与莽汉交锋也罢。 前两手绝对不能和这种人硬碰硬。 要碰就得碰第三手，因为华夏有句老话说得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这也是李天道和东东天生的差距。 这不单单是岁月，年纪，天赋的差距，更多的还是思想以及阅历的差距。 …… 后台休息室里，孙破军低着头，脸上看不出悲喜。 刚刚经历了惨败的他，无疑尝到了久违的挫败二字。 他，是一个骄傲的男孩，从小他也被誉为是天才，更是孙家重点培养的继承人。 外表光鲜的他，其实在儿时尝过无数的挫败。 这种挫败，不关天赋，智慧，能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虽然他出生在岛国，从小也在岛国长大，但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他所接触的人。 都从心底瞧不起他这个“外来户”。 他也虽然从小衣食无忧，家境富裕。但他同样也承受了大部分同龄人所没有的孤独。 从小到大，他所认识的，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也是导致他从小就性格偏激的主要原因。 再加上他是出生在一个象棋的传统世家，从小就被家人灌输所有棋类运动只是看结局输赢这个理念。 这更让内心孤独，偏激的孙破军心中多出了一分对“赢”的欲望。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赢”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家人所说的话也究竟是否正确。 但他却知道，只要他能赢，家人就会对他多出一分认可。 只要他能赢，他就好像可以找到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的朋友。 他更知道，只要他能赢，那些觉得他是“外来者”的岛国本地人，也都会对他露出崇拜的目光。 只是，目前的他，好像赢不了。 就算使出家传的“七十二变”还有“精钢不坏之身”，他也成为不了真正的孙悟空。 他觉得自己其实也就只是一只“六耳猕猴”，永远也成为不了齐天大圣。 但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却充满着不甘还有渴望呢？ 那充满着不甘，还有渴望的眼睛，就像是一块被人大力挤压的海绵。 让他觉得无比难受。 他，好像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也再下台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最崇拜的爷爷。 他的眼里，不在装的是自己，而是胜过自己的那个女孩。 难道…自己的失败，也让家族的人做出当初放弃鹏飞一样的决定吗？ 他好像感觉到痛苦，也好像感觉到迷茫。 但为什么，这种感觉却让他的眼睛里的光，越发灿烂？ 明明失败，被放弃的滋味，就像是心中被人掏空了一部分，然后再被人塞满了纸屑那样空洞无力。 也明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是眼角里的眼泪却忍不住滴了下来。 哭，不一定代表着懦弱。 男人的眼泪有时还会代表着成长。 哭，不丢人。 丢人的是，哭完以后，没有擦干眼泪的力量。 孙破军猛然抬起头，看着大屏幕里李天道与东东的对弈。 他握紧了拳头。 双目有神的看着这场对局。 他好像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填满的纸屑，也有可能是带着梦想，想要飞翔的千纸鹤。 …… 东东也看出李天道的杀意。 李天道想要平車捉自己的屏风马。 她没有犹豫，她选择借着刚刚癫狂的劲头，强行走出了一步飞象。 这步强行的飞象，让东东刚刚好不容易追上的一手，化为了泡沫。 但这种做法，也未必是错的。 毕竟，象不止可以防守，更可以进攻！ 而这一手飞象，也正中李天道的下怀。 他轻轻拖着屏幕上的炮，走出了一步平炮。 而这一步平炮也算是整盘棋的第二个亮点。 因为这个平炮，不仅腾出了飞相的位置，还可以配合車，杀入东东后方的阵营里。 东东连续两手未吃一子。 刚刚癫狂的状态也随着李天道这两手的“拖”，化为了短暂的平静。 东东虽然不再癫狂，但她已经放弃了后方的防守。 她直接一手进炮，打算配合着进卒去打红車。 和刚刚如出一辙的打法，李天道又怎么会上当呢？ 李天道直接炮打卒，开始了他布局已久的谋划。 一般正常人看见对手两个大子杀入自己的大本营时，一般的想法就是防守。 但东东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有去选择防守。 或许，她也正如开头所说的那般，想把自己逼入死地而后生。 她直接进卒，黑色的巨炮，也直指过河車。 …… “你还是没有弄懂我的意思。” “怎么会有兔子傻乎乎的去选择与天上的雄鹰搏斗呢？” 钱囍看着这一手颇有些失望。 从她的角度来说，黑方劣势还选择进攻的话，肯定会在换子方面吃上大亏。 但她也似乎忘记了，无论是象棋，还是人生，每个人可都有着自己的走法还有活法。 虽然很多人都因为自己的走法，活法落得一个不好的结局。 但也有少数人，因为坚持自己的走法，活法，最后却又走出了一个与大众不同的结局。 纵观生活，每个人听到的都是不对还有你该回头。 但每个杰出的人，可能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48 少年 李天道从来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年少经历的种种，让他明白，在比赛中放水，不单单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他轻轻地将手指放在身前屏幕上，随后他走出了一步让很多观众都为之感叹的“震局妙手”——垫炮。 也在这一手中，几乎在场所有观众都被李天道透露出来的棋盘智慧所折服。 毕竟在大屏幕上，李天道所在的红方随着这一手垫炮稳定住红方所有优势，从刚刚领先黑方四手变成领先黑方整整五手。而这当中的每一手其实都符合着着“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点极为苛刻的要求。 更难人可贵的是，就算李天道已经领先了整整五手，在他的脸上却依然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如往常一样平静。 东东看着这一手垫炮，她也开始在心中佩服着李天道显示出来的棋盘智慧。 也毕竟，李天道这手垫炮，实在走的太过于漂亮了。 为了走好这一手，他可是铺垫了整整四手。 他是先故意将車丢到东东的左半盘，让她“粮草未动，先行兵马。” 也为了彻底让东东上当，他也故意送了一个小兵给她，让她被误导的连续走出两手进卒打車。 不过这一手虽然能决定棋局的大致走向。 但这一手却无法决定最后的胜负。 东东依然还是有着逆转的机会。 …… “目前黑方最好的选择就是飞象。”酒剑仙看着台上一面倒的走势，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的确，正如酒剑仙所说的那样，东东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飞象。 尤其还是在红方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东东的飞象虽然注定会在几手后失去这枚忠诚的棋子，但是延伸来看的话，这手飞象也会让东东争取到棋盘上最珍贵的“时间差”，让她有着足够的手顺去重新经营着后方的防守。 但酒剑仙这句话还没说完，台上东东却有了自己的思量。 她轻轻的抚摸着身前的大屏幕，随后，她也走出了一步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棋路。 而那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棋路，正是——进卒打車！ 这是她连续第三次走出进卒打車，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手进卒打車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产物。 她知道飞象是对于目前的局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她也知道，重振旗鼓有多么重要。 但她却不愿用这种方式去拖延着象棋比赛的“时间”，她更不愿就这样在棋盘内外窝窝囊囊的活着。 都说棋如人生，也都说看人下棋就能看出那人棋盘内外的活法。 但似乎在如今象棋职业赛场上，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像东东这样“撞破南墙不回头”的职业棋手。 这个世界也好像失去了许多和东东一样刚硬活着的人啊！ 东东连续三手的强硬，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李天道头一次感觉到震撼。 他抬着头仔细打量着对面那个相貌平凡的少女，他又低着头看着棋盘上那被他视为鲁莽的智慧。 他的耳边也传来了无数人唏嘘的声音，他的心中也跃动着许久未出现过的冲动。 他闭上了眼睛，想要平复这份冲动。 但他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忍不住的发抖。 钱囍看着这一手也为之动容，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对东东的评价，她也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决定每个参赛者未来命运的比赛。 在她的脑海里，全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所充斥。 那个满脸都是火灰的男人，正是他那被别人视为英雄的父亲。 那个淹没在火光的男人，明明相貌已经模糊，但她却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那如同少年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是那么刺耳，又是那么辉煌！ …… 李天道的手终于不抖了。 他的心也终于压制住欲望。 他没有理会耳边的喧闹，他只是静静地把手指放在屏幕上，安静地走出了一步“卧薪炮”。 那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红衣大炮，还没发挥出自己巨大的威力，就在李天道看似有力的手指移动到黑将身旁。 这一手看上去是送子，连送炮和車。 但实际上，这一手却是一步交换。 东东看着李天道这一手倒是犯了难。 她不傻，她知道李天道这一手的用意，她也知道李天道这一手也在逼迫她做出一个选择。 是究竟执着的吃車，还是选择心平气和的和他一起重新布局。 她也沉默了。 她的内心虽然在告诉她，应该去继续吃車，好歹她连续三手进卒，就是为了吃掉那一个在她大本营为非作歹的红車。 但她却有种直觉，那便是先把炮吃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但她知道，李天道绝不会这么好心的出选择题，给自己任何机会。 权衡利弊过后，东东选择了马回首，踩掉那一枚在老将身旁卧薪尝胆的红炮。 而李天道也终于用炮踩炮，解决了一直困扰他红車的大子。 很多人都不明白东东的选择，他们也开始有些失望，失望着东东昙花一现的刚强。 东东没有理会观众席上的失望，她平静进了一手卒，吃掉了红方的小兵。 而李天道又是一手跳马，东东依旧进卒。 李天道似乎没有看到东东的进卒，他又自顾自的进行了一个置换。 只是这次李天道吃上了一个大亏，居然用自己的大子马去换对面的小卒。 但明眼人却能看出，李天道此时已有四枚大子安全过河，黑方虽然看上去占了一个大便宜。 但实际上，黑方匮乏的防守，大概率很难防得住李天道四个大子的轮番进攻。 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天道占尽优势之时，李天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随后他退炮过河，随着他的这一手。 东东只感觉到脑袋嗡嗡的。 李天道这一手甚是厉害，他依旧想走的是中炮思路，只是他的中炮可不是放在兵下，而是放在兵上！ 东东回马防守，李天道终于完成了他一直以来都谋划的最终布局——架中炮！ 那红色的大炮藏在马后，面露凶芒！ 49 尘埃 李天道最后仍然没有选择去和东东硬碰硬。 他很有智慧，也很有克制力。 他也的确是天之骄子，配得上棋院状元之名。 只是，他并不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他面前那所谓充满着高科技的“棋盘”还有“棋子”冰冷且没有温度，更多的还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些什么。 这份未知的辜负，让李天道的内心十分痛苦。 这份痛苦的辜负，也让李天道低着头，不敢去看东东的眼睛。 而东东似乎也预料了这个结局，她并没有失望，还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看着这门中炮，轻轻地称赞了一句：“好棋！” …… 这，的确是一步好棋。 但这并不是一盘好棋。 毕竟，李天道为了达到这一步好棋的目的，他从开局就在放弃。 放弃着一个少年身上该有的全部东西。 他，放弃了鲁莽，他放弃了冲动，他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他还放弃着身为一个少年才会有的赤子之心。 可，就算这样，他也依然坚定地走出了这一步好棋。 “世人都说李天道是畏惧了小外星人，才会放弃上届职业棋手的考核。” “但如今在看的话，其实应该是小外星人怕了李天道，才会提前一届参加考核。” “也毕竟，像李天道这样的成熟棋手，百年难得一遇！” 酒剑仙看着低下头的李天道，他从专业的角度又给与了他极高的评价。 这种评价甚至已经追上了他对他的爱徒评价。 但这种评价，却让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老周，感觉到莫名的难受，他抬着头看着大屏幕里的两位少年，心中也不禁多了一分感慨。 老周忽然在想，棋院培养的究竟是下象棋的人，还是只会下象棋的人。 …… 东东知道如果此时的自己若是不做出任何改变的话，那么这门中炮绝对会毫不留情的，轰塌自己后方的全部防线。 可是强行改变的话，那么自己又很容易被李天道引诱，在未来的象棋人生里走上一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 也其实一盘象棋的结束时间真的很短，短到十几手二十几手便能决定一盘棋真正的胜负。 但象棋棋盘外的路却很长，长到不止是十几年二十几年，很有可能是长到一辈子。 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是随波逐流的去改变，还是遵循着以前的自己？ 她在思考，也在彷徨。 她在犹豫，也在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碌碌匆忙。 还是现在这般痛苦失望。 烦恼，痛苦，悲伤，这些莫名的负面情感，随着她的迷茫，游进了她的心房。 她好像在隐约之间，想起了课堂。 小学初中的课堂，可没有讲述过世间的迷茫。 他们好像都在传输着，大人嘴里有关于世间的荒唐。 那些美德，那些坚持，还有那些被记录在课本上英雄的过往。 都在教授着孩子们关于梦想的宽广。 孩子该拥有着幻想。 哪怕是大人眼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都能让大部分孩子们健康快乐的成长。 她好像又在隐约之间，想起了她初学棋时的慌张。 她握着棋子，眼里全是惆怅。 她也不知道，世间的是非过往。 她也只知道，棋子之间的纸短情长。 她也好像不用去在意，这盘棋究竟是否下的荒唐。 因为在她身前的那一枚枚小小的棋子，曾在她的耳边告诉过她，象棋落子时千万不要去迷茫。 因为你所信任的棋子会为了对面去展示着落子人们心中的力量。 千万不要惆怅，更不要去彷徨。 毕竟，生活永远有着阳光。 …… 东东的手指终于放在大屏幕上，走出了一步防守的进右車。 李天道也终于抬起了头，脸上不再有着愧疚，他走出了一步进車砍炮。 这一手算是一手交换，也算是李天道的中炮后的延伸。 这一手算是一手“毒招”。 因为，如果黑方不吃掉这个車的话，不仅丢掉炮，还有可能丢掉底車。如果东东吃車的话，李天道下一手便能直接走出挂角马喊出这盘棋的第一声将军。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说，宁可丢車，也不可能让对手轻易地喊“将”。 因为喊将这个字，不仅仅会造成局面上的压力，更会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但已经想通的东东，却反其道而行。 直接吃車，哪怕对面下一手真的走出了挂角马喊出那声将军，她也不会有着任何退缩。 她的这种强硬，也让在场所有人为她动容。 或许，她的这种选择是愚蠢的，是无可救药的。 但她身上这股不屈敢于反抗的精神，在职业棋坛上已有几年没有出现过。 她的这股不屈的，反抗的精神，也莫名的惹恼了李天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有着无名的怒火，他更不知道对面为什么会这样无可救药！ 只要她不停的防守，自己也说不定会打破原则，去放水，给她一个体面的结局。 明明她也应该知道彼此之间可有着巨大的棋力差距，安心的防守，去摆好姿态，那么这局自己也可以送一盘“和”给她，让她在这场比赛里有个不错的名次。 反正，职业棋坛上，送和的情况比比皆是。 但为什么，对面这个小丫头总是不知好歹的用这些拙劣的套路，去反抗呢？ 三次进卒打車，最后車没打到，炮还没了。 这次也是，明明躲一手，就可以让自己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但为什么，她还要反抗呢？ 李天道的脸第一次被无名怒火逼的扭曲，他也走出了挂角马，用力的喊出了将军。 这个世界，好像也因为他的这一声将军，变得鸦雀无声。 整个棋局，也好像随着他的这一声将军，变得尘埃落定。 而东东却似乎不属于这盘棋局，也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淡然的平将躲过了那匹战马的怒火。 而李天道的中炮轻轻平移了一格，又一次愤怒的喊出了将军。 东东没有认输，虽然现在的大势已去，她还想着反抗。 她移动着马，挡在红炮面前。 李天道也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的战马踩象又一将。 然而东东棋面上的每一个黑子，都好像因为东东的决然，化为了一个又一个悍不畏死的战士。 明明，他们身上每个铭刻的字都不同，但在东东手里却化为了一支整齐划一的黑色军队。 他们让李天道恐惧，也让李天道失去理智的以子换子，不惜代价的去击溃着这只他从未见过的黑色部队。 慢慢的，东东和李天道棋面上的棋子所剩无几。 但李天道毕竟还有着四手优势，这也让他在大规模的换子中占了一些优势。 他的眼睛，也不在淡然，反而复杂的看着棋盘上黑方仅剩的三枚棋子。 他再次喊出了一声将军。 然而此时无路可走的东东，却没有像失败者一样面露痛苦。她反而微笑的推动着棋盘上最后的一枚小卒，安静的走到了帅的身旁。 这是她最后的一步棋，也是这盘棋最后的结局。 “我输了。”东东看着李天道，大方的承认了双方棋力的差距。 但在李天道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胜利者该有的光泽。 他安静的看着老帅旁边那枚徒劳前进的小卒，莫名的问道：“这就是你的藏兵之道吗？” 东东笑了起来：“不，这是我的兵之道。” “兵既然可以不停的前进，那为什么我非要藏起来呢？” 李天道听完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他也难得的笑了起来。 “世间的人皆以为自己出生便是将帅車马之流，一辈子都看不起棋盘上的小卒。但也只有在人生结束之时，才会发现，自己这辈子甚至还不如一枚小卒那样活的真实，活得痛快啊！” 50 小卒 虽然李天道坦然的说出了刚刚那些道理，但他也同样知道，自己这辈子，很难去活成自己心中的道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会愿意一辈子去做一枚不知进退，默默无闻的小卒？ 也虽然这世间有很多人将——人生为棋，我愿为卒，行动虽慢，可谁曾看见我后退半步，去作成自己的人生座右铭。 但实际上，又有多少人愿意去脚踏实地，不知进退，遵循本心的活着？ 就连李天道，这个本是草根出生的孩子，也曾有过只做小卒的念头，但他最后却又做出了相马炮車这些大子才会做的事儿。 他也逐渐为了成为这些大子，而忘记了自己本身只愿成为一枚无名小卒的这个愿望。 他也知道，自己未来一辈子或许也正如他刚刚所说那些道理一样，活的可能不如一枚小卒那样真实。 不过，他并不后悔像现在这样活着。 他也不后悔，自己会故意忘记自己只想成为一枚小卒的，这个事实。 也毕竟，再他的肩膀上，抗着可是一个又一个小卒的梦想。 …… “看来，棋院最后培养的，是那些只会下象棋的人啊。”老周没有听到李天道最后所说的话，他只是看着这个让他有些惋惜的结局，最后竟多了几分唏嘘。 但一旁的观众听着老周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老人，他犹豫片刻，忽然说道：“就算棋院最后培养出的，是那些只会下象棋的人。但这个世界，恰恰最缺的也正是那些只会下象棋的人。” 老周听着身旁这位观众这句略有哲理的话语，他瞥着眼，仔细打量着这位观众。 这位观众看上去六十来岁，穿着简朴，不像是台上衣着光鲜的职业棋手，他更像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务农的老汉。 “最缺的是，那些只会下象棋的人？”老周第一次变得虚心了起来。 明明身为象棋泰斗级别的他，无视着世俗规则，也无视着生老病死，但最后却因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变得像一个孩子一样谦虚。 “是啊，如今的世界，缺的正是只会下象棋的人。”老汉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了许多的老人，他鼓起勇气的说道：“现在的象棋届，早已不再是我们当年一直追捧的象棋届了。” “尤其现在的象棋比赛，不仅比起我们过去少几分对胜负的执着，也比过去少了几分身为象棋手的荣誉感。” “现在绝大多数的象棋职业选手，总是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去战胜电脑去证明自己棋力无双。他们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棋友，从始至终，期待的全都是，人与人的战斗。” “我们从不期待人与电脑的战斗，因为，电脑是冰冷的，而人却永远是有着温度的。” 老汉说话很有哲理，但仔细想想，一个下了一辈子象棋的男人，又怎么不能说话充满着哲理呢？ 更毕竟，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棋友，不仅见证了象棋文化的发展，更是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他们，或许不如现在年轻人思维灵活，他们也或许不如现在的人懂得人情世故，但他们绝对比现在的人看的通透。 至少，这位老汉，一语道破了李天道这个并不被老周看好的年轻人，其实是如今棋坛上最缺乏的人才。 “看来，是我狭隘了。”老周仔细思量过后，他点了点头，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有些感慨的闭上了眼睛。 他莫名得想起了王不悔，那个男人明明棋力也只是一个普通象棋大师水平，甚至比不上很多人。但他却又是近代最令人尊敬的象棋大家。 尤其是他最后，一人挑战数十人的壮举，更是让象棋一度成为了无数少年人心中的信仰。 虽然王不悔这辈子总是再输，输给了北棋王，也输给了时间，更输给了这个时代。但他最后输着输着却成为了一尊刻着象棋二字的丰碑。 这也让老周，重新思考着何为象棋。 何为当今象棋棋坛急需的人才， …… 岳剑平下一场的对手是孙破军，虽然他从未和孙破军对弈过，但他却从孙破军的对局中明白，仅靠自己现在的棋力，大概很难胜过他。 他不免有些紧张，紧张到有些迷茫。 也毕竟，他要是输给了孙破军，那他绝对会成为这场比赛最大的意外，甚至是笑料。 一旁的钱囍看着心神不宁的岳剑平，眉宇之间不由多了几分嫌弃。 不过，她并不意外岳剑平会有现在这种心态。 任谁去面对一个爱自己强大的敌人，都会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尤其在面对着拥有特殊身份的孙破军，强大的压力也只会化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化为超越极限的动力，让棋手不断突破自身棋力，达到超乎寻常的自己。 而第二种则是在重压之下迷失自己。 岳剑平钱囍本来就看不上，不仅是他，除了李天道之外，这场比赛，她也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冠军的地位。 再加上本来也不认识，也因此，她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只是在她心中，这场比赛最后大概率应该还是岳剑平赢。 因为，她可是在与孙破军对弈时，对这个她颇为欣赏的岛国棋手，种下了一个因。 她不信，孙破军能这么快破了她的因，结成出乎意料的果。 只是，有点可惜东东了。 这个把自己当成朋友的小傻子，她也被自己种下了一个因。 而她更在刚刚比赛中，给自己最大的对手李天道更是种下了她想要的另一个因。 她不免也想起了她的师父，那位人称酒剑仙的当代象棋大师，他在教授自己象棋时，也曾给过自己一本旧书。 她还依稀记得，那本旧书上第一页写的就是——决定象棋棋局最终走向的关键因素并不是人的棋力，算力，智力，体力。而是世间一切的因果。 她也依稀记得，写这句话的作者叫什么冯清风。 而那本书的名字，则是四个啼笑皆非的大字 《醒如初梦》 51 路途 岳剑平终于还是走上了舞台。 在他的脸上没了刚刚的慌张，展露出的全都是刚强。 他其实并没有克服对自己对孙破军实力上的迷茫，但他却又不得不露出“自信”的辉煌。 毕竟，他是一个传统的华夏人。 一个地地道道，受过良好教育的华夏少年。 他知道孙破军身份的特殊，也莫名觉得自己只要走上舞台，应该会多上一种名为国家的“荣誉”。 这份荣誉，能让最脆弱的人瞬间学会坚强，也可以让一个最软弱的少年主动抬起胸膛。 他长吸了一口气，走到后手的黑方，他的眼里不再有着迷茫。 对于岳剑平主动选择黑方，各方棋友们的眼里都有着不同的光。 知晓双方棋力的人，都觉得岳剑平此举有些猖狂。 明明自知棋力不如对方，还会死要面子选择后手的黑方，完全是在断绝自己最后的希望。 也有自认为聪明的棋友觉得，岳剑平是在以退为进，退的是风度，进的是彷徨。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失望，他也可以有着失败的余光。 但是，钱囍却知道，岳剑平之所以选择黑方，为的就是斩断自己心中所有的彷徨。 他是在以退为进，不过他退的是迷茫，进的是希望。 …… 孙破军有些意外，他不太明白岳剑平为什么会如此坚决的选择黑方。 不过时间也不会给他迷茫，他走上了舞台，犹豫片刻之后，他坦然的选择了先手。 在比赛即将开始之前，他听着四周对于他的来历，他的国籍，他的一切议论的声音。 他难得不再惆怅。 他很平静的接受着四周对他的看法，无论是好是坏，他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坚定。 他不免开始感谢着东东，若不是刚刚东东与李天道的那一盘棋，他肯定不会现在这样平静。 他好像读懂了钱囍对他所说的话，但他也不懂为什么钱囍会这样帮助他。 毕竟，他所代表的可是一个让绝大多数华夏人并不讨喜的国家。 他安静的，沉默的，听着比赛开始的铃声。 随后，他居然出乎意料的放弃了他最擅长的当头炮，反而走出了他一直最讨厌的飞相。 钱囍看着他走出了飞相，她的嘴角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 东东看着舞台上的这两人，她忽然感觉到很违和。 这两人，她也算是知根知底。 一个是“美”的缔造者，而另一个则是“强大”的代言者。 然而，在这场比赛里，美的缔造者突然换了风格。他开始放弃自己最擅长的美丽布局，丑陋的缠斗着对手。 而强大的代言者，也默契的放弃了他最擅长的进攻，像一只乌龟一样竭力的去防守。 这一来二去，整场比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虽然这两人看上去都在竭尽全力的战斗，但这盘棋却因为他们风格变换而落得一个无比焦灼的结局。 李天道第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问题，他们好像都太执着于这场比赛的胜负，而忘记了他们下棋的初衷。 想到这里，李天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初衷，这两个原本遥远的字眼，本不该出今天的比赛之中。 但因为东东，他居然忍不住开始念叨。 他也分不清什么是下象棋的初衷，他更是想不起自己最初下棋时的初衷。 但他却觉得，象棋大概不能只看比赛结局的胜负，握子的人或许比单纯的胜负更加重要。 他望着岳剑平和孙破军走到中局依旧很焦灼，他莫名感觉到有一副无形的枷锁，正在困住了现在的他。 他感觉到有些压抑，他好像觉得这副无形的枷锁，似乎要把他引导到一条不属于他的路。 …… “真是奇怪。这岛国小子居然会一味的防守，而不去下他最擅长的进攻棋。”观众席上那位说话颇有哲理的老汉，看着这场看似精彩的对局，语气里竟全是疑惑。 “不仅是那个岛国小子，就连台上的六指小子，也放弃了他最擅长的稳扎稳打，一味地想要进攻去快速结束这盘比试。” “真是奇怪啊！” 老汉看上去应该是一位忠实的观众，居然能够清晰说出台上两位选手的下棋风格。 这也让一旁的老周不免对着老汉再多添了几分关注，他沉默了片刻，对老汉说道：“听老弟的意思，你觉得这样的改变不好吗？我，倒是经常听说，每一个想要登峰造极的象棋棋手，都会在不同的对局中，尝试去着不同的风格，从而让自己的棋路变得更加全面。”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依然觉得这种所谓的改变其实就是揠苗助长。” “哦？为什么这么说？”老周也多了几分兴致，他看着台上的两位小选手又说道：“我倒是觉得台上的这两位小选手都已经达到了一级棋士的水平，现在的他们大概也都到了瓶颈期，这种改变，说不定会让他们未来少点弯路，多点正路。” 老汉听着老周的话，他摇着头表示着自己完全不赞同。 “正路？弯路？是谁定义出来的？反正我觉得，先走好一条路，再去尝试走别的路反而更适合他们。” “是吗？”老周笑了起来，他也不愿在纠结着这个问题，他笑着反问着老汉一个新的问题。 “那老弟你觉得，这场比赛，最后谁会获得胜利呢？” “我个人觉得，六指小子应该能赢得这场比赛最后的胜利。” “为什么呢？”老周又有些好奇的问道。 “因为，我觉得岛国这小子，在装傻。” “似乎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自己该如何漂亮的，输掉这场比赛。” 老周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老汉，片刻过后，他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老哥，你究竟是从哪看出来的？” “我吗？”老汉想了想说道：“我大概是从飞相过后的那一步仙人指路看出来的吧。” “毕竟，职业棋手可不会用着仙人指路来防守，更不会在飞相开局过后，用仙人指路来画蛇添足！” 52 树人 “哦！看来这位老先生也不简单啊！”酒剑仙听着老汉的分析，不由对着他高看了一眼。 “敢问老先生大名？” “大名不敢当，我只是一个下棋几十年的农民罢了。”老汉低姿态的挥了挥手，看上去他并不是很愿意回答酒剑仙的问题。 酒剑仙见此笑了笑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来言，名字似乎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不过，我觉得岛国那小子藏拙也没什么必要，因为高手交手时，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得到真正的成长，除非他在提防着什么。”老周缓缓开口说道。 “提防？提防着那个棋院小子？”酒剑仙想了下，给出了这个比较合理的答案。 的确，也正如酒剑仙所想。 整场比赛除了他的爱徒以外，能给孙破军造成威胁的，也就棋院李天道一人，而他的爱徒也因为第一局就和孙破军交手，自然也被排除在外。 只是，他的回答，却让老周摇了摇头。看来，老周认为孙破军并不是在提防着李天道，而是在提防着别人。 这也给酒剑仙弄的有些糊涂了，他也并不觉得，除了李天道还有他的爱徒以外，还有人能给孙破军造成了威胁。 难道是东东？ 酒剑仙想到这个少女，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笑。 这个少女，在刚刚的比赛中已经竭尽了全力，她的实力也只能与岳剑平相提并论，想威胁到孙破军这些最有力的竞争者，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无论是老周，还是一旁的老汉，都望着台上的两人有着各自的思量。 … 岳剑平只觉得今天的第一盘比赛格外别扭，不仅是因为自己换了棋路，更是因为他的对手也跟着他一样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风格。 这种双方都不擅长的风格，让整盘棋变得看似精彩，但是实质上却少了高手之间应有的算计。 而对面的孙破军，似乎也清楚这个道理。不过克制过后的他倒是没有岳剑平这般别扭，看他脸上的风轻云淡，他似乎很享受自己的这种改变。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台下的李天道看着这场比赛，虽然他在开局的那段时间感同身受的和岳剑平一样的别扭。但在别扭过后，他好像猜到了，孙破军这盘棋是为谁而下的。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开嘴巴，又有些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因为，他是一个天才，一个不输于任何人的象棋天才，而这种象棋天才天生都会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还有悟性。 他很快就猜到，这盘棋，孙破军是为了他而下的。 他有些摸不清为什么孙破军会为了身为对手的自己而下这盘棋。 他也弄不懂，孙破军居然会为了下这盘棋，去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明明孙破军只要输了这场比赛，他就会变成了比赛的最后一名，但在他的眼里却丝毫没有畏惧。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也让李天道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好像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缺乏着一种勇气，这种勇气无关于生活，也无关于人品，只关于——自己是否有勇气去做自己。 何为做自己？ 这是一个自古以来，每个人都会去思考的问题。 也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但，这也并不算是一个没有结局的问题。 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寻找这个问题答案的路上，得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还有存在的价值。 人，该怎么做自己。 这个答案，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 不止是老汉看出了孙破军在藏拙，基本上有些象棋底子的旁观者都看出了孙破军其实下的非常随意。 他们也不得不敬佩起这个岛国小子的心态，但敬佩归敬佩，他们也在孙破军身上看到了华夏象棋一直以来最缺乏的东西。 那便是这些年来，好像没有人愿意去教孩子为什么该这样去下象棋。 时代变迁的很快，所有的城市都在时代的进步中，逐一被打上了“快节奏”的标签。 但这种“快节奏”标签，却导致了现在的学象棋的孩子大多都是技术高，素质低的典范。 没有人愿意去浪费大把时间先教孩子怎么做人，再去教他怎么下棋。反而现在很多象棋老师只愿意教孩子下棋，而不愿意先教孩子们做人的道理。 这更是现在多少少年棋手，心态很容易出问题的根源。 岳剑平虽然有名师指导，也被灌输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但至少在开局，他的心态就输给了孙破军一筹。 但他也不是庸才，走到中局，便发现了对面藏拙的事实。 但他并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他也只是和之前一样，看似平淡的下好最后几步棋。 他没有等待着裁判的宣读，出乎意料的反将认输。 他的这种行为，也引发了现场的一片哗然。 这已经不是岳剑平第一次主动认输，在这几天比赛中，他主动认输了两次，都基本上是在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选择了认输。 他的认输，也让钱囍还有孙破军始料未及。 “你确定认输？”裁判看着这盘棋，反复的问道。 他很明白，这次认输有可能不同于之前认输给东东。 也毕竟，这场比赛往大了说，可以代表两个背负不同国家荣誉的小棋手他们未来的前程。 “是。我认输。”岳剑平也从裁判眼里看出了他的好意。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的老师曾告诉过我，象棋的荣誉是一子一子拼出来的。而不是一子一子让出来的。所以，我选择认输。” 岳剑平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但也因为他的坦然，现场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中。 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岳剑平棋力一直不如孙破军。 这次胜利也是孙破军故意藏拙，但是人们也愿意让岳剑平装傻，去击败着这个本不讨喜的岛国小子。 只是，他们好像忽略了，岳剑平也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职业棋手。 虽然他的棋力最多在这场比赛中排在中游水准，但他却有着一颗比很多人通透的心。 而这颗通透的心，告诉了他，有时候认输，不一定会丢掉身后的国家荣誉。 有时候认输，也只是是为了更好的去维护自己身后的国家荣誉。 53 新的开始 岳剑平认输了。 他坦然的接受着四周的谩骂，他也勇敢的直视着孙破军的眼睛。 与之相反的是，孙破军反倒没有之前的淡然，他也变得不敢去和岳剑平对视。 “没人愿意做棋子，哪怕做棋子能够得到不一样的人生，我也会去选择坦坦荡荡的活着。” 岳剑平伸出了自己的六指，炫耀的对孙破军说道。 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迷茫和彷徨。 他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份对自己未来的向往。 …… 这大概是孙破军“输”得最惨的一次，这也大概是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一盘棋。 他仓皇的走下了舞台，也仓皇的在休息室门口徘徊，他的心也是仓皇的。 其实，他不傻，反倒是很聪明，他很明白，自己也好，李天道也罢，都中了钱囍的道。 他也明白，钱囍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至少他能从自己那挑剔的爷爷眼里看出，钱囍的价值绝对要高于自己。 所以，他才会赌上一把，去用一盘棋去告诉李天道，要他少一些动摇，多做些自己。 但他却忽略了岳剑平，其实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虽然他在自己这些人眼里，棋力还没有东东的高。也虽然他也是名门之后，但他却也是最底层的名门，地位甚至还没有东东那么耀眼。 但也就是这样的男人，有着象棋职业棋手许久没见过的傲骨。 想想也是，他其实也能代表着很多颇有天赋，但是很多年默默无闻的职业棋手。 他更能代表着华夏象棋真正的风骨。 当所有人看中的是棋面上的胜负时，风骨还有傲骨就能像一把锤子一般，用力的敲打着这片昏昏沉沉的天空。 他也忍不住望向休息室里的大门，那里面或许也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巨人。 …… 岳剑平在休息室里，偷偷打着电话。 他打给了他的妈妈，也打给了他的师父，他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也明白了自己其实和少年之中的顶尖高手，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这也让他心中的坦然，多了几分阴霾。 但他却没有在言语中，出现着放弃二字。 他还有好几场比赛，也有着自己的未来。 失败，也或许是一场新的开始。 他安静地听着电话里，母亲的安慰还有鼓励，他也平淡的听着之后打给师父的电话，那无声的沉默。 他有些忐忑，也有些迷茫。 他更是有些弄不懂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但他并不后悔。 因为，这也是他从小到大都一直遵守的做人之道。 …… 李天道有些震撼，明明昨天还有今天都表现得不尽人意的岳剑平，居然会在刚刚的比赛中展示出他从来未见过的钢强。 他也莫名觉得，他好像小看了自己的这个朋友。 他可远远比自己曾经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勇敢，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在这场比赛中，背负着荣誉二字的棋手。 他也在用他的态度还有胜负，告诉他最好的朋友李天道，不要去轻易改变。 台下的老汉听着四周的谩骂，他倒是十分冷静，也颇有些感触地说道：“这六指娃娃，虽然棋下的一般，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男儿。” 酒剑仙听完有些不屑：“好男儿？我看是傻帽儿还差不多，哪有人会为了什么尊严，去轻易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这傻帽儿应该清楚，接下来的比赛，他很难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取胜。” “这也说不定，今天过后，他也只能将就的成为最底层的二三级棋士，从零开始！” 酒剑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到，他也和岳剑平的师父有过往来，也知道他们这一门都是性情古怪之辈，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岳剑平居然比他的师父更为古怪，更看重尊严二字。 “有时候，尊严说不定比前程更加重要呢！”老周看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他缓缓的说道。 “尊严怎么可能比前程还重要？”酒剑仙虽然敬重老周，但他并不认同老周的话。 毕竟，他的师兄就是因为太看重尊严，从而导致了他悲惨的晚年。 “至少，少年时期的尊严，就要比前程更加重要。”老周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 杨铮沉默了。 他的心情大概也和老周一样复杂。 他也大概弄懂了王一凡还有新上任的象棋会长为什么会如此重视着，这场全是年轻人参与的职业棋手比赛。 他一直以为，这场比赛只是有关于参赛选手背后势力的交锋。 他也一直以为，这场比赛的冠军就代表着谁是年轻一代最耀眼的新星。 直到岳剑平的出现，他才恍然明白，这场比赛的真正意义，其实代表的是——象棋棋坛新的开始。 也其实，说句实话，这几年象棋高水平的比赛并不少。 无论是代表着象棋最巅峰比赛的象甲联赛，还是各种商业的奖金比赛，都不缺乏着精彩的对局。 但也无论是象棋协会，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商业赛事，其实和几十年前一样，只看中最顶峰的棋手的表现，从而忽略象棋真正的未来。 也在这几年中，不乏有着不少少年天才棋手，明明有着最光明的未来。但为了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高额奖金，他们大多都选择铤而走险，最终断送了他们的前程。 这也让人不得不唏嘘，究竟象棋是培养着是会下棋的人，还是培养的是只会下象棋的人呢？ 这个答案，或许之前老汉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但在这个时代，很多问题的标准答案，都变成了对立的“错误答案”。 尤其在这个物欲横流，只追求名与利的时代，少年人很容易走上歧途。 荣誉并不一定是胜负，失败也未必代表着自断前程。 至少，岳剑平，用他的认输，也点亮了许多少年人沉默已经的尊严。 也或许如同老周所说的，少年的尊严，大概率能比他们的前程更加重要。 小说不能脱离现实，现实有时候也比小说更加离奇曲折。 在这个充满着机会的时代，有时候无论是少年，青年，甚至于老年的尊严，都会比一些短暂的前程更加重要。 54 公平 这世间看上去没有绝对的公平。 但实际上，这世间却真真切切存在着无数真正的公平。 比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对于每一个早起的人来言，都是公平的。 又比如辛勤劳动一天后，回家的路上看见的景色，也和归家的心情一般愉悦。 再比如，现在东东和钱囍的这盘棋，看上去好像并不公平，但对于东东来说，这应该是最公平的一盘棋。 …… 钱囍看着自己的对手，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失算了。 因为在她的预料中，对面应该坐的是本场比赛最大夺冠热门之一的李天道，而不是已经失败了一场的东东。 东东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她没有钱囍还有孙破军那么多的心眼，无论对手是谁，她都会全力以赴。 “真可惜，我还打算在最后一盘遇见你呢！”钱囍不免有些感慨。 因为现在遇见东东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指的是，东东相较于之前来说并没有什么超长的成长，那拙劣的藏兵之道，在钱囍这个精通古谱的天才眼里，并不具备着任何威胁性。 坏事又指的是东东作为她的棋子，本来是打算去拖累孙破军还有岳剑平，但提前的遇见，肯定会打乱她作为棋子的计划。 不过，钱囍也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像之前看上去毫无利用价值的岳剑平，却用他的尊严，打乱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种下的因果。 想起岳剑平，钱囍又不免觉得那个男孩有点可笑。 但想起那个男孩的年纪，她又难得释然了。 只有男孩，才会把最不值钱的尊严，当成自己生命里最值钱的一切。 遥想这个时代，尊严好像在很多人眼里并没有太多价值。也有很多人乃至很多现实案例，都在证明着人只要放下尊严，就肯定能比很多坚守尊严的人活得要好，活的更加滋润。 也因此，尊严这个东西，也在很多人眼里成为一个可耻的东西。 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从某种程度来说，放下尊严的人，更能明白尊严的价值。 他们或许也比任何人更渴望拥有普通人眼里并不值钱的尊严！ …… 东东由于上把失利，她提前被分配到先手的红方。 而她面对着棋力远高于自己的钱囍，她没有畏惧，也没有胆怯。 她的第一手是当头炮。 这一手当头炮，也让钱囍有些意外。 也毕竟，东东才经历了失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经历了失败之后，应该会变得十分谨慎。 但她看着东东的眼睛，却没有发现她的眼睛里有着谨慎和怯弱，反倒是装满了高昂的斗志。 东东也勇敢的直视着她这个神秘的“朋友”，她也从钱囍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迷惑。 联想着之前钱囍意味深长的话，东东好像读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读懂。 钱囍的回击很快便来了，她很谨慎的走了一步马儿跳。 东东也顺势跳了一步马。 随后二人都很默契的走了一步出車。 东东由于是先手，她提前将車架在黑炮身前，锁住了钱囍的黑炮。 钱囍看似无奈的走了一步屏风马，但在她眼睛里却闪出了一丝凶光。 东东也有模有样的走了一步同样的屏风马。 这盘看似一样的开局，却随着东东先手的优势，提前领先了整整两手。 台下的李天道望着东东开局的选择，他倒是有些懂了，这个小丫头居然在与自己比赛的失利中，意识到“抢手”的重要性。 这种“抢手”，是李天道三位师父中被誉为“飞天鼠”的张大师最擅长的一种开局下法，这种下法也是历经了张家几代人共同研究后，最谨慎也是最稳妥的先手布局。 这种布局也是借鉴了围棋“抢子”的思路，在象棋这种中短棋路中，它更可以算是难度复杂的下法。 别看它表面上只是复制对面的下法，但是提前领先一手如何能变成两手，三手甚至更多手，看的是使用者如何“锁”住对方的大子，让对方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落子。 可以说，这种开局，比拼的是算力。 但东东的算力，能否完美支撑这种开局呢？ 李天道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钱囍的算力绝对在东东之上。 这大概也会导致，东东在中期会因为算力不足，被钱囍反客为主，丧失所有的主动。 这更让李天道觉得，东东这是在自寻死路。 钱囍当然也知道这种“抢手”的开局，因为她的师父酒剑仙也擅长这种开局，作为算力远超于东东的天才，她很明白，东东的缺陷。 按照正常思维来说，钱囍只要坚持到中局，这盘棋她获胜的几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之上。 但她却很不安分，这种不安分，一方面源自于她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至于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她觉得东东在挑衅她。 更毕竟，这种“算力比拼”，在这位天才眼里，就是蚂蚁想要撼动大树的自不量力。 因此，她的下一手，竟然走出了一步“仙人指路”，这前进的小卒，似乎也在挑衅东东。 它好似再说，你不是擅长用兵进行决斗吗？那我们就拼一下双方的兵卒吧。 东东望着这一手仙人指路，她愣住了。 她很想去回应这一手仙人指路，但犹豫再三，她走了一步横車。 这一手横車，也让钱囍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 她本可以进炮打車，但她最后也走了一步让东东感觉到意外的飞象。 这一手飞象可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中盘的进攻。 不得不说，钱囍实在是稳，就算她冲动的走出了一步仙人指路。 但她却还能冷静的做出两手准备，去断绝东东先手的一切可能性。 这种棋力还有处理局面的细腻心思，也让在场的很多知名象棋大师觉得，这个叫钱囍的女孩已经超越了很多普通的一级棋士，无限接近着象棋大师这个让人追捧的段位。 他们也看着台上那个叫东东，眉头紧锁的女孩，不由得为她感觉到唏嘘。 在他们眼里，这个叫做东东的女孩，凶多吉少！ 因为 55 平衡 “你的这位小徒弟，未免有些太托大了吧！” 西小棋王早就知道东东是杨铮的徒弟，对于评委席上唯一的一位业余棋手，他可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苦于一直都没有找到可以挖苦的机会，可把他今天憋得有些难受。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机会，言语之中也不免多了几份不留情面。 而北小棋王也和他一样，对着杨铮没有多少好感，他接过了话茬有些调侃地说道：“这样托大可不好，难道小杨老师，没有在赛前给你的徒弟布置战术吗？” 杨铮听着这些刺耳的话语，他没有回应，只是楞楞的看着舞台上的东东，在他的眼里也多了一丝疑惑。 因为，在他心里明白，东东这种“抢手”的棋技，自己可从未教过她，他也不认为东东会在和李天道的那一盘棋中，掌握到“抢手”这类高深的棋技。 而且，他清楚东东是一个谨慎的孩子，不会拿着抢手这种不熟练的棋技去赌上自己的未来。 这也让他更有些疑惑，东东为什么会用上这种开局。 “你难道没给她布置赛前战术吗？”鹏飞看着愣神的杨铮，他好心提醒了一句。 杨铮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听着鹏飞的话语，他下意识的说道：“难道还要布置赛前战术？” 说完这句话的杨铮，脸也刹那间通红了起来。 他好像在这几天一直思考的是东东做人方面的成长，而忽略了身为教练本应该做的赛前指导。 鹏飞望着杨铮这个模样，他也懂了这个男人，并没有给东东今天比赛的赛前指导。 “我没有给她赛前指导，不仅是今天，昨天也没有。”杨铮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我只是在前天，给她下了一盘指导棋而已。” “那你这个老师明显有些不称职，居然只和学生下了一盘指导棋…” “等等，指导棋？” 不光是鹏飞，杨铮也吃惊的看着舞台。 好像在说完指导棋这三个字后，他好像忽然明白，东东这丫头下的可不是“抢手”，而是一盘“指导棋”！ “这丫头…”西小棋王本来想用更加狂妄去形容东东，但当他看到了东东的下一步，他忽然震惊到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而东东的下一步棋，居然是平車占肋! …… “你居然…”不光是杨铮看出了东东下的是指导棋，就连钱囍还有李天道也在这一步平車占肋中看出了东东在下指导棋。 指导棋，顾名思义就是棋力高的棋手为了指导棋力低的棋手而下的教学棋。 而这种指导棋最奇妙的地方，就是它其实处在一种平衡状态之下。 明明下指导棋的二人，阅历，经验乃至棋力都是不对等的存在，但诸多的不对等积累在一起，却又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平衡。 这种平衡如果硬要比喻的话，就像小学课本上的一斤沙子和一斤石头究竟谁重的问题那样简单合理。 但无论指导棋也好，还是教学棋也罢，最后它还是也是要分出一个真真正正的胜负。 而这个胜负，也其实看的是谁先打破平衡。 就像一斤石头和一斤沙子明明一样重，但如果给一斤石头和一斤沙子滴上一滴水的话，那么这种平衡也会随着这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而被打破。 平車占肋就是打破这个平衡的一滴水。 至少，东东是这么觉得。 “你居然…不知死活。”钱囍默默地在心中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她面色的阴沉的将马跳到河边。 东东终于走出了她最擅长的冲兵。 随后钱囍轻轻的移动了一步卒，将东东的車放了出来。 东东没有着急平車捉马，而是看上去怂了一手，走了一步拱边兵。 这一步拱边兵，算不上太过高明，至少在五手之内这个拱边兵很难去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钱囍望着这一手拱边兵，她的心竟变得格外平静。 她轻轻地又拱了那一只小卒，看架势，她是打算进卒踩車。 东东自然不会随她所愿，她平車捉马。 但钱囍的下一手竟然走的是马踩兵，也随着这一手，东东和钱囍棋力的差距也被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一手马踩兵相当有远见，而且目的性极强。 这一手可不光光是单纯的吃掉那一枚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兵，而是剑指东东棋面上所有的步兵。 这一手也相当狠辣，就跟钱囍此时的眼神一般凶狠。 她大概想的就是，既然你托大下着指导棋，那我也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指导棋，我知道你擅长用兵，那我就要吃掉你棋面上所有的小兵去让你无路可走。 这一手马踩兵也让东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随后，东东走出了一步匪夷所思的跳右马，这一手跳右马为什么说是匪夷所思，因为在马后，有着开局第一手的当头炮，这也给了众人一个信号，那就是东东宁愿弃炮，也不愿丢兵。 这也让不少不了解东东棋路的人，认为东东这种选择是愚蠢，短见的。 但令众人更匪夷所思的是，钱囍没有选择去换炮，而是走出了一步沉炮打底。 这一手有人认为是钱囍故意忍了一手，但东东明白，对面这个叫钱囍的女孩，人生里绝对没有“忍耐”二字，尤其在面对着自己这种棋力不对等的对手时，她的人生字典里绝对只会有着“进攻”二字。 东东沉默了。 她也没有选择进攻去马踩过河卒，而是冲了一手中兵。 此时棋局已经来到中局，每一次对弈还有选择都至关重要，这一手冲中兵，也无形中化解了钱囍马的攻势。 但钱囍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她平炮下底車，意图也很明显，就是想在中局去夺回失去的“二手”。 东东进中兵踩了中卒，想逼迫钱囍去上士，去维持红方开局领先的优势。 只不过，钱囍没有顺着东东的想法去做，她平静的下了底車，直指红方的相。 东东退马打車，但钱囍先一手炮打相，喊出了将军二字。 这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的将军，却恰到好处的维持住那一滴水的平衡。 56 差一点 差一点，东东就能让这盘象棋变成今天比赛里最精彩的一场对局。 差一点，她就能在中局逆转无数人对她的观念，重新评估她的实力。 她好像还差一点，就能以弱胜强，成为本场比赛中最亮眼的黑马。 她，也好像总是差一点。 小时候她的身高就比别人差一点，生活成长环境也比别人差一点，哪怕是最基础的身体健康也是比别人差一点。 她也好像习惯比别人差一点。 因为，她很小就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在很多人都梦想着自己的未来能成为宇航员科学家的时候，她的梦想也就仅仅只是能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或许，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就是希望父母能够复婚，给自己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当然她的这种听起来很平凡的梦想，也让她不敢写在作文里让别人知道，最后她也选择和大家一起随波逐流，去“梦想”成为别人眼里的人。 差一点也意味着她必须要选择平庸。 也意味着她必须要去随波逐流。 谁叫她天生就比别人差一点呢？ 但，就算她知道自己天生比别人差一点。 可是依旧还有人觉得她其实一点也不差。 那人正是她的父亲，在很多父母因为平庸放弃自己孩子的时候，他却从未觉得自己的女儿要比别人差一点！ 因为，他也曾经好像总比别人差一点… 她的父亲，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他从来也没觉得人生来就平庸。 他也觉得，每个人之所以看上去平凡平庸，归根到底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向。 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也知道李白有句诗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也竭尽自己的全力，让东东不再觉得自己要比别人差一点。 正因为，有个相信自己不比别人差一点的父亲，东东才会站在现在的这个舞台之上，成为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哪怕，她也知道，自己在舞台上是最不被观众看好的那位选手。 她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骄傲的坐在舞台中心，成为她人生里的一个焦点。 她想赢，真的很想。 但她始终还是比他们差了一点，这一点无关于能力，而是她比别人差一点资源。 像李天道岳剑平等人，从小就接受了名师的教导还有经验的累计。 而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孩子，除了棋呆子传授的藏兵之道还有杨铮教授的加减法之外，她并没有太多套路。 但一个套路玩上千百次，终究会有着质的变化。 就像她与李天道棋力的试探还有这局，指导棋的变化，都让她每次下棋都比之前的一次多了些进步。 她也不知不觉得，将那些天才经常忽略的稻草，一根根捡起来。 她也不知不觉，用这些稻草建成了一座能够遮风大雨的茅草屋。 虽然，茅草屋始终比不上李天道他们这些从小用石子水泥焊成的高楼大厦。 也始终比他们差一点。 但她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茅草屋会不如他们的高楼大厦。 毕竟，人只要比昨天进步一点，那他的人生就有着无穷可能性。 这也无关于年纪，岁月，哪怕80岁的老汉，回首看着昨天，用力的比昨天多迈上一步。 那他的人生，也会比大多数人强一点。 千万不要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一点。 因为，只有你真正下意识认为你比别人差一点，那你这辈子就真的差一点。 …… 钱囍不愧是这场比赛里的最大黑马，居然这么轻松就破解了东东苦思冥想的开局布局。 但当所有人都认为东东已经没有任何优势的时候，东东居然没有放弃。 她出乎意料的上士躲将，一般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上帅比较好。 也毕竟，在炮的后面可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車。 但上帅也有弊端，那就是对面绝对会上車一将，自己过河的红車也得会被迫回来防守。 这两种走法，最好的还是后者，因为就算将过河車调回来防守，也可以锁死对面的黑車黑炮两个大子，顶了天也就是牺牲开局积累的先手优势罢了。 但东东依旧选择最差的选择，果不其然，东东上士之后，钱囍退炮用車再次喊出了将军。 东东退士钱囍跳马准备回踩車。 东东看似慌张的将車进了两步，卡在士上。 钱囍再次下炮三将。 这一手在如今的职业赛场上很少能见到，因为在职业象棋繁琐的规则中，这一次重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钱囍会有着一定概率被长将判负。 东东望着钱囍这一手，她沉默了。 随后她还是选择上士，但钱囍并没有继续上炮，而是平移了一步車。 这一步看上去是打算放过东东。 但东东心里清楚对面那个女孩，绝不会因为自己是她朋友，而故意放水。 她进了一步过河兵，随后钱囍用炮打掉了兵。 东东用炮吃炮，看上去她挣了。 但实际上，钱囍这一手打出了一个对于东东不利的信号。 那便是她打算进行一轮换子。 其实后手黑方强行进行换子，在很多棋友眼里不算明智。 但钱囍天生精通算计，这轮换子能最起码让东东接下来的几手，望着钱囍所期望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钱囍进車对車。 东东望着这么意图明显的对車，她无可奈何的与钱囍开始进行了一个大子的交换。 东东望着自己的車被黑马踩掉后，她沉着的退炮。 她不想换子，也不想让自己的节奏被钱囍掌控。 但钱囍并不给她机会，她进了一步炮，又开始喊着将军。 双方重复了一会之后，钱囍又在长将的边缘停下了进攻，默默走了一步小卒。 而东东也跟着她一起进了一步兵。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绕了一大圈，最后依旧被钱囍掌握了节奏。 她忽然感觉到对面的对手，实力已经超越她太多太多。 可她依然不想放弃。 也不想去证明自己会比别人差一点。 她花了许久才克制住心底这份欲望，也花了许久才思考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既然对面这么喜欢换子，那她就硬碰硬和她换！ 57 勇气 东东硬碰硬的选择，让钱囍不由的高看了她一眼。 她很明白，东东无论是棋力还是阅历，乃至于对局经验都不如自己，她也知道自己不如钱囍，才会从开局就剑走偏锋一直强撑着。 但是，无论是什么套路，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尤其还是是象棋这个极其看重个人能力的运动。 他的苛刻程度，甚至比围棋还高。 至少在钱囍眼里，象棋的本质就是一项比围棋还要枯燥的棋类运动。尤其对于从小学习象棋的自己来说，各种杀法还有各类残局的学习，都在不停的丧失着象棋本该有的娱乐性。 日复一日的象棋练习，重复上千次的残局破解，都让她变得比同龄人要更加成熟。 她，也在得到成熟的那一刻，学会了麻木，也精通了算计。 象棋的枯燥让她一直都渴望着最后的胜利，也让她想赢到最后。 为了“赢”这个字，她可以舍弃情感，娱乐，生活乃至于她天生拥有的性格。 为了“赢”这个字，她可以先输上七八把，然后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击必杀。 所谓的赢到最后，就要先学会忍耐。 这也是她师父酒剑仙经常教导她的话。 她更是铭记于心，在与孙破军的对局中，无论孙破军怎么挑衅，她都可以从容的忍耐。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直忍耐下去，但遇见了东东这个奇怪的女孩，她却好几次差点忍不下去。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面对着这个和她出生一样卑微的女孩，她的内心就充满着不可一世的优越感还有高人一等的骄傲。 这种优越感还有骄傲，也让她在开局就判断失误了。 但找回了自我的钱囍，可不会在像之前一样失误下去。 毕竟，东东也是她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可以随时舍弃掉，丢弃掉，她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喊出那一声嘹亮的将军。 螳臂当车的勇气，虽然可以让人动容，但最后也只是像那一只自不量力的螳螂一样，淹没在无法阻挡的车轮之下。 …… 钱囍进卒捉马，东东进車对捉。 钱囍从容的跳马逃車，东东跳马躲卒。 短短四手过去，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伤亡，但实际上，东东之前领先的所有优势都在这四手中化为过眼云烟。 钱囍不愧是天才，用一个小小的卒打乱了东东的之前精心布置的阵型。 但东东好似并没有因为阵型大乱而放弃了她之前硬碰硬的思想。 可是钱囍这个天才少女，又一步跳马看上去是想捉炮，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她这一步跳马居然是想冒险的走出“卧槽马”。 卧槽马是华夏象棋中最知名的杀招之一，不仅可以指的是进到底象前一格那既可以将军，又可以抽车的马，它，更是指的是在生活中善于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的人。 这一手卧槽马也代表着钱囍在这场比赛里的真实写照。 如果应对不好的话，那么这一盘棋，最多三手就能结束。 但这一手卧槽马，也能被称得上是一场冒险。 因为东东这边还有着两枚防守大子，是左侧的马和相，这种本该绝杀的杀招，因为这两枚防守棋子，最后只占据了地利，却没有占据最为关键的天时和人和。 但这种下法，也是最稳妥的下法。 至少，这一手伪“卧槽马”可以至少换掉东东的一枚大子。 东东看着这一手，她处理的方式也有些别出心裁。 她居然平車，而不是防守。 这一手平車，也让现场众多棋友大呼看不懂。 但杨铮望着这一手平車，眼神里居然出现了一丝震撼。 她…居然打算打弃子局。 这种打法可是幸福公园里瘦猴的成名棋，瘦猴作为幸福公园四大天王中唯二没有孩子的“老男人”，他下棋时间可是要多余其他三大天王。 虽然他的棋路单一，但是在众多“臭棋篓子”里也算是个难缠的悍将。 杨铮也听阿吉说过，自从东东来到幸福公园之后，瘦猴作为围观者也传授过东东他的弃子绝学，但无论是杨铮自己，还是阿吉都认为东东大概不会学“臭棋篓子”的弃子套路。 但没想到的是，东东居然学了，还异常认真的学。 杨铮也忽然觉得，曾经那个总是抱着稻草的孩子，其实抱的是一颗他曾忽略过的瘦小树苗。 她会在未来不停吸取养分成为苍天大树吧？ 杨铮莫名的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烈，也让他忍不住低下了头。 钱囍也看出了这是弃子局，她没有犹豫的用马踩炮，东东吃马，钱囍补士。 东东平車吃卒，钱囍移卒在红马旁边。 东东又没有管这只卒，而是将炮放在黑将身旁。 钱囍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用卒换马明显是挣的。 只是她在吃掉了马后，复杂的抬着头看着东东。 “真的要做成这样嘛？”钱囍头一次感触的说道。 “当然，因为你很强！你，是我今天遇见的最强对手。”东东微笑地又说道：“所以我要竭尽全力的打败你。” “因为，我也想拿第一。” “可是，第一并不是这么好拿的！尤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第一永远只有一个，与其去幻想第一，不如实际去想想怎么保住最后的排名。” “毕竟，第二第三也是很多人追寻的终点。” “可是，我已经和父亲还有我的老师做好了承诺，我一定要拿第一！再说，如果不拿第一的话，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舞台，与你们交手呢？” “虽然大部分人都拿不到第一，但是连幻想第一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怎么能下出一盘好棋呢？” 东东和钱囍的话，乍听之下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但纵观她们两的过往，生活上的“第一”，好像从来都和她们无缘。 唯一有缘的，就是今天的象棋排位。 “那我就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勇气，去舍多少棋子！” “无论你舍多少棋子，也不可能在这盘棋中杀出一条生路！” 钱囍说完这句话后，她炮杀底士。 “我也可以下弃子局的哦！” 58 弃子 弃子局，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换子局。 但他归根究底却又不是换子局，因为换子换子，首先前提就是要权衡眼前交换的利弊。 而弃子局，则不会刻意去权衡眼前的利弊，他比较长远，长远到十几手之后，甚至长远到这盘棋结束的那一刻，才能看出“弃子局”中弃的作用。 也其实每个普通人的人生，下的最多的就是一盘又一盘的换子局。 有人用健康去换金钱，也有人用时间去换前程，更有很多人是在用理想去换生活。 大家都在麻木下着换子局，也都在四方八方的压力和诱惑下，被迫去做着眼前看上去划算的交换。 但实际上，换子换子，最后的结果也大多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拿健康去换金钱的人，大部分最后又用之前数倍的金钱买回失去的健康。 拿时间去换前程的人，大部分最后也都是望着身边一个个逝去的人和事儿，悔不当初。 而那些拿着理想去换生活的人，到了晚年，也终于有机会去实现曾经放弃的理想，但他们也大多猛然发现，现在的自己——早已经力不从心。 生活中的换子局，实在太多，多到每个人都先学会了麻木，然后再习惯了痛苦。 但生活中的换子局，也有着另外一个相当不错的结局。 那就是拿健康去换金钱的人学会了克制，拿时间去换前程的人懂得了进退，拿梦想去换生活的人明白取舍。 归根究底，生活中的换子局还是源于每个人心中最原始的欲望。 学会克制，懂得进退，明白有舍有得的人。 最后，才能赢得生活。 而弃子局，虽然看上去也和换子局大同小异。 但它又更看重“弃”这个字。 纵观华夏近代一百余年历史，华夏有着太多太多的人，都在下着“弃子局”。 军人为了保卫祖国，打退侵略者，他们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因为他们坚信，只要他们能够前进一小步，他们就能为身后千疮百孔的祖国争取几秒钟的发展时间。 正是因为有着无数愿意舍弃生命的军人，祖国才会在这几秒几秒的时间里，慢慢成为一个有尊严有地位的超级大国。 科学家也在舍弃，他们舍弃了家庭，舍弃了姓名，也舍弃安稳的生活。他们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荒无人烟的远方，凭着一腔热血埋头苦干。 最后正是因为他们的舍弃，才让国家在军事上慢慢追赶上那些超级大国，让老百姓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 不仅是军人，科学家在舍弃，就连最普通的老百姓，也都在舍弃。在得知国家内忧外患时，大部分老百姓都舍弃了安逸，舍弃了生活，舍弃了梦想，凭着凡人之躯，众志成城，有钱捐钱，没钱出力，齐心协力地和国家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换子局，其实在“弃子局”后面，甚至可以说生活的换子局又是一场极其特殊的“弃子局”。 毕竟先有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舍弃，现在的人，才会有着“换子局”的选择。 …… “我也会下弃子局。”钱囍如此说道。 她也的确会下，精通三千棋谱的人，又怎么不会下弃子局？ 只是，她一直都不爱下弃子局。 也毕竟，在象棋同龄人领域，她一直都是最顶尖的存在。 明明可以用棋力碾压，又为何非要走出那些观赏性不高的弃子局？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她在和以前一样去用棋力碾压。 这一把，她已经犯下了两个错误。 一个是轻敌，一个是开局失误，这两个对于顶尖棋手来言足以致命的错误，在她强大的棋力下，已经被逆转回来。 但无论是棋力高低，上天也会公平的不给与她第三次失误机会。 所以，与东东下弃子局，是一个最稳妥的方式。 可令钱囍还有观众没想到的是，面对着送上嘴的炮，东东竟然无动于衷。 她不仅无动于衷，还下了一个士。 这一手明显就是把士送到炮的嘴里。 钱囍望着如此决然的东东，她没有犹豫的吃掉了这个士。 也毕竟，她已经选择了放弃了这个炮，但在她一直以来的思维里，她会下意识的去权衡利弊，在放弃时多去让这枚棋子发挥作用。 东东飞相，钱囍退炮，用車再喊了一声将军。 东东上帅，钱囍没有犹豫的平車打算抓炮。 东东平炮躲車，钱囍抢先出将，这一手出将也让帅躲在相身后不敢露头。 钱囍望着这大势紧握的棋局，她很冷静。 至少在东东走出跳马的时候，没有再去进車将，而是退車防守。 东东望着冷静的钱囍，她看上去是在冒险的进車将军，但实际上，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打算多走两步平車将，在吃边卒，去打乱钱囍的节奏。 可钱囍怎么会随她所愿？再加上她已经打算走弃子局，她顺势跳马，想让車吃马去给自己的老将争取时间。 但同样走出弃子局的东东望着如此之大的诱惑，她居然无动于衷。 “你…你是不是傻！”钱囍一边躲“将”，一边忍不住骂道。 东东这样的女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本她也以为东东只是个家境不好，有些懦弱的女孩，但实际上，越是平凡人家的孩子，越是两极分化。 有的人天生不敢说话，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还有先天环境的影响，让这些孩子习惯了把事藏在心里，但这些孩子并不一定比别人差，只是他们成长的时间可能要比一般人满长一点。 而至于另外一部分人，正因为家境不好，他们见惯了身边的人情冷暖，天生就有着一种壮士断腕的气势。 他们疯狂，敢拼，敢赌上他们身上的一切，因为他们天生就一无所有。 但这种人很少，少到在这个繁华世界里犹如大海捞针那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也让很多人笑称现在这个世界，寒门再难出贵子。 可，面前的东东就是疯狂的。 她虽然懦弱，虽然自卑，但是她在这盘棋里的表现就像沙堆里的金粒一般耀眼。 “我是很傻，也很笨，但我却知道，这个世界上，却有着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公平。” “公平？”钱囍听着这两个字，她想起了她的家庭，她的父亲。 她忽然大笑起来。 “什么是公平？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这世界其实是一个势利现实的世界。当你有价值，有才能的时候，身边围着的全都是好人，你能遇见的也都是些好事。但当你没有价值，没有才能的时候，身边发生的也都是坏事，遇见的更是些坏人。” “厄运从不找富贵人，下棋也一样。” “当你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一切才会对你公平。” “至于你说的，每个人都拥有的公平，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钱囍只觉得东东有些中二幼稚，她也觉得她更是不切实际。 她应该和自己一样，吃过很多苦，经历过很多不幸。 但她却为什么能如此淡然的说出公平二字？ 她应该和自己一样，自艾自怜还差不多。 但偏偏，她却让自己头一次感觉到一丝妒忌。 “我所说的每个人都拥有的公平…其实就是每个人对未来该抱有的憧憬。” “每个人都该有着理想，甚至可以说是幻想。” “每个人都可以去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去击败那一个个看上去不可能打败的敌人。” 东东望着钱囍逃将后，又一个丢出来的弃子車，她没有犹豫的又走了一步将。 然后再钱囍阴沉的目光下，她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 “这局是我赢了。” 59 决然 好人总是人生多坎坷，因为他心里永远牵挂着别人，放不下自己。 所以大部分好人，对得起别人，而对不起自己。 但同样，好人这一生也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活着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就是说的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但对于好人来说，做到无愧于心却又犹如喝水吃饭那般轻而易举。 也因此，大部分好人都看上去没有野心，也没有梦想。 可，只有有人，就绝对会有梦想二字。 好人也会有着梦想。 而且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梦想。 …… “你输了。”东东说道。 “我输了？”钱囍望着棋盘上占据优势的黑方，她大笑起来。 “我怎么会输？你没看到棋面上的大子，我是多于你的吗？” 的确正如钱囍所说的，她在棋面上已经逐渐占据优势。 只要躲过东东这套的连环将，她应该有着极大的可能性将死东东。 但她似乎忘记了，优势不一定等于结局，多于也可能等于多余。 她躲过了两手东东的连环将，直接转守为攻。 那原本被她视为“弃子”的下法，也在这一手转守为攻反客为主的情况下，彻底变为了一把防不胜防的刀子。 她很娴熟的用炮吃掉了东东的小兵，也很冷静的处理掉了东东处心积虑的布局。 那一枚枚看似无坚不摧的红方进攻棋子，在钱囍的眼里却又犹如豆腐块一样脆弱。 她的实力也在这一盘棋中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 而作为她对手的东东，也意外收获了很多人的肯定。 东东的父亲看着台上顽强的女儿，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心疼。 他的棋力其实不高，也只能从四周棋友的只言片语中，大致判断出自己的女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劣势。 他很想帮女儿去解决这种劣势，但他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 平凡到这个世界随处可见。 他的平凡，也时长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迷茫。 这也是很多成家后的男人经常出现的迷茫。 或许这么说更加确切，那就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梦想，很多都在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后，便彻底死了。 因为很多男人，在有了家庭以后，变得不得不去屈服于生活。 至于曾经他们怀揣的扶摇九万里的梦想，也大多在生活中被一件件家庭还有孩子的琐事磨成了满天风沙。 其实，大多数普通人的一生，就像是一个轮回。 年轻时大多数人总是充满着梦想和朝气，但等他们长大后，却因为一次次他人和自我的否定，被迫认清了自己平凡的事实，不得去做和曾经理想背道而驰的工作。在有了家庭之后，也彻底清楚到自己这辈子的尽头，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让孩子们去帮他们实现曾经意气风发的理想。 这是一个大部分人都躲不掉轮回，他就像生死一样无常，也像这盘棋一样——一眼便能猜到结局。 可，虽说这是很多人一生的轮回。 但实际上，每个人的活法也像这盘棋一样，有着诸多选择，而不同的选择也可以造就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结局。 东东看上去虽然是劣势。 但她却依旧还在走着弃子局。 她的人生，好像也在这盘弃子局里慢慢演变。 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 她虽然自知自己很平凡，但她却不愿意用凡人去形容别人还有自己。 她也虽然知道，人生的结局大多都是不尽人意的，但她却依然愿意去尝试改变结局。 这一盘棋，虽然并不能说直接可以影响今天最后的结局，但人生的结局，不就是因为一点点改变而积累到最后的裂变吗？ 生活更不是因为一次次微小的进步最后才能让自己比别人跑的更快吗？ 人因为梦想的出现而变得憧憬，行动也会让人变得更加丰满。 梦想和行动的距离，其实就在于四个字。 那便是永不放弃，这四个字，也贯穿了很多普通人的一生。 就算知道结局又怎么样呢？ 就算知道生命就是一场轮回又怎么样呢？ 生命永远取决于每个人的活法。 也取决于一个人的态度。 东东决然，永不放弃的态度也感染了很多人。 至少杨铮看着自己这个在这场比赛里不停蜕变的徒弟。 他好像感觉到华夏象棋独特的魅力。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华夏象棋只是一项概念。 虽然他作为华夏受众率最广的棋类运动，一直也都是华夏第一棋。 但是在国际上，他的地位十分尴尬。 很多人都认为华夏象棋没有其他棋类飘逸复杂，而不屑去下华夏象棋。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华夏象棋一无是处。 反而，华夏象棋其实更多代表的是华夏普通人的一生。 虽然华夏象棋上面的棋子写着的“字”随着时代的变化，都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但奇怪的是，每一个时代对于象棋上面的“字”都有着不同理解。 作为一个看上去只做“减法”的棋，实际上却一直在做着加法。 算计，谋略，运气，天分，这些看上去可以说是能直接决定象棋最后胜负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流逝，却慢慢被更多字取代。 决然、气势、拼搏、勇气，这些看上去与象棋无关的词语，却能很奇妙的在象棋终盘悄无声息的出现。 如今，红方虽然已经看上去近乎崩溃。 但东东的气势却不减半分。 她的气势，也让钱囍握子的手忍不住颤抖。 她好像看到了火光，也看到了火光里的父亲。 那个一直都在沉默的父亲，看着队友在火海里挥手要自己远离他的父亲，却在这时，变得不再沉默。 他好像再说着对不起，也好像再说着下辈子。 他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火海，虽然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冲进去也有可能无济于事。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冲进去的结局，很有可能是被火海吞没。 但身为消防队长的他，背影里全都是决然。 当他的身影陷入火海之后，那天的月亮也好像比平时黯淡了许多。 她好像看着东东最后喊出死将二字时，她突然读懂了自己的父亲。 每个人虽然都很难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每个人都能选择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无限的精彩。 每个普通人虽然看上去都很普通。 但每个普通人却能因为自己不普通的行为，去让自己的人生不普通。 “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是哪走错了。”钱囍第一次真正的尝到了人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败北。 那种感觉让她忍不住质疑着自己。 但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所有人都被东东最后一步棋所震撼。 久久过后，老周终于开口解释道：“你小看的可不仅是象棋，你更小看了你的对手。” “她也是和你一样，一直都在努力拼搏的象棋职业选手啊！” 60 金钱 东东获胜了，这是一个冷门。 但也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 少年，就算天赋再怎么逆天，他的心智也会有着或多或少的缺陷。 不仅是少年，就算在成年人之中，也都没有发现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 由此可见，每个人，其实都有着弱点。 每个人，也都会有着迷茫。 无关于身份，也无关于年纪，只关于“人”这个身份。 酒剑仙听着老周的话，他沉默了。 他很难得沉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究竟有多么优秀。 他也知道，只凭棋力来说，今天的比赛，钱囍的对手只有李天道一人。 但为什么，钱囍会输给东东这个棋力最弱的家伙。 就算正如老周所说的，钱囍是轻敌输得。 他也不是很赞同，轻敌能输给东东这个说法。 毕竟，他已经下了一辈子的棋，也见过无数的风浪。他啊，更是了解自己小徒弟钱囍的为人，她绝不会轻敌，也绝不会小瞧自己所遇见的每一个对手。 再加上这盘棋，钱囍走的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二字，无论是决策，还是取舍，她都做到了她这个年纪所能做到的最好。 但为什么，最后的结局，却输了呢？ 难道是因为对方藏拙？ 还是因为，对方在这盘棋里超常发挥，达到了棋力碾压的水准？ 这个问题，也深深困扰了酒剑仙。 这也不怪酒剑仙，酒剑仙为了研究冯清风编写的“新梦入神机”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入世。 就连他的师兄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参加。 他并不知道这些年象棋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知道这些年，象棋已经示微。 他的记忆还有对象棋的理解，也存在于十多年前，那个全靠棋力碾压的黄金时代。 在那个时代，少年棋手普遍接受的都是些墨守成规的教育，他们很难能够在那个时代出人头地。 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如同流星一般绚丽的少年强者，但大多他们的结局也如同流星一般，虽有璀璨，但也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 可现代不一样了。 现代的少年天才，可是媒体的宠儿。 他们接受的可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教育，训练他们的除了“人”还有着无所不能的“电脑”。 他们成长迅速，很多时候能爆出冷门，以弱胜强。 他们甚至有时还能战胜老牌强者，缔造出属于他们的传奇神话。 这也是为了象棋职业考核，会成为象棋协会最重视的比赛之一。 在顶楼上，象棋协会会长看着这场比赛的结局。 他有些意外，也有些理所当然。 他的儿子，看着事业有成的父亲，也看着楼下那个以弱胜强的女孩。 他好像读懂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读懂。 作为新时代的互联网商人，象棋，无疑是他想挣快钱的工具。 但他却没有想到，当他认为象棋只是一项挣钱工具的时候。 他的父亲，也就是他心中一直视为商业奇才的父亲，却毅然决然的坐上了象棋协会会长的位置。 他其实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谋深算的父亲，会接下象棋这个可以被形容“没有商业价值”的烂摊子。 他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认为已经落寞的华夏象棋能够创造出堪比互联网，还要巨大的财富。 他的父亲似乎也读懂了他的想法。 他心满意足的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还不满三十岁的儿子，他缓缓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正是，你认为的金钱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俗，但也不俗。 因为，每个人都对着金钱有着不一样的理解。 他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父亲只要问出这个问题，肯定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金钱等于时间。” 这个答案，是理所当然，却又是出乎意料。 因为除了极少数人，很少会有人会将金钱与时间划上等号。 尤其是在这个互联网时代，金钱往往只会和“风口”“机遇”“努力”这些名词划上等号。 金钱等于时间，这个大概也就只是一些老一辈人，能够说出来的“假大空”。 但象棋协会会长的眼睛却异常坚定。 他似乎就在说，金钱绝对等于时间。 其实，他说的没错。 金钱就是时间。 不信，你问一个人什么时候能挣够一百万的时候。 大部分普通人，都会用月工资年工资去换算自己挣到一百万的时间。 就连世界首富，也曾用时间去换算过金钱的价值。 只不过，在互联网时代。 很少人会想起金钱就等于时间。 因为很多企业家都刻意去隐瞒着这个事实，反而用机遇，风口去掩盖这个事实。 但无论是机遇，风口，其实也也离不开“时间”。 遥想外卖，打车软件的兴起，其实也是根本上与“时间”二字脱不开关系。 再看看网店，聊天软件的依赖，也其实离不开“时间”二字。 最后再看看越来越便利的社会，更其实可以证明“时间”和“金钱”的等号关系。 人只要想要便利，就离不开时间。 聊天软件网店，打车，外卖，从根本上就是去节约用户的“时间成本”。 游戏，短视频，还有让人上瘾的电影电视剧，其实也是离不开时间二字。 至于原因，就是他们在利用“时间”。 而越来越聪明的资本家，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他们才会在当初用着996福报的歪门邪理，去约束员工，让他们消耗自己的时间成本，去替资本家自己缩减挣到“100万”的时间。 更有甚者，打着“消磨时间”的旗号，去让无数人为他缩减时间成本，以此达到财富积累。 哪怕是现在经济学家研究的市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时间”，只不过这种“时间”大多是为了取悦人的心理，生理才会出现的另类“时间”。 时间等于金钱，善用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成本才能快速积累财富。 这是很多企业家，不愿意告诉普通人的事实。 也是很多资本家能够快速崛起，成为时代宠儿的真相。 象棋协会会长之所以愿意说出这个被很多人忽略的事实，其实他也是再利用别人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正是台下这些少年的时间。 也是整个“象棋”的时间。 61 时间 时间既然等于金钱。 那么市场也不算难懂。 也毕竟，这年头，最“值钱”的光阴无非就是少年年轻时和生死离别时。 而古往今来，最值钱的市场，往往也是抓住的这两个点。 当然，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关于这两个挣钱的“市场”，还得加上三个关键字。 那就是“健全人”。 虽然现在这个社会，很多身体上有缺陷的残障人士，也可以靠着勤劳还有努力以及智慧，换取财富。 但大多数残障人士，都在这个越来越“美丽”的时代，饱受着不平等的待遇以及歧视。 甚至，很多残障人士，所能拥有的“市场”还有必备的“资源”以及“时间”，都是极其稀少的。 这也让昨天比赛里的聋哑少女，成为了一个“市场”的噱头。 但“噱头”终归是来的快，去得也快。 象棋的比赛，充满着“光环”的主角始终还是少年以及青年。 …… 岳剑平又要面临着比赛。 虽然他才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 但五人比赛，终归还是有着“不公平”。 可，这种不公平，却又是象棋比赛的常态。 尤其在很多年前的某届象甲比赛中，决定最后冠军的人选，竟要靠着比赛的第三名和第四名比赛结果。 但这个世界除了时间，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公平。 岳剑平虽小，但他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还是一脸轻松的走上舞台。 他现在可以说是整场比赛中最不受待见的选手。 不仅是因为他输给了岛国选手，更是因为他作为名门弟子来说，并没有太多惊艳的表现。 有时候，不待见一个人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甚至不需要太多理由。 李天道忧心忡忡的看着岳剑平，对于这个朋友，他很珍惜。 因为他知道，岳剑平可能不是今天比赛里最出色的选手，但他绝对是今天比赛里最刻苦的选手。 在他还在棋院里学棋的时候，他就听过他的老师这么形容岳剑平，说他自学棋以来，每日日下三十盘，从不间断。 还说他的棋力犹如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当初听到这句比喻的时候，李天道并没有太多感觉，以为这很简单。 毕竟在棋院里学棋的学生，谁不是每天练习几十上百盘棋？谁又不是想着出人头地而拼命练习？ 但随着年纪增长，李天道越发觉得有关于岳剑平每日练棋三十盘的传闻不够真实。 也毕竟，像他们这个岁数的孩子，不可能每天都像机器一样重复的做一件事。 也不可能拒绝身边所有的诱惑，专职于下象棋。 虽然他们的目标都是成为职业棋手，但是成为职业棋手的过程中，也需要适当的休息和调整吧？ 甚至可以说，偶尔偷懒几天也没有关系吧？ 他是这么想的，但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下，竟和岳剑平相遇在本市的业余比赛中。 那是一场持续三天的业余比赛，他因为年纪相仿，和岳剑平分到同一间房间里。 在那三天高强度比赛里，他是亲眼看到岳剑平在每天比赛结束后，练棋到深夜的样子。 他也是亲眼看到岳剑平手指上的老茧竟比自己的老师还厚。 他更是由心敬佩着岳剑平。 哪怕他在那场比赛里，发挥平平，只拿到第三名的成绩。 他也敬佩着这位同龄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都成为不了这么执着的人。 人，总是会对自己能做到却不愿意做到的事情感觉到虚幻。 也同样对自己能成为却成为不了的人产生期待和敬佩。 他很期待岳剑平的未来，因为他知道，是金子就会发光。 岳剑平也如他所愿，在这几年成为了同龄人的翘楚。 但他背后也付出了超乎同龄人想象的时间以及汗水。 尤其在他被选入华夏青少年队参加四国交流赛时，他更是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时间？ 在那个曾丢失过所有荣誉的四国交流赛中，华夏青少年队每一位选手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甚至还有两位小选手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选择退赛。 岳剑平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推出去同时参加两场比赛。 在异国他乡，本就水土不服，再加上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岳剑平每场比赛赢得究竟有多么艰辛。 而作为上届冠军的南越少年队，在他所强行推出的超快棋项目里，已经连续淘汰了两位华夏小选手，他是背负着最后的希望，才走上舞台。 而那个连续淘汰两位选手的小棋手看着与常人有所不同的岳剑平，嘲笑着他身体的缺陷并且吹嘘着上届比赛的获胜过去。 但岳剑平却没有理会他的嘲笑，而是认真的下棋。 超快棋比的就是眼前，相较于总是记得过去的南越小棋手，岳剑平自然走到最后。 但他虽然赢了，可他接下来却没法休息，因为他不得不去参加快棋比赛。 而他的对手依旧是南越的小棋手，只是这位对手，比起超快棋的对手，多了几分稳重和道德。 他也看到了岳剑平的六指，但他没有嘲笑，反而多了一份尊重。 因为他只有四指，深知彼此的不容易。 六指对四指的比赛，本就算得上罕见，而且他们两都背负着巨大压力，每一次落子往大点说，可能是代表着他们身后国家荣誉的落子。 那一盘快棋，却下了整整半个小时。 虽然岳剑平棋高一着赢得最后的胜利，但他也同样在那场比赛之后，耗尽所有的体力，被医护人员抬下了舞台。 可就算这样，他再回到酒店后，休息了一个小时之后，依旧坚持着每天的习惯。 当李天道得知这件事之后，他对着岳剑平越发佩服。 这份佩服，放在现在，依旧不变。 哪怕岳剑平在输给孙破军之后，成为今天比赛最垫底的存在。 他也依旧佩服和期待着岳剑平的未来。 无关于情感，也无关于交情。 只关于，时间是从不亏待每一个善于规划他的人。 时间更不会亏待着每一个用尽全力拼搏的人。 时间，是这个世界最宝贵也是最公平的东西。 对于他们是，对于我们更是！ 62 诗情 “那就不要留遗憾吧！” 岳剑平望着李天道，认真吐出了这八个字，随后端坐在舞台之上，等待着李天道的选边。 李天道选择了黑方后手，将红方先手留给了岳剑平。 岳剑平看着这个结果，他没有感觉到意外，也没有感觉到有何不妥。 因为，他知道，李天道其实最擅长的就是后发制人。 而自己，最擅长的也是先攻先守。 此番对战，也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战”。 “我们差不多有六年的时间没有在舞台上下棋了吧？”李天道静静看着岳剑平第一手仙人指路，他飞起了象怀念着过去。 “是啊，六年没有在一起下棋了。”岳剑平点了点头，双仙人指路的开局，跟平时一样写意洒脱。 而李天道也一反常态的跳起了屏风马，摆出了防守之势，整场比赛也因为这两人的一言一语一行一步，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对了，你还写诗吗？”李天道忽然笑了起来，似乎想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岳剑平听着挚友的话，他先是一愣，随后他也笑了起来。 “当然我还在写诗，你难道不记得我的梦想吗？” “我的梦想可是有棋有诗有说有笑，然后一辈子仗剑走天涯！” …… 岳剑平也有梦想，虽然他看上去的梦想就是成为不输给他师父的顶尖棋手，但实际上，他的梦想其实是想当一个诗人。 一个和小说中一样仗剑走天涯的诗人。 但这个梦想，也就寥寥几人知晓。 因为，这个梦想放在这个时代，的确有些可笑。 毕竟，这个时代可以说没有诗人，或者也可以说人人都是诗人。 在互联网普及的现在，诗人似乎是一个贬义词，因为绝大多数的诗人都挣不到钱。 就算是极为出名的诗人，一个月也就挣个千把块钱。 在这个用金钱衡量成就的世界，诗人无疑是最底层的职业。 但这也并不妨碍，岳剑平憧憬着诗人这个职业。 就像每个男孩子都憧憬着英雄一般，他也想成为一个充满着“英雄气概”的诗人。 他很喜欢读诗写诗，他也喜欢很多诗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他都喜欢。 但他却似乎在写诗这个领域“先天不足”，他写的诗大多都像打油诗，以前也因为这个梦想，受到很多人的嘲笑。 但就算是被嘲笑，他也依然在写诗。 因为，他觉得诗是这个时代的眼睛，尤其是普通人的诗，更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眼泪。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古诗的时候是在四岁，他看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时，心中莫名出现了一丝感动。 当时他不懂这句诗的意义，但他却隐约知道，这句诗似乎在写自己。 在他长大点时，他开始接触现代诗的时候，他竟又被“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汩汩流动，如血般地。”感动到痛哭流涕。 他虽然不认识这首诗的作者，但他却似乎看到了他的一生。 他自己也似乎因为这些诗的出现，心里多出了一些他也说不出来的“悸动”。 他也写诗，当然，他的诗不仅比不上古代，也比不上现代。 但他却没有放弃，依旧在自娱自乐，用诗去记录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虽然他生在一个没有诗人的时代，但他却很幸运。 因为，他的父母还有他的老师，在看到了他的诗后，不仅没有像他人一样去嘲笑他的梦想，反而还支持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也因为这份坚持，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这份与众不同，不仅体现在生活中，更体现在他的性格里。 岳剑平性格正直，刚强，但有些时候却又容易感情用事，这种矛盾就像诗一样让人又爱又恨。 可爱他的人始终比恨他的人要多。 就像读诗的人，永远比写诗的人要多一样。 这种性格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是极具缺陷的性格。 但在这个时代，这又是珍贵的品格。 最起码正直，刚强这两个性格，就是这个时代一直推崇的性格。 正所谓棋如人生，正直的人，下棋也喜欢直来直往。 但一个充满诗意的人，下棋的“直”却又和普通人不同。 他的“直”有着诗情，也有着画意。 至少，每一个与岳剑平对弈的对手都会惊讶他的棋风还有他那惊人的想象力。 他的棋比诗还要工整，比诗还“敏感”。 或许说他的棋，就是一首极具特色的现代诗。 而他现在与李天道下的棋，更是一首贯穿他人生的“诗”！ 63 画意 想下好象棋不难，想写好一首诗其实也不难。 难的只是这两样东西的共同点——“坚持”。 坚持这个东西，有时候比天赋更重要。 尤其在职业象棋这个领域里，努力挥洒着汗水的职业棋手可要比具有天赋的职业棋手要多的多。 不仅如此，在“诗人”这个领域里，每一个普通人其实比上很多专业诗人来言，更能写出一首首让人深思的“好诗”。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想必在这个社会，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说法。 但是岳剑平觉得，至少在他眼里，“好”这个字，就是触发一个人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写诗是这样，下棋也是这样。 双头龙的开局，就像是古诗，讲究对仗。 而之后针对的对手的运营，就像是现代诗一样，充满着对生活还有已知未来的反抗。 而当古诗和现代诗相结合，很多人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会出现一种不伦不类的结局。 可古与今的碰撞，不但在很多时候不会出现不伦不类的结局，反而在很多时候，可以升华一首诗的灵魂。 没错，就是灵魂。 诗作为华夏几千年来，最美的代表，他是有着灵魂的。 而他的灵魂，取决于创作他的诗人这一生的经历，性格，阅历，还有感悟。 岳剑平虽然年龄不大，阅历也不多，但他下了这么多年棋，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练习。 在某种意义上，他比很多虚度光阴的成年人，更有着对“诗”还有“棋”的感悟和向往。 这么像他现在的这盘棋一样。 虎头，虎身，就差一个虎尾。 而李天道望着这一盘有着虎头，虎身的棋，他期待也害怕着岳剑平能下出一个超越他想象的虎尾。 …… “看棋，有时候比下棋还要重要。”杨铮看着场上的两位选手。 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这句话的出处，是以前一位民国大师所说的。 他虽然下棋不多，但他这一生看棋多，这也让他养成一双毒辣的眼睛。 很多盘看似复杂扑所迷离的对局，在他毒辣的眼睛里，经常开局七八手便能判定结局。 但就算有一双毒辣的眼睛，这位大师自己的对局，却经常以失败而告终。 这就像美食家和美食评论家的区别一样。 但这两个不同的职业，却又相辅相成，成为当今媒体的宠儿。 象棋也是，眼力和棋力缺一不可。 杨铮的棋力的确在老周的训练下达到了普通象棋大师的水准。 但他却缺少着眼力。 眼力这个东西看上去，只是象棋棋手锦上添花的东西。 但若是想达到象棋巅峰，却缺一不可。 而这类青少年之间充满着想象力的比赛，正是锻炼眼力的最好的机会。 相比于大师级别对局的严谨，天马行空的想象可以说是“不严谨”的缺陷。 但正因为看到，经历过这些“缺陷”，才能让一个棋手未来拥有着“严谨”以外的可能性。 就像这盘棋，有着诗情，更有着画意。 …… 岳剑平双仙人指路的开局，就像每首古诗的开头一样，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但观众们经历过这么多场比赛的见识增长以后，这眼前一亮的开局逐渐在他们心中变得又有些华而不实。 相比于岳剑平，李天道看上去坚如磐石的开局防守，自然得到了很多棋友的青睐。 但无论是象棋还是古往今来的所有诗词，开局都永远无法决定最后的成败。 他们的重点始终还是看开局过后的“高山流水”。 很多古诗词，都会在开局过后，用风景去展示心情。 例如《临安春雨初霁》中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就是这样用画景形式去描绘着此时此景的心情。 而象棋的景，有时候单单只是转守为攻而已。 双仙人指路是守，車马炮的出动也自然是攻。 多此一举的当头炮应对着之前的未卜先知的屏风马，却也能写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样的“梦景”。 面对着这般让人又喜又无奈的梦景，李天道也不甘示弱的进卒调炮去告诉岳剑平——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个简单又实用的道理。 面对着自己挚友的苦口婆心，岳剑平飞相压马，回敬了一句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来。 随着他的回敬，虎头已经画好。 但诗要有皮，也要有骨。虎和象棋也一样，画好了头，画好了皮，也得画“骨”的峰回路转以及柳暗花明。 象棋的骨，是什么？ 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又是什么？ 在岳剑平眼里，象棋的骨和诗的骨一样，都是笔直，坚硬的骨头。 有人称这种笔直坚硬的骨头为傲骨，岳剑平不反对也不赞同。 他隐约觉得，这根骨对于自己来言，不算“傲”，因为他不仅不傲，还有着一丝天生的自卑。 这根骨，大概叫做铁骨吧。 毕竟，岳剑平的棋太直，一直以来，他都不屑去藏，因为他认为藏换的胜利，不够坦荡。 这就像今天的棋，他没有藏过一丝，也像现在的棋，面对着对面的铜墙铁壁，他也从来没有后退过一分。 但大白话的诗，总是很难能写好。 直来直去的棋，也很难去下好。 尤其对面还是强敌的时候，不藏不算计，很难去书写着“赢”这个字。 可是，象棋始终是不同人下的。 诗也同样是由不同人写的。 虽然古往今来无数诗人就算穷尽一生，也没有一首诗能流传千古。 但在他们的人生里，那些他们创作的，无人问津的诗篇，也曾感动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月色。 李天道望着这直来直去的棋，他也望着挚友认真沉醉的样子。 他很不想去破坏着这一首逐渐完整的诗，但他也不得不去破坏这首未完成的诗。 也毕竟，比赛始终还是比赛。 象棋也始终看的是输赢。 他既然背负着棋院的名誉，就更得必须去努力下好每一盘棋。 他也知道，如果想毁掉一首诗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无非就是掺杂着旁人眼里的现实。 更毕竟，诗，这个东西，古往今来都是纯粹的，也是“幼稚”的。 哪怕是诗仙李白，他人生里最后的一首诗，也是被残局现实所击败的《临路歌》。 64 残局 每个人的人生就像是一盘象棋。 但很多人还没有下到结束时，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这也导致，很多人最后留下的是仅是一盘又一盘的残局。 残局，自然也会有着人去接着下。 这些人，有的是持子人的后辈，但更多的却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们啊，大多都是凭着一份兴趣，一份热爱，甚至是一腔热血去完成前辈们无可奈何，留下的残局。 对于这种人，大家都下意识称呼他们是传承者。 岳剑平喜欢棋，喜欢诗，但他却从不敢自称自己是传承者。 他只认为自己仅是一个无名的过客，也仅仅认为自己是个不称职的象棋人和诗人。 毕竟，与那些顶级天赋的人相比，他普通的像是一只蚂蚁。 但蚂蚁，也会偶尔仰望着头上的天空。 他们所看见的天空，可不比任何动物所看见的要渺小，要晕暗。 蚂蚁们所看见的天空，也是阳光明媚，充满着平等还有希望的天空啊！ …… 象棋，要藏。 这是很多象棋职业选手从小接受的教育。 因为有了藏这个字，才会让对手防不胜防。 诗，也要藏。 古往今来，多少流传千年百年的名诗佳句，都是“藏”出蕴意的。 但棋手和诗人却好像不需要藏。 他们好像天生就纯粹，尤其在面对着这个未知的世间。 他们知道自己是蜉蝣，是草芥，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但他们却有寄天地于蜉蝣，渺沧海之一粟的豪情。 他们知道自己或许无法改变什么，但他们却依然有着勇气去改变有着勇气去诉说自己的想法。 虽然出名的棋手还有流芳百世的诗人，都将自己的“情”与“力”藏在诗中还有套路中。 但大部分诗人，却把自己的心境藏在天地中。 李天道不是什么诗人，他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象棋手，作为全国最顶尖的象棋手。 他从心底就明白，把心情藏在天地间究竟有多么愚蠢。 他也明白，天地这么大，藏起来虽说简单，但做起来究竟有多么难。 他只会现实的将自己心藏在棋间和楚河汉界间。 因为，他知道，藏在这里，是眼前唯一能赢的出路。 虽然他知道对面的男孩有多么愚蠢，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着对面的男孩。 也毕竟，言出必行，坚持本心的棋手，在这个世间越来越少。 很多棋手在经历了挫折之后，首先学会的不是如何去突破眼前的屏障，而是先学会如何去低头。 无论是象棋围棋这类棋类运动，还是游戏那种电子竞技项目，都流传着一句话，那便是打不过就加入。 但实际上，打不过就加入，只会让套路和思路固定化，也会让很多脑力运动失去它本来的乐趣。 尤其是现在象棋，围棋，在人工智能的压迫下，多少顶尖棋手都放弃了他们原本的套路还有下棋思路，去专研人工智能套路，妄想着有一天能“师夷技长以制夷”。 这种想法，甚至比诗人寄情于天地之间还要愚蠢。 因为，他们忘记了，象棋，围棋的主角永远是人，与人斗与天斗才能其乐无穷，与冰冷的机械斗只会自取灭亡。 这种想法李天道虽然也知道愚蠢，但他却不得不去做下去。 因为，时间虽然是考量一件事对错的标准。但现实却只看当下。 他提马进炮率先摧毁着岳剑平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诗情画意。 妄图用这种方式终结岳剑平最后的“点睛之笔”。 但岳剑平似乎早就料到李天道会有这种想法，他飞相退马守住寸寸河山，虽然看上去无比艰难，甚至到了以子换子的地步。 但争取到的时间，足以让他写完他的最后一句诗。 众人望着这一边倒的局势，大多都是赞美着李天道的棋力，鲜有人去在乎着岳剑平的坚持。 这也不怪评委和观众，在这个越发浮躁的社会上，世人评判标准也从最开始的客观变成现在一边倒的成王败寇。 没有人会在乎第二名，这是很多人从小听到大的话。哪怕第二名足够优秀，甚至品德道德都要高于第一名，但很少会有人愿意去记住第二名。 当然，也有人会记住第二名。 那就是第一名。 “你这么做值吗？”李天道冷冷的看着棋盘上红方越来越少的棋子，他问着岳剑平。 “有什么值不值的？”岳剑平反问着李天道，在他眼里，露出的全都是孩子般的纯真。 他很享受写诗，也很喜欢下棋。 就算明知道自己的结局是输，他也会用心的走完最后一步棋，写好最后一首诗。 哪怕他也知道自己的诗还有棋会在今天成为无数人记忆里的配角，他也会用心写完。 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公平的。 棋还有诗，也同样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公平的。 无论是好诗好棋，他们的特质始终还是有始有终。 岳剑平提子犹如提笔一样，在黑方无边进攻下，用力的书写着自己最后的诗篇。 直白的诗句可能无法让太多人感觉到诗的美，但投入了情感的诗却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心灵的悸动。 棋也一样，这盘看上去毫无悬念的棋，让很多人感觉到无趣，但同样这盘棋却让对面的李天道感觉自己终于体验到棋逢对手这种玄妙的感觉。 他难得的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我好像明白了你的乐趣了。之前，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从小到大一直都坚持每天下棋，但我现在明白了，原来，坚持不仅源自于自身的兴趣和热爱，更多的是源于一种决心。” “这种决心，可以说是改变，也可以说是反抗，更可以说是超越。” “你的坚持，其实就是为了超越昨天的自己是吧？” 岳剑平看着挚友这模样，他没有解释，只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明白，为什么不下好这盘棋呢？” 李天道听着这个回答，他也笑了起来，他滑动棋盘的手指，坚定又执着。 “将军。”随着他走完了他的这一步棋，他的耳边响起了岳剑平铿锵有力的话语。 这声将军，虽然不是死将。 但这声将军，却又是这首诗这盘棋，一直坚持过后的结局。 65 遗憾 “这局是我输了。” “不对，这局是你赢了。” 李天道望着岳剑平投子认输，他忽然变得有些感慨。 他好像在此时分不清象棋胜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地位，荣誉，金钱，理想？还是纯粹的胜者王败者寇？ 他也摸不清对面究竟是赢还是输。 其实他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因为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胜负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 这就像学习一样，大多都是家长在要求，很少会有人告诉他，学习好坏，学习勤奋与否的意义是什么。 学习差的孩子，也其实会有着广阔的未来，学习好的孩子，也可能会在未来有着或多或少的迷茫。 人生或是胜负的意义，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如果硬要规定一个明确定义的话，可能就是，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又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充满着希望的渡过每一天吧？ 忽然之间，李天道又想到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棋院一位长辈所说的话。 那句话就是——为什么小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长大后又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 归根究底就是每个人在小时候都在探索，长大之后都在重复过着每一天。 他好像读懂了这句话，也读懂了岳剑平的快乐。 像他们这样的少年棋手，其实比同龄人过的还苦。 因为他们总在重复的下着棋，重复着一盘又一盘的对局。 这种重复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厌倦，也很容易让人丧失希望。 但诗好像不同，毕竟，每首诗都由不同的文字，不同的情感组成的。 无论好与坏，无论是否被人欣赏，一首诗的出世，都会带着创作者的期望，去在这个世界里尽情飞翔，尽情的去远航。 他也终于理解了，岳剑平这么枯燥的生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更觉得，岳剑平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诗人。 因为，他的人生，就如诗一样，永远充满着希望。 …… “你说，东东那个丫头，会不会在今天的比赛里大放异彩？” 幸福公园里，老张又在下棋。 虽然他已经连输了七盘，但是他脸上依然带着笑。 他好像并不太在乎棋盘上的胜负，但他又好像在乎棋盘外的胜负。 “应该会吧。”瘦猴已经连胜了七盘棋了，他看着即将胜利的第八盘棋，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胜利者的喜悦，反倒是一脸埋怨的对着老张说道：“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棋路吗？这么多盘棋，要么就是黑方飞相开局一直防守到死，要么就是红方当头炮开局一路进攻到山穷水尽，你知不知道，象棋想要赢到最后，就得要一直去变通。” 老张听着瘦猴的话，他不仅没有反思，反而无所谓的嘿嘿直笑。 “你说得对，我是不知道变通。可是，我已经这样下了一辈子，我早就忘记了如何变通。不仅如此，我还想下辈子继续这样下下去。” 瘦猴听完老张的话，他抬起头看着老友这幅欠打的模样，他又低下头无可奈何的看着棋盘上说道：“我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啊，居然能这样去坚持。” “坚持着与油烟相伴一生，坚持着去写无人问津的现代诗，坚持一生只维持一段婚姻一段爱情，坚持的去渡过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 “最主要的是，你居然坚持当了这么多年的臭棋篓子。” 老张听着老友的话，他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但我人生的过程却过的很精彩，一点都不输给别人听起来精彩的人生。” “有的人一生浪荡不羁，生命里的红颜知己更是多到数不胜数，浪漫爱情故事听起来堪称传奇。但我的人生也不输给他们，毕竟，我的一生只爱一个人，与她白头偕老，共度余生，是不是比他们听起来更像是一段让人羡慕的平凡佳话？” “虽然我的人生，整天与油烟作伴，不像很多商业大亨一样经历无穷的大风大浪还有心跳上的跌宕起伏。但我经手的每道饭菜，都充满着我这平凡人生的滋味，算不上太好吃，但也不算难吃，合得了很多人的胃口，每次在后厨看到他们大口大口吃我的饭菜，我也会有小小的满足，这种感觉说不定会比大风大浪过后的幸福还要幸福。” “至于你所说的写诗，那是我的梦想，虽然我也知道我写的诗在很多人眼里只能算是打油诗，但我却很享受写诗的乐趣。” “谁说，写诗一定要得到别人赞同？” “谁又说，诗，一定要分出个高下优劣？” “诗，只用惊艳自己，惊艳自己人生就够了。” “诗人，本就是遗憾的。” 老张越说越起劲，哪怕自己被瘦猴将军，他也面带微笑平淡的说出了，他这种小人物平淡的人生。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念出了他今天有感而发的诗。 那诗，可以说是遗憾，也可以说是他简单的人生。 梦中的城市一片光亮 头上闪烁的霓虹灯总是盼望着能追赶上太阳 初入城市的眼里也总是充满着愿望 他追赶梦想的步伐总是匆忙 脑海里的一切让他充满着欲望 岁月总是会让人觉得荒唐 半辈子过去男孩也终于懂得成长 眼前的城市其实没有着太阳的光亮 当初的欲望早也没有了翅膀 他的眼里也多了一份荒凉 他的心中其实也早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男孩走在回家路上开始抱怨着人生太过漫长 他也忘记了自己刚进入城市时的模样 他的眼里也再也没有向往 也没有着以前的善良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听着四周轰鸣的喇叭声他开始迷茫 直到他看到一根羽毛被风吹到天上 他忽然充满着力量 因为就算一根小小的羽毛都可以肆意的在这个城市飞翔 自由的飞翔 他又为什么，不能充满着力量！ 66 酒 上午的比赛随着岳剑平和李天道极具风格的对局，悄悄落下了帷幕。 而岳剑平就算在下午赢下东东和钱囍，也很难拿到第一。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觉得，象棋的乐趣就是与不同的人交手，在成与败中不断成长，从而成为一个顶尖的棋手。至于现在乃至于今天的成败，他倒是看得开。 只是，在他走出会场的时候，竟然意外的遇见了他的师父。 那位很少出现在公众媒体不修边幅的王怀古，居然难得穿上了一身正装。 他拍了拍岳剑平的肩膀，像往常一样调侃的说道：“喝点？” 岳剑平沉重的点了点头，默默地跟着师父的身后，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当然这个“喝点”自然不是喝酒，而是师父喝酒，徒弟喝饮料。 一生浪荡不羁的王怀古大师，有两样东西，堪称是他人生的最爱。 一样是酒，一样是棋，他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他却不能一日没有酒，他也可以独自守在一个小乡村教书半生，可他同样也不可一日没有象棋。 或许也是知道自己师父这性子，岳剑平乖乖的在开饭之前，给师父先倒上了酒。 酒是小超市买的，三块钱一小瓶，但这三块钱的酒放在现在所在的饭店里却可以卖上五块十块。 当然，若是放在更大的饭店里，卖个二三十甚至四五十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同的地方，就能决定酒不同的价格。 这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话。 也是李怀古最爱念叨的话。 平时的李怀古，总是会揣着这三块钱的酒，出入不同的地方。 这些不同的地方，大多也都是大大小小的饭店。 一般的饭店都不允许自带酒水，这仿佛是整个行业的“潜规则”。 但这份潜规则，在李怀古大师面前，形同虚设。 毕竟，这位下了一辈子棋的老人，这一生都在打破着“潜规则”。 只是，大多时候，他的勇气，不，应该说是“坚持”或是“执着”，却让他在自带酒水这里，连连碰壁。 本就不修边幅相貌丑陋的他，带着三块钱的酒，走入稍微高档的饭店，都会让许多没有眼力劲的服务员以为他是个流浪汉而对他多上几分关注。 那写在明面上不让自带酒水的几个大字，恰恰又可以成为借题发挥的借口。 也每当此时，李怀古总是会泯一口小酒，和他们讲述着大小道理，但现实的道理，永远也大不过拳头。 以前的李怀古可没少因为此事被撵出饭店，可他就是一头犟牛，认准一件他所认为是对的事，他就会一直坚持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李怀古还是李怀古，而那些不让自带酒水的饭店则是倒的倒，黄的黄。 至于那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服务员也从青葱少年变成了社会上历经过人情世故的中年人，他们吃过了苦头，也看过了不公。 甚至那些不公出现在他们头上，他们想的不是反抗，而是接受。 只是在他们接受的同时，偶尔也会想起李怀古这个倔老头，佩服着他一直坚持，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勇气”。 “不同的地方，就能决定酒不同的价格。”李怀古今天运气不错，这家饭店不仅让自带酒水，看着李怀古掏出自带的酒，还递给了他一个杯子。 他很享受的抿了一口酒，随后又说道：“但酒的本质还是几块钱的酒。” “他不会因为不同地方设置的不同的价格，而让自己本身具有超越小超市的价值。” “如果想让酒拥有超过小超市的价值，那就必须，提升自己。” “华丽的外包装，必不可少，精致的瓶子更是必备。当然，最主要的就是酒的口感要比之前的醇厚。” “不然，他还是之前三块钱的二锅头。” 岳剑平很少听到师父会这样去形容酒，他耐着性子继续听着师父又抿了一口酒，所说的话。 “华丽的外表装，就像一个人的外貌，外貌越美丽的人，越容易得到消费者还有市场的青睐，甚至很多人买东西，都是买椟还珠。” “精致的瓶子，也像一个人的金钱地位，越是漂亮的瓶子，越是容易让人期待。” “可是，没有内涵的酒，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华丽的外包装和精美的瓶子。” “也毕竟，酒这个东西，得放。” “放的越老的酒，越香醇。” 李怀古说着说着看向门外，也不知道他这些话，究竟对谁说，究竟为了谁而说。 “可是，您喝的酒，却是没有放过的二锅头啊。”岳剑平明白自己的师父说这么多是为了开导自己，可是，他又望着师父手中的酒，他忽然觉得师父所说的话，没有让人信服的欲望。 “是啊，所以，他才值三块钱。”李怀古大师大笑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只值三块钱，所以他才会舍弃华丽的外包装和精美的瓶子，只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去装着他愤怒不甘，心酸，还有那颗永不妥协的心啊！” 李怀古拿起了酒，一饮而尽，他感受着喉咙里的辛辣，满意的眯着眼睛又说道：“酒，可以香醇，也可以辛辣，最后看你的选择。” “你是愿意做辛辣的酒？还是做香醇的酒？” “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不要忘记了，酒的本质始终只是酒，它的味道，百味杂陈，像是人生，也胜过人生！” 67 庸俗 不是每个人都像李怀古大师一般能用简单的事物去阐述一个道理。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岳剑平一样，能够反思自己的表现。 钱囍仍然恍惚，她无法接受自己输给了东东，一旁的酒剑仙望着徒弟这样，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大概是钱囍学棋以来，第一次遭受到如此之大的挫折，她也幻想过自己会输，但她却从来没有幻想自己会输给东东。 毕竟，东东的棋力，可是今天比赛中最垫底的存在。 可是，象棋就是这样的一项运动，如果不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 “失败乃成功之母，只要你下午保持全胜，你依旧可以拿到冠军。”酒剑仙憋了很久，终于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但钱囍听到这句话后，她不仅没有放下心中的恍惚，反而问着酒剑仙：“师父，你不是说过我学的棋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棋谱吗？你不是说了，只要精通这些残局，不说同龄人，就算是最强的人工智能我都可以战胜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一个半吊子？” 钱囍的语气有着迷茫，当然，当中更多的还是对于她所学的棋谱有着质疑。 她在没遇见东东之前，一直都坚信着自己所学的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棋谱，她也知道冯清风，对于这个岛国棋圣，她一直都是崇敬的。 这无关于国籍，信仰，只单纯的对他巅峰的棋力崇敬罢了。 也不止她，就连他的师父酒剑仙，当初也是十分崇敬冯清风，也不惜与师兄决裂，独自一人去岛国拜冯清风为师，从而成为一个超越他师兄的顶尖棋手。 不过，他不像老孙那样忘本，自然而然，最后学成归来的他，也没有太受到象棋届的人抵触。 正因为长期与冯清风接触，他也知道冯清风的棋谱，其实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还是使用棋谱的人。 不过，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反而继续安慰着自己的徒弟。 或许，在他心中，东东获胜只是运气好罢了。 不过，他也或许没想到，东东获胜运气成分自然有，最主要的还是她那颗处在逆境，永不妥协的心。 这颗心，现在越来越少见。 但这颗心，往往也能在绝境中创造无数个奇迹！ …… 东东匆匆吃完了饭，便躲在一旁研究着下午的对局。 现在的她，其实形势并不乐观，下午她第一场比赛就要对阵身为强敌的李天道，李天道作为棋院的状元，他的压迫力还有棋力可是要比钱囍还要可怕。 虽然东东没有和李天道交过手，但她却隐约觉得，这个同龄人，已经有着自己的棋道。 这种棋道和自己很像，都好像是藏。 只是，他藏的可不是自己这种的小打小闹，他藏的可是天地间的豪情壮志。 但好像，他一只都没有展示出自己的真实棋力，包括上午最后一把与岳剑平的对弈，他也只发挥出可谓是冰山一角的实力。 这也让东东，多了几丝好奇。 为什么像李天道这样棋力堪称恐怖的人，比赛却依旧是藏着几分实力呢？ 莫非？ 东东回想着自己最后的一局棋，她多了一个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 那就是李天道的棋道和自己一样有着瑕疵。 这听起来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的确有着这个可能。 也毕竟，在最后一局的时候，钱囍为了针对自己，可是连续两轮进攻自己的小卒。 若不是自己把全部赌注都压在马上，那说不定自己在开局就会被钱囍打个措手不及，二十手之内就输掉比赛。 若是李天道真和自己一样，棋道有着残缺，那…如果自己要是针对他最脆弱的点，也说不定可以越棋力逆风翻盘。 东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她开始利用午休时间，摆放着李天道参加比赛以来所有的对局。 她竟然真发现了李天道对局时最脆弱的点，那便是中炮。 李天道善用中炮，这不仅是他的下棋风格，也是棋院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人刻板印象。 本来象棋开局就不多，当头炮作为胜率最高的开局，从很久以前就是棋院每个入学者的必学课程。 可是，这种开局也不是必胜的开局。 屏风马是最有效的应对方式。 这也让棋盘双方，都会围绕着“炮”还有“马”去在开局做文章。 但象棋的格子就这么小，马和炮都因为规则，不能像围棋那样随心所欲的移动在棋盘上的任意位置。 这也让这种开局，多了几分局限性。 为了克制这种局限性，棋院也传授了仙人指路和飞相开局。 但这两种开局方式，并不是太主流。尤其在红方先手的情况下，仙人指路和飞相只会浪费开局多一手的优势。 为了去“合理利用”这个“优势”，棋院会传授学生去在中局使用中炮。 这种传授方式，是“套路”的雏形，也是初入棋院的学习者最先掌握的套路。 但这种套路，会随着棋力加深，慢慢演变成“千变万化”的套路。 可李天道似乎在每盘棋，都绕不过这个“中炮”。 这是为什么呢？ 东东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巧合，眼神慢慢的放在中炮附近的马上。 “原来…李天道，不擅长使炮，而是使马！” 68 思考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毫无根据的奇迹。 每一次奇迹的出现，背后都有着诸多不同的因素。 运气，天时，地利，人和…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每一位创造奇迹的人，身上的勇气还有自我最深层的思考。 勇气，当每个人面临绝境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与恐惧，往往是每个人骨头里最纯粹的情感。 那些被绝望与恐怖催生的情感，有愤怒，不甘，癫狂，仇恨…而当那些情感汇聚在一起，那就是绝境中的勇气。 而最深层的思考，是勇气的对立面，大多数人在愤怒，充满勇气的时候，往往会放弃深层的思考，用本能去做事。 但想要创造奇迹，那就必须要思考，这份思考，不仅要快过本能，更要快过时间。 当思考和勇气并存的时候，这世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绝境。 或者说，绝境早就被你踏在脚下。 眼前全都是充满着希望的奇迹。 …… 东东不算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但她却是一个有着勇气还有善于思考的人。 最主要的是，她更是一个敢于试错的人。 就算结局达不到自己预期的目的，她也只会在短暂的迷茫后，重新坚定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她其实猜的没错，李天道的棋路是有着缺陷。 这份缺陷，也让他在上一期职业棋手考核中，主动放弃参赛机会，把很有可能到手的冠军，让给了看出他缺陷的“小外星人”。 但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不但棋路比之前要完善的多。 他还多了几分关于“藏”的算计。 或许，东东并没有想到，李天道是故意扔出之前的破绽，让他最重视的敌人，也会像东东这么思考… 很快，午休时间就结束了。 东东回到了会场，她的心情，有几分忐忑。 作为第三的她，也其实有着机会去争夺冠军，但是，想要争夺冠军的前提，就是赢下下午的每一场比赛。 而下午的每一场比赛，她面对的对手，都是棋力远胜于她的人。 每一个人，都有着比她拥有着更多的对局经验，学期年限，甚至他们付出的努力，也要远胜于她。 要想绝望中创造奇迹，那必须要剑走偏锋。 李天道看着自己上午战胜的对手，他有些恍惚。 他弄不懂，为什么主办方会强烈要求下午他要和东东下一盘棋。 明明已经胜过东东一次，领先了她很多积分，就算输赢，也无法改变她和自己的名次。 但主办方依旧还是用“表演赛”的噱头，让他重新和东东对战。 他站在舞台上，有些迷茫。 甚至还动摇了他心中的信仰。 他一直都认为比赛是公平的，这种公平，不仅指的是双方的对局次数，还有体力，乃至于打持久战的精力。 他在下午还有着强敌没有交手，无意义的比赛，只会消耗他饱满如剑的状态。 “难道要我糊弄？”李天道抬起头看着中央的演播厅，他心中多了一丝棋手不该出现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掩盖了自己这份不成熟的想法。 因为，他在演播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他们棋院四大院长之一，人称“智者”的赵青山。 此时的赵青山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他好像从赵青山眼里，看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好像读懂了这场表演赛的意义。 他更好像明白，自己下午的比赛，绝对会遭遇自己这么多年来没遇过的最强敌。 “难道是钱囍？”李天道忽然沉默了。 钱囍虽然棋力和自己差不多，但上午她爆冷输给了东东，已经算不上什么被值得称赞的对手。 如果是为了针对钱囍，而去专门浪费精力去对局，说不定会影响下午的比赛状态。 毕竟，李天道的目标，可是很简单的。 那就是一把不输的去创造象棋职业选手考核的历史！ 至于已经像是“丧家之犬”的钱囍，压根不会阻碍他去创造历史所没有的奇迹！ 但无论如何，他相信赵青山的决定，也毕竟，棋院也在赵青山的领导下，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史无前例的历史！ …… 杨铮有些恼火，他也知道下午表演赛的意义是什么。 无非就是让上午获胜的东东，成为李天道的试炼石罢了。 这种近乎强盗的思维，让杨铮莫名的感觉心中不爽。 更毕竟，所有人都会从李天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没有人会从东东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象棋是双人的，所以，象棋也具有“相互性”。 就好比接下来的表演赛，看上去会影响李天道下午竞技状态，但实际上，他也会更大程度的影响东东下午的竞技状态。 但他也没有出言制止，因为他知道，这种强盗思维，换个角度来说，也能被称之为是强者思维。 什么是强者思维？那就是强者会无条件无休止的去面临每场战斗，只有弱者才会在这个世界中，找寻着各种借口，各种不公平。 这样的话，弱者才会在失败之后，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失败。 而强者，从不考虑自己的结局会是失败。 虽然杨铮有些恼火，甚至感觉到愤怒。但他最后走上舞台对东东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那便是：“发挥你全部的实力，让他看看你的棋道！” 东东听着这有些让她感觉到迷惑的话语，她心中忽然多出了几分豪情壮志。 她也有棋道，的确，虽然她的棋道相比与李天道来说，她的棋道只能算是一只雏鸟。 但生活还有经历，却让这只雏鸟有一双不输给任何鸟的翅膀。 这只翅膀可能现在看上去有些稚嫩，但它依旧也可以飞上苍穹，搏击长空！ “这次，我们算是真正交手了吧？”东东看着眼前的男孩，她笑着说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 李天道听着这句话一愣：“我们明明上午才交过手，莫非你忘了？” “不，我没有忘，我说的是使出全力的交手。” 李天道看着眼前战意盎然的女孩，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那得看看…你是否有本事，让我使出全部实力哦！” 69 强者 强者是永远不会畏惧战斗的。 因为每一场战斗，都只会让强者变得更强。 象棋世界里的强者也一样。 每一场战斗，都是对自己棋道缺陷的一次补足。 没有无缘无故的胜利，有的全是一点一点日积月累的积累。 李天道终于承认了自己一直都在藏拙。 哪怕面对着岳剑平，他也只是展露了一半的实力。 他莫名有些好奇，好奇为什么东东能看出自己的伪装。 可是，高姿态的他，没有去直接询问东东。 也毕竟，大家既然都是棋手，很多问题，棋盘上就能得出答案。 …… 表演赛，没有正式赛那么多规矩。 李天道主动选出了红方先手，让东东选择了黑方后手。 这种有些霸道的行径，让不少清楚他们两实力差距的人，莫名感觉到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是想到这只是一场表演赛，便也慢慢释然了。 李天道第一手仙人指路，更是让他们觉得这盘对局，大概是表演成分居多。 但台上真正了解李天道实力的人，却明白，这一手看上去像是谦让的仙人指路，其实充满着杀机。 仙人指路，在棋院所统计的开局胜率中是仅次于当头炮的伪完美开局。 也毕竟，仙人指路，可攻可守，还可以腾出位置，让后续的屏风马多上两分变化。 这对于善于使马的高手来说，可谓是最完美的布局。 东东应对的方式也很犀利，她也拱卒，看上去像是对兵局，但是实际上，双方擅长使用的棋子并不相同，围绕兵卒后续布局，才是整盘棋决定胜负的关键点。 李天道平了一步炮，正对着那一枚刚刚前进的小卒，不仅是东东会在比赛前花大量心思去研究李天道的棋路，身为天之骄子的李天道，对于今天每一位对手，他都花费了大量的心思。 他清楚东东擅长使“兵卒”，也很清楚东东在与钱囍对局中利用大家对她的了解，出其不意的将“兵卒”转换成“炮象马”，打的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他的思路也很清晰，那就是先斩断东东在他思路里的原有认知，然后断绝东东所有的后手。 东东也猜出了李天道的想法，如果按照平时她的下法习惯，她肯定会保卒或者是平炮互换。 但东东最后的选择竟然是架上了中炮。 李天道本可以冲兵换子的，但他犹豫再三，最后上了一手屏风马。 这一手很稳，稳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比赛压根就不是什么表演成分居多的表演赛，而是不输给任何激烈比赛的正赛时，东东居然也跳了一手马。 这场比赛看上去像是防守，实际上，两匹马对着前方已经进了一步的兵卒，都颇有些进攻的意味。 李天道又是走了一步稳棋，飞相。这一手飞相防的其实是东东的另一只炮。 东东跳了一手边马，李天道横車，东东平車看上去是要捉马。 实际上，她这一手想要逼李天道跳马。 这一手也是一场“赌博”般的博弈。 她在赌，赌李天道棋盘上的“暗子”是不是马。 李天道并不知道，甚至可以说他压根就猜不到对面这个小丫头，从开局就在算计着自己。 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一步棋就是寻常的交手，他很平静的跳了一手边马，去躲着这个其实只是“试探”的車。 东东得到了心中的答案，她并没有像李天道死缠烂打的去盯着一个点不放。 她也走了一步平炮。 随着她的这一手，两边的棋势，看上去十分对称。 但这种对称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意味着谁只要打破平衡，谁就能掌握主动性。 很明显，李天道的红方就是能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天道居然走了一步很多人都没想到的棋路，他平車移动在马和相的中间，看上去像是故意把主动权让给东东。 实际上，这门車可藏着捉卒捉炮的玄机。 虽然东东看出了这门玄机，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平車抓炮，李天道平另一只車保炮。 虽然二人都有卒底炮，但实际上李天道占据了先手的优势，只有他才可以冲兵。 也因此，为了弥补这种差距，东东必须要在下一手去转变这种劣势。 这是很多人想的，他们也看着东东进車到“卒底炮”和红马中间，都认为她是在抓炮。 但实际上，东东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旁边的马上。 李天道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退炮。 东东不着急吃马，而是进了一步炮前卒。 李天道没有拱，因为仙人指路的兵只要拱了，那黑炮绝对会吃掉兵后的红马。 所以他进車到两炮中间。 也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局面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占据先手优势的他，两只马都被黑方死死卡住。 莫非，东东已经知道自己最擅长用的是“马”？ 他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 因为除了他之前的对手“小外星人”以外，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是用马。 哪怕是他视为最好的朋友岳剑平，也不知道自己擅长的并不是炮，而是双马。 东东这个野路子出生的女孩，她要是能猜到自己最擅长使用的是双马。 她也不会在上午输给自己。 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理性告知李天道东东不可能猜出自己的棋路，但是这么多年来所激发出来的丰富对战经验的直觉，又告诉了他，他下一手必须要去试探。 东东没有任何意外的退了一步炮，李天道下一手竟走了一步平炮对車。 这一手实在是巧妙，若是东东忍不住吃車的话，那他的马就能踩車，配上先手优势的话，那他还是掌控棋面。 但是东东能顶住诱惑的话，那她大概率就猜出来了，自己擅长的就是双马。 东东望着这一手，她开始犹豫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一手是试探，也没有想到这一手对車会有着这么多弯弯道道。 她权衡完利弊，冲卒过河。 也随着她的这一手，李天道终于可以确定。 东东已经看到了他最优势，也是最劣势的地方。 他忍不住笑了。 “看来，我要使出我真正的实力了！” 70 算计 象棋要预测。 不仅要预测对面的下一步，还要预测对面所擅长的棋路以及习惯下法。当然，最重要的依然还是要预测对面的想法。 李天道已经猜到东东正在摸索自己藏着的“绝招”，他也猜到了这盘棋，绝对也是一场硬战。 但他却有着十足的信心认为自己依然能赢下这盘棋。 毕竟，自己的实战经验还有阅历乃至于棋力，都远胜于东东。 不过，他收完笑容之后，倒是很好奇。 好奇东东为什么能察觉自己最擅长的是双马，而不是一直摆在明面上的双炮？ 莫非…不止是东东察觉到了？ 钱囍，还有那些和他交过手的高手都察觉到了？ 想到这里，李天道又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止不住抬起头望向演播室里的“智者”，他忽然感觉到喉咙发干。 原本一直戴在脸上的伪装，在这一刻竟然扭曲了起来。 好在，几秒过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谢谢你。”李天道说出了这三个没头没脑的话，他的眼神又异常坚定了起来。 “我不仅会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我更会让你看看棋院这么多年来，我所经历的人间炼狱。” 也不知道李天道这句话究竟对谁而说，更不知道他这这句话是为了谁而说。 只知道，原本喧闹的赛场上，忽然诡异的安静了几秒。 这份诡异，伴随着赛场外的忽如其来的大风，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 但几秒钟过后，整个赛场又恢复了刚刚的喧闹，到底最后的结局是甲光向日金鳞开，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呢？ 这一切，都只看棋台上身为主角两人的选择。 …… 东东似乎没有发现李天道的试探。 她冲卒过河吃掉了红方的小兵。 李天道没有犹豫的以車换車，他看着自己被马踩掉的红車，眼睛里就像冬日的火烛一样，忽然绽放出一丝明亮。 他跳马，打算用炮打車。 随着他的这一手，他善于使马的棋风，第一次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很多认为他善用双炮，单車的棋友，都有些摸不清他这种抉择。 因为他明明有着更好的选择。 但他却依然倔强的使出了跳马。 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可是，东东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这一步。 她退車到卒旁，嘴角露出了笑，似乎她一直都在等着李天道这一手跳马。 李天道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他的下一手，还是跳马！ 他将马跳到红車的斜前方。 这一手跳马，可谓是跳的“叹为观止”。 因为这一手跳马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威胁黑方的过河卒以及卡死黑方的中卒。 这一手明显是打算彻底断绝东东这几天经常出乎意料用卒翻盘的“机会”。 但东东可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怂人。 这一手虽然给她造成了困扰，但她却从不缺乏“壮士断腕”的勇气。 她已经认定了李天道善用马，为了困住他的双马，自然就必须要有“代价”。 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冲中卒”。 “好狠！”不仅是评委席上的评委发出这种感叹，就连身为对手的李天道，也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叹。 这一手，已经不能算是“博弈”，而是能被称之为“豪赌”。 也毕竟，拿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去对赌对面最擅长的东西，这种魄力，这份勇气，李天道自问从前的自己是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的他。 更不是与好友对弈时“畏手畏脚”只求“平稳”的他。 此时，他的胸中，他的喉咙里，都塞满了一股名为“棋手尊严”的怒火。 他没有犹豫，顺从着胸中的怒火，跳马吃卒，似乎在用这一手去告诉东东这个小丫头自己从不畏惧，也不胆怯的去面临任何“挑战”。 东东望着李天道决然的跳马，她补了一手士，李天道用車捉马，东东跳马逃生，李天道又跳马顺势斩下另一枚黑卒。 而此时的东东，望着跌落棋盘上的两枚小卒，东东不动神色的平車捉马。 这一手算不上巧妙，如果硬要评价，那就是东东已经赌输了。 付出了两枚最擅长使用的“棋子”，只为了这一手平車捉马，可谓是相当不理智的。 但李天道却从东东倔强眼睛里看出，这个小丫头，可没有这么简单。 她应该还在铺垫着什么。 李天道低下头，看着身前的屏幕开始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马，在不被蹩马腿的情况下，一共有八种走法，但是在棋盘中局，有句老话叫“好马不吃回头草”。 若不是出现极其特殊的情况，马是很少会主动选择向后退。 这也像人一样，几乎每个人到了中年，身上背负的不仅是之前几十年的心血还有努力，背负的更多的还是家庭以及生活。 轻易地后退，不但会浪费心血还有努力，更会扛不住肩膀上的家庭还有生活。 只会不断的前进，才能让每个人的肩膀更加强壮，脚下的步伐迈的更加踏实。 而且也因为吃掉了这个卒，马更不能后退，因为此时无论是后退到炮旁，还是相旁，对于此时的黑車来说，也就是多走一手罢了。 李天道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给东东太多机会，他直接放弃了八种走法中后退的四种走法。 他选择了更稳健的跳马到自己車前，他也开始赌，赌东东会不会去换。 东东实在想不到，李天道居然这么刚。 她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烦躁的情绪，她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在算计李天道的同时，也在被李天道算计。 她望着棋盘上的局势，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努力的平复着烦躁的内心。 等她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就像深夜里的路灯一般明亮。 她跳马，走到中间。 这一手，也让评委席的杨铮，眼睛里出现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作为东东的师父，他很明白，东东其实最不擅长的是马这枚棋子的变化。 也因为她不擅长马的变化，她才会在棋社里被誉为最没有希望的参赛选手。 但是她却在此时，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枚马上。 既然对面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也拿出他最擅长的棋路去应对着东东的算计。 那她也应该勇敢去面对自己的失败，在绝境中发起反击。 与对面一样，用自己这匹一直都不被看好的劣等马去击败李天道手里的上等马！ 71 战争 生活就像是一场战争。 弱者想要在战场上赢下强者，除了拼命以外，就别无选择。 在悬殊的实力面前，拼的不但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智慧，勇气，时机这三者。 尤其是时机，在战争中尤为重要。 甚至有时抓住一次时机，就能扭转战局。 而想要抓住时机，那就必须拥有常人不敢的勇气，还有取舍的智慧。 东东认为自己抓住了时机，就在这一手，这一秒。 李天道望着对面居然跳马看上去是想和自己拼马，他没有犹豫的边炮打兵，打算下一手直接吃掉东东的車。 但很快，他脸上竟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因为东东居然没有继续把重心放在马上，而是直接炮打中兵，隔相将军。 这一手，又让无数人诧异。 因为不仅是李天道还有身为东东老师的杨铮，几乎所有人都在东东之前的引导下，认为东东是想马碰马硬碰硬。 甚至可以这么怀疑，东东自己大概在跳马的时候，就有着硬碰硬的想法。 但是她最后选择的却是隔马打兵隔相将军。 这种看上去的“巧合”，却似乎又不是巧合，像是一种“突破”。 突破自己思维的局限，突破自己一直以来的印象，突破自己一直以来的惯性想法还有“依赖”。 当然，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突破的可不止是这些，而是象棋的“大局观”。 一直以来，她下棋基本都没什么太长远的大局观，一直都是大开大合，有时候她甚至懒得算计，直接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去战斗。 而此时的她，仿佛突破了昨天，也突破了自己。 她的布局，也开始学会了针对还有算计。 她想赢，哪怕今天的这场比赛无法改变今天最后的排名，她也依然想赢。 这种强烈的欲望，让她在本能的牵引下，自主的突破。 这份突破，让李天道感觉得前所未有的压力。 原本东东的那一手跳马，让他下意识地认为东东会和之前一样硬碰硬，所以他才会大胆的吃掉了边卒，等待着东东跳马去炮换車。 但他没有想到东东居然会直接隔马吃兵去打乱他的换子计划。 他也没想到，一个中午的时间，对面那个看上去十分单纯的小妹妹，居然开始学会了算计。 但他也并不意外，因为他明白身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战争，既然是战争，就会有着无数的不可能。 眼前的不可能，也激发起他的好胜心。 此时的局势，对李天道来说并不乐观。 因为这一声将军，让这盘棋的走势靠向了东东。 不仅如此，他还丢失了一直紧握手中的主动权，但他也不愧是天才，一般普通棋手面对着对面这紧逼的将军，都会上士去布局，给老帅创造出可以移动的空间。 但他最后却走了一步飞相，他的飞相也相当有技巧，飞到了右边汉界下。 这一手飞相也相当讲究，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能躲过将军，又可以引诱对面小卒过河，用相换兵吃掉她仅剩两只的小卒。 东东望着如此难缠的对手，她最后选择的是弃車砍马。 这一手，其实不理智，如果用卒换相的话，李天道的后方会出线一大片空白，从长远的角度来说，黑方更容易大军压境。 但这手弃車砍马，虽不是上策，但也能算是中策。 毕竟这个車很难能保住，与其多花上两三手去费劲心思保車，还不如直接换对面大子来的痛快。 而且，东东已经坚信李天道决定会围着马做文章，直接斩掉一只马，也可以缓解后手方的劣势。 李天道直接車砍車，下一手就盯着东东的马，东东跳马过河，看上去是打算来一个马后炮。 李天道上帅，东东依旧跳马，李天道还是上帅，这两手上帅卡死了东东过河马的马腿。 东东微笑的上士，这一手上士，将原本挡在老将身前的士上升到右上角。 这一手可谓是相当精彩，按照将帅照面先手赢的规则，对面老帅的活动区域，也从整个九宫格，直接限制为左右下。 这一手也很毒辣，挡在老帅身前的炮，看上去是动不了，但实际上至少三手，红方是不敢动的。 这就像走钢丝一样，任何人只要有意去破坏任何平衡，走钢丝的人就会从高空跌落，落下个失败者的下场。 这一手，也让李天道成为了和东东一样走钢丝的人。 不过李天道好歹也是经验老到，他平了两步車，打算与东东换子。 东东可没有这么容易上他当，她不可能会给李天道任何机会。 她本来棋子就比李天道的少，硬换只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主动权变成对面的。 她下马放在車的身前，这看上去像是送子的行径，却让李天道惊出一身汗。 光这一手，就可以称之为是本场最关键的一手，东东不擅长使马，以前不擅长，现在也一样。 既然不擅长使马，她也不会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马这枚棋子上，所以，这只马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弃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东东不擅长使马，至少眼前的李天道不知道。 他只认为如果自己吃掉这只马的话，东东会跳另外一只马，跳马在喊将的同时抽車。 这是情报差，以及时机的把控差距，这种判断，也让李天道将炮放在老帅身后，打算对炮。 这种下法也很精彩，只要黑炮敢吃，他就输了。 如果不吃，黑炮很有可能会进行一个交换。 但之前说过，此时的他们两个都不能轻易去打破平衡，谁先打破谁就会先从钢丝线上掉下来。 东东跳马看上去是想卡住红炮，实际上这一手跳马却是在调整位置，准备三将李天道。 李天道被迫无奈右移老帅让东东多走了一步飞象，李天道进車捉炮，东东移炮躲車打算三将。 李天道又捉了两手后，将車移在黑炮右上角，随后他忽然有些感叹，感叹着这盘棋，也感叹着自己的对手。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当初以为的蝼蚁，不仅有着撼动大树的梦想和勇气，还有着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坚持和智慧！ 72 坚持 在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品德其实就是坚持。 坚持，是奇迹，是实力，是远方，是美好生活的基石。 虽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就仿佛被上天所眷顾，从出生就拥有很多我们这辈子都很难触及的东西。 但坚持，却又是这世间最平等，最美丽的东西。 有的人，出生在贫寒的农村，面对着黄土背朝天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他坚持的想去改变命运，他努力的读书，努力的想要出人头地，十几年如一日的求学路，让他最后考出了农村，见到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有的人，天生身体残缺，很多人自打见他们第一眼起，都认为他们是弱者，他们的一生只能从事社会最底层的基础工作，但很多残障人士却凭借着自己的坚持还有努力，考上一所所名牌大学，顶着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去做生活的强者。 坚持，是人生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改变人生还有命运的基础。 坚持，可以改变很多，例如生活，命运，旁人的眼光。坚持，更可以改变自己。 唯有坚持，唯有坚持！才能让今天的自己超越昨天的自己，也才能让自己做上人生这盘棋里的主导者！ 东东已经开始主导了这盘棋。 她的眼神坚毅，她的思想坚定不移，她的人生也开始与众不同。 所有观棋者，都知道她能成为主导者，究竟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 看看她的棋面就知道了，相比于红方，她的棋子只剩下不到十枚棋子，而红方却有着十二枚棋子。 作为所有人认为最重要的大子“車”，早就在刚刚的比赛中，跌落在棋盘之外。 而她最擅长的兵卒，也在红方的算计中，损失了整整三枚。 这就仿佛像是一个普通人的人生，为了达到改变命运的目的，他一路走来必须要舍弃很多重要的东西。 就好比为了能达到与高手同台竞技的起点，她必须要舍弃玩乐休息的时间，为了追上自己与高手棋力与经验的差距，她就必须要更加努力的去下棋，学棋半年的时间，她手上就磨出了不输给任何人的老茧。 当电脑代替了普通的棋盘，当实力还有着一定差距，她却从不把胜利放在虚无缥缈的运气和对方失误这些小概率巧合上。 她拼命思考，拼命追赶，拼命地去坚持。 她大概只相信人定胜天还有天道酬勤。 而不去相信所谓的命运！ 就这样，东东望着李天道的車，她走了一步上士。 这一手，看上去好像是在拖慢彼此的进度，但实际上，只要利用好帅前的黑炮，黑将也可以多一些活动的空间。 而且李天道刚刚那一手車，也很好限制了它身前还未过河的另一只黑炮。 实力差距就是这么明显，尤其还是已经知道双方棋力差距后，实力高的还走了先手，这更是让棋力高的棋手，就算在劣势中也能有多上几分反击的机会。 这一手上士，让李天道明白，自己想要获胜就必须要加快节奏。 他的下一手下底炮，然后他看着东东平炮重新布局的模样，他没有犹豫，直接下一首中炮吃象喊出了将军。 东东上士一躲，李天道这手处理的很巧妙，他退炮到黑炮之上，打算断绝东东的双炮将军。 东东望着这巧妙的一手，她进炮卡死了红炮的位置。 这一手相当毒辣，一般正常人都会退帅重新布局，去缓解双炮将军的节奏。 但李天道怎么可能是一般人，他平車跟着后炮，打算就是你只要双炮将军，我就砍了你的炮。 这一手看上去虽然比退帅更能缓解危机，但这一手还有些太急。 东东似乎早就料到了李天道会这么走，她居然还是“执拗”的走上了双炮将军。 李天道直接車砍掉了一个炮，当所有人以为李天道已经重新掌握优势的时候，东东竟然炮打底士。 这一手直接打了个死車。 李天道望着这一手，他长叹了一口气，跳了一步马。 他已经明白了，对面这个小丫头，后面打的可是换子局。 但他也不怕，就算自己这枚車被对方吃掉，他的马还在，还是可以重新掌控优势。 他望着自己的車被炮打出了棋盘外，他的选择还是跳马。 也在这时，他所有的希望也寄托在这只独马上。 东东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放弃了任何思索的时间，仅凭借着自己的第一本能去下棋，她选择的是进卒。 她明白，如果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也会给对面太多抓住机会的时间。 越是聪明的对手，越容易想太多，也越容易从自己磨蹭的棋路中推测自己下一手的用意。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就越不能给对面猜测自己棋路的机会。 李天道也蒙了。 这比之前看穿棋路，看穿东东的小心思还要震撼。 他犹豫了一下，吃掉了东东的过河卒。 他看着东东退炮，他跳马挂角，东东走了一手老将，这一手老将也给了李天道喘息的机会。 他没有去踩掉士，而是吃掉了东东最后的一个卒。 随着他的这一手，东东所有的卒全在棋盘之外，而李天道还有三个兵，只要打持久战，东东必败。 这一手，也彻底逼迫着东东不能再和之前一样打着运营。 东东踩底士打算配合着另外一只马去将军。 李天道不管那两只马，而是进兵过河，东东用马换位置打算下一步将军，而李天道又一手跳马先喊出将军。 目前，李天道从棋面上看，占尽优势，这三手跳马可以说是展示出他对于马这枚棋子高深的理解。 他很聪明，也很有勇气敢在劣势中寻找机会，只要在用之前的底炮多打一手，那盘棋肯定最后是他的胜利。 正当他准备用炮打士时，他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看到了演播厅里的院长，院长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失望，也就是这丝一闪而过的失望，让李天道瞬间清醒过来。 他重新看着棋盘，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东东的炮。 他或许一直以为，东东也是用马高手，但实际上，炮才是她最大的杀手锏。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炮。 进了一手兵。 这一手兵，彻底让这盘象棋，尘埃落定。 73 巅峰 最后胜者，李天道。 李天道望着屏幕上胜利的名字，他破天荒感觉到一丝羞耻和不甘。 虽然他在这几天的比赛里，承认过几次所谓的“技不如人”，但无论是对手还是他自己，都明白之前嘴里所说的“技不如人”，都只是几句漂亮的客套话。 他，始终还是高傲的，高傲到从比赛一开始，他就压根瞧不上他所遇见的所有对手。 他也一直在藏拙，藏着自己的真实实力，计划在真正的职业赛场上，去一鸣惊人。 但刚刚的他，若不是从台上院长眼里看到了那一抹失望，那他绝对会输给对面这个野路子出生的东东。 他没有庆幸，有的全是羞愧，不甘以及悔恨。 他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原来是如此自大，自认为掌控全场的他，却一直在东东的算计之中。 其实，这盘棋在中盘，东东就明白如果继续“逼马”的话，那么这一盘棋自己和李天道的差距只会被越来越大。 所以，她在算计完李天道的一只马后，就开始转变思想，用一种类似于弃子和换子的下法，让李天道认为她也打算用“马”决胜负。 她，差一点就赢了。 因为李天道直到刚刚，他也以为东东会用双马决胜负。 可她始终还是输了，可能是运气？又或是巧合？甚至可以猜测是上天的眷顾？但无论是什么，总之，她最后还是输了。 不过，这场表演赛，她得到的也很多，独立思考的能力，大局观的掌控，还有最为关键的反算计，她都做的比昨天好。 体育场外面的风停了，她那颗躁动的心也停了，与李天道不同的是，输掉的她，内心却无比宁静。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想到自己会输，因为这盘棋实在风险太大，她本来就是笨拙的。但笨拙的她，却不得不去算计，算计出一盘让自己都觉得是满意的棋，这至少也是一种进步吧？更何况，她觉得自己还有着未来。 自己只要能够从这盘棋里成长一些，那她的人生或许会好走许多。 李天道望着如此平静的东东，他的内心更加烦躁，但获胜的他，站在聚光灯下，不得不露出那张他都觉得虚伪的“胜利者笑容”。 待棋终光散，他和东东并排走到后方的休息室，他鬼使神差的说道：“是我赢了？” “是你赢了。”少女坦然地说道。 “但我为什么没有觉得是我赢了？” “可能是你从这盘棋里，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吧？” 少女眼睛有着光亮，她的心大概更是敞亮，不然她怎么会如此淡然的说出珍贵的感悟呢？ “学到东西？你学到了什么？”少年听着少女的感悟，他停下了脚步反问道。 “学到了很多，其实从比赛第一天，我都在学习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我遇见的第一位对手，那是一个运气不好的小姐姐，她教会我如何使用电子产品，也教会了我，象棋只要坚持到最后，说不定就能看见之前一直期待的风景呢。” “我的第二位对手，虽然棋力不高，他也明白自己这次可能没有希望去成为职业棋手，但他却下了一盘让他自己都觉得开心快乐，能够放弃所有束缚的棋。他也教会了我象棋其实并不是只看胜负，象棋本身就有着无穷的乐趣，只有看到象棋的乐趣，才能明白，自己下象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还有岳剑平，虽然我们两交手次数不多，但我却从他身上却看到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几个字。这个世界有很多眼光，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作为接触者的我们，应该去勇敢面对。作为棋手的我们，面对着形形色色的眼光，我们只用下好我们下一手的棋就够了。” “除了岳剑平，该有那位先天残障姐姐，她也用她的棋告诉我，我的棋路，就必须要勇往直前。” “当然不能不说的，还有我们棋社里的第一名，他和你一样是一个天才，简简单单的十步绝杀在他手里比很多稀少的古谱套路还要犀利，他也用他的棋教会了我，在勇往直前的同时，也要回头看看自己的路是否走的脚踏实地，是否走的无怨无悔。” “最后就是你和钱囍，作为我遇见的最强对手，你们也教会我，人生最珍贵的，还是在于勇敢尝试。” 李天道沉默了，他望着东东的背影，他回想着自己这几天的比赛。 在这几天比赛的时间里，他也遇见了形形色色的对手，但这些对手毫无意外都输在他手里，那些对手其实也并不弱，下棋也极具特点。 但为什么，自己好像并没有像东东这样感悟颇深，反而只能原地踏步呢？ 他仔细回想着东东的话，也望着东东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棋院会专门安排这场表演赛，他也好像终于明白，在同龄人之中，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 自己也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之前的自己总是怀着一颗谦卑的心，而这颗谦卑的心，让曾经的他能像现在的东东一样不停的去成长。 学无止境，棋也一样，也没有着止境。 每个人的人生原来也都在成长，生老病死只是肉体上的一个轮回，唯有不断成长，学习才能让灵魂，让思想超越肉体，从而流芳百世。 肉体终会消亡，而灵魂，思想则不会，它们只会随着肉体的结束变成一种永世传道的精神。 李天道也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因为对于每一个棋院出来的人来说，每个人的人生目标其实也都很简单。 那便是达到棋道巅峰。 可古往今来，好像并没有几人能够攀上棋道巅峰这座高山。 毕竟，想要攀上棋道巅峰这座高山，就必须要经历的别人得多，也要赢的比别人得多。 但是，东东却用她的思想告诉了他，所谓的棋道巅峰，并不是经历的比别人多，也不是赢得比别人多。 而是不停的去成长，去学习，去超越昨天的自己。 所谓的棋道巅峰，压根就不取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想，而是取决于自己究竟能够走多远。 74 路 有人说过，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 也有人问过，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路安在？ 但这些脍炙人口的名言警句，在此时的李天道心里，却没有一句能让他感觉到刻苦铭心。 唯一可能让他在此时能感觉到刻骨铭心的话，可不是之前那些充满着大道理，大学问的名言警句，那而是他母亲说的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那句话叫——人生没有白走的路。 他的母亲，很穷，也很没有文化，但她却很有着大智慧。 能在拉扯大李天道的同时，她还能告诉他一些人生最简单最质朴的道理。 这些人生道理，或许对于那时候的李天道来说，太早了，但放在人生里总归也是不迟的。 李天道还记得，当初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对这句话感觉到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嗤之以鼻。 毕竟，那时候的他，身边接触的，大多也都是些苦命人，也都是一些从事社会最基础工作的人们。 他一直觉得这句话是错的，因为如果人生真的没有白走的路，那那些起早贪黑在早市卖菜的老农，他们的人生路又在何方呢？ 如果人生真没有白走的路，那那些辛苦一辈子还在为子女房子车子发愁的老人们，他们的路又在何方呢？ 等他稍微长大点进了棋院，这句话更让他觉得可笑。 因为接触了互联网还有花花世界的他，不知不觉就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一年工资还没有明星一场演唱会挣得多，也有的人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工作一辈子，他们的收入还没有网红一场直播带货挣得多。 哪怕是他最尊敬的棋院老师，他一年的工资，还没有网上用“软件”下棋的象棋网红一场直播挣得多。 太多的不公平，让他觉得，很多人脚下的不是路，而是泥潭。 也毕竟，那么多例子摆在身前，他也见识过太多人间疾苦，他真的不知道路在何方，也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他开始畏惧着未知的未来，也开始迷茫自己的人生，但他知道，只要保持“完美”还有“不败”，他的人生就会有着好日子。 什么是好日子？ 他曾经看过一本小说，小说中所说的好日子是有酒有肉，有房有车，冬天冻不着，夏天热不着的日子。 他想过好日子，不想再在冬天蜷缩在母亲的菜摊旁，看着母亲为着几分几毛钱低三下四的样子。 他想过好日子，不仅想一个人过好日子，他也想让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家人，还有让所有认真下象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至少，他觉得那些勤勉下象棋的人，不能过的比那些用“软件”下棋，然后开直播卖保健品的人差吧？ 为了实现这个压根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他比任何人都努力的练习，为了赢，他可以放弃这个年龄段才有的“冲劲儿”还有“狠劲儿”，一直低下头，装作看不清对手“挑衅”的样子。 为了实现这个压根就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他避其锋芒，故意错过与最优秀同龄人交手的机会，晚上一年考核，力争一鸣惊人。 他也做到了，出道既不败，也让今天所有人都记住了李天道的名字。 但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人过上好日子不难，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也不难，难的是让所有下象棋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种可以说是宏大的理想，光凭一个人的努力，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的。 他大概也忘记了，他母亲送他去棋院，不是抱着让他过上好日子的初衷才去的，只是因为他从小就喜欢下棋。 他想过的好日子，他所理解的好日子，是他母亲所期望的好日子吗？ 回首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他好像笑容越来越少了，以前和母亲在冬天挤在出租屋里，吃着没肉的火锅都能笑的如此开心的日子，放在现在，除了觉得穷酸以外，就没有太多感触。 以前在冬天，趴在母亲背上，走在泥坑路上的日子，除了让现在的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以外，再也记不清母亲背对着自己幸福的笑容。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下象棋呢？ 他不停的问着自己，问到自己双眼闪烁出泪光，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上面的万千思绪。 对了，只是因为热爱。 更毕竟，除了热爱以外，自己好像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象棋是母亲教的，也是母亲告诉他的第一个道理，那便是人生如棋，怎么走，都是精彩的。 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自己这些年却忘了。 再回首看看，那些起早贪黑的菜摊老农，虽然他们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他们看着自己种的菜，回想着丰收的喜悦，说不定会有着自己无法领悟的快乐。 那些寒窗苦读二十年的学子，他们虽然也没有大富大贵，但他们的精神，阅历，思想上的财富，或许会比那些物质上丰足的人，还要珍贵，快乐。 就算自己最崇拜的棋院老师，他们的收入也比不过那些弄虚作假，卖保健品的象棋网红们，但他们却从棋盘上看到一番番现实所没有的浮世绘。 李天道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走了起来。 他回想着每一次遇见的对手，那些对手有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们的棋路却在脑海里无比清晰。 那些简单或是复杂的棋路啊，在他脑海里忽然汇聚成一条大道。 象棋本无道，下的人多了，就有了一条条小道。 这些小道，有的是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也有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琢磨看透的大道理。 当这些大小道理汇聚在一起时，路就在脚下。 没有人的人生，是一辈子走在泥潭里，也没有人一辈子都会走在平坦大道里。 人生总是会出现各种意外，各种辛酸苦辣。但人生，也会在经历各种意外，各种辛酸苦辣后，化为苦尽甘来。 走吧，人生路漫漫。 走吧，人生不光有着未知的黑暗，还有着一次又一次的曙光。 走吧，前面的路还长！ 75 心态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每个优秀的棋手，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下棋风格，虽然大多数棋手开局都看上去大同小异，但是他们“中间”的选择不同，最后的结局也会不同。 “真可惜，差一点你的徒弟就赢了。”鹏飞有些惋惜地说道。 刚刚虽然只是一盘表演赛，但双方棋手之间的较量，可谓是目前为止最为精彩的比赛。 尤其是东东开局就埋下的“伏笔”，更让他惊叹杨铮究竟使了什么魔法，才会让一个初入棋坛的孩子成长的如此之快。 只可惜，最后还是自己的小师弟李天道技高一筹，不然这盘表演赛会有着很大的几率，会让东东这个名不见传的小丫头一夜成名。 他也头一次感觉到现在的小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远超当年的自己，可能是因为以前所没有的与人工智能还有电脑更为科学的训练？还是因为他们走的是无数前辈走过的，更加平坦更富有经验的大道呢？ 无论是何种原因，他的语气里还是多了几分惆怅。 他好像第一次感觉到“长江后浪推退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种十分奇妙的感官情绪。 差不多，这些孩子，会在未来超越自己吧。 当鹏飞感觉到惆怅时，杨铮的另一句话却让他从沉闷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象棋，哪有什么差一点。” 这句话就像醍醐灌顶一般，让鹏飞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是啊，人生也好，象棋也罢。 哪有什么差一点呢？ 只要自己还在进步，这些孩子，可不会这么容易超越自己。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句话。 那句话便是，象棋下到高深处，比拼的不再是棋力，而是其他的东西。 当时的他并不懂这句话，后来在漫长的人生里，突然感觉到，下棋下的是“道”，道理的道。 这些道，有大有小。 但下到最后，这些道会汇聚成一条志高之道。 有时候，下一盘棋，就能明白一个的道理。 下明白一盘棋，就会明白，人生之道！ 岳剑平走上了舞台。 虽然他现在的战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但他身上却看不出任何颓势。 他很平淡，就像他的性格一样，看上去平淡，但在平淡中却又带着常人无法发觉的倔强。 他很倔强，就算他明白就算他下午全胜，也无法拿到第一，他也会努力的下好每一盘棋。 而他的对手，钱囍却看上去很颓废，似乎没有从上午的失利中走出。 哪怕选择先后手时，钱囍都只选择了后手而把先手让给岳剑平。 “空有一身棋力，没有心态。” 这是台上大多评委对她的看法，对于钱囍的棋力，他们十分看好，但对于此时钱囍的心态，他们却又嗤之以鼻。 胜败乃兵家常事，纵观古今，又有哪位象棋名家，是从出生到最后一直赢的呢？ 大多数能够被历史铭记的象棋名家，谁又不是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重新站起来，下好最为关键的几盘棋呢？ 钱囍可谓是今天的黑马，能和李天道比肩，也可以说是近几年出现的最优秀的女性棋手，但就这样的天之骄女，却因为一场失败，摆出一副颓废的样子，这也让很多评委感觉到“恨铁不成钢”。 “你没有在比赛之前开导她吗？”老周看着台上钱囍的模样，他询问着一旁的“酒剑仙”，他很清楚酒剑仙的教学能力，作为带出数位高徒的老牌象棋大师，他可是极具指导经验的老棋师，对于这种赛后失利的调整，他应该很有经验。 但为什么台上被他寄予厚望的“爱徒”，会以这种状态上台。 莫非是他太娇惯这位的爱徒，没有下狠心去“调整”钱囍的状态？ 他眯着眼睛看着身旁的老友，他看着老友脸上又羞又怒的神情，又仔细看着台上垂头丧气的钱囍。 他忽然叹了口气。 随着老周这声叹气，下午的第一场正赛终于揭开了序幕。 岳剑平持红先走，走的是当头炮开局，而钱囍则是中规中矩的屏风马应对。 前面几手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是普通的攻防布局，岳剑平在攻，钱囍在守，虽然开局看上去岳剑平占据了先手优势，但钱囍的防守却滴而不漏，反倒隐隐有种反客为主的迹象。 在中局的时候，岳剑平走了一招试探的拱兵，将兵放在钱囍的面前，而钱囍却没有和之前一样，去思索着这一手的含义，反倒像是没头脑般的吃掉了这枚“送上嘴”的小兵，让自己的炮陷入了险境之中。 这一手，也让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赛钱囍大势已去，但好在钱囍开局时滴水不漏的防守，慢慢追回了刚刚丢大子的劣势。 岳剑平下的很稳，就算所有人都觉得钱囍现在状态不对，应该乘胜追击，但岳剑平却依然稳扎稳打的下好了每一步棋。 这种心态也让很多人心生敬佩，尤其是杨铮望着不骄不躁的岳剑平，觉得这小子才是今天比赛里“得到”最多的人。 可在岳剑平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时，幸运女神似乎并不眷顾他。 在比赛后局，钱囍之前滴水不漏的防守，竟意外的撕开了岳剑平后方的一个口子。 这种情形竟和一个初学者乱下五子棋，最后莫名其妙的获胜那般不可思议。 岳剑平望着这道口子，他看着对面依旧愁眉苦脸的钱囍，他忽然笑了。 “象棋有很多道，有着阳光大道也有着万千小道，最后无论是大道小道，都殊途同归。可人生虽然看上去也和象棋一样有着万千大小道，但人啊，只有活到最后，才发现人生其实就只有一条道，而那条道叫做正道！” 老周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句话，他看着一旁更加羞愧难当的酒剑仙，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下棋可以，教徒弟下棋也可以，但你却忽略象棋最重要的东西，那所谓的东西，叫做下象棋，要先教做人！” “一个人象棋下的再好，人品不行，他也很难去成为真正让历史铭记的象棋大家！” 76 活着 酒剑仙看着台上的爱徒获胜，他的脸终于恢复正常了。 他仔细听着老周的话，他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 “教书先教做人？那岂不是会错过很多机会？” “这已经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 “知道什么是快吗？快的意思就是说，你必须要永远领先对手一步，不然，你根本压根就追不上这个时代的脚步。” “象棋也好，人生也罢，从来就没有人会看你的过程，他们只会铭记一直赢的人。” “看看这个时代，人们铭记的都是成功的人，哪怕这个人一生劣迹，只要他们一直赢，他们就可以名流千古。” “再看看我的师兄，被誉为醉侠的何生，若是在那一年获得的是冠军，而不是十二强，他会晚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人生，说到底赢，才是辉煌。落败者，只会让人遗忘。为了赢，人品有些问题又如何呢？再说，她又不是人品问题，而是兵者诡道罢了！” 酒剑仙说的一本正经，也说的让人无法反驳。 老周看着酒剑仙那张同样衰老的脸，又看着台上的年轻的面孔。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他也知道这个时代早已变了，也知道这是个快节奏的社会。 他更知道，很多同时期的象棋名家，仙逝之前都过得十分落魄。 明明90年代，是象棋的大时代。 但21世纪后，老一辈的象棋名家，鲜有富贵之人。 大多数象棋名家，望着这个越来越看不清的时代，他们只会满脸彷徨。 他又想起了棋仙钟珍，明明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棋艺，还有着兵者诡道，最后还不是落得到饿死街头的下场？ 人生匆匆，反抗时代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反抗成功者更是寥若晨星。 大多数的人，最后的选择都是顺应时代。 也就是因为顺应时代，才会出现很多时代的宠儿，天之骄子。 虽然时代的宠儿天之骄子，也很稀少，但比起反抗时代的人却又是璨若星河。 人们记住的人，永远都是成功者。 兵者诡道，人生也应该多些算计，才能让自己的人生比别人好走一些。 这些歪门邪道的“道理”，放在如此，却成为了一个“现实”。 一个酒剑仙所认为的时代“现实”，但这个时代的现实，放在象棋这个纯粹的世界，莫名有些格格不入。 但这份格格不入，也不是老周一人可以制止的。 毕竟，象棋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胜负和。 能下到“和”的人，永远不知道下到“胜”和“负”的棋手们，他们未来人生的轨迹会出现什么样的偏差。 也不会知道，这个时代过去，下个时代又是什么。 人生，本就是一盘棋。 每个人的不同选择，其实也只是为了下好自己人生的这盘棋。 难得的，老周又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想到何生，又或是钟珍，再或者，他想到了象棋的未来。 总之，他的脸色，他的眼神，也和之前决定退出棋坛一般，变得波澜不惊。 …… 东东看着下场的钱囍，满脸担忧。 而钱囍看着东东担忧的神色，她的眼睛里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又装成熟络的模样，拍了拍东东的肩膀，叫她不用担心自己。 “你要加油哦，你还是有着机会能拿到第一。” 钱囍望着东东看上去真挚的说道，随后她看上去纠结了许久，又说道：“孙破军的棋，太依赖算力。只要你反其道而行，绝对可以赢下这场比赛。” 钱囍这句听上去关心的建议，让东东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 “加油吧，毕竟，你赢过我，我希望你之后不要再输了，不然别人会觉得我输给了一个篓子。” 东东漠然地点了点头，她望着钱囍“落寞”离开的背影，她低下了头。 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又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又多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直到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才回过神来。 “加油啊。”说话的是岳剑平，已经全败的他，脸上却完全没有颓废之色，他的神色平淡，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他就像个战士一般，面对着看不清的未来依旧充满着战意。 东东望着和钱囍精气神截然不同的岳剑平，她忽然问道：“与孙破军交手，我需要注意什么。” “哦？”岳剑平有些意外东东的问题，他想了下，斩钉截铁地说道：“注意做自己就行。” “做自己？” “对，就是遵循本心，不要从开始就计较最后的输赢。要脚踏实地，竭尽全力的下好你要下好的棋就够了。” “这是建议吗？真正的建议，不都是要去小心对手的棋路，风格，绝招吗？” “那只会让你输得很惨。”岳剑平说完这句话后，他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因为他想起全败的他，好像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但他望着眼前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少女，还是真诚地说道：“每一个成熟的职业象棋手，都不会墨守成规的用同一种风格同一种棋路去对阵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同对手，因为那样，只会让他的棋，成为一盘死棋。” “象棋的意义，有很多，但是职业棋手的意义，则是让自己的手中的棋子活过来。” “活过来？”东东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 “这是我师父说的，我也不太清楚。或许等到我们到达某种境界，才会知道活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岳剑平有些惆怅的说道：“我师父还说，真正的高手，是能让象棋上的棋子，变幻成万物。只可惜，现在的我们都做不到。” “但是，我们总会有一天能够做到。也毕竟，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胜败输赢，都只是人生中的喜怒哀乐，只要经历够多，竭尽全力去享受象棋里的种种，总有一天，我们信任的棋子，也会化成万物去让我们明白，活过来究竟是什么意义。” 岳剑平说的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他的话却让此时的东东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目标。 让棋子活过来，这六个字，仿佛一道光，照亮了她所有的迷茫，彷徨，不甘，乃至她眼前的大道。 77 病态 每一位算力高手，都是骄傲的。 尤其是孙破军这种从小就展露天赋的算力型棋手，他更是拥有着一颗比大多数人骄傲且又自负的自尊心。 但他似乎自打来到华夏之后，他的那一颗自尊心就饱受打击。 作为象棋发源地的华夏，有着太多太多优秀的棋手，这其中也不乏许多算力型的天才选手，在岛国被誉为天才的他，在遇见了李三思这种算力无赖，输得一塌糊涂。 不仅如此，在他遇见钱囍之前，他也一直以为华夏年轻一辈的棋手都是直来直去，以“棋力论英雄”。 但钱囍却用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超乎想象的算计，给这个少年狠狠地上了一课。 在他又以为华夏青少年都和钱囍一样“诡计多端”时，岳剑平却用着“堂堂正正”再给他上了一课。 这也让他头一次出现了怀疑人生的想法，但想通的他，最后却又从心底佩服着华夏这个国家。 华夏这个国家地大物博，这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现实，但经历过战乱，自然灾害，饥荒等各种摧残过后的华夏，在很多发达国家眼里，也只能算是一个落后且没有希望的国家。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华夏不仅甩下了“落后”“贫困”的帽子，每个华夏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希望和追求。 也就是因为这几分希望和追求，才让这片原本“贫瘠”的大地上，孕育出形形色色的“花与树”。 花与树也与这片大地互相成就，可能也就因为这份互相成就，才会让华夏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成为任何国家都必须要重视的“泱泱大国”。 岛国可没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花与树”，孙破军在走上舞台之前，他不停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还有他学棋以来的日子，难免又在心中多了半分落寞。 岛国虽然本土将棋要比华夏象棋复杂，对于“棋类运动”的训练条件以及重视程度也比华夏好得多。 但大多数初入将棋的职业选手都是病态的追求算力，导致大多数将棋棋手的风格都大同小异。（这其中自然还有着周期长，规则复杂，开局定式等原因，这里不细说。) 也因此，面对着风格多变的华夏象棋选手，孙破军的的确确吃了一个大亏。 不过，世间万物，都有着一个“玄妙”的节奏，这几日的比赛，让孙破军好像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节奏。 他慢慢的走上了舞台，也慢慢的收起了他复杂的自尊心，他望着自己的对手东东。他忽然想，这个女孩年纪真小，可就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却让自己曾经遇见的所有对手都赞不绝口。 自己必须要小心提防。 也必须要赢。 若不能赢的话，那么今天的比赛，差不多也已经结束了。 反观东东看着眼神越来越凝重的孙破军，她的眼神里竟极为轻松。 “出生”不好的她，并没有李天道，岳剑平这些出生名门的人，身上所背负的压力。 战绩平平的她，更没有输不起的枷锁。 面对着聚光灯汇聚且又嘈杂的舞台，她的心里居然装的也只是对象棋的渴望。 做自己，岳剑平只用短短的三个字，便让她回想起自己的初衷。 第一，冠军，这些本来就是离她很遥远的东西，与其背负着这些沉重的东西去追赶终点前模糊的身影，还不如先放下，脚踏实地的追赶着自己前方清晰的身影。 她也终于想明白，人生很长，人必须要脚踏实地。 她慢慢笑了起来。 她的笑很美，很纯真，也就是这份笑容，让对面的孙破军感觉到这个小丫头，和他之前遇见的所有对手都不一样。 比赛终于开始了，让人意外的是，东东竟然放弃了先手，主动选择了后手。 这个选择，若是放在之前，孙破军会感觉到屈辱，但放在现在，他竟意外的感觉到理所当然。 他坐在红方先手的位置，久久没有落子，而东东则是盯着面前这个虚拟的棋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杨铮望着此时徒儿脸上的笑容，他也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会担心东东。他也好像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到鹏飞所说的指导棋后，内心除了彷徨以及感觉到自己为人师表经验太少之外，竟没有半分羞愧。 原来，东东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指导棋，她的象棋人生，更是和大部分天之骄子不同。她的象棋人生，其实就是大多数华夏人民平凡的一生，那便是脚踏实地走下好每一步棋。 大多数华夏人的一生，总会经历很多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例如失败，失望，挫折，乃至悲欢离合。 但大多数华夏人面对这些不幸，他们除了无助的发泄以外，更多的就是擦干脸上的眼泪，坚强的对面未来的一生。 大多数华夏人，人生也都是平淡的，或许他们也会在年少时有着天之骄子的愿望以及梦想。但现实总教导他们何为平凡。 可大多数华夏人，就算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过的很有可能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一生。 但他们却有勇气和执着选择就是将自己平凡的一生，过的与自己的理想一样的与众不同。 其实，滋润一块贫瘠的土地，可不仅仅靠着形形色色的花与树，更多的还是靠着一望无际，迎风飘扬的小草。 小草虽然没有花好看，也没有树高大，但他们却能在风吹过，雨落过，野火烧过后，重新挺起胸膛，面对着第二天的黎明。 这种小草精神，正是大多数普通职业棋手们的化身，也正因为有这些野草。 华夏象棋才会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以慢节奏的方式存活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到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孙破军终于动了。 他竟然放弃了他最擅长，也是一直以来他最喜欢的仙人指路开局。他反而选择了最为激进，也是胜率最高的当头炮开局。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毕竟，当头炮这种开局，最大的概率就是对方走出马儿跳。 只要对面走出马儿跳，他就可以从开局一直依赖算力下到结尾。 东东望着这一手当头炮，她的脑海里莫名的想到了钱囍之前所说的话。 她也可以选择其他的路线去布局她后手弱势的黑方。 但当她最后选择时，她又选择了马儿跳去应对。 这一手应对，让坐在休息室里的钱囍直呼东东是个笨蛋。 也毕竟，算力高手只要掌握了先机就能最大的发挥他的算力优势，去推测东东下两步该怎么走。 只要走了马儿跳，那么东东下一手，绝对很有可能是屏风马。 这样的话，虽然双马能空出了双車的活动空间。但从长远角度来说，黑方双車也会成为算力高手孙破军算计的对象。 正所谓兵者诡道。 尤其在面对棋力高于自己的对手来说，诡才是胜负逆转的关键点。 面对着胜负的选择，堂堂正正，又有什么意义呢？ 78 顺其 若是东东现在面对的是其他人，他们的担心自然是多余的。 但现在她的对手是屡败屡战的孙破军，他们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算力型棋手作为计算机时代异军突起的主流象棋手，只要在开局被他们掌握节奏，那么这场比赛东东这种“非主流”棋手则是会下的异常艰难。 东东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本来第一选择的是准备对炮，走上“诡道”去打乱孙破军的节奏。 但最后，她却坚定的选择了“马儿跳”，这不代表着她傻，也不代表着她不重视这盘棋。相反，这种选择，只是因为她在最后关头，想到了另一条可以克制算力高手的“小道”，而这条小道叫做“顺其自然”。 在东东被杨铮送到幸福公园进行训练时，她也遇见过一个算力高手，那个算力高手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虽然他的算力没有孙破军那么极限，但在幸福公园这种业余棋手云集的地方，也能称得上是一位极为难缠的对手。 但这种算力高手，却输给了幸福公园四大天王之一的瘦猴，瘦猴破解他算力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顺着他的下法去布局，当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瘦猴突然在快结束的时候临时变招，转攻为守，最后赢得胜利。 那时候的东东十分不解，仅仅是一手变招，便能反客为主逆转乾坤，瘦猴望着一脸疑惑又不敢询问自己的东东，他笑着解释道，在他眼里，象棋其实就是社会规则的体现。 东东是第一次听到社会规则这四个字，她不免更加疑惑了。但瘦猴接下来的解释，却让她对算力型的棋手，有了个非常清晰且又明确的概念。 瘦猴解释道，他和很多棋手不一样，很多职业棋手看的是棋盘里，而他看的更多的是棋盘外。 因为他觉得，俗话虽说棋如人生，但掌控人生的主人却是棋盘外的人，因此，他也会根据对手类型的不同，去决定自己该走什么样的棋。 在他眼里，算力型的棋手，其实都是自负类型的，毕竟，算力型的高手，总爱算计别人。只要有了算计二字，那么这种类型的高手，肯定会认为对面不如自己。 因此，他们下棋只有两种风格，一是不停进攻，逼迫着你去防守，达到“算”的目的。而另外一种则是在开局就会给你机会，时不时地展露破绽，让你去“贪”，最后落入他精心设置好的陷阱，这也叫作“计”。 无论是“算”还是“计”，都是利用人的劣性去下棋，面对着这种类型的棋手，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顺其自然。 为何是顺其自然，而不是随机应变呢？ 瘦猴望着东东说道，这是社会规则，也是因果关系。 时间会教会她。 东东不懂，也不懂为什么要顺其自然。 年纪阅历的代沟，让她觉得，生命其实应该是逆天而行，人活着必须要争一口气，就像今天一定要有一个冠军一样。 虽然她曾经是这么想。但现在的她，却莫名的相信并选择“顺其自然”。 果然，如钱囍所料，孙破军望着这只屏风马，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跳马，东东也不出所料的出車，孙破军同样出車，东东跳马，孙破军进了三兵。 此时东东因为第一步没有对炮，所以她现在看上去已经陷入被动了，无法再出車，只能走了一步同样的进三卒。 而孙破军走了一步看上去十分诡异的跳边马，东东望着这只边马，她倒是犯了难，因为这一手跳边马在开局可以说是毫无用处，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走边卒，给马让出活动的位置去应对着黑方后手的劣势。 但东东望着一脸阴沉的孙破军，她没有这么走，反倒是走了一步同样耐人寻味的过河炮。 钱囍李天道还有岳剑平望着这一手过河炮，他们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 尤其还是李天道这种算力可以比肩孙破军的象棋高手，他更是看不懂东东这一手的下法。 她不应该是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棋手，虽然她的算力的确是今天比赛里最低的存在。但今天的比赛里是没有弱手的，每一位参赛棋手都应该能看出孙破军这一手跳边马最好的破解方式就是走边卒。但为何东东却看不出来？ 李天道望着孙破军的跃马盘河，他难得叹了一口气，在他眼里，象棋里的一步错就等于步步错。 东东多此一举的过河炮是错的，她开局时的马儿跳也是错的，导致她现在一错再错。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东东的下一手竟然又是过河炮。 这一手过河炮，倒有些意思，因为这一手过河炮剑指红方的中兵。 只要能顺利的吃掉这枚中兵，那这场比赛里也将会是这几天比赛里最快喊出将军的对局。 不过这一手，颇有些江湖气，因为这一手舍弃了职业棋手一直以来开局时排兵列阵沉稳的印象，反倒是透露出市井无赖死缠烂打的劣性。 市井无赖的下法，虽不是上流下法。但在这盘棋里，却又是最难预测的下法。 更毕竟，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不过，相对于东东以往脚踏实地老实的开局布局，这一手也让所有人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在危机时能够另辟蹊径，用市井无赖的下法去破解孙破军开局算力的布置。 可对位的孙破军望着这一手过河炮，内心竟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隐约觉得这两手过河炮并不是单纯的为了破解他算力的下法，他反而觉得这两手过河炮，其实是顺着他心中的计划去下。 明明他的计划是跳边马，让东东走边卒，然后盘河马逼东东走中兵，然后他再走上中兵，去控制她黑炮和小卒的走向。 但他还没按照计划去下，东东居然主动的将炮送到他的面前，让他提前两手去控制自己黑炮的走向。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对面其实也在算计自己呢？ 孙破军又再次沉默了。 79 自然 东东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去问瘦猴什么是顺其自然。 因为，她认为她可以读懂瘦猴嘴中的顺其自然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就经常出现在东东身边。 不仅是出现在她身边热播的影视剧动画片里，也不仅仅是出现在她周围的同学老师嘴里，就连很多所谓的长辈望着曾经并不出众的东东，都会念叨着一句孩子还小，未来顺其自然。 她也一直以为顺其自然是自然而然，随缘而安的意思。 她更一直以为顺其自然是一种很“酷”的生活态度，直到她看到了她的父亲，她才明白顺其自然这四个字之后，还有四个字，叫做争其必然。 争其必然，可以放在顺其自然的前面，也可以放在顺其自然的后面，虽然东东也不明白争其必然这四个字和顺其自然有什么关系。 但她望着努力工作，总是对她还有自己抱有美好期待的父亲，她好像懂了瘦猴嘴里的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 顺其自然，也得去争，也得去进，也得退。 顺其自然，更多的还是说自己得有一颗宠辱不惊永不退缩的平常心。 棋局如战场，注定波澜起伏，瞬息万变，面对着未知的棋局，一颗平常心尤为重要。 这个世界也同样是残忍的，好人有可能没好报，坏人也有可能没坏报，如果抱着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的初衷去做一件事，那么这个世界可能会让你失望。 象棋也一样，如果抱着一个你所认为的初衷去下棋，那么结果也很有可能会让你感觉失望。 顺其自然，更多的是一种下棋态度。 一种不计后果，不计因果，努力下好每一步棋的态度。 孙破军不懂顺其自然的下棋态度，不仅是他，今天参赛的所有棋手们，望着这盘棋，他们莫名的感觉到，这盘棋并不简单。 虽然孙破军在开局展示了绝对掌控力，但东东好像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看上去摇摇欲坠，但船头上老渔民脸上却波澜不惊，仿佛习以为常。 岳剑平望着此时场上二人，他的脑海里回想的全是之前对东东所说的话。 真正的高手，能让象棋变化万物。 而此时的东东好像已经触摸到这个领域，虽然形势孙破军占优，但东东望着孙破军冲兵踩炮，她脸上丝毫没有露出颓势，反而一脸轻松地平炮，将黑炮放在红马之下，随着她的这一手红黑双方的两車再无阻挡般的隔河相望。 “这么快就进行换子吗？”孙破军望着眼前的黑車，他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可思议。 换車的话，他不算亏，毕竟他是先手红方，天生多一手。但开局就这么激烈的换車，却让他心感不妙，也毕竟开局丢大子，很容易让他前期布局被打乱，也很可能会让他的精心算计，要多上几个复杂的步骤。 但正如瘦猴所说的那般，极度依赖算力的象棋高手，天生就是骄傲的。 权衡完利弊的孙破军，最后选择就是对車，因为他相信哪怕真的多上几个复杂的步骤，他也不会在算力这项输给东东。 复杂不一定意味着变数，反倒还可以考验棋手的真实实力。 孙破军这一手对車，也让很多评委，第一次对这个岛国小子，多了一分敬佩。 这份敬佩无关于国籍，也无关于立场，更多的还是对他魄力以及勇气的一分认可。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逃避。”李天道望着东东用马回踩了孙破军的車，他摇了摇头，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然而，孙破军的下一手，冲兵，更让评委赞不绝口。 这一手冲的是左边的第二个兵，正对着东东之前的冲三兵，这一手虽然看不上去像是在送子。 但实际上，这一手却又逼迫着东东做选择。 选择是“退”还是“进”。 当然，东东也不是李天道钱囍这类沉稳型棋手，她最后的选择是进。 这一手进，换来的是孙破军的平炮打马。 东东平卒躲炮，孙破军马踩中卒，东东马踩马，孙破军中炮打马。 这几手连环反应，将孙破军惊人的算力体现的淋漓尽致。就连刚刚强行换車的行为，配上这几手“以小博大”都能被称之为“连锁反应”。 但，算力高手开局着急换子，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象棋不同于围棋，棋子越少，一些横冲直撞，灵活多变，没有阻碍的大子越会出现天马行空的变数。 而算力高手所要做的就是在中局想办法，将这些大子吃掉，从而减少最终的变数。 但开局，尤其是面对棋力相差不大的对手，更妥协的方式应该是限制，不然的话，到了中后盘，算力增多，考验的更多的就是意志力。 这么像数学考试，出题人总会把最难的大题放在最后面，简单送分题放在前面，这样也会稍微去减轻考生算题的压力。 但这也不像是数学考试，他不单单要算数字和变数，更多的要算对手的想法和思路。 东东也被这几手连环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她脸上多了一丝理所应当。 更毕竟，从她走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她就对着孙破军还有自己的棋力有了个精准的认知。 她也明白，开局的好坏虽说可以影响结局的胜负，但不一定能直接决定最后的结局。只要自己能够脚踏实地的下好之后的每一步棋，自己依然可以笑到最后。 东东跳马准备踩炮，孙破军退了一步炮，东东卒吃兵，孙破军进了一步車，东东出車保炮，孙破军炮后藏車。 这几手虽然双方没有太大的伤亡，但孙破军明显已经完成了开局的布局，这几手也虽然让他丢了一只卒，但本就不擅长用卒布局的他，用炮和車铸成了一道攻守兼备的战线。 钱囍望着如此出彩的孙破军，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上午明明在她眼里还是不堪一击的孙破军，只是一个中午，仿佛就像脱胎换骨一样，练成了让她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金刚不坏之身”。 李天道更是沉默了，在这几手的变换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他棋院师兄鹏飞让人津津乐道的“七十二变”。 “果然，孙家虽然名声不好，但他们家的变化之道的确名不虚传，这把这位叫做东东的小丫头，难了！”酒剑仙望着这完美无缺的开局，发出了惋惜的感叹。 80 进退 在这几天的比赛里，不止是东东一人脱胎换骨，身为边缘人物的孙破军同样也颇有感悟。 别看他们岁数小，也别看这只是职业棋手入门级别的比赛，但放眼望去，未来的棋坛，终究是他们的。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愿意学习象棋并从事象棋职业的孩子越来越少，别看现在职业象棋主力军都是青年豪杰，但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少年天才横空出世。偶尔出现几个所谓的少年天才，但大多都经不过时间的考验，甚至很多所谓传闻的少年天才其实都是在家长和师长的包装下，虚有其表罢了。 近几年，少年棋手高科技作弊的新闻层出不穷，很多人都指责少年或是他们身后的父母以及老师，但归根究底来说，职业象棋这门职业，付出多挣的少，而且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职业象棋想出头也越来越难。 孙破军曾经问过他爷爷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相较于华夏象棋和职业将棋还有国际象棋来说，华夏象棋的职业棋手算是其中收入最微薄的，而且地位还有前景更是三者中最低的，但为什么他爷爷要他从前途无量的将棋转到华夏象棋，而不是转到更有市场的国际象棋呢？ 当时孙大圣听着孙子的这个问题，他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桌上零散的华夏象棋棋子，吃吃地说道：“因为，这是根。” “根？”当时孙破军并不理解这句话里的这个字，因为他从小在岛国长大，身边接触的大多也都是岛国同龄人，从小格格不入的他，更是因为自己外国人的身份备受歧视。 那时的他不懂根的意思，甚至也不想懂根在爷爷嘴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懂华夏象棋，更不想放弃将棋去重新学习华夏象棋，虽然那时候孙家因为教导华夏象棋在当地小有名气，成为了很多人眼里所羡慕的富裕之家。但他就是爱不起来华夏象棋。 可自己爷爷作为家族的掌权人，他也不得不最后屈服去学习，自从学习华夏象棋以来，他在岛国可谓是战无不胜，很多学习几十年的老棋手，都不是这位少年天才的对手。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好像逐渐开始忘记了胜利的喜悦，也忘记了与他交手过的对手——他们的模样，他麻木的胜利，也麻木的给华夏象棋定义为“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可自打他来到华夏之后，他慢慢感觉到象棋可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他不仅有加减法，还有乘除，甚至还有着许多他算不出来的结局。 与李三思一战过后，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他望着头顶上的聚光灯，发誓自己不会再输。可他誓言刚发完，却又再次输给了钱囍，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这次，他没有再去发誓，而是仔细看着棋盘，数着棋盘上的格子。 那一个个小方块里，为什么会藏着他以前从来没看过的喜怒哀乐呢？ 他在思考，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不停的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慢慢的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爷爷口中的根究竟是什么。 根，是基础，是生物的本源，是人们最容易忽略的东西，更是他一直以来从不愿意了解的东西。 根，或许也代表着无限可能性。 想明白的他，开始努力地去找寻自己的根，他的根在哪呢？ 在华夏，在岛国，又或是在这张小小的棋盘上？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继续下下去，他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根”。 为了去找寻自己的根，他放弃了看上去华丽的开局，脚踏实地的去放慢性子一步步的布局，为了找寻自己的根，他放弃了他曾经所学繁杂的象棋棋谱，只靠着本能还有算力去下棋。 这种类似于放弃的下法，也是最危险的下法，不仅对自己危险，也对敌人危险。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放弃什么或是得到什么。 东东已经察觉到孙破军的不俗，对于这个同样在比赛中快速成长的对手，她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仿佛在棋盘上看到了孙破军所在的红方，宛如一支看不清面容训练有素的骑兵。 那一支骑兵身上都披着亮晶晶的战甲，有的铁迹斑斑，也有的七零八落的拼凑在一起。可就这一支看上去残缺，寒酸的骑兵，在为首的将军带领下，向她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完美的冲锋。 那种压迫力还有紧促感，让从未见识过如此完美场面的东东第一次多出了几分畏惧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进还是该退。 进，注定会掉入孙破军完美布局的包围圈里，退，也只会让孙破军依据完美的开局，发起更快，更凶猛的冲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当倒计时来到最后五秒的时候，她也做出了抉择。 她出車，但是她的車没有对准着过河的红炮，而是放在炮的左上方，这一步说白了，不算进也不算退，只是中规中矩又略带防守的一步。 孙破军望着这中规中矩略带防守的一步，他平炮准备打車，而东东则是为了躲这只带着杀心的炮，强行将車放在红方过河炮的左上角。 这一手倒是有些耐人寻味，因为左上方移动到左上角，看上去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但这只車却多了不少移动的空间，而且可以配合黑方的过河卒，打出类似孙破军刚刚的“连锁反应”。 而且东东这一手变化，也强行将进退的选择权重新交还在孙破军手上，孙破军望着东东强行甩给自己的难题。 他没有犹豫的选择平車捉马。 这一手平車捉马，也意味着孙破军这盘棋绝不会后退半分。 东东看下如此刚硬的孙破军，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的下一手是跳马，跳的她最不擅长，也是最被棋社同学还有老师诟病的盘河马。 杨铮盯着东东这一手，他忽然笑了。 看来，不止是孙破军做出了最后关于进退的抉择，东东也做出了她人生的抉择。 81 选择 东东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选择勇敢去面对，没有选择继续去逃避。 其实一直以来，东东都不爱主动跳马去布局中盘的局势，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布局马这枚棋子儿。 从她学棋的第一天起，她就对复杂的马心生畏惧，也正因为这份畏惧，她这半年来一直都在逃避。 逃避是可耻的，更是没有用的。 至少在象棋领域里，扬长避短这四个字，可以胜一时，但绝不可能胜一世。 但从来也没有人愿意教导东东这个道理。毕竟，她之前一直都是班里垫底的差等生。 没有任何老师愿意去花时间教导她关于象棋的道理。也毕竟，与其去培养一个没有潜力没有背景的差等生，他们更愿意教导的是那些聪明又有着背景的尖子生。 也因此，东东除了得到一个“顶了天二级棋士”的评价以外，她基本上是一无所得的。 她也知道老师还有同学是怎么评价她的。 但她却依然不敢面对，因为，她会害怕自己，看到自己手忙脚乱丑陋的模样。 可现在的她，却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弱项。 这无疑是进步，也是一项足以改变她人生的选择。 孙破军望着这一手跳马，他心中咯噔一下。 这一手跳马走的十分巧妙，不仅可以扼住自己的中兵，还可以保上一手黑車。 看来，东东赢下钱囍绝非偶然，她也能算得上是一位高手。 可惜，东东始终有着后手少一手的劣势，孙破军平炮打車，打算刚硬的用炮换車，加快节奏。 这一手算不上高明，但绝对可以算得上深谋远虑，因为黑方比起红方，始终要慢上一手，如果要强行追上这一手，肯定要拖慢节奏。 但孙破军绝不会给她追上节奏的时间，哪怕接下来的几手全都是换子，他也要加快节奏。 他，也害怕失败，但比起失败来说，他更怕的是对手会跟钱囍一样“避而不战”拼命的拖慢节奏，让自己最擅长的算力无计可施。 所以，他必须要进攻进攻再进攻。 把所有的节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东东望着如此强硬的孙破军，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硬换的话，自己相较于“子力”来说，是不亏的，但从棋面上来说，自己这边如果再丢一車的话，双炮单马，很难在后盘有所作为。 思量再三，她最后的选择是平車躲炮。 孙破军也很意外东东没有选择硬碰硬，如果单纯从算力角度来说，就算丢車，黑方也可以凭借双炮一马三枚大子，在终局走出能让很多人出乎意料的连环杀法，而自己这方也会因为少了一个炮，丢失前期占据的不少优势，如果黑方敢继续硬碰硬的话，那么黑方很有可能在终局转后手劣势为优势，利用炮的缺口，不停蚕食自己红方的地盘。 可他终究不是东东，他不知道东东虽然平时有些“莽撞”，但她身上可没有他这种出生名门的“骄傲”，更主要的是东东虽然敢赌，她身上可没有赌徒的“赌性”。 她更多的还是在走投无路时，独孤一掷的决然。 孙破军或许这辈子都无法真正读懂东东这样从底层走到现在平民棋手的想法。但读不懂，也不妨碍他在情况出乎意料时天生的冷静。 他的下一手是平車砍底士，这一手不仅对着底士也对着隔岸的过河卒。东东选择进卒，因为与她对局的所有对手都是先解决她的兵卒在进行最后的决战。 可出乎意料的是，孙破军似乎放弃了常人对她兵卒的警惕。反手吃士将军。 这一手将他身上的“赌性”暴露的一览无遗，也将他进攻的决心彻彻底底展露在东东面前。 东东沉默的进将躲将，孙破军进車再将。 面对着连环将军，东东本可以进，但她最后的选择了退。 这一手退，无疑是再给这盘棋判下了死刑。 气势这种东西虽然看不到，但在棋盘上真真实实存在的。 掌握了主动权的孙破军，凭借着这股气势和之前的气运，他走出了一步跳马，将马横在过河卒身旁。 只要东东下一手敢吃掉这只马，那么这盘棋将会被孙破军双炮将军重炮杀。 东东不敢吃，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选择将这盘棋走死。 她也好像意识到了一次错误的选择会对一盘棋，一个人的一生造成很大的影响。 此时的她第一次涌出了认输的想法。 但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竟走马观花般的浮现出她以前经历过，却一直不敢面对，回忆的事情。 她也因为回想起这些事情，面色慢慢地不再平静。 当她真准备认输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瞟到了观众席，她好像看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这一生似乎也再选择，也似乎一直在选择错误。 从一开始放弃学业开始，她的父亲也基本上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放弃学业至今十几年过去，这个男人似乎没有被生活现实所压垮，还是满脸笑嘻嘻的面对着选择错误的人生——还有着失败的自己。 人生究竟是什么呢？ 象棋究竟是什么呢？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忽然之间，她的脑海里不停又浮现着这三个问题。 “时间快到了，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孙破军望着面色不太平静的东东，他平静的提醒道。 他本可以不说话，让时间慢慢流逝，只要东东不下下一手，那么他会轻松的赢下这场比赛。 可他最后还是说了。 不止是因为他是一个天生骄傲的人，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以这种方式获得胜利，那么对于这盘棋，东东这位对手毫不尊重。 “生活，就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叠加在一起。” “人生，是在一个选择又一个选择的抉择下逐渐完善。” “就算人生，生活中出现一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一个很难选择的选择题，但始终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毕竟，人这一辈子，可不会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而停滞不前。” “面对，改进，弥补，突破。” “这才是人活着的最大乐趣。” 82 最后一步 生活永远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去面对这些问题。 逃避，只是暂时将面前的问题放在以后，并不能去彻底解决现在的问题。 东东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自己。 虽然父亲和自己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是美好，但绝对能算得上是温馨幸福的。 至少，她的父亲绝不会去逃避生活。 她更不可以去逃避。 也虽然象棋里有句老话叫做一步错，步步错。 更虽然象棋被很多所谓的评论家评论是开局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但东东却依然相信人定胜天。 东东下一手，走的是退炮防守。 所有人望着东东这一手，再去细观棋局，不由觉得东东有些可惜。 她开局中局的细节做的已经超越了她之前所有的表现，可只因为退将这一步走错，最后将好不容易平衡好的均势变成现在的劣势。 反观对手，仗着先手优势以快打快，用步步紧逼的方式，最后彻底稳住了的局势。 除了战略的重要性，双方棋力的差距也影响这场比赛最后的走势。 棋力高的人，下棋天生就有着自信，他们不怕出错，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出错了，他们也可以在中后盘依靠棋力和天赋去弥补回来。而棋力差的人，则没有那么多的信心，他们每走一步都得计算得失，保持着整盘棋的完美，因为只要他们走错一步，等待他们的就是一错再错。 也因此，大多数人望着东东退炮这一手，都认为这只是垂死挣扎，无法去改变改变结局，但孙破军望着这一手，却满意的笑了。 他看懂这一手退炮可不是垂死挣扎，而是充满着智慧的进退。 因为这一手退炮，是东东第一次迎合他算力范畴的一步棋。 这一步棋看似合情合理，但却又是最难揣摩的一步棋，毕竟，这一手退炮退到黑卒身旁，可以配合着另一只过河炮，有效的阻碍孙破军的重炮杀。 不仅如此，这一手退炮如果能运营好的话，可以抢先一步用炮的子力去出其不意打掉自己的马。 这一手说到底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也在预料之外。 不过，孙破军既然已经预料到这步棋，他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他跳马跳到黑炮身前，这一手看上去是一步暂时没有杀伤力的下法，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黑将。他，决定放弃重炮杀，打算来一手马后炮，但这一手，也让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便是东东拱了一手过河卒，吃掉了他的一枚炮。 孙破军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心疼”，他又跳了一手马，这一手马，配合着马身前把老将逼上绝路的車，可以在下两手形成一套极为特殊的马后炮。 东东看到这一手，她的额头上不免爬满了几滴细汗。 她没有犹豫的用車吃掉了马，然后望着車换車的局势，她又退了一步炮。此时的她，在棋面上已经没有多少大子。 进或退更像是一场挣扎。 孙破军冲中兵，这带着气势的中兵虽然被身前的红炮挡住，但明眼人都觉得，孙破军已经胜券在握，他只要继续保持这种势头，黑方所有的大子，都会被孙破军慢慢蚕食掉。 东东出乎意料的拱卒过河，看样子，东东已经把所有赌注都放在这几枚过河卒上，但卒只能进一步，要想靠卒翻盘，至少也得双方七八手之后。 孙破军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孙破军退車先吃掉一卒，东东平卒准备吃兵，孙破军进車捉炮。东东平炮打兵，孙破军平車又一将，逼得东东平将躲将， 这一手下去虽然只是做了个兵卒交换，但是长远来说，黑方剩下的几枚棋子无法再短期内对红方做出威胁。 也因此孙破军又平車直指东东的黑象，逼迫着她做出整盘棋倒数第二个的选择。 究竟是进还是退呢？ 此时的东东望着这个选择题，她没有再和以前一样犹豫，她平卒吃兵，然而这一手进的代价，则是让自己丢掉了防守的大子象，还顺势的再将了一手军。 东东进将，孙破军再一将。 仿佛画面又回到了之前，进或是退，这是她最后的一次选择。 她望着这最后的选择，她长吸了一口气，退了一手将。 这一进一退，恰恰正中孙破军的下怀，他退車，东东炮打兵，他又退車，东东再次炮打兵。 这一来二去，红方所有的小兵，都被东东一一吃吃掉，看上去她是开始重新掌握了优势。 但实际上，孙破军是故意让她吃掉的，只看见孙破军車打卒，东东跳马过河，孙破军连续两手捉马，而东东也两手逃马，然而孙破军正是望着这两手逃马，他终于看出来，原来，东东不擅长用马。 他飞相，望着东东拙劣强行的将军，他飞士守了一手后，便不再去管马，反倒是进車捉双卒。 他的想法是对的，东东的确不擅长用马，与其与她在马这枚棋子上做太多纠缠，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去斩掉她最擅长的棋子，彻底让她“无路可走”。 东东看似无奈的进了一手卒，可正当孙破军想要吃掉东东的另一枚卒时，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东东这小丫头不进另外一枚卒。 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刚刚所走的那一步，就是为了逼迫她去走另外一枚卒，按照她的实力，她应该会再次去抉择利弊吧？ 可她为什么不去选择？为什么不去按照“正确”的计划去走？ 他重新看向棋盘，再三确认东东这一手无关紧要后，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吃掉了这枚卒。 东东跳马，这一手跳马孙破军没有继续去管，毕竟他已经认定东东无论怎么跳马，都无济于事。 所以孙破军看着东东最后一枚卒，他决定去斩掉东东最后一枚可以说是威胁的棋子。 但东东却依然选择了跳马，正当孙破军吃掉东东最后一枚卒时，东东走出了一步极其别扭的跳马。 “将军！” 孙破军听着一声将军，他回看自己的后营，此时他的老将被士死死卡在老窝里，如果探头的话，对面老将正对着自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东东会不走之前那枚小卒，而是走另一只。 因为，她一直都打算着要和自己鱼死网破到最后。 “我输了。”孙破军点了点头，此时他心里没有一丝后悔或是遗憾，他心中全都是满足。 “你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是我算错了。” 孙破军心悦诚服地说道。 83 阴阳車 东东赢了。 出乎意料的赢了。 她第一次把赌注放在她最不擅长的马上，没想到最后赢得不是棋力，而是最为单纯的子力。 她原本都快要放弃，但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自己一路以来的颠簸，她重燃了希望。 象棋虽然是一步错，步步错，但只要“亡羊补牢”的及时，还有着一颗“永不妥协”的心。 象棋能创造的奇迹可不比其他棋类运动的要少。 孙破军心满意足的走下了舞台，他是第一次在职业棋手的比赛中感觉到痛快以及酣畅淋漓。 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也从东东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华夏棋坛绝对是一个能让他感觉到乐趣和挑战的地方。 至于今天的胜负，他开始变得不再看重。 这不是放弃，而是一种“新生”。 李天道望着这盘棋他沉默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在表演赛是不是赢得不光彩。 因为在表演赛的时候，他若不是看到长辈眼里的那一抹失望，想必他也会像孙破军一样在终局崩盘。 “东东，究竟是什么样的棋手呢？” 虽然他下棋的日子很长，但在李天道这十多年学棋的人生里，他从未见过东东这样的棋手。 也毕竟，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可都是那些天之骄子，从未遇见过像东东这样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棋手。 他遇见的更多的，还是那些一直和他一样在奔跑的棋手。 岳剑平反倒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一直都很欣赏东东，因为他也是在与东东交手过后，学到的人。 他也将东东视为自己未来的劲敌。 甚至重视程度超过了刚刚赢下自己的钱囍。 而钱囍望着这个结局，则是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口气究竟是为谁而叹。 “老孙还有他的孙子可丢大人了。”台下的酒剑仙瞧着这个结局，幸灾乐祸的说道。 的确，不止是孙破军还有老孙，甚至象棋协会在这次比赛中都丢了大人。在这场职业棋手考核中，孙破军已经彻底失去了获得第一名的所有机会。 哪怕孙破军最后赢下李天道，他也最多只是第三名。 之前对孙破军所有的防范，都在这场比赛之后都觉得有些可笑。 仔细想想，除了几年前那次四国交流会，华夏象棋的冠军可一直都被华夏棋手所垄断。 这听起来是好事，但又想想却也是坏事。 好事是，华夏从不缺少优秀的棋手。 坏事则是，长期的稳定，不仅制约华夏象棋走向世界的进程，也会让棋手不知进取，沉迷在一个个小小的圈子里。 这些年来，民间的象棋组织还有官方的象棋协会，都一直期盼着能有个外来的高手去打破这长期的稳定。 可矛盾的又是，他们又害怕自己会丢掉这好不容易才拥有的稳定。 因此，很多人对孙破军的出现也是充满着矛盾的。 有人盼他输，也有人盼他能够给现在的华夏棋坛当头一棒打破腐朽的稳定。 但最后结局却好像却只有成王败寇这一个而已。 “其实老孙已经达到了目的。”老周没有幸灾乐祸。 他平淡的又说道：“至少孙破军在今天得到的，比大部分棋手要多。” 下一场比赛是李天道对阵钱囍。 若是李天道赢的话，那么今天的冠军没有意外就是他。 李天道之前有些忌惮钱囍，因为钱囍的棋力捉摸不透。 但他并不害怕钱囍，因为从他在棋院第一天起，就见识过太多天才。 有的天才师出名门，在进入棋院之前棋力便已小成，也有的天才家里藏书无数，有着哪怕是最先进的电脑也无法推测的残局残谱，而这些天才到最后也都毫无意外的都输给了李天道。 象棋是残酷的，也是无法琢磨的。 不走到最后一步，谁也无法得知最后的胜负。 李天道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在比赛即将开始之前他长吸了一口气，拼命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刚刚所有的负面情绪抛之后脑，随后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 他看着自己的对手，也就是一眼望上好像一脸“彷徨”的钱囍，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原本，在今天早上，他一直认为钱囍会是自己夺冠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但直到与东东表演赛过后，他才明白，对于一个象棋职业棋手来说，自己才是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对手。 超越自我的极限，比起机械的与高手下棋来说，更能坚定自己未来的棋道。 现在的他，也不再忌惮着钱囍，也绅士的让钱囍先选。 而钱囍毫无意外的选择了红方先手，李天道看着这个结果。 他笑了。 “那就开始吧。” 钱囍看上去像是麻木的点了点头，随后她的第一手走出了胜率最高的当头炮。 李天道应对的方式则是屏风马，钱囍望着这手屏风马，她的选择竟然是冲兵。 这一手冲兵在如今的象棋棋坛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了，在很久之前，棋谱和套路还没有普及到大众手里时。 冲“四兵”是一种反制屏风马的棋路，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棋谱和套路出现在大家眼前，冲兵则慢慢被更多更实际的套路所取代。 李天道望着这一手冲兵，他没有犹豫的平炮到边卒身后准备亮車。 而钱囍跳完屏风马后，看着李天道平車后，她竟选择跳上另外一只马，走出很多人眼里的双屏风马的开局。 这一手双屏风马，看上去像是防守。 但却让李天道无法动炮。 李天道望着这开局，他想了下，选择了进卒。 而钱囍出乎意料的平車却逼迫着李天道跳上另外一只正马。 钱囍跃马盘河，虽然在这一手过后，看上去双方局势相差不多，但在这几手之间，钱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领先了李天道两手。 在双方棋力差不多的情况下。 这两手优势可是巨大的，但李天道似乎没发觉对面领先自己两手的这个事实。 他竟然又平炮到边卒。 两枚黑漆漆的火炮，看上去是想限制钱囍边路的两个車。 但钱囍瞧着这个局势，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擦觉的笑容。 她将右边纹丝不动的車放在红兵后面，走出了一手难见的阴阳車。 84 缺陷 李天道盯着这难得一见的阴阳車，他的脸上慢慢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忽然想起了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棋院曾经举办过一场极其特殊的比赛。那时的棋院为了筹集去援助某地区自然灾害的善款，曾派出三名极其优秀的象棋大师与那时最强大的人工智能下了整整三盘棋。 在06年之前，华夏棋坛面对着强大的人工智能，虽说胜少，总归还是在“整局”的“情况下”，有过战胜人工智能的辉煌战绩。 但在06年之后，华夏棋坛除了在残局上抓住人工智能的漏洞，几乎没有人能在“整局”的情况下，战胜过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 至于因为，其实也就在棋院所举办的这三场比赛里。 华夏棋院，在这三盘比赛里赢了整整两盘，但在第三盘的时候，一位计算机领域的著名科学家，忽然把第三名人工智能选手，换成了岛国米国共同研发的“k1”人工智能。 那是第一个无限接近128核电脑的人工智能，也是一个与海外华夏象棋棋手交战上千次，有着超越其他人工智能实战经验的“超级电脑”。 当时作为华夏棋院代表的王妄象棋大师，可是在华夏象棋棋坛里，获过三次全国亚军的超级高手，也是棋院压轴的王牌。 那时候的王妄，32岁，处在象棋棋手最巅峰的年纪，并且他在学棋27年的人生里，与市面上的各种人工智能交手后的胜率，也是70%上下，可谓是人工智能杀手，而他的“混名”，也正因为这辉煌的战绩，被人称之为素锦电脑。 可就这么强的象棋高手，在超级电脑面前，就像是一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老母鸡一般，被超级电脑仅用二十五手就杀成了“光杆司令”。 而超级电脑最匪夷所思的一步棋路，正是如同现在所看见的“阴阳車”。 也在那一年之后，k1不停的更替换代，128核的超级电脑成为了象棋人工智能的主流，而无数象棋高手面对着128核的人工智能，在“整局”的比赛中，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而06年，也正是最终改变华夏象棋局势的大年！ 不过李天道也正是因为经历过那一年，那一场改变华夏象棋大局势的比赛，所以他在彷徨过后，选择了平車捉炮。 毕竟，在王妄大师败给k1之后，很多象棋“学术派”，例如王一凡特大这些人，都曾花大量时间去研究过k1的棋路还有算法。 对于阴阳車，准备布置小飞刀的局势，也研究出很多种克制套路。 而平車捉炮，也是一种能隐晦克制电脑阴阳車的小套路。 这一手平車捉炮，竟意外的让钱囍思考了许久了。 阴阳車，是她从未在赛场上展示过的小套路。 也是她准备许久的开局必杀套路，为了布置这手阴阳車，她做了很多准备，甚至还故意丢出盘河马去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但她实在没想到，她的阴阳車，居然会被李天道“轻描淡写”的限制住。 但仔细想想，这并不意外，钱囍虽然天赋颇佳，还得到酒剑仙和棋圣的真传，但她说到底，最多也只有两位师父，其中一位还是棋谱。 她属于“过去”，反观李天道，虽然天赋或许略差于钱囍，也没有钱囍那样“赫赫有名”的恩师，但他生长在棋院，从小眼界就比钱囍要高，经历的也比钱囍多。并且更重要的是，他经历过很多老师，虽然这些老师有的只教了他几节课，但他集“百家之所长”，与时俱进，所以他是活在现在。 虽然他最后的大局观有些欠缺，但在开局中局，他的细节程度，可是所有棋手中最强的存在。 李天道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手平車捉炮，居然会让钱囍思考这么多，他看着钱囍退炮放在阴阳車身旁，他没有犹豫的又走出了一步妙棋。 那一步正是，退炮。 这一手退炮很多人都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作用，但钱囍却从这一手退炮中看出了李天道打算用这枚炮去布置中局的攻势。 她直接平炮到右相身前，这一手也应对的很妙，不仅可以躲車，同时还可以去威胁黑卒。在配上那两枚阴阳車，可以在中盘集中火力去撕开黑方的防线。 李天道上士，钱囍平車，李天道补象，也在这防守之间，黑方已经构建出开局最完美的防线。 看着这坚不可摧的防线，钱囍终于意识到了，如果不在下一手去突破这条防线，在中局时刻，李天道就可以凭借这条防线去弥补开局时落后的手顺。 所以，钱囍的下一手直接利用之前的跃马盘河，去上马踩卒。 李天道望着如此焦急的钱囍，他不紧不慢的将左侧的马落在河口，用炮去保自己右侧的棋子。 这一手看上去没啥大问题，但在钱囍眼里，这一手却是李天道的败笔，她没有犹豫的将过河的马跳到李天道右侧的边路，看上去打算弃子攻杀。 李天道进車捉马，他捉马的角度十分刁钻，将右車死死的卡在马的左侧，炮卒車这三枚棋子就像是围棋吃子一般牢牢锁住了这匹悲壮的过河马。 钱囍平車，将車对准在右边困死过河马的車对面，这般像是送子的行径，却让李天道看出了钱囍棋道上的第一个缺陷。 那便是，她太看重子力。 子力与棋力不同，子力是最为单纯的棋子本身所具有特性，棋力则是利用棋子不同的特性，去排兵布将，将自身算力，记忆力，天赋等优势转换为棋局的一种能力。 而钱囍太看重子力了，她的每一盘比赛，都是单子或者双子去将军，将棋力去转换为子力。 至于将子力转换为棋力的下法，则是很少出现在她的棋盘之上。 这也是很多古棋士最喜欢最擅长的下法，将棋力转换为子力，既可以扬长避短，也可以对局的干净利落，还有着不错的观赏性。 但这种下法却有极其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这种下法会让持棋者太重视“眼前”，而失去对“未来”的掌控！ 85 人就是人 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谓是日新月异，但同样人类棋手的进步速度也不可小视。 虽然在06年之后，人类在“全盘上”与人工智能交手的胜率无限趋近于0。 但比起过去，人类棋手逻辑，分析，对大局掌控的能力，却不知不觉飞跃了一个大档次。 纵观近几年，虽然少年棋手出现了极大的断层，但主流青年棋手的棋力却直逼老一辈的象棋高手。如今象棋职业选手排名之中，老一辈和新一辈的占比率从十年前的9：1变成了现在难得一见的5：5。 科学的下棋方式，不仅锻炼了年轻一代棋手的心智，更让现在的棋手明白如何去辩证着思考全局。 钱囍的缺陷很明显，那就是她太看重子力，无法去辩证的看待整盘棋。 她的阴阳車很精彩，后面的布局还有判断力已经达到了“老练”的行棋地步。 但她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李天道擅长的是终局布局。 而且，她没有东东敏锐的观察力，没有发现李天道其实一直都在“藏子”。 她直以为她发现了李天道的缺陷，她的下一步依然是弃子，炮打中卒。 这一手已经超越了今天绝大多数参赛棋手的棋力，因为这一手炮打中卒看上去像是“气急败坏”的换子，但实际上这一手炮打中卒就是为了调动李天道的屏风马，从而让红方双車在下面三手中，走出一套连环的将军，直接杀掉比赛。 若是放到今天对阵的其他选手身上，钱囍现在的表现足以所有人津津乐道，说不定这盘对局也会成为无数棋友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经典棋局思路。 但她遇见了李天道，李天道已然知道钱囍是一个看重子力的选手，他自然也明白钱囍的小心思。 他走出了一步让人耐人寻味的逃马，将马放在将身旁。 这一手的确是耐人寻味，不仅是各大评委看不出李天道这一手逃马的意义，就连酒剑仙这类的老牌高手也始终没有看出这一手逃马会给整盘棋局带来什么样的转变。 但老周看出来了，他有些惊讶李天道的奇思妙想，也有些惊讶棋院这些年究竟培养出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钱囍也愣住了，她愣住的原因是她曾经有过无数的设想，设想李天道会用什么方法逃过自己的连环車。 她也不认为仅凭几枚弃子，就能轻松赢下比赛，但她万万没想到是，李天道竟然会逃马去应对自己。 她进車捉马，这一步也算得上精彩，红車落在盘河马的身旁，在威胁盘河马的同时也威胁着那一匹逃马，这一手似乎也在逼迫着李天道去做着二选一的选择。 李天道看着这个好像很复杂的选择题，他笑了。 他也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这个选择，他直接跳马踩兵，这一手跳马踩兵有些意思，踩的不是中兵，而是中兵身旁另一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兵。 钱囍没有去管这只过河马，她进車砍马喊出了本场比赛第一声将军。李天道平将吃掉了車，钱囍随后下底車再将。 这连环将，实为精彩，连续三手弃子也可以看出钱囍性格的果断，以及善于中局布局的优势。 …… 李天道看上去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只能下象档将去拖延时间，但钱囍怎么可能会让他拖延时间，只看到钱囍用車吃象喊出了本场比赛的第三将。 李天道看上去也只能无奈的进将躲将，钱囍望着“走投无路”的李天道，她没有犹豫的平炮准备着平炮杀去终结着这场至关重要的比赛。 当她庆幸的抬起头时，她看到了李天道脸上的表情。 虽然李天道已经到了局势岌岌可危的地步，但李天道脸上丝毫没有出现着哪怕一丝的慌张。 他轻轻的移动着棋子，走出了落士的妙手，这一手落士虽看上去无关紧要，但钱囍却莫名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想到了孙破军，孙破军是她遇见过的最擅长引导对手下棋的算力型选手。而自己胜过孙破军的原因其实也算得上是有些侥幸，因为她胜过的原因归根究底就是四个大字“避而不战”，无论孙破军丢出什么诱惑，她都不会去搭理孙破军，让他“无计可施”。 而这盘棋，从逃马开始，她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当时她没有多想，但这一手下士，让她明白，之前的连续三将，都是李天道故意为之。 想想也是，这三将，付出了她一个車的代价，而李天道只丢掉了一个不能过河的象以及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底马罢了。 她终于沉默了，这一手她走了很久。 最后她的选择是，四将，逼老将上三楼。 李天道也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钱囍看透，他有些惋惜的看着钱囍冲兵过河，随后他走出了看似平常的进車捉马。 钱囍现在明显状态有些不尽人意，她马回窝心，李天道平了一步卡在墙角的車，钱囍再跳马，这一手跳马只差一步便能过河。 “你不要再装了。”李天道抬起头看着一脸不在状态的钱囍，他幽幽的说道：“你这样也就能骗骗岳剑平这些阅历不高的人，你可骗不了我。” “现代象棋的攻心计，可在棋盘上，而不是在棋盘外。” 李天道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在管钱囍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精彩，他平静的平炮喊出了将军。 随着他的这一声将军，钱囍终于感觉到眼前一片昏花。 曾经的过往，曾经的骄傲还有曾经不可一世，都随着这声将军化为了过眼云烟。 她痴痴的看着电脑，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娱乐消遣的棋子，如今也正在消遣的看着她。 那些刻着不同字的棋子们啊，此时似乎也和李天道一样不留情面的撕开了她的伪装。 “人间正道是沧桑。” 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父亲曾经说的话。 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像是一只大手一样，把她从深渊中拉出。 她的脑海中有关父亲的记忆也不停的浮现。 “象棋就像做人一样，先学会堂堂正正，才能下好让自己无怨无悔的一盘棋！” 86 成败 钱囍本可以继续下下去，毕竟李天道这次的将军算不上是真正的死将。 但她却选择了放弃，因为她觉得继续下下去，最后迎接自己的结局依然还是失败。 成败二字，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在她的心里。 输掉比赛的她，直感觉到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感，也让她学会了两个字，名为“放下”。 有时候放下不再是一种妥协，而是一种智慧。 也有的时候，放下只是为了明天能够重振旗鼓，重新开始。 人啊，就算逻辑再精密，智商再高，他也永远无法成为人工智能的存在。 而人工智能就算未来能够独立思考，他也永远无法成为人类。 有人说，人与人工智能最大的区别是人有情绪，而人工智能没有。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工智能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人可以放下，人工智能则不行。 随着钱囍出乎意料的认输还有岳剑平的弃权，李天道自然而然也成为了今天整场比赛的第一名。 东东和钱囍并列第二，孙破军第三，岳剑平则是全败垫底。 这种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也在很多人的情理之中。 东东虽然没有得到第一，但她与钱囍，李天道之战的精彩表现，也让她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也虽然她的未来依然被很多人不看好，但未来始终是未来，现在却是现在。 东东看着台下热烈的目光，她忽然突然觉得，第二名也挺好的。 也毕竟，她从这几天比赛中，学到了很多很多无法从课堂上能学到的东西。 比如坚持，勇气，还有跌倒后不气馁的心态。 就光是这些心态，便足够让她在未来的人生长路里，走的很远很远。 颁奖舞台上，灯光很耀眼，原本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投影在这群少年身上时，竟好像化为白色的长毯去指引着他们未来人生的道路。 李天道毫无疑问作为冠军，第一个走上舞台，等待他的竟是一级棋士头衔的证书，这个阻碍了万千棋手们的天堑，居然拿在手里，竟像鹅毛一样轻松。 李天道本以为，自己拿到一级棋手的头衔，会像小说形容的那样肩头沉重，但拿到手里，除了轻松以外，毫无负担。 或许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是对于前途无量的李天道来说，一级棋手只是他的开始，他的未来可是要冲击象棋特级大师这个象棋届最高的头衔。 随后走上舞台是钱囍和东东，她们也分别拿到了二级棋手的头衔证书，钱囍基本上和李天道一样，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 而东东却不同于钱囍和李天道，她手中的二级棋手证书，让她感觉到捧起来十分沉重。 为什么这么沉重呢？她仔细看着来之不易的头衔，眼角处不知不觉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个对于很多象棋天才来说，只是一个中转站的头衔，却付出了这个天赋平常少女的全部。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走到这一步，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她也好像忘记了她的象棋人生，仅仅只是开始。她唯一能记得的是，自己在许久之前曾做过这样的一个梦，梦里的她成为了职业棋手，用自己比赛赢得奖金带着父亲去了全国各地。 还让自己的父亲，过上了好日子。 虽然梦里出现的场景，只实现了三分之一，但她却控制不住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最后连嘴唇也忍不住在抖，她拼命的用双眼在舞台下寻找着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她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父亲，她终于不抖了。 她竟意外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用手臂擦了擦眼角，随后站得笔直，露出了她招牌的傻笑。 这笑容，似乎掩盖了聚光灯，霓虹灯，像是太阳一样灿烂美好… 孙破军在她们之后走上了舞台，虽然他的成绩并不是很好，但他的棋风还有决断力，也让不少棋友感觉到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大家依然用着有色的眼光，看着他，但他却十分坦然。 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失败，坦然的承认自己的技不如人。 他平静的接过了三级棋手的头衔，也暗自在心中发誓，以后会再来华夏，重新挑战着李天道，钱囍，还有东东。 他也好像明白在今天的比赛里，爷爷经常念叨的“根”究竟是什么。 …… “为什么不参加领奖？”杨铮看着大厅外的岳剑平，他主动搭话道。 对于这个小选手，他倒是有不少的好感。 因为这个拿到了“最后一名”的选手，他的身上却有着很多很多华夏普通棋手的缩影。 他执着，坚守准则，相信道义，更难得可贵的是他能够仗义执言。 只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好，遇见的对手都是妖孽般的存在。 岳剑平有些吃惊的望着杨铮，他知道杨铮是今天比赛的评委，也是东东的师父。 但作为今天话最少，也是最业余的评委，他对杨铮的印象并不深。 他犹豫了许久，问出了一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那便是——你究竟是怎么教出东东这个鬼才。 杨铮听着这个问题，他想了想下，便把自己加减乘除的方法告诉了岳剑平。 岳剑平听着这个有些儿戏的教学方法，他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只是这些？” 岳剑平过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五个字。 “当然不是，我还教她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什么道理？” “那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数学考试，有时候也不一定需要100分，先考个60，70分也挺好的。” 岳剑平听着这个回答，他又愣住了。 “为什么先考个60，70分也挺好的？100分不是最好吗？”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考100分。”杨铮顿了顿又说道：“有些时候，人们常说尽力就好了。但现实光是尽力可不够啊，人必须要有一个个小目标。因为只有一个个小目标，才能脚踏实地一步步去实现最后的大目标。” “那你觉得我今天的比赛考了多少分？”岳剑平又再次问道。 “你啊，今天至少考了80分。”杨铮笑了笑看着这个迷茫的少年。 “那我下次考90分。”岳剑平也笑了。 “再下次，我就考100分。” (本卷完) 01 新生活 东东夺得第二名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花家棋社。几乎每个认识东东的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谁又能料到一个学棋才半年多点的孩子，能在几场比赛过后成为二级棋手呢？ 铺天盖地的赞美，还有数不清的质疑，让东东的名字，第一次成为了焦点。 花家棋社门口也顺势摆放着东东真人的海报。 海报上的东东一扫往日迷茫，手中捧着的二级棋士证书加上她眼含泪光的特写，着实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路人的目光。 杨铮望着东东的等身海报，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他忽然想到了他曾经在报纸上所看过的一句话，那句话他已然记不清全句，但他还记得大概，大概是说，没人会记得第二名，人们只会为了第一名而喝彩。 但在现实中，却有着不少人会记住第二名，第三名，甚至第四第五名。因为无论是第一名还是第几名，他们啊其实都很优秀，身后也有着一段段值得传颂的故事。 有时候记不得第二名，第三名，只是因为第二名第三名还不够优秀努力罢了。 东东也因为二级棋士的头衔，生活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她每个月会有1000块钱的收入，也可以参加各地职业队，去参加象棋大大小小的比赛，用自身实力挣钱，当然比起经济方面的收入，她的未来，也是可以期待的。 虽然华夏象棋现在不能在高考中考享受加分的政策，但若是在全国，亚洲，世界级的比赛中获得一个好名次，那她未来的求学之路也会平坦许多。 更主要的是，自从东东学习象棋以来，她的耐心还有心态都得到了不少的提升，这也对于她日常的学习还有成长都会有着不小的帮助。 未来嘛，始终要交给未来才会有结果，不是吗？ “杨老师早。” 不止是东东因为象棋改变了命运，杨铮也因为东东，从小杨老师一跃成为了杨老师。 他已经有了棋社的正式编制，也因为东东出色的成绩，每个月也涨了2000块钱工资，也带上了一个初学班。 今天是他带初学班的第一天，与成年人业余班不同，他所带的初学班大多都是小孩子。 有的家长甚至还把四五岁的小孩子强制安排在杨铮班里，希望自己的孩子一两年之内，成为东东这样的二级棋士。 这也给杨铮弄得哭笑不得，这些四五岁孩子有些连象棋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家长还幻想着他们六七岁就成为二级棋士，这实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也看着这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耐心解释着象棋其实是一个循循渐进的过程，像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必须要先打好基础，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但那些家长们似乎都听不进杨铮的话，他们虽然都表面上点了点头，但眼睛里那一丝“期盼”却出卖了他们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杨铮也是过来人，虽然他没有结婚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但三十岁的他也在某些事上，慢慢了解了当初自己父亲母亲的想法，他学会了包容，学会了理解，也学会了安静。 他啊，也因为学会，才会望着这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不再劝说些什么，他也只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似乎多了些东西。 这些东西沉甸甸的，甚至比他自身的重量还要重。 初学班不好带，仅仅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杨铮就感觉到精疲力尽。 学生都很乖，也都不吵不闹，但有些年纪太小，性格太过内向，甚至连上厕所都不敢跟老师说，导致杨铮每隔十分钟就得问一嘴，有没有想上厕所的？ 这份出乎意料的细心，也让他整个上午，没有像其他初学班一样，出现着学生尿裤子的糟糕情况。 他很用心，用心的对待每个学生，也用心的以培养学生兴趣为主作为今天的第一节课。 他也只教了学生们象棋简单规则和棋子的想象力，便让这群孩子互相对战，这也让这帮初学者孩子都或多或少对象棋起了兴趣，他也感觉到自己好像摸清了老师的门道。 但做老师实在太累了，不仅要盯着所有的学生，更要平等的去对待每个学生，当杨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都感觉到自己现在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他看着神采奕奕的鹏飞，不由生出了一种年轻人精力真好的错觉。 鹏飞也带着初学班，作为大师级的职业棋手，他带初学班明显有些大材小用，但他却乐在其中。 四个初学班，鹏飞带两个，不过与学生们都喜欢杨铮不同的是，鹏飞班的学生都有些害怕鹏飞。 鹏飞教学很严格，总是要求家长必须在课后，监督学生回家至少对着棋谱练习两个小时。 在职业棋手考核过后，他的要求更加严格，也时常在鹏飞教导的初学班里，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不过，罕有家长会觉得鹏飞做的不对，甚至他们觉得鹏飞严格要求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偏爱。 不过，偏爱他们说对了，但偏爱他们自己的孩子可不一定。 棋院出来的鹏飞，只偏爱他觉得有前途的孩子，比如在记忆力，逻辑思维上突出的孩子，至于其他的孩子，他只要求在平均线上。 他崇尚的是棋院精英教育，也正因为是精英教育，他才会有些不负责任的用优胜劣汰的方式，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眼里的好孩子身上。 一对五十和一对五，明显是一对五精力留存的要更多。 他看着浑身疲惫的杨铮，他也没说什么。 他以前也劝过杨铮，不要对每个孩子都平等的付出什么，也曾跟杨铮说过，象棋看的是天赋。 但杨铮似乎很傻，很幼稚，他总觉得，家长只要把孩子交到他手里，他就必须要对所有的孩子负责和一视同仁。 虽然鹏飞不认可杨铮这种教育方式，但不认可并不意味着反对，相反，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理想主义也是不可或缺的。 世界因为包容才美丽，世界也正因为有着不同的风景才精彩。 02 不一样 杨铮在下午的课只有一节。 三点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东东的脱颖而出，不仅让杨铮在工资待遇上有所提高，更让杨铮一跃而蹴成为了花家棋社里有数的“名师”。 不光是象棋分类的老师知道了杨铮的大名，就连围棋、国象，甚至是新开的将棋社里的诸多老师也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人有了很深的印象。 一路上的“杨老师好”，不停出现在杨铮的耳边，而杨铮望着这么热情的同学还有同事，莫名在心中也多了几分感叹。 他好像已经真正融入了花家棋社，也重新回归到了社会。 他想，若是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也会为自己而感觉到骄傲。 或许，也正是随着年纪增大，杨铮看待事物的眼光还有角度也慢慢变得和他过世的父亲一样务实。 这种眼光和角度很奇妙，完全是超脱少年时期的成长，成年时期的成熟，慢慢变得有些沧桑。 在杨铮用真诚应对完那些热情的人，他在棋社门口，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 这两个熟悉的影子正是学围棋的曦曦还有那个曾和自己一样做着“临时工”的围棋实习女老师。 围棋实习女老师这半年来，好像一直就没有变过，她还在大门口勤勤恳恳记录着前来学围棋学生的打卡记录。 虽然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手机打卡成为主流，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手机。 这也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尤其在上京这个基本上全是移动支付的大都市里，没有手机甚至比出门不穿穿衣服更加不可思议。 但其实想想，也算正常。 电子支付的确便利了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但也有着不少人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去拒绝享受电子支付的便利。 曦曦就是其中之一，她很“土”，这里的土不是贬义词，只是单纯的说她十分抗拒电子设备。 这也和她家长久的教育观念有着一定关系，她的母亲对她期望很高，甚至高到让旁人都感觉到无法接受。 她的母亲从曦曦童年起，就决定培养她去成为职业围棋棋手，为此，她家电视甚至可以一年只开三次。 为了能更好的培养曦曦，她的母亲很辛苦，经常早出晚归，就连周末都得出去兼职保姆这类。 长久的压抑，也让曦曦的母亲张口闭口总是对曦曦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曦曦也因为她的母亲，性格曾一度自卑迷茫。 若不是杨铮的出现，曦曦很有可能会走入歧途，在高压的家庭教育中彻底迷失自己。 对于曦曦，杨铮很有好感。 虽然他不太懂围棋，但他能从东东的眼睛还有手上厚的出奇的老茧看出，这个少女绝对是她见过最努力的学生。 所以，在这半年来，他也十分关注曦曦。 只不过这半年来，曦曦好像过得也不如意。 她是有一定的围棋天赋，但是比起班里真正的天才来说，她的天赋可不够看。 不仅如此，围棋定段考段的难度，可以说是所有棋类中最难的难度。 全国学围棋的学子数以百万计，可真正能注册成为专业围棋手的也就只有寥寥几百人，据此可知，围棋的残酷性和专业性也是其他棋类运动无法比拟的。 就算曦曦真的运气好，成为专业围棋手，在定段赛她也很吃亏。毕竟围棋每年只有20个名额，男17，女3，录取的难度可超过考博士。 但就算知道前方路途渺茫，曦曦依旧每天都在没日没夜的练习。 或许，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围棋不仅是背负了她的未来，也背负了她全家的未来。 她对自己要求太严格，这是王富贵的评价。 同时王富贵还给她另外一个评价，那就是她的人生，注定要和很多人的不一样。 杨铮当时没有读懂王富贵的这个评价，直到他看到了东东的眼泪后，他才明白，背负一个人的希望和背负全家人的希望，生活过得绝对不一样。 曦曦今天没有迟到，或者说自从她去了进阶班后，她就再也没有迟到过。 她和东东不一样，她家住的很远很远，自从母亲多了份兼职后，她也习惯了一个人上学下学。 好在现在是夏天，就算是晚上八点，天有时候还是亮的。 她喜欢夏天的夜晚，也喜欢下学后，一个人回家。 半年的时间改变了她很多，她长高了不少，手上的茧也厚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不少以前所没有的笑容。 与东东被动的改变不同，曦曦是主动改变的。 她和实习女老师几乎同时发现了准备下班回家的杨铮，与实习女老师不同的是，她依旧叫的是老师好。 好像就算杨铮改变多大，在她心中，杨铮依旧还是那个像她父亲的男人。 杨铮看着一如既往地曦曦，他莫名的在心中多了几分羞愧。 他好像发现了，发现自己其实也变了。 东东的成功，让总是不成功的自己第一次尝到了收获的喜悦。 在这种喜悦的刺激下，自己其实也被影响了很多。 以前总是充满着激情的自己，现在总会感觉到疲惫。 以前总是爱下象棋的自己，现在已经有很久没有与人面对面的下完一盘棋。 更可怕的是，自己也爱变得找借口。 开始把疲惫的原因归功于年纪，把偷懒的原因归功于工作性质。 什么当兴趣变成职业是一种痛苦。 归根究底，只是因为自己不够热爱罢了。 “老师，你要回家了吗？”曦曦看着杨铮背起书包的样子，她好奇的问道。 “不，我想起我工作还没做完，得回去工作了。”杨铮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曦曦的头又说道：“不如我们一起上去？” “好！”曦曦很开心，自从杨铮成为了棋社里的名师，她很少能在棋社里碰到自己最喜欢的杨老师。 她也会偶尔以为杨老师会和其他老师一样，在“功成身就”之后，会忽视着自己这个小透明。 但没想到的是，杨老师依旧如此温柔，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和之前一样。 她一定要好好下棋，一定要出人头地。 不然她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个在旁人眼里甚是苦难的人生呢？ 03 沉淀啊 如果你想要成功，那你就必须每天过得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这是曦曦的围棋老师在开学前，对她所有学生所说的话。 这位老师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只有初中文化，但她却有着学历之外值得称赞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就是勤奋！ 她比棋呆子还要勤奋，也是花家棋社里最勤奋的老师。 有人曾这样评价过她，说她是现实中的“卖油翁”。 而这个评价，其实一点都也不为过。 因为只有初中文化的这位围棋老师，仅靠着父亲给的几本没有封皮烂大街的老式棋谱，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便成为了全华夏几百名职业围棋手之一。 她教导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那就是练习，练习，再练习。 就想自己一样！ 可时代在变，传统的对局练习，可比不过与电脑的练习。 就连国内最出名的围棋三冠王，都这么评价过现在的职业棋坛。 他说，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提升棋力最快的方式，就是与人工智能对局。 但想要与人工智能对局，那就必须要有电脑，就算没有电脑，也得要有性能不错的智能手机。 曦曦不仅没有智能手机，她也没有电脑，而她的“卖油翁”老师也和她一样的“一无所有”，她们仿佛是旧时代思想老旧的人，与这个新时代格格不入。 …… 杨铮的办公桌上有着电脑，但杨铮不常用，因为他教的是初学者，棋理的重要性要胜过棋路，而如今这台电脑，也给曦曦使用。 曦曦是一个乖巧的孩子，甚至比东东还要乖巧，但乖巧也让她的性格比较软弱，每次使用杨铮办公桌上的电脑，她都会小脸通红，生怕把杨铮的电脑弄坏。 王富贵。鹏飞还有老马，都挺喜欢这个害羞的小女孩，每次看到她脸红都会调侃她几句，看着她小脸更加通红，他们都会偷偷的傻笑。 杨铮看着这过于孩子气的三位大人，他除了无可奈何之外，就只能叫曦曦别理他们。 他看得出这三个人都是善意的，也看得出这三个人其实也对着他们嘴里“害羞鬼”曦曦抱着不小期待的。 杨铮也会在曦曦用电脑的时候，偶尔瞟上几眼。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围棋杨铮也只知道个大概，算不上精通，他望着黑白分明的棋子，直感觉到头昏脑涨。 但他也看得出曦曦这个小丫头，还是有一定天赋的。 短短一周，便在专业软件上，从“围棋新手”下到了“业余八段”，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登上“职业初段”。 可软件始终就是软件，上面的段位，更多只能代表着广大网友的水平，算不上权威。 但杨铮也从这款软件上，第一次看见了人工智能的可怕之处。 那是曦曦升职业初段的排位赛，一共有五场，东东两胜两负来到了所谓的“关键局”。 而这盘关键局，她没有匹配到真人，而是匹配到了职业初段的人工智能。 在这个专业软件中，人工智能只会在使用者达到职业初段左右才会出现。 它们的算力等级也是跟着段位走的。 而职业初段的人工智能只是最弱的人工智能，可就是这个最弱，却让曦曦和杨铮大开眼界。 这个最弱的人工智能，从开局就走的不是寻常路，对于接触围棋已久的曦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在开局的时候，曦曦便占据了所有有利的棋盘地形，而且她很聪明的将人工智能的后路堵死，不给他任何机会。 可到了中盘，局势就逐渐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只见人工智能所持的白子在中盘以意想不到的算法，与前局占优的曦曦下了个平分秋色，并且白子隐有势头会在后面几手数量上胜过黑子。 而曦曦则不以为然，因为象棋和围棋都有句老话，叫做前面多少手就能看到最后结局。 明明人工智能前面劣势这么多，想要翻盘无疑是天方夜谭罢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结算的时候，曦曦却落后了人工智能一目半。 这种结局对于曦曦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那。 这也是人工智能真正的可怕之处，让所有挑战者输得一头雾水。 曾经国内最著名的围棋棋手，曾这么形容人工智能，说与人工智能下棋就像和“神”下棋一样。 因为只有神才会赢得不留痕迹。 虽然仅仅是短暂的观看，但人工智能的强大之处，也让杨铮心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欲望。 回到家的他，久违的打开了天天象棋见，与人工智能下了一盘棋。 那一盘棋，他是抱着学习态度去下的。 去研究人工智能的算法，但天天象棋见，始终还是一款娱乐为主的软件，人工智能的难度还有算法并不高。 他压根就学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人工智能比起人类棋手来说，更加舍得。 一般的象棋高手，或者说是接触象棋许久的人，都会明白“車马炮”这类的大子和“卒”这类小子的价值。 在对弈时，大家的惯性思维，都是舍弃小子，也不愿去主动送大子。 除非这枚大子的丢失，能带来更高的价值。 可人工智能，好似不会太过计较大子小子的棋力，他每一步棋都是为了最后终盘作为铺垫。 或许，这正是人工智能真正的可怕之处。 它的长远性，永远无法被计算。 可是，现有的象棋软件，除了几款极其专业的——专供职业选手使用的，大部分都只是初级人工智能或是残局高手。 他无法去窥见人工智能除了远见性外的其他优点。 他也好像终于理解到为什么现在职业象棋人都会如此仇视着人工智能。 只是此时，杨铮心中却多出了几个疑问。 其中一个疑问就是与人工智能交手，真的能够提升职业棋手的棋力吗？ 长远性这个东西，可不是交手才能掌握到的，必须要有日积月累的积累。 还有岁月的沉淀。 到底人工智能还有什么优势呢？ 杨铮决定明天找鹏飞去问问。 04 科技改变人生 “你想用我的账号下棋？”鹏飞有些惊讶。 这几天杨铮的改变，也被他看在眼里，虽然他和杨铮的岁数相差十岁，但他也把杨铮当成自己人生里的“挚友”，他很干脆的把自己的账号借给了杨铮。 职业棋手训练的软件，可不是天天象棋见这些商业软件能比拟的，据说职业棋手训练的软件可是象棋协会找全国最顶尖的科技公司定制的。 不仅包含了古今中外所有的华夏残局棋谱，还有着最先进的人工智能，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亮点。 就是这款软件每个月月初，都会由人工智能自己推算三张新残局棋谱。 众所周知，残局棋谱在某种意义上，是训练棋手逻辑、速算、记忆力的最好训练方式。 五花八门的残局棋谱锻炼的是职业棋手的专业性和权威性，甚至有些棋谱，为了将军，要走上十七步马，十五步卒，可谓是业余棋手很少能接触的“专业领域”。 不仅如此，由人工智能自行推算出的残局，则是更能突出一个“逆”字，逆向思维，逆向逻辑，这种“逆”也是历史上残局棋局很少能展示出来的东西。 “你问我，为什么最近一个月没有任何对局记录？”鹏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因为越专业的东西越枯燥，带来的收入也越一般。”鹏飞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杨铮真正的原因。 自从天天象棋见的横空出世，不少职业棋手都放弃了更加专业枯燥的职业软件，转战去天天象棋见里。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钱”与“名”二字。 一般的职业棋手，一个月收入也就几千，成名已久的象棋高手，也更多的是靠着比赛挣钱。而天天象棋见，门槛低，收益高，哪怕只是最底层刚入行的职业选手，只要每天花费六七个小时直播下棋，也可以月入过万。 这无疑是对传统的一种冲击，但这种冲击，也在某种意义上改变了很多底层棋手的命运。 也难怪鹏飞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在这款商业软件上，这不，短短几个月，鹏飞就在天天象棋见上就积累了一百多万粉丝，直播一场收入也是轻轻松松过千，比起老老实实的参加各类比赛要挣得多。 或许，未来象棋的趋势，也会和围棋一样，更多的是把全力放在线上比赛吧！ 杨铮也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用了欢欢的账号打了几十把比赛，他也顺利的把账号提升了好几个段位，粉丝也到了三十万，很多经纪公司也找过杨铮，想要签约他，但最后都被杨铮拒绝了。 一是因为他心中还是膈应着老东家，二是他发现长期沉迷于商业软件，棋力提升还是有限。 他已经达到了瓶颈，这段时间职业棋手考核评委的身份，也让他明白，想提升棋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和高手对战。 而天天象棋见，为了留住用户以及让象棋棋手有更好的体验，他的匹配机制也有着问题。 除此之外，悔棋，复盘，还有人工智能自动托管以及“神之一手”的付费机制逐步的出现，也让杨铮觉得更加专业的软件或许会更好！ 下午没有课的时候，杨铮用鹏飞的账号，体验了下最为专业的人工智能。 他下了三盘最高难度的棋，毫无意外的，他都输了。 他输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稀里糊涂，但复盘的时候，他才明白，最为专业的人工智能比起普通人工智能到底差距在哪。 最为专业的人工智能，根本不需要计算得失，他从第一步就已经有了个极其特殊的算法模板，足以应对所有棋路的变化。 不仅如此，专业人工智能的每一步送子，都是陷阱，无论碰不碰，陷阱就摆在那，自己迟早要踩上。 这种设陷阱的精算下法，杨铮可从来没见过，他估计就算老周与这么善于算计的人工智能下棋，胜率也不会太高。 他还发现，整个下午自己虽然只是下了三盘棋，但自己精力还有体力差不多已经见底了。 这也是专业人工智能最可怕的地方，他中盘每一步棋，都得让对手花费大量体力和精力去计算，然而身为机器的他，则丝毫没有体力的限制。 杨铮好像也从与人工智能的交战中，体验到鹏飞所说的枯燥还有乏力了。 他有些疲惫，疲惫的躺在沙发，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变得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败无所谓，尤其对于不算职业棋手的自己来说，失败可以认清自己，让自己的棋力快速成长。但败给最高级的人工智能，则是让自己感觉到有一些无可奈何还有惆怅。 他莫名的想起，在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魔兽争霸三正是最流行的那年，几乎所有男同学们都会用单挑几个疯狂电脑来作为自己下课后的谈资，也在同学们的聊天中，当时还算小白的杨铮能够找寻方法，套路去战胜疯狂电脑，彰显着自己的不一样。 可时过境迁，如今面对着最专业的人工智能，自己好像找不到任何方法去战胜，在打开专业软件的排行榜，几乎那些知名的象棋大师，面对着最高难度的人工智能，好像都束手无策，哪怕是他听过最厉害的除了老周以外的象棋特级大师，面对人工智能的胜率也都不足三成。 看着这个结果，杨铮不由得怀疑起了人生。 既然人工智能这么强势，那华夏象棋乃至华夏围棋，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四周，那些在他认知里，算得上是象棋高手的职业棋手老师们，也几乎都和鹏飞一样沉迷在更简单，更具有商业价值的天天象棋见里。 看到四周他莫名有种悲上心头的感觉，感觉到华夏象棋大概率也和围棋一样无法战胜人工智能了，既然无法战胜，为何自己不能舒服一点，去选择更简单的生活呢？ 或许想到这里，杨铮浑身感觉到一片轻松。 他好像妥协了，也好像终于顺应了这个浮华的时代。 “象棋大师赵天泽发来了挑战邀请！” 在杨铮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专业软件里突然传来了一条对局消息。 05 方仲永 杨铮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赵天泽象棋大师的名号，不过基本上都是些很负面新闻报告。 在那个象棋为王的90年代，赵天泽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象棋大师，他年轻，棋力高，更主要的是他的象棋态度很好，因此他也被很多棋友亲切的称之为“棋痴”。 可在90年代末，赵天泽在一次对外象棋交流国际比赛中，连输韩、泰、越三国的顶级象棋选手，让华夏象棋队第一次在团体赛中，丢掉“四连冠”的王座，成为了当时国内最轰动的体育新闻。 若真是技不如人，以当年的网络环境，网友大概也会宽恕赵天泽大师比赛的失利。 毕竟，当年的赵天泽可正处在青年时期，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没到象棋棋手的巅峰期，失败说不定会让赵天泽大师知耻而后勇，未来能达到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可在一个月后，又一条劲爆新闻席卷了整个象棋圈，那就是“现代伤仲永——赵天泽”的新闻报告。 在那条新闻报告里，赵天泽是一个浪费天赋的人，虽然他的确有着超越很多棋手的天赋还有才能。可他生活却放荡不羁，玩性很大，在参加国际比赛前，他基本前一周，天天流连于迪厅舞厅。 在那个年代，这条消息无疑是让很多棋友感觉到愤怒，就连杨铮的父亲那么好的脾气，都在看完那条新闻后骂骂咧咧。 那时，也正是象棋协会改革的年代，赵天泽不仅被免除了象棋大师的头衔，还被勒令禁止十年内，不允许参加任何职业棋手考核和职业赛事。 这种惩罚是严厉的，也是象棋协会里最让人绝望的惩罚，因为这种惩罚表面上给了赵天泽一个可以重返职业棋坛的机会，但也彻底杜绝了赵天泽重返象棋大师的希望。 也毕竟，十年后，赵天泽已经年近五十，就算重返棋坛，他的精力，还有算力也都会错过年龄的巅峰。别说大师，甚至一级棋手都够呛。 在他被赶出棋坛的十年间，也有一些有关于赵天泽的报告，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傻了，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说赵天泽死了。 十年后，被很多人淡忘的赵天泽，以四十七岁的高龄重返职业棋坛，可是，十年后，大家都不喜欢象棋了，也不会关注这个曾经的“方仲永”。 但是又十年后，杨铮却意外的看到了这个所谓的“方仲永”，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方仲永”居然会在现在重返了大师段位。 杨铮有些好奇的点开了赵天泽的对局记录，他很快便沉默了，因为赵天泽近一个月的对局记录，居然超过三百盘！这证明的是赵天泽每天都至少要下十盘棋！ 他已经快六十了，体力精力也不如年轻人，杨铮也是刚刚经历过刚刚高强度对局。 他很明白，哪怕像自己这样的年轻人，每天最多也就只能下上七八盘高质量对局，而这位“方仲永”却每天能下十盘以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力和毅力才能支撑他这么努力的下棋？ 再看看赵天泽的对局胜率，总棋数一万三千四百三十二盘，总胜率51%，这个看上去只是由单纯数字的数据，杨铮只感觉到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很少会去拿自己和别人去比较，除非对方真的优秀的让自己感觉动容，他才会去和别人比较。 而这次比较，他输得一塌糊涂，他也好像除了年纪比赵天泽小点，心态，意志，还有毅力乃至于思想都不如他。 赵天泽没有继续像杨铮发起对局邀请，他的头像只是落寞的在鹏飞一片漆黑的好友频道亮着。 仔细瞧去，赵天泽的头像也和鹏飞这些职业棋手不同，鹏飞他们这些职业棋手是选用自己最合体的照片作为头像，而赵天泽的头像，却是一副漫画。 漫画里画的是一个长脖子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袍，手中捧着一本书。他的眼神也是微闭，似乎瞧不上任何人。 虽然漫画头像是这样让人初看便感觉到不适，但杨铮却隐约觉得，这个头像不但不是表达着赵天泽大师看不起别人，反而只是警示，警示着自己不要瞧不起任何人。 杨铮望着这个头像，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 十几分钟过去，赵天泽大师的头像依旧是亮的，似乎他找不到对手，也似乎，这个软件只剩下他和冒牌鹏飞两个对手。 杨铮终于不再瞪了，他主动邀请了赵天泽大师进行对局。 不过，杨铮接触这款软件仅有一天，这一天也基本是和人工智能对局，他不清楚与人对局的规则，直到赵天泽大师接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和他进行的随机残局模式。 随机残局模式，颇有些意思，他是随机生成的，不同于大家以往看的练习残局，这种残局胜负全看剩的棋子，属于运气棋。 不过越是看运气的对局，越是考验棋手的应变和逆向逻辑能力。 杨铮运气不错，不仅是红方先手，还有着車马炮三枚大子。 而赵天泽大师则是运气极差，他没有車也没有炮，只有两枚盘河马。 但他的卒却比杨铮多上了两个，虽然局势看上去杨铮占优，但杨铮并不敢有着丝毫的大意。 因为他面对的可是一位从低谷走上巅峰的真正的象棋大师。 他很谨慎的在前期布局了防守的阵容，而赵天泽大师似乎看不到己方的劣势，他以卒为进攻中心，双马为辅，他的进攻方式出乎意料，但很契合这盘随机棋的名字——“哀兵必胜”！ 杨铮和赵天泽互相试探了几手之后，双方便很有默契的同时选择了进攻。 杨铮子力的优势，是看得见的巨大，他可以凭借三枚大子，有效的冲进对方的阵营，每次他的冲击都能带走了一枚小卒。 三轮冲锋过后，杨铮似乎毫发无损，而赵天泽大师连丢三子，明显大势已去。 可他却依旧选择进攻，他那仅剩的一枚小卒，在身边的同伴掩护下，终于突破了杨铮层层包围，直冲中宫。 虽棋不言，子无声，但杨铮望着这枚挺进中宫的小卒，他的耳边似乎漫着无穷的杀声！ 棋盘外，鹏飞刚结束了自己今天的直播，他有些疲惫的走到窗前，他轻轻拉开了窗帘。 只见到满天的乌云，他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该死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他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侧过头无意的看向杨铮，却看他时而笑时而紧锁眉头，等到鹏飞定眼望去，又看杨铮昂头大笑，只喊着痛快二字。 06 传承人 杨铮终于感觉到久违的快乐。 随着他的棋力越来越高，遇见的对手也越来越强，胜负这两字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麻木了他的神经，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沉迷于一盘普普通通的象棋对局之中。 赵天泽的棋力不算高，在众多的象棋大师之中，他现在所展示的棋力只能勉强算得上二线。一是因为他现在的年纪过大，体力和脑力不如以前；二是因为他的棋风大开大合，属于万年不变，进攻杀伤力极强，但防守薄弱，属于很好被针对的棋路。 但就算知道赵天泽的弱点，想要赢过他，可并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残局对局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它不同于全盘对局，人和尤为重要。 虽然杨铮占据了先手的“天时”还有“車马炮”的地利，但他却差了一个“人和”。 赵天泽是一个大开大合的棋手，他的大开大合也让他的每一枚棋子身上都有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这种看不见的气势，更让杨铮第一次感觉到下棋应有的惊险刺激。 这种气势不仅能影响己方其他的棋子，也能影响对手的棋子。 虽然旁观者只觉得黑方有些鲁莽，但只有身为对手的杨铮才能知道，这不是鲁莽，而是“有勇有谋”。 他仿佛再这盘普通的对局中，看到了第一次和棋呆子下棋时，那些黑脸的士兵，他也仿佛在这盘对局中，清晰的看到了懦弱的自己。 面对着那枚最后突围过来的小兵，他的老帅似乎在中宫大殿内恐惧着什么，是恐惧着小兵手中的长矛？还有恐惧小兵身上的冲天煞气？ 杨铮不知道，他只是麻木的按照老帅的要求，让那只已经冲进敌群的高头骏马，还有那看上去势不可挡的战车，中途折返，回来斩掉那枚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卒。 当象棋变成将帅之间的攻守，当一枚棋子可以影响全局战况之后，象棋的胜负往往会变得惊心动魄，触目惊心。 当那枚决定胜负的棋子望着周遭对于他来说四面楚歌的绝境时，他的选择依然是冲锋，冲锋，再冲锋。 这一枚小小的棋子，身上写满了杨铮从未见过的骄傲，也正是因为这份从未见过的骄傲，杨铮终于醒悟了。 原来，象棋还可以这么下，人生还可以再跌倒跟头后重新再来。 人生的结局永远不是一件事，一个过错，就能决定的。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一件事一个过错，错过自己的人生，提前谱写好自己的结局。但也有极少数人会在过错错误中找到重头再来的勇气，只要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人生还是可以继续，结局也可以改变。 杨铮望着这枚小兵，他重新认识了赵天泽。 不同于当年媒体铺天盖地的报告，也不同于后来大家对于赵天泽“伤仲永”的评价。 屏幕后的赵天泽，永远是赵天泽。 …… 杨铮最后还是赢了，他赢得很有成就感，因为他觉得自己击败了一个在自己心中视为巨人的对手。 但同样，他也只是用击败去形容。 他明白，对面的巨人，绝不会被击倒。 在杨铮准备退出软件时，对面的赵天泽又主动发来了消息。 他很睿智的察觉到对面的对手，绝不会是鹏飞，甚至不会是任何被记录在案的象棋大师。 也毕竟，岁月，除了年纪还有衰老外，也给了赵天泽与众不同的判断力。 他判断杨铮是一位“民间高手”。 在赵天泽丰富的人生里，交手最多的就是民间高手，这一切也只是因为他曾流浪十年在各个城市的公园里。 他与天与地，与那些不被看好的业余棋手们下棋，也在他们身上学会了不屈还有勇气。 他曾见过一位没有双手的中年人叼着筷子下棋，他似乎对自己身体上的残缺没有抱怨。他也曾见过一位身患绝症的青年人，在母亲的陪伴下来到公园下象棋，那个青年人啊，总是满脸微笑，虽然他的眼睛里有着对自己生命的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充实着希望。 也因为接触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赵天泽才会醒悟过来，有着重头再来的勇气。 看到杨铮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他很热情的和杨铮攀谈，杨铮本不喜欢热情，但赵天泽似乎有种魔力。 让他想起了王不悔，那个总是喜欢悔棋的小老头。 他和赵天泽聊了很多，聊了象棋，聊了人生，当然更多的还是听他分享自己的象棋心得。 杨铮很吃惊，因为除了老周以外，他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毫无保留的传授自己有关于他的象棋心得。 那用岁月刻画的心得，永远是人工智能无法教会的东西。 “为什么？”杨铮一边消化着赵天泽的象棋心得，一边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为，象棋需要有着传承。” 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却让杨峥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一直都知道传承二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也在很多视频平台看到过有很多着“传承”旗号，实际上却做着“坑蒙拐骗”勾当的骗子。他也一直以为，传承会离自己很远，但从未想过，传承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 此时杨铮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当然更多的还是莫名涌上心头的惆怅。 他不由的开始思考着传承的意义，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传承是什么？”杨铮打出这五个字后，他忽然开始后悔。 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你看，现在的影视文学作品，总是用着传承作为噱头，再加上悲伤的结局，给人一种悲观的情绪。 传承是什么呢？ 是遗忘？是记录？是过去？又是曾经？ 杨铮看着眼前的聊天框，他笑了笑，或许在现代这个社会中，传承是什么压根就不重要。 因为，这是个无法揣摩的时代，旧的逝去，自然也会有着新的替代品。 但赵天泽似乎对传承二字特别有研究。 因为他给出杨铮的答案，是他从未见过的答案。 而那份答案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精神。 07 所悟 虽然杨铮对于赵天泽大师所说的传承就是精神的这个说法，并不是很认同。 但他却隐约感觉到这几日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那种感觉就像长久盯着时钟上不停行走的秒针分针后的空虚感。 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排解这种空虚感，他盲目的以为自己能用下棋去弥补。 这几日，他每天都下棋十多盘，至于象棋最重要的胜负，似乎在下棋的途中变得不再是那么重要。 这几日，他也和赵天泽大师交手了四五次，失去了胜负欲的杨铮，自然战绩也算不上好看，但他却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达到瓶颈的棋力，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种感觉很玄妙，玄妙到无法用任何文字去形容。 这大概就是“道法通明”的感觉。 现在的杨铮，只看对手开局，就能大致判断出他之后会使出什么类型的杀招，也能精准的预测对手的走势。这种变化，其实还得归功于赵天泽大师传授给他的象棋心得。 赵天泽大师这前半生颇有些意思，他是师从南派鸳鸯棋大师于悦晴门下，从小练的是鸳鸯马和各类马式杀法套路，棋风飘逸灵动，在那个时代算得上是“象棋小家”，但自从被剥夺大师资格后，他的人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他流浪过，在各个城市公园里与街头好手较量过，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很多民间高手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套路，基本属于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那种大杂烩下法。 身为曾经象棋大师的赵天泽，本以为这些大杂烩般的街头棋手都是一群难登大雅之堂的凡夫俗子，赢他们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易事，但很快他就尝到了街头棋手的厉害。 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他下了整整五十年的象棋，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象棋训练，但他却摸索出自己的象棋套路。 而那种象棋套路，正是针对不同对手的攻心下法。 面对着谨慎的对手，他用着大开大合的下法，面对着急性子的对手，他又用着慢吞吞的局部防守下法，表面上看，他的攻心下法算不上什么，绝大多数的职业选手都能做到，但做到可不一定等于能赢。 而这位老大爷却能一直赢，至于原因就是他看的更深，深到可以看透一个人内心的想法。 这种算计，可不是单纯依靠着算力去谋划，他更多的还是关于“人性”的研究。 他第一眼就看出了赵天泽的心高气傲，所以他的第一盘棋就故意输给了赵天泽，等到第二盘棋的时候，他利用着“骄兵必败”的心理，用紧密的防守生生拖住了赵天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等到赵天泽乱了阵脚，他在慢悠悠的转攻为守击败了赵天泽。 这大概是赵天泽输得最憋屈的一盘棋，就好比上学时尖子班的第一去差生班考试，明明可以碾压全班，但是因为心态问题，考了个倒数第一那般不可思议。 不信邪的赵天泽又和老大爷下了几盘棋，当然最后的结局也都是输。 赵天泽似乎在当时有种错觉，就是自己压根不会下棋。但老大爷望着迷茫的赵天泽，他一语道破了赵天泽失败的原因。 他说，赵天泽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自己想要什么。 也就因为这句话，赵天泽才会反思自己，也会认清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继续下象棋，也想要重新证明自己。 人只要弄清自己想要什么，他就绝对会有着跌倒后爬起来的勇气。 人也只要弄清自己，想得到什么，他绝对也会想自己如何才能去做到！ 这也是赵天泽象棋心得的主旨，想到，做到，才能得到。 但赵天泽的象棋心得，并不是完美的。 他的心得，除了道理之外，还突出了一个攻心术，以前杨铮也和老周讨论过攻心术，并且拿出了和赵天泽十分相似的李大爷作为比较。 但老周却对着攻心术还有李大爷，评价并不是很高。 因为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也仅仅只用过一次攻心术，也就是那一次，让他的人生里多了些许遗憾。 尤其是当老周棋力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后，回顾那场棋局时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因为对手难遇，错过了，或许这辈子再无可以给他压力和让他陷入绝境的对手。 再加上，他也知道，现在的攻心术对于强大的人工智能还有最顶级象棋高手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攻心术自然他也不看好。 但就算他不看好，他作为老师也得让杨铮去了解。 他也只是简单的讲解了攻心术便让杨铮自己去悟。 可杨铮天生性格偏执，还有些认死理不知变通，不然他前任的老板，也不会送他那本《人性的弱点》。 随着杨铮棋力越来越高，他的心境始终还是差点，这也导致他的棋力很容易陷入一个瓶颈。 赵天泽的出现，让杨铮认清了很多东西，他也反思着自己。 他发现自己缺失的东西，其实很多。 归根究底，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他的人生要求很简单，只需有一份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还有健康的身体便足以。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以得到。 他所谓的简单，看上去只是很多人生活的最低标准，但实际上，这却又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尤其在这个风云莫测的时代，人的欲望越来越低，生活也变得越来越没有追求。 大多数人在这大环境的影响下，变得只会看到眼前，而不会去思考着未来。 时间往往也是最公平的东西，他公平到他的每一分一秒，都会在每个人的人生里留下轻轻的一笔。 当人的生命无法承受岁月的洗礼，那些笔画刻印着是每个人的一生。 人活着不应该只有最基础的生活要求，应该要有梦想，还应该要有追求。 或许也应该要有赵天泽所说的精神吧！ “传承是精神？”杨铮反复的念叨着这五个字，他看了眼眼前飘红的战绩。 内心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东西。 “继续吗？”他打字等待着赵天泽，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在得到赵天泽肯定答复后，他活动了手指，眼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08 木子杯 “你的棋，下的很好。” 老周平时很少夸赞杨铮，因为在他的眼里，杨铮虽然棋力进步很快，但总是缺少点“灵性”。 可今天的杨铮，棋不仅多了几分灵性，更是极具韧性。 他很惊讶，因为他实在猜不出，杨铮是怎么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弥补了自己的缺陷。 但他终归是欣慰的。 因为，以现在杨铮的实力，足够去改变些什么。 “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又是一盘棋局的结束，老周最后确定了杨铮已经蜕变的事实后，他缓缓的问道。 “不知道。”杨铮老老实实的回答完后，他没有说话，自从遇见了赵天泽大师后，杨铮也逐渐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无论输赢，他都会在脑海里复盘着刚刚的对局。 “你应该知道象棋最重要的赛事吧？”老周看出了杨铮在复盘着刚刚的对局，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量。 “您是再说象棋甲级联赛？还是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又或是亚运会？”杨铮抬起了头，他的眼神里忽然多出了一丝疑惑，他不明白老周为什么要说起这个。 因为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业余棋手，而这些最高赛事只有最优秀的职业选手才能参与。 老周也似乎看出了他眼神里的疑惑，他笑着回道：“虽然这些赛事都是国内最具有职业特征的顶级赛事，但在我眼里，最重要的赛事，就是木子杯全国业余象棋大奖赛。” “啥？”杨铮没有反应过来，他不仅没有听说过这种赛事，就连他身边的象棋从业者还有媒体也没有提及过。 而且业余大赛这四个字，听起来就没有什么挑战性，已经入行快一年的杨铮，很清楚职业和业余棋手的实力差距，哪怕的确有着高手在民间的这种说法，但象棋最顶尖的高手，95%以上都是职业棋手。 “正是木子杯全国业余大赛，在这场业余比赛赛事里，它的规则不限年纪，也不限身份，甚至三四岁的稚童和八九十岁的老人都可以参与。而且这个比赛分地区，只有地区前五才能参加最后的团体比赛。至于为什么它的名声不显，只因为这场比赛之前的冠军奖金只有寥寥几万，而且全都是由民间的象棋爱好者东拼西凑众筹出来的。” “不仅如此，它还不同于其他的象棋赛事，它以往只专注比赛内容和比赛结果，从不重视宣传。而这一届的木子杯业余大赛却和以往不同，他会和棋院还有象棋协会联合举办。” “联合举办？”杨铮莫名的想起了王一凡，还有象棋协会里的其他大佬，他只觉得这么小的民间比赛应该不值得这些大佬去插手。 也毕竟，相比于木子杯这种没有名气的业余比赛，他们更应该和目前能带给职业选手更多收益的天天象棋见去联合举办。 除非… 老周也在此时看出了杨铮心中所想，他接着说道：“因为，这次木子杯和以往比赛不同，地区前十将会直接晋级为职业棋手。” 杨铮听完了老周的解释，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成为职业棋手，那对那些奋斗十多年才考上职业棋手的人公平吗？” 杨铮怒从心来，难得冲动的反驳了老周。 他知道，这种赛事，肯定也得到了老周的许可。 如果职业棋手的含金量从高变低，那对得起那些为了这个目标，奋斗十几年的职业棋手吗？ 他也想起了在那些比赛中，因为一局之差错过职业棋手段位的“失落人”，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杨铮不仅学会了冲动，也学会了冲动过后的冷静。 这是年纪带来的，也是所谓的“成熟”。 老周没有说话，他也明白，这种赛事肯定会对以往的职业体系造成巨大的冲击。 若是王不悔还活着，他绝不会这么做，自己也不会同意。 但王不悔的离去，让他明白了很多，也让他学会顺应这个时代。 老周学会了手机，学会了上网，学会了在网上下棋，更学会了用另一种视角去看待时代的变化。 门槛降低，自然会吸引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还有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门槛降低或许会对老一辈职业棋手不公平，但也能改变象棋即将面临的青黄不接现象。 其实，无论是象棋还是其他冷门传统文化，之所以不能在高考中加分，就是受众率太低。 虽然象棋贵为华夏第一大棋，但在很多做教育的人眼里，他的重要性不如围棋，主要就是受众率太低，覆盖的地区除了华夏本地之外，几乎没有。 所以，这种冒险改革，在老周眼里是值得的。 不仅如此，老周还知道，象棋协会之所以会如此重视今年的职业棋手考核，也是为了降低之后职业棋手的要求做铺垫。 他不由的开始佩服着现在象棋协会会长的远见，也理解杨铮的想法。 因为在这个消息刚刚宣布时，几乎半数年轻棋手都投了反对票，但好在最后他们想通了，也渐渐的投了同意票。 也几乎所有从事象棋职业的从业者，都是真心喜欢华夏象棋，正是因为喜欢，热爱，他们才会愿意牺牲。 虽然这个时代注定会淘汰很多东西，也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看上去也变得越来越自私。 但哪有什么“自私”，为什么看上去自私，只是有着相当一部分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让更多人过得更好而已。 “也难怪，职业软件上没有多少职业棋手在下棋。”杨铮也慢慢接受了这种看上去不合理的改革，他忽然理解了鹏飞他们这段时间的突变，面对着改革的冲击以及职业棋手含金量的降低，积累粉丝还有做好应对出路的准备也是人之常情。 “您是要我去参加木子杯吧？”杨铮也反应过来了。 “你难道现在也不愿意成为职业棋手吗？”老周反问道。 “你难道就愿意这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下棋吗？虽然业余棋手的生活也十分精彩，但我敢保证，职业棋手的世界，更精彩！” 老周笑了起来，他明白杨铮大概率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因为这场比赛的出现，也代表着华夏象棋的崛起。 只要心中热爱着象棋的选手，绝对不会拒绝更为精彩的象棋世界。 “我同意。”杨铮这次没有犹豫，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他心中莫名的多了份期待。 …… 赵天泽大师，虽然年近六旬，但他看上去却像四十多岁的青壮年男子，他瘦削，满头黑发，眼神如鹰的盯着刚刚到手的通知。 这次象棋协会的改革，他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改革居然会让象棋直接成为高考中考加分的项目。 在许久之前，除了全国大赛前六名有着加分选项外，基本上象棋就是被教育体制定为玩物丧志的休闲游戏。 这次改革，也让他想起了自己除了媒体报告外，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其实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外表上的不羁只是他带给外人的错觉。他也很少饮酒，更不会在关键比赛之前饮酒，除非是发生了极度悲伤或是高兴的事儿。 他想起在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年，他最好的朋友因为输给了人工智能，最后选择了轻生让人惋惜结局。 也因为知己逝去，他才会买放纵过度后的输了比赛。 然而，这是借口，也是他花了许久才明白的道理。 真正的战士，永远只会化悲愤为力量，而不是以悲愤为借口去宣泄自己内心的欲望。 今天也正是老友逝去二十年的祭日。 他坐在坟前，将几瓶白酒，撒在草地上，他坐在地上，和老友诉说着趣闻。 他说他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小子，和他很像。也说着现在的人工智能越来越强大，未来的人工智能也只会越来越难超越，但他还会继续去挑战。 他还说，自己也变了，也越来越爱和人讲那些曾经让他感觉到羞耻的大小道理，他希望自己能够改变什么，但大概率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下午，他说的很杂，也语无伦次，但他相信无论是他还是自己的老友，肯定也会很开心。 “对了，你的小徒弟，现在也成为了象棋大师，还被人叫成棋呆子。” “这次改革，也是这个呆子极力推崇的，也不知道一个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样，都不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人，为什么脑子会转变如此之快。” “若是你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也会像以前一样去骂骂咧咧的去反对新政策。” “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始终只能改变自己，很难去改变整个世界。” “时代这个东西，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因为时代创造了无数机遇，但我们穷极一生都追不上时代的脚步。可我却在追逐中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追上时代的脚步呢？只要我们脚踏实地，无愧于心就够了。” “至于未来，总会有人接替我们去守护着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 赵天泽虽然没喝酒，但他说完这些话后，脸上却红彤彤的，好像这些文字就像几壶烈酒一样，让他感觉到前方还是有着期待的。 “走了走了，明年再来看你，回去下棋了！” 09 理想主义者 杨铮这人有个优点，只要决定去做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中途而废。 虽然他的人生里也有着失败，但他却从不缺乏失败后重头再来的勇气，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大概率还是这样。 杨铮问了老周木子杯的日期之后，便开始每天加练。 三十一岁的他，突然期望着比赛。 …… 象棋协会和棋院还有民间联合举办木子杯的消息，也让全国的象棋爱好者看到了希望。 尤其是大龄超大龄的象棋爱好者，谁又不想去成为职业象棋选手呢？ 就连幸福公园四大天王看着这个消息，都摩拳擦掌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有时候，一个渺茫的希望，却可以改变千百万人的一生。 老李，老张，瘦猴，这幸福公园里真正意义上的铁三角，在刚刚报名完比赛后，就幻想着自己成为职业棋手的未来。 甚至爱做梦的老李，还打算让自己才八岁的孙子去参加木子杯的比赛，他想，说不定自己的孙子，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天才象棋神童呢。 说起老李的孙子，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象棋神童，在别的同龄人都尿裤子画地图的时候，老李家的孙子就已经会用当头炮马儿跳的小套路。 在七岁时，更是拿到了他们学校举办的象棋比赛里的冠军。 只可惜，老李他们家得家庭条件实在不好，炼了一辈子钢的老李，在时代的洪流下无奈的下了岗，之后做了些小生意，不仅被坏人骗走了自己几十年来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而他那望子成龙的儿子，从小就有些偷鸡摸狗的坏习惯，不仅最后进了局子，就连老李的儿媳妇也受不了这种永远看不见希望的日子，丢下了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可惜老李七十五岁的高龄，还在大街上一边蹬着所谓的特色三轮，一边还着债还供着孙子上学。 虽然生活并不善待老李，但老李却总能在这好似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找寻到快乐。 老李总是说自己是理想主义者，也虽然文化程度不高的老李，并不知道理想主义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却能每次因为理想主义这四个大字，而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老张，瘦猴还有幸福公园里的诸位，都知道老李的不容易，他们也曾有过无数念头想要帮扶老李一把。但老李这个人性格很倔，他不像以前的公园人精李大爷那般容易变通，他是一个很迂腐又有着强烈自尊心的慢人，他认为自己只要还能蹬得动三轮，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惠赠。 可就脾气又臭又硬的老李，还是有着一个软肋，那便是他的孙子，他不想他的孙子和他一样没有出息，他想让他的孙子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每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可不是那么好去成为的，因为在他们的身后，都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人，老李也在默默付出，他望着自己认识的，可以说是唯一“前途远大”的杨铮，他也曾低着头问棋社收费如何。 杨铮他看着老李那双躲闪的眼神，他如实的告诉了老李棋社学生收费的标准，可他也撒了谎。 说棋社会对着有天赋的学生，免除学棋的学杂费。 这是杨铮杜撰的，但这也给了老李希望。 老李觉得他的孙子绝对是有天赋的，他几乎在那天后天天带着孙子来幸福公园下棋。 也看得出他的孙子的确天赋不错，虽然下不过公园里的大人，但也在稳定进步。 而这次木子杯的比赛，也让老李幻想着孙子的未来。 但老周，作为融入这个小圈子的“第五天王”，他并不是很喜欢老李这个理想主义者，也不看好他孙子的未来。 尤其是随着下棋频率越来越高，老李的孙子明显眼神里多了点不耐烦，更让老周觉得老李他孙子并不适合走象棋职业的这条路。 老周，是一个暴脾气的怪老头，除了下棋圈子里的棋手，他现实几乎没有太多朋友，而且随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他看的也是越来越通透，他连生死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提这些理想主义者虚无缥缈的美梦。 不过他并没有当面对老李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是他有些同情老李，二是他可怜老李他孙子，因为老周觉得这么小的小孩就被强加于大人的梦想，终不会成什么大器。他只是跟杨铮提及过几句自己并不看好老李孙子的事。 可老周没想到，杨铮似乎很看好老李的孙子，虽然他也看出了老李他孙子眼里的不耐烦，但他却笑着说老李的孙子很喜欢象棋。 因为在自己比赛输了后，这个孩子会主动复盘，找寻原因。 这是很多人学不到的天赋，也是很多人失败之后一蹶不振的原因。 承认失败，看清失败，才会让自己未来在跌倒后不乏勇气爬起来。 老周看着杨铮，忽然觉得他变了很多。 以前的杨铮虽然品性和下棋的悟性不错，但始终缺乏了一双看清事物的眼睛，现在的他不仅能看清很多事，更能看清自己。 虽然老周很好奇，但他没有问，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杨铮的这种改变始终是一件好事。 “带给人希望的人，往往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期待的人。” 这是杨铮这半年来下棋的感悟，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将会改变他一生。 像老李这样理想主义者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据不完全统计，报名木子杯的业余象棋爱好者，早已超了百万。 这倒是给象棋协会还有棋院出了难题。 这本来就是一场宣传，也是一种尝试的变革。 但这背后付出的代价是否有些太高？ 人工，场地，还有比赛奖金，预计将会刷新历来象棋比赛的最高规格。 但象棋协会会长，望着这群愁眉苦脸的象棋人，他很淡定的说，绝对会有不少商人去赞助着这有史以来足以改变象棋地位的比赛。 他说的很坚定，也很平淡。 作为商人的他，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每次可以改变历史的变革，背后总是不缺乏投机者。 这也是为什么王不悔会在自己离去前，力压众议，坚决选择他作为会长的理由。 他明白，象棋想要改变地位，必须要有一个有魄力有着改革想法的人去尝试改变历史。 当人散尽，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时候，象棋协会会长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疲惫。 他看着窗外暗淡的夜色，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 “原来我也是理想主义者啊。” 他笑了起来，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在乡村依旧坚持会改变无数人一生的挚友，他又说道：“看来，我们的比赛，只是刚刚开始。” 10 象棋人生 有的人决定把兴趣当成职业，最后不仅丢了生活，也没了兴趣。 有的人勤勤恳恳一辈子，为了生活去丢掉兴趣，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这辈子过得实在太憋屈。 人生总能很难用寥寥几句话去描绘。 生活，总是悲剧多余喜剧。 这是杨铮上高中时，他的历史老师在退休前有感而发。 也是杨铮第一次感觉到人生中，出现震撼二字。 在他那时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时光里，这位历史老师的多愁伤感，更让他觉得长大并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回到家的杨铮，开始备战着木子杯的比赛。 鹏飞的账号他已经还了回去，此时的他在赵天泽的介绍下，重新下了一款半专业的象棋软件。 里面也大多都是些刚成为职业棋手，或是准备成为职业棋手的年轻人，在这群平均年纪大约在22左右的青少年群体里，杨铮忽然觉得年轻真好。 他有些妒忌，也有些忧伤，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他止不住在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梦想。 梦想，大概是有吧。 但那也称之不上为梦想，只不过是想一夜暴富，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 可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己在二十二三岁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日子却占了多数。 尤其是在设计那时可以说是完全不热爱的象棋社交软件时，自己的热情，情感，还有成就感满足感基本上趋近于零。 自己唯一坚持的动力，大概就是不错的薪资以及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其实在坚持的途中，他也质疑过自己的未来，认为自己这么机械化的工作，每天敲着千篇一律的代码，真的能够去拥有美好的未来吗？ 他相信，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思考，几乎所有做着重复工作的年轻人，下班看着满天的星斗，都不敢去认真的思考自己的未来。 长期重复的工作，还有天性的老实，让杨铮不由自主的开始学会了沉默，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以往的价值观。 这是一件让他现在看来算是不值得回忆的事情，不过，好在最后他在职场失败中，多了很多时间去反思自己的过往。 他也学会了不去寻找失败的借口。 “年轻真好啊！”杨铮望着不停向自己发出挑战邀请的年轻对手们，他不由得感慨道。 或许，他也没想到，无论是三十，四十，又或是五十六十，每个人的人生也都可以“刚刚开始”。 生命的意义并不是由年龄而决定的，而是由人的心去决定的。 …… 刘子悦，一个在家人朋友眼里是一个失败者的女孩，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在这个同龄人要么读书要么工作的年纪，刘子悦却在家下象棋。 没人看好她，虽然她很小的时候，在本地一场业余比赛中获得象棋冠军的头衔，但她算不上是天赋异禀的天才。 因为在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她参加了不少比赛，可最后的结局都是些没有名次的参与奖。 但她是真的很喜欢象棋，她喜欢象棋的古朴，也喜欢象棋文化的沉重，她还喜欢象棋胜负的刺激。 这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很奇妙，像空气，像夏天的风，像冬天的暖日，无时无刻充斥着她那小小身体的血液中。 但她的象棋天赋还有她那不堪入目的比赛成绩，也让她把自己对象棋深深地喜欢偷偷埋藏在心里。 刘子悦的生活很简单，高考失利的她，没有选择复读或是读大专，她，很早便踏进了社会，没有学历和阅历的她做着都是些很底层的工作。 但她却很开心，一是因为她年轻，二是工作虽然累，但她却每天能有空闲时间去网络上下几盘象棋。 她的快乐也很简单，有吃有喝能有象棋下就很快乐。 她的追求也和别人不一样，比起每个女孩都喜欢的化妆品，她更喜欢听到将军二字。 她其实也有着和大多数女孩不同的梦想，那就是她想成为职业棋手。而且她还参加了三年的职业棋手考试，只是最后的结局都是失败。 可她并不气馁，因为她知道她还有着时间去继续实现梦想。 她分得清梦想和现实，也分得清热爱和喜欢。 她更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坚持注定会有收获。 …… 杨铮已经赢了刘子悦整整十盘。 看着她发来的第十一盘邀请，他难得感觉到头疼。 这个敢用真名作为网名的对手，大概也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吧？杨铮越是这么想，他越是好奇对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的杨铮累的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但他的意识却很清醒，他很想拒绝对手去休息，因为从理性角度来说，疲惫练习往往会适得其反，而且对手的实力在杨铮所交手的对手里算不上太强，和她练习学不到太多的东西。 但杨铮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的挑战。 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被她的执着所打动，又或是肌肉记忆，总之，他在接受挑战之前，和这个叫做刘子悦的对手，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把。 看到对手同意后，杨铮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想起自己上大学打游戏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说最后一把，当然结局也像大多人一样，最后一把往往是一整个通宵。 现在的杨铮可不是当初贪玩的自己，说好了最后一把，那肯定就是最后一把。 他强打起精神，这一把他决定速战速决。 在疲惫和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杨铮只感觉到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思路异常敏捷。 他这一把只花了十五分钟便喊出了死将，看着对面还在做无谓的抵抗，杨铮想起了那时为了虚无缥缈的不敢思考未来真实性的自己，也想起了退休前有所遗憾的历史老师。 “他们”还好吗？ “再来一把，保证是最后一把。” 当胜利重新写满在屏幕上，对面的对手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这个叫刘子悦的对手，真是和当初自己一样啊。 杨铮不由得感慨道，随后，他没有犹豫的回了她的消息。 “那好，外来最后一把！” 11 生活如水 人必须要有期待，尤其是对生活的期待。 杨铮多了很多期待，不光是生活，他还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不少期待。 杨铮岁数已经不小了，而立之年的他，算不上成功，但也在同龄人当中算得上不错，这里的不错指的是他可以去拥有梦想，并且为之努力。 梦想这两个字，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显得很廉价，但在不少孩子的心里，眼里却是世间上最珍贵的东西。 岳剑平已经成为了职业棋手，虽然他的名次是垫底的，与同期天才相比，他的职业段位也算不上太高，但他却比其他人知足。 这里的知足，不仅是对生活，还有的是对他现在的现状很知足。 他回到了学校，和东东一样，看着学校门口庆祝自己取得象棋成就的红色大横幅，他的心里多了一份身为象棋从业者的自豪。 马上，他就要面临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仿佛是一把剪刀一样，裁剪着他为数不多的青春。 他不像李天道那样出生在棋院，也不像钱囍孙破军一样，为了学棋去放弃学业，他的生活十分普通，除了学棋，下棋，参加比赛。他就和所有同龄人一样，要经历着中考高考。 他本来可以在就读高中时不选择这所全日制的普通高中，而是选择体育院校直接走特招的道路。可他的家庭还有恩师依旧觉得学习文化课要比象棋重要。 也就因为这个理念，岳剑平才会选择和其他职业棋手不同的道路脚踏实地的一边上学一边下棋。 可岳剑平似乎把所有的天赋和努力都放在象棋上，他的文化课常年班级垫底，只看他现在的学习成绩，他甚至连普通大学都很难考进去。 这是他高中的最后一年，也是他最需要去抉择的一年。 “你真的打算为了考大学而放弃这一年里的所有比赛吗？” 作为新晋职业选手的岳剑平，这一年可能是他最能出人头地的一年，虽然他之前获过很多荣誉，也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但职业棋手最好的发展前景，看的也就是这几年。 这几天，回荡在岳剑平耳边最多的问题，就是刚刚的问题，就连他的宿敌冰冰还有李天道，都不理解他的选择。 因为在他们，不，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所谓读书，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挣大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明显现在已经有着更好挣大钱的选择，可岳剑平却还是依然执着的选择继续读书，去参加高考，在他们眼里，岳剑平实在太傻了。 而岳剑平面对着这些质疑还有所谓的劝解，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面前的书本，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样努力学习。 因为在他的心中，学习可不光光是为了挣大钱，也不光光是改变命运。 他应该和象棋一样，有着更纯粹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他，压根说不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就像那天比赛，身为一个纯粹的棋手，在绝境中，他选择的是坚守本心。 或许，他是真的傻吧！ 但他却比任何人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仅想要棋盘上的砰砰碰撞声，他还想要身旁朗朗的读书声。 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从不缺少期待。 东东也和岳剑平一样，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她也没有选择放弃学业。 虽然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她的身边多了一些羡慕的目光还有那些主动攀谈的朋友。 但她却依然坚守本心，努力学习努力下棋。 在她成为职业棋手之后，花家棋社陆陆续续奖励了她五万块钱，她没有犹豫的将所有的奖金给了父亲，她也依旧跟着杨铮学棋。 虽然现在的她有着更好的选择，比如拜在象棋大师鹏飞门下，成为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棋手首席弟子。 但她的内心却依旧选择继续让杨铮作为自己的师父，这种出乎意料的选择不光是杨铮改变了她的一生，更多的还是在她准备放弃学业的时候，杨铮认真的劝她继续读书。 杨铮没有和她讲太多有关于为什么让她继续读书的道理，他只是跟她说了，就算是被困在九宫里的老帅，只要运用得好，也可以出其不意的将死对手。 也就是这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东东想明白了很多事。 东东虽然天赋不高，但她却有着不错的悟性。 她明白杨铮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对于她来说，读书无疑是一条能让“卒”变成“帅”的路。 东东不算聪明，但她也同样很踏实。 她每天都会来棋社下棋，现在的她，已经买了智能机，然而与同龄人不同的是，她的智能机里除了学习和几个自带的软件外，就剩下两个象棋软件。 其中一款软件也正是杨铮现在用的半专业软件，东东也会每天和杨铮下棋，当然她的结局是从来没有赢过。 这种有些惨淡的结局也让东东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棋力，但与他人对战时，东东却发现自己的棋力在快速进步，尤其是算力方面，她已经敢大胆预测对手后三手的棋路。 这就是与高手对战的好处，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不足。 不止是东东买进步，刘子悦也发现自己棋力进步很快，这也让她对杨铮这位对手好奇起来，但她查阅了历来所有职业棋手的名单，都没有找到杨铮的名字，这更让这个女孩怀疑杨铮这个名字是假名，甚至这个爱幻想的女孩，猜测杨铮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象棋大师，用着自己后辈的名字去下棋。 然而杨铮成就了这么多人，他自己的棋力反倒是纹丝不动还隐隐有些退步，这让他有些头疼。 选择去成就别人，或是去选择成就自己。 这一直以来，看上去都是一个难以两全的问题。 如今这个问题是如此清晰的摆在杨铮面前，那挤满屏幕的对战申请，还有那迫在眉睫的比赛，让杨铮沉默了许久。 然而，最后杨铮的选择，却是接受了邀请。 只是这一次，杨铮并没有选择往日的套路，而是凭借记忆，去换了个方式下棋。 刘子悦看着对面的棋路，她愣住了。 因为对面的棋路，正是她刚刚的棋路。 她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感激还有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以为对面在给自己下指导棋。 然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刘子悦的脸上又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为相同的棋路，在不同人的手中，却能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变化。 或许，成就别人也正是成就自己吧！ 12 希望 这款半专业的软件里，其实也隐藏着不少高手。 其中就有一位高手，棋力与杨铮相差不大，不过他的对局实力，却极其不稳定。 有时候他稳如泰山，就算陷入劣势，他也会脚踏实地一步步去追赶着对手。但他也有时会在拥有极大的优势的情况下，因为“得意忘形”而最后艰难取胜。 杨铮第一次在象棋软件里遇见他时，就被他天马行空的下棋棋路所震撼，纵观杨铮交手过高手中，相这枚棋子鲜有人会像他一样用得万千变化，也鲜有人会像这位高手一般，极其注重子力弱的棋子。 和他交手，杨铮受益匪浅，也在和他交手的途中，他莫名的感觉到象棋的乐趣。 虽然他们交手次数也就不到十盘，但杨铮却能看出对面的对手是一个极其执着的人，若不是执着的人，自然也不会专精棋盘上的“边角料”。 一般执着的人，现实往往都会有着不小的成就。 而吴东西却似乎这一生都很难有着成就。 虽然他很执着，无论是象棋也好，还是生活也罢，他只要认定一个死理，就算撞破南墙他也不回头。 可就这个执着的性子，不但没有让他在现实生活取的成就，更让他成为在别人眼里视为怪异的男人。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而在他这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他仿佛只做了三件事。 那就是打扫，看书，下棋。 吴东西打小就因为身材高大手脚勤快等原因，一入学便被学校老师还有同学们全票通过成为最亲切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劳动委员。 而他这一做便从小学一年级做到大学毕业，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他，在毕业后却没有从事着程序员这类高薪的工作，反倒是继续从事着“劳动委员”保洁的工作。 这倒不是因为他专业知识掌握不好，也不是因为他喜欢打扫卫生。而是那一年恰逢经济危机，全国大学生就业环境不好，他着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去偿还大学四年的助学贷款，病急乱投医的他，也阴差阳错的就成为了某一线大企业的保洁。 而这一份保洁，他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做了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期间，他完全诠释了“资源浪费”这四个大字。 他的父母，曾经把他视为希望，他也很争气的在家乡小镇里一所不算出名的高中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小镇的高考状元。 虽然这个高考状元有点水，只是超过一本线二十分，但也能看出吴东西是一个聪明勤奋的好孩子。 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勤奋的好孩子，来到大城市的吴东西，看着他从未见过的繁华，他好像只剩下迷茫。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好听到让他自卑的普通话，还有空气里弥漫的陌生感，让他在不经意间低下了头。 大学四年他很努力，因为他想重新抬起头去看看曾经他一直都不敢看的天空。 奖学金，打工，学生会，这些看起来辉煌的过往，在他毕业后，却只能成为偶尔回忆的美好。 校园和职场是两个不同的地方，校园里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藏起自己的缺点，“肆意妄为”的放大自己的闪光点。 而在职场里，无论你怎么去藏，时间它总会不经意间放大你的缺点，而把你的优点刻意遗忘。 吴东西总是会在每个疲惫的夜晚，想起家乡，回想起那美丽的山，那清澈的水还有那记忆里的美好时光，可当他疲惫的抬起头来，他却只能看到头顶上那灰蒙蒙的星光。 保洁，并不是一份长久的工作，尤其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是一份无言的折磨。 但吴东西，却不觉得是折磨，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生存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保洁可以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着四千来块钱。他也不抽烟不喝酒每个月除了还一千块钱的助学贷款自己还可以给家里寄上个两千。 等助学贷款还完之后，吴东西手头宽裕了不少，他也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期望，那就是每个月月末都会独自去吃上一次六十块钱的自助小火锅。 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也是他少有能感觉到幸福的时刻。 他的工作勤勤恳恳，每天都带着吹不散的笑容，他也不太期待着未来，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没有太多的盼头，但起码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大城市。 十年的保洁，也让他的社交经历基本上成为零，他好像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爱情，就连同学聚会他也基本上不参加。 但，是金子也总是会发光，做了十年保洁的他，身边的同事换了一茬又一茬，好像只有他永恒不变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他的领导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个上任的领导都是带着怨气下调的，面对着这个没有盼头的职位，他们也觉得是一种折磨。 吴东西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身边的人停停走走，就像这个大城市一样，留下来的漂泊者往往也都是和他一样沉默的人。 可他在三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一生的领导，一个快要退休无儿无女，无房无车的领导，这个老头虽然即将要离开自己工作一辈子的职场，但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悲伤，反倒是充满着温暖的笑容。 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北漂过来的漂泊者，他的运气也算不上太好，工作了一辈子，也就只混到了一个小领导的职务，更别提现在被下调到这个看不见希望的岗位，可他却依然为自己的人生感觉到自豪。 这也让没有盼头的吴东西感觉到好奇，因为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而自豪过，生活在他眼里，也只是摸平他棱角的工具，他丝毫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而这个领导，似乎看到了他的疑惑，他没有当场解答，只是在一个午后，他拉着吴东西下了一盘象棋。 吴东西不会下象棋，从小他的父母告诉过他，除了学习，其他一切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但他也知道象棋的规则，但知道和实际操作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的老领导，棋力在现在的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可在当时，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老领导下棋从不按套路出牌，就连将军都只是用“兵”这类不起眼的小子去将军。 当时吴东西以为老领导是在让他，后来他才知道老领导就只会这一套棋路。 就像他们两的人生一样，看上去平淡也没有着任何期待。 13 人生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但每个人都未必会迎来自己想要的结局。 吴东西又一次输给了对面这个叫做杨铮的棋手，记忆里属于老领导的回忆，也戛然而止。 对面这个叫做杨铮的棋手，大概是他棋力大成后，遇见过的最难缠的对手，他不知道对面是如何评价他的，但他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评价。 十六年前，他因为太在乎别人的评价，错过了很多大学应该拥有的美好时光。 他明白，当一个人彻底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才能活出真正的自我。 他很想再和杨铮下最后一盘棋，但看着浓浓的夜色，他最后却选择了放弃。 他是一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也是一个总是善待别人的人，但往往越是善待别人的人，越是会亏欠自己。 今天是月末，他本来可以乘着夜色，在午夜去光顾自己每个月必去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火锅店，但他却因为惆怅放弃了自己的习惯。 这一夜，很漫长。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是否虚度，想到自己是不是没有梦想，想到自己四十岁，五十岁，是否还和现在一样，做着保洁的工作。 想想也可笑，想了一夜的他，却丝毫没有想到象棋。 明明自己是因为输棋而惆怅，最后却又惆怅自己的人生。 天色朦胧时，他从床上爬起，看着窗外乳白的阳光，他居然振奋了起来。 他破天荒的开始晨跑。 自打大学毕业后，他很少晨跑，他也不再奔跑。 虽然这世间的节奏很快，但只要早起，利用好充沛的时间，那就终能跟上这紧凑的时光。 这是他一直的想法，也是他毕业之后的为人之道。 他系好了鞋带，开始了奔跑。 三十五岁的他，不再和二十岁一样精力充沛，只跑了几百米，他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双腿开始变得沉重，身子也左右摇晃，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接着奔跑。 一千米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肺似乎在燃烧，可能是一夜没睡的原因，他的眼皮似乎也变得格外沉重。 一千五百米的时候，他的大脑不停再给他传输休息的指令，他也很想休息，但他的直觉也似乎再告诉他，如果不继续奔跑，昨夜的惆怅永远不会消失。 两千米的时候，他不再感觉到沉重，呼吸也开始顺畅了起来，头上的汗液随着习习的微风，化为了阵阵白雾。 他的脚步变得有力，他的大脑不在惆怅，他的身体慢慢变轻，他似乎也回到了二十岁的那年，浑身充满着无穷的精力。 他忍不住的抬起了头，看着天上的朝阳，又回顾着身边的景色，他明白，现在的他早已不需要和以前一样去茫然的低下头。 每个城市其实都有着很多人所看不见包容性，无论是你来，还是他走，都可以昂着头，坦然的面对着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 杨铮这几天终于发现，民间的确有着不少高手，虽然他们都或多或少相较于职业棋手有着态度和专业性的“瑕疵”，但也正因为这些“瑕疵”，他们才能在很多困境下，出其不意一招致命，击败很多成名已久的老棋手。 鹏飞这几日也不再沉迷于直播和做视频，一方面是马上秋天就要来了，有一场重大的赛事他必须要去参加。另一方面，他也发现自己的棋力最近退步的厉害。 虽然他现在并不处在职业棋手的巅峰期，但对于一个极具野心的象棋手来说，越是年轻去成就棋力巅峰，那么他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会越长久。 他，可不想像很多象棋名家一样，四五十岁就早早退役，他想做的，可是那种七八十岁还能保持一定棋力的象棋大家。 这段时间，鹏飞也在之前的那款专业软件上疯狂的练习，与大多数只专注于和人工智能练习的老棋手不同，鹏飞更喜欢与青年棋手交手。 现在的青年棋手，其实处境也很尴尬，虽然里面不乏有着鹏飞这样的新晋高手，也有着三冠王李风这般的超级高手，但不仅是老一辈棋手不爱和他们下棋，年轻一辈的棋手也不敢和他们下棋。 本来他们都是自成一派，因为这尴尬的处境，他们大多都选择和人工智能练习，最后不但磨平了他们的棱角，更是让他们的棋路变得千篇一律。 鹏飞很怕自己的棋路变得千篇一律，他有着很多年轻人没有的清醒，他明白自己未来的对手绝对不会只是人工智能，更多的还是形形色色的不同棋手。 此时的鹏飞已经下了整整四个点的象棋，虽然结局是赢多输少，但他的眼睛装的更多的还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虽然他比起同龄人来说，能够明确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但最近赛制的巨大变革，还有那来自于商业平台物质和精神愉悦的溢出，也让这个年轻人渐渐变得浮躁起来。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在很多影视作品中，越是富有的人往往心灵越是空虚。他好像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多小说里，穷人往往比富人更容易心灵得到满足。 归根究底，就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自己好像开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明明以前自己的野心很大，大到想让全世界明白华夏象棋究竟有着多么大的魅力，但如今，物质上的满足又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想想也是，比起那看不见也很难实现的雄心壮志，那些粉丝不停的打赏以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赞美声，好像更适合现在的他。 他已经开始分不清自己的价值观是否出现了问题，究竟是碎银几两还是诗与远方更加重要？ 他现在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麻木的下着棋。 他想找到自己十七八岁的状态，也想找到当时因为不甘，而迸发出的激情与梦想。 在鹏飞麻木的将死对面的时候，在他身旁，杨铮却喜笑颜开的大喊着将军。 他与鹏飞不同，已过而立之年的他对着生活充满着向往。 也就因为这份向往，他像二十岁一样，精力充沛对着未来有着激情。 他从不考虑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断的往前走。 命运终会给他一份让他永不后悔的人生。 14 刘大川 夜色下，杨铮看着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知不觉中，他的人生因为象棋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仅因为象棋他拥有了一份稳定且喜欢的工作。更多的还是因为象棋，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些值得信赖的朋友。 时间好像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抓住的小偷。 这句话杨铮深有体会，因为在他做程序员的那段时光里，时间这位小偷不但偷走了他二十来岁最美的青春，也好像偷走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曾经那几个约好做一辈子朋友的兄弟，已有许久时间没有联系。 曾经那些青涩的岁月，还有那些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的憧憬，在时间这位残忍的小偷手上仿佛化为了一闪而过的肥皂泡。 都说时间不饶人，但仔细想想，不饶人的其实不是岁月，而是距离。 以前的朋友，好像都有了不同的生活圈子，也都在世俗中寻找着他们都不敢确定的方向。 好像因为这些不敢确定的方向，曾经的朋友也渐行渐远。 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东西，也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抉择的人生。 但朋友始终还是朋友，无论多久没有联系，时间这个小偷，似乎永远偷不走那一段段值得被纪念的美好回忆。 刘大川，是杨铮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虽然两人高中毕业后，就读着不同的大学，但只要有闲暇时光，刘大川都会约上杨铮去打篮球。 刘大川的性格和杨铮不同，他开朗随和，而且人缘极好，加上长得帅个子高，可谓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但不缺朋友的刘大川，却似乎只把杨铮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尤其在杨铮父亲去世后，他会经常抽时间开导杨铮。 杨铮也很感激有这个朋友，在大学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二人也会约在周末打球，可在两人随着工作越来越忙，年纪越来越大，二人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 不过好在有互联网的存在，二人之间也没有断了联系。 据说，学广告的刘大川，在毕业之后进入了一家专门做短视频的投放公司，慢慢的也成了一位小领导。 也据说，刘大川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至少应该比自己要好。 杨铮也不是一个妒忌朋友的人，看着朋友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也由衷的为朋友感觉到开心。 今天刘大川主动联系到了杨铮，虽然许久没有联系，但他也感觉到二人距离并没有因此而变化太多。 久违的打骂，也让他感觉到自己和他似乎回到了上学时无忧无虑的生活，许久的亲切感更让他感觉到心里暖暖的。 而刘大川这次主动找到杨铮，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在想和他打一次篮球。 杨铮也很干脆的同意了，虽然他有五六年没有再碰篮球了，但朋友的邀请更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心里难得涌出了激情。 他们约的地点，是以前上学时常去得一所大学的篮球场。 第二天九点，杨铮就早早来到了篮球场。 他望着篮球场上已经开始打球的大学生，他不免感觉到时间过得真快。 年轻也真的很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十六七岁第一次来到这个篮球场时，他望着场上争抢篮球的大学生们，他怯怯的不敢说话。 而也在这时，刘大川抱着篮球出现了，他看着杨铮，也看着场上战况激烈的大学生们，他竟然主动开口的搭话，要他们加两个一起打。 而场上的大学生们，望着这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他们笑了笑同意了。 也就因为这场篮球，两个同校不同班的学生，便成为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杨铮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了，他走进了篮球场，不再像以前那样怯弱，主动的和大学生们打起了招呼，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虽然有五六年没碰过篮球，但打了一会也找到一定的感觉，也虽然技术不如当年那么好了，但终归也能勉强跟上大学生们的节奏。 他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只知道场外有人叫了他名字，他才发现现在已经中午了。 望着记忆里熟悉的身影，他熟络的打了声招呼，和之前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他邀请兄弟一起打球。 刘大川笑了，他没有拒绝，和杨铮一样三十岁的他，这些年看上去并没有荒废球技，还和高中时的一样。 只是，长期坐办公室的刘大川，体力竟比杨铮还要差劲，没打多一会，就摆手说累了。 杨铮看着刘大川气喘吁吁的模样，他也没继续打了，而是陪着刘大川坐在地上。 二人就像以前一样随意，但二人都知道彼此都回不到过去了。 “最近怎么样？”刘大川打开了一瓶水递给了着杨铮。 杨铮接过水，猛喝了一大口回道：“最近还挺好，你呢？” “我啊，辞职了，打算创业了。”刘大川没有风度的躺在地上，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惆怅。 “创业？”杨铮有些惊讶，因为大川现在的收入可比自己高得多，他竟然会主动放弃一份稳定的高薪工作去创业，而且听他的语气，他大概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 “对，就是创业。”大川坐了起来，默默地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望着篮球场上还在拼搏的大学生们，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艳羡。 “如果我们还是十七八岁该多好。” 杨铮听着大川的话，他沉默了好一会说：“现在我们也不算老啊。” 大川又点了一根烟，他低下头喃喃说道：“但在很多人眼里，我们也并不算年轻啊。” 杨铮忽然感同身受，因为他之前做程序员的时候，就听过很多三十岁，三十五岁便失业的职场例子。而他本人更是三十岁就被赶出职场的“失败者”。 “为什么要去管别人怎么看呢？” 杨铮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因为他也知道，这句话不仅中二，而且还没用。 大川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看着杨铮，过了好一会，他终于缓过神。 “哎呀，你居然变了啊，还会讲道理啊。” “不，我没变，你也没变。” 杨铮摇了摇头，他很难把现在的大川和记忆里那个乐观，勇敢，自信的大川联系起来。 但他却知道，自己身边的大川就是之前的大川。 只不过现在的大川长大了。 “是吗？我没变？”大川有些不自信的看着自己。 “对，你还是以前一样抠，都多大的人，还学不会散烟。” 杨铮拍了拍大川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川愣住了，随后他大笑起来。 而他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吗？因为你这个人，总是说话啊，不留情面！” 15 道理 杨铮忽然发现，有时候道理竟是如此苍白且无力，明明现在自己的喉咙里咽着全是鸡汤和道理，但最后吐出来却是无关痛痒的话。 他明白，虽然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幸运，不仅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有着对未来的期望。 但最好朋友遇见的困境，自己却好像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难受到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塞满了诸多幻想，有的是自己要是一个有钱人该有多好，可以慷慨解囊，掏出几百万去帮助好朋友去创业，也有的是，自己要是有社会地位也该有多好，最起码可以去帮自己的好朋友主持公道。 可他也明白，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自己也充其量就是象棋届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当幻想和现实对立时，当情绪和理智共同出现时，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块被掏空中心的豆腐一样，需要东西去填满。 回到家的杨铮，破天荒只扒拉了几口饭便神色落寞的回到了房间，在欢欢诧异的目光下，今天的杨铮明显有点落寞。 他回到了房间，打开了手机，看了眼自己这一年存下来的钱，他想都没想，一股脑的全转给了刘大川。 一共54320.32，这是杨铮三十一年来，所有的积蓄，也是他努力小一年的全部证明。 他本来是打算存到十万，去买辆不好也不坏的小轿车，从此告别地铁和公交。 但和刘大川的落寞相比，却让他明白，车可以不买，心中的空白必须要去填空。 转完账的杨铮，忽然感觉到豆腐里似乎添加了一些“廉价”的食材，他死死盯着手机逐渐灰暗的屏幕，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 刘大川也回到了家，他的家很大，比杨铮家几乎大上一倍，这是他在二十八岁买的房子，付的全款，也是他以前总以为的，值得纪念的最光辉时刻。 他还记得，在自己二十八岁那年，自己负责的产品，连续出了好几个爆款，也在那时，公司大老板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他是公司的元老，未来肯定会和自己一样成为大人物。 那时的他望着摆在身前累成高山的钞票，也听着身旁不同声音的恭维，他也觉得自己未来肯定也会成为大人物。 只可惜，三年过去，自己不但没有成为大人物，还在公司转型的裁员潮中，不痛不痒的化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浪花。 也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个小人物。 原本围绕在身边的恭维声，原本自认为会胜过别人的才华还有智慧，以及那可笑的——你未来一定成为大人物的奉承。 全在现实这只钢铁巨兽口中化为了云烟。 不过，他好歹还有野心，会认为自己还有着翻身的希望，结果再联系了一圈之后，他才猛然发现，曾经职场上业务上结交的朋友，在得知他被公司淘汰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他好像在这种状态转变中，明白两个道理，一个是自己好像并没有成就公司，反倒是公司成就了自己。另一个好像是，成年人的友谊好像并不牢固。 这两个颇为现实的道理，让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他好像很孤独，职场生活八年中，没有交到一个朋友，他也好像很落伍，三十一岁的他，已经慢慢的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他也读不懂年轻人究竟喜欢什么。 他不停翻阅着手机通讯录，直到看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电话号码，他才停住了混乱的思绪。 这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也是约定要做一辈子朋友的兄弟，只是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尤其是在自己最风光的二十八岁，这个朋友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参与自己的生活。 他有些犹豫，心中万千烦恼急需一个人的倾诉。 他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约着这个朋友出来打球。 而这个朋友，似乎也和以前一样，一直在原点等待着自己。 在见到这个朋友之后，他说了很多，也发了很多牢骚，他完全和以前变得不一样，失败后的他不知不觉学会了找借口，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埋怨着这个社会。 强烈的自尊心，也让他开始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但他的朋友，却好像和以前一样，他不但没有拆穿着自己的倔强，更没有和别人一样，冷眼看着现在的自己。 他只是半开着玩笑，让自己走出来。 他好像没变，也好像变了好多。 关于他，自己好像也就知道，他最近开始学如何下象棋，并且打算去成为职业棋手。 虽然自己并不懂象棋，但自己却知道，象棋这东西可挣不了大钱，至少和二十八岁最辉煌的自己相比，这个朋友大概成为不了什么大人物。 或许是想到这里，自己的心情好受了许多。 他也好像明白了第三个道理，那就是做人要知足，因为比上不足，比下可有余啊。 回到家的他，心情豁然开朗，他看着电视里的热播剧，躺在沙发上，而关于之前说的创业，大概放在明天，后天，甚至更远。 也毕竟，他虽然失业了，但他的存款也不少，他是职场精英，就算被辞退了，也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补偿。 这笔丰厚的补偿，足够他挥霍很久。 既然生活有了底气，那么未来，就算不用期待，也可以过得很精彩。 就像电视里的画面一样精彩。 他的心情更是随着电视里的剧情跌宕起伏，看着电视里男主角众叛亲离，他回想到以前，莫名的感同身受。 看着男主角遇见奇遇功力大涨，他的心情也变得激动，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当他看着男主角复仇成功，君临天下，他感觉到一片空虚。 到底是为什么空虚呢？ 他不知道，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那浓浓的夜色，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让他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他下意识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似乎想要转移注意力，可当他看着手机上的提示，他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吃吃的盯着来自好友的转账，一种从所未有的感动涌上眼眸，三十一岁的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看着这笔对于自己曾经二十八岁的他来说，算不上零头的转账，心中居然多了几分愧疚。 他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人生中的第四个道理。 那就是——当你准备放弃自己的时候，要记住，总有人会不放弃你！ 16 善良 越是善良本分的人，越容易在社会中被人刻意的去忽略。 不知何时，善良本分的品质在这个社会越来越透明，人们好像更多愿意铭记的是那些独立独行，有着不一样思想的人。 但善良本分，却是华夏五千年来最优秀，也是最常见的品质。 也正因为有着太多善良本分的普通人，历经诸多朝代变更，炮火洗礼的华夏，才会有着包容万物的传承以及文化。 刘大川没有收下杨铮的钱，因为他怕自己还不起。 虽然他银行卡余额是这些钱的十几倍，也虽然他对自己的前景有着足够的自信。但他也明白，这几万块钱背后藏着的，可是远超那冰冷数字的温情。 他麻木的盯着电视画面，心中万千的思绪又化为了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再顺着心头涌上鼻尖，眉头，那冰冷的眼泪，也慢慢变得滚烫。 一声叹息之后，他关掉了电视，拉开了窗帘，直视着天上暗淡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是醉人啊。 他不由的感慨道。 杨铮看着这笔退回的转账，他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不是刘大川，也不知道刘大川以前有多么辉煌。 他只知道刘大川现在很落魄，他唯一能帮助刘大川的也就是兜里的几两碎银，所以，现在的他看着刘大川的退回，心中竟有些有说不出来的酸楚。 “下次我们一起去下象棋吧！” 在杨铮正准备将屏幕灰暗的手机放在一旁时，刘大川的消息不紧不慢的又出现在杨铮眼前。 这条看上去十分平淡的消息。 却让杨铮的心情瞬间好受了不少。 朋友啊，始终是朋友，会在你困难时不离不弃，也会在你人生迷途的时候，给你重新振作的勇气。 当然朋友之间也永远没有着遗忘，有的全都是互相理解还有一起前进力量。 …… 木子杯的比赛，还有着不到一周的时间，杨铮顺利报完名后，他看着上京赛区上千报名的棋友，不由感觉到压力很大。 虽然他在网络上战无不胜，但他也知道，网络外的象棋高手可不少，甚至有些高手还拥有着远超职业棋手的棋力和毅力。 尤其木子杯还不限年纪，说不定还会冒出几个下了几十年棋自成一派的老怪物。 但与紧张的杨铮不同的是，无论是老周还是鹏飞这些与杨铮接触许久的朋友们，都认为杨铮拿到职业棋手头衔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更多的还是劝杨铮要放松心态，劳逸结合。 杨铮也明白他们的好意，但是他的性格似乎是——只要认准一件事，那他就绝对会付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 这是他的优点，但同样不懂得松弛有度的人，很容易在关键时候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 欢欢看出了杨铮的紧张，她难得的约杨铮出去玩。 杨铮本来想拒绝，但是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工作没有好好陪欢欢，他的内心有些愧疚。 他痛快的答应了欢欢，在一个午后，他推开了所有工作和网络对局，和欢欢一起去了公司附近的大型公园里散步。 一男一女去公园散步，确实有些寒酸。 但欢欢却很开心，她要求的不多，有吃有穿，有一份足够热爱的职业就够了。 而杨铮，以前也和东东一样，很容易满足，但现在的他，却变得有些“贪心”。 尤其在经历了刘大川的事之后，他也头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他想要去挣钱，想要去摆脱现在的身份，他想去成为职业棋手，去为欢欢还有身边的人做些以前压根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也清楚自己的能力，也清楚自己的未来其实比起很多那些创业的来说，并不光明。 但他却始终相信一点，那就是无论是什么职业，只要做到顶尖，绝对不会比别人差。 …… 公园很热闹，比起幸福公园这个小公园来说，这个叫做维纳斯的公园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多了几分现代化气息。 更主要的是，里面的年轻人居多，而老年人却很少见，哪怕维纳斯公园里有着极其适合老年广场舞的大广场，但里面却被玩着滑板还有各类极限运动的年轻人们所占据。 这些顶着潮流气息的年轻人，性格暴躁，他们占据着这一大片的广场，别说老年人，甚至有些带着孩子散步的父母，也会被这些年轻人们所驱赶着，直到晚上七八点年轻人们玩累了，广场空了，老人还有孩子才会在这片原本属于他们的广场上玩耍片刻。 善良，宽容好像在他们的眼里并不存在。 欢欢和杨铮慢慢逛完了大半个公园，虽然公园很大，但娱乐设施却很少，路边小摊上摊主也卖的大多是些常见的小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儿对杨铮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但对于欢欢这样的小女孩来说，却具有无法言喻的诱惑力。 杨铮慢慢的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欢欢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懂得分享，她不止看着好玩的自己会买上一份，还会给杨铮也买上一份。 杨铮其实也想帮欢欢付款，但欢欢总是拒绝。 她也总是指着自己塞满了各种小秘密的钱包，似乎在说自己是小富婆，自己老有钱了。 而杨铮却知道欢欢钱包里大多都是些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里面的钞票可没多少。 但他也不揭发欢欢，反倒是欣赏欢欢这小小的倔强。 欢欢似乎因为消费而变得很开心，她带着笑带着杨铮满公园溜达，她也似乎小小的身体里装满着无穷的精力，只是苦了杨铮，跟着这个小丫头到处溜达。不过，他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得到了释放。 他竟然在疲惫中感受到心灵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忽然杨铮停下了脚步，因为东东也停下了脚步，杨铮下意识顺着东东眼睛望去，他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而那个熟悉身影此时正与广场上玩着极限运动的小年轻似乎再争执着什么。 杨铮没有犹豫的放下了东西，他快步走上前，拍了拍那个身影的肩膀喊了句：“老张” 17 看不透 老张很苦恼，他没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宝贝儿子，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印象里，乖巧，老实，又有点懦弱的孩子，居然会变成眼前这样。 他看着染着一头金发的儿子，他只感觉到天旋地转。 他的双腿在发抖，他的手也在发抖，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一样在发抖。 他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上学读书时看到了一句话，那就是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浑身都会发抖。 他一直以为书上这句话是因人而异。 因为在老张这四十年的人生里，就算再愤怒，他也不会发抖。 但看着现在自己宝贝儿子这般模样，他的失望，怀疑，还有那无法言喻的愤怒，让他在发抖后，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这是老张为数不多的自责。 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也是一个永远向前看的人。 但他却好像活的很失败。 明明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曾经听话的孩子。 但如今，这一切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片片扎进了这个男人胸口那氪看似坚硬的心脏。 他的眼睛开始慢慢被什么东西填充满了。 他失魂落魄的低下头，想把眼睛里那些多余的东西挤出来，可最后，他才发现那些东西不能用挤，只能用咽。 小张看着自己父亲，他有些慌了。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此时应该还在上班啊，应该和浓黑的油烟作伴，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他心中有些慌张，也有些害怕，他很怕父亲那颠了几十年大勺粗壮的手掌会打在自己的脸上，他也很怕，怕父亲的责骂，会让自己在身后那群好不容易才结交上的朋友面前丢了颜面。 他心中不止没有任何愧疚，甚至还对父亲此时的到来，多了一些厌恶。 当慌张，害怕，厌恶出现在他心中，他的喉咙里也塞满了很多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更多的是愤怒。 直到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低下头，那喉咙里塞满的愤怒，最后却化为了怯生生的一声“爸”。 他心中也慢慢有了愧疚，也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老张抬起了头，他的脸算不上好看，或许是因为长期接触了浓浓的油烟，他的脸竟有些狰狞。 尤其当泪水悬挂在他那双小眼睛时，他整个人竟充满了愤怒的张力。 这份愤怒的张力，随着小张喊出的“爸”，竟又化为了平静。 “走，回家。”老张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或许，他也在忍耐，就像他这四十一年的人生，一直都在忍耐着生活的重担那般，他的情绪急需得到释放。 但小张听着老张的话，他却不愿意跟着老张走，他的眼神充满了闪躲，他瞥着眼望着那些好不容易才结交上的好朋友，似乎想要求救。 但他所谓的好朋友，却一个个无动于衷，从他们戏谑的眼神里看出，他们似乎也想看看这场好戏。 老张望着小张这模样，他终于快要忍耐不住了。 从未打过孩子的老张，第一次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冲动。 然而，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老张耳边响起。 “老张” …… 杨铮望着老张还有他身前把校服系在腰间的小黄毛，他隐约猜出这大概就是老张经常念叨的乖儿子。 虽然此时画面有些与想象中截然不同，但杨铮也能理解，一般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大多也都有着叛逆期。 他也是从叛逆期走过来的，也知道叛逆期的孩子，绝不能以暴制暴，必须要好好引导。 他，看着老张怒发冲冠的模样，还有身前小张涨红的脸，他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又说道：“走下棋去。” 老张听着杨铮的话，他很想说现在这情况，还下什么棋。但他望着自己儿子那张红透的脸，他心中居然多了些不忍。 “唉，下棋去吧。” 老张的语气里装满了无奈还有惆怅，这种无奈和惆怅，比他连输十几盘棋还要难受，这种感觉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公园里，有着公共象棋。 只是下棋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这里白天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二是因为公共象棋放在玻璃桌里，每次下棋都要用吸铁石吸半天。 这种复杂的操作，虽然可以保障共同象棋不会被偷，也可以让象棋充满着美观，但这种摆放方式，却让公共象棋，失去了很多关于对弈的乐趣。 已经逐渐平复心情的老张，望着这么难下的象棋，他的大手又开始发抖。 这次发抖无关于情绪，只是悲痛过后的冷静。 一局下来，老张稀里糊涂的赢下了对局。 他知道肯定是杨铮让他，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说上几句杨铮，但现在的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安静主动的摆好了棋盘，下起了第二盘棋。 这第二盘棋，他下的很认真，他似乎想要把自己这四十一年人生的酸甜苦辣，用象棋书写下来。 但下到一半，他感觉到自己下不动了。 那咽进去的眼泪，随着对局进程，一滴滴打在玻璃桌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就像是他对他的人生充满着希望。 第二盘棋，他输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认输，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经无法做出太大的改变，虽然他从不承认自己的平凡，也妄图用象棋还有自己写的诗，给自己平淡的人生加上几分可怜的向往。 但此时的他望着漆黑的棋子，他想的不是自己写的诗，而想的更多还是抽烟机里的黑烟。 那浓浓的黑烟，写满了他作为厨师的辛酸还有无奈。 他也想仗剑走天涯，也想去带着心中的诗与情，在这个诺大的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但他大概最后什么也无法留下吧。 因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厨师，一个平凡的人，一个连孩子都管不好的失败父亲。 他想到这里，他忽然情绪悲壮的下上了第三盘棋。 在棋盘中局，他大势已去，但这次他没有放弃。 他拿着吸铁石拼命地移动着棋子，他似乎想要证明着什么。 但棋局的结局，可不看什么棋手的过往，也不看什么棋手的故事，更不看棋手背负着的是什么。 他永远只看胜负成败。 “将军。”他听着杨铮的将军，他清醒了过来。 坦然的接受了现实，也坦然的接受着这世间一切的平凡！ 18 不平凡 人只要接受了自己平凡的事实。 看待事物的角度，就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就像老张接受自己的平凡之后，他忽然觉得儿子的转变，其实也是不难理解的。 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一个平凡的家庭，一个平凡的父亲，还有那平凡到看不见希望循规蹈矩的生活，很容易让一个面临高考的孩子在平凡中心生叛逆。 遥想当年的自己其实也是这样，在时代的大环境下，自己十七八的时候，也很叛逆。 叛逆了父母的期待，也叛逆那个最好的年代，最后更因为叛逆，失去了很多父母本该期望他拥有的美好的日子。 那时候读书很重要，只是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外面的世界可比学校里那飘扬的柳叶还有朗朗读书声，更加诱惑。 自己也很傻，放弃了本不错的学业，和三五小子厮混在一起，天天流连在录像厅和游戏厅里，也同样认为刺头是一种酷。 但最后的结局就是身边的同学都看上了大学和大专，只有自己辍学去家附近的小餐厅里学厨。 他也曾幻想过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未来，认为自己就算在叛逆期中选错了未来，自己也可以在将来靠着自己腹中的才气还有心中宏伟的志气，能够成为时代的主人。 但最后他才发现，自己心中腹中装的更多装的还是烟火气。 那浓浓的烟火气，让他在二十年的岁月里，时常后悔着当初的叛逆。 而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重蹈着自己当初的覆辙，他心生怒意。 但在与杨铮下完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愤怒其实是为了自己。 他更多的是恨着当初失去前途的自己。 接受平凡的他，也看淡了很多。 他也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同学，作为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他是自己唯一认识的一名博士。 而这位博士也在毕业之后，成为了风光的大学老师，他与自己一样，也有个不成器的孩子。 但他的同学似乎看得很淡，因为他的同学老说，为人父母，一定要接受自己孩子的平凡。 因为作为父母的他们，其实也很平凡。 当时的老张可不认可这句话，因为眼前的同学不仅学历高，工资高，就连为人谈吐都是与众不同到让他心生嫉妒。 他要是平凡，那世间绝没有优秀的人。 可放在如今，他好像懂得同学的谦虚，也懂得平凡二字其实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字眼。 他低着头，看着棋盘。 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去了所有对美好的向往，浑身也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一时间，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快乐还有自己对未来的期待。 这是他四十多年人生的头一遭，他瘫坐在这里，对着对面的杨铮突然问道：“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杨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摆好了棋盘，说道：“再来一盘。” 老张看着黑红分明的棋盘，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下，浑身的无力感让他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在期待着有人否定他，否定他的一生。 但对面的人却不愿意否定他的一生。 “当头炮！”杨铮也不管老张愿不愿意继续，他移动着棋子喊道。 他似乎怕老张听不到，又再次喊道当头炮。 这一声声当头炮，似乎在劝老张，如何去继续他剩下来的人生。 只是得到了老张一声叹息。 …… 老张回到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只感觉到浑身很疲惫。 回到家的他，坐在沙发上，抽着一根又一根的香烟。 老张很少在家里抽烟，但今天，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到阳台上，他很惆怅，四十一岁的他应该早已看淡了自己的人生，也应该学会放下。但他却似乎一直都放不下。 他看着烟雾弥漫的客厅，喉咙一呛，开始不停的咳嗽。 小张躲在房里，他反锁着房门，心惊担颤的听着老张的咳嗽声。 他有些害怕，害怕着老张待会儿会破门而入，训斥着自己。 但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老张的愤怒，这也让他更加惶恐的望着自己身前的课本，胡思乱想着什么。 老张终于不咳嗽了，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陪伴了他二十年，那人也和老张一样，在最好的年纪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甚至比自己更可怜，因为她在最美的年纪，嫁给了如此平凡的自己。 但她从来没有抱怨什么，二十年如一日的一直相信着老张。 “我是不是这辈子活得很失败？”老张看着她打开了窗户，他又喃喃问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走到满是烟味的老张身前，轻轻抱了他。 “你活的失不失败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和你过得很幸福。” “虽然你给我的不多，但是你却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 “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挺知足的。” 老张听完她的话，他的头忽然抬起。 他的眼神里装满了羞愧。 原来，他的人生失不失败一点都不重要，平不平凡也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他必须要抬起头，为了家人，为了自己，迎风而向。 人生总是会有很多后悔的时候，但后悔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压根就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人啊，必须向前看。 哪怕知道自己平庸，平凡，也要在人生未来的路上，走出个精彩。 因为也只有这样，人才能无愧于心，来的坦荡，走的心安理得。 老张站了起来，掐灭了手中的烟，他浑身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力气。 他看了眼儿子的房间，笑了笑，他也想起了他那位同学没有说完的话。 为人父母，不仅要接受孩子的平庸，更要接受自己的平凡，在平凡之中，认清自己，也要教会孩子，如何去在平庸之中活出个精彩。 小张听着老张门外的笑声，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里面是老张发来的消息。 老张没有训斥着他，而是发来了青少年染发危害的小视频，以及约他下次一起出去滑板。 小张望着父亲的消息，他抬着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愧疚。 19 明悟 杨铮原本紧绷的心情，因为下午老张这一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不知为何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他明白世间俗人的不易，也知道自己和老张的生活，大概和大部分人一样，虽有波澜，但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平静。 生活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期盼，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活与众不同，也有的人希望自己生活永远平平淡淡的。 但无论自己如何期盼，生活中的意外，总是会悄然的出现，或好，或坏，或期待，或失望，大部分情况都是无法控制的。 而人啊，却可以因为自己不同的选择，自己不同的态度，自己不同的决定，将生活中的种种意外，变为一段段值得纪念的岁月。 一时的成与败，真的能决定一个人一辈子的轨迹吗？ 人生，其实还很漫长。 …… 老张还有幸福公园的两天王也报名去参加了木子杯。 在他们眼里，木子杯是一个期待，胜也好，输也罢，也无法改变他们现实状况。 他们热爱自己现在的生活，也热爱自己现在从事的职业，无论成败与否，他们大概率也会继续自己本职的工作。 只不过，对于杨铮，他们倒是给予了很高的期待。 这一年的接触，也让他们把杨铮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与他们这些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不同的是，刚过三十的杨铮，不仅是年轻，还有着更加光明的未来。 他们也是傻的可爱，在比赛临近的日子，主动邀请着杨铮去公园下棋，他们不懂职业选手和半职业选手他们更多的是与人工智能训练提升棋力，活在上个世纪的他们，只知道象棋绝不是冰冷的，他更需要的是温度。 他们掏心掏肺的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杨铮。 老张的“小钢炮”开局，瘦猴的“先手马”套路，老李的“后手士”防守，这些原本在职业棋手眼里，是不伦不类的瞎开局。但在杨铮眼里，这些可都是最为宝贵的财富。 这些下了几十年棋的老棋友，虽然他们的棋力并不是很高，但他们都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 象棋也在他们眼里，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捉子厮杀，而是贯穿他们人生的一盘盘美好的回忆。 杨铮一边悉心听取他们的建议，一边认真的融合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也在一旁阿吉眼里，这种行径无疑就是单纯的浪费时间和浪费精力。 职业棋手开局选择很少，但毫无例外的是，他们每次开局，都能最简单，最迅捷的获得胜利。 反观是这些业余棋友，他们的想象力的确不错，但他们这种想象力也带来的拉长战局，错失先手的弊端，终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套路。 只是，他没有当面说出来，一是他与杨铮下过几盘棋，知道杨铮棋力高低，也知道他有着超越普通棋友的判断力，相信他不会如此傻傻的选择相信这几个臭棋篓子。二是他也不想打击另外三大天王的积极性，在他眼里，这些长辈虽然棋力不高，但终归对他也很照顾。 他百无聊赖的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和鹏飞一样的专业象棋软件，选择与人工智能对局。 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入乡随俗”，也越来越爱与人工智能下棋。 他觉得自己棋力进步很快，也在这半年时间内参加了一些专业半专业的比赛，并且获得不错的成绩。 李大爷曾经传授他的技法，在人工智能面前慢慢变得不堪一击，这也让他有时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 他好像有些弄不懂象棋究竟是什么？ 是黄土地里的“车马炮”？还是是非成败能够逆天改命的人生机遇？ 庞大的迷茫，只能让他继续痛快并快乐的练习象棋。 他也在这不知不觉中，好像走上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道路。 虽然他不言也不语，但他看向被人群围住的杨铮，眼神里居然多了一份难得一见的羡慕。 随后他有些落寞的低下头。 不得不说，老张他们的思路也给杨铮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不得不说，象棋比围棋来说，更看重开局的布局，甚至好的开局能直接决定比赛最后的走势。 稀奇古怪的开局，虽然比起当头炮的胜率来说不值一提。 但却能很有效的迷惑对手，尤其是在与高手对决的中，一个出乎意料的开局，可能会让对手花费大量时间去思考为什么会这么开局，从而导致对方的判断出现偏差。 这也虽然听起来像是旁门左道，但高手对决，比拼的可不光光是实力，有时候判断力，决策力也足以影响最后的胜负。 杨铮一边综合着他们的想法，一边在棋盘上有节奏的演练着。 “怎么会有这种开局！”棋力最高的瘦猴在众人的推耸下，与正在琢磨开局的杨铮下了一盘棋， 看着杨铮奇怪的开局，瘦猴有些不以为然，依旧在套用自己熟悉的“先手马”，可是十几手过去，瘦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直到最后，瘦猴才发出了刚刚那样的惊呼。 阿吉轻轻的抬起头，也有些不以为然的望过去，一边看着杨铮只丢失五六枚棋子的棋盘，一边又听着老李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杨铮刚刚的棋路。 他的脸色从刚刚的不以为然，又慢慢变得不可思议。 他忽然想起了他在家乡时，有位当地的象棋大师曾经给他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那位南越的象棋大师，曾以游学的方式走南闯北过华夏许多地方，交手过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 当然在这些高手中，有一个则是让他印象最为深刻，那人在当地被誉为“棋怪”，是一名野路子的业余棋手。 虽然这位业余高手可能棋力不如很多职业棋手那般惊人，但绝对是他遇见过的最难缠的对手。 据那位象棋大师回忆，棋怪是唯一一个依靠着开局，就能弥补棋力差距的天才。 而他的开局，正是鲜有人知的华夏十大冷门开局之首的——双滑铁車开局！ 20 邪门 双铁滑車的开局其实在现在算不上特别罕见，相反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双铁滑車依旧还活跃在很多街头业余的象棋对局里。 一是因为这种开局掌握难度算不上太高，甚至随手在互联网上一搜，还有着简单易懂的口诀。 二是因为这种开局以“弃”为“阱”，在开局直接弃双马，再去利用每个人心中隐藏许久的贪欲，从而让对手掉入自己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若是单纯的双铁滑車开局，阿吉那个国家的象棋大师也不会对“棋怪”的记忆如此深刻。 据那位象棋大师描述，棋怪的双铁滑車开局其实是局中局，当他认为只要用常规方式去破解这种邪门开局时，却发现自己会掉入他的第二个陷阱里。 一般破解双铁滑車的方式，就是留一炮配合家中的双马去应对双铁滑車开局之后的机动性。 但棋怪却能在对方已经摆好防守阵型的情况下，利用对方没有吃掉的单马，配合着双車，打出更灵活的冲锋阵型。 南越的象棋大师第一次输的时候，以为是巧合，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棋力要远高于对面年迈的棋怪，认为自己只是轻敌罢了。随后他也要求下第二盘棋，心虚的象棋大师抢占了先手红方，在开局就出其不意用飞相开局，妄图让自己的后方固若金汤去弥补刚刚的失败。 然而棋怪依旧用双铁滑車开局，面对着对面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他利用双炮打出了意想不到的强势。 虽然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象棋大师失败，但也能从对局强度可以看出，的确是自己棋力远胜于棋怪。 但为什么自己会输呢？象棋大师越想越不明白，第三局棋，他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棋怪的开局，想看看他会怎样去破解他自己的棋路。 也虽然这种方式有些下作，但绝对是有效的，但令大师没想到的是，棋怪居然用他第一次留单马的套路胜过他。 看着这样的结局，南越的象棋大师也有些感慨，他好像发现这三把对局可能压根就不是什么棋力高低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 明明自己来华夏的目的是单纯的为了游学，也是单纯的想取长补短，让自己的棋力更进一步。但自己也好像从与他对局的第一盘棋起，就打心眼看不起他。 他也莫名的感觉到羞愧，道完歉后，他直接灰溜溜的买好了回国的车票。 但在回国之后，他也重新复盘了自己与棋怪的三盘对局，可复盘到第三盘的时候，他却发现棋怪并不是单纯的用自己第一盘棋的套路，他中途用了一招弃車保马，这一招他没有看懂，也想不明白棋怪为什么会用这一手。 更让他遗憾的是，棋怪在第二年就去世，至于这一手的疑问，也随着棋怪的去世，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病。 后来互联网越来越发达，双滑铁車也逐渐延伸为入门级的十步绝杀套路而慢慢被路人所接受，但在职业赛场上，大家依旧还是用炮马相开局。 直到07年，一款学习型ai在展览会上用双铁滑車的套路大胜三名职业棋手，而这款ai的出现，也让以前双铁滑車的套路，重新定义为十大邪门开局之首。 而南越的象棋大师看完了那三场比赛，终于明悟了为什么要用弃車保马这一手后，大笑三声自嘲着自己技不如人后，便退出了棋坛。 阿吉那时候年纪还小，也只是和这位象棋大师有过短暂的交流，也只听说过在07年因为人工智能的大爆冷门，双铁滑車也上过几次职业对局，但他知道，后来这种开局又因为特级大师的一句话，便又在职业棋坛上销声匿迹。 他也记得那位特级大师所说的那句话，正是——布局越怪输得也越快。 这句话也在后来深深影响了阿吉。 再听到杨铮用双铁滑車的套路获得胜利时，阿吉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还是他觉得杨铮误入了歧途。 新时代的他，接受的可是互联网还有人工智能的双重冲击，对于以前那位南越象棋大师所说的见闻，早已不像过去那般敬畏，甚至现在的他，还觉得那个棋力低微的“棋怪”只是棋运好罢了。 阿吉也算得上是一个实在的人，他不会说，只会用行动去做。 “来一把。”阿吉犹豫了下主动走上前说道。 杨铮一看阿吉这模样，就知道这小子绝对不是手痒，而是有什么想要对自己说。 他没有拒绝，主动将红方让给阿吉，但阿吉拒绝了，他反推棋盘又说道：“我想看看你刚刚的开局。” 杨铮点了点头，认真的摆好了棋子，随后他按照自己刚刚的思路，起了双横車。 而阿吉，中规中矩的用老办法单马防守，棋局看上去前期阿吉占尽优势，也看上去阿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杨铮这边的双炮，择人而噬的贪婪竟在棋盘上一览无遗。 但中局，杨铮却另辟蹊径，用中兵撕开了那固若金汤防线的口子，用車将上了军。 这种意外，让阿吉不敢相信。 “再来一把。”阿吉摇了摇脑袋又说道。 “好。”杨铮将先手让给了阿吉又问道：“还是双铁滑車車？” “嗯。”阿吉先手飞相，提前布好了防线，他盯着杨铮满眼都是迷茫。 “好嘞。”杨铮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迷茫，他低着头看着这先手布局，脑海里模拟出十多种突破防线的棋路。 最后他在双铁横車后，走出了中规中矩的当头炮。 阿吉看着这手当头炮，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因为只要有人用这种开局第三手走出当头炮时，只要自己马用的好，那么就有着九成九的概率去赢下最终的对局。 …… “走吧，阿吉。” 夕阳落下，老张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阿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的安慰道。 阿吉没有理会老张，他只是木然地瞧着前方的人潮人海，脑袋里不停拼凑着刚刚那一盘对局双方的棋路。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双铁滑車是象棋十大邪门开局之首。 因为这种开局更多的利用人性的弱点。 21太阳雨 清晨，老张匆匆登上了疾驰的列车，望着窗外葱葱的绿色，耳边回响的全都是列车广播里高山流水的淙淙声。 老张打小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从小喜欢的也都是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大众哥。他好像一直都喜欢音乐，也好像他一直都喜欢着自由，他更好像一直喜欢着自己生命的一切。 但他也好像唯独不喜欢的就是曾经自己。 他坐在车厢的末尾，眼神随着窗外景色的不断变换，脑海里不由得感慨着时光真是残忍，转眼间，自己似乎就跟不上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 列车很快，他的思绪也很快。 两个小时的车程，似乎也让他走马观花般的在脑海里翻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下了列车的他，从皱巴巴的书包里拿出了自己在火车站前新买的鸭舌帽，他重重的套在自己的光头上咧嘴笑了起来。 他是来参加木子杯的初赛，也是来实现自己梦想的。 老张是一个想太多的人，他没有在上京报名，而是在附近的城市报名，为的就是避开公园的朋友。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棋力有限，在哪报名都未必能进上最后的决赛，但他就是不想在比赛中提前遇见自己的朋友。 瘦猴笑他多此一举，老李说他闲的没事，因为就算遇见了鹿死谁手都不一定。但老张却依旧我行我素的选择了绕远路去参赛。 他做人有原则，他做事有把尺，他的生活因为原则和尺，错过了很多机会，但他也从不后悔自己的前半生。 因为就是这一条条看上去没有用的原则，还有那一把把看不见的尺，才能让老张总是在跌倒后满是微笑的爬起来。 老张走在路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还有那即将遇见的陌生对手，都让他心中难得的心血澎湃。 他想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哪怕他知道这个梦想很难实现，可他却依然想去尝试。 这对于一个四十来岁中年人来说相当愚蠢。 但梦想本身就是很愚蠢的。 实现梦想的道路更是愚蠢的，可偏偏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也都是因为一个个愚蠢的人他们愚蠢的付出，才变得不愚蠢。 老张走在路上，他不知道前方有多远，但他知道的是，只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在路上，那他终能在中午之前走到终点。 他忽然也发现，生活也是由一个又一个坚实的脚步组成的，只要自己一路向前，想必到了生活的尽头，生活也会给他一份不错的答案。 老张终于走到了会场。 会场人很多，这也让老张不自觉的将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更低，看着那么多棋友，他忽然感觉到紧张，窒息，他想老李瘦猴还有幸福公园的棋友们，他们是否和自己一样，看着这人山人海，眼里满是惆怅？ 可容不得老张多想，比赛快要开始了。 他步履蹒跚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坐在棋桌前，看着木质的棋子，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今天，一共要比赛五场。 胜三场，才能继续参加明天的比赛。 每个人都分配了一枚高智能胸牌，里面会清晰记录每个棋手的胜负。 原本这个城市报名人数共计1248人，但实际到场并参与比赛的却只有不到300人。 有很多人，甚至连参赛的勇气都没有。 …… 老张的运气不错，他的第一位对手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估计刚学象棋没多久，也或许他是在父母的强烈“逼迫”下参赛的。 不然他的脸色，也不会如此的不情愿。 老张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尴尬，他是一个老好人，也是个好长辈，他看着这个孩子，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他很温和的摆好了棋盘，在裁判带着善意的眼神下，老张居然化身为象棋老师，小声耐心的教导着孩子下象棋。 业余比赛，不会像职业比赛那么严格，只要不出现侮辱违禁词汇，还有大声喧哗，主办方还是允许棋手互相交流。 这种业余比赛，也挺和善的， 至少比赛开始了三十分钟，会场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毕竟五场比赛，每个人都有着三次机会。 老张身前的孩子，脸上的不情愿慢慢消失了。 不得不说老张似乎除了厨师以外，更适合当老师，他有耐心，也有着爱心。 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这个看上去对象棋不喜欢的孩子，最后竟然欢欣雀跃的拍起了双手。 因为他在老张的教导下，最后赢下了比赛。 老张看着自己输得结局，竟然没有一丝后悔还有怨恨的情绪。 他笑着对孩子说，象棋还是很有意思的。 他也夸赞着孩子，说他有着天赋，一定要坚持下象棋。 孩子望着一脸坦然的老张，他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说了句谢谢。 一旁的裁判，看着这一幕幕，他心中也有些触动，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不理解。 他望着孩子欢欣雀跃的离开会场，他下意识望着慢慢收拾着棋盘的老张，忽然问道：“值得吗？” 老张听着这个问题，他先是一愣，随后他抬着头看着身前比他小上许多的裁判，他咧开嘴回道：“值得！” 裁判望着“傻乎乎”的老张，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暖流。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老张收拾好棋盘，慢慢离开会场的背影，他张开嘴又闭上。 直到老张的背影彻底离开了会场，他才吐出了和之前寄来的孩子一样的话语。 “谢谢。” …… 老张走出了会场，他抬起头看着太阳，感觉到鼻尖雨滴冰冷的触感，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好久没看见太阳雨了。” 他挺值得胸膛又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个红色失败的记录，他摇着头又说道：“雨应该很快就停吧？” 他的步伐也慢慢变得轻快，渐渐的他大步走向了下个会场门口，等待着下一场比赛的开始。 虽然老张输掉了第一场比赛，但他却心情愉快，因为梦想这个东西，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 或许，梦想的实现，就在不经意间呢？ 22 追梦人 老张很傻，傻到四十岁的年纪，居然会像个少年一样任性。 他明明应该不是这么傻的人，但对于象棋，他很纯粹，纯粹到超越了热爱，超越了生活。 他有一把尺子，一把看上去无用的尺子，但就是这把看上去无用的尺子，却没有丝毫差错的丈量着老张平淡的前半生。 但尺子的刻度始终还是有着尽头，笔笔直直的线条，似乎并没有让人出现望眼欲穿的念头。或许老张的下半生，也没有太多波澜，但老张却很知足。 只要有棋，有诗，有爱人，有朋友，有家人。 他就不枉在世间里走一遭。 可能他的人生，磕磕碰碰比较多，但如今的他也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 老张第二个对手，是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这个男人和老张很像，他的手很大，他的面容也很沧桑。 他也和老张一样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容在这偌大的天地间。 他下棋更和老张一样极具特色，两人交手十多手，最后竟平分秋色。 虽然二人棋力相近，但象棋始终还是有着最后的结局。老张在最关键的一手技高一筹，艰难的获得最后胜利，也和那人成为了惺惺相惜的朋友，二人甚至相约以后再杀个天昏地暗。 这是老张的首胜，也是能让他看到希望的一场比赛。 他充满信心的下完了第三盘棋，对面那名棋手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业余高手，三两下之间便杀得老张丢盔弃甲，这人年岁也不大，二十出头，性子也傲，赢得老张之后甚至手都没有握，便匆匆离场。 老张倒也见怪不怪，作为厨师的他，早已见惯世间冷暖，他反倒是满脑子思绪都回荡在刚刚那一盘对局上。 黑红捉子，奇妙布局，那些没见过的棋路，还有那些不同的对手，都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他觉得，下一次自己要是再遇见这位高手，他决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抵抗之力，他也觉得，自己棋力进步了，至少会明白自己输在那里。 想到这里，老张变得很愉快，他的人生也充满了希望，他也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这里就能成为了职业棋手，回去能让瘦猴老李他们羡慕嫉妒。 老张第四盘的对手，是一个系统学习象棋三年的年轻人，老张前期对弈的艰难，中期连被对手将军三次，但凭着超高的韧性，老张还是顶住了压力，在后盘，年轻人倒是乱了心性，被老张用最传统的马后炮彻底将死了。 老张下完了这盘棋，他只感觉到大汗淋漓，这大概是他认为最艰难的一盘棋，也是老张觉得值得被记录的人生高光瞬间。 一时间，他情不自禁的恭喜着对手，认为他绝对会成为职业棋手，原本那位小伙以为老张是在笑话他，但看着老张真诚的眼神，他一时间又沉默了。 雨停了，老张背着手离开会场准备着自己最后的一场比赛。 老张又有些紧张，两胜两负的战绩让他害怕着自己最后一场比赛会掉链子。 他不由得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好像在人生绝大多数的大事面前，自己的选择大部分也是错的。 但他现在却不后悔着自己当初的选择，反倒是多了几分庆幸，若没有那么多“错误的选择”，想必自己也不会遇见现在的爱人，现在的朋友，更不会喜欢象棋喜欢诗歌。 此时的他，很想写一首诗，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决定在今天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再去高歌今天的美好。 老张好像运气变得不好了，他的最后一位对手，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业余高手，甚至还被称为南山棋王，这个南山棋王年约二十五六，是思维正敏捷的时候，他长得也是一副好皮囊，甚至他的身后还有着不少当地粉丝。 全胜战绩的他，看着老张胸口处两胜两负战绩的胸牌，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神里透出的全都是蔑视。 老张看见了蔑视，他倒是不以为然的坐下， 他习惯了蔑视，也习惯了别人看他不同的眼光，他知道打败蔑视的最好办法就是竭尽全力的去战胜对手。 “加油。”裁判居然是第一场比赛的裁判，他看着老张胸前的胸牌，他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 “加油。”老张也微笑的看着裁判说道。 裁判看着老张的笑容，他紧张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了过来。 加油，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乎包含了很多意思。 老张也的确加油了，开局他就用他最擅长的当头炮，每一步他也都走的十分专心，这可能是他下的最好的一盘棋，也是他交给自己前半生的最后答卷吧。 对面的南山棋王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看着这一盘棋，他的眼神慢慢凝重了起来。 他小心应对着老张这看上去“毫无技术含量”的进攻，虽然他没有在棋盘上看见千军万马奔腾的压迫，但他却能在棋盘上清晰的看到一个扛着长枪的老兵，他在低语着什么。 乌黑的天空，伴随着老兵的步步紧逼，他也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那相马士似乎也在后退，直至老兵走到帅的身前，他才清晰的听到老兵低语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个简简单单的“杀”字，让南山棋王不寒而栗，那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也让南山棋王心中涌出了道歉的念头。 他端正了态度，重新打量着对手。 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似乎有着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一切。 也似乎有着他胆寒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 南山棋王他不敢想，因为棋盘上的老兵，挥舞着长枪又对着他喊出了让他畏惧的“将军”二字。 …… 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轮明月。 老张他走在路上，手中拿着一个凉透的烧饼，他一边走，一边吃，他得目的地也不算遥远，只是尽头那家写着童叟无欺招牌的招待所。 在老张身后，他的影子也被月光拉的越来越长。 “我咽下了一轮象棋做的月亮， 那是生活迷茫时的感伤 是思念，是痛苦，是来自人生里的彷徨 也是抹不去的后悔与悲伤 在这个离梦想最近的日子 我咽下了一轮象棋做的月亮 路上的灯火辉煌， 在黑暗中照亮了前方的希望。 那一轮象棋做的月亮， 虽然扫不完每个人心中的迷茫和惆怅 但却能带给我力量。” 23 风起云涌 老张第二轮又再次遇见了南山棋王，只不过经验丰富的南山棋王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给老张任何机会，老张最后也惜败于第二轮。 但老张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他很满足，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已经赢过了很多人。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听起来像是一段安慰的话，但实际上，这句话却又是一句真理。 人要学会知足，不知足的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欲望，如果人因为那无穷无尽的欲望而陷入迷茫还有悲伤之中，那绝对会错过人生他能体验的所有美好。 老张拿着自己安慰奖的奖章，坐上了回程的列车。 士家庄象棋比赛第一百四十二名，这个成绩也成为了老张回到上京后好一段时间里吹嘘的资本。 瘦猴还有老李第一轮都没有过去，他们看着老张这奖章牌，满眼都是羡慕。 他们一边善意“挤兑”着老张只是占了一个地域的大便宜，一边又在公园里吹嘘着自己下棋的老友，是士家庄比赛里的前两百名。 或许，这就是幸福公园里的友谊，大家平等，平凡，平淡。 他们也会像平常人一样去羡慕，但绝对不会心生嫉妒，他们更会为朋友之间取得的成就而发自内心的去感到激动和开心，但同样，他们也会将朋友的成就去视为自己追赶的目标。 木子杯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但也带给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他们更知道自己棋力有限，但他们却都敢去尝试。 尝试，有时也是一种充满着希望的幸福。 因为行在脚下，充满满足感的生活，才是很多人一直可望不可求的人生。 幸福公园除了杨铮，几乎全军覆没。 但他们却没有失败者的“颓废”，而是充满激情的准备去给“幸福公园唯一独苗”的杨铮——去现场加油。 阿吉看着这群上了年纪的男人们，他不由感觉到华夏之所以能被称为棋类大国，除了国内的顶尖高手的确多余其他国家，更多的还是这个国家里的男人，乐观且又充满希望，他们身上似乎都有着很强的韧性，他们不会被困难失败所打倒，反而那些让很多人惧怕的困难失败，却成为了这些男人们最可贵的财富。 …… 杨铮这两天运气算得上不错，不仅没遇见什么高手，就连两天十场比赛他也获得全胜的战绩。但他也知道，今天的比赛，绝对不会简单。 上京是一所大城市，里面的业余高手可以用卧虎藏龙去形容，据一同参加比赛的胖子所说，这次晋级的业余棋手，可有着号称十年不败的“街头怪老头”还有在上京极具盛名的“車王”两大高手。 这两位象棋高手杨铮也有所耳闻，在自媒体和短视频平台，这两人可谓是火的一塌糊涂。 而且还据胖子所说，除了这两位高手，今天晋级的一百名选手中，几乎有着一半都是在短视频和天天象棋见里有着大名气的选手。 胖子一边说，一边唏嘘着自己就不该报名上京赛区，胖子是杨铮之前遇见的学生家长，和杨铮同岁，也是做着程序员工作。 不过三十来岁的他，在大厂也靠着能力和人情世故混到了管理层，收入也值得让很多人羡慕，这次比赛，他也就是抱着玩玩看的态度参加的。 虽然这“玩玩看”的态度是他亲口说的，但杨铮也从他的对局态度中看出这个胖子，其实也挺看重职业棋手这个头衔的。 杨铮一边用心记住了胖子叮嘱的需要注意的高手，一边走到了电脑旁，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进行了分组抽签。 他和胖子分别分到a组和e组，在两人认为好运的同时，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满头银发的老人，佝偻着背在众人的簇拥下，摊开了自己手中的抽签号牌。 “a组，a组。” 听着四周不少选手的惊呼，杨铮也下意识的往老人那里看去，那老人穿的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双目有神，手指如枯松一般老茧盘错。 “看来你的运气不好，怪老头和你分到一组。”胖子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他看了眼怪老头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对杨铮小声说道：“干他。”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杨铮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知道胖子并不清楚他的真实棋力，可就算不清楚他还能幽默的给自己打气，他一时间觉得胖子人还不错。 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杨铮拿出了手机刷起了怪老头的短视频。 杨铮在很早之前就接触过秦小怜这样的假象棋网红，所以他一听到怪老头十年不败的传说，他的心中其实对怪老头的棋力抱有质疑的态度。 可他越是翻着怪老头的短视频，他脸上的表情越是凝重。 怪老头这人还是有着实力的，不仅因为他的每一盘对局都会有着他主观意识极的独特解说，他还会在每次赢棋之后教授观众一些他觉得实用的小套路。 先不说他所认为的实用小套路究竟实用不实用，就光从他主观意识极强的解说中可以看出，怪老头绝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徒，他的大局观，局部细节都远胜于很多职业棋手。 不光如此，怪老头顶置的三个作品里，有两个作品都是后手让子双炮开局，原本让子后手的劣势，在怪老头中盘的细节里反倒慢慢转变为优势，这种思路和布局，也给杨铮开放了一个新的思路和看待棋局的新方向。 不过，怪老头也并非自己不可战胜的。 若是里面的短视频就是怪老头一直以来下棋的风格和变化，那怪老头可有着一个极其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他的双马使用的并不流畅，双马的流畅程度，其实也更多的可以看出一个棋手算力的高低，就像东东，虽然有着名师指导的开局，还有自己领悟的后手小兵等绝技，但算力低也让她不敢长期使用马这枚棋子，最后也只能错失比赛冠军。 算力，作为职业棋手基本素质考核中一项必要标准，算力高低，也会在后盘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杨铮也怀疑，这怪老头算力应该也不会像象棋视频里表现得那么低微，或许，他也在藏拙。 24 卒的作用 杨铮的运气有些微妙。 他这一组里的选手基本上全都是网络里的象棋名人，但除了怪老头的名气比较大以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小有名气，但不出众的那种边缘网红。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若是真有名气，大多都会像秦小怜那样广告活动接的手软，哪有空去提升棋力去苦巴巴的过关斩将历经千辛万苦去成为职业棋手呢？ 这也是现在大多网络年轻创业者的通病，在积累了一点名气之后，总是想去挣快钱，而不愿意花时间去沉淀自己。 就像很多媒体报告有些职业只能算是年轻饭，老了自然会被时代所淘汰。但他们却忽略了职业的主体始终是人，人只要静下心去沉淀去学习，那么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永远不会是“年轻饭”。 杨铮第一位对手是网络上的一名讲解残局的主播，这人棋力水平还是有的，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残局讲解，他也锻炼出不输给普通职业棋手的逻辑分析能力。 但他也有着和大部分象棋网红一样的缺陷，那就是他太“看重眼前”了。 所以，杨铮赢他也没花太多时间，中局只用了“弃马藏車”的小套路便拿下了这盘棋的胜利。 这位残局主播倒也有着气度，他输了没有抱怨什么，反而向杨铮道谢，这也让杨铮在这场比赛过后，用手机偷偷关注了这位主播的账号。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简单单纯的生物，你敬我一尺，那我便还你一丈。 不过杨铮的第二盘对手可不像第一盘对手那般谦和，他是一个三十万粉丝的象棋大主播，自称某平台象棋网红的第一妙手。 他也的确有着自傲的本领，他的算力也勉强达到了三级棋士的水准，可能是因为年纪较小，二十出头便在网络上有了粉丝基础，所以他对局的态度有些恶劣。 开局他就随手一招，走出了看似随意的拱边卒，这种随意切自大的态度杨铮见多不怪，所以他也没有手下留情仅用十五手便将死了对面，而对面的网红见自己输了后，直嘀咕杨铮运气不错，随后便无所谓的离开。 杨铮看着这样儿戏的对手，他直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再焚烧，但他强忍了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杨铮上午最后的一位对手，是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青年人，这个人也做自媒体，不过他的粉丝不多，只有一千出头。 可现实并不像互联网一样，用粉丝数量去决定棋力高低，粉丝量最少的他，意外的棋力可以用深不可测去形容。 他大概是杨铮遇见的少有防守型棋手，不仅是因为他开局就用飞相防守，更多的还是他只要发现杨铮没有进攻的意图，就会不停的在老将面前堆棋子去铸成“铜墙铁壁”。 杨铮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开局就用“炮”做防守棋的，这种奇妙的开局甚至可以用震撼去形容。 可震撼归震撼，杨铮本就是进攻型棋手，遇见了这般“乌龟防守型”对手，他的进攻频率也变得比以往更加频繁。 一直观察棋手的裁判看着这般精彩的攻守对局，他大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这盘棋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甚至在裁判心中，这盘普通业余对弈局的精彩程度，直逼许多大师名局。 杨铮也是越打越心惊，对面的防守就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缠绕在自己身上，那慢吞吞不变招打法更是让他头疼，因为他知道这种打法耗的不止是时间，更多的还是消耗着双方棋手的耐性。 其实这种不变招的狗皮膏药打法在职业棋手的规则中是违规的。 可这是业余比赛，裁判也只是一些略懂规则的非专业性棋手，这种违规在他们眼里，更像是一种难得的智慧。 杨铮此时沉默了，他也终于看出了对面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与自己进行和棋。 对面的男人看着久久没有落子的杨铮，他明白杨铮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在等待，等待着杨铮会像他以往遇见的那些象棋高手一般选择妥协。 可他却高估了杨铮的耐性，也高估了自己的布局，在等待了足足一分钟后，杨铮终于落子了。 他似乎看不见对面高大的城墙，直接傻瓜式的用大子去换对面的小子。 而对面的男人望着杨铮这一举动，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 他从见到杨铮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绝对是一位象棋高手，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也在今天的比赛中匆忙的结束了前两局，观战过杨铮的棋路。 正因为观战过杨铮的两场比赛，他清楚杨铮的棋力算得上是今天小组中的黑马，所以他才选择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打和。 他也以为杨铮很有耐性，会和他以前遇见的绝大多数高手一样，在看穿自己的计划后，选择妥协。 但他没料到的是，杨铮这一手不仅“浮躁”，还暴露出他“心态不好”的致命缺点。 看来，这个叫做杨铮的对手，是一个“宁折不弯”的直男。 也是一个十分愚蠢的人，相比于他，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并没有看懂宁折不弯早就不顺应这个时代的事实。 他也的确是一个聪明人，面对着杨铮这“浮躁”的一步，他的选择依旧是不管不顾的高铸城墙，顺手在用“不变招”骚扰几下。 八手过后，杨铮这浮躁的进攻方式虽然让高铸的城墙出现了裂缝，但他的大子也因为这些进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此时他的棋盘上只剩下单马单炮，而对面的男人大子几乎全都在，失去的也只是兵相这类的小子。 “讲和吧。”男人低声说道。 他并不是可怜杨铮的愚蠢，而是望着所剩不多的时间，用理智的分析去计算最后的结局。 “为什么我要去讲和呢？”杨铮轻描淡写的回道。 “因为你已经没有多少进攻棋子，而我的进攻棋子都在。”男人听着杨铮的语气先是一愣，因为杨铮的语气里不仅没有浮躁，反倒很是沉稳。 “是吗？我的小卒可全过河了。”杨铮不紧不慢的说道。 “小卒过河能有什么用？难道是要靠着小卒一步又一步的将军？”男人笑了笑，随后看向杨铮小卒的位置，随后，他笑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喊出了这五个字。 “你认为小卒的作用只是将军吗？”杨铮平移了一步小卒又说道：“有时候竭尽全力的防守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让自己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 随着杨铮这句话过后，棋盘上的局势瞬间明朗了起来。 那一枚枚大子换来的走位，配上过河的小卒，不仅蹩住了对面双马的马腿，还让对面的双車卡在墙角进退两难。 而杨铮虽然大子所剩不多，但他的马和炮却有着大片活动的空间。 反观对面不变招的防守也让老帅所在的九宫格里挤满了多余的棋子。 拥挤的棋子似乎压的九宫格里的老帅透不过气。 也不知道何时透不过气的老帅竟溜达到边路还往前探了头，这个不知何时的探头也让它与对面的老帅只有着一子之格。 而那枚平移到老帅前方的小卒身上也好像发出了决定胜负的光芒。 25 新生 他的布局没有任何的问题，他求和的想法也是敏锐且充满着远见，他输只是输在他没有像杨铮一样经历诸多的线下实战。 或许他在网络上战无不胜，也或许他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棋商。 但线下比赛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 能触碰到，能感知到，能捕捉到肢体，脸部情绪的人。 人，不是机械，他有紧张，兴奋，痛苦，快乐的情绪。 而真正的象棋高手，也往往能捕捉到这些情绪，从这些情绪中分析对手的状态，提前预知对手的下一步。 杨铮虽然没达到这一步，但他这段时间的象棋没有白下，自从探知对手是打算“以和为贵”。 他就试探性的布局了两手。 第一手是以大搏小，这看上去像是气急败坏冲破敌人铜墙铁壁防线的一手，实际上却又是再试探对手的贪欲。 而他的第二手，是面对着对手不动如山的求和信念时，他巧妙地顺应着对手，让对手产生一个误区，那就是他也在求和。 他用这两手试探出对手的底线时，他才会下出冷门的“卒后藏帅”这一手。 他也知道，一味地进攻和防守，其实在象棋领域里都是大忌，只有攻中带守，守中带攻才能有效的控制棋盘走向，从而获得最后的胜利。 至于求和，这种在象棋赛场视为“人情棋”的局势，只有在对方棋力差距两个大段位才能稳妥的下出。 他也不相信对面会比自己高出两个大段位。 这两手试探和一手冒险再加上自己对自己棋力的自信，才让杨铮最后反和为胜，赢下这盘棋的胜利。 而那位讲棋主播，说实话此时他的心情是懊悔的。 若是在一开始，他便倾尽全力，说不定结局会大不一样。 但懊悔又有什么用？ 杨铮很明白他的懊悔，因为他曾经也懊悔过很多次，但他也在懊悔过后，明白所谓的后悔，压根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居然主动的站了起来，认真的对他说，希望能再次和你下棋。 这种反常的话，一般不会出现在杨铮嘴里。 尤其对面还使出了他很反感的小动作，但他说完之后，脑海里先是浮现老周，又浮现了老张，若是他们在的话，他们肯定也会说出这种话吧！ 杨铮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丝棋手的风度。 这种风度，虽然在现实中是可笑的，是羞耻的。 但这种风度，绝不是可耻的。 他也在听完杨铮的话后，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他颤抖的双手，却代表着这句话深深地影响了他， 当他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再无懊悔，反倒是多了很多勇气。 他已经看不见离开的杨铮，但他坚信，自己迟早会和杨铮再下一盘棋。 …… 第四把比赛的休息间隔，足足有一个小时。 杨铮在洗手间遇见了胖子，看着他三胜的战绩，他心情莫名的愉悦了起来。 胖子也看到杨铮三胜的战绩，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手中递来的香烟，也表达出他内心的欣喜。 成年人的社交可比少年人简单，尤其还是两个三十岁的男人，一根烟，一段经历，便可以让两人没有距离。 杨铮也说出了他和他第三个对手的故事，而胖子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唏嘘的神情。 胖子若有所思的说，若是他胜了那人，他也会和杨铮一样说出那段羞耻的话。 杨铮笑了笑问着为什么。 胖子没有笑，他只是猛的嘬了一口香烟，狠狠地解释道——像我们这般年纪的男人，输一次或许就很难站起来。 杨铮有些意外，因为胖子的人生相比于自己堪比开挂，名校毕业，大厂高管，年薪快七位数，这种成功男人，为什么会说出输一次就很难站起来的话语？ 这么优秀的男人，哪怕真输了，凭借他的能力，应该能很快就站起来。但为什么看他说出这句话时，满脸都是认真。 胖子也似乎看出了杨铮的疑问，他有些惆怅的看着头顶上的苍白的天花板，过了许久，他才说出了一句话。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了。” 杨铮这次没有说话，他好像隐约懂了为什么胖子会说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会输不起，他也好像被胖子弄得有点感伤，明明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再焚烧。 胖子似乎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太负能量了。 他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拍了拍杨铮的肩膀又说道：“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们的新生，也刚刚开始。” 杨铮也笑了起来，和情商高的人打交道，有时候就这么心情舒畅。 他不免有些羡慕胖子了，要是自己能够有胖子这么高的情商该有多好，说不定自己也会成为一个让人嫉妒的职场精英。 但很快，杨铮也不再羡慕，若是自己真跟胖子一样，那自己也不会遇见欢欢，老周，老张这些有趣的人。 这一年也不会发生这么多值得让自己回忆的事情。 杨铮也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的确，我们的新生也刚刚开始。” “更可以像个孩子一样，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拼尽全力。” 胖子听完杨铮这略带孩子气的话，他又笑着点燃了一根香烟。 …… 怪老头也是三胜，不过他赢得并不轻松。 因为现在的他，早就过了棋手最巅峰的年龄，体力还有记忆力早就不如现在的年青棋手。 尤其是他刚刚第三盘棋所遇见的对手，那个年纪和棋力都处在巅峰的年轻棋手，他中途好几次都想放弃。但他却又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的拖满了一个小时，最后找准他的一次失误，艰难的获得胜利。 其实怪老头他一点都不怪，反倒他还挺可怜的，年轻时他的棋力并不低，但为了不富裕的家庭，他放弃了他所热爱的象棋，毅然决然的去煤矿做起了苦力。 几十年光阴过去，他扛起了他身后的一家六口，作为代价，他也熬坏了身体。 好不容易熬到退休，本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去放心大胆的追逐着年轻所热爱的象棋梦，但他却又不碰巧碰上了象棋改革，错过了成为职业棋手的机会。 那时候的他是绝望的，也沉沦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孙子看到自己的爷爷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推荐爷爷玩短视频。 郁郁不得志的怪老头本就抱着玩玩看的态度去发布几个视频，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收获了很多友善的评论，还得到了很多粉丝朋友的喜欢。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人生是值得的。 虽然他这一辈子吃了很多苦，也虽然为了生活他失去了很多，但在网络上却又好像给了他新生。 渐渐的，他不仅开始分享象棋，也分享自己这一辈子学到的道理，也渐渐的，他发现，自己还有着梦想。 这次木子杯，也是他的粉丝朋友留言，他们告诉他一定要实现梦想。 他一定要赢，必须要赢。 不仅是为了年轻时的梦想，也为了那些支持他的，素未谋面的粉丝朋友们。 哪怕这次比赛过后，他再也下不动象棋。 哪怕这次比赛，燃尽他的生命。 他也一定要赢！ 26 进攻 看似漫长的休息时间，也很难恢复怪老头之前消耗的脑力还有体力。 身心的疲惫让他张着嘴，像条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有三把，就能结束今天的比赛了。 怪老头想到这里，似乎恢复了些力气。 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朝着下一场对手那里走去。 …… 杨铮的下一把对手，虽说也是一个网络红人，但他的实力明显配不上他在互联网上拥有的二十多万粉丝。 他似乎像个象棋新手，虽有着不错的开局，中后局却崩的一塌糊涂，三两下就被杨铮轻松秒杀。 他也似乎并不意外这种结局，反正对于他来说，这场木子杯输赢如何，压根就无法影响他在互联网上继续捞钱。 他也很洒脱，输棋之后招呼也没打，便走到一旁玩上了手机。 杨铮倒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在结束这场比赛后，无聊之余搜了搜对面这个网红的账号，粗略的看了看他近期发布的几十条视频。 他也看明白了，这个在互联网上被老大爷称之为战神的男人，大概率是在用软件下棋。 因为他在中盘的每一手，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而且他前段时间也曾在互联网上，连胜知名棋手素有大炮之称的王大炮一级棋士七盘。 每一盘他都用着同样的开局，不同的中局布局获胜的，那一手手匪夷所思的布局，想必也只有中级软件才能下出。 杨铮也在这场比赛后，回想着自己今天以来遇见的每一位对手，仿佛除了刚刚那个几千粉丝的讲棋主播以外，其他那几位也好像都是电脑选手。 他也不由感叹到现在互联网上，假冒的象棋高手实在太多，很多刚接触互联网的老棋友他们不懂什么软件下棋，最后被这群小年轻忽悠的一愣一愣，有的甚至还会掉进这些小年轻设下的所谓“象棋1对1课程”，“带货补脑”的陷阱里。 他更有些无力的愤怒，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些心术不正的所谓象棋网红，明面上打着以棋会友的幌子，实际上却又绞尽脑汁去想着法子掏空退休老大爷们的退休金。 他们也总是说着笑贫不笑娼这个拙劣的借口，却不愿脚踏实地去看清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个质朴的道理。 杨铮猛然抬着头，开始环顾起四周。 四周很喧闹，无数手机正亮着后面的摄像头。 有的在记录生活，也有的在直播着棋局。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有的再笑，有的嘟囔着似乎再说着什么，也有的背对着摄像头，似乎在心怀鬼胎。 民间的比赛，大多也都是这样的。 有的人在认真下棋，也有的人想借着象棋发财。 但象棋比赛却是绝对公平的，无论你出生如何，人生阅历如何，无论你是抱着何种目的参与的。 象棋的结局终会将你打回原形。 杨铮忽然感觉到自己就像个打假斗士，他和老张不同，他的心可没有老张这么悲悯，在他的心中，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 一时间，胸腔里的热血涌上头颅。 他似乎充满了力量。 期待着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 怪老头下的很艰难，他不得不佩服对面的年轻人实力不错，在自己先手领先的情况下，后来者居上连将上自己三次。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拖下去，那么结局肯定凶多吉少。 对面那个年轻人也是越下越心惊，他刚刚才输给了杨铮，也一直认为自己所在的小组除了杨铮棋力能和自己相当以外，其余的对手也都是虚有其表。 他也一直看不起这个小组里的怪老头，以为他和其他网红主播一样，是靠着软件去下棋的。 但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怪老头虽然仗着先手优势，可从对局中依然可以看出这个怪老头还是有着两把刷子的。 尤其他的炮，使得有些功力，好几次在自己诸多棋子的围剿下，怪老头靠着单炮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绝不会让怪老头获胜。 他早就看出了怪老头体力不如自己，只要自己再拖上半个小时，那么怪老头肯定会输。 他也绝不会给怪老头任何机会，因为他知道，仁慈和眼前这个绝佳的机会相比，究竟谁更重要。 他依旧不紧不慢的长将还有防守，也可以从这里窥见为什么这人棋力很高，粉丝却只有几千。 他好像对于胜负的执着，只看中表面。 或许用老周的话来说，这人虽然棋力不错，但他少了一颗强者之心。 怪老头想要突围，但对面这种“违例”的长将却让他心力交瘁。 他此时很想告诉一旁的裁判，这种长将在职业赛场上是犯规的，但他也知道，这是业余赛场。 讲究的就是没有规则。 他在坚持，在坚持着对面什么时候才会放弃长将给他突围的机会。 他也在满脑子乱想，因为他看见了身前这“无赖”胸前的胸牌，那刺眼的一负，让他明白这一组肯定还有着另外的一位高手。 自己能靠着意志力坚持到那里吗？ 自己真的能靠意志力去给支持自己的粉丝一个他们所期待的答卷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幻想最后的结局。 他只能努力的打起了精神，机械的应对着对面的长将。 一旁的裁判看上去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五六，他皱着眉头看着这盘比赛。 虽然他的棋力不高，但他也看出了这个年轻人长将不仅只是为了消耗对面老人的体力，他还想赌老人的“失误”。 大概是在99年，某市举办了一场全民参与的象棋比赛，并邀请了一名象棋大师参赛，所有人都以为结局肯定是象棋大师获胜，但最后却是一位名不见传的业余棋手走到最后。 他获胜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先长将消耗对面的体力还有耐力，最后忽然一个变招去赌对手惯性失误。 虽然这招很损，但是在规则不完善的那时，这个业余棋手不仅战胜了年迈的象棋大师，还在之后的几年里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流量红利。 可惜，在04年之后，这个业余棋手碰上了之前输他的象棋大师爱徒，年轻的爱徒凭着棋力没有给他长将的机会，一盘便给他拉下了神坛。 而那位年轻的棋手，也在未来创下了诸多世界纪录，被誉为“杀手”的象棋大师章曦未。 他也有一句话特别出名。 那就是——遇见无赖流对手的最好方法，就是凭借意志力坚持到最后，然后不停的进攻。 男人也终于忍不住变招了。 可是他想象中的结局，却好像没有出现。 怪老头终于笑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坚定，随后他拿起了一直陪伴他，也一直和他一样在忍耐的红炮，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那大片的黑子，似乎再后退。 似乎退无可退。 27 意志力 怪老头他知道自己老了，但他也清楚自己还没有到老糊涂的那一步。 漫长的岁月虽然让他失去了强壮的身体，敏捷的反应力，但他也有着其他年轻棋手所没有的东西。 那便是他深知“人间险恶”。 在对面那位年轻人不停的长将时，他可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反倒是，他很聪明的利用对面长将的时间，恢复体力以及重新在脑海里布局反攻的思路。 也虽然这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漫长且又枯燥的。 但活了一辈子的他，早就学会了忍耐和享受枯燥。 所以，怪老头才会在对面忽然变招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打出漂亮的反攻。 这一手不仅对面没有反应过来，就连一旁的裁判都被这迅速的反应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也知道怪老头的岁数，更知道对面为了赢，可以不折手段。 但他却没料到怪老头不仅第一时间识破了对面的手段，后续几手强硬的进攻也彻底让他红方开局先手的优势变得无比巨大。 对面的那位讲棋主播想再故技重施，可此时的怪老头仿佛疯了一般，用不停歇的进攻打乱了他的慢节奏。 他忽然有些敬畏，敬畏着对面这位老人居然能这么顽强，明明因为用脑过度，他爬满皱纹的老脸早已通红，也明明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老人开始忍不住喘着粗气。 但这位老人却依然不愿意放弃，选择要和自己拼到最后。 再敬畏过后，他也莫名有些愤怒。 因为自己也是从小就被别人称之为象棋天才的“人中龙凤”，也只不过因为小时候家里贫困，书都没读完便出来打工，不然自己也不会错过职业棋手考核的最大年限，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连续遇见两位难缠的对手。 他不想输，也不想自己唯一擅长的象棋输给别人，可为什么自己非得连续遇见两位“相克”自己的对手呢？ 前面的年轻对手还好，自己可以找到决策失误的借口，但现在遇见的怪老头，自己却好像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脱的借口。 不但是因为这把对局，自己在决策上没有任何失误，更是因为自己长将这种以往作为杀手锏的绝招，在这位怪老头面前形同虚设。 是自己哪错了？他不懂。 因为不懂，他忍不住开始嫉妒，忍不住开始仇恨，忍不住开始在心中咒骂着对面这个顽强的怪老头。 怪老头此时在强撑，在坚持，在他的坚持下，他的攻击已经撕开了对面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 无论是对面的心理，还是棋盘上黑方的棋子，好像都被怪老头这种顽强的精神所突破。 有时候意志力就是那么可怕，当你面对着一个拥有顽强意志力的对手时，你就会发现，无论是多么巧妙的陷阱，还是多么猛烈的攻击，这些东西也只能一次次击倒他，却永远无法击败他。 纵观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所遇见的对手数不胜数，但大多数都是“虎头蛇尾”，哪怕遇见了看似执着的对手，再被他长将之后，他们也都选择了放弃。 怪老头，让他恐惧，让他自我怀疑。 更让他嫉恨。 在看到自己陷入僵局之后，他没有想自己该如何破解僵局，而是再消耗完怪老头仅剩不多的体力之后，慢腾腾的选择了认输。 他看着怪老头有些发白的嘴唇，嘴上说的是谦让，实际上他心中想着全都是这个怪老头该如何去赢下今天最后的两局。 这一盘休息的时间，本有二十分钟，但被他磨蹭的只剩下十分钟，怪老头看着仅剩不多的时间，也猜出了这个年轻人心中所想的。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回敬这个心术不正的青年一个淡淡的微笑。 就这个淡淡的微笑，不知为何让这个青年心中重燃恐惧。 他低着头，脚步不停加快，像条落水狗一样落荒而逃。 而背后的怪老头看着他这般模样，收起微笑，随后只是一声叹息。 …… 杨铮运气还算不错，倒数第二把的对手实力比之前的还弱，虽然是一个象棋网红，但对面明显是和秦小怜一样靠着姣好的面容“吃饭”。 哪怕输了，她只要轻轻的皱了下眉头，依旧可以继续维持象棋网红的形象。 不过对面倒是和秦小怜不同，她很有风度，输了之后，她先是由衷的夸赞着杨铮棋力高绝，随后又是相邀杨铮以后有机会一起下棋。 这倒是让杨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立马拿出了手机当着这个网红的面，关注了她的账号。 看着互相关注的提醒，他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他不由得想，这种互相尊敬的小伎俩，真是对他这种中年男人的大杀器。 还有最后一把，今天的比赛就可以结束了。 小组比赛说实话不算残酷，积分前四便可以晋级下一轮，四战全胜的杨铮若没有意外，下一把哪怕是输，他也可以稳定晋级。 但他不想输，他想全胜，以第一名的成绩晋级。 在他漫无目的游荡在赛场休息区，他碰见了之前那个输他的讲棋主播，他也看着他胸前四战两负的胸牌，心中忽然多了一丝兴趣。 他也知道对面这个主播的实力，他很强，虽然不及自己，但在业余圈子里也能称得上一线，可就这一线实力，却在输了自己之后，又输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杨铮也不是八卦之人，不好意思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令杨铮没想到的是，这个主播居然在看到他之后主动上前问好。 他的问好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他先问着自己有没有遇见怪老头，在得知自己没有遇见之后，他又意味深长的要自己多注意，一定要用“拖”字诀。 还没等自己询问为什么要用拖字诀时，他又笑着跟自己说，他已经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自己虽然弄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杨铮看着他堆笑的嘴脸，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安慰他的话，究竟没有没意义。 28 眼神 杨铮迎来了他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 正如那位主播所预料的那般，他这场比赛的借口正是怪老头。 不过，明眼人都看出来此时的怪老头早已不在状态，年过七十的他，双眼通红，嘴唇发白，佝偻的身躯犹如一棵快要枯死的杨柳树，仿佛只要风大点，这颗杨柳树上最后仅剩几片的落叶就要随风消逝。 他不由得有些感慨，感慨着怪老头为什么要坚持到现在。 他望着怪老头步履蹒跚的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那双通红的眼睛又让他不自然的想起了兔子。 对，就是那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兔子，那种在大家印象里爱吃叶子青草的兔子。 但怪老头这只兔子却和大众以为里的兔子有所不同，怪老头这只兔子吃的可不是叶子和青草，他爱吃的是肉，而且他还爱夺食，专抢强者嘴边的肉去吃。 他也好像很贪婪，贪婪到明明已经晋级了，但他依旧要吃杨铮这块硬骨头上的“肉”。 杨铮没有废话，在向怪老头确认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后，他主动的走到黑方。 红方先手，也是他在今天比赛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尊重。 怪老头也不矫情，他走到红方手持红炮，走出了最稳妥的当头炮。 杨铮望着这一手当头炮，他中规中矩的走上马儿跳。 仅仅是这中规中矩的开局，却在围观的众人和裁判眼里，别有一番风景。 好似怪老头所在的红方犹如狂风暴雨，而杨铮所在的黑方又像小白杨一样坚韧的用根抓住大地。 有时候，风雨过后人们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阳光。 而是致命的电闪雷鸣。 …… 讲棋主播也在围观的众人之中，他有些不解杨铮为什么会让先手给对方，因为再与自己的对局中，杨铮的棋风是不留情面的。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怪老头已经稳稳的晋级了，还要去下完最后一把。 大家都是吃互联网这一碗饭的，应该明白何为进退。 他更是不解的看着棋盘上两人无后手的换子，他忽然在心中怀疑着他们真实的棋力。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在刚刚输给这两人，他们不计后果，不去畅想着未来，他们更像是市井小民一样只看眼前。 那一个个原本能决定最后胜负的棋子，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不计后果的算计中跌落在棋盘外。 要是自己上，他们肯定不会赢自己。 他是这么想的，可刚刚发生的现实又像是一把尖刀戳破他幻想的肥皂泡。 杨铮似乎也在此时发现了他，他抬起头轻轻扫了眼这个主播。 这个主播对视着杨铮，他也好像从杨铮眼里，看到了他曾经最畏惧的目光。 他也猛然想起，在十年前，曾经也有一个人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的他，也正处在最迷茫的年纪，没有学历没有力气的他，在上京这座大城市只能从事着最基础的服务员工作。 那时候的他，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到手也就只有三千不到，他完全看不见希望，也不知道自己几年后该怎么选择。 那时候的他，在连续工作了一个月后，心安理得的选择了自暴自弃。 他开始偷懒，开始磨蹭，开始混着日子。 虽然那时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意思，但在那时，这种生活态度也的确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仅是他，在那家餐饮店里，每个人也都在想着法子偷懒混日子。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拿着微薄的工资不敢去幻想未来，他们也不敢放弃这份工作，因为只要放弃这份舒服的工作，他们好像连混日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就这样混了一年，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他好像才明白继续这样混日子，说不定日子就把他混过去了。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餐馆也是最缺人的时候，老板花了3000块钱雇来了一个女大学生。 那个女大学生也和自己一样，出生贫寒，但她却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上京的一所普通大学。 她好像并不聪明，长得也不好看，十八九岁的她，皮肤粗糙不说，手上也都是老茧。 在他眼里这个女大学生，或许只是比自己运气好，作为餐厅老人的她，也自然而然负责带这个女大学生熟悉餐厅的日常。 女大学生很勤劳，也很细心，而且在工作前半个月时间，她比任何人都努力。 只是在他和餐厅其他老人眼里，这个女大学生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很快就受不了这种枯燥无趣的工作，也大概和自己一样，很快就选择混日子。 甚至还有几个老人打赌，赌女大学生在第二个月就受不了，会和他们一样偷懒。 但直到女大学生工作到最后，她都如第一天一样勤恳。 那时她的状态并没有改变很多人，因为大家只觉得这小丫头可能只是刚到大城市，没有习惯大都市的节奏。 他们也只是把女大学生这次打工当成一个意外，一个小插曲。 但在那年冬天，这个女大学生又来了。 寒假要比暑假短，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个女大学生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继续为学费打工。 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她依旧和之前一样勤恳，只是在空闲之余，她掏出了自己随身所带的练习册，背着上面抄写的单词。 大家看着这么刻苦的女大学生，也有了一定态度的转变，但在大学生回去上学之后，他们又选择了躺平。 在来年夏天，女大学生又来打工了。 她的态度依旧是勤恳，只不过她在休息之余，不再是背写单词，而是努力练习着俄语。 她这次态度，并没有让大家转变，反而让很多人觉得愤怒。 尤其是躺平了三年的他，看着这么刻苦的女大学生，他在一个夜晚终于爆发了。 他堵住这个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女孩，问她为什么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还问她为什么不去申请助学贷款，不去申请贫困生补助，而是不停的打工。 那个女孩看着如此愤怒的他，她没有感觉到害怕，她的眼睛反而带着笑。 她说，她未来想继续读书。 想考个很好院校的研究生，她还说她之所以不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生补助，因为她觉得这个学校里还有着其他人会比自己更需要这些钱。 她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她最后说到，像她这样努力的工作虽然不一定能够改变自己现在的命运，但她相信，未来肯定会因为她现在的脚踏实地，而变得充满着机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和杨铮一样。 带着对未来的渴望。 29 渴望 他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女孩眼里的渴望。 那不同于媒体里扮演出来对某样东西，某件事物的渴望。 女孩眼里的渴望强烈且具有感染力。 那份渴望大概也只有经历过生活许多磨难才会培养出的，那是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渴望。 “读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第一次叩问着自己。 虽然在他的耳边经常流传着什么大学生给中专生打工的各类言论。 也虽然他在互联网平台上看过许多低学历高收入的案例。 但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些低学历高收入的人很多，多到挤满了他的思想。 但这些人可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 他们眼里的渴望，就和这个女孩一样。 历经了生活的磨难，也对着自己的未来充满着期待。 他努力的回想自己这几年是否为了什么而充满渴望时。 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着渴望。 最多只是为了小说和影视的第二日更新，去渴望过。 他也好像猛然醒悟，他那时所渴望的，归根究底是“别人”的人生。 自己这几年，好像过得得过且过。 在那女孩回学校读书的那半年里，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仅工作勤快了许多，他也尝试过，去寻找自己究竟渴望的是什么。 他尝试过学习，但他坚持了一段时间，却又放弃了，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前他老师对他所说的——你不是学习的那块料的话。 他也尝试过去投资理财，去买卖股票，每日去坚持购买彩票，但他本钱太少，失望慢慢多余希望。 他又想起了以前别人所说的——他没有经商头脑的话。 他很迷茫，因为就算他努力工作了五个月，他依旧得不到赏识，更是拿着和之前一样微薄的工资。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就是一个社会的渣滓，没有着任何的价值。 从小被无数人否定的他，注定无论怎么改变自己，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那女孩又来了。 她已经拿到了许多证，很多证他都没有听过，望着这么优秀的女孩，他内心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自卑的情绪。 他不敢和她搭话，也不敢问她为什么她会有自己所没有的渴望。 在那个冬天他选择了辞职，拿着自己这几年存下的两万存款回到了老家。 他回到老家后，他做过很多份职业，但每一行都做不长，父母的念叨让他听的心烦，亲戚的介绍让他看不清未来的光。 他那时经常想的是就是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他也慢慢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他也稀里糊涂的结了婚，娶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女孩不好不坏，但能吃苦，在两人的努力下，日子也算过得去。 只是在一个夜晚，他又想起了那个打工的女孩，算算日子，她应该考上了研究生，因为她那么刻苦，又那么勤劳，反观自己，依旧也还是“混日子”。 不过，他没有计较，反倒是甘心的接受了自己的平凡，或许他也想通了，现在的生活可能是最适合他的生活。 忙碌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他又换了一份工作，这一年他二十六，进了药厂，然后在公司的出差安排下，他又来到了上京。 他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回到了以前工作的小店，店里还是那几个老伙计，他们依旧和以前一样。 他们看到他，也很开心，和他谈论着这几年的趣事。 而他也问着那个打工女孩的近况。 年长的师傅听着他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 那女孩没有考上研究生，甚至大学都没读完。 他赶紧询问着原因，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在那女孩大四的时候，她因为见义勇为救助落水孩童，最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小饭馆的，他也只记得，在那个夜晚他久违的失眠了。 他忽然想到要是自己还在上京工作，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他也忽然幻想自己要是超人，该多好，这样说不定就能改变她的命运。 他胡思乱想着，仿佛自己那时就在女孩的身边，改变着她的命运，也仿佛他在女孩去世后，作为朋友出席着她的葬礼。 那一夜，夜很长。 直当窗外一片光亮，他才疲惫的爬起来苦笑了许久。 他明明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却还幻想着改变别人的命运实在是太傻，太幼稚。 女孩的去世也成为了他心底的遗憾，但日子也终究要继续。 他在碌碌无为几年之后，便踏着互联网的浪潮，开启了象棋主播之路。 至于之前的疑问，幼稚，还有遗憾，他都认为自己已经忘记。 直到看到这场比赛，杨铮的眼神，尘封的记忆才如同洪水一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看着这盘棋，他终于意识到，那看上去直来直去的攻守换子，其实并没有像表面那样无趣，反而十分精彩。 因为这盘棋，这个叫做杨铮的年轻人已经赌上了他的渴望，他对胜利的渴望甚至比自己还要浓烈。 反观怪老头那瘦弱的身躯里，其实也藏着不输给杨铮的获胜渴望。 他们只是用着最直白的方式去尊重对手，顺便去实现他们的渴望。 他忽然有些嫉妒，为什么自己遇见他们时，不但看不清他们的渴望。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来直往的尊敬？ 明明自己也是棋力不输给他们的选手。 为什么自己却得不到尊重呢？ 看着比赛终于结束，这个男人也顺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赛场。 他的脸慢慢变得扭曲，明天，若是还能遇见他们的话，自己绝对要用尽全力去获胜。 杨铮以全胜的战绩获得今天小组赛的第一，怪老头也让他看到象棋网红不全都是虚伪的骗子。 “后身可畏啊。”怪老头一边和杨铮握着手，一边感慨着杨铮棋力的不凡。 输掉比赛的怪老头意外的感受到“如释重负”，他忽然发现有时候“输一把”其实并不难看，只要调整好心态，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年迈的老人，只要学会放下，人生依旧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下次我不会再输了。”怪老头调皮的说道，杨铮也笑了起来。 “那我等你下次和我再交手。” 30 时代 杨铮在离开比赛会场的途中，竟碰见了老周。 老周此时身穿一身蓝色的裁判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若不是知道他的年纪和身份，肯定会以为这是哪来的潮老头。 老周明显也过了一把裁判瘾，心情正不错，他也难得的和杨铮开起了玩笑，称呼他为参赛选手。 一看到老周，杨铮心中原本很多的问题，忽然间豁然开朗。 他看着假正经的老周，主动邀请着他一起吃饭。 老周也没矫情，还喊来了他的朋友。 同样是一身裁判服，带着遮阳帽的胖老头，三人随便找了个门面干净的饭店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饭点，加上今天有比赛，排队的人还挺多。 老周不知从哪搬来了三把塑料椅子，毫无风度的坐在饭店门口吃着饭店赠送的瓜子。 妥妥一个恶霸形象。 而和老周同行的胖老头，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老周，这个胖老头，好像嫌瓜子吃的不过瘾，他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大把花生，分给了老周和杨铮。 杨铮接过瓜子，他抬着头瞧着这个胖老头，他好像发现了胖老头是谁，不免的有些震惊。 “低调，低调。”老周翘着二郎腿，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享受着傍晚时光。 他眯着眼睛，嘴里开始说着俏皮话。 也分享着他今天的所见所闻。 在他今天负责的比赛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某某大家的孙子，本应该去参加更加正规的职业棋手考核，但他的爷爷却看不起象棋协会新上任的会长，认为他满身都是铜臭味，便不让他的孙子去报名参加。反正生在象棋世家的小孩，哪怕不如参加任何考核，也能享受到很多职业棋手才有的特权。 老周还评价那个孩子要是参加之前的那场职业棋手考核，肯定能进前十。 胖老头似乎也对着这种岁数小的小高手很感兴趣，问清他的名字之后，他拍了拍胸脯决定将这个小高手分到对手都很普通的普通组里，让他顺利的成为职业棋手。 他好像也不顾及身边的杨铮也是参赛选手，他拿出了他随身的携带的记事本，将今天比赛表现出众的选手们，有深意的分开。 他也不需要顾忌这些选手的想法。 只因为这个胖老头，是木子杯的主办方之一，也是华夏棋院的院长。他更是特级象棋大师，人称“神行太保”的维鹿岳特大。 作为华夏为数不多的特级象棋大师，他可不是王一凡这样的理论派，他可是实打实的实力派。 在他踏入华夏棋坛五十年来，维大师的真人对局胜率高达95%，哪怕面对着最先进的象棋软件，他都能保持在55%以上的胜率。 这可以说很难超越了，但对于维特大来说，这可是基本操作。 很多人都觉得象棋大师和象棋特级大师棋力差距不大，甚至在很多象棋名场面中，象棋大师战胜象棋特级大师的比赛场面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让很多棋友下意识的觉得象棋特级大师大多都是虚有其表，只是岁数大罢了。 但实际上，象棋特级大师作为象棋的最高荣誉，想成为其中一员，难度却要比普通象棋大师的难度高上数倍。 除了那些对象棋有着巨大贡献的理论派外，普通人想要成为象棋特级大师，那就必须要在全国级比赛中获得冠军。 这听起来容易，但每年华夏象棋比赛，冠军基本上都是被几个强人所垄断，想要战胜这几个强人，除了比他们更强之外，就没有任何取巧的方法。 维大师在他的那个时代里，连续八年都是全国总冠军。而大家最熟知的何大师，也在那堪称黑暗八年里的最好成绩，也只是八强。 可想而知，维大师的棋力有多么难以超越。 作为杨铮父亲偶像的维大师，虽然现在岁数也大了，但在前年的全国比赛中，他也轻轻松松一路碾压进入了四强。 若不是提前遇见了当年的冠军，八十高龄的他，绝对能进入前三。 此时的维特大，正当着杨铮的面决定着明天的抽签顺序，不仅如此，他还问着杨铮关于今天比赛的感想。 作为在名单上的参赛选手，杨铮倒是对于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感触。 这本是选拔民间高手的一场比赛，若是因为运气因素，错失了像怪老头这样的高龄高手，那说不定会是一场人生的遗憾。 “还行。”杨铮对于今天的比赛，只有这个回答。 “是今天的选手水平偏低吧，让你不尽兴吧。”维特大打趣道，他也从老周那里得知了杨铮的对局水平，今天他也看完了杨铮和怪老头最后一场的比赛。 杨铮笑了笑，没有说话，的确今天可以看出非职业的棋手和职业棋手的差距很大。 就算是怪老头和讲棋主播这类所谓高手的水平，充其量也就一级棋士的水平。 若是加入职业规则，不说怪老头，就讲棋主播没了“绝招”，他直接会降到二级棋士水平，甚至还不如东东。 “这也是自然的，若是真有水平，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成为职业棋手。”维特大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语气中也透露着一丝轻蔑。 杨铮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今天比赛也的确有着不守规矩的人，当然不守规矩还好，有些人简直心术不正。 “你知道为什么要举办这次比赛吗？” 维特大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立马精明的转移了话题。 “是为了让很多因为年龄超额，而对象棋有着遗憾的人，去弥补遗憾？” 杨铮也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了。 “其实这也是一部分原因。”老周没有让维特大继续说下去了，他记得曾经他和杨铮也讨论过举办这场比赛的原因。 但是当他成为比赛的参与者之一后，以前那些原因好像慢慢也变了“味”。 “难道是为了颠覆时代？”杨铮看着满大街那些谈论着今天比赛神色各异的路人和参赛选手，他莫名地想到这句话。 因为在很久以前，鹏飞也跟他说过这个问题。 作为新生代的高手，鹏飞有着野心，也有着计划。 然而，他的野心他的计划，却因为他的狭隘视野和他现在不算太强的影响力，而被无限制搁浅。 随着杨铮这句话落下，老周和维特大倒是愣住了。 过了许久，维特大才回过神，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随后他笑了。 “没错，就是为了颠覆这个时代！” 31 震荡 “没错，就是为了颠覆整个时代！” 维特大笑得很开心，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杨铮的肩膀随后又说道：“不愧是老周的徒弟，虽然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但心中却和老周一样，有着不可小瞧的野心。” …… 排队很快，不到十分钟便走进了这家餐厅，餐厅的老板估摸着也是一个棋友，一眼便认出来维特大，特意给他们三人安排到一个小包厢里。 这家餐厅虽然不大，但上菜速度很快，六七分钟便上完了四道热菜，还送了一盘花生米。 杨铮也饿了，但他却不敢先动筷子。 维特大倒是不见外，直接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颗花生米送进了自己口中，随后他好像兴致大发，一边咀嚼着花生米一边对着杨铮说：“我老听老周提及你，说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达到了象棋大师的水准。” “他还说你学棋也就不到两年，这让我很好奇，好奇你究竟有没有老周所说的那么神。” 杨铮没有说话，一是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达到象棋大师的水准，二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回答，承认的话说不准会让维特大觉得自己不踏实，不承认的话，又怕掉了老周的面子。 维特大似乎看出了杨铮心中所想，他又拿起筷子夹起了桌上的花生米说道：“俗话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吧，我们来下一盘棋，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象棋大师的水准。” 杨铮听着维特大的话，他看了眼老周，老周笑呵呵的饮了一口茶水。 “他说下，你就跟他下一盘呗，反正这老家伙嘴比王不悔的还要硬。” 杨铮尴尬的笑了笑，他正准备站起来走出饭店买一副象棋时，维特大又抬起了筷子。 “你是要去买象棋吧？哪有这么麻烦，咱们下盲棋！” “既然是下棋，自然也应该有点彩头吧，这样谁输了谁买单。” …… 杨铮已经有很久没有下过盲棋，而维特大除了神行太保的名号之外，他还有个绰号，叫盲棋圣手。 在胡不为大师创造同时与101位棋手下盲棋的世界纪录之前，维特大可是盲棋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在他五十岁棋力最巅峰的时候，他能同时与二十多名象棋好手下棋。 而随着年纪增长，棋力锐退的他，选择和杨铮下盲棋，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千万不要小瞧中老年人要和你下盲棋的挑战，越是岁数大的棋手，他的盲棋造诣早就超脱了他本身的棋力，有着自己独有的盲棋套路体系。 老周听着维特大选择下盲棋，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这杨铮小子，有苦要受了。 维特大选择了红方，他说自己年纪大，杨铮这类小辈要学会谦让。 但他就算不倚老卖老，杨铮也会将红方先手让给他。 作为盲棋，先手不一定就有优势，因为盲棋作为极其考验记忆力，套路的下法，先走一步，就相当于必须要多记一步。 “兵七进一。” “卒七进一。” 或许是太久没有下盲棋，杨铮的反应力有点慢。 老周也不意外，他还看出了杨铮现在很紧张。 因为若是放在平时，杨铮可不会走卒七进一的开局，而是会直接架上中炮，摆出进攻架势。 维特大没有和杨铮交过手，他不像老周这样了解杨铮，但多年的实战经验和自我总结，也让他悟出了盲棋对局，不仅是记忆力和套路的考验，更多考验的还是棋手的进攻性以及落子的速度。 所以他的第三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走出了“炮八平五。” 杨铮习惯性的马二进三，维特大听着杨铮的出棋棋路，他微微一笑，罕见的走出了马八进七。 这一手马八进七，若是放在明棋的棋盘上，其实是作为防守和后手所用，但在盲棋中，这一手马八进七可是颇为讲究。 一是破坏对手的平面思维，让这一手马八进七，固定在对手脑海里拥挤的形象棋盘里，二是这一手马八进七配合着红方的炮，攻守兼备。 杨铮不知道这一手马八进七的讲究，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出了車一平二。 维特大望着这一手車一平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在他这漫长的人生里，之所以很多人称他为神行太保，原因就是维特大的車用的出神入化。 他不仅自己的車用的出神入化，就连他对手的車，若是在开局几手亮出，他也可以通过自己惊人的算力和对局势的把控，死死的将对面車控制在自己的“手上”。 杨铮这一手有点像班门弄斧。 但想到杨铮的年纪，他倒是有些释然了，三十岁刚出头的杨铮，在自己眼里就是一个孩子，有没有听过自己早年神行太保的名号都不一定。 这一手車一平二，也让维特大动了玩心，他忽然想给杨铮上了一课。 他的应对手是車九平八，老周看着维特大提前亮車，他意识到这老小子要动真格了。 杨铮似乎有些忌惮维特大，他马八进七，维特大马二进一。 这一手马二进一，让杨铮思考了许久。 脑袋里好不容易构建的棋盘，被这一手马二进一折磨到抽象。 马作为变化最多的棋子，在盲棋中尤为复杂，不仅对于使用者复杂，对于身为对手的他更值得去提防，毕竟，若是没有必要，使用者也不会用频繁使马这枚棋子，去增添记忆难度。 过了好一会，杨铮走出了最为稳妥的卒九进一，他选择不去思考维特大这一手，但很快维特大走出了一步让他意想不到的“炮二平三”。 “你还是太年轻了。”维特大看着愁眉苦脸的杨铮，他不由这般想到。 这看上去并不复杂的盲棋开局，实际上却比很多明棋开局更加考验棋手的算力。 这一手炮二平三，就是打算逼着杨铮下一手去使马，通过这短短这几手的试探，维特大发现了杨铮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他的性格，是那种追求安稳，不愿意冒险，不愿意去踏足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的性格。 这是人之常情，但这却也是普通人和强人之间最难捅破的隔膜！ 32 跳马 维特大以前也和杨铮一样，在被冠上神行太保的名号之后，他几乎将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去保住自己“神行太保”的名号。 在那个媒体不发达的时代，有一手绝招，就可以去吃一辈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维特大引以为豪的套路，也被一名后起之秀轻松破解。 而破解他套路的方法，只是简单的将他的棋路放在电脑上进行分析，轻而易举的分析出他棋路的缺陷。 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也让维特大沉沦过一段时间。 他不敢相信，那台名为“计算机”的小小盒子里，居然藏着能毁灭他信仰的力量。 但他也没有沉沦太久，反倒是在五十五岁的高龄，重新振作，与更多人去交手，从而不停改善着自己的棋路。 他失败过很多次，但好像每次失败都能让这个老人变得更强大。 他也好像这辈子棋力都在进步，这种进步超越了时代，超越了许多不可能。 这种改变，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以前看不清的道理。 更让他明白，如果想要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就必须要具备冒险精神，更必须要去踏入他之前一直不敢踏入的领域。 他这一手在逼杨铮去踏入他所不擅长的领域。 他这一手也让老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杨铮此时感觉到自己进退两难，如果自己不按照维特大的思路去走，那么他的开局绝对会出现防守不足的致命缺陷。 若是按照维特大的思路去走，那么他害怕自己的记忆力和算力不足，会在后盘输掉比赛。 这进退两难的局面，让他想起自己在很多年前，也是这般进退两难过。 那时候的自己刚毕业，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份不稳定的创业机会，几乎是同时摆在自己面前。 那时候的自己毫不犹豫选择了不稳定的创业机会，至于结局，则是输得一败涂地。 或许则是因为有过这种经历，他面对着很多未知的未来，都习惯往后退一步去想。 这一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再也正常不过的选择。 因为每个成年人，都会说着生活的不易以及钱的重要性，最后再一退再退。 但当他们无路可退时，他们才会时常后悔当初的选择。 可就算他们再后悔，他们也大多依然会对着自己的孩子说，要他们长大以后和自己一样去退。 退。 被包装成一种智慧。 退， 也被众人潜移默化的去接受。 因为前进很容易踏空，后退才有路。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退，自己这三十一年的人生里，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但实际上，他却一直再退。 从被赶出了一手创立的公司，从被辞退后接触到象棋，从被李大爷介绍到花家棋社从事着这份工作直到现在。 他才明白，他原来一直都在逃避着现实生活。 短短一年，他虽然成为了一位老师，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学生，也鼓着勇气去改变自己以前的想法，想要去成为职业棋手。 但面对感情，面对着人生。 他却用着人人所知道的大道理去搪塞。 强人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强人敢于前进。 他要前进，要不停的前进。 哪怕前方是悬崖，前方是让他畏惧的黑暗。 他也要去闯一闯。 因为现在的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象棋，喜欢象棋的平静，喜欢象棋的激荡，也喜欢着象棋能让他看清楚脆弱的现实。 有时候，下一盘棋，便能看清很多道理。 也有时候，走上一步象棋，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那对于特级大师的畏惧，那对于特级大师的紧张，在这一手之中，化为了冲击人生的力量。 … “你很聪明，在开局的时候就用車迷惑了我。”维特大有些遗憾的夹起了早就凉掉的饭菜，他又说道：“但是最后还是我技高一筹，赢得了胜利。” 杨铮听着维特大的话，他的心情竟意外平静。 “是我输了。”杨铮坦然的接受了久违的失败。 盲棋，他还是不擅长，尤其在最后一手，他还记错了棋序，导致了这盘本有悬念的棋，以输为结局。 “不过，我承认你的水平要比一般象棋大师的要好。”维特大放慢了语气似乎很满意。 “尤其是你的心境，已经超越了大部分象棋大师。” 维特大在后半辈子，一直都在棋院渡过，他见识过太多的天才，甚至现在活跃在棋坛一大半的职业棋手都是他看着成长的。 但能得到他这般评价的人，却寥寥无几。 老周有些惊讶，因为他也知道老友的性格绝不是看着自己的面子，才给杨铮这么高的评价。 “我这一辈子，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百年难得一见的象棋天才，也有愚笨到像块石头的笨蛋，在我这么漫长的人生里，我渐渐发现…” “越是天资聪慧的人，越是想得到，越是愚笨的人，越是想做到。” “但光想到不行，光一味的去做也不行。” “一个真正的强人，必须要先看到，再做到，最后才能得到。这三样东西可缺一不可。” “你想去看看象棋世界究竟有多精彩吗？” “你想去看看当你踏入象棋世界，你的人生会有何种改变吗？” “在木子杯里，可有着不逊色你以前交手过的任何对手。” “他们会让你看到，象棋之所以千年不衰的原因。” 维特大不愧是棋院里的院长，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但他的话却让杨铮心中难得的燃起了激情。 他也想去看看他究竟能在象棋这个世界里能走多远。 这是他热爱的，也是他现在的人生方向。 “菜都冷了。”老周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二人，他不合时宜的打断着。 维特大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浪费了一桌好菜，他赶紧拿起了筷子，招呼着老周和杨铮吃了起来。 三人虽然岁数相差很多，但是对于吃，好像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也都是不浪费不麻烦他人之人。 杨铮一边吃着，一边回想着维特大的话。 他突然好奇，维特大所说的那个不逊色他所有交手的对手是谁。 不过他没有当面去问，而是把这个悬念留在不久的将来。 33 幸运日 今天是淘汰赛，三局二胜制。 杨铮很早就来到了比赛的会场，他看着气喘吁吁的胖子，主动上前打着招呼。 胖子运气不错，他的分组里没有多少高手，再加上他有一定的实力，很轻松就晋级了。 他也看到了杨铮，回应着他主动招呼，不过他脸上倒是写满了忧愁。 作为公司里的管理层，他也是996机制的“受益者”，这几天比赛已经花掉了他不少假期。 无论今天能否晋级，他也大概率止步于此。 这也是主办方的一个小心思，对于他们来说，职业棋手其实是一份职业。 甚至可以被称之为主职业，这也逼迫着很多象棋爱好者在生活与爱好中二选一。 胖子选择了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的。 作为一位职场精英，一位有孩子的父亲，他明白面包要比蛋糕抗饿，但从他字里行间中，也抱怨出他对比赛机制的不满。 也其实，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作为近段时间才被人关注的“小众运动”，它的机制一直都很不科学。 它紧凑，它有时又很敷衍，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型职业比赛的冠军，还得靠他人胜负去计算，大概在几年前，有一场职业比赛还得看第三名和第四名的胜局去断定最后的赢家是谁。 不过，虽然现在的象棋比赛机制不科学，但相信未来随着象棋的关注度越来越高，迟早会有一天，完善象棋比赛的机制，让象棋比赛成为全民盛会。 杨铮有些惋惜，因为他知道胖子的实力，也知道胖子和自己一样真心热爱着象棋。但他也理解胖子，也朦胧中觉得，胖子这么选择，不仅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为的也是让他的孩子长大之后不会像他这样二选一。 生活有时也就是这样，必须要去做抉择。 但生活同样也是公平的，脚踏实地积累下的财富，虽然比不上那些一夜暴富的投机者挣得多，但却能很好的传承下去，让一个家庭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胖子倒是一脸无所谓，反倒还安慰着杨铮，给杨铮加油鼓气，甚至他还半开玩笑说以后杨铮要是成为了象棋大师，自己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他的门下，作为关门弟子。 杨铮听着胖子的话，他的心情也明媚了很多。 互道一声加油之后，二人正准备分开，忽然杨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住了。 那人也看见了杨铮，他摆了摆手打了声招呼。 这人正是之前热衷“神鹿象棋”的李三思，他这一生颇为坎坷，虽然有着超越普通人的算力，但他的人生也因为诸多原因，过得并不舒畅。 他好像变得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现在的他说他四十岁也有人信，久日不刮的胡子，浓黑的眼圈，还有那凌乱的头发，让他像极了一个流浪汉。 他好像依旧口袋里不富裕，身上那身洗的发白的衣裳，一看就是便宜货。 “难道是他？”杨铮忽然想起了维特大的话，李三思也的确有着配得上大部分职业棋手的实力，杨铮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可他看着李三思这般落魄的模样，他心中也突然变得特别难受。 “怀才不遇”？“江郎才尽”？这两个词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那般在他脑海里回荡着。 李三思看见杨铮，他很开心。 虽然他和杨铮也只交手过一次，但在他人生最迷茫的时候，杨铮连续拉了他两把。 他很感恩杨铮，也下意识的将他归于自己的熟人朋友之类。 只是现在的他来说，无法去回报杨铮的恩情。 自从上次职业棋手预选赛过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收入了。 他也试过互联网直播和教棋，但他本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再加上他直播没有任何特色，很快便被互联网这股浪潮所淘汰。 他也在之后去尝试做过搬运工和建筑工人，但他的身体却扛不住，最后也只靠着在便利店打点零工来维持着生活。 在他认为自己未来没有希望的时候，木子杯就这样悄然出现，他看着这场比赛，他觉得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机会。 只要成为职业棋手，说不定他的人生就可以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也很争气，不仅在初赛全胜，小组分组也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似乎他离职业棋手，只有一步之遥。 而今天，他在出门的时候不仅翻看了日历，甚至他还学十七八岁的孩子，在网络上查询着他今天的运势。 今天是他的幸运日，白色也是他的幸运色。 也因此，他才会如此打扮着自己。 “真幸运啊。”看着杨铮面带微笑的回敬着自己的招呼，他的心情更好了。 “但愿今天不要遇见他。” 或许上天也终于开了次眼，让他和杨铮没有分在一组。 他看着自己的分组，他寻找着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他很重视这场比赛，也花了不少时间做了不少功课，对于这场比赛里值得注意的高手，他都烂背于心。 找了好几遍之后，他的心情越来越好。 因为他所在的分组里，并没有他记下的对手。 他走到比赛赛场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的嘴角也扬起了微笑。 第一位对手，听名字岁数不大，大概也就17，18，自己是不是该让她一把，让她对象棋充满着希望呢？ 他仿佛像是一个帝王一样，能随意决定着今天比赛里其他小组选手的“生死”。 他也相信自己会有这个能力，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棋力有着充足的自信。 只要自己不出现巨大的失误，就算是普通的二三级棋士，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能稳定发挥，一级棋士他也有一战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可他的对手始终没有出现。 正当他纳闷时，一个戴着眼镜岁数不大的年轻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 他看到自己很兴奋，跟着自己打招呼。 他坐在选手席，将电脑屏幕对准着李三思。 “这就是你的对手，天天。” 34 规则 李三思活了三十多年，他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对面这个叫李曦天的对手，不是他所期望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而是由对面男孩所在的团队创造出来的虚拟智能ai。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种愤怒包含着不甘，羞辱，让他止不住的发抖。 不知何时起，他就越来越跟不上这个社会的节奏，也不知道何时起，网络上各种新花样频出。 什么元宇宙，什么虚拟主播，什么虚拟智能ai，这些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却在互联网里掀起了所谓“能改变时代”的惊天骇浪。 是主办方安排错了吧？自己的对手应该是活生生，有着独立思想的人，而不是眼前这台笔记本 一定是主办方安排错了，这人肯定是一名观众，趁乱上来的！ 他复杂的看向裁判，似乎想要一个解释。 但令李三思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的裁判似乎对着自己的疑惑不理不睬，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还有眼神里的理所当然，仿佛再告诉他，对面就是他这场比赛的对手。 …… 李曦天，是现在网络上最出名的虚拟人工智能，是由一个创业团队，据说研究了四年才创造出来的。 据创作者所说，这个叫做李曦天的人工智能，是一个可以不停学习的高级人工智能，他们还打算把她打造成互联网上最知名的虚拟主播。 而李曦天也的确是高级的人工智能，不仅能在直播中流利的回答网友的各类问题，还能唱歌写歌下象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曦天占据了所有科技媒体的头版头条。 但也有很多人质疑李曦天并不是高级人工智能，而是由真人扮演的，为了回击这些人的质疑，李曦天的创造团队甚至还花了大价钱找很多专家鉴定，甚至还让她上了学，参加了学校的考试。 而这次参加木子杯，也是为了证明李曦天是高级人工智能，而不是由真人扮演的一场测试。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木子杯的举办者，再看见李曦天后，居然让她以“人”的身份跳过前几天比赛直接参加今天的淘汰赛。 而她的第一位对手就是李三思。 这的确看起来像是李三思的幸运日，谁能料到自己正儿八经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的对手居然是一个高级人工智能呢？ 若是杨铮，他要是看着这个对手，大概也会和李三思一样怀疑着主办方弄错了人，甚至他还会骂上主办方一句魔怔了是吧，居然敢让几行代码成为自己的对手？ 但李三思不是杨铮，他没有杨铮这么多选择。 甚至他这一生大多数都是在被动去接受着什么，而不是去主动改变什么。 忍耐，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面对着裁判的沉默，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乖乖的接受。 但在他心中，却有一股邪火，让他在没有勇气反抗现状的同时，急于去证明着什么。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但他却明白，自己必须要去打败这个叫做李曦天的电脑，去打破这个无聊的规则！ …… 维特大和老周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这么奇葩的选手。 老周情绪要比维特大激烈，因为他觉得，就算再怎么顺应时代，人和机器始终有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机械始终也是人生产的产物，绝不能去刻意的取代人。 维特大难得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反驳着老周。 随着时代包容性越来越强，象棋也规范了许多，甚至也进入了亚运会，成为了一项国家所承认的运动项目。 但既然是运动，那就是一定要保持着运动的公平性。 最起码，要公平保证人是在和人竞争的。 包括隔壁围棋与人工智能轰动世界的比试，从运动方面来说，他也只能算是“挑战”和“比较”，远远称不上比赛。 虽然维特大无法反驳老周，但他却“通融”的默许着这场比赛的进行。 因为，归根究底，李三思也好，还是被分到这一组的其他选手，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压根算不上什么珍贵的象棋人才储备，他们也最多只能算是象棋变革路上的试验品。 愧疚？公平？好像在这一位象棋高层人员眼里，与象棋传承相比，算不上什么。 这场比赛，本就是不公平的。 但也正因为不公平，这场比赛才会规避未来职业赛场上会出现的各种问题。 维特大和老周混在人群中，观看着李曦天和李三思的比赛。 这场被他们关注的比赛就像是一场笑话。 李三思走一步，抱着高级人工智能的男人就在电脑上走一步。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行为就是作弊。 但裁判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的站在那里。 这场比赛其实压根就不需要裁判，或许裁判出现的意义就是为了阻止李三思逃跑。 维特大听着四周嘲讽着这场比赛的声音，他的老脸一红。 但他依然没有对李三思这位选手出现任何愧疚之心。 他还是更多的想着是自己。 李三思很有韧性，面对着这个人工智能不按常理走棋的棋路，他依靠着自己强大的算力，算出了它超乎常理的下一步。 一时间，这场本该一边倒的棋局，在中局变成了僵局。 “这小子不错啊。”老周看着李三思这几手巧妙的应对，他的眼前一亮。 “只可惜，他的岁数太大了。”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正处在精力最充沛的年纪，这人老周认识，他也是一位象棋大师，不过与普通的象棋大师相比，这人可是彻彻底底的名门弟子。 不仅家境殷实，师承也相当厉害，属于北派正统，师承另一名北方的特级大师。 不过老周不喜欢他，一是这人吃不了苦，自打成为象棋大师之后，他就很少参与省级，国家级比赛，反倒是各种商业活动参加的多。 二是因为他太“市侩”，总是想着如何去迎合着这个时代，而不去遵守。 这也导致这人一贯以来，都有个“以貌取人”的坏习惯。 但不喜欢并不等于不接受，老周活了这么久他很清楚一个道理。 那就是想要运转好一个庞大的体系，什么样的人都必须要有。 因为这样，那个庞大的体系，才不会因为一个环节出错，而“榱栋崩折”。 35 哪怕 不知不觉中，李三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度过了一半。 他望着僵持的棋局，眼神里全都是悔恨。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那个毫无乐趣，好似虚度的前半生。 慢慢的，他落子的速度在变慢，两三分钟才会落一子。 反观对手，无论他速度有多慢，它都会在一瞬间给与回应。 杨铮也早早结束完对局，加入了围观的人群中。 他看着这场不公平的比赛，他的心中竟意外的没有任何波澜。 这也让他感觉到奇怪，明明在正式比赛中，人工智能和普通人对局完全就是不公平的竞赛行为，但看着对手是李三思之后，他心中居然把他们当成平等的对手。 这种奇怪的感觉不止出现在杨铮心里，很多围观的人随着李三思落子速度变慢，都不约而同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仿佛李三思不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顶级高手，一个从没输过的职业棋手。 也明明李三思这几年输了很多把，输掉了荣誉，输掉了名声，输掉了生活，输掉了前程，也输掉了光阴。 但为什么现在的李三思脸上没有颓废之色，没有败者应该有的神情。 反倒是一脸享受。 …… 李三思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那三十多年的人生，无疑只能用失败二字去形容。 但他却很庆幸自己有过这样的人生，这是智者才会有的感悟，也是勇者才会有的觉悟。 可他自认为自己既不是智者，也不是勇者，但偏偏他却能坦然的接受着自己之前所有的失败。 想想，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一无所有的他，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无论自己有多么后悔自己的当初，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去改变过去。 他只能一步，一步，一步的下好这盘棋。 他的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了，面对着高级人工智能出乎意料的棋路，他已经很难全部看清对面所有的意图。 但他却发现，自己似乎不用去猜测对面的意图。 因为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有着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那就是他是一个棋手。 一个能把一盘棋所有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棋手。 一个真正的棋手，不用去算计所有。 他们深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明白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他们会平等的看待每一个对手，也会认真的对待每一盘对局。 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什么尽力，什么努力，都是漂亮的借口，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心安理得”来的实在！ 老周叹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发出了感慨，他说自己已经有好久都没见过这样标准的棋手了。 标准，是以他那个时代作为背景，每一个能被时代认可的棋手，都是勇者和智者。 也是胸怀大志的大人物！ 维特大也有些动容，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分组，是不是对这个小组里的其他对手不公平，也感觉到其实每一个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价值。 但很快，他又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每一次改革，都会有着牺牲者。 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也是他余生追寻的目标。 既然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那就用象棋说话吧！ 虽然输赢不能代表着人生的成败，但是却能很简单粗暴的解决很多问题。 李三思眼神越来越淡，神鹿象棋的底子，让他比很多棋手都具备着更庞大的大局观。 人情冷暖也让他学会脚踏实地，他之前每一步棋都在铺垫，他现在的每一步棋也都在“实现”。 “怎么这么难下。”对面的男人扶着眼镜，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赛，也通过大数据分析，坚定的认为人是无法战胜电脑的。 他好像也认为对面的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之前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对他的人工智能充满着信心。 他也的确没说错，从08年之后，人类面对着人工智能几乎没怎么赢过。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工智能也变得越来越强大。 似乎，现实生活中，人工智能就是代表着“无敌”。 但人就是一个敢于挑战，不怕失败的生物群体。 他们就算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无敌的存在，他们依旧会为了“信仰”和“希望”去坚定不移的挑战他们。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头破血流，是一败涂地。 他们依然会前仆后继的去挑战。 他们是傻吗？ 他们是愚蠢吗？ 他们是可笑吗？ 不，他们其实才是勇者和智者。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积累的丰富经验，也让看似无敌的人工智能拼命地升级。 它们也仿佛看到了人类无穷的潜力，也看到了人类无法形容的强大。 可惜的是，有着相当一部分人，都假装看不清。 他看不懂象棋，也看不懂人的韧性，但他却无比信任他团队创造的人工智能。 他麻木的按照人工智能的规划去下，反正这场比赛的主角就是人工智能。 他也幻想着在这场比赛里拿到第一，这样的话，他们团队创造的人工智能就会像很多企业一样，拿到好几轮融资，一夜之间让他们挤进上流社会。 他更幻想着自己要是有了几十亿融资之后，自己绝对要给这个人工智能创造个机械躯体，让她活过来。 只可惜，李三思好像并没有打算给他们机会，回过神的他棋力如有神助，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让他看清了这个高级人工智能的致命弊端。 那就是这个高级人工智能虽然算力一流，但它并不算世界顶尖，它对象棋棋谱的资料收集，停留在09年之前，很多惯有错误的棋谱思路还存在着。 从中盘就能看出这类的人工智能，它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年轻人惯有的泛娱乐上，对于象棋，它的水准只停留在初代梦入神机的水准。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创造它的，也只是一群同样“失败”的团队。他们技术有限，资金有限，但他们的野心太大，发展理念也偏向于挣快钱，不如仔细打磨象棋人工智能现在的方向，这也导致这类的高级人工智能出现严重的“发育不良”。 只要自己稳扎稳打的下下去，自己还会有着赢的机会！ 36 态度 “不会让他赢了吧？” 看着双方僵持的局势，一位观众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惊呼。 众所周知，人类已经有很久没有战胜过人工智能，而且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人工智能的“进化”远比人类自我探索的要快！ 曾经一位著名的象棋特级大师曾说过，与最高等级的人工智能下棋，只会发掘出自己的无知。 他也曾举过这样的例子，那就是如果将象棋数据化体现，人类几百上千年的探索大概只探索了象棋的8%左右的奥秘，而人工智能则探索了至少30% 当数据直面的出现在众位棋友面前，当时的绝望感可想而知是多么震撼。 无数不信邪的棋友一次又一次挑战着人工智能，甚至他们还划分了“残局”和“十步”流派，但到头来，面对着国外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他们都铩羽而归。 但如今，代表着高级的人工智能，在这位业余棋手面前，好像并没有展示出他的压迫感和绝对实力。 这也让很多观棋的棋友，眼神里透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杨铮沉默了，他本是技术出生，对于人工智能他很了解，知道目前几乎所有的人工智能其实都是“专家系统”。 所谓的专家系统，就是系统的将人工智能固定在某个领域里，通过大量的运算，从而让他们学习并掌握着某项标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如今有很多所谓的高科技互联网企业，他们的人工智能传言可以写小说，批写初中小学生的作文。但实际上也曾有个不信邪的人，拿出了符合标准，实际上却语序不通的文章拿去给他们批改，最后依然得到了满分。 至于那些科幻电影，有着诸多情感的人工智能，靠着现在的技术，基本上很难实现。 而国外最顶级的人工智能其实也是专家系统作为最开始的版本，但是他们却比普通人工智能多增添了一个强化学习的新模式，也就是系统从一个对棋类运动一无所知的神经网络开始，将此神经网络和强力搜索算法相结合，进行自我对弈，在对弈过程中，神经网络再进行不断调整升级，循环学习，最后成为最强大的“棋手”。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切，杨铮才不会像旁人一样感觉到意外，他的眼神里甚至多出了一丝鄙夷。 单从技术强度来看，这个所谓颠覆时代的高级人工智能的确有着可圈可点的地方，至少噱头够足。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高级人工智能，从态度上就藐视着象棋，对局的资料库里的资料实在太杂太老，从中盘的应对就能大致的看出创造者只是收集了互联网上的免费象棋资源，对局强度也就在08版左右。 不过，这也并不意外，因为越是小公司小工作室，他们的精力和能力也有限，不可能全全俱到。 尤其，现在的互联网上喜欢踩象捧围，象棋也被很多人视为简单的棋类运动。殊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普通象棋爱好者还是职业选手，棋力都不能简简单单的用过去的标准去衡量。 而且，他们也选错了对手，选的是以前做过网络直播以及与高级电脑交战无数次的李三思。 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不输给职业棋手的大局观。 而这个偏向娱乐的高级人工智能，注定会因为创造者的轻蔑要输给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业余棋手了。 …… 老周和维特大死死盯着这盘对局，对局已经来到了后盘。 此时李三思的棋势大好，他已经撑过了最难熬的时刻，现在的正是他最巅峰的瞬间。 他的眼睛里有着自信，也有着身为棋手的骄傲。 反观对面，似乎并不懂得如何去下象棋，不仅落后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还按部就班的按照电脑机械的去操作。 “还不算可悲。” “若是输给了不懂象棋的人工智能那才叫可悲。” 杨铮忽然感慨到，自从接触了象棋以后，他也看到了曾经很多被刻意忽略掉的东西。 科技的发展，扼杀了很多传统行业，时代的进步，也淘汰了很多传统。 优胜劣汰，是他曾经以为的常态。 但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发现，所谓的进步和发展，其实也带来了很多的弊端。 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人越来越没有价值。 科技本来的含义只是为了让人类看到美好，看到美好的世界，去实现自己美好的梦想。但畸形夹杂着私欲的科技却在无形中毁灭了大多数人的向往。 取代，成本，年纪，落伍，这些本不相干的词语却又成为了科技变革后的标签。 无数年轻人在这场所谓科技变革中被拉着一起狂欢，无数年轻人也在这场科技变革过后被人踢开失去一切。 淘汰者，本是世间万物的常态。 但用科技去否定淘汰者的一生，却不应该是常态。 想想无论是李三思也好，还是杨铮自己也罢，在这场时代的变革中，其实也都是失败者，他们不仅是被时代所否定，也时常被自己身边的人所否定。 但不同于其他的失败者，他们在绝境中，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人生里的希望。 他们也哭泣过，也沉沦过，但在最后他们都勇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爬起来，站起来，是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 他们相信自己的无畏，终将会得到回报。 他们也用自己积极向上的态度想去告诉这个世界，自己还可以继续追逐着梦想。 哪怕前方的敌人强大的难以想象，他们也依然愿意挑战。 “将军。”李三思愤怒的喊出了这两个字，也在喊完之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抽空。 对面的人工智能面对着这一声将军，无可奈何的在屏幕上选择了放弃。 “这怎么可能？”操纵人工智能的男人，望着屏幕上的这个结局，他的脸上不再波澜不惊，而是满是慌张的盯着这盘棋。 他也正如杨铮所说，除了只知道规则之外，一无所知。 他不懂象棋为什么在90年代经历了如此打击后，还能活过几十年。 他也应该不知道，这些年，每个职业象棋手身上背负的东西可比他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要沉重许多。 他更不知道，自己所看不起的象棋啊，其实早就不是曾经“玩物丧志”的代表，他所看不起的象棋，如今也成为了很多年轻人的信仰。 象棋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历史的尘埃。 也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时代所淘汰甚至被遗忘。 但那一天，绝不会是现在！ 37 强大 李三思赢了，他赢得光明正大，也赢得堂堂正正。 之前三十多年的人生在这一盘结束过后，似乎也迎来了新生。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久违的疲惫感让他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天上的太阳，心中充斥的居然全是满足感。 赢了，自己赢了对面那位“作弊者”。 从始至终，他也一直把对面当成作弊者。 但他没想到是，对面的男人居然先他一步站了起来，他用着质疑的眼光瞪向自己。 他再说，自己肯定使用了软件。 他还说，自己肯定藏着透明耳机。 他不相信，现在会有人能赢得过电脑。 李三思听着他的怀疑，他也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大声，很坦然，一点都不无奈。 他大方的伸开双臂，暗示着裁判对他进行检查。 他脸上那份自信，反倒让裁判不敢行动。 但裁判不敢，这个男人却敢。 他快跑冲上前，利索的搜了李三思的身，但令他感觉到惊讶的是，李三思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了，或许他这辈子都想不到，输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他的专家系统没有做的完善。 也或许，他这辈子都想不到，象棋这个看上去简单的棋类运动，其实除了算力以外，还有着诸多可以决定最后胜负的东西。 比如意志力，又比如集中力。 “他绝对是作弊，因为他有着作弊的经历。” 男人虽然没有搜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他却想起了给他安排对手时，有个人曾对他说过李三思的过往。 这一次，也轮到李三思陷入沉默之中。 的确他作弊过，为了金钱，他不止作弊过一次，他可作弊过整整三次。 但也几乎所有知情者都知道，李三思作弊也只是年纪作假，没有运用过科技方面去作弊。 但现在又有谁能为他作证呢？ 原本以为一场胜负就可以改变自己糟糕的前半生，但最后，却好像什么都没法改变。 心中难以言喻的绝望，忽然冲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言语去反驳这个男人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该怎么走。 他心中又涌上了一种恐惧，他开始害怕，害怕着自己的人生会因为这盘象棋而完蛋。 明明他只有象棋了，但好像象棋也不能成为他的依靠。 他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呢？ …… 杨铮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他只感觉到冲天的愤怒。 因为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个所谓的人工智能，才是比赛的作弊工具。 而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作弊者。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输不起，甚至反咬对面一口，去说李三思才是作弊者。 这是可耻的，也是没有底线的行为。 可在场的人，却鲜有人去指出这种错误的行为，也毕竟，人能胜过人工智能这件事，的确是不可思议的。尤其再加上李三思之前的种种劣迹，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但为何自己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呢？ 杨铮忽然想站出来，去替李三思证明他对面的人工智能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也想站出来，去替李三思证明他没有作弊。 但他却迟迟迈不出这一步。 因为他看着垂头丧气的李三思，他也意识到自己若是这样做，可以去帮李三思一时，但也无法改变他的一生。 他好像想起了一句以前在教科书上看的一句话，那就是每个人都有着一条必须要自己走的路，若是路走明白了，那人生也可以活着坦荡。 若是路没有走明白，哪怕前面有着指引他的脚印，那他也没有勇气去继续尝试着这条人生路。 “那就再来一盘吧。” 李三思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睛藏着疯狂，就像一个亡命徒那般让男人心里发毛。 “我以前的确是作弊者，但我现在选择承认错误，并发誓以后再不会作弊。” 李三思字咬的很重，就像他现在的决心一样，让所有人不得不信服。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之前走错的路，若是不直视，不改变的话，那么未来的路只会更坎坷，更曲折。 “愚蠢。”维特大看着现在的李三思，嘴里蹦出了这两个字。 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李三思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精力，重新下一盘棋肯定必输无疑。 而且他居然主动承认自己的过去，更是愚不可及。 哪怕他真杀进了决赛，凭借着他以前作弊的经历，也很难去成为职业棋手。 可以这么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可是彻彻底底的“无用功”！ 但他似乎忘记了，李三思并不傻，有着惊人算力的他，也好像比很多人聪明。 他绝对能意识到承认自己过去的事情，是多么愚蠢。 但他却依然选择这么做。 至于原因，大概就是他想要“无愧于心”。 “这可是你说的啊！”男人很满足，因为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看出了李三思现在的状态不是最佳。 他回到了座位，抢占了先手，运行着他的专家系统，走出了最为稳妥的当头炮。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李三思居然也走出了当头炮。 两炮对弈，必有伤亡，这对于职业棋手来说，这是最愚蠢，也是最无可救药的缺陷开局。 但李三思没有选择，因为他心中有个声音让他这么去做。 “这…这是…”老周在这一手过后，仿佛在李三思身后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那个他从来没赢过的女人，似乎此时正在辅佐着李三思下棋。 那个坚强，温柔，强大的女人，似乎也在看着老周再笑。 她指着棋盘，犹如当年一样，让老周安静的观看。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每一盘象棋，都代表着血与泪。 在如今这个和平的年代，这一盘棋也代表着一个男人的蜕变。 虽然他的人生很糟糕，糟糕到不堪回首，但他却依旧有着直视人生的勇气还有强大。 象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一群人固定为主角的棋类运动。 而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主角的棋类运动！ 38 决心 李三思很聪明，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来说，打慢局是劣势，所以他决定以快打快，放弃所有防守，一味地进攻。 但同样，他也是愚蠢的，因为从98年以来，人工智能快棋的胜率一直都在90%以上，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人类战胜人工智能无非就是两种方式，一种是残局第二种则是慢棋。 可现在的他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只能赌，赌自己的快棋，能不能比人工智能的更“快”。 “这是…新十步绝杀？”杨铮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李三思的快棋，并不是无迹可寻，反倒是很聪明的运用十步绝杀。毕竟在绝大部分娱乐型的象棋软件里，十步绝杀正是智能ai的克星。 而被王一凡特大改编的新十步绝杀，更是在老一代十步绝杀中变化了几个关键点，它比老一代更能送大子，同样也比老一代十步绝杀更加阴狠。 反观对面，他也意识到了李三思的棋与他所交手的所有对手还不同寻常，他回应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也在做着挣扎。 那就是自己该相信人工智能还是去相信自己的直觉。 现场也随着李三思这步步紧逼的新十步绝杀，慢慢变得鸦雀无声。 “最简单的象棋套路就是最厉害的象棋套路！”杨铮的脑海里也渐渐浮现出何大师的这句话。 该怎么去应对呢？ 对面这个男人，他看着电脑上的运算结果，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刹那变得迷茫。 他相信电脑，也相信自己团队创造的虚拟人工智能，绝对比大部分棋手要强，哪怕它用的不是最先进的专家系统，他也相信绝不会输给对面这个落魄的男人。 他的信任，让他失去了判断力，两手照着电脑的操作，也让这盘本受期待的比赛，落下了帷幕。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棋。” 李三思难得嘲讽着对面，他看着这场干净利落的比赛，他的眼神里全是清明。 “还要再继续吗？” 李三思微笑的询问着对手，但得到的却是对面无言的回答。 智慧，冷静，毅力这三点，决定了这场比赛最后的胜负，也让无数人看到了一个优秀棋手的崛起。 …… “我本来不想让他晋级的。” 维特大看着人群渐渐散去，他缓缓的对一旁老周继续诉说着原因。 “因为，他身上有着污点，一开始我甚至都想拒绝他的报名。” “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老一辈的人来说，象棋棋力高低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们迟早会像我们一样，在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面前不停的摔着跟头。或许这么说比较恰当，那就是比起棋力高低，我们更看重职业棋手的人品和商业价值。” “那你现在后悔了？后悔没有安排更强大的对手让他第一轮就惨遭淘汰？”老周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就像拉家常一样，平淡的聊着天。 “后悔倒是谈不上，只是感觉到象棋其实有着很多机会。” “机会？”老周倒是第一次听到老友这么去形容象棋，他忍不住的吐槽道：“是什么机会？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重塑人生的机会？又或是被你看得起的机会？” 维特大听着老周的话，他抬着头看着天上悠闲的白云，他说：“都有吧，但在我眼里，更多的还是他有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他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盘棋，我大概还是会用之前的有色眼光去看待他，但在这盘棋之后，我会换个方式，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 老周笑了，他的笑容有些狰狞，久久过后，他说道：“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还是你老师做久了，只记得大道理，而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提醒你，那就是每个人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一盘棋可以决定的，也不是一盘棋可以改变的。”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盘盘棋所累积的，在这么多盘棋里，自然有输，也会有赢。也自然会有精彩，更会有平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多年来，你越来越像棋中人，而忘记了，棋手本身可都是群棋外人啊！” …… 杨铮此时的心情很微妙，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对手，内心居然头一次多愁善感了起来。 这些对手，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他们也大多都错过了职业棋手考核的最佳岁数，他们也大多都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所长，但他们的梦想也大概止步于今天。 淘汰赛，注定有着人来和人往。 很多人都抱着必胜的决心竭尽全力的参加比赛，但现实却会告诉他们，梦想和实现这两个字的距离究竟多遥远。 他好像也忽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并没有他们这样的决心。 明明自己在报名比赛之前，信心满满，是什么让他丧失了决心？ 他回忆着这一年的点点滴滴，那一份份赢得喜悦，让他仿佛迷失了自我。 胜对于他很容易，因为他的棋力超越了绝大多数人。 但他也同样恐惧着失败，他本应该不是恐惧失败的人，为何现在变成这样。 他麻木的移动着棋子，这一盘的对手是一个象棋新手，自己很容易便能赢他，哪怕让他四个大子，杨铮也有着足够的自信。 可越下他的思绪越远，直到他忘记喊出将军二字，他才被裁判的提醒打断了思绪。 他麻木的盯着棋盘，只觉得可笑。 可当他抬起头，他却发现，一直被自己这般状态压制的对手，他脸上异常的执着。 他仿佛在对手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也在对手专注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对这盘棋的重视。 他开始觉得自己原来才是可笑的那个，自己还在刚刚嘲讽那个人工智能的态度，转头来自己才是最没态度的那个。 他端正了态度，打起了精神，也清醒的喊出了将军二字。 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自己最大的对手不是别人，也不是失败或是成功，而是自己。 …… 老周行在路上，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儿便把原地发愣的维特大甩开。 他走在人潮人海中，看着身旁不同神色的人，他心有所感道：“这世间人人都想做棋外人，但最后毫无意外的全成了棋中人。人生在世啊，看得通透远不如活的通透，也不知道杨小子，有没有看出他其实也在棋中呢！” 39 左右 人是最容易被左右的动物。 杨铮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大概跌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尤其是他遇见的第二位对手，让他难得涌出了羞愧之心。 杨铮的第二位对手，是一名七旬老人。 这名老人的棋力很一般，只属于街头普通爱好者的水准，但他却很特殊。 因为他已患癌症，时日不多。 这大概是他人生最后的几盘棋。 也是他人生最后的梦想。 杨铮这一盘棋下的很煎熬，因为他弄不清自己的立场，他也不想去毁掉一个老人人生最后的梦想。 但淘汰赛，只要退缩就会离开赛场。 这完全是逼迫他去做一个选择。 逼他是去做个成全别人的“好人”，还是做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恶人”。 他仿佛在这一盘棋中，看见了河流高山，还有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槐树，他也仿佛在这一盘棋中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直性子，倔脾气的自己。 若是按照“以前”的性子，自己绝对会放弃这盘比赛，去成全对面这位老人，但现在他，内心却涌出了诸多借口让自己必须去赢下这盘比赛。 这些借口中，有着朋友的期待，这些借口中，也有着恩师的期望，这些借口中，更有着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当然，既然是借口，他也明白，自己也可以选择放弃或是去面对。 他下的很慢，慢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下的很稳，稳到对面三番五次的进攻，都无功而返。 胖子和李三思都结束了他们的第二盘比赛，他们也都不约而同的来到杨铮身后，他们围观着这盘棋局，听着四周对老人过往的介绍，他们眼神里也多出了几分纠结。 因为他们明白，这盘棋可不单单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象棋比赛，更是一场有关于道德的考验。 他们也宁愿去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对手，也不愿像杨铮这样陷入精神和道德的双重折磨。 不过，他们也随着杨铮的慢慢推进，不自觉的代入进这盘棋中。 若是他们两，他们又会怎么选择呢？ 胖子他想，自己大概会放弃这盘比赛，因为他有着一份值得羡慕的高薪工作，也有着一个可以继承自己梦想的孩子，自己哪怕棋下的失败，现实也能足以给他选择的底气。 但李三思却和胖子不一样，不仅是因为他没有胖子这样稳定的工作，更是因为，现在的他，除了象棋以外便一无所有，今天的所有比赛，他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赢，去一直赢下去。 但他们不是杨铮，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怎么选择，他们对杨铮的认识也就只是知道他是一位象棋老师，虽然就职于全国前几的花家棋社，但不是职业选手的他，大概收入也不会很多。 他们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是去形容他们现在对杨铮的期望，但他们知道杨铮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可这两人选择不同，期望也不同，杨铮又怎么能满足这两人不同的期望呢？ …… “年轻人，你为什么那么犹豫呢？” 对面的老人看着杨铮久久没有落下子，他有些生气。 “你莫非你在可怜我？” 老人的语气又有些无奈和可怜，他看着杨铮又说道：“抬起头，看看我，你看我像需要被可怜的人吗？” 杨铮终于抬起了头，他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位老人。 虽然对面这位老人已经病入膏肓，但他此时的精神状态却还不错，不仅能思绪清晰的下棋，还看上去还体力充沛的，眼神里还藏着兴致的想和自己打着持久战。 “没有可怜，我只是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杨铮低下了头，他心中万千思绪，到嘴时却又化成了这句无奈的谎言。 “哦，只是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老人听完杨铮的回答，他长舒了一口气，他的愤怒，无奈，可怜，似乎都随着杨铮的这句话，化为了释然。 “那就好，不要着急，你慢慢想，反正时间还多。” 老人的这句话，说的很坦然，很和蔼，甚至藏着杨铮许久没尝过的温情。 也就是这句话，杨铮莫名的想起王不悔，这个总是在悔棋的老人，在生命的尽头，也和他说着同样的话。 时间还长，你慢慢想。 这八个字，放在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身上，很像是一种讽刺，但他们对着杨铮这样的年轻人的说，却像是一把尺子，不停的仗量着他前进的路。 “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想吗？”杨铮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涨得难受。 “是的，慢慢想，不着急。”老人笑着对他又说道：“你可不要对我放水哦？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以前可是很厉害的象棋高手哦！” “在三十年前，我可是八里铺公园里的象棋军神！一人单挑三四个都不是问题。” 老人明显是在吹牛，因为对于真正的象棋高手来说，就算老了，他也不会像个象棋新手一样直来直往，不设计任何陷阱。 但杨铮却信了，因为当初王不悔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盘棋中，也是像他这样直来直往。 “你这小子，我喜欢！”老人看着杨铮相信了自己的话，他忍不住手舞足蹈了起来。 “所以，千万不要留情，因为我和你相遇，本是一种缘分，或许在此之后，我们就很难再下棋了，认真的对待这盘棋，也认真地想好你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老人默默地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盯着天空的云彩，满是不舍。 “我知道了。”杨铮点了点头。 “对不起。” 他又小声说出了这三个字。 随后，他做出了他心中的选择。 …… 象棋不仅有胜，有负，他还有着“和”。 但是想要走到和，在如今几年却越来越难。 因为每个人都想爬到更高，都想飞的更远。 他们总是会忽略脚下的风景，而更愿意伸出手去抓住那可望而不可求的云朵。 但象棋既然有着“和”，也代表着终归会有人用“和”去表达自己的态度。 “看来，我们以后还有下棋的机会。” 杨铮用和去表达了他心中的态度，也用“和”去下完了当初没和王不悔下完的棋。 “看来，我八里铺公园象棋军神的名号，要换人咯！” 40 胖子 杨铮用“和”去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也是他的觉悟。 赢不难，输也不难，象棋最难的还是以“和”为贵。 因为想要以和为贵，那就必须先要放下浮躁，再去放下功利。 滚滚红尘中，最难的就是放下这两字。 尤其在每个人的青壮年时，放下不仅意味着失败，更意味着懦弱。 可有时候放下其实也可以代表着一种重头再来的勇气。 杨铮已经做好被同时淘汰的心理准备，在他的脑海里，又再次浮现着维特大的话，现在看来，自己面临的最大敌人，不再是自己，而是一条条规则。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比赛的裁判望着这盘和棋竟最后宣布着他和老人同时晋级。 “你可真是一位好人啊！” 这种结果，并没有让很多人感觉到不公平，反而很多人还夸赞着杨铮的和棋。 可杨铮听着好人这两个字，他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因为若是放在平时，听到有人会称呼自己为好人，他绝对会很开心，毕竟帮助别人得到的精神层面上的愉悦，远比物质上的更容易让人满足。 但是现在大家的眼光，却有让他感觉到异常不舒服。 因为对面那位老人，如今也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成为了弱势群体。 老人的确棋力不高，也的确状态不好，但他却从这盘棋中告诉了自己有关于他的人生哲理。 那就是不放弃。 虽然自己的确在开局放了水，但是老人那一波又一波的强势进攻，更让自己看见了平时难得一见的——男子汉身上才有的刚强。 在自己迟疑的时候，老人居然主动的开导着自己，他说我们的时间很长，可以慢慢下。 一个差不多走完一辈子人生旅程的老人，能说出这句话，不仅代表着他有着乐观的精神，还代表着他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能直面死亡的勇气。 人生的主旋律，也永远只有两样。 那就是希望与勇气。 每一个抗癌的人，都不是弱者，相反他们还是战士，因为他们明知道前方希望渺茫，却依旧有着勇气与天斗。 如果自己的和棋，只能让旁人看到自己只是一个好人，而忽略一位真正的战士。 那他的“和”毫无意义。 可当杨铮准备开口时，对面的那位老人却抢先开口说道：“那我们约好了，决赛见！” 这铿锵有力的九个字，让杨铮阴霾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那我们就决赛见吧！” …… 杨铮走在路上，胖子的称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胖子没有说他是一个好人，反而说他是一个聪明人。 这种称赞，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听过，而且从胖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的称赞并不是因为自己主动和棋，而是用这种方式去给老人多添一份对生活的希望。 有时候与这样高情商的人交流十分舒服，因为他能辩证的去看一件事。 但情商太高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因为情商高的人很多事都看的太透，他们也习惯将判断事物好坏的标准用自身去衡量。 这样的人活的很累，也有时会活的很痛苦。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就像胖子虽然脸上眼里都挂着笑意，但杨铮依然还是看出了他藏在心底的忧伤。 “难道你不能再请一天假吗？”杨铮不免有些惋惜，因为胖子的实力比大部分业余棋手要强，他很有机会在万军人群中杀出，一跃成为职业棋手。 “不能。”胖子叹了一口气。 “还有房贷要还，还得养父母老婆孩子，这些支出可不是普通职业棋手能负担得起的。” 胖子说的很现实，和杨铮差不多大的他，本不是房奴，他的父母辛勤拼搏大半辈子也在上京这座城市打拼出一套八十平米的小三居。 但随着胖子结婚，八十平米的小三居明显有点小，胖子和老两口一商量便把老房子卖了，凑了个首付换了套一百四十多平的大房子。 每个月小十万块钱的贷款，是绝大多数象棋职业棋手不敢想象也压根做不到的事儿。 胖子也的确压力很大，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还完房贷过后也剩不了多少，有时还得靠父母的救济才能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这也是大多数华夏普通年轻人的写照，只是杨铮有时也会觉得，这样高压的生活胖子坚持这么久真的很不容易。 自己只能做的就是支持胖子的选择。 或许也是看到了杨铮暗淡的眼神，胖子拍了拍杨铮的肩膀说道：“别想太多了，我儿子以后还得你教呢！” 虽然听出这是安慰的话，但杨铮也用力的点了点头，在他心中，他也把这句话当成朋友的约定。 胖子的下一位对手是一名象棋高手，仗着先手的优势将胖子杀的丢盔弃甲，只用了十五分钟便杀死了比赛。 胖子看着这种的结局，他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就傻傻的呆坐在原地，眼神也死死的盯着棋盘。 他也想过自己会怎么样结束今天的比赛，在他诸多的幻想里，绝没有现在这般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失魂落魄。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忍，虽然这看上去是业余比赛，但里面依旧有着不输给大多数职业棋手的强者。 “唉！”他坐了许久，直到有人催促，他才终于离开了座位。 原来输棋的感受是这样的，他忍不住感慨到。 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悔恨，只是能止不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有人用锤子一锤锤敲打着他的心脏，那蹦蹦乱跳刺耳的声音，掩盖了世界一切声音。 他走在路上，也只用了三步，脸上便恢复了往日熟悉的笑容。 他微笑的走到了杨铮身旁，看着一脸担忧他的杨铮，心中的声音又意外变得格外平静。 “你一定会成为职业棋手的，我的儿子以后还得你教呢…” 胖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很小声，似乎再质疑着什么，等他再次回过神来，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正准备道歉时，却听到杨铮铿锵有力的回答。 “我会成为职业棋手的，而你的儿子能不能成为职业棋手我不敢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我会等你，等你也成为职业棋手。” 胖子听着杨铮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我是真的喜欢象棋，从小就喜欢，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41 对手 人越是看上去不在乎什么东西，往往他也是越在意。 胖子喜欢象棋，杨铮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问胖子能不能再请假一天。 他明白生活和梦想，在大多数人面前只能二选一。 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小人物没有能力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他告别了胖子，坐在对战台前，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也让他第一次深度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是不是与社会脱节了。 因为自己好像比起很多所谓上进的人来说，有些无欲无求，甚至不思进取。 虽然自己也曾幻想过大房子与豪车的生活，但望着家中的熟悉的一切，他又觉得人该知足常乐。 的确，在自己这三十年的岁月，比上不足比下却很有余。 一份稳定喜欢的工作，一个喜欢的人，还有人生接来下所遇见的未知对手，都可以让他对生活充满着期待。 他的人生好像因为平淡而充满着乐趣。 他的人生也好像因为这份简单，看的比很多人要豁达。 只是，这种心态的他，也在这个社会上像个另类。 杨铮这盘的对手是一位象棋高手，这很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他下意识想起了昨日维特大的话，他也以为自己在今天绝不会遇见象棋高手。 也是这次遇见，让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从今天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精心巧妙设计的陷阱之中。 自己好像被维特大牵着鼻子走了。 无论是之前身怀绝症的老人，还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象棋高手，都让他感觉到自己像一枚棋子一样，被人操控着。 他不喜欢被人操控的感觉，也不喜欢遇见道德上的抉择。 他望着这盘棋，心中涌上了一股无名之火，他忽然很想直接弃子认输，但最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继续下着这盘棋。 华夏从古至今，一直都脱离不了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这类冷门的棋类运动，高手也都会被决策方特别对待。 一是因为这类棋类比赛，并不算大众熟知的热门体育项目，尤其是象棋，在2010年之后才被重视起来。 二是为了比赛的精彩程度，作为冷门的棋类运动，象棋和围棋都面临着一个后继无人的尴尬的困境，现在主力大部分是80，90后，00后出彩的也没几个。 无论是主办方，还是决策方，为了强行延长这类“国粹”的寿命，他们也都尽力的降低初学门槛。 也难免会像昨天一样，出现着区别对待的举动。 若是维特大知道杨铮心中所想，他肯定会大呼冤枉。 绝症老人的确是他和老周商量安排的，主要为了测试杨铮的心性，而现在这位象棋高手，则压根是“出乎计划之外”。 这位象棋高手在初赛的时候，表现得异常糟糕，他的成绩和老张一样勉强过线。 在第二轮小组赛中，他也是将将晋级。 然而到了今天，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一直连胜，还把维特大特意安排给杨铮这一组里的另外一名高手斩于马下。 他是在藏拙，而且是很聪明的藏拙。 因为他心中的渴望，比起任何人都要强烈。 他下象棋有些年头，四十岁的他，在当地小有名气，被人称之为“马将军”，但已经四十岁的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更能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他很明白，在自己所在的城市里，自己的棋力虽不错，但却远远称不上无敌二字。 他下了这么多年棋，也看过无数场被人称之为“经典”的象棋对局，他知道，象棋赛场上讲究的人情世故，有时比现实还要浓重。 越是大城市，越是讲究人情世故。 这也是他四十年来的所见所闻，更是他背井离乡来到首都参加比赛的原因。 他故意前几天表现的糟糕，就为了进入这组“关系组”里大杀四方。 他也好像赌对了，进去这组关系组中他，这几盘所遇见的对手也都是些普通再也普通不过的象棋爱好者。 哪怕是上盘遇见了他所认为的关系户时，他都靠着丰富的对战经验，略施小计便轻松获得了胜利， 但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华夏有句老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好像格外贴切。 因为他这盘遇见了杨铮，开局的试探，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对面的这位年轻人，面对着自己接连的送子，他都无动于衷。 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因为在象棋对局中，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比如现实中你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那你对局的思路肯定会比其他普通人要慎密许多。再比如你现实中是一个阴狠毒辣的人，那你下棋棋路也大多会因为你的思想，变得刁钻可怕。 甚至有一句老话叫下棋如做人。 但对面这个年轻人却让他猜不透，他也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接下来大开大合的对轰，又让他紧锁眉头。 他再次丢出弃子去试探，看着对面依然无动于衷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大概遇见了所有棋手都不愿意遇见的对手——那便是不贪的对手。 象棋，象棋，什么对手最可怕。 那就是不贪的对手，这种对手在这个世界，像凤毛麟角一样稀少，哪怕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也都做不到一点都不贪婪。 贪，这个字，在象棋世界就像一把双刃剑，有人因为贪这个字，一子输，全盘输。 也有人因为贪，贪出了一片任他逍遥的新天地。 可不贪的人，他们不仅在象棋世界里没有过多的欲望，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也真正做到“知足常乐”这四个字。 这种人，太少，他不相信自己能够遇见。 也毕竟，这是个消费主义至上的时代，每个人身边都会或多或少出现能够影响他们价值观的东西。 这个世界也让绝大多数年轻人变得浮躁，变得不踏实。 他不相信对面会像老僧入定一样心境平和。 他又第三次丢出了棋盘上的弃子，看着对手这次终于为之所动，他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说吧，怎么可能会有不贪的人呢？ 怎么会有不被身边影响价值观的人呢？ 怎么会有真正知足常乐的人呢！？ 42 平凡 杨铮并不是无欲无求，相反他也有着很多欲望。 只是现在的他，处于愤怒过后的冷静，那种平静才有的专注，让他看透了对面的小伎俩。 对面的确也是高手，弃子都是弃的子力比较小的棋子。 但也太过于明显，若是骗骗人还可以，但他遇见的是杨铮，他可有着丰富的交手的经验。 而且，他交手的全都是一流的高手。 作为现在象棋棋坛的扛把子，许司令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那就是象棋若是要快速提升棋力，必须要和一流高手对战，去学习他的思维，布局思路，更要学习他们遇见绝境时的平静。 平静，这两个字，其实也是普通人和象棋高手之间最大的区别。 尤其当你陷入绝境时，平静可要比愤怒有用。 杨铮平静的应对，让对面有些手忙脚乱。 对面也很聪明的不再尝试弃子，选择了更加稳妥的防守，打算稳扎稳打。 可之前布局的弃子，却像一个个泥坑一般，让他的防守布局出现了很大的漏洞。 他不得已的“亡羊补牢”，让之前的弃子回防成有用的防守棋子。 可这样，却也拖慢了他的进度。 明明是在开局掌握了“两手”的优势，又因为他的回防变得差了杨铮两手。 这一来一回，一共四手的超越，也让杨铮进攻更加凶猛。 中盘，对面的棋手就有了投降的念头。 但这终归是淘汰赛，他也没有第二次重新布局的机会，他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很多时候，棋真如人生。 一个错误的选择，一个看上去犹豫的抉择，都会或多或少去影响一盘棋的结局。 但无论是错误的选择，还是犹豫的抉择，其实到最后都可以花时间去弥补。 人啊，最怕的还是摆在他们面前的诸多选择，他们不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也想全都选择，他们也看上去选择了很多，但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选择。 他以为自己选择了继续，他也硬着头皮下到最后。看着无力回天的结局，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决定选择的时候，就选择放弃了他所有的选择。 象棋应该是一件十分纯粹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之所以喜欢象棋，并不是因为象棋能给他带来财富，地位，还有其他物质上的东西，他喜欢象棋也只是因为象棋能给他带来满足和快乐。 他那时候也不太不计较胜负，每一盘棋都是全力以赴，就算输了他也是无怨无悔的。 他也不会去在棋盘外算计对手，因为他觉得，只要喜欢象棋，都不是什么坏家伙。 但为什么，在知道木子杯能成为职业棋手后，他变得爱算计，爱计划？ 为什么，他要在之前故意输掉自己的比赛，为的就是进入他所认为的“关系户小组”。 他也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他也明明在象棋之外，有着同样精彩的现实生活，但为了象棋职业棋手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居然变得让自己都感觉到害怕与可悲。 望着自己全盘皆输的结局，他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 看来无论自己怎么变化，在看到自己失败的那一刻，自己心中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着任何的怨恨与后悔。 看来，自己也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真实的自我。 “谢谢。”他在比赛结束后站了起来，望着对面这位年轻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两个字。 杨铮也有些意外，他更多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对面为什么要谢谢自己，明明是自己胜利了，对面不仅没有颓废之势，反而精神抖擞的对着自己抱有感激。 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激，也让杨铮脑袋里第一次出现词穷这个词语。 他想了很久，才回了同样的谢谢二字，可当他说完谢谢二字后，他低下头只感觉到脸上发烫。 “谢谢你，让我明白之前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他看着杨铮这模样，他笑着急忙解释道。 “也谢谢你，让我明白，象棋是一件很纯粹的东西。” 听着对手这更加莫名其妙的解释，杨铮也沉默了。 他是一个善于从别人身上学习东西的人，他也是许久能听到纯粹这二个字。 他抬着头，看着对手，这一次，他又说出了谢谢二字。 只是这一次，杨铮他是认认真真的说出口的。 …… 距离最后一场比赛，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在杨铮的身边也早已没有胖子的身影。 胖子自打刚刚输掉了比赛之后，他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对象棋的热爱，随后，他踏实的赶回了公司上班。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生活的选择。 没了胖子，杨铮不仅感觉到自己好像身边好像少了一个倾诉对象，也感觉到在这场比赛里，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 他坐在台阶上，止不住开始回想着刚刚对手跟自己所说的话。 他有点惋惜，对面的确是一位高手，若不是遇见自己，说不定也能杀进决赛。 但也只是说不定，毕竟胖子也被自己看好，可最后依旧还是被不知名的象棋高手杀得丢盔弃甲。 这也变相证明了，这场比赛里，也有着不输于自己的象棋高手。 此时的杨铮，也不再纠结维特大给自己安排分组的事情。 因为他也在刚刚那一盘棋中明白，无论是怎么分组，自己也迟早要和真正的象棋高手交手。 既然抱着一定要成为职业选手的觉悟来的，那无论对手是谁，自己也一定要全力以赴。 这个道理，他好像明白的太晚。 也好像因为最近的生活太过顺利，自己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棋手应该有的戒心。 纯粹这二字，说的不错。 象棋的确也该是纯粹的，纯粹的胜负，纯粹的全力以赴，还有更为纯粹的欲望。 他摇着头，在不知不觉中，每下一盘，他也会在这盘棋中学到一些生活的道理，这些道理有大有小，有对有错，但毫无例外的是，这些道理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自己。 自己始终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有着平凡人的欲望，也有着平凡人的不甘和愤怒，自己也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以后也很难去成为大人物。 但做一个平凡人，也有着平凡人才有的小庆幸和小快乐。 就像现在，自己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的云朵，内心中又再期待着自己下一位的对手，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感悟呢？ 43 尽兴 杨铮最后的对手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这位小老头看上去七十上下，他的眼睛很小，但很有神。 光从他指节上的老茧来判断，他应该是长时间从事体力劳动的辛苦人，再看他指尖上洗不干净的黑色污垢，又能看出他绝对是长期与机油为伴的老师傅。 杨铮自打第一眼瞧见这位小老头那一刻起，他就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那就是对面这位小老头很有可能是自己至今为止，遇见的最强棋手。 当真交上手的那一秒起，他也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小老头他的棋，下的很“规矩”。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这两个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空间，都可以比喻成一把足以丈量一个人人生厚度的尺子，但想要做到规矩二字，除了时间的积累，更多的还是日复一日的自律。 小老头的基本功大概是杨铮见过最好的，虽然他岁数大了，算力和反应能力都不如年轻人，但自律的生活却刚好弥补了这份来自岁月的差距。 丰富的人生经验，还有那无可挑剔的精密思维方式，让这把名为“规矩”的尺子刻满了精确的刻度。 杨铮很专注，甚至比上盘下的还要专注，他微张着嘴巴，心无旁骛，哪怕现在的模样他也知道略显丑陋，但与因为失误而错失好局的遗憾相比，外在的丑陋又如何呢？ 毕竟，比起去成为职业棋手的追求，还有一种追求更是无数象棋高手甚至是象棋新手都渴望的。 那种追求叫做下一盘能够被无数人铭记的好棋。 这一盘棋，已经无限趋近于好棋的地步。 因为在小老头规矩的尺子下，棋手出格的想象力下法，都被他一一招架。 这是一盘颇为传统的攻防对局，但这盘攻防对局，也因为双方落子顺序不同，颇有些戏剧性。 小老头的先手红方在防守，杨铮后手的黑方在进攻。不同于传统攻防模式，小老头落子的顺序，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比如他的开局是飞相，他飞的左相，跳的左马，走的左車，这样的防守开局不仅不美观，还看上去像是个强迫症在布局。 再比如他的换子，几乎换的全是同“子力”的棋子，这样的换法看上去压根也没有意义，但这种换法也慢慢让杨铮变得翼翼小心。 他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象棋可不是单纯的加减法，哪怕是象棋小白，也知道这种两败俱伤的下法并不可取。 但小老头似乎不在乎，哪怕你不想换，他也有办法用其他棋子让你换。 这种如同机械精密的下法，也让杨铮完全预测不到最后的结局。 他也只能努力的进攻，去打乱小老头的节奏。 可他无论多天马行空的进攻，都可以小老头用一换一的方式挡下。 这一来二去，这盘棋也只能用激烈，痛快，还有惨烈去形容。 当然这三个词语，也只是观看者的视和感觉。 作为风暴中心的杨铮只感觉到莫名的难受。 …… “真是厉害！”老周和维特大也被这盘棋深深吸引住了，不仅是他们两，这场比赛所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被这盘视觉盛宴抓住了眼球。 他们也顺势查阅着小老头的报名资料，除了他的名字还有他从事了四十年基础机械制造的经历以外，便一无所得。 明明像这样厉害的象棋高手应该名满天下，可为什么他的一生却这么默默无闻呢？ 不止是这些大人物在思考，很多懂得象棋的棋友，也都看出了小老头这布局，其实也是为了让这盘“整局”变成“残局”。 可想让“整局”变成“残局”，可不单单考验的是棋手的算力和棋力，更考验的是棋手细微的布局能力，可岁数七十上下的小老头真能如愿以偿的布局成功吗？ 也毕竟，他的对手可不是会乖乖上当的人。 杨铮下到中盘，就已经看出了对面这个小老头的意图，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感觉到耻辱，他只是更加认真对待这盘棋，因为他知道与高手对局，只要一次失误，说不定就会满盘皆输。 他每走一步棋，都会根据棋子的分布，猜测着小老头究竟决定最后做什么样的残局。 自从认识老周之后，他也接触过很多象棋残局棋谱，知道象棋残局，考验的是子力与棋子之间的配合能力。 虽说现在被计算机记录在互联网上的残局成千上万，但绝大多数残局基本上内核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单纯的考验棋手对棋子子力的掌控能力。 杨铮很聪明，他敏锐的大胆猜测小老头打算走单子的残局，他也猜到哪怕自律能够让一位老者保持着不输于年轻人的精力和体力，但岁月的经验也会潜移默化的暗示他，不要去考虑太复杂的残局。 若是单子，杨铮并不认为自己会在算力上输给对面，但看着变化莫测的棋面，杨铮又忽然有了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那就是他能不能假装顺从小老头思路上，实际上通过精细的操作，重新创造出一个对他有利的残局？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嘴角也忍不住偷偷上扬。 “真是奇怪！”不少观众看着杨铮居然“顺从”小老头残局思路的下法，他们眼里都有着不可思议。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杨铮这是要放弃。 但小老头脸上也出现了耐人寻味的神情。 他也看出了杨铮的想法，在他心中也难得出现了后生可畏的称赞，不过他的眼神也异常坚定。 在他这七十年人生里，他下象棋所遇见的对手数不胜数，很多都能被称之为天纵奇才，但这些对手最后都毫无意外的都输给了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除了铜墙铁壁的象棋防守以外，更让他引以为豪的就是他的“稳”。 这个“稳”字不仅让他工作四十年来，没有一次迟到早退，更让他四十年来精细的工作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当然这个稳字带来的更多还是他不惧风雨，不畏挑战的性格。 杨铮算错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小老头不打算和他玩单子残局，他可要玩的是双大子配合的残局。 他看着杨铮配合着自己的拙劣“演技”，他的嘴角也扬起了笑容。 既然对面这个小子都这么努力的和自己“配合”了，那自己一定要给他一个足以展示自我的舞台，这样才能玩的尽兴啊！ 44 定江山 小老头用玩这个字，足以看出他对这场比赛的重视程度其实算不上太高。 一是因为他已经七十岁了，就算成为职业棋手，他又能再在职业赛场上征战几年？二是他一辈子与机械打交道，他的人生也不会因为多下几盘象棋，而脱离印在身上的机械标签。 人这一辈子也其实很短，短到用一个标签，一句话就可以形容他或平坦又或是曲折的一生。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辈子也快走完了。 所以，他才如此淡泊胜负名利，但淡泊并不是可有可无。 面对着杨铮这样敢做敢想的年轻棋手，他也难得提起了兴致。 残局，是极其考验基本功的下法。 有些残局棋盘上明明只有四五枚棋子，却要精准的走上二三十手才能决定胜负。 残局也不一定是子力优势的那方必胜，很多残局将死老帅的往往全是不起眼的小卒。 小老头要走的残局叫“定江山”，这个古老的残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但大多数对于它简化的“单马擒王”大约都有所耳闻。 很多象棋游戏，象棋app的残局练习中几乎都有单马擒王的经典残局，这种残局最大的特点就是考验棋手对马这枚棋子的掌控力，也因为想要破解此残局，马这枚棋子至少要精准的走上十手左右。(防守方为普通象棋业余爱好者水平。) 定江山明显要比单马擒王更具有挑战性，它的马不仅要在对面强力防守下走上十手上下，他更得配合己方的两枚小卒才能彻底将死对面的将帅。 这一套下来至少要二十手，对于就算一盘整局平均来回三四十手的象棋来说，这二十手不仅考验棋手的精准度，更考验棋手的体力和集中力，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基本功练习。 定江山也因为步骤繁琐，难度较大，被历史所淘汰，现在也基本没有多少人知道。 杨铮也一直认为小老头要走单子残局，哪怕再复杂，撑死就是双子残局，也因此他的进攻开始保己方大子，以换小子的方式打算拖延到最后。 却不料因为自己的预测失误，正巧跌进了小老头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小老头再苦苦支撑。 但杨铮却越下越压抑。 他落子的速度比开局慢上许多，他心中也涌起了警觉，他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决策错误，居然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者去挑战残局。 但现在的局势已经容不下他后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的继续走下去。 “定江山？”老周看着现在的局势，他的心中涌上了不祥的预感。 他也知道定江山是没有被记录在大众棋谱上的绝密残局，他更知道定江山在民国期间是很多老棋手最爱“炫技”的残局。 因为这种残局是根据防守方的棋力，理论上是无限拉长残局博弈时间的无解布局。 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杨铮布局出定江山的残局，因为对方丢了马和卒，已经无法布局定江山棋局中最为关键的“连续跳马”。 但看着小老头纹丝不动的双相和挡路的炮車，他也意识到最后其实是这个小老头在布局。 这也是小老头这盘棋最高明之处，虽然他有着不服老的精神，还有不输给年轻人的体魄。但老了始终是老了，尤其在棋逢对手中，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精神和体力，而是心境。 越长的棋局，考验的越是棋手的心理素质。 在如今的象棋职业比赛里，哪怕是最顶尖的象棋高手，他也无法保证他这辈子每盘棋都能下到彻底将死对手的那一步。 在这个越来越快节奏的社会里，下完一整盘必输的棋，也被可笑的誉为是一种浪费彼此时间的行径。 定江山除了步骤繁琐，难度较高被时代淘汰的原因以外，他也有个挺可笑的原因，那就是它太浪费时间。 因为在民国时间，有人用定江山的残局炫技，结果碰上了一个愣头青，双方一共交手了107手，都快堪比围棋的交手程度了。 杨铮看着对面的双相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心里觉得不安了。 对面看似傻乎乎的行为，其实也是在保相这枚棋子。 相这枚棋子的子力说起来也有些尴尬，他不能过河，走田，一般都被人视为防守棋子。 但双相配合也可以在防守之余，走出颇为灵巧的互攻互守配合。 自己这边虽然有灵活的马，还有两枚横冲直撞的車，但是想要将军，马这枚棋子也必须过河才有威慑力。 理论上来说，想要攻破对面的双相防守用还没过河的马换相比较理性，但实际上马作为象棋中最灵活的棋子，却又是残局最关键的棋子。 他犹豫了一会，为了构建自己之前设定好的残局，他双車过河相互配合，连换对面車炮相三子，从大局观和决策力来说，杨铮这波算得上果断。 但台下的老周却叹了一口气。 因为杨铮自打换了这三子之后，他也彻底掉进了小老头“定江山”的陷阱里。 对于没有接触过如此复杂残局的杨铮来说，这也意味着他即将开始漫长且苦闷的象棋对局。 “但愿你有耐心走下去吧。”小老头对杨铮的评价还算不错，望着自认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杨铮，他的心里难得的涌出了名为落寞的情绪。 在他这七十年的人生里，他遇见过很多对手，有职业的，非职业的，但这些对手大多也都没有破局的耐心。 甚至某位和他对局的年轻职业棋手说过这样的一句话，那就是——若不是象棋流程短，比较简单，他早就选择了围棋。 他之所以选择象棋，也就是因为好上手，能挣钱而已。 他还说，象棋的职业棋手都是一群下不了围棋的失败者罢了。 就这个失败者三字，让当年的小老头莫名的感觉到不舒服，他也第一次用定江山的残局，让他体验到堪比围棋的对局漫长。 他也只坚持了二十手，便选择了放弃。 再此之后，小老头定江山的记录，最高也不过三十手。 而小老头也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放下了对象棋的执念。 能让他看到坚持的年轻人，估计也永远不会出现吧！ 45 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铮不知道自己入了局。 他只感觉到自己每走一步，都仿佛背着一座山那般沉重。 “不着急，慢慢想。”小老头看着下的越来越慢的杨铮，他面带微笑地说道。 残局比拼，比拼的是耐性。 越是看似一目了然的残局，往往也越是最复杂的博弈。 比如民间著名残局《大征西》，光从棋面上看身为先手的红方有着双炮双車的优势，而相反身为后手的黑方只有单炮单車，虽然看上去红方子力占优，又是先手，但到了最后，双方却只能遗憾的成为和局。 就连俗称残局之王的七星聚会，也没有《大征西》这盘民间残局引人深思。 小老头这残局，虽然比不上《大征西》和《七星聚会》这般考验算力，但他却巧妙的拉长了战线，用牺牲算力的代价提高了对局的精准度。 不过，这样的残局也只局限于现在这场半职业的比赛，在后世越来越注重规则和时间比例的象棋比赛里，超过五十手的比赛基本上都被规则所限制，很难出现在观众眼前。 这盘棋十分漫长，而裁判也识趣的将比赛规定的时间故意延长。 他也想看看这场比赛的结局。 人越来越多，就像一团团不均匀的浓墨那般肆意的挥洒在天地间。 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仔细盯着这盘对局，他们有的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盘无解的对局，也有人把自己代入进去，他们瞧着这盘棋，幻想着若是自己该怎么下。 杨铮也看出了端倪，若是在职业赛场上，这盘棋局有99%的概率是和棋，但在现在这种半职业的比赛里，若是自己的马能够运用得好，自己依然有着战胜对方的希望。 但这个前提必须是自己的棋力要压制对面一个大段位之上，很可惜，现在的他和小老头的棋力相仿，甚至略逊于对手。 与其去拼对面的失误或是自己超常发挥的概率，还不如稳扎稳打的一步步进行布局。 残局的防守方，其实也是优势方，至少从子力来说，他的每一枚棋子都不是无用的棋子。 单相和小兵的配合，就像一张网，让杨铮的马困在泥坑之中，进退两难。 若是想要挣脱这张网，必须要付出以子换子的代价，可杨铮这边的棋子本来就不多，换子，更是一件值得考究的事儿。 残局之中的弃子也在如今在不断研究中有了新说法，他不仅是“换”，还有着“移”的意思，当棋面棋子不多时，一枚弃子最大的作用除了“斩杀对面的关键子”以外，就是让对手的关键子移动到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位置之上。 当杨铮有选择的打算利用弃卒换取马的生机时，小老头虽然感觉到有些别扭，但他思索再三，也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经验。 当他也吃掉了这枚卒后，杨铮的马更顺势逃脱了面前的大网，这自然是在小老头的意料之中。 不过，他倒是对杨铮这般弃子的行为，表示着高度赞赏，他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移”这种弃法了。 老周也有些惊艳杨铮会用这种方式逃脱小老头的第一张网，因为他从未教过他有关于移的弃法。 但就算逃过了小老头第一张网，接下来的残局才是整场比赛真正的重头戏。 还没等杨铮缓过气来，小老头居然架起了从开局就没动过的左士，给老帅留下了足够宽敞的空间。 象棋残局的名字，也大多是根据棋局的结局而去命名的。 定江山之所以叫定江山，因为他最后的结局的就是单马将死，虽然说是单马将死，但是也附和着将帅照面先手赢的规则。 而小老头先手上士，也是为了让提前预防对面照面后，自己后手。 杨铮也在这一手过后，掉入了小老头第二张网之中。 杨铮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布局着棋局，他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上。 杨铮是一个用马好手，也善于算计，十手之后，他的单马又再次配合着为数不多的棋子重新杀进了对面的阵型。 可面对着那阴魂不散的单相，他的马只能一退一进。 这种难受的感觉也让他看出了对面的小老头要和他打持久战。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微妙，说不上难受或是兴奋，也说不上屈辱还是无奈。 他望着对面烦人的单相，心里思量着全是如何斩掉这枚单相，让马将死对方。 他的所想也是对的，因为这盘残局，最关键的棋子就是他的单马。 但他又下了许久之后，却又猛然的发现，若是专注于单马，那这盘棋很难能分出胜负。 因为进攻方永远要比防守方费力。 又是十手，杨铮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有些吃力。 看来要速战速决了，他是这么想，可是他落子的速度比以前更缓慢。 对面的小老头望着下的越来越慢的杨铮，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因为现在的杨铮早就打破了他这几十年来的记录，硬是多拖了十五手。 本就淡泊胜负的怪老头看着对面状态不好的杨铮，也在心中思量着只要他再多下十手，自己便认输。 他也分得清清重，明白若是一个人用脑过度，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前程。 他是爱才得，也终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无赖，用这种方式去折磨一个年轻人。 在小老头决定的那一刹那，杨铮居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抖擞了起来。 小老头望着杨铮精神抖擞的这一手，他双眼瞪圆，满脸不敢相信。 因为杨铮居然主动走马，打算用马换象。 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不光是他这么想，台下的老周还有诸多棋友都这么想，他们颇有些失望，明明杨铮刚刚展露了让人经验的决策和骨气乃至于毅力。 可这一手，就像一个虎头蛇尾的小说家那样，直接戳破了之前所有人的幻想。 “真是愚蠢！”小老头望着这一手，之前的好感荡然无存。 原本打算的决定，也在杨铮这一手过后，落得烟消云散的下场。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心慈手软。 他立马用相换掉马，随后被杨铮以卒换掉。 他抬起头，正准备等待着杨铮的“自暴自弃”时，他却发现了杨铮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又猛然的低下了头。 “这小子！”小老头笑骂到，他好像看出了杨铮这一手是想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46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值得流传的现代象棋残局越来越少？ 为什么在很多职业比赛中，很少会有棋手愿意下完全局？ 曾经这两个问题，一度困扰着初学象棋的杨铮。 因为他觉得象棋总体来说是往前走的，虽然的确有很多古棋谱因为战乱化为灰烬，也的确有着象棋断层的趋势，但与人工智能不停交手学习的中坚青年棋手，他们的棋力可比任何时代都要高出不少水平。 可现在为什么流传的象棋残局，大多都是古谱呢？ 杨铮也曾好奇在网络上寻找过很多次答案。 但网络上抱有恶意的棋友很多，一些充满着恶意揣摩的答案，也一度让他心感不适。 甚至他还会觉得，现在网络上所谓的“明白人”大多都是踏着传统和人性的“尸体”，去彰显着他们“无与伦比”的“价值”。 他还记得，有一个网友评论，他说现在为什么现代的象棋残局越来越少，是因为现在有很多棋手都是敝帚自珍，不愿意分享自己的套路，生怕被后人超越。所以，他们明知道走完这盘棋会是一局会被流传的教学经典素材残局，但为了不被超越，他们宁可丢掉名声认输也不愿意让这盘棋局后盘被记录下来。 这条评论也曾获得高达三千多赞，杨铮当时也差点被调动情绪信以为真。 那时候的他也以为自己是一个“明白人”，在互联网冲浪久了，他也认为自己能看清了很多人无法看不清的真相。 生活永远比互联网更像是一个老师。 当他经历多了才发现，很多东西只有自己经历才能看透。 就像这盘棋。 纠结的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线团，无论自己使出什么方法，都很难突破这种困局。 他也曾有过一闪而过的放弃念头。 甚至觉得，继续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如同流星一般短暂。 他不想输，也不想如此憋屈的结束此局。 至少，他要在这盘棋局中，展示他的所有。 算力，集中力，对象棋的理解程度，还有大局观的展示以及他永不放弃的性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做。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想到曾经他快要相信的那个恶意的回答。 他只知道，如果他能坚持到最后，哪怕输了，以后这盘棋局也会作为教学局被更多人学习和研究。 说不定会有很多被误解的初学者因为自己的态度对象棋有所改观呢？ 说不定，会有一些棋友会因为他的这盘棋而受到启发，棋力大进呢？ 杨铮有些天真，甚至可以说是幼稚。 但他这样，却是真实的，或许也因为他的真实让他误打误撞的找到了破局之法。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最擅长的下法。 快刀斩乱麻，虽然听起来不是一个最稳妥的解决方法，也虽然看起来很不明智，但他永远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小老头仗着相，无视着职业比赛规则，不连续的变招更让他的相可以看似无限延长着时间。 士的突进和老帅的冒头加上先手的优势，也可以让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靠着将帅照面先手赢的规则，让他多出很多生机。 但他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盘棋防守很强，进攻不足。 过河的棋子，满打满算也就三枚小子，在不过和的情况下，他们能做的就是前进加上依托着地形和相配合蹩住马腿。 很多棋友，包括绝大多数的职业选手，都有个误区，那就是在残局的时候，优先考虑的是自己方棋子的子力。 而不是对方棋子子力的短板。 甚至很多破局者，都不到最后都不愿意动大子。 这也导致很多残局的破解之法其实是以大博小。 在杨铮误打误撞之下，对面的兵已经丧失了卡马腿的价值。 现在轮到小老头做选择了。 小老头很无奈的进兵，因为在杨铮的破局之后，他无子可走了。 但他进兵之后，望着遥遥无望的黑方老将，他似乎也头一次察觉到他内心的浮躁。 兵卒这类的棋子，你说他有用，他很有用，因为很多残局之中，兵卒都是能逆袭的关键子。 但他们进兵太慢，一步一步的走，纵然他们过河之后能进能左右移动，但他们的行军路线，只能赤裸裸的展示在对面眼前。 只要对面稍加预防，单兵的作用只能用有限二字去形容。 不仅如此，过河的小卒虽然选择多，但孤军作战的他们可没有任何退路，甚至在对面是高手的情况下，他迟缓，不能后退的特性，会有可能成为对手的助力。 在99年一场象棋围棋的交流会上，身为象棋代表的棋手应战围棋第一人，他让了兵士相九子，最后的结果依然是“和”，相反对面的围棋第一人，被小卒锁死的身位，反倒他的黑卒成为了红方代表的助力。 当然这一场是表演赛的性质。 并不能详细的看出二人的棋力算力差距，但是也可以证明在高手面前，对面任何一枚棋子，都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小老头第一次思考了许久，才在杨铮行子过后，让小兵过了河。 他也看出来了，双方子力其实相差不多，它依然有着机会将死对面。 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小老头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了转变。 从上位者转变成一个竞争者。 这种心态的转变，也让杨铮察觉出来了。 他很理智错开进卒，虽然他后手劣势很大，但他的心态可比小老头要好得多。 从始至终，他都平等的看待棋局和对手。 这种平稳的心态，在棋力相等的棋局就是决定最后胜负走向的关键。 小老头又走了几步，看着杨铮的小卒离自己的老帅越来越近，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明明是他占据了优势，但心中却有个声音认定他绝对赢不了这盘棋，这个声音让他感觉到恐惧，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觉到恐惧。 为什么心中的声音会说自己会赢不了呢？ 他不停地问着自己，他这几十年来，从未输过，他也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输。 他抬起头，惊慌的看着四周。 那些陌生的人，更让他感觉到恐惧。 他像个孩子一样，在这些恐惧中努力寻找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突然看着杨铮，他愣住了。 因为他的眼睛里有着自己许久未见过的光。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那种名为“执着”的眼神。 哪怕在绝境中，依然相信希望的眼神。 “我认输。” 小老头终于释然了。 在选择认输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在想，若是堂堂正正和他杀上一盘，全凭棋力，不用阴谋诡计，那说不定这盘棋会成为互联网上象棋解说的宠儿。 若是自己不纠结以前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论，若是自己能稳定态度和心态，那么自己现在的棋力绝不止这样。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傻？ 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只为了他以为的“游戏人间”。 明明自己是这么在乎象棋的，也明明自己一定都不傻… 47 来得及 小老头很后悔，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步入了老年，他觉得自己已经来不及去享受象棋真正的乐趣，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会有很多遗憾。 他有些失魂落魄，也因为他这辈子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象棋作为他唯一擅长的东西，他一直都是骄傲的。 当一个骄傲的普通人，喊出认输二字，这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毕竟，认输这两个字，也否定了他这辈子过往的全部努力。 “下次再一起下棋吧！” 杨铮看着小老头这般模样，他也有些唏嘘。 小老头是他遇见的为数不多的能被称之为高手的业余棋手，也是他遇见的大多数业余棋手的缩影。 他也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业余棋手，虽然他从不说自己的下棋有多厉害，但是他认为在自己父亲的心中象棋也曾是他的骄傲。 也毕竟，他的父亲更是平凡了一生，历经了生活诸多的磨难，在绝望中依然能够用坚强去扛起一个家。 他的父亲也似乎擅长苦中作乐，在生活与现实的双重压力中，他也总是习惯用笑容去面对。 他的生活好像更平淡，他看不出有任何优点，下棋下的菜不说，还总是屡败屡战，但换个角度来说，屡败屡战，也像他面对人生的一次又一次失败时的态度。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在为父亲圆梦，他也想起了以前和父亲看《象棋大世界》时，父亲看着电视机里神气的职业棋手，他的眼里也曾有一份羡慕。 可为什么，自己现在才想起父亲那时候眼里的羡慕呢？ 杨铮止不住回想着自己下棋这一年来的种种经历。 他又看了看四周的观众，那些错失了各种机会，那些因为生活而放弃太多的男人女人青年老人。 他们才是华夏象棋之所以能在历史的洪流里经久不衰的原因。 他恍然大悟。 他也突然明白，象棋，其实就是他们这类俗人，凡人的棋。 象棋的确不如围棋复杂，也不如国际象棋在世界知名度高，但两人对弈，无数人围观的场景，却在华夏的大街小巷里比比皆是。 象棋，也是诸多华夏普通人的精神依托。 “下次再战吧！我等你！”杨铮又再次说道，这一次，小老头也终于不再沉默了。 他抬起头看着杨铮，缓缓问道：“还有下一次吗？” “有，当然有！” 杨铮莫名想起了刚刚对弈的那位身患绝症的老人，他看了看小老头，又说道：“来得及，来得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老头在听完他的话后，眼神里竟流露出坚毅的目光。 “来得及！的确来得及！” “让我们下一次在战吧！” …… 今天的比赛，到此彻底结束，下周将会是排名赛，若无意外的话，杨铮也会在下周成为真正的职业棋手，当然具体定的段位也得看他下周的表现。 在回家的路上，杨铮坐在公交车上，安静的查看着手机上app的推送。 说起来木子杯也算是倒霉，花费巨大，竟不幸和万众瞩目的国际围棋大赛撞车了。 相比于规则简单的象棋，围棋比赛说实话无论是观赏性还有周期性都略逊象棋太多了，人们也大多只是去关注围棋比赛的结果，而不去关注过程。 这也导致于今天的国际围棋大赛成为了流量焦点。 因为被誉为围棋天才的华夏第一棋手岳科，在国际比赛上输给了另外国家的选手，也丢掉了世界围棋第一人的荣誉。 这说起来也算是岳科倒霉，年少成名的他，极具天赋，也足够刻苦，但在人工智能的时代，他的刻苦和天赋好像并无用处。 随着人工智能的出现，围棋也创造了一个新的词语，叫ai同步率。 甚至这个词语，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围棋在世界里的格局。 很多初学者经过高强度的模拟训练，强行贴合人工智能的同步率，最后他们大多仅用短短两三年，便可以追上很多练习数十年的职业围棋手。 而胜过岳科的国外选手，更是ai同步率高达65%的超级学习者。 岳科，也在这场比赛结束后，竟难得的发牢骚，说他恨透了ai围棋。 而他这句话也引来了很多不同的观点。 有人觉得ai毁掉了围棋的美观性，认为现在的比赛比的就是谁背的ai棋谱多。但更多人却认为这是趋势，未来无论是围棋象棋，还是国际象棋，都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顺从时代，才是他们棋手应该做的。 但好像无一人去安慰岳科失落的心情，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谁第一都无所谓，他们只在乎新潮的人工智能。 看着这些评论，杨铮也好像能理解岳科的心酸和无奈。 在人工智能越发成熟的这十几年里，其实消失了很多小众棋类，而作为华夏支柱的象棋和围棋，也在与人工智能的比赛中成为了垫脚石。 为什么说是垫脚石呢？也因为很多商人压根就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象棋围棋的内涵以及历史的沉淀。 他们只在乎通过暴力去战胜象棋围棋的知名棋手，去彰显他们产品和科技的价值。 都说科技服务于生活，但现在啊，很多普通人都好像成为了科技的牺牲品。 杨铮默默地息停了手机屏幕，他靠在椅子上，脑海里止不住回想着他所接触的人工智能。 他接触人工智能都是中级初级算力的，也毕竟那些高峰算力的人工智能都去研究围棋，很少有人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研究象棋。 这也导致，他对于人工智能并没有太多恐惧，哪怕他接触过专业象棋app里的中级人工智能，他也依然相信人类还是有着机会去战胜人工智能。 只是，他相信，并不代表着所有人相信。 岳科的发言，虽然看上去只是吐槽，但在全国很多商人眼里，却代表着一场名为“科技”的新风暴。 在周一，无数棋社都挂上了人工智能一对一指导的新潮广告语。 不仅是围棋棋社，象棋棋社也挂出了这类的海报。 杨铮来到了花家棋社，看着象棋棋社门口咨询着有关于ai同步率这个新词语的父母家长们。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看来，这个时代估计要变天了。 48 人工智能教学 以目前的科技发展来说，大部分人工智能1对1的教学，都是极具欺骗意义的诈骗。 甚至很多人工智能教学都梦回90年代，那个处处充满着智商税的时代。 杨铮有个亲戚，曾在某某机构花了大价钱整了一个人工智能1对1教学，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那个机构的人工智能教学，就相当于00年风靡一时的学习机教学，全程就是出题，答题，然后大数据分析，反复练习纠错。 这种学习机构，甚至在最后还推出了他们的学习机，号称跨越时代的学习机。 但在杨铮看来，那种学习机，也就是去掉游戏功能的“文曲星”。 可想而知，在这个时代里，想要真正意义上人工智能教学难度有多大。 但在利益面前，不成熟的科技，往往也就是“最成熟的风口”。 杨铮望着棋社里咨询人工智能教学的家长，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一声叹息。 回到办公室的他，也正巧遇见了上午没课的鹏飞。 鹏飞的岁数很年轻，标准的00后，但他也对着人工智能教学表示并不看好。 他也虽然是一个科幻迷，但他也很清楚人工智能教学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查漏补缺以及纠错而已。 至少在象棋围棋这类棋类领域，每一位棋手都不可能风格一致，他们的每一盘对局，也绝非像是电脑教学一样，有着固定的步数。 人工智能肯定会在未来取代很大一部分职业，但同样，他也很难去取代教学。 因材施教，因人而异，温度教学。 人工智能想做到这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也明显有着巨大的难度。 杨铮也颇为赞同，但是他心中却多了几分忧愁。 整整一个上午，杨铮在电脑上翻阅着有关人工智能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就是无人驾驶和无人超市。 无人驾驶和无人超市，也是近几年来，热度居高不下的话题。 杨铮没有用过无人驾驶，但他去过无人超市，的确相当便利，只用扫码便可以解决一切。 但这种无人超市的出现，也在网络上评论二级分化。 有人说这是未来的趋势，方便了很多人的生活，也有人说这种超市的出现，将会彻底改变华夏的商业底层逻辑，让很多从事着基础职位的人，都会在不久的将来面临失业的问题。 他们还说这是资本家的阴谋。 当时的杨铮望着这便利的无人超市，心中倒是隐隐偏向第一种说法，可现在，他也觉得第二种说法其实也有道理。 人工智能的出现，首先注定颠覆的就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行业。 很多企业都有着一个无法避免的难题，那就是人工成本太高。 越是大型企业，人工成本也越高，无论是工资，还是保险，都是一项无法避免的大额支出。 也因此，商业性的人工智能主要研究方向便是粗暴的“取代”。 若是成熟人工智能取代廉价劳动力，那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行，但现在的人工智能，却远远没有达到“取代”的作用。 杨铮也抽空去看了眼围棋棋社的1对1人工智能教学，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看到的全是学生人手一个平板电脑，在专业软件上对弈。 他更去看了眼国际象棋以及其他棋类的人工智能教学，也都是纠错，反复练习。好点的话有一位老师在那坐着答疑，若是差点，只有一位助教在那里坐着维持秩序。 这种怪异的教学氛围以及方法，也让杨铮莫名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若是过上二十年后，教育变成这样，那上学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突然也意识到有些可笑，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来这么多纠结的借口？ 只是，在下午上完课后，他来到了象棋人工智能教学处。 负责教学的老师，看见杨铮过来，有些诧异。 毕竟，他也是一位业余棋手，与杨铮不同的是，作为业余棋手的他，没有太多资历，并不能上台授课，只能维持下课堂秩序。 杨铮看着他惊讶的样子，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伸手要了个多余的平板，想在平板上体验人工智能的象棋教学。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象棋的人工智能教学居然和天天象棋见有关，作为现在国民象棋娱乐软件，娱乐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已经提前布局了教育行业。 《天天象棋见教学版》已经成为那家公司布局的新产品，logo过后的人人有棋下的搞怪广告语，也让杨铮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在体验了一盘新手对局后，他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一盘棋30分钟，却也让杨铮看见了人工智能的可怕之处。 这款软件的算力，不说世界顶尖，但是也超越了99%市面可供下载的象棋软件算力。 他很精细，几乎每一步下棋的步骤，他都有着较为详细的讲解。 可也就因为这份详细，却让杨铮肯定了人工智能教学绝不适合大多数的象棋棋手。 因为人工智能算的太细了，在象棋一般对局为三四十手的情况下，他居然能预算到对手五十手，六十手会怎么走。 这种所谓的“超强”算法，更像是拿围棋的框架直接套在象棋里，以此去彰显着软件超越现实的算力，当然市面上的确有很多软件都是这样，他们都喜欢给新注册的用户一个下马威。 然后就是他的教学思路，只是单纯的让选手提升算力而已，并没有刻意培养学生下棋的思路。 这也让杨铮想起了孙破军，你说孙破军强吗？他肯定要胜过华夏99%的象棋少年，但他为什么没有在比赛上拿到冠军呢？除了遇见了无法超越的李天道，更大的原因就是他太依赖算力，没有自己的下棋思路。 俗话说得好，棋是死的，人是活的。算力的确可以让一个棋手在短时间内暴涨对弈时的棋力，但一个千锤百炼过后的对局思路，更可以让一个棋手状态稳定，未来的道路更加平坦。 而这种教学颇有些揠苗助长的意味。 49 教育 华夏是个教育大国。 绝大多数家庭对于教育，都很是舍得。 也因此，教培行业也在华夏属于暴利行业，很多打着提前给孩子练好基础的各类教培行业，往往都是博人眼球的教育方式。 的确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的教培行业，只要孩子愿意学，那么肯定物有所值。 但极少数，至少像现在这样的教学，杨铮认为是无用教学。 他看了看四周，四周的学生大多数岁数比较小，他们望着这花花绿绿的屏幕，都在强忍着他们顽皮的天性。 他们或许有很多人，都认不全屏幕上的字。 这犹如天书般的教学方式，杨铮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没有当面去揭开这种不恰当的教育方式，反而是耐心的跟着平板去学。 这也说明，他这一年，也学会了某种意义上的“成熟”。 …… 无论是老师，还是人工智能的教学软件，对于象棋初学者的教学，大多也都是残局训练为主。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在这个切入点上，杨铮认为，软件要做的比像他们这样的老师好。 因为软件不仅会收录老残局，还会收录近几年的热门残局。 但之前也说过，在很多奉为经典对局的职业赛事里，很多职业棋手都没有下到最后，但人工智能软件，却能推算到最后所有人都想要看到的结局。 也因为这里，杨铮忽然多了些恶趣味，他在想，是不是因为害怕人工智能学习，所以很多当代大师，才会“中途而废”？ 但他也很快清醒过来，无论是何等理由，都和他无关，他所能做的，就是以一个学习者的身份，体验现在的人工智能教学。 杨铮学的很认真，助教看着他这般认真的模样，他脸上倒是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情。 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也尝试去体验了下人工智能的教学，对于他来说，这人工智能的教学就是很多人嘴里所说的智商税。 但他也没有揭露这智商税的行为，反而是佩服创造这种“智商税”的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衡量一家企业的标准，就是看他的商业项目能否挣钱。 而低成本的人工智能教学，每一学期都要收费将近两千块钱，而他的成本却远远没有到五百块钱。 这种节约人力和教学资源的新型授课方式，也让这名有着小小商业头脑的助教认为这是未来的趋势。 至于学生能学进多少，相信学校方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理由。至少身为助教的他，也不用担负太多的责任。 或许，他这种刻意迎合时代的想法，也是很多教育商人的想法。 甚至很多教育类的商人，都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当这一行被人揭穿后，他们甚至还可以卖学习机重新捞一笔。 可想而知，哪有什么时代注定会淘汰一些东西，很多被淘汰的东西往往也是没有“心”的东西。 杨铮学习了两节课，他也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人工智能的优与弊。 在最后一节课上，在助教诧异的目光下。 杨铮走上了讲台，对着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开始他今天的授课。 “小杨老师，这不合适吧？”看着杨铮走上讲台，拿着平板，助教忍不住小声劝导他。 因为在他的眼里，杨铮这般行为很出格，不仅很出格，还很傻。 明明人工智能教学有着一个看上去很是完整的自学体系，学生学多少，全看他们的自觉性，强行改变人工智能的自学体系，也会给自己增加不少无用的工作量，说不定也会破坏人工智能的独特性。 更何况，这种行为可没有着工资，更会在未来承担一定的教学风险。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就算是傻子，也应该知道利弊吧？ 杨铮望着忧心忡忡的助教，他轻声回道，一切有他负责。 可在助教心里，却也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愤怒，负责，他负责得起？他其实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助教。 若不是他是棋社老人，棋呆子去省外参加比赛，他也应该和自己比差不了多少吧？ 但助教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其实比起自己来说，多了一份勇气，一份对着他看不惯的事物，能勇敢站出来的勇气。 虽说他是这么想，但他最后也妥协了。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在职场里，已经成为了很多职场人的人生信仰。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很多人对着自己未来的职场期望，只是单纯的“打工人”而已。 很多时候，职场磨灭的不是所谓的上进心，而是身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正义感”和“反抗的勇气”。 在很多时候，人的价值观因为他所能看到的，他所接触的，而不停改变。 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笑贫不笑娼”还有“一夜暴富”。但脚踏实地，干一行爱一行，却很少人有看到。 身为一个真正热爱象棋的教师，面对着这种有可能毁灭下方孩子未来前程的人工智能教学，杨铮觉得他有义务站出来。 他拿着平板，从最基础的象棋规则说起。 这一年，他的口才比起以前要强上不少，而且他也不再沉闷，这一年的所见所闻，更让他的语言多了一份风趣。 想象力，这简单的三个字，在他的象棋规则的讲解下，变得天马行空。 慢慢的，助教也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吸引了。 这一年，杨铮也在王起的熏陶下，学习到不少象棋的历史和知识，很多典故信手拈来。 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时间安排。 四十五分钟的课程里，他讲解象棋规则，只用了短短六分钟便让学生们牢记于心，剩下的三十九分钟的时间，则是他分成了十九分钟和二十分钟两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他讲解的是最简单的十步绝杀。 因为他觉得，十步绝杀作为最简单，也是有效的新手套路，能够培养学生一定的下棋兴趣，而且通过十步绝杀里的套路，能够直接教导他们一个最简单的人生道理。 那就是让他们直观的意识到“贪”的坏处。 古往今来，多少人都败在“贪”这个字上，古往今来，多少棋手都因为“贪”这个字，棋差一筹！ 50 围棋 杨铮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善意，最后带来的却是他最讨厌的麻烦。 当他被通知去见花家棋社的老板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走在路上，颇有些儿时被通知老师找他时的胆怯。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昨天他的做法肯定有些不当。 甚至昨天的冲动也可能会让他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但他已经做了，也已然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这也让他在这一路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很多他曾经最讨厌的借口。 借口，是一种常见的职场避险。 这是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他还记得，在这句话之后，还有着一句话，那便是一个聪明的借口，会让你从一个犯错者变成一个纠错者。 但杨铮也明白，自己算不上是一个聪明人。 他更无法去在诸多脑海里出现的借口中，选择一个看上去较为聪明的借口。 路不长，他却走了很久。 直到他走到了大门前，他咬着牙，甩了甩头。 最后竟决定坦然面对。 …… 花家棋社的老板，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这是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同样，他也是一个商业奇才。 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变成现在的“应有尽有”。 他更是一位棋类高手，在最巅峰的时候，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为最年轻的象棋特级大师，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围棋高手。 可就这么一个看上去近乎完美的人，也好像敌不过时间的洪流，在象棋最巅峰的今天，他的名字早已被很多人所遗忘。 他静静地看着抬头挺胸的杨铮，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杨铮也看着坐姿笔直犹如劲松的他，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漫长的死寂之中。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你就是杨铮吧？我听棋呆子说过你，她说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他终于开口了。 可他的话，却也让杨铮更不知道回答些什么。 杨铮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试图分析这个“特别”二字是褒义还是贬义，但很快他也放弃了，他点了点头，有些木讷。 而他似乎也能接受杨铮这时的“木讷”。 他很放松的指了指一旁的棋柜，笑着问道：“来一盘？” 杨铮没有拒绝，他莫名有种预感，预感着这一盘棋能决定很多事。 至少，能决定昨天自己昨天冲动后的结局。 可杨铮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从棋柜里拿出了两罐围棋。 他也很理所当然的将一罐白子递给了杨铮，自己更理所当然的抢占了先手的黑子。 杨铮不由哑然而笑，不知为何，他放松了下来。 眼神里那份木讷，也终于一扫而过。 围棋，杨铮曾痴迷过一段时间，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知道规则的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棋盘，总会出现种欲望想去填满它。 杨铮的围棋技术算不上好，除了知晓围棋简单的规则外，他还知道围棋棋盘的九处标识点，要优先抢占。 这种优先抢占算是初学者的误区，也是二十多年前民间业余的主流下法。 在那个电视媒体都不发达的时代，很多业余爱好者的围棋下法都是这样，只认为这般抢占先机便可以在最后多上几分胜利的机会。 但这种抢占先机，也往往是最愚蠢的。 很多初学棋手都因为开局布局太散，被一些围棋高手一一击破，过度贪婪，往往带来的是毁灭的结局。 但杨铮实在太久没下围棋，对于职业围棋比赛也很少接触，他在对面走完第一手后，下意识的落子在中元。 这一手，也让对面愣了好一会。 杨铮也在这久久没落子的时间里，好像意识到自己大概率走错了。 但他已然没有后悔。 他望着对手下一手落在自己左上方，他没有犹豫得依旧抢占着其它“星位”。 短短几手过后，杨铮已经占据了整整六个星位。 而对面却是围绕着杨铮所占有的星位，只是简简单单的落下了看上去失势的棋子，那看上去像是争夺星位失败的黑子，在后面几手后，凭借着一个个“失败者”的布局，将星位上的白子团团围住。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会下围棋啊！”他忍不住感慨道。 但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过于直白了，随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杨铮点了点头，赞同着对面的话。 因为在接下来的几手中，他尝到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恶果。 那一个个连起来的黑子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野蛮的，凶狠的让自己星位上的棋子寸步难行。 很多时候，自己太过于计较眼前暂时的得失，而去断送了本该光明的未来。 但杨铮也很善于学习，更善于在失败中总结自己的过错，也尝试组织起几次看上去像样的进攻。 但最后总是是差一步，便被对面吞噬。 很快，棋盘已经布满了一半的棋子，但明显黑多白少，结局已经一目了然。 但杨铮依旧没有放弃，他拼命地找寻着对面的弱点，可找了很久，却好像只找到自己的弱点。 “你知道围棋有个最基本的道理吗？”对面似乎很欣赏杨铮这份坚持，竟然主动和他讲解着围棋的道理。 “什么道理？” “那就是围棋一只眼一口气，二只眼两口气，一眼死棋，二眼活棋，人也是活两口气。” 杨铮听着这个他从未听过的道理，他一时间看着棋盘，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直以来，听到全都是人活着只为了争一口气这个说法。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人活两口气的说法。 “那人活哪两口气？” 杨铮又默默地问道。 “受气和争气。”对面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有真正受过气之后，才会比别人更渴望去争气。” 杨铮听完这句话后，他若有所思。 他望着这盘还没结束的棋，那些刚刚被他认为是自己的弱点的棋子，忽然变成了优点。 “有意思，有意思，人原来活着是为了两口气啊！” 51 受气争气 杨铮怒极反笑，面对着这盘必输之局，他仍然想要去尝试一下。 受气与争气，这两个词语杨铮并不陌生，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大致与这两个词语相似。 他也明白对面说的没错，因为至少对于草根出生的人来说，想要在自己平凡的人生里取得成就，那就必须要能忍他人所不能忍，才能得他人所不能得。 不过就算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现在的他，并不愿意将受气和争气这两个词与人工智能教学联系在一起。 人工智能教学，始终是一种不成熟的教学。 哪怕现在外界大小媒体都在吹嘘人工智能教学是未来教育的趋势，哪怕是一流的名校，为了强行符合这所谓的未来教育趋势，开设着诸多有关于人工智能教学的课题。 但至少，现在的杨铮绝不认可。 毕竟，将学生的前程作为新潮教育的实验品，这对于任何一位教育者来说，是违反师德的行为。 对面瞧着一脸沉默的杨铮，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因为他也清楚，对面这个男人既然能得到棋呆子的夸奖，那他也是一个不容易被改变的人。 想要改变一个监守着“传统”与“旧”的人，那只有一场足以痛彻心扉的胜负，才能让他明白有时候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是错的。 围棋是这样的，象棋更是这样的。 这二十年的时间，他更是从一个执着“旧”与“传统”的人，变成现在这样随波逐流——勇于尝试“新”的人。 他也因为承受了无数痛彻心扉的失败，才铸就了如今让人瞠目结舌的成就。 …… 围棋和象棋一样，都需要前期长时间的积累，哪怕是被誉为“百年”“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们的积累也是以“年”作为单位。 杨铮不算天才，虽然他现在在象棋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他也是因为自身接触象棋的时间比较早，幼儿时期便因为父亲的原因学习到象棋，二三十年的积累再加上名师指点，他才厚积薄发超越寻常人。 对于围棋，他并不擅长，走到现在，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就算被对面的男人用两只眼点醒，但想要赢下这盘棋，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也很清楚，可他依然不愿意放弃。 因为棋局既然开始，那就必须要有始有终。 下棋是这样，人生也是这样。 很多时候在面对着明知赢不了结局，作为棋手的我们更应该拼劲尽力去走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刻。 人生很短，遗憾很多。 拼尽全力，大概也会让自己的人生比之前少上几分遗憾吧！ 他下的很专注。 也下的很尽力，尽力的展示着他对围棋这两个字的理解。 但实力的差距，远远不是尽力这两个字能够轻易弥补的。 虽说影视剧和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子翻盘的奇迹，但大多数人看着这痛快的剧情，却忽略了奇迹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创造奇迹的人，他日复一日的积累。 杨铮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也尝到无能为力的痛楚。 虽然他心中依然有着之前的坚持，但在他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回想着受气与争气。 他也明白对面的好意，也毕竟像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算努力捍卫着心中的坚持，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这也像他儿时经常听到那句话一样。 如果你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吧。 这句话在他儿时，可以说是每个老师都会语重心长教导他的名言。 是啊，像他这样的小人物，除了迎合世界的变化，坚持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他莫名的多了几分低落，他低着头看着棋盘上的满目疮痍，那醒目的黑色，就像乌云布满了他的心头。 他也认清了世界的变化，人工智能教学虽然不是适合孩子的教学，也不是适合大多数棋类初学者的教学，但在它很有可能未来的某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取代他们。 花家棋社的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也忽然觉得，可能也正是因为自己害怕被取代所以才会如此抗拒人工智能教学。 可很快，杨铮便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可笑。 因为他发现，若是真的这么去想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是否有些太脆弱了？ 虽然从小老师就教导着自己先去改变自己，再去想如何去改变世界，也虽然对面这个大人物也说着同样的道理去劝自己接受。 但人若是没有坚持自我的理念，那人生也绝对会多上很多遗憾。 “再来一把！”杨铮在对面惊讶的目光下，他选择继续挑战，或是说继续受气。 这般做法，也让对面感觉到有意思。 他同意了，因为他知道无论杨铮挑战多少次，他都只有输这一个结局。 杨铮下了整整三盘，若是时间允许的话，他还会继续挑战。 望着天色已晚，他居然感觉到有些意犹未尽。 对面的大人物看着还想跃跃欲试的杨铮，他只感觉到年轻真好，自己在他那个岁数时，也是这样不惧挑战，更主要的是，自己在杨铮这个岁数的时候，也和杨铮一样坚持着一些东西。 但也是因为那时的自己，坚持那些现在看上去十分可笑的东西，自己最后失去的，却远远比坚持过后得到的要多的多。 也正是因为失去太多，无论现在功成身就后怎么想方设法的去弥补，也换不回来那些曾经错过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对对面这个年轻人如此耐心。 他也不想，对面因为无用的坚持而失去人生中宝贵的东西。 只可惜，他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傻。 认为盲目的坚持，终会改变时代。 他也不免多了几分惋惜。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过去惋惜，还是为了对面这个年轻人未来而惋惜呢？ “谢谢您，我好像明白了受气和争气的关系了。” 明明自己一把都没赢，但杨铮莫名感觉到神清气爽了起来。 “正如您所说的，只有受够气，才会明白争气的必要。” “可明白又如何呢？只有做到的才能叫做争气。” 52 火烧连营 杨铮没有在插手人工智能的代课。 因为自打那盘棋之后，人工智能班也多了一个答疑的老师。 所有人都在夸赞花家棋社良心，因为除了花家棋社之外，其他棋社都依旧我行我素，一台平板，一款软件，便是所谓的符合时代的人工智能课程。 对于商人来说，只要打着人工智能旗号的新潮事物，往往也都是最挣钱的“风口”，尤其是教育业。 一款软件加上一块廉价的平板不仅能省下高额的人工支出，就算人工智能代课有一天被大众揭穿不适合这个时代，但卖套皮学习机也可以让他们大挣一笔。 花家棋社这般“愚蠢”行径，也让不少棋社觉得它的掌舵人不够理智，商业理解也不行。但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很多棋社也在花家棋社它更人性更智能的人工智能教学的“压迫”下不得已增添了本该有的答疑老师。 杨铮没有改变自己，但他最后却改变了很多人。 至少，在他这份的冲动下，改变了很多学生前程懵懂的结局。 时间过得很快，一周的时间转眼就要过去。 除了上课以外，杨铮还拜访了一位名师。 那位名师是老周的朋友，是专门破解残局的高手，自打上周比赛之后，杨铮也发现自己对于残局理解的不足。 在老周的推荐下，他抽了一个下午，拜访了这位名师。 这位名师姓刘，不是什么职业棋手，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业余高手，但这位业余高手他这一辈子都在研究古残局，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研究一辈子古残局的刘大师，他对于残局的理解远超绝大多数职业棋手，他甚至被老周称为华夏排名前三的破局手。 杨铮第一次见到刘大师，是周五的下午，看着早已年过八十的刘大师，杨铮第一错觉就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因为刘大师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年过八十的他，居然还是一头黑发。 这不是漂染成的黑发，是自然的黑发，就凭这个印象，杨铮便认定刘大师是一位奇人。 刘大师也的的确确是一位奇人，他看着老周的徒弟，他露出了他满嘴的大金牙，在这个年代，镶金牙的老人本就少见，这大大小小十几颗金牙，更是让杨铮有种回到90年代的感觉。 刘大师说话吐字清晰，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他看着杨铮也没有避讳的说出了他对残局的理解。 他说，古往今来，大部分流传至今的残局其实都是骗局。 他还说，残局高手，往往都是骗术高手。 这种新潮的言论，一时间让杨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仔细想想，刘大师的话其实也有着一定道理。 因为在七八十年代，象棋最巅峰的年代，能以象棋谋生的除了那些早已成名的职业棋手外，几乎也全都是街头巷尾靠摆残局谋生的偏门手艺人。 说他们是骗术高手，其实也不然，因为有很多偏门手艺人，也都是靠着棋力说话，有些甚至会让挑战者随意挑选红黑方，自己最后再走。 看着杨铮若有所思的眼神，刘大师随后又说道，骗术其实也是心理博弈术。 但这种心理博弈术不仅仅是利用人贪婪的心理，更多的还是人视觉上的错觉。 随后刘大师又说出了一句鲜为人知得俗语。 “一将两将连三将，背后透出断魂枪。” 这简简单单的十四个字，虽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残局二字，但字字却都是在诉说着街头残局的危险程度。 杨铮细细琢磨着这十四个字，他好像抓住了点东西，但没有接触过街头残局的他，没有一个具像的概念。 刘大师看着杨铮这样，他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街头残局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不仅是因为现在的人防骗意识有所提高，刚多还是很多捞偏门的手艺人，他们太过于贪婪，贪婪到忘记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重要的道理。 刘大师为了让杨铮刚好的理解到残局的骗术，他利索拿出了棋盘，摆出了十分经典的“火烧连营”，这火烧连营，也是被誉为华夏十大残局之一的高难度残局。 更是70年代80年代，很多捞偏门手艺人最喜欢摆的残局。 杨铮看着这火烧连营的残局，他锁紧了眉头。 因为火烧连营的大名，他一直都如雷贯耳，可他也从来没有时间去专门研究这盘残局，只是他倒是听说，就连很多职业棋手甚至某位象棋大师都曾栽在这盘残局里。 火烧连营，光从棋面上和子力上看，红方是绝对领先于黑方。 毕竟红方有双炮双車一相一兵，反观黑方只有一炮四卒一象。 虽然四卒中的三卒兵临城下，但若是从第一眼来判断的话，红方先走的话，还是有着很大的几率能胜过子力薄弱的黑方。 刘大师也看出了杨铮心中所想，他大方的把红方让给了杨铮，同时他也让出了先手。 杨铮第一反应是下炮打算配合着重炮杀，但是他细细观察着棋局，若是真重炮杀的话，黑方直接下卒，先摸死自己的老帅。 他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看了眼自己的車，忽然想，若是落車配合着单炮的话，说不准能将死对面。 但谨慎的他又多推算了一手，发现若是落車的话，也会中对面的陷阱，因为对面的象可是卡在一个绝佳的位置，这个位置只用两手便可以除掉自己的炮。 而且这个象还可以垫黑方的炮打出炮打炮的精彩操作，足以可以看出，黑方每一枚棋子的位置都是恰当好处。 杨铮推演了许久，若是无视长将规则的话，那红方必输。 就算没有无视长将规则，那这盘棋最好的结局便是和棋。 “一般街头残局，都不是以单纯棋盘的胜负去判定挑战者是否能挑战成功。” “一般的街头残局，往往是以和去判定胜负。” 刘大师看着杨铮久久未动，也大致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很惊讶杨铮的沉稳，所以他才好心出言提醒杨铮往和这个方向去想。 但他并不知道，杨铮只用了五分钟便算出这盘残局里所有的结局。 此时的杨铮也正在纠结是否无视长将的规则，去走一盘和棋。 而正巧这时，刘大师好心的提醒落下，杨铮望着这盘棋，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再次觉得刘大师不愧为奇人… 53 以和为贵 双方的信息差，也让这盘残局成为一个开端。 火烧连营的确在二十年前，被誉为华夏十大经典残局之一，但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它更像是一个类似于“鸡兔同笼”的趣味算数题。 只要能想到“和”字，便能游刃有余的推算出这盘残局的大部分棋路。 杨铮听着刘大师的话，他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有些异想天开的想，之所以人工智能与残局棋手胜率是55开，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和”字？ 这一闪而过的灵感，也让杨铮重新端详着这盘火烧连营。 五分钟的推算，虽然能推算出这盘残局的棋路，但是并不能完整的看出这盘棋的内核。 其实现在很多用于训练的残局棋局，都在推送者夸张的渲染下，丢掉了这盘残局原来的名字。 比如最为经典的残局马失前蹄，在很多象棋软件上摇身一变，成为了竞速“跳马”的趣味挑战。 甚至连名字都被省略了。 但能流传至今的古棋谱，他的破解法也基本上和他的名字有关。 很多残局的形势以及破局的关键子，都是它的名字。 刘大师看着若有所思的杨铮，他没有出言打扰，而是默默地点上一根烟静静等待着。 残局在他嘴里既然是一种骗术，那么肯定有不少破解之法。 最直接了当的方法就是戳破骗术，告诉所有人骗术的原理。但这种方法却无法让所有人直观的去感觉到骗术的欺诈性，甚至在很多情况下，直接没有去铺垫的告诉你骗术的原理反而会导致很多人在未来遇见相同骗术的情况下，会出现侥幸心理。 只有独自的思考才能更深刻的理解骗术的欺诈性以及如何去更好的预防欺骗术，不再上当。 “再来一盘吧！”刘大师抽完了烟，看着杨铮还在思考，他决定加把火。 这一盘，他摆出了更为复杂的丹凤朝阳。 说起这丹凤朝阳，可谓是在残局界中赫赫有名，甚至在某方面可以比肩七星聚会。 因为丹凤朝阳被誉为江湖残局之首，它的变局，目前可以确认的就有将近四十局，这将近四十局有的是古棋谱记录的，也有的是街头棋摊实战出现过的。 并且很多丹凤局看上去简单，但想要破解出来却又是极其繁琐的。 杨铮也听过丹凤朝阳，在他记忆里，他的父亲曾把丹凤朝阳形容成各大餐馆的“农家小炒肉”，毕竟很多餐馆里虽然都有着农家小炒肉，但是做出来的味道又是截然不同的。 刘大师摆出来的丹凤朝阳是其中一个十分简单的布局，在他的这盘布局中，红方五兵一車，并且红方的两兵已经杀入九宫格内并形成一条直线，死死卡在黑炮的前方。 反观黑方，一炮一車一象全是大子，并且唯一不是大子的小卒已然进军红方九宫格内，仅用一手便能叫杀将军。 但根据规则来说，红方先走。 光从这棋面上的第一感觉来说，红黑双方胜率基本参半，若是红方先手，或许胜率还要更大。 但这盘残局既然叫丹凤朝阳，必然暗喻着双方其实都有一个关键子，谁能把握住这枚关键子，谁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刘大师很大度的又让杨铮先选，不过这次，杨铮却犹豫了很久，他没有把握像上盘一样，短时间内算出这盘棋里的所有棋路。 但他也是推演出其中两种走法，根据判断，他认为黑方胜率要比红方高。 并且，他很聪明的用逆向思维代入这盘棋中。 他假设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象棋爱好者，自己决然会选择红方先手，因为红方双兵已经濒临城下，而且先手走，定然会第一手进兵吃炮再将军。 不得不说杨铮的推测没错，若是他是普通的象棋爱好者水平，这一手看上去像是一举两得。但只要真这么走，黑方的飞象可不是吃素的，不仅能守，还会根据局势飞象斩掉红方唯一的大子。 所以杨铮选择了黑方后手，但短短五手过后，杨铮的脸上却露出了苦笑。 因为他发现，自己选黑方，虽然避免了失去大子的风险，但黑方灵活的大子，却又能在最后将自己拉进“和”的领域里。 杨铮难得的在心中发着牢骚。 看来象棋残局的确可以用“博大精深”去形容，也难怪人会在残局领域与电脑五五开。 毕竟，全局难得一见的和棋，在象棋残局里却比比皆是。 “你所看到的，未必全是真实的。” 刘大师又慢慢的说道：“很多时候，你看到的不是真相，只是看到了别人想让你看到的部分而已。” 刘大师说出这段极为绕口的话，又指了指棋盘说道：“再来一把。” 这一盘刘大师摆出了最为基础的象棋江湖残局，名为观灯十五。 这盘残局可谓是江湖残局的基础残局，因为破解此局的难度不高，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红方第一步是走前車还是后車，选对了可和，选错了必败。 这一局杨铮老老实实的选红走和，他好像已经有些摸清了江湖残局的门路，刘大师看着选择和棋的杨铮他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 “残局虽然大多数都是骗术，但棋力高低却不会骗人。” “残局在我眼里，其实也是弱者的保护机制，因为只有弱者才会靠着残局走出以和为贵。” “象棋虽说是现在早已沦为名利棋，胜者不但名扬天下更能家缠万贯，但弱者也不一定会落得含恨离场泯灭于众人的结局。” “因为像残局，不仅保护了弱者，更能让弱者明不贪不嗔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有多么重要。” 刘大师的话和之前的话有些矛盾，因为之前他明明说过残局其实都是骗术，而残局高手也往往是骗术高手这类耐人寻味的话。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残局高手，也并不是真正喜欢残局的象棋爱好者，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凭借着经验和几局残谱走南闯北的手艺人。 对于象棋，更多的还是被视为他们的谋生工具。 “和”不仅应该体现在残局棋盘内，更应该体现在棋盘外。 只是现在很多人，都不太喜欢“以和为贵”。 对于他们来说，象棋只有胜与负，永远不会去和。 尤其在一次次规则变更中，和无疑成为了最难下的棋。 杨铮仔细听着刘大师的话，他心中对于残局的认知，又多上了几分。 以和为贵，说起来容易，为什么在这个时代做起来又这么难呢？ 54 心理眼里 “古往今来，人们一直都以为骗术是骗子利用人贪婪的心理，才会行骗成功。” “只要我们做到不贪二字，就不会被骗。” 刘大师笑了笑，又说道：“其实不然，骗术利用的还是人的好胜心。” “好胜心？”杨铮盯着棋盘思考着这三个字，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 “的确是好胜心。”刘大师有些惆怅，“很多流传至今被封为经典的残局，他们本该的结局应该是和，但因为后世的好胜心，和又变成了成王败寇。” “残局中最著名的应该是七星聚会，但人们都只知道七星聚会难以破局，却不知道七星聚会本就是一盘破局的棋，它主讲的是和。” “在1939年，排局家吴怀杰曾在报刊上连续刊登了240多局的七子聚会和局，并每局以三国演义回目为局名，一时间让很多人看到了象棋的另一面。” “那便是象棋可进可退，也能和。” “但从00年开始，现代的象棋比赛越来越难看到和局，就算真有和局出现，也会根据残子数量去判断胜负。” 杨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刘大师为什么要说这些。 但他看着刘大师清澈的眼睛，一时间他好像明白了他语气中暗藏的惋惜。 “时代发展越来越快，判断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往往是用挣钱多少去衡量。” “这是不对的，因为很多挣钱不多的人，他们也不一定是他们人生失败者。同样，有很多能挣钱的人，他们更不是成功者。” 刘大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在笑，因为这句话放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并不具备可信度。 当然这也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本就不是一本正经的人，也不是什么爱说大道理的人。 只是杨铮听着刘大师的话，他却在反复思考。 大道理他也明白，但能将大道理联系到棋局，又是一件值得推敲的事情。 他之前并不认为骗术是利用人的好胜心，他也和很多人一样认为骗术是利用人的贪婪以及人的赌徒心理。 他虽然不认同刘大师的话，但刘大师的话也给了他一个启示，让他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残局。 他又和刘大师下了几盘残局，最后的结局也都是刘大师嘴里的“以和为贵”。 天色已晚，杨铮告别了刘大师，回家的路上，他不免觉得有些不尽兴。 刘大师的确说得上是一个残局高手，但好像也和诸多残局高手并无二样，若是非要说上区别的话，那就是刘大师对残局的理解与别人不一样。 刘大师的理解也并无错误，也很对杨铮的胃口，面对现在以金钱论英雄的时代，杨铮早在几年前就感觉到疲惫。 这种疲惫很难形容，就好像明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时代会越来越好，但自己却清晰的明白，无论时代多好，都与自己无关。 自己就像时代洪流里的一个浪头，拼命地想要掀起大风大浪，但最后却意识到渺小的自己，只能被时代所淹没。 失败，还有迷茫，让他在前几年时常会感觉到，无论努力还是反抗，完全都是些毫无意义，无法改变自己人生的挣扎。 若不是在最灰暗的时候接触到象棋，自己的人生大概也会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但也是因为接触到象棋，他才能在棋盘上展示出他想展示的人生，相比于激流勇进的现实，象棋可以“慢”上很多。 “又输了！”在回家的路上，杨铮偶然路过了一间公园，一声带着懊悔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好奇的走上前，发现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正坐在公园公共棋盘旁，迎接着身旁棋友的挑战。 而这位年轻人身前，摆的正是刘大师之前的“丹凤朝阳”残局，这个年轻人明显是有些底子的，几位挑战的棋友水平也不算低，但因为不熟悉此残局，最后纷纷弃子认输。 好在这只是普通的“以棋会友”，并没有赌上任何财物，大家倒是下的其乐融融。 杨铮望着这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他的脑海里忽然想到了刘大师之前所说的好胜心。 他笑了笑习惯性的摇了摇脑袋，似乎想把好胜心这三个字抛在脑后。 但他这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动作，却被敏锐的年轻人无意的捕捉到了，他也下意识认为杨铮是在嘲笑着自己。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挥了挥手，招呼着杨铮来试一试。 杨铮本想拒绝，但他却又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坐在年轻人对面。 刚刚与刘大师交手的杨铮，明显已然看出了这盘丹凤朝阳是被魔改的棋局，优势方是年轻人看上去弱势的黑方，红方虽有大子布阵，但因为地利的因素，想要赢无疑比登天还难。 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象棋大师前来，若不注意，也会阴沟翻船。 但杨铮并没有想到赢，而是在之后的几手中弃大子，走出了一个“和”的结局。 不仅是年轻人和棋友看着这个结局哑口无言，杨铮望着这个结局，心中也有些说不明道不出的心情。 他好像被刘大师影响了，也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以和为贵。 “再来一盘。”年轻人明显有些不服气，他重新摆出了一盘新的丹凤朝阳，当然这盘新的丹凤朝阳，也是经过高手修改，看似势均力敌的双方，黑子却占尽优势。 但无论怎么修改，只要是残局，都有破解之法。 而那破解之法，大多也都是用和去破解。 杨铮不出所料的又以“和”收场，年轻人还想摆第三盘，但他抬起头，看着杨铮的眼睛，他竟然主动放弃了。 因为此时的杨铮，眼睛里只有清明，那清明好似胸有成竹，又好似洞悉一切。 这种眼神，也让这个年轻人明白自己踢到了铁板，便主动提议让杨铮摆出棋局，让自己来挑战。 杨铮望着有所胆怯的年轻人，他倒是没有拒绝。 他摆出了和刘大师一样的观灯十五。 看着年轻人疑惑眼神，他忽然说道：“残局啊，必须要以和为贵，若没有以和为贵的心，那么你就下不好残局。” 55 浴火重生 杨铮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与电脑练习残局对战，已经有所感悟的杨铮，看待着随机出现的残局，他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计算着随机出现的残局有没有“和”的可能性。 当然，现在的“电子残局”，大多是进攻性为主，很少会出现“和”的可能性。 这种电子残局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改变了象棋残局原本的格局。 也间断的让象棋对局趋向于“快餐文化”。 仔细想想，无论是天天象棋见，还是现在诸多网络象棋对战软件，很少会出现一盘棋能下到一个小时以上的情况，人们都开始病态的追求象棋的“进攻性”，反而刻意忽略了象棋的多样性。 不过，这种改变，倒是对于很多基本功扎实的棋友反而是件好事。 在现在一味追求“快准狠”的当下，“慢上半拍”虽然走得慢，但他们有时也会比别人看的更细致。 思维方式的转变，也让杨铮今日残局的胜率高的可怕。 他好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工智能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仍然在残局领域下不赢人类棋手的真正原因。 那便是人工智能太过于无敌，无敌到他永远不会“以和为贵”。 在杨铮依然练习残局的时候，一个忽如其来的对局邀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着对手的id，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邀请他对局的正是鹏飞，此时的鹏飞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直播，自从象棋软件的崛起，作为最年轻的象棋大师，鹏飞在这段时间不出所料的成为了众多媒体的宠儿。 他有热度，也很有分寸，同时棋力高绝，在直播对局的同时，也偶然带货，他带货的基本也都是十几块钱的古棋谱，虽利润不多，但保着平价，实用的品质，也得到了诸多棋友的好评。 杨铮有些意外鹏飞为何会在此时找他对局，他虽然没有直播过，但他也看过鹏飞直播过几次，鹏飞直播应该属于高强度直播。 每次直播他都要下上二三十盘棋，并且还是一边解说，一边对局。 高强度的下棋，伴随着不弱的对手，不但是对专注力的考验，也是极其消耗体力的。 若是自己，定不会在直播结束后，还主动与人对局，但杨铮也没有拒绝。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鹏飞下棋，不过他也听说，鹏飞在成为象棋大师后，因为高强度直播，棋力下降严重，已然没有普通象棋大师的水准。 若是放在平时，杨铮也会说上几句，告诫鹏飞职业棋手应该以棋力为重。 但现在杨铮却发现，自己大概没有任何资格去给别人说些道理。 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地位身份不如对方，自己好像也被社会这个大染缸侵染的学会了所谓的“理解”。 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以金钱论成败，既然鹏飞现在有着超越普通人的热度，自己就不应该阻挡他的财路，而更应该让他在这短暂的热度中，多挣些钱。 但他的脑海里，却莫名的回荡着刘大师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让鹏飞明白棋力对棋手的重要性。 杨铮默默地接受了鹏飞的邀请，并且主动将先手让给了鹏飞。 仅仅十手过后，杨铮已经判断出鹏飞不仅棋力下降，对子力的运用也不如以前。 他犹豫了好一会，开始下起了慢棋。 对面似乎对杨铮的选择有些不理解，明明占尽优势的杨铮，为何弃快打慢。 不过，既然是杨铮的选择，他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鹏飞最擅长的七十二变，如今似乎因为长久没有的练习，变得有些生疏拙劣。 杨铮仿佛也没有看到鹏飞拙劣的七十二变，他慢悠悠的布局，好像要打上一盘超越四十手的超慢棋。 又是十手，对面望着杨铮这铜墙铁壁的防守，他居然直接选择了投降。 杨铮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投降，他又不急不慢的发起了对局邀请。 对面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这一次，对面将先手的红方让给了杨铮，选择了后手的黑方。 但他依然下的很急躁，好像忘记了后手的劣势，不停的进攻。 反观杨铮并没有仗着先手的优势，用仙人指路开局，慢慢的布局。 这一盘棋，下的也很漫长。 三十五手，才随着黑方的认输结束这场对于鹏飞不太舒心的对局。 鹏飞望着这两盘对局，他的心中忽然感觉到有些压抑。 杨铮的棋力高过自己，他很明白。 但他也知道杨铮的棋力最多也只比自己高出一线。 可为什么今天的两盘对局，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杨铮？ 他也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学堂上学过的一句话。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似乎既能冠在自己身上，也可以冠在对面。 他又有些愤怒，莫名愤怒着上天有些不公平，因为自己从小学棋十几载，放弃了几乎所有的娱乐生活才成为现在的象棋大师。反观对面，正规学棋还没两年就已经超过了自己。 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他想起自从自己认识杨铮以来，自己看到的杨铮就像过去的自己那般，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象棋上。 而自己好像被名利所束缚，也好像被外界的赞美所淹没。 至于花在象棋上的时间，也就好像只有直播的那几个小时。 他沉默了，看着电脑上自己的败局。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庆幸自己的一时兴起，因为这一时兴起，让他变得清醒。 但他也有些后悔，因为这份清醒说不定会让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错失挣钱的机会。 他看着电脑上一直没有下线的杨铮。 他内心挣扎着。 当现实大好的前程和过去许下的理想同时摆在自己的身前，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才二十岁，是一个纯粹又不纯粹的年纪。 互联网教会他很多，也让他自认为自己足够成熟，但互联网却没有教会他选择。 他望着屏幕上自己的残兵败将，又望着对面蓄势待发的骄傲棋子。 他想拖动着鼠标。 但已经认输的他，显然没有选择。 “再来一把！”鹏飞似乎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望着鹏飞这个选择，杨铮笑了。 因为他明白，对面这个男孩，即将浴火重生！ 56 心境 鹏飞关掉了电脑，他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入眠。 他翻来覆去，回想着自己这一年，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迷茫。 这一年，是他改变最大的一年。 曾经的他，可以说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人，为了洗刷少年时惨败他国的“耻辱”，这多年来，他的生活也只有象棋二字。 当他战胜了曾经认为无法战胜的阿吉后，当他成为了象棋大师后，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该怎么继续。 曾经的他是为了一口气而活。 当气随着风成为往事时，无论是追求，还是理想也化成了一个个美丽却不结实的肥皂泡。 他想过，要振兴华夏象棋。 也想过让华夏象棋成为世界上不输于任何棋类的竞技比赛。 但国民级象棋软件的出现，又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理想。 无尽的赞美，虚幻的金钱，未来可期的人生泡影，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为了金钱名利而去下棋。 无数有关于棋手老年之后悲惨的人生，无数有关于挣钱的歪理，无数有关于人生的金钱价值。 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的价值观。 曾经的他，认为一个月挣一万，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在这些冲击中，他忽然开始嫌弃，觉得一万块钱太少，少到得需要很多年才能在大城市买房，也少到需要很多年才能买得起大家都羡慕的豪车。 所以他才会和很多棋手一样，在风头正劲时成为主播，每日都花费大量时间去直播。 为了直播效果，他也有模有样的学会了“降维打击”，时常为了节目效果，去普通场碾压着棋力不高的棋友。 久而久之，他的棋力也大不如前。 但这样的直播效果，也让他每个月都能收入五六万，成为了象棋圈里让人羡慕的高收入主播。 只是，已经高收入的他。又在不知不觉中价值观出现了偏差，他不知何时忽然觉得那些月入一万，甚至月入一万以下的人都是失败者，直到现在，他回顾着自己这病态的一年。 他又猛然想起，自己的父母，其实每个月加起来的工资也就一万出头。 而他这看上去收入“低微”的父母，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不仅拉扯大了年幼的自己，还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候，无条件的支持着自己下棋。 难道自己的父母也是失败者吗？ 杨铮的这一盘棋，让他顿时醒悟。 他也突如其来的感觉到羞耻，因为此时的他明白，收入的高低并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或是失败的唯一标准。 他又终于明白，当自己以金钱去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或失败时，自己大概率也是一个失败者。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想自己之所以会惨败给杨铮，也大概是因为对方比自己纯粹了太多。 可他，为什么他会比自己还要纯粹呢？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应该比自己更明白现实的残忍。 可他又为什么，能坚持自己的本心呢？ 鹏飞一夜未眠，天色刚朦胧时，他便爬起来跑步。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晨跑了，自从他从棋院毕业，进了花家棋社之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主要的变化就是他的时间比之前少上很多。 许久没有跑步的他，只跑了不到一公里便累的气喘吁吁。 他坐在公园里，不由得想，自己这几年变化真大。 以前在棋院和训练队时，为了保证棋手的体力，每天都要长跑两公里以上，那时候的他，精力旺盛，慢跑两公里之后也不会感觉到太累。 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没用”。 鹏飞本可以找借口，比如昨天没有休息好，比如今天的路不平。 但他却不愿意找，他呆呆的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心中也慢慢发生着蜕变。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阿吉。”他喊着记忆里熟悉的名字。 阿吉有些意外，他看着鹏飞，犹豫了很久才和他打着招呼。 自从鹏飞成为了象棋大师后，阿吉和他的人生基本上就没有太多的交点。 阿吉在过两年，就会完成学业回到自己的国家。 他本可以作为特殊人才留在华夏并享受他们国家所没有的高薪待遇，但他思量了许久之后，还是拒绝了。 上一次中越象棋比赛，阿吉虽然和鹏飞不分胜负，但他的队友皆是惨败于鹏飞队友之手。 想想也不出意外，在那一次四国青少年象棋大赛之后，名利双收的小天才们，也大多趁着热度转型其他行业，也就只有阿吉能守住本心，坚持下棋。 阿吉虽然是一个外国人，但只要接触过阿吉的人，都会知道阿吉不但品性良好，还有着华夏最可贵的吃苦耐劳精神。 他从不会因为失败拼命找借口，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成功而骄傲。 他就像是一个沉默的樵夫，眼里只有眼前的苍天大树。 鹏飞看着阿吉这般模样，他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他指了指公园里的象棋，说了句来一盘。 他也以为阿吉会拒绝，因为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他与阿吉基本上就没有联系。 而且随着自己成为了象棋大师之后，自己也在不经意间忘记了这个曾经让他刻骨铭心的对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吉居然同意了他的邀请。 他们两人就像是多年好友一样默契的坐在棋盘前，双方虽没有过多的言语，但眼神里却有着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火花。 他们两人下了三盘棋，就像之前二人的比赛一样，但这次结局却显然易见。 棋力大减的鹏飞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也敌不过这一年来不停进步的阿吉。 但阿吉并没有因为这次的胜负而沾沾自喜，他反而锁紧着眉头盯着这盘已经结束的棋。 或许在他心中，无论挑战者是谁，无论对手身份地位有多高，象棋这东西永远是纯粹的。 失败可以让他意识到不足，成功也可以让他思考该如何做得更好。 而鹏飞看着阿吉这般模样，他心中诸多疑问终于也想通了。 为什么杨铮会在认清这个世界后还能如此清醒，因为他永远保持着一颗求学的心。 而这颗求学的心，也是恰恰是如今华夏棋坛里最缺少的一种心境！ 57 实力 每个人人生里的机会看上去很多，但错过的机会更多，可只要抓住其中一次机会，那么他的人生说不定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天是杨铮的机会，也是很多奋斗大半生棋友的机会。 杨铮早早来到了会场，看着四周围满的观众，他的眼神里有些不自然。 他忽然发现，世界变化的真快。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总是会幻想着未来，也会幻想着等他长大以后，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在他长大以后，以前期盼的世界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但却又让他感觉到如此陌生。 很多东西被莫名其妙套上风口二字之后，变成了一项足以左右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东西。 这种转变看上去不错，因为的的确确便利普通人的生活，可现在看来，人们却又离不开这些东西，慢慢的，价值观，世界观，消费观都被潜移默化的改变。 杨铮看了看广场中央摆好的象棋桌，他又莫名的担忧象棋的未来。 只是这份担忧很快就一闪而过，因为就算没有风口二字，象棋也不会在这个时代被轻易淘汰。 毕竟，对于真正热爱象棋的棋友来说，象棋早就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也成为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无论象棋是否具有看似远大利益，闲暇时间的消遣，还有对于棋力的追求，也远远大于象棋背后的东西。 杨铮笑了笑，走进了中央广场，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选手，他的眼神时而诧异，时而理所当然。 在这些晋级的选手中，有他熟悉的怪老头，也有些民间知名的象棋高手，当然，也不乏一些象棋网红的加入，就比如之前打算靠着不正当手段战胜怪老头的小网红，也成功晋级。 只是他的眼神并没有之前那般奸诈，反倒有些畏缩，看上去他大概遇见了一场彻骨铭心的失败。 不过，在这些晋级选手中，他也看到了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看上去岁数都不大，十六七岁模样，眼神里都有着少年才有的心高气傲。 若不意外，这其中也说着之前和老周他们吃饭时所说的少年天才。 只是，杨铮眼神里也多了一分忧伤，因为他没看见那个身患绝症的老人，他，大概被淘汰了吧。 在这个以实力著称的象棋世界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善良，也不会每个人都会因为老人身患绝症的经历而手下留情。 因为，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怪老头看到杨铮，居然主动和他打着招呼，他看上去精气神不错，笔直的样子就像是一柄枪，随时都准备迎接好接下来的挑战。 杨铮也热情的回敬着怪老头的招呼，在他心中，怪老头棋力和人品都不错，是一个可敬的长辈，他也挺希望怪老头能够职业棋手，去弥补他年轻时的遗憾。 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和杨铮打着招呼，杨铮最后一盘棋，实在太过于精彩。尤其杨铮的身份，在最后一盘棋之后，被有人刻意传播。 俗话说三人成虎，杨铮的身份也被传的越来越离谱，什么象棋名师，仅用一周的时间便培养了一个天才棋手。又是说他师从名门，之所以他不是职业棋手，是因为看不惯棋坛里的人情世故，这次又为什么参加这次比赛，只是因为他的师父时日不多。 这些传闻弄得杨铮哭笑不得，也弄得老周也难得哼起了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老歌。 不过，无论传闻怎么样，杨铮的实力也配得上象棋高手这四个字，他也在这场比赛成为每个人都要注意的对手。 今天的比赛对于杨铮来说可以用轻松二字去形容，他也只用下三场象棋便可以结束今天的比赛。 这是实力的好处，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有异议。 杨铮也观看了今天的比赛安排，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人也是只用比赛三场。 这三个人，大概也是这场比赛中的种子选手，杨铮默默记下了他们三人的名字，便作为旁观者等待着自己的比赛。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将会决定职业棋手的名单，这次木子杯还额外请来了几位评委点评。 杨铮随意的抬起头，他看着评委席上的评委，心中忽然有种难以言语的心情。 因为在台上，坐着两位他很熟悉的评委。 一位是李天道，作为今年职业棋手考核的第一人，他无疑是自带流量的新晋象棋红人，而另一位正是东东。 自从她成为职业棋手之后，杨铮和她的联系也少了很多，作为花家棋社今年的独苗，她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比以前要成熟很多，至少举手投足中有了偶像包袱。 杨铮也听同事说到，自从东东成为了职业棋手，也代言了几个小品牌，每个月的收入比起身为老师的自己要高上许多倍。 当时杨铮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中不但没有嫉妒，反而心中多了几分欣慰。 因为已经成名的东东，想必生活不用在像以前一样紧巴巴的，她的父亲也是一个三观很正的男人，肯定会引导她把握初心。 而自己除了祝福以外，更多的还是等待着这只雏鸟变成雄鹰吧！ 东东也看见杨铮，她主动挥了挥手，向杨铮打着招呼，对于杨铮，她很感激。 虽然棋呆子教了她藏兵之道，但让她熟练的在藏兵之道上延伸出无数变化的还是杨铮的“加减乘除”，可以说若没有杨铮，自己甚至连最普通的职业棋手都无法达标。 但，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便是，随着东东棋力不断增加，她也发现杨铮作为一个棋力深不可测的棋手，他的棋力也在不断进步。 杨铮的棋力就像没有尽头那般，让她感觉到恐惧。 这份实力，也其实是东东在感激以外，尊重的前提。 “莫非他就是你的老师吧？”李天道看着东东和杨铮熟络的打着招呼，他竟主动开口询问道。 “是的，他就是我的老师。”东东没有看到李天道得到答案后低下头的眼神，她很骄傲的介绍起她的师父杨铮。 而李天道随着东东的介绍，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想要挑战的欲望。 58 忍耐 李天道自从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他谦逊，强大，低调。可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他却充满着攻击性。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有着比赛，这些比赛全是他身后的棋院安排的。 他没有感觉到疲惫，也没有感觉到不耐烦，相反他很亢奋。 因为一直的忍耐，就为了这几个月的绽放。 在这将近上百盘的对局里，李天道没有尝过哪怕一次的失败。 当然这其中也有着很多被地区寄予厚望的象棋大师象棋特级大师都在备战接下来的全运会。 与他交手的也大多数都是地方的二线棋手，可接连的胜利，也让他成为了媒体的宠儿。 很多象棋专业评论家，都喜欢拿着李天道与鹏飞作对比，隐隐之间，他们两谁是象棋届最璀璨的00后新星，也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很多象棋爱好者茶余饭后的话题。 李天道想要挑战鹏飞，因为他看过鹏飞下棋，他只觉得身为象棋大师的鹏飞，自己与他的差距也就只在一线之间。 可棋院并没有答应李天道想要挑战鹏飞的请求，他们看着跃跃欲试的李天道，只是说着时间未到。 可时间什么时候会到呢？ 李天道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自己继续这样赢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会与象棋历史上最年轻的象棋大师鹏飞交手。 然后，取而代之！ 作为棋院招牌的李天道，也无法避免的需要像现在一般接受着很多商业活动，他不傻，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与前程谁更重要。 除了与象棋有关的大小型赛事，以及他用的上的商业产品，他很聪明的拒绝了大部分高报酬费时间费力的商业活动。 师兄弟说他傻，因为在互联网各类资讯的轰炸下，他们居然觉得象棋是青春饭，必须要抓紧时间去趁着年轻把一辈子的钱都挣到手。 他的老师也觉得他傻，因为他拒绝的商业广告，代言费都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工资。 可李天道知道，若是想要走上象棋巅峰，必须要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象棋上。 贫困的他，其实比谁都明白钱的重要性，可同样，他也明白若是想要在社会，在象棋这个行业立足，那就必须要不断去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 这是他读书不多的母亲教导他的人生至理，也是他为什么能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的真正原因。 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他也关注了他同期的对手们，孙破军回了岛国继续修行，钱囍跟着她师父消失在人海中，按照钱囍的天赋，下次相见她大概也会成为自己同期最值得关注的对手。 作为最后一名的岳剑平跟着他的师父回到了乡下，好像也成为了象棋老师。作为男人来说，他很佩服岳剑平的决定，也知道这个小男子汉下次与自己见面时，依然会微笑的和自己打着招呼，然后再邀请自己下上一盘。 至于东东似乎每天都忙个不停，她的岁数最小，在国内童星稀缺的大环境下，她无疑成为了香饽饽。 听说她现在代言大品牌，代言费都是六位数起步，不过李天道并没有羡慕她，反而还有些担忧她的未来。 东东的天赋不高，之所以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好老师。 听说她的老师，学棋一年多，便可以战胜许多象棋大师，可谓是天之骄子。 而今天自己之所以会痛快答应做今天比赛评委，也是着这一部分的原因。 他也想看看东东的老师天资有多么可怕，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今天比赛里，还有一个让他重视的对手。 那人天赋不输于他，而且他之前之所以不参加职业棋手考核，也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避开同期最让人瞩目的天才，直奔桂冠，一飞冲天。 可这场比赛，鱼龙混杂，夺冠的难度隐隐还会超过以往的职业棋手考核。 第一轮比赛很快开始，李天道沉默寡言，基本没有说话，全是东东和另外几个评委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参赛棋手对弈画面，在心中演算着若是自己参赛，胜率会是几何。 李天道本就是天才，算力不输于钱囍孙破军，一心多用难度不算大，再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比赛，他的专注力也胜于从前。 他很快就看出了今天参赛的选手没有软柿子，至少第一轮中，就有着几个棋力与一级棋士相差无己的高手。 怪老头算一个，本就有着底子的怪老头，遇见了强手，发挥更是超常，大开大合的进攻粗中有细，靠着换子换出了一片天地。 除了怪老头以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年岁大约四十左右的女人，这个女人也让李天道感慨她对子力的掌控已达到出神入化的水平。 这个女人不是本地人，在河南那边小有名气，大家都称她为铁娘子。这个有些俗气的外号，却能看出这个女人除了棋力值得让人重视以外，她应该也有着超越外表年纪的精力和毅力。 然而这个铁娘子运气不算好，因为她若是赢下这场比赛，她下一轮的对手就是杨铮。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在下一轮遇见强敌，她这盘棋下的很慢，仿佛在养精蓄锐，也似乎在忍耐着。 反观她的对手，虽然是一位好手，但性子很急，开局优势的他，因为铁娘子慢悠悠的进攻方式，额头上居然急出了汗。 在中盘便被铁娘子抓住机会，一招“无中生有”，硬是打乱了他的进攻路线，到了后盘，铁娘子靠着子力的优势慢慢蚕食着他的棋子，最后轻松获得胜利。 除了怪老头和铁娘子以外，李天道又发掘了几位好手，但随着他的发掘，他却忍不住叹了两口气。 因为这些好手，年纪都已经不小了，最小的看上去四十左右，年纪大的甚至看上去七八十岁。 哪怕他们真的在今天成为了职业棋手，他们的未来也大概只能定格于此。 象棋这项运动，其实还是“青春饭”，厚积薄发的例子虽然有，而且层出不穷，但那些人啊，可生在没有“人工智能”的时代！ 59 弱点 铁娘子的比赛，杨铮也是从头看到尾，对于自己下一场比赛的对手，他也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但很高的评价并不代表着自己会忌惮这位对手。 杨铮更不是普通的棋手，认识他的人，与他交手过的人，都知道杨铮的棋力已经远超普通人，甚至高于普通的象棋大师。 铁娘子就算这场比赛表现得再耀眼，她也终归是业余棋手。 充其量也就比普通的一二级棋手高出一线，远远达不到象棋大师的水平。 铁娘子也知道自己水平的上线，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来首都参加比赛。 毕竟，她所在的那个城市被誉为华夏的象棋市和人口大省，人口基数决定的象棋高手肯定远胜于其他省市。 而首都虽然也有着很多象棋高手，但这些象棋高手大多都是知名的职业棋手，出名的业余棋手也不屑在比赛中证明自己。再加上“首都”二字的威慑，许多二三线城市里的象棋高手也会下意识认为首都的比赛难度要高于自己所在的城市。 但这种想法越多，反而首都的参赛选手除了几个耀眼的存在，大多水平还是有限的。 铁娘子很聪明，她也很有勇气，她与大多数人反其道而行之，最后她也顺利的晋级到今天的比赛。 可智慧和勇气有时候却比不上运气。 铁娘子知道自己下一场比赛的对手可能是今天所有选手中的最强者。 可她也没有畏惧和胆怯，而是在这盘棋中拼命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以最好的姿态去面对“最强者”。 铁娘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四十二岁的她，可以说难听点，是“中年妇女”，可她却一直觉得自己是年轻人。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她觉得自己活的漂亮，在她这四十二年人生里，她几乎每日都与象棋为伴，她也出生在当地很出名的象棋世家里。 但她的父母却不愿意教她下象棋，哪怕她是真的喜欢象棋这项运动，她的父母依旧不愿意传授她任何有关于象棋技巧。 后来，她有了个小她十岁的弟弟，然而她的父母对她弟弟的态度却又和当初对她的态度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已经长大的她，看着父母偏心的模样，终于忍受不了，大声质问着自己的父母，而她的父母看着泪流满面的她，说出了让她终生难忘的话… 那便是，象棋是一项需要天赋的运动，她没有天赋。 当时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打击，甚至还影响她当年的高考。 可是在一段时间过后，她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是坚定选择了一条在她父母眼里全是愚蠢的路。 那条路正是，游历全国，挑战全国的象棋高手。 她想去证明什么，但在三年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父母说的话没有错。 她的确没有象棋天赋，至少比起她弟弟来说，自己就像个傻子，弱智。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独立的搬了出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思考着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尤其当自己已经承认自己没有象棋天赋之后，自己该不该去放弃自己曾经热爱的象棋。 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又选择了一条她之前从未想过的路，那就是创业，创与象棋有关的事业。 她是一个执着的人，也是一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女人。 从二十二岁到四十二岁，她居然花费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的时间，认真的只做一件事，最后也竟然真的让她创业成功了。 而她的创业也正是“竹骨象棋”，在很多村镇和三四线城市，以价格低廉外表美观，深受很多棋友的喜欢。 甚至很多做象棋的大厂，提起竹骨象棋也赞不绝口，提起铁娘子更是竖起大拇指，夸赞她是一个聪明勤劳的传奇女人。 已有丰厚身家的铁娘子，其实也在这二十年来，从未放弃过自己喜欢的象棋，只是她将自己的喜欢用另一种方式呈现。 成功让她看明白很多东西，也让她看透了很多东西。 自己的确没有天赋，比起二十八岁就成为象棋大师的弟弟来说，自己的象棋水平压根不值得一提。 也难怪自己的父母当初不会选择传授自己有关于象棋的任何知识。 但在商场和现实打拼许久的她，也从未觉得自己会弱于他人。 冷静，智慧，阅历，还有一颗看透现实之后永不服输的心，都是她棋盘上可以制敌的武器。 她坐在休息室里，回顾着自己四十多年的一生，她觉得自己并不虚度自己的人生。 这一天比赛，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输赢，她都不会放弃自己热爱的象棋。 自己四十二岁，的确在很多年轻人眼里算得上岁数大，可她的人生远比很多年轻人要疯狂，要璀璨得多。 她的象棋人生也刚刚开始。 距离下一场比赛，官方给了45分钟休息的时间。 很多业余象棋甚至半专业的比赛，都是这样恨不得一天就比拼出所有的结果。 这也不能说现在的象棋比赛不正规，只能说时代在变化，比赛场地的租金，人工成本，道具成本都在提高，然而象棋赛事的关注度也是这一年才勉强跟上其他运动。 相信在过个一年两年，象棋业余和半职业的赛事也会越来越正规，也不会出现棋手一天要下上十多盘棋的现象。 杨铮在这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借了一个棋友的棋盘，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复盘着铁娘子刚刚的比赛。 铁娘子属于很多职业棋手都不愿意面对的“慢棋型”棋手，而且她擅长的破“象”开局。 以前有位象棋大师曾说过，虽然当头炮是胜率最高的开局，但是当头炮也是最出名的“破象”局。 毕竟当头炮只要摆上，双象能发挥的空间也被死死限制住。 只要利用对方双象被炮限制这个缺陷，当头炮的破局，也会有着新的破局思路。 不过，这种思路说的简单，却做起来很难。 因为棋是死的，人是活的，在高手对局中，有时候“不变才能应万变”。 而铁娘子，至少在这一局，她一直逼迫着对手“不变应万变”。 也因为这小小的细节，杨铮找到了铁娘子棋盘上的弱点。 只不过这个弱点，真的是铁娘子的弱点？还是她故意显露出来的来？ 60 脚踏实地 杨铮并没有猜错，铁娘子的确是在示弱。 比赛刚开始，她就望着杨铮的当头炮，理所应当的马儿跳。 杨铮也顺势跳马，这一手跳马其实是试探，试探着铁娘子是不是打算在中局抓住自己双象难相连的弱势，打出破双象的杀法。 他望着铁娘子的兵七进一，眼神里忽然琢磨不定。 因为兵七进一的确是破双象的基础杀法。 但对手下的太着急了，这一手的出手速度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仿佛是在故意下给他看。 这也不能怪杨铮多疑，毕竟破双象的杀法，往往是建立在双方棋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偏激杀法。 不然当头炮也不会是所有数据统计中，胜率最高的开局。 而且破双象的杀法说起来容易，下起来却又是极其复杂的。 因为破双象的对局杀法，赌的是棋局中期，先手红方本就在开局占据第一手优势，只要红方稳扎稳打，慢慢拉开差距，到了中盘，红方只要占据大优势，就算被“破”，也不会太影响最后的胜负。 之所以铁娘子会在之前那一把以极大优势碾压对手，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她的对手开局实在太过于急躁，太想着在开局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最后导致自己在急躁中失去了对全局的判断力，最后发挥失常输掉了比赛。 杨铮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也不会轻敌，这一年来，杨铮之所以赢多输少，最主要的就是他会认真对待着每一位对手。 铁娘子看着如此稳重踏实的杨铮，心中也不免多上了几分好感。 经商多年的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年轻人，包括她象棋大师的弟弟，都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和脚踏实地。 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在这个诱惑越来越多的时代，心如止水，脚踏实地，这两个原本随处可见的词语，却被无数年轻人刻意遗忘。 抓住风口，一夜暴富，财富自由，躺平人生。这些新词儿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潮流。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四个词，也期盼着这四个词能在一夜之间降临在自己身上，但清醒的人，在喜欢的同时，更能认清身边的现实。 杨铮脚踏实地的一步一个脚印的拉开着差距，没有之前的飘逸，也没有之前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他的棋风平静的像摊死水。 铁娘子面对着这摊死水，她也耐住了性子，她不慌不忙的追赶着，像个船夫，耐心的游荡在死水上。 李天道死死盯着这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对局，他有些琢磨不透，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杨铮作为象棋高手，只要不犯太致命的错误，拿下这盘棋应该没有太高的难度。为什么他要如此折磨自己，下一盘毫无观赏性，毫无激情的棋。 不止是李天道这么想，所有听过杨铮大名的人，都看着杨铮这盘毫无激情和观赏性的棋，都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因为随着棋局推进，铁娘子引以为豪的套路也一目了然。 铁娘子随着棋路被看穿，她的评价也从之前的一二级职业棋手下降为普通的业余高手，而原因很简单正是她的棋路虽然看上去复杂，但实际上却简单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她的棋路正是在破象法的基础上多增添一种变化，而这种变化则是最基础也是最常见的“以慢打快”。 不止是象棋，铁娘子的商业人生，也是贯彻着这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以慢打快”。 在这个高速，快节奏，高频率的社会，有时候慢一点反而会更好。 也毕竟每个人的人生节奏不同，人生的赛道上，更多的还是和自己赛跑。 业余棋手之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比不上职业棋手，并不是因为他们棋力不行，更多的还是大多数业余棋手太想着追上职业棋手，追上这个象棋时代，反而失去了他们原本的下棋节奏。 铁娘子外表风风火火，脾气火爆，但实际上她的内心却粗中有细，下棋的时候更能看出她很擅长伪装。 若不是杨铮提前看出了她的节奏，用慢打慢制衡，那么这盘棋，很容易掉进她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已经被看穿的铁娘子，在李天道眼里已经不足为惧，就算自己掉进了铁娘子的陷阱，丢掉双象后自己依然也有着信心和实力战胜她。 他又看了几手，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杨铮破解铁娘子的方法，正是在中局，弃兵给象让出身位，避免丢象的常理破局法。 这种中规中矩的破局法，任谁看都只会觉得中庸。 若是李天道来下，他肯定会直接弃象不管，最多用单马来提防铁娘子的后手。 他也觉得杨铮可能是虚有其表，他的实力的确强，但是稳重的个性注定让他无法突破到象棋大师的段位，再加上他三十一岁的年纪，自己并不应该把他视为是自己未来的对手。 可很快，李天道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铁娘子一手马的变招让整盘棋的走势变得扑所迷离。 破象局其实也是考验棋手对马的用法，开局的当头炮威力十足，但他始终也逃不过马儿跳的约束，双方跳马给車让出位置，看上去是双方想用車在对拼，实际上那防守的马，却也在无形中限制住双方的进攻。 马的变化是象棋里最多的变化，更是让人无法猜透的变化。 因为象棋的棋盘太小，马的每次变动都是深思熟虑的，同样也因为棋盘太小，马每次的变动都会配上其他棋子，去效率的打出最快最有效的进攻或是防守。 看着这一手的李天道，脑海里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个人，一个被誉为百胜将军的象棋大师。 而这位百胜将军生于象棋世家，最擅长的是“以快打慢”用马的机动性配合象的沉稳，打出意想不到的，攻守兼备的杀法。 明明铁娘子是相反的“以慢打快”，也是与象马配合的“破象局”可为什么她会和百胜将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不由得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这不切实际的重叠抛之脑后，随后他看着杨铮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愣住了。 仿佛杨铮早就猜出了这一手，之前弃兵让象的中庸下法，在马的这一手变招之后，变成了惊天妙手！ 61 运气 不光是李天道没有看出杨铮早已布局好的暗子，就连他的对手铁娘子望着这一手锁喉马，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杨铮这一手跳马，好像从开局就悄无声息的布置好了，他似乎更是在开局就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意图。 一时间，在铁娘子心中涌出了无数复杂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在她抬头时，又化为了无穷的恐惧。 她，自诩在她四十余年的人生里见过无数的象棋高手，在这些象棋高手中有的是民间深藏不露游戏人间的业余高手，有的是沉浸象棋数十年的职业棋手，更多的还是像她弟弟那般的职业象棋大师。 但她敢发誓，从未有过任何一人，能像杨铮这样从开局就未卜先知。 莫非，他是在作弊？ 因为除了无敌的人工智能以外，她好像找不到任何被看穿的借口。 毕竟，她的父母，他的弟弟都靠着这一手“破象阴阳卦”横行在棋坛数十载。 虽然的确有着不少人能靠着自身强大的棋力挣脱她家传的“卦法”，但绝对不会像对面这般轻描淡写。 风，似乎也听到她心中的质疑，拂起了杨铮的长发。 但她也清晰的看出，在杨铮的耳朵上，并没有任何的高科技产品。 想想也是有些可笑，就算再精密的电脑，也不可能在开局就预判对手的杀招。 而且对面的棋风实在太过于沉稳，沉稳到不像电脑那般天马行空。 唯一的可能性，大概也只是对面运气实在太好，好到开局时一个无意的举动，才决定了这一手的意外。 这也不怪铁娘子内心会有如此多的心理活动，因为在她所接触的圈子里，这套套路一直都是无敌的套路。 她的父母靠着这套套路在80年代从万千棋友中脱颖而出，直接问鼎那一年全国竞标赛的前五，破格双双成为象棋大师。而他的弟弟也借着这个套路为基础，二十八岁在全国比赛中拿到了第六，一跃跨进象棋大师的阶级，成为当地当之无愧的棋王，被送外号“百胜将军”。 为了让自己的家族成为新时代的百年象棋世家，铁娘子的父母一直都不对外公开自己的套路，除了极少数关键的比赛，他们也不会轻易使出这个套路。 为了彻底保密，他们甚至连自己年幼的女儿都不传授，直到她四十岁参加这场人生里至关重要的比赛，才指点了她几手。 而她的弟弟，也在拿到全国第六的成绩后，没有用过家传套路。 对面也肯定对着这个套路一无所知，绝对是凭着运气才破解了她们家的无敌套路。 可杨铮真的是运气好吗？ 杨铮看着铁娘子久久没有落子，他也不着急，反而在脑海里慢慢复盘着这盘棋。 其实这盘棋，也有着一定的运气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杨铮开局下的太扎实，太沉稳，沉稳到面对着棋盘中局里任何意外，他都能游刃有余的破解。 哪怕重新再来一盘，就算杨铮前期并没有跳马，他也会有着其他的后手去面对着这套所谓无敌的“破象阴阳卦”，而且那些后手再面对着刚刚铁娘子辗转反杀的马，也会有着不弱于刚刚效果的惊天妙手。 脚踏实地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但想要一直坚持却很难。 可只要一直坚持着脚踏实地这四个字，哪怕是天赋极差的象棋棋手，他也可以凭借着这四个字，创造一个足以惊艳他人的象棋人生。 杨铮望着对面下一手犹豫许久才走出的跳象防守，他也知道这盘棋自己已经赢了。 说起来，他在刚刚的复盘中，看透了铁娘子的这套套路，铁娘子的这套套路也挺有意思的，弄清原理，分析破解起来甚至比破解很多街头残局还要简单，若是没有弄清原理，哪怕是老牌象棋大师，也会吃上大亏。 因为铁娘子的套路就是利用中炮难连象的弊端，藏马反制。 这个套路其实历史也很悠久，在宋朝就有着雏形。 也毕竟，无论是哪个朝代，当头炮几乎都是最强，胜率最高的套路，哪怕后世用马儿跳来限制，当头炮的胜率也有着百分之五十左右。 在那个马儿跳还没盛行的朝代，当头炮不能连双象的弊端，也曾是无数棋友研究的对象，也出现过无数惊艳一时的套路。 不过那些套路，在《梅花谱》出来之后，便鲜有登场。 破象流也在很长时间被誉为吃力不讨好的反制套路。当然在近代，这个套路也有着一定的生存空间。 这其中更多的还是职业规则的限制，自从象棋被赋予了职业之后，无数层出不穷的规则横空出世，这些规则听起来虽然有些不合理，但却让华夏象棋多了很多“生机”。 而铁娘子这套套路，相比于拿出来在这场业余比赛中适用，它更适合于职业赛场。 当然，她的这套套路弊端也很多，那就是重复使用后，容易被人看出她套路的关键节点。 可象棋并没有无敌的套路，在这个互联网发达，人人都可以在网络上搜到大批棋谱和大量象棋对战集锦的时代，单一的套路终难称王。 铁娘子最后还是输了，她没有坚持到之后便认输了。 对于她来说，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传套路，被对面轻易而举的破解。这份打击也远比自己惨败更不容易接受。 而杨铮看着失魂落魄的铁娘子，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去改变她的现状，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便是对对手最好的尊重。 李天道坐在评委席上，听着身边的评委对着刚刚那盘棋进行拆解分析，虽说他身边的评委都是些小有名气的象棋职业棋手，但他们的分析却在李天道耳里有失水准。 他也在比赛结束后重新在脑海里复盘着杨铮和铁娘子的对局，虽然他并没有和杨铮一样看出了铁娘子的破象藏马的套路，但他也看出了铁娘子所使出的套路，绝对是古棋谱上秘传套路。对于这些套路，哪怕是棋院里专门破解残局的残局大师，也不可能像杨铮一样轻描淡写。 是实力？还是运气？ 又或者他真的如棋院里的院长所说的那样，他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改变华夏象棋的格局？ 62 古与新 “看来一招鲜吃遍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老周看着这场比赛，有些感慨。 铁娘子的那盘棋，他早就看出了是河南周家的棋路。 对于这个周家他还是有所接触，在他年轻的时候，曾与周家老爷子对弈过几把。 当然结局自然是他胜了。 但是周家的棋也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一盘只是针对其中两枚棋子的布局，不仅能在开局时迷惑对手，更能更快速的解决整盘战斗。 完全是古人快棋的代表。 可这种快棋，如今却不适应这个时代。 因为这个时代可比古人的时代节奏更快，而且混杂着各类古人所没有的欲望。 有时候老周也会在思考，在象棋快速发展的今天，老式棋谱会不会从某种意义上限制现代人下棋的发展？ 他也研究过不少人工智能的对局，面对着这个强大的对手。 他能看出越是高等级的人工智能，往往也是越超脱于象棋古棋谱里的一环扣一环。 这种新时代的象棋，不仅改变了整个象棋的格局，也在某种意义上，改变了社会固有的格局。 只是，老周也知道自己岁数太大了，已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专门研究人工智能。 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播下无穷的火种。 让这些火种去验证着古与新，究竟谁更能适应这个时代。 …… 杨铮在休息室里，准备着今天的第二场比赛。 自从与铁娘子交手后，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棋力相比于前段时间有着飞跃的进步。 他也弄不清是对手太弱，还是因为与残局大师交手之后，自己对象棋的理解变强。 他也只是在片刻思考之后，把心中变强的感觉全归功于运气。 但他并不知道，自从与残局大师交手过后，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变得比之前缜密了许多。 曾经有位外国的国际象棋运动员，曾这么评价过国际象棋以及其他棋类运动。 在他的口中，几乎世界上所有能被叫的上号的棋类运动，其实都是一场数学比赛。 每个棋手都要靠着自己的棋子，去布局一道道算数题，让对手去解。同样，身为对手的敌人，也是利用棋子去布局一道道算数题。 谁布置的算数题高深，谁就能赢。 这种超脱时代的言论，一经说出，就引得世界一片哗然。 有的人赞成，也有的人反对。 但无论如何，棋类运动的确是考验着一个人逻辑思维以及布局能力。 而且在象棋比赛里，可并不存在着运气二字。 一是一，二是二。 一次次布局，只有失手以及失败。 绝没有侥幸和运气。 这也是怪老头一直信奉的真理。 可如今，怪老头却有点想要推翻自己曾信奉的真理。 作为比赛里棋力不低的参赛选手，他有着信心能够成为为数不多的职业棋手。 但他的运气似乎有点差，今天的第二轮比赛，便遇见了今天比赛里的种子选手。 一个十几岁光景的少年。 这个少年姓赵，虽说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中已有大家风范。 他沉默寡言，留着平头，带着一副小小的眼镜，被眼镜遮盖住的眼睛里却有着中年人才有沧桑。 李天道看着这个赵姓少年，他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因为这个赵姓少年，正是他所认为的，并不逊色于自己的天才少年。 虽说这位少年在职业棋坛年轻一辈里名声不显。 但在很多老一辈象棋人眼里，这个赵姓少年却又代表着华夏象棋未来的希望。 几乎所有老一辈象棋大师，都这么评价这个少年。 他们评价他为“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而他的名字，也正应了这句评价，叫赵金鳞。 赵金鳞出生在赫赫有名的燕京赵家，而燕京赵家作为华夏最出名的象棋世家，其实也和杨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先不说他徒弟东东的藏兵之道是赵家分家赖以生存的棋道。 只说赵家最出名的赵天河赵特大，可在当年和王不悔并称为四大棋王。 不仅如此，赵棋王和老周也有过数次交手，虽说他当时只有十六岁，却以一手飘逸的下法杀进全国象棋比赛前八名。 在当年他可是被誉为最接近岛国棋圣的男人。 不仅如此，在赵天河之后，赵家连续出了三个象棋大师，甚至在90年代初，燕京队七名参赛选手中，赵家占了五位。 并且还杀进全国前三甲，可想而知燕京赵家，在全国棋坛里有着多么恐怖的影响力。 然而在00初，赵天河为首的赵家棋手却与王不悔发生了争执，从此之后，燕京赵家也鲜在象棋大型比赛中露面，也渐渐被年轻一代所遗忘。 但赵家，并没有真正的退出象棋棋坛，反而是一心专研人工智能的棋类教学。 与现在熟知的《天天象棋见》这款纯商业的软件不同，杨铮之前所使用的半专业软件也正出自赵家之手。 赵家的人工智能不仅涉及象棋，就连围棋和国际象棋也有所涉足。 现在的赵家，倒是靠着人工智能，成为燕京的明星企业，据说现在的赵家资产几十亿，全国互联网企业五百强。 本来，赵家和王不悔的恩怨，也让赵家再此之后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位的职业棋手。 但王不悔在去年仙逝，赵家也决定重新杀入职业棋坛。 赵金鳞作为赵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从小就和孙破军一样，接受着人工智能的培训。 但他比孙破军有天赋。 李天道虽说没和他交过手，但与他齐名的小外星人，曾与他交手过七盘，战绩为三胜三负一平。 足以可以看出赵金鳞的不俗。 他参加这场比赛，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拿到了这场比赛的第一。 代表着京都出战。 但李天道望着一路碾压的赵金鳞不由感叹他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太好。 至少从他现在的表现来说，他差杨铮实在太远。 他直至现在也没有想通，杨铮究竟是怎么看出铁娘子套路的。 他也直至现在，都没有看出杨铮现在的棋力深浅。 但他知道，无论是自己，或是他认识的象棋大师，都远远达不到杨铮“未卜先知”的程度。 杨铮也绝对是自己青年一代最值得自己追赶和注意的对手。 63 弃子 杨铮也因为在意怪老头的关系，认真看完了这场对局。 只是，他和李天道的评价却截然相反。 他只觉得，这个叫做赵金鳞的孩子，路完完全全走错了。 甚至在他眼里，赵金鳞还不如之前的孙破军。 孙破军虽然天赋不如李天道和赵金鳞，但他却能在一次又一次对局中，不断进步学习，这份不停学习的精神，是现代很多小棋手所欠缺的一种可贵的精神。 毕竟，现在无论是棋院，还是很多机构，都在拼命推崇人工智能的教学。 说是推崇，但归根究底却又是让孩子去模仿人工智能下棋。 然而，模仿的东西，往往是扼杀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一种行为。 赵金鳞的确如他的名字一样，一出场便惊艳众人。 很多开局意想不到的弃子，到最后串联在一起又变得合情合理。 这也是人工智能下法的特点，提前放弃开局去通过强大的算力去打中后局。 但人始终不是算力强大的人工智能，每个人都会面临一个随着年纪增长算力体力精力衰减的尴尬问题。 有人曾这么评价过象棋围棋的知名老棋手，这些老棋手们之所以看上去年纪越大，下棋棋力越是深不可测。 归根究底就是他们到了一定岁数，算力对局又变成了经验对局。 不止是象棋围棋，医生老师这类职业到了一定岁数后，经验反而有时比学力更重要。 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时间最公平的“馈赠”。 但棋手与棋手不同。 经验加不断学习再加上创造力和想象力，也让很多沉浸象棋一辈子的棋手到了晚年，甚至能超越之前自己年轻时的成就。 其中最出名的代表就是彭述圣，1931年他弈游华北，以58岁高龄打遍诸多北方名手，被恭敬的称之为大国手。 甚至在当今兰州，“彭高棋”也成了“世袭”象棋称号。 但如今，人人都好像急功近利，都不太愿意脚踏实地，整日与人工智能对弈，只为了在十多岁，二十岁的年纪名扬天下。 反倒是忘记了，象棋是需要“时间”积累的棋。 人生阅历的累计，与不同对手对弈时的经验累计，放在现在，却又成了象棋学习的下乘之作。 但无论如何，这也只是杨铮自己的想法。 他也没有能力去改变现在的棋坛对于人工智能的痴狂，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棋说话。 只要自己一直赢下去，逐利的棋手或许就会意识到脚踏实地的重要性吧！ 不过，赵金鳞作为长期与人工智能对弈的少年棋手，他的棋下的实在太“利落”了。 尤其在中局，没有任何多余的布局，开局的弃子给他拉短了战局，仅仅十七手便解决了比赛。 怪老头此时心情有些微妙，他好像感觉到自己被时代抛弃了，虽然他很早就明白像他这般岁数的老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社会被时代所淘汰。 但他却不愿意相信，自己下了一辈子的象棋，居然会“抛弃”他。 他傻傻的看着棋盘上的“残兵败将”，他也傻傻的想起了自己为家人放弃最好年华，奋斗了一辈子的人生。 到头来，这一切也只是一场梦罢了。 他有些不能接受自己惨败的结局，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起身。 工作人员望着怪老头这模样，他也没催促，心中反而还有着英雄迟暮的感叹。 作为胜利者的赵金鳞早已离开了赛场，他远远看着瘫倒在椅子上的怪老头。 眼神里竟然装的全都是鄙夷。 因为对于他来说，怪老头果真是人如其名，真是奇怪。 明明象棋水平一般，可为什么非要来凑热闹？他知不知道就算他成为象棋职业棋手，他的年纪也支撑不了他更进一步。 在他心里，怪老头实在太傻，他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比赛的功夫，还不如回家去带带孙子，然后在接孙子放学的路上，路过街头公园，再与几个闲散老人下两盘棋那般清闲自在。 他也好像很鄙夷那些在街头公园下棋的老头老太太。 或许也因为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在他接受的精英教育中，他第一个学会的成语就是“弱肉强食”。 他也有资格说弱肉强食，他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身后的家族不但是象棋世家，也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 而他身边接触的同学，也大多是企业家子女，明星子女，再不济也都是一些有着社会背景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在他们眼里，这些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太太，早就像象棋的“弃子”一样，在开局就被“舍弃”。 他也忽然想起了他同学的父亲，他同学的父亲可是一位电影明星，经常参加综艺节目。 在某一款综艺节目里，他和其他几位明星去了一间全都是普通人孩子的学校。 他们看着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觉得他们这辈子毁了。 为了能让他们不像他们父母那般失败，他们居然也在节目里兴起的玩起了赛跑的游戏。 让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待在原地，家庭条件好的先行一半，最后再灌输一通大道理，让他们明白社会残酷的潜规则，再然后，便是居高临下的看他们赛跑。 像看猴子一样。 这种凌驾于道德上的快感，是任何快乐都无法比拟的，当他看到那个视频之后，年幼的他，好像突然被灌输了普通人都是弃子的概念。 至少，对于他来说，参加木子杯以来，自己所遇见的所有对手，以及接下来将会遇见的对手，都只可能是自己的弃子。 自己也作为稳坐中宫的老将，只要用好那一颗颗的弃子，自己也绝对会先人一步喊出那声将军。 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喜欢下华夏象棋。 他更喜欢走国际象棋。 因为他觉得，国际象棋能让他走上更高的舞台。 但他也明白，自己所憧憬的更高舞台，并不适合现在年龄的自己。 它只适合长大后，越发成熟的自己。 而自己必须要漂亮的一路赢下去。 只有这样，普通人才会慢慢崇拜，甚至膜拜自己。 也只有这样，自己才会借着普通人这些“弃子”，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高地位。 64 相信 这是一个娱乐的时代，也是一个综艺的时代。 这是某位知名的制片人，在某档电视节目上所说出的原话。 他还说，观众之所以爱看综艺，是因为综艺总是充斥着反差与矛盾。 而这些反差与矛盾，也一般都是很多普通人一辈子接触不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近几年的综艺也越来越离奇，更越来越猎奇。 有些综艺节目，甚至还会强行把大人的价值观通过某种方式强加给孩子身上，让他们过分解读社会。 当然，他们也很聪明的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强行灌输的价值观，却影响了很多人的一生，也扼杀了无数天真孩子的想象力以及创造力。 这也是现在社会一个值得深思且又矛盾的问题。 赵金鳞就是这样，他又默默地看完了两场比赛，就算在他心中直觉得这两场对局十分无趣，无聊。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神情，耐心的看完了自己对手两场的对局。 因为，他知道，作为今天比赛里年纪最小的选手，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说不定会是四周摄像机所记录的对象。 而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踏入职业棋坛，那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保持着“完美”的形象。 然而，他这么做，也是成功的。 作为整场比赛年纪最小的选手，也是身为种子选手的他，自然也吸引力很多媒体的关注。 就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一家媒体便找上了他，邀请他点评着他的对手。 这一手采访，也自然吸引了很多人。 赵金鳞看着四周的目光，他忽然有一种优越感，浑身也都忍不住发抖。 但他最后又平复了心情，一一点评着对手，明明棋力很差的对手，被他形容潜力巨大。 明明在他眼里视为过时的对手，又被他委婉形容成有原则的侠客。 他情商很高，三言两语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将他的人设高高树立，树立成一个谦逊又有志的少年。 当媒体要他点评坏老头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因为他压根就记不住，怪老头是谁。 直到记者再三提醒是他上一场对手时，他竟然挤出了一滴眼泪。 这一滴眼泪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而他很聪明的利用这滴急出来的眼泪，评价怪老头这一辈子品质可贵，就算是自己也折服在怪老头坚持不懈的精神上。 他还说怪老头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对手。 他这番看上去诚挚的回答，也让很多人动容。 而当记者又再次询问着他是否愿意再与精神可嘉的怪老头一战时，他又沉默了，因为他觉得如果在和棋力差的要死的坏老头对弈一盘，那完全是要了他的命。 “当然愿意，和这位老前辈再次交手是我的荣幸！” 赵金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当然，他并没有和怪老头一战。 因为此时的怪老头早在孙子的搀扶下，安静的离开了赛场。 怪老头现在的心情早已平复，他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在这个人工智能占据绝大优势的象棋世界里，自己无论攻法还是破解法也的的确确过时了。 而他的小孙子看着自己爷爷平静的模样，他也有些感慨。 自己的爷爷下了一辈子的棋，从最开始的被全家嫌弃，直到成为被很多人喜欢象棋网红从而赢得全家人的尊重，又直到现在，输掉棋后回归于平静。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来的快，醒的也快。 可自己的爷爷失去了象棋，又有什么呢？ 他知道，并不是因为爷爷下棋下的好被很多人喜欢才赢得全家尊重。 只是因为爷爷在成为网红后，全家多了笔可观的收入，才会被尊重。 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自己的爸爸妈妈看着退休后一无是处只知道下棋的爷爷，不止一次商量着给他送进养老院。 而现在的爷爷，大概率也会因为这场失败，重新被家人嫌弃吧！甚至自己的父母也会给他重新送到养老院里吧！ 他越想越觉得爷爷这辈子不值，养了群只看钱的白眼狼，也越来越觉得象棋有些可恨。 难道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失败，就可以直接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吗？ 他扶着自己的爷爷，唉声叹气着。 而怪老头似乎也看出孙子心里所忧，他拍了拍孙子的手，脸上慈爱的笑容似乎想告诉自己的孙子，不要为他担心。然而这份笑容也让孙子的心越来越不好受。 只有十七岁的他，就算知道爷爷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好像也无能为力。 “爷爷…” “怎么了？”怪老头看着自己的孙子，眼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 好像是不舍，也好像是遗憾。 “教…教我下…下象棋吧！”他的孙子说完这句话后，又有些觉得可笑。 因为他这个年纪，学象棋是不是有点太晚。 “学象棋干嘛呀？”怪老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问道。 “当然是给你报仇啊！”小小的少年又想起爷爷惨败时，坐在椅子上发愣的样子。 他握紧拳头低声回答道。 “报仇？”怪老头乐了，他看着自己孙子低头的模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还是明年再来吧！”怪老头拒绝了孙子报仇的提议，而是又认真的说道：“作为一个男人，永远不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别人手上，哪怕是子女孙儿都不要，因为这样只会给他们添加不必要的压力。” 他顿了顿，再说道：“而且我希望你是因为真正喜欢象棋，才会找我学象棋。毕竟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很短，总共也就三万多天，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还不如尽全力去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我们的一辈子，才能无怨无悔，无愧于心啊！” 怪老头看着头上的朝阳，他握紧了孙子的手。 “走，回家！” 他又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桀骜不驯的怪老头，也回到了自己年轻时，那个勇往直前，绝不后悔的真男人。 65 震撼 “那你听说过杨铮和孑菲这二位选手吗？” 赵金鳞好不容易糊弄完记者刚刚略微尖锐的问题，但下一秒，记者又不依不饶询问着他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他想了想，孑菲他倒是认识，作为今天比赛的种子选手之一，他与孑菲私下交手的次数也有十余次。 作为一个和自己同样接受高强度人工智能训练的棋手，孑菲虽然棋力和算力不及自己，但也差距不算大。 同样，孑菲的年纪也属于象棋棋手最好的年纪。才二十五岁的他，不仅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他还从人工智能训练中总结出最适合他的高强度压迫打法。 可以说是，自成一派的孑菲作为新生一代，已经有问鼎象棋大师的实力。 他也是这场比赛中，自己必须要重视的对手之一。 但杨铮，这个听起来有些土里土气的名字，他不但没有听过，甚至在参加比赛时，自己的长辈也没有提醒过自己需要重视。 难道，这个叫杨铮的人，是今天比赛的黑马？ “孑菲的实力很强，不容小觑，但杨铮这个棋手，我并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如何评价。” 赵金鳞本想照葫芦画瓢，继续糊弄着记者，但思前想后，最后又选择了诚实。 “哦，那就很遗憾了。”记者明显有些失望。 其实，作为记者，尤其是娱乐运动版面的记者，他很善于捕捉采访者的面部微表情。 之前，提起怪老头时，他就一直在捕捉赵金鳞的面部微表情。 他也很敏锐的发现，赵金鳞绝不是刚刚他所表现得那样，是一个心胸豁达，勤勤恳恳的好孩子。 反而他从赵金鳞回答的言语和表情中，推测出这个孩子，绝对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少年郎。 所以他才问出这个问题，想要让赵金鳞出丑，顺带也杀杀他的心性。 但赵金鳞的回答，却让他不知道如何回话，好在赵金鳞也来了兴致，他看着没有说话的记者，又说道： “这个叫做杨铮的棋手很强吗？” “嗯，他不仅强，还将一个学棋半年的孩子，培养成职业棋手。” “这么厉害？”赵金鳞有些蒙了，他虽然没有参加这届职业棋手考核，但他也看了比赛录像。 这一届的象棋职业棋手考核，可以说是近五年来，最难的棋手考核。 不仅是因为李天道和钱囍两个妖孽参与，更主要的是作为大师弟子的岳剑平，只拿到了最后一名。 可想而知这场考核难度之大，甚至他觉得就算自己参加，也很难拿到最后的桂冠。 当然，他只觉得很难，而不是“一定拿不到”，作为这一届职业考核的冠军李天道，在他眼里，其实也属于“得位不正”。 因为在中场的时候，他与一名叫做东东的女选手，强行多下一把表演赛。 作为棋院状元的李天道，这般做法属实有些不厚道，因为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对局体力不但超过对面太多，所掌握的对局套路也比对方多上数十倍，也不怕暴露自己的杀手锏。 可以说无论表演赛得输赢，都对李天道接下来的比赛影响不大。而东东只会因为这场无所谓的表演赛，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而且自己唯一会的几套套路，也会被接下来的对手研究明白。 事实也正如赵金鳞所预料那般，东东之后的对局虽然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她的套路却彻彻底底被对方看透，错失好局，没拿到冠军。 这份棋盘外的博弈，也是主办方为了保住极具商业价值的李天道而使出的小手段。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这场考核之后，李天道并没有展示出他应有的商业价值。反而是东东，这个不被看好的女孩，却展示出极佳的商业价值。 也不知道象棋协会，有没有后悔当初使出的小手段呢？ “莫非…”赵金鳞忽然反应过来了。 “杨铮是东东的老师？” “是啊！他接下来的比赛对手，就是孑菲。”记者看着赵金鳞略微震撼的模样，又给出了他一个重磅情报。 …… 孑菲这个听起来有点女性化的名字，实际上名字的主人却是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 孑这个姓也很少见，但在他们那里却也是一个大姓。 孑菲幼年学棋，七岁因不输给大人而成名，但他的人生也在七岁那年彻底被改变。 他是一个有些悲剧的棋手，因为在他七岁那年，也正是人工智能横行棋坛的时代。 作为天才的他，也是当地第一批试验人工智能教学和训练的儿童棋手。 基本上当地的教育方式就是放养，让这些孩子整日与人工智能对弈，从而培养他们的肌肉记忆和下棋逻辑。 但这种看上去高大上的训练方法，并没有培养出他们预计的尖端象棋人才，反而毁掉了很多人的一生。 毕竟，象棋可不是一款光靠逻辑就能赢的棋类运动。 他还要靠算力和战法套路，人工智能可没法教会孩子们什么是战法什么事套路，甚至象棋最重要的子力，人工智能都无法清晰的表达出来。 也因此，孑菲那一批孩子，也是最后一批接受人工智能教学的试验品。 不仅如此，这三年，也因为高强度接受了人工智能训练，他错过了上学的宝贵年纪，当最后被当做“失败者”踢出象棋队后，十岁的他，重新就读着以前小学的二年级。 也因为自身发育比同龄人快，他从小就受尽了身边的嘲笑与欺辱，甚至很多大人看着高高大大木讷的他，背地说他是“伤仲永”。 也因此，敏感的他，学习越来越差，磕磕碰碰上完初中就外出打工。 他很勤劳，也很老实，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他老实而对他的宽厚半分，甚至还因为他太过于老实，经常受欺负，久而久之历经了人世沧桑的他，也变的沉默寡言。 在他生命最灰暗的几年，他遇见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而那人，正是与杨铮吃过饭的维特大。 他看着啃着馒头，满眼无神的孑菲，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徒弟曾经推行的人工智能教学。 也想起了那一年，他也曾经去参观过他徒弟人工智能教学的教室。 在那个教室里，他看到过一脸意气风发的孑菲。 也与他对弈过几把，虽是他胜，但对于孑菲的天赋，他曾赞不绝口。 然而一晃十数年过去，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成为了如今无神的青年。 怎么能不让他感觉到震撼！ 66 弥补 维特大望着双眼无神的孑菲，他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子在人工智能教学失败后，他只解散了培训班继续去研究下一个课题。 他也不但没有继续关注那些因为他心血来潮念头而毁掉人生最重要几年的孩子，更没有去反思自己当年的失败。 毕竟，那些被挑选的孩子，也大多都是农村孩子，就像现在的很多综艺，他们虽然选择了农村孩子作为综艺的主角，但他们也很少去关注他们的未来。 或许，只有当他们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城里人”，他们才会多看这些孩子一眼。 他也第一次感觉到“痛心疾首”。 维特大也在那时，做出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那就是他走到了孑菲面前，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一听到某个领域最拔尖的大佬愿意收自己为关门弟子。 他们大多也都会欣喜若狂，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但孑菲，一听到象棋二字。 他却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恨象棋，这种恨是发自内心的恨。 若不是象棋，他想必再不济也会和许多普通小孩一样，念完高中，去尝试着考大学。 但也因为象棋二字，他不仅丢掉了学业，自己的父母也因为“伤仲永”这三个字，逼他进城打工，过着现在忙碌没有希望的人生。 他的人生也基本上因为象棋而毁。 他又怎么可能会让象棋重新占据着自己的人生。 若不是看着维特大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他绝对会挥拳相向。 看着沉默不语攥紧拳头的孑菲，维特大知道，象棋伤他实在太深。 但他想要弥补，想要将这个无神的男人，重新变回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维特大推掉了手头上数不清的活动，每日都蹲守在孑菲工作的地方。 不仅如此，他还会买来不少吃食，邀请着辛勤工作一天的孑菲一同享用，还会主动开导着迷茫的孑菲，让他忘记过去，珍惜现在。 慢慢的，孑菲也被维特大所感动，也毕竟，从小到大，只有维特大对他这么好！ 他开始拜维特大为师，学习着象棋。 虽然他许久没有摸过象棋，但他的确是一个拥有象棋天赋的男人，在维特大的指导下，就算半路出家的他，很快便崭露头角。 在很多业余比赛中拿下了不错的名次。 但他的身份，也随着他名声越来越响亮，被很多媒体所发掘。 民工棋王，成为了他的新绰号。 他很不喜欢这个新绰号，但他为了对他好的师父，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顶着这个名号又征战着各大业余比赛。 渐渐的，在业余比赛中，他开始找不到对手。 他尝试着进军着职业棋坛。 但结果，却始终有些不尽人意。 面对着普通的二三级棋手，他都吓得很吃力。 再遇见一级棋士时，他便因为薄弱的基础，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甚至，他还在一场半职业的比赛中，输给了当时才十多岁的赵金鳞。 他又开始迷茫。 迷茫着现在的自己，未来究竟能在象棋这条道路上走多远。 他也迷茫着，若是继续这么下下去，自己会不会丢维特大的脸。 在他最迷茫的时候，维特大站了出来，带着他恶补象棋基础，还告诉了他象棋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那就是“千万不要放弃，因为象棋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能看得清最后的胜负。” 望着丝毫没有嫌弃自己的维特大，孑菲好像得到了救赎。 在之后的两年里，孑菲疯狂的恶补着基本功，也拼了命的与高手对弈，每次失败都好像无法击倒他，也只能让他变得比昨天更加强大。 这次木子杯，也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公开赛。 更是他的新生，从比赛至今，他没有输过，也没有大意过。 然而，他的运气却好像算不上太好，因为这一次比赛，他好像遇见了他从未遇见的强敌。 维特大坐在观众席上满脸阴沉。 因为这次比赛，超乎了他的预料。 原本他是打算将自己的徒弟放在右半区，左半区则是由赵金鳞与杨铮进行半决赛。 但是在制定今天比赛赛程时，一个人的出现，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而那人正是地位不输于他的赵家棋王。 不仅地位不输于自己，他还是木子杯的最大赞助商。 他以风水不佳为由，将自己的孙子与孑菲强行调转了位置。 明面上是风水，到实际上，维特大知道这只是赵家棋王赵恩赐对自己的下马威。 在很久以前，他就和赵恩赐有过私下恩怨，在王不悔那个年代，赵恩赐曾找过王不悔，希望王不悔将职业比赛商业化俱乐部化，从原本的地区赛，变成大企业之间的俱乐部赛。 但他的提议也被王不悔拒绝了。 因为如果象棋比赛真的俱乐部化，那么很多出生草根的象棋天才，甚至连职业棋手考核都没有资格参与。 不仅如此，如果象棋比赛商业化，那棋手之间的比赛也说不定会被很多大企业死死握在手里，变成一项有钱人才能制定规则的“贵族游戏”。 王不悔的强烈拒绝以及不留情面当面揭穿赵恩赐心中小九九的行为，也让当时商业已小有成就的赵恩赐恼羞成怒，扬言带着燕京一带的职业棋手脱离职业棋坛作为威胁，企图让王不悔改口。 然而作为象棋协会会长的王不悔，本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他看着赵恩赐，只说一个“滚”字，也就是因为这个“滚”字，赵家便许多年没有参与职业比赛。 然而，作为象棋协会副会长的维特大，在当年也是支持着王不悔，没有给当年的赵恩赐任何好脸色。 但在王不悔去世之后，赵家看着天天象棋见的吸金能力，也决定卷土重来。从木子杯下手，力图创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职业棋手考核”。 而赵金鳞正是他们卷土重来的第一个招牌。 为了阻止赵家，维特大才找到许久没有联系的老周，央求着他帮忙。 老周虽然不管天下事，但他出于情面，也让杨铮参加。 当然，杨铮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在很早，就被卷入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甚至，他还成为了老一辈棋手博弈的棋子。 但他就算知道，他也会参加这场比赛。 因为，他是真心想成为职业棋手。 也是真心喜欢象棋。 67 博弈 没有太多的试探，红方先手的孑菲第一手便是跳的边马。 这一手非常规的开局，不仅透露着孑菲对这场比赛极为重视的态度，也能看出孑菲这把已经有了孤独一掷的决心。 他在木子杯之前就曾在棋展会上见识到杨铮与一名道士下棋的全过程。那时的杨铮虽然布局略显稚嫩，但杨铮那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也给了孑菲极大的震撼。 再此之后，他也时常关注杨铮的动态，几乎也是亲眼看到杨铮一步一步走上自己难以想象的象棋高峰。 也因为亲眼所见，他很快便意识到杨铮这个对手，绝对是自己有史以来遇见的最强的对手。 所以在比赛之前，他特意请教了他的师父，询问着如何才能拉近他与杨铮的棋力差距。 维特大也不愧是象棋特级大师，就算不与杨铮盲棋交手，他也看出了杨铮作为业余棋手，有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那便是对于开局布局，有着极为依赖的偏执。 很多场比赛中，杨铮都喜欢后手打先手，利用对方常规的开局，布局出最适合他的，攻防兼备的开局。 这是他的下棋优点，也是他的致命缺点。 因为人工智能不止一次废除了“开局即是决定终盘胜负”的下棋观念，它也用很多实战，告诉了几乎所有职业棋手，中局才是决定胜负的“胜负局”。 而作为业余棋手的杨铮，他对于人工智能的理解，始终还是不如职业棋手那般深刻，这也导致一个非常规的开局，也定会让杨铮自乱阵脚，去花费大量时间重新开局，从而导致他的中盘“根基不稳”，让孑菲多上几分进攻的胜算。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杨铮，因为在很多对棋类一知半解的媒体总是喜欢比较捧围踩象。 而在他们口中，象棋不仅不如围棋，还时常被灌输着象棋开局若是走错一步，那这场比赛结局也就被注定了，更不需要花时间继续比下去。 在这些只为流量而不愿意花时间了解象棋不良媒体的引诱下，愿意花时间下象棋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而愿意花时间下象棋的年轻人大多也都是因为走错一步最后又“虎头蛇尾”。 孑菲第一手跳边马开局也让很多不了解象棋的媒体认为孑菲是走错了，甚至还有很多媒体在认为孑菲是面对强敌在自暴自弃。 但很多懂棋的人，却望着这个开局，不由的皱紧眉头，等待着杨铮如何应对。 杨铮犹豫了一下，他走起了中炮，孑菲下一手更是非常规开局的标志，他竟走了一手顺炮。 两炮隔河而望，似乎在比谁先耐不住性子。 杨铮又是片刻的犹豫，随后，他求稳的走了一手中规中矩的马儿跳。 然而他这谨慎的马儿跳，却没有让孑菲提起重视。 他似乎彻底的放飞了自我，走了一步十分诡异的右横車。 这一手棋子落下，杨铮思考的时间，明显要比以往对局要长。 在他的印象里，孑菲既然能成为种子选手，绝非是他这种半路出家的，很大的概率是由名师指点出来的。 既然是名师指导，他的每一手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或是随心所欲的，绝对隐藏着自己看不到的杀招。 可他也不是一个过度纠结的人，他直接炮打中兵，喊出了今天比赛最快的一声将军。 孑菲没有犹豫的补士，杨铮又是谨慎的将中炮退回自己的岸边。 这几手下来，看上去杨铮已经将黑方的后手劣势彻底逆转过来。 但孑菲的下一手，却让杨铮第一次锁紧了眉头。 因为孑菲下一手跳马，这一手跳马略有些画蛇添足的滋味儿。 明明中兵已经没了，这一手跳马也看上去只能保上一手边兵。 可身后有車的边兵，早已被保护的“固若金汤”，这一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不通的杨铮，也不在花时间去过分解读对手这几手的意义。 他沉默了一会，走出了同样匪夷所思的架中炮。 双炮被中卒死死卡住，这一手甚至比孑菲刚刚跳马，还要“画蛇添足”。 但坐在评委席上的李天道，望着这双方匪夷所思的开局，他止不住的流下了冷汗。 李天道的象棋水平算得上是年青一代的翘楚，虽说在他头上有座很难逾越的高山“鹏飞”，但他也有着信心能在几年的时间超越鹏飞。 而他的信心也来源于他身后的棋院，棋院作为华夏培育象棋人才最好的摇篮地，他也有着别的棋社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训练系统。 虽说孙破军和天天象棋见买至于赵金鳞身后的赵家，都有着较为先进的人工智能，但与棋院想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工智能算法不同，棋院作为有国家支持的教育机构，他的算法比这三家更为先进，不再单纯是机械重复的“强化训练”，而是能够进行小样本分析的“迁移学习”。 这也导致，出生棋院的李天道虽不完全依靠着人工智能训练，但他的眼光也比很多人要有远见。 他虽然看不懂孑菲在布局什么，但他却能看出孑菲这是传统人工智能中盘发力的下法。 若是杨铮没看出，以为对手放弃开局而拼命进攻的话，那到了中盘，防守不足即将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杨铮与孑菲下一手倒是中规中矩，一个平車至士那，一个横車到中炮的位置。 二人看上去像是一攻一守，但随后孑菲的挺边兵和杨铮的平車，却让之前一攻一守又变成了一守一攻。 “有意思！”望着孑菲下一手主动跳了开局第一手的边马，杨铮也终于看出了孑菲心中的小九九。 原来最开始孑菲匪夷所思的那几步，其实就是为了藏马。 幸好自己只吃了对面一个中兵就收手，不然贸然进攻再面对着他这一手藏马，自己在中局说不准会因为开局太贪，会遭遇连丢大子的窘境。 他也跳马，势必要守住自己后方的阵线。 但杨铮又看了眼对面的布局。 他忽然在想，对面难道真的只是藏马吗？ 还没等他来得及重新思考。 孑菲突然一手車四进二，率先开始了进攻。 68 超越极限的妙手 “沉不住气了吗？”维特大看着孑菲率先发起了进攻，他有些落寞甚至还有些自责。 虽然孑菲孩童时就被称之为不输给大人的象棋天才，但他却因为一次失败的实验荒废了他最美好的年华。 这种荒废，不止是荒废了他的时间和天赋，还荒废了他很多本该拥有的“美德”。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孑菲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沉得住气。只要有个名师，他未来的成就绝不输于当今任何职业棋手。 但少年时的歧视，内心中的迷茫，还有遭遇人生一连串失败的打击。让孑菲少年的老成又变成了过分的“老实”。 想想也是，一直被否定的孑菲，他的人生，早就输不起了。 因为，失去了一切的他，除了心底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导致，很多事，他表面好像看上去无所谓，不在乎，不计较最后的得失。但其实在他心里，他看的又比任何人都重。 这种性格，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正面，他可以因为一次失败，不停的去练习，用不甘还有自身的勤奋努力追赶那些成功者。 但反面的弊端，也很明显。 他有时候会像个赌徒，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做出些超乎所有人预料的决定。 就像现在，他在豪赌。 赌自己的提前进攻，能否打乱杨铮之前那手跳马，让棋局提前进入维特大让他发力的中局。 杨铮望着他的这一手，他再次停顿了。 今天这盘棋，可以说是他今年以来停顿最多的棋。 自从与残局大师博弈之后，他的棋力相比之前有着巨大的进步。 他慢慢发现有时想要正确判断整局走势，并不全看算力和棋力。有时候还要学会“逆向思维”和“换位思考”。 在这里不得不说，维特大不愧是国内最顶尖的象棋特级大师，对于人性的心理把控能力远超常人。 他指导孑菲的策略，属实在开局就给杨铮逼得不敢轻举妄动。不仅如此，他还给了孑菲留了一个中局的“妙手锦囊”。 杨铮这一手思考了很久，他选择了平車。 这一手他下的中规中矩，似乎在回应着孑菲，不止他会进攻。 孑菲的下一手是挺兵，这一手依旧耐人寻味。 他也似乎放弃了一只马，任杨铮去抓。 杨铮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他进車捉马，然而孑菲这一手却没有选择和杨铮硬碰硬。 他选择了退马。 似乎想要保住自己的“藏子”。 “危险了！”李天道望着这中规中矩的对弈，他喃喃的说出了这三个字，也不知道他是说孑菲的马危险，还是再说杨铮放弃防线一味进攻的想法危险。 杨铮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他补了一手士。 但孑菲又挺了一手兵，眨眼间，孑菲已有三兵挺到楚河汉界的岸边。 这三兵是赤裸裸的勾引，哪怕只是略懂象棋规则的初学者，都能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但杨铮好像并没有看出，而是直接吃掉了一个小兵。 然而这看似贪婪的行为，也让杨铮丢掉了一个炮。 杨铮炮打过河马，这一手看上去互换，但从子力来说，杨铮不算太亏，毕竟只要下到后盘，马的作用可是要比炮的作用要大上不少。 但孑菲明显是不想拖到后盘，他也好像只想速战速决。 孑菲将马挡在炮前，想要对炮。 直接逼杨铮再丢掉一个炮。 但杨铮好像怂了，他没有敢打，而是用車打了一手底相，想要用“围魏救赵”化解这场危机。 可孑菲并没有在意已经杀入后方的車，而是又有点贪心的跳马想要互换。 杨铮看着强行想要与自己中盘决胜负的孑菲，他只能无奈的用車保马。 或许，他也意识到如果要硬打中局，后手加上少一炮的他，子力比拼定会落入下风。 与其在自己劣势的情况下与对面博弈，还不如脚踏实地的巩固好自己后方的防线，拖到马发力的后局。 可是，杨铮的想法，好像也被孑菲看透，孑菲反应很快，当机立断的移了一手車，势必要用这枚車去打乱杨铮防守的节奏。 这一手，在旁人眼里看来有些仓促，甚至还有些豪赌的成分。 不过，孑菲赌的起，也自然输得起。 也毕竟，先手红方的他，可是有着多一手的优势。 杨铮挺了一手卒，这里不得不称赞杨铮的思路很清晰。 既然对面决定要打中局，那他必定会不计代价在前期与自己进行大量的换子。 同时，他得天独厚的先手优势，也能让他在换子的比拼中，保全中局的几枚关键子。 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自己稳定节奏，用中盘子力较高的棋子去换掉后盘中最为关键的車和马。 一般来说，杨铮的这种选择，是高手博弈之间最明智的选择。 但高手最怕的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对手。 尤其这种对手身后还有着名师指导以及“先手天运”的加成，在这些良性加成的情况下，看似只是普通赌徒的对手，却能摇身一变成为逢赌必胜的赌神！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盘棋会按照杨铮的节奏，拖入后盘时。 孑菲一手出帅，让所有观战的棋友顿时心生敬佩。 这一手出帅不仅解放了红方的炮，还让杨铮不敢出将。 因为象棋的规则就是将帅照面先手胜。 这一手出帅，也是维特大传授他的致胜锦囊。 其实，孑菲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就是李天道猜测的人工智能中局打法。但他深受人工智能的折磨，也让他潜意识并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人工智能下法上。 再者说，对面的棋手棋力高自己太多，单纯的人工智能下法，只要被他掌握了节奏，很容易被他拖到后局。 为此，他才用马尽力的拖延时间，让对面以为他在藏子打中局。 从而让对手攻防混乱，果不其然，杨铮最开始的判断错误，也让他过分纠结于炮，兼顾不来的防守也让自己的老将身前挡着一堆臃肿的护卫。 当老将被身前的护卫包括的严严实实的，他同样也失去了九宫格的机动性。 自己这一手出帅，配合着自己最开始迷惑对手的对炮，也让杨铮的老将无处可逃。 之前看似毛糙的发起进攻，也在这时，变成了超越孑菲极限的妙手，好像也死死锁住了这盘棋的胜利。 69 棋高一着 莫大的喜悦感，让孑菲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他觉得他赢了，他也应该赢。 从开局他就用怪异的下法打了个杨铮措手不及，为了走上这致胜的一步，他就像个疯狂的赌徒，连续舍弃了两个大子，只为了让对面的高手比自己更加“贪婪”。 虽然对面在极力克制，也虽然对面差一点就看出了他的套路，但他终归还是赢了。 观众席上的老周脸色也变的难看了起来，孑菲这一手相当于单方面宣判了杨铮“死缓”。 这一手也相当高明，就算是棋力精深的老牌象棋大师，也不敢轻易的用“将帅”去做中局关键子。 看来杨铮这盘想要赢，几乎不太可能了。 维特大也有些沾沾自喜，这一手本来是孑菲用来应对赵金鳞的秘密武器，但杨铮好像运气不好，制定新的对战表后，他被迫硬生生的替赵金鳞挡了这一手。 但维特大和孑菲的快乐好像也很短暂。 因为杨铮接下来，也用着同样舍弃的方式，破解了这手危机。 他开始下的很凶，凶到之前想要进攻的車和他的最后一枚炮，也在这凶狠的进攻中，跌落在棋盘之外。 这种壮士断腕的勇气，也让孑菲和维特大不得不佩服杨铮这份魄力。 有些人在面对绝境时，总是会先思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去化解身边的绝境。 但这些人似乎也忘记了绝境之所以叫做绝境，因为它看上去选择很多，但想要突破绝境，一定要快，要果断，要不惜代价。 过多的思考，结局也只会是因“小”失“大”。 杨铮这两次果断的弃子，也让他的局面变得明朗起来。 可是他现在的棋面并不好看，丢掉双炮的他，已经打不出任何炮的配合。 并且，中局也只是刚刚开始。 已经掌握绝对优势的孑菲，反而不再像开局时那般冲动，他稳扎稳打，不慌不慢的发起了进攻。 “这把已经输了。” 原本黑方开局建立全部的优势，也因为红方那一手出帅，变得畏手畏脚。 就算杨铮有着壮士断腕的勇气，给原本的死局强加了一个“活眼”，但不急不躁的孑菲，机智的打算用子的数量，去堵死这个活眼。 …… 赵金鳞张大了嘴巴，因为他不敢相信，这是孑菲下出来的棋。 他也和孑菲对弈过很多次，对于这个老对手，他可以说相当了解。 尤其是孑菲的棋力，他一直都觉得要输自己一线。 可这奇思妙想的开局，中途用将帅做关键子的下法，可超越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他也第一次觉得，孑菲这种下法，已经可以比肩于他家研制的最新款人工智能棋手。 不仅每一步都超过了人类对象棋的理解，串联在一起又变得合情合理。似乎在这一刹那，孑菲就好像被人工智能附体，成为了整场比赛中无法超越的存在。 虽然那位叫做杨铮的大叔，棋力的确很强，但他也和自己认识的所有象棋棋手一样，面对着强大的人工智能，也只能含恨认输。 他又不由得在想，如果是自己上场，能否赢过这两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毕竟在下下一场，他就要遇见这局的胜利者，而且很大的概率就是孑菲。 就凭现在的自己真的能否战胜宛如神明的孑菲呢？ 李天道也看的有些垂头丧气。 当实力差距到一定地步，他连羡慕和嫉妒都做不到。尤其他还喜欢去设身处地的去思考，换算着自己上场，能否去战胜对弈的二人。 他很清楚，自己大概赢不了，因为他既没有孑菲这惊为天人的算计，更没有杨铮壮士断腕的魄力。 他莫名的觉得，自己这微末道行，还是得多加历练。 之前想要挑战鹏飞的想法，也随着这盘棋，慢慢坠入了心底。 “没事的，就算这盘棋输了，杨铮这小子也能成为职业棋手。” 望着老周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维特大出言安慰道。 他有些自责，因为他很早之前就研究过杨铮，那天那盘盲棋，其实也是这盘棋的铺垫。 盲棋是最考验一个棋手的综合能力，无论是记忆力，算力，还有下棋习惯，都能从盲棋中“窥见一斑”。 杨铮下棋的习惯也在那盘盲棋中被维特大彻底看透，他发现杨铮非常喜欢拖到后盘再一决胜负。 这是优点，也是他的致命缺点。 慢意味着细心，也意味着耐心，更意味着他可以脚踏实地的先布局，然后在最后给予对手最致命的一击。 但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他的慢也会让他错失一个又一个机会。 试想若是在开局，杨铮不计后果的疯狂进攻，在开局就占据所有优势后，哪怕孑菲出帅的时机多好，那他也只能最多拖上两手，就会在杨铮之前的疯狂进攻下，被杨铮强破中宫，最后含恨认输。 可以说是杨铮的谨慎害了他。 在这个时代里，过分的谨慎不再是优点，反而是让人诟病的“缺陷”。 “还没结束呢？你就这么有把握你的徒弟能赢下我的徒弟？” 老周渐渐舒展了紧锁的阴沉，他慢吞吞的说道。 “老周你在拿我徒弟开玩笑吗？”维特大明显有些不悦，任谁看，自己的徒弟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优势，赢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有开玩笑，虽然你的徒弟这盘棋的确下的不错，从开局就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可他怎么处理他的三个靠河兵呢？” 老周的话让维特大脸上又多了几分慌乱。 他猛然看向了台上的棋局。 他忽然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敢置信。 之前为了迷惑对手而走出三步的拱兵，如今好像有些多余，更有些奇怪。 这份奇怪就像是画蛇添足一样，让他浑身莫名感觉到不自在。 “这世间永远就没有什么完美的开局，每一处你自认为完美的开局，若是没有强大的算力作为支撑。只会让对手抓住机会。” “不仅如此，人类再怎么模仿人工智能开局，也只能学到形，而学不到意。” “因为强行模仿人工智能也有可能养成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下棋贪快，快到贪婪，快到自大，快到根基不稳。” 70 贵贱 老周说的不错，模仿人工智能下棋，很容易养成贪快的习惯。 也容易让棋手内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浮躁。 孑菲之前就是这样，一连串失败的过往，让他曾一度迷茫，彷徨。 但在历经万千失败之后，他忽然发现有时候失败也是一种沉淀。 所以，他在进城之后，并没有眼高手低，而是脚踏实地的做着最基础的工作。 这份最基础的工作，让他受尽了嘲笑，讥讽。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耻辱，因为他觉得职业没有贵贱，自己只要脚踏实地的努力，也可以有着属于自己的天空。 然而，这段时间，他好像忘记了初心。 象棋不但给他带来了荣誉，也让他第一次感觉到钱原来这么好挣。 平时辛苦一个月也就七八千块钱，如今下十几天棋，再加上直播，轻轻松松月入过万。 再加上他的身份，象棋特级大师最后的弟子。 这一切渐渐让他变得麻木。 也让他的心又变得浮躁。 “自己要赢了。” 他是这么想，任谁看，这盘棋他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从开局，他就掌握了属于他的节奏。 那一手出帅，更是超越了他往日的极限，让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重新绽放在众人眼前。 该走马了。 他又这么想到，但当他拿起马准备给杨铮最后一击时。那些麻木，那些欣喜，那些自认为的花开。 忽然之间好像又变为了无穷的黑暗。 因为他引以为豪的最后一击，却被一枚小小的小卒，挡住了去路。 那一枚再开局无关紧要的小卒，在如今，好像又变得至关重要。 他卡在楚河汉界处，久久未动。 似乎之前，这枚小卒就是一个懦夫！ 面对着红方强有力的一次又一次的强力进攻，面对着红方一手又一手的惊天妙手。 他似乎吓得不敢过河。 但如今，望着自己身边的同僚一个又一个倒下，望着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他又举起了手中的枪，大声怒吼着，站了出来。 他的作用很小，或者说，相比于炮马車，只能前进一格的他，丝毫没有让对面多瞧上他一眼。 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他，勇敢的站了出来。 虽然他也只能进一步，但他这一步却又带着自己黑方所有的希望。 孑菲也第一次发现了他曾经看不起的小兵小卒，如今却又成了他的梦魇。 他更止不住后悔，后悔着自己为什么要在开局，连续进了三步兵。 自己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也因为前期夸张的布局，毁于一旦。 杨铮这枚小卒，如今在后盘，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他的作用也只是最简单也是最直白的“蹩马腿”。 这一手蹩马腿，不止打乱了对面的计划，也让对面丢掉了先手的优势，必须多走上三手才能突破小卒无形的防线。 然而他多上的这三手，也成为他崩盘的开始。 …… “原来如此。”李天道看出了端倪。 当孑菲开局将马移在河边，给所有人一种藏马的假象时，杨铮便识破了他心中全部的小九九。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真的想打中局，应该会在开局打的过分急躁将攻线拉长，也虽然他开局表现的很是急躁。 但他始终还是演技不行，靠河马之后的第两次拱兵，看上去是在给马让位置，实际上这一手就暴露出他在藏着其他棋子。 为了试探他藏的棋子究竟是什么，杨铮大胆的用車去试探，甚至他还在之后架上了士，揣摩着孑菲下一手的动作。 看着孑菲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便看出了孑菲藏的棋子绝非一般。 也因此，当孑菲出帅那一刻起，虽然他表面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在他的内心中，却也只是略加赞许。 而破解这妙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别的棋子挡在自己老将身前。 可对面绝不会轻易的让杨铮肆意用棋子挡在老将身前。 但他也忽略了，自己的棋子，也可以作为老将的“挡箭牌”。 可如何让孑菲心甘情愿的挡住自己红帅，从而毁掉自己的妙手，却是个大问题。 但随着棋局的推进，杨铮也找到了属于他的妙招，那便是蹩住对面的马腿。 这一想法不仅天马行空，还可以称之为疯狂！ 因为对面并不傻，相反他还异常精明，他之前的算计能力，已经超过杨铮所能遇见的全部同龄棋手。 当然杨铮并不知道，他其实是面对着孑菲和维特大二人。 但他也成功了。 连续的丢子，让对面这个“赌徒”放肆的进攻。 然而，这世间永远没有必胜的赌徒。 越是疯狂的赌徒，他的缺点也越明显。 那就是他后方的防线比起己方要薄弱的多。 这几手，也是杨铮最后的机会。 孑菲望着杨铮提起了马。 他心中最后的防线开始崩溃。 他好像想起了自己儿时面对人工智能的无助。 对面的这枚马就像“走马灯”一样，让他回忆起儿时痛苦的过往。 一声噼啪声，又让他瞬间清醒。 但此时的他，也没了之前的斗志。 自己已经手段尽出，但面对着绝对的实力，自己也像一个小丑那般可笑。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他，生活也好像从不公平。 明明他有一个前途无量的童年，但因为一次选择，变成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自己遇见了良师，重新学习着象棋。自己也经历很多次失败，但他也认为这是沉淀，在失败中不停总结着经验。然而在自己以为厚积薄发时，为什么非要碰上杨铮这个怪物。 不甘心，悲伤，绝望，还有久违的迷茫，让他不敢再轻易落子。 时间就这样在他捏子的指尖慢慢流逝过去。 五分钟的时间，原来这么快。 “我认输。”孑菲苦涩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已经不想继续了。 也不想再下象棋了。 或许，自己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你手中的棋子还没有落下，怎么能轻易认输呢？” 孑菲忽然又感觉到愤怒，自己都认输了，为什么对面还要戏弄自己。 他猛然的抬起头，脏话已经到了喉咙口。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 因为，他看见了对面认真的目光，以及头顶上的太阳。 71 秋风 杨铮赢了。 但他并不开心。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有韧性，他也本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但对面中途放弃的做法，又让他觉得有点失望。 他坐在一旁，观看着接下来的比赛，他又忽然在想，失望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太笨。 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自己的坚持，大概早就成为了愚笨的代名词。 可他又觉得在这个时代里，也必须需要几个“笨人”，毕竟在这个世界里，聪明人始终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和他一样的笨人。 这些笨人或许无法创造世界的高峰，但他们却能用他们微薄的力量，“积少成多”的默默推动整个世界前进的齿轮。 笨人又如何呢？ 这个时代可不光光是只铭记天才的时代，每个平凡的人他们发光的瞬间更值得去被记住。 …… 赵金鳞的比赛开始了，他的脸色很阴沉，不光是他，他的对手脸上也有着琢磨不透的神情。 他们好像都沉浸于刚刚那一盘棋中无法自拔。 也毕竟，刚刚杨铮与孑菲的那盘棋，已经将这场业余比赛，拔高到真正的职业水准。 尤其是身为主角的杨铮，他的棋力已经胜过所有参赛选手太多。 哪怕他们二人都是人中龙凤，面对着杨铮，他们也好像都失去了必胜的决心。 就算面对着略逊杨铮一筹的孑菲，他们也没有信心能百分百胜过他。 这也导致这一盘棋下的中规中矩，无论是赵金鳞，还是作为对手的，师承知名一级棋士杨鬼手的王希杨，都在这盘棋中使劲浑身解数的求输。 大家没有看错，他们二人在这盘棋中求输。 相比于今日的淘汰制，木子杯对于种子选手，采取的是胜点制，哪怕是他们输掉一把也不会被直接淘汰，但他们同样也得再今天多赛上两场。 与其面对着无法战胜的杨铮，他们还不如在这场比赛中主动求败，去直接面对二名弱手。 这样的话，不仅省时间，更省力。 （当然这种胜点制，在很多年前就出现过，而且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届比赛，出现冠亚军最后的排名争夺，是得由第三名和第四名比赛的胜者决定，才被小幅度修改。） 不得不说，赵金鳞和王希杨虽然年纪都不大，但他们都很聪明。 不但懂得“及时止损”和“钻空子”，并且这二人水平相近，二人都能神奇的揣摩出对方的想法，再加上他们二人都有些背景。 这也导致这盘棋，变得异常耐人寻味。 除了极个别棋力高深者能看出二人求败的心思，大部分棋友，都觉得这二小孩，实力一般，都在拼命地换子。 这种行径，也让李天道在心中把赵金鳞这个原本以为是同辈竞争的最强对手，理智划出自己同辈的竞争名单。 对于他来说，一个不敢去挑战强者的棋手，是不配去成为自己未来的对手。 但他也会想，若是自己下一场对手遇见的是杨铮的话，那么自己又会怎么抉择？ 他看了看身旁努力在解说台上那场根本“毫无意义”比赛的东东，他握紧了拳头。 当然，必须是无所畏惧啊！ 杨铮也看着台上的比赛，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看得出来，赵金鳞这个少年，他的棋力要比王希杨高出小半个职业段位。 但王希杨，却又因为布局诡异，硬生生的将这个差距拉了回来。 无论是王希杨，还是赵金鳞，他们都要比东东强上不少。 他们也可以说是青年才俊，但他们却太聪明了，聪明到他们太相信数据和“视觉”，忘记去相信自己的极限。 这也是现在很多棋手的通病，更是很多教育机构的失职。 当所有教育机构用冷冰冰的胜率数字以及没有温度的大数据分析去作为判断一个棋手好坏的唯二标准。 那么这种所谓“流行”的“高效”的判断依据，也只会扼杀一个个棋手的未来。 每个棋手都有状态好，状态坏的时候，每个棋手也都会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 好的教育机构，应该教会棋手不到最后一刻，就不应该放弃。 也应该去教会棋手，在失败之后，去思考，思考该如何改进，该如何进步或是追赶。 而不是教孩子去选择“最优”的路线。 当然，这也是杨铮的一念所想。 这个时代，始终不是他能左右的。 …… 孑菲躺在椅子上，他看着天上的天空，回想着刚刚的失败，他感觉到莫名的羞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比赛中途认输，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内心居然如此脆弱。 就连习习的微风，吹在他的脸上，他都感觉到又疼又烫，但好在他最后悬崖勒马，认真的走完那盘棋，不然现在的他也不会这么悠闲的躺在椅子上。 他忽然很感谢杨铮，因为杨铮不但教会了他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像一个战士一样，告诉了自己人生的成败不光在一瞬之间这个至理。 他也好像终于明白，人生的成败是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他开始感恩，感恩着自己悲惨的童年，也感恩着自己之前曾走入了“歧途”。 若不是走入了“歧途”，他又怎么会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遇见维特大这样愿意悉心教导自己的恩师呢？若不是误入“歧途”他又怎么会遇见杨铮这样值得尊敬的对手呢？ 人生一定要多感恩。 因为后悔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时间更不会倒流，春去夏来，秋落冬至，人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因为你的可怜，你的后悔，你的无奈，而多停留一瞬。 人生也只会因为你的努力，你的勤于思考，你的一次又一次进步，你的不顾一切，而愿意为你喝彩！ 孑菲坐起来了，他忽然感觉这风打在脸上，不烫不疼了。 他抬着头看着天空，喃喃的说道。 “下次，不会再输了。” 72 输赢 果然不出杨铮所料，赵金鳞漂亮的输掉了这场比赛。 他虽然是败者，但脸上却露出了胜者的微笑，也虽然这抹微笑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很多棋友捕捉到。 渐渐的，在他们眼里，就算赵金鳞在之后的两把都取得不错的成绩，也不值得让他们对赵金鳞的未来多上几分期待。 下一场是孑菲的比赛，想通的孑菲面对着棋力不错的对手，他下的异常认真。 就算他的硬实力碾压了对手，他也多上了几分小心，这也导致他的比赛节奏慢上了很多。 他就像是一个在大型考试中，在最后十分钟的时间里不停检查试卷答案的老实孩子，这份认真，也让他突破了自我。 维特大看着异常认真的孑菲，他脸上也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像他这一脉，主打的始终是“算”与“计”，很少会有弟子会愿意去做“审”与“查”。 就算是他自己，也很久没有像孑菲这样下过这样慢节奏的棋。 虽然他先是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但很快，他看着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回到休息室的孑菲背影，他只觉得他是第一次看到孑菲比赛之后能如此轻松。 这也让他在心中莫名的出现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或许一直都将孑菲带到一条错误的象棋道路上。 也毕竟，棋手可以分为很多种，有的人擅长下慢棋，也有的人擅长下快棋，若是要擅长下慢棋的人强行去下快棋，不但会淹没那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还会让他在之后的职业生涯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及来自内心的痛楚。 维特大不免沉默了。 他很喜欢孑菲这个弟子，这种喜欢是在愧疚过后，接触多年的喜欢。 他知道孑菲是一个踏实老实的孩子，本性里天生就有着一股不服输的韧性。 但他很不适合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虽然维特大也说不清是什么时代，但他却知道，这个时代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要学会圆滑。 圆滑，是一种俗世的智慧，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他就像象棋，围棋，在面对着无法战胜的强敌，就要先学会避让，遇上弱者更要学会保持应有的态度。 这种圆滑，是新生代的产物，也应该是和平时代，年轻人必备的技能。 但他始终想的太现实了。 不是每个人都要圆滑，因为若是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圆滑，只知进退。 那么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发展永远也只能后退。 宁折不弯，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但华夏之所以能从之前的百废待兴，举步维艰一跃成为现在的泱泱大国，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华夏有着太多宁折不弯的笨人。 他们有着信念，有着执着，他们再面对着渺茫的可能性与强大看似无法战胜的敌人时，他们心中从来没有逃避的想法，有的只是无畏的勇气。 华夏，永远不缺圆滑的人，缺的也永远是那些沉默，宁折不弯的人。 对于自己今天最后的一位对手，杨铮还是花了心思，复盘了他与赵金鳞的对局。 虽然二人都是一心求败，但是这盘棋依然可以看出自己对手的实力。 并且，杨铮还罕见的用逆向思维，复盘着这盘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对局。 王希杨的师父杨鬼手算得上是90年代的名人，虽然他的棋力一直定格在一级棋士。 但在他所在的那个省份，一直都是全国主力的选手，在90年代，杨鬼手还有个绰号鲜为人知。 那便是大师守门员。 这又能看出杨鬼手的棋绝对有着值得推敲的地方。 王希杨的棋有着杨鬼手的影子，而且下棋风格在如今人工智能横行的现代，也有着独到之处。 他极其擅长用士。 一般来说，士在象棋的作用很小，无非是防与挡。 但在杨鬼手多年琢磨中，一向存在感极低的士，它的作用仿佛又多了一手作用，那便是“拖”。 何大师曾在《象棋大世界》里这么评价过杨鬼手的棋，说他的棋是极度病态的。 因为若是想要发挥“士”的拖作用，那就必须在开局去围着士这枚棋子布局。 这不但与主流布局手法相驳，布局代价也属实牺牲太大。 对于不熟悉他风格的普通职业棋手来说，的确会被他这诡异的布局所迷惑。但只要遇见一个脑子活络的高手，他这布局又可以称得上“画蛇添足”。 这略显单薄又很病态的开局套路，也是杨鬼手一直晋级不了象棋大师的主要原因。 不过，杨鬼手在棋坛的时候，也算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在96年绝大多数职业棋手不愿甚至说不敢与人工智能对弈时，他居然主动站了出来。 还屡败屡战，直至退役。 他有一句话，杨铮十分喜欢，那就是“生命不息，下棋不止。屡败屡战又如何？只要还活着，我就绝不认输。” 可就这样铁骨铮铮又有些楞的可爱的汉子，怎么会教出了王希杨这么圆滑的徒弟。 杨铮一边惋惜着杨鬼手精神后继无人，一边复盘着棋局。 他的逆向复盘，也算是自己琢磨的，所谓逆向复盘，就是代入双方棋手的角色里，每一步依旧用他们选择的棋子，但在棋盘上走出思维相反的一步。 这逆向思维，也是他下残局时灵光一闪的产物，但他从来没有用在复盘上用过。 然而，这头一次用逆向复盘的效果居然出奇的好，不但看出了赵金鳞的棋路风格，还看出了王希杨这个小选手，居然在藏拙！ 他虽然看上去开局是像他师父一样病态的打算围着士去布局，但在中盘的时候，他竟然放弃了这个想法，大胆的进攻。 这一手大胆的进攻看似是在做不划算的换子求败，实际上又在探测对方的真实棋力。 就像猫戏老鼠一样，当他明白了对面的棋力不及自己的时候，他又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成功的拿下了这一盘。 当赵金鳞以为是自己赢得时候，却没有料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跌落在王希杨设计的小小陷阱里。 73 平凡的伟大 王希杨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镇少年。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从小他的父母就教导他，让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未来就和他们一样，每天都要重复做着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王希杨也算懂事，从小到大，他都比同龄人刻苦的学习，成绩也一直稳定在全年级前二十名之内。 虽然他并不认可父母的话，在他心中也一直觉得普通工人的工作，算不上丢人，甚至还可以被称之为伟大。 但他也明白，自己的父母是为了自己好，他们含辛茹苦的将自己抚养长大，为的就是让他少吃一点苦。 象棋，算不上他的兴趣，学习象棋，也只是单纯为了中考加分。象棋作为较为便宜的特长，相比于乐器，声乐，绘画这些，他也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棋盘和三十来枚棋子就足以。 他其实最初也更倾向于围棋，毕竟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看的有关于棋类的动漫，影视剧，也大多都是讲述围棋的。 但他听到学习围棋的天价学费，以及旁人所说的围棋竞争相比于象棋，不止上升一个档次的言论，他最后又退缩了。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说自己想要学习围棋，他的父母就算砸锅卖铁都愿意供他学习。 可他实在太懂事了，这份懂事，也让他深切的体验到，象棋竞争的压力可一点都不比围棋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希杨都是兴趣班里垫底的存在。 他第一次感觉到天赋原来如此重要，他也第一次怀疑着自己的能力。 但他却又坚信勤能补拙，每次对局结束后，他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复盘。 这种好习惯，也让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追赶上那些在他眼里视为遥不可及的天才们。 随着年纪慢慢增长，他也已经达到了一个瓶颈，慢慢的，那些被他用努力甩开的天才们，又凭借着傲人的天赋超越了他。 他望着一盘又一盘的对局失败，他开始埋怨，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气，也埋怨着自己为什么这么笨。 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为了突破自身的瓶颈，他像走火入魔一般，剑走偏锋的在每天放学后溜达到街头巷尾中，与公园的老头们练习着对局。 或许是上天怜悯他，在这段自我折磨的经历中，他遇见了他的师父，杨鬼手。 杨鬼手自打退役之后，他也从棋坛上销声匿迹，不但没有收徒，也没有从事着任何与象棋有关的工作。他的退休生活也都只是每日在公园里乐此不疲的围观着别人下棋。 他也本来看不上王希杨，一因为看他下棋这么久，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值得被称赞的天赋；二是看他打扮，家境也应该不算富裕，虽说学习象棋不怎么吃钱，但想要快速提高棋力，那就必须要走南闯北的与各路高手切磋学习。再不济，也得花钱买上一台电脑，与网络上的高手或是人工智能对弈。 而像他这样与公园里各路老头对弈，不但很难学到东西，还容易因为对手太弱，导致棋力下降。 可杨鬼手却在之后的接触中，对这少年逐渐改变了印象。 因为他无论输赢，都会在对弈过后，复盘着整盘比赛，去研究如何做得更好。 他也在进步，只是因为进步太慢，没有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慢慢进步。 杨鬼手也动了爱才之心，他叫过了王希杨，与他对弈了一把。 多年未下棋的杨鬼手，棋力虽不及当年，但凭借经验，最后还是给王希杨剃了一个“光头”。 这犹如羞辱般的结局，并没有让王希杨感觉到任何不适，他习惯性的复盘，这认真，执着的模样，就和现在一般，让人动容。 王希杨此时正在复盘孑菲和杨铮的对局。 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压根就不是二人的对手。 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仍然想去尝试。 复盘很慢，但他却受益良多。 别看他只是十七八的普通小镇少年，他也有着值得让人欣赏的地方，那就是通过这些年繁琐的复盘，他培养出很多职业棋手都不具备的眼力。 他一眼就看出了孑菲的套路不止是在开局用马去迷惑对手，他的三兵虽然后盘看上去是败笔。但前期这三兵除了迷惑对手以外，也很大程度限制了对面卒的位置。 他输除了中盘策略被对手看穿，三兵限制了他的局部操作，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那就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把炮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明明他的炮位置这么好，但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将重心放在炮上。 这种判断错误当然也和他看到杨铮识破自己引以为豪的套路后，心理出现大幅度的波动有关。但作为一个想要走上职业道路的棋手，这又是一个低级错误。 已经看透孑菲心里脆弱这个致命弱点的王希杨，也有着足够的时间去研究他的下一盘对手杨铮。 在他第一次复盘时，他不由被杨铮天马行空的布局思路所震撼。 毕竟，再看出对面套路之后，杨铮居然在一边大胆的迎合着对手精心设计的“陷阱”，同时又一边防范对手的绝杀套路。 就凭这个心理素质，他绝对是见过很多大场面才能施展出来的。 自己面对着杨铮也绝不能出现侥幸心理。 在他第二次复盘的时候，他好像抓住了杨铮的一个小弱点，那就是他的开局总是会思量太多。 他也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自己能利用这个小弱点，说不准就有翻盘的希望。 可是他也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之前的孑菲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他最后的结局也是死在自己感觉能针对对手的诡异开局。 而自己，无论是实力，还是布局能力，都不如孑菲，这么做的话，也无疑是死路一条。 他很快便开始第三次复盘。 但这一次复盘，除了加剧他的失望以外，便一无所得。 这也让这位倔强的少年第一次出现放弃的念头。 可他没有放弃，而是一次又一次复盘着桌上的象棋。 若是师父在身边的话，他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建议呢？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这个少年，又想起了与师父相遇的那一天。 那个被很多人看不起的一级棋士，那个被很多人戏称为大师守门员，一辈子都无法跨越象棋大师这个门槛的杨鬼手。 他在收自己为徒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教导自己如何去下象棋，而是告诉了自己，刻骨铭心的七个大字。 那便是——人间正道是沧桑。 74 忐忑 忐忑与不安慢慢爬满了王希杨稚嫩的脸庞。 这是今天最值得期待的一战，也是角逐四大种子选手，究竟谁才是第一的一战。 杨铮平静的望着满脸忧色的王希杨，一眼便知道这个少年是真的担忧着这场比赛的胜负。 但他可不会因为对手年纪小，而故意放水。 相反，他还会竭尽全力的去应战。 不过，他倒是很绅士的放弃了先手后手的选择，这也让对面这位稚嫩的少年身上的压力瞬间少了不少。 王希杨第一反应便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先手红方，但他很快又有些后悔。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曾分析过杨铮这段时间里的所有比赛，他好像和绝大多数参赛选手的习惯都有所不同。 他也好像极为擅长后手防守，对于一个防守经验极其老道的棋手来言，黑子后行的弊端也似乎在他们手里并不存在，可现在也容不了他后悔了。 因为，比赛即将开始。 王希杨先是平复了心态，走出了一手中规中矩的当头炮，杨铮也本分的马儿跳。 随后他又跳马，杨铮出車，他也出車。 这简简单单，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开局，其实也是王希杨深思熟虑的体现。 毕竟在不久之前，他已经否定了非常规开局，的确能给杨铮这个善于思考的棋手造成一定的困扰。 但同时，非常规的开局，也会增添不少己方的压力。 尤其是算力上的压力，一个非常规的开局，不仅是要考虑对手会不会上当，还要计算如果对手不上当，自己该怎么去设计后手，拉回非常规开局自己前期所浪费的步数。 王希杨虽然是一个少年，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已经得知自己的算力不如对面，与其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不如脚踏实地的开局。 而王希杨这平稳的开局，也让杨铮不由在心中夸赞着这个少年心性平和。 他的下一手是进炮过河，卡在四兵和五兵中间。 他的思路也很清晰，既然对面想稳扎稳打的开局，那自己就主动出击，去让对面的棋手跟不上他之前所制定好的节奏。 王希杨明显被打的措手不及，他很难想到在自己心中视为防守型的杨铮，居然也会有进攻手这么刚猛的一面。 他冲了四兵，想要拖慢节奏，而杨铮架上了另外一只炮，形成劣手炮的架势。 一时间，所有观战的，对杨铮实力有所了解的人，也都和王希杨一样摸不清头脑。 难道是他轻敌？ 王希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进，愈演愈烈。 的确，在四大种子选手里，自己的棋力是最低的。 尤其在上一盘的比赛里，自己好像连故意输都做不到。 这般结果，也很容易让对手轻视自己，但他心中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杨铮这个同样从草根走出来的棋手，绝不会像自己所想的那么肤浅。 也因为他这精准的判断，让他幸运的躲过了杨铮设下的第一个陷阱。 王希杨没有贪心，这也导致他的下一手是拱二兵，形成了诡异的双头蛇阵型。 这一手双头蛇，让评委席上的李天道和东东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毕竟，这双头蛇的完美开局，是他们老朋友岳剑平的招牌开局。 然而，这被视为招牌很难效仿的开局，如今却被一位不知名的选手完美的展示在擂台上。 怎么能让他们心情不复杂呢？ 杨铮望着这漂亮的开局，他不同于李天道和东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他一眼便看出了王希杨这双头蛇其实就是为了给马让路。 他当机立断的跳了一手正马，王希杨同样没有犹豫的的跳了一手反手马。 杨铮出車，王希杨也出車。 这几乎看上去完全一致的棋路，更让东东和李天道下意识的开始怀疑王希杨拜师的其实不是一级棋士杨鬼手，而是象棋大师李怀古。 可无论他的师父是谁，面对着杨铮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任何看上去美丽，完美的开局，都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残缺不堪。 杨铮没有放弃进攻，他直接将黑車径直的放在红方兵和炮的夹角处。 他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巡河車，但这一手实在太慢，慢到很难去打断王希杨前期的节奏。 而这一手，虽然冒险，但可以直接将他的红马，逼到楚河汉界的岸边。 果不其然，面对这一手，王希杨选择了妥协。 但他的妥协，却换来杨铮更疯狂的布局，他走了一手窝心马。 这一手窝心马说实话算得上是一柄双刃剑。因为老话说得好，马回窝心，老将发晕。在开局，不到迫不得已，千万别走窝心马。不但是因为只要走了这一手，老将就被死死固定在原有位置，更多的是，老将身旁忠诚无比的双士也会因为这一手窝心马而变得无法动弹。 尤其在棋子较多的情况下，这一手窝心马，不仅会降低对面算力难度，也会成倍的增加己方的算力压力。 但这一手也有着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优点，那便是这一手可以保住自己之前走的那一手劣手炮。 王希杨主动冲兵过河，想盘活自己的岸边马。杨铮平淡的移了一手車。 王希杨又主动的发起了进攻，马踩中卒，黑方移炮胁炮。 然而王希杨下一手車砍老炮。 至此来看，红方大优。 但王希杨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明明再开局，他就毫发无损的连吃黑方两个大子。 但为什么，他却感觉到自己好像坠入了深渊之中呢？ 不仅是他，许多有一定棋力的棋友，都看着这看似红方大优的局势，心中隐隐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然而杨铮的下一手就是用車砍車，这一只过河車也随后被王希杨的另一只炮，轻松解决。 但这样的解决方式，也让杨铮第一手的马儿跳，顺势吃掉了那一只踩死中卒的红马。 这一轮交换看上去红方打出了气势。 但仔细看，双方的子力甚至棋子，竟完全相同。 王希杨也在这时，终于发现了自己好像从开局，就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 75 乱 乱乱乱乱乱！ 发现真相的王希杨，满脑子只有乱这个字。 他的手再抖，心也再抖。 那黑压压的棋子，此时在他眼里像是一团没有头绪的黑色毛线团。 他既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也没有一眼就能分辨谁是头谁是尾的好眼力。 曾经让他无比自豪的沉稳与冷静，如今却又像是一道道枷锁，紧紧锁住他的十根手指，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师父，他那一辈子都没达到象棋大师段位的师父，在许多年前，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那便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不相信杨铮再开局花费如此多的步数，仅仅只是为了迷惑自己。 他也不相信，杨铮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纵观象棋历史，数百上千年来，就没有一个能一生不败的棋手。 哪怕是现在可以说是无敌的人工智能，对战残局高手时，也不能说自己一定能赢。 等等…残局。 王希杨似乎抓住了什么，他重新观看着这盘棋，渐渐的，他的眼神又有了光。 他好像看出了这一丝头绪。 也看出了杨铮整盘棋，最大的后手。 王希杨这一手走得很慢，也走的很出乎意料。 他选择平炮弃車。 这一手十分果断，也十分冒险。因为单纯从棋面上来看，红方能过河的大子，只剩下双炮一马一車。 在此时丢車的话，很难仅凭其他三枚大子，杀进有窝心马布局的黑方大本营里。 但他这一手，却也有一定的说法。 如果黑方敢吃这枚大子，他能直接换掉黑方的炮，将黑方窝心马死死锁在九宫格里。 杨铮也没想到，看上去平平无奇，已经陷入弱势的王希杨，居然有着如此胆魄，去弃車。 他也本可以避而不战。 但他最后的选择，竟是强行吃車。 王希杨也好，评委席上的小棋手以及所有关注这场比赛的棋友们，都因为杨铮这般选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或许换位思考，任何一个有一定棋力的棋友，都不会像杨铮这般冒险。 明明已经占据了优势，也明明只用慢慢蚕食对面的棋子，就可以轻松获得胜利。 可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增加难度，去强行将自己开局所建立的所有优势拱手让人呢？ 贪，乱，傻。 一时间这三个字不止出现在王希杨脑海里，也出现在观众的脑海里… 但身为作俑者的杨铮，既没有认为自己这一手贪，更不认为自己这一手很傻。 因为在对面平炮弃車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藏了许久的窝心马已被对手识破。 按照惯性思维来说，自己隐藏的窝心马被对方识破之后，自己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就是将这枚马视为弃子，重新进行布局。而第二个选择…则是不放弃窝心马。当然，不放弃的代价很大，甚至他必须要花上七八手去保住这只窝心马。 杨铮本来想要选择去保住这枚窝心马，但当他握住棋子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有趣的念头。 那便是顺着王希杨这一手去下。 这可并不是一个疯狂的念头，而是一场心理的博弈。 只要顺着王希杨去下，不仅可以维持棋盘上子力的平衡。 还可以去迷惑对手，让对面放松警惕，甚至还可以让对面怀疑自己的后手，究竟是不是这枚窝心马。 杨铮的心理博弈，明显是成功的。 王希杨也开始犯了迷糊。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判断有误。 同时，他的手也不受控制的进行着一场炮打中马的置换。 但等他反应过来，他也没有任何的后悔。 因为这一手置换，从棋面上看，杨铮的車已经到底，马也被困在窝心，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炮动了，自己的炮就能隔马打那只无处可逃的老将。 既然已经锁死对面所有的大子，只要稳扎稳打的跳马，最多只需要五手，自己的马就能配合着炮彻底将死对面。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惋惜。 明明杨铮的棋力比王希杨高出不少，但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一次贪婪的突进，付出的可是满盘皆输的代价。 而杨铮的下一手也像是亡羊补牢。 他将压倒红方底线的車移在河旁，看上去是想限制王希杨的跳马。 可王希杨下的非常稳，他补了一个相。 打算在飞一相去给马创造机会。 杨铮也似乎被他这一手飞相逼的走投无路。 只能进一手卒，去吃掉红方的一枚兵。 这看上去似乎只是让棋面变得好看的挣扎一步，也让王希杨坚定了自己获胜的信心。 然而，当所有人以为杨铮这一手只是花里胡哨，毫无用处的一手时。 老周看出了杨铮的用意。 那便是他想要活用“双象”。 既然大子已经被王希杨这枚炮死死锁住，双士也因为之前看上去“多余”的窝心马挡住了去路。 想要彻底盘活自己这边看上去“无力”的防守和进攻节奏，就必须要活用“双象”。 但对面可不是傻子，若是他的意图被对面识破，那这盘棋，绝对是十死无生。 所以，他才会在这一手走了一手小卒。 让对面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小卒上。 这是第二次心理博弈，也是这盘棋最亮眼的一步。 王希杨忽略了这枚兵，他按照计划用相挡住了黑方的岸边車。 只要两步，他的马就能过河，给与杨铮最致命的一击。 但杨铮的下一步，居然又是拱卒。 这一步，也让王希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方的小卒上。 这两枚看上去只是为了让棋面变得稍微好看的小人物。 此时在他眼里，又犹如两根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那般，只让他感觉到刺眼。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这两枚小兵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好到可以配合着那枚岸边車，去置换自己挡車的相。 可是这两手拱兵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吃掉自己挡車的相，自己的马也早已过河。 这也是红方先手的优势，红手永远比对方多一手。 他也仗着红方先手的优势，不管这两枚即将过河的小兵，将马放在河边。 他也随着这一手，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胜利离他如此之近。 他心满意足的看着棋盘。 心中莫名又有些惆怅，因为这一盘棋，他前期下的实在太稳，再加上从比赛开始便忌惮对面的棋力，这也导致他开局就被一直被对面牵着鼻子再走。 这也导致于他至今，都没有用过杨鬼手的绝学——以士为主。 但杨铮望着他的岸边马，他也露出了和王希杨一样满足的笑容。 随后，他走出了一手飞象。 这一手飞象，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76 卒 这一手飞象，如果说是妙手倒也称不上。 但这一手飞象，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改变了一边倒的棋局。 当然，若没有那两小卒的挺身而出，这一手飞象，对面肯定会多加防备，甚至会多跳两手马，多退一步炮，彻底盘活马和炮。 王希杨此时恨不得时间倒流到五手之前，这样的话，自己肯定会按部就班的走上一手士去稳定后方局势，再重新布局马和炮的位置。 也不得不说，杨铮的这一手飞象，实在太阴险了。 一般来说，象都是用来防守对面进攻，拖延优势方进攻的步伐。 但杨铮这一手象，守可以蹩住王希杨的马腿，攻也可以换掉王希杨的炮。 可以说是极其老练加毒辣的一手。 面对着杨铮这一手，王希杨已然失去了耐心。 他连续走了两手防守棋，这两手看似亡羊补牢的防守棋，却被杨铮抓住了机会，他利用象绝佳位置，耐心移动着車。 原本只是救急的車，如今在杨铮手里，却像被刚钓起来的鱼重新放回到水里。不仅游刃有余的利用两卒调动着位置，还凶残的蚕食着敢阻挡他移动的其他棋子。连续的反攻慢慢压的王希杨有些喘不过气。 毕竟他的年纪还小，相比于其他两名同龄人，他更缺少的是实战的经验。 他在分析杨铮的同时，其实也被杨铮看透了。 杨铮也因为看透了王希杨的棋路，也不得不开始服老。也毕竟，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经验不如老一辈的棋手，算力也不及青年一辈的顶尖棋手。 但他们却能凭借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还有就是敢将想象变为现实的胆量，去强行弥补这些差距。 但同样，实战不足，心态不稳，也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在杨铮的步步紧逼下，王希杨只挣扎了一会，便投子认输。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去复盘了。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杨铮的那一手飞象是运气，是巧合，还是深谋远虑。 他不敢去复盘，也因为他害怕看到自己和杨铮的巨大差距。 这一盘颇有些虎头蛇尾，但仔细去观看近几年年轻棋手挑战老牌棋手的比赛。 大多也都是这种结局。 杨铮获胜了，凭借强大的实力去拿到了今天比赛第一的好成绩。 尤其他今天的比赛几乎全是后手，这也让所有人对他冠军的实力深信不疑。 他看着满脸落魄的王希杨，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踏着脚下的阳光，离开了赛场。 他打算回家，这几天的比赛让他有些疲倦，坐在公交车上的他，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心中忽然也多了几分思考。 象棋是什么？ 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在一年两年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象棋是消遣，是一项运动，是进学，走入社会的一项特长。 但随着他的棋下的越来越好，他又觉得象棋应该是很多人的人生。 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看不起象棋，也有很多人将象棋视为自己的人生。 大多数象棋手，并不是天生就喜欢象棋。 他们很多都是将象棋视为一项生活技能，有的是为了进学，有的是为了比赛拿奖金，更多的，还是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将象棋视为自己的新人生。 说实话，象棋其实上手并不难，只要熟悉规则，人人都可以在这小小的棋盘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一个又一个耳熟能详的象棋套路，就像电脑游戏的游戏秘籍，能快速让一个普通的象棋爱好者摇身一变变为让人羡慕的象棋高手。 但象棋，也是玩物丧志的代表。 围棋，可以凭借复杂度，还有黑与白纯粹的美学以及人人传颂的悠久历史，成为一项高雅的运动。 但象棋却一直遭人诟病。 明明他的历史也很悠久，但现在在网络上依旧有着很多自认为自己聪明的人发布言论说象棋源于其他国家。 说象棋丑陋，不够高雅，只是骗子们街头骗钱的工具。 还说象棋是社会最底层劳动人民堕落的原罪。 是与非，对与错，好似随着这些言论变得一点都重要。 它或许，也正如网络上的很多言论所说的那样，不够高雅，不像围棋将棋一样高深复杂，是底层劳动人民最便宜的消遣。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象棋才会改变无数人的人生。 很多知名的棋手，都是出生于一个普通或是贫寒的家庭，从小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娱乐和消遣，家徒四壁的他们，也唯有父辈祖辈留下的象棋为伴。 他们也大多都没有过高的天赋，更没有开阔的眼界。他们都只是凭借着反复练习，不停想象，慢慢的掌握着象棋技巧。 甚至象棋比赛中，还有着不少残障人士，他们都凭借着身前的象棋，好像找到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盲人象棋队，脑瘫棋王，还有那一个又一个被特殊学校视为没有前途的特殊象棋队的孩子们，他们虽然棋力很多都不如正常棋手，可他们又有着比正常棋手更坚韧的意志。 回想起来，杨铮也是一个底层的失败者，在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不仅没有成家，更没有立业，像个街溜子一般肆意挥霍着自己的人生。 但偶尔遇见的象棋，却用一盘又一盘对局告诉了他，人生可没有白走的路。 老张，老周，瘦猴，老李，这些在公园里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人生也不太完美，甚至不值得被任何人去称赞。 他们平凡，普通，他们跨过人生最好的年华，像是社会边缘人一般努力活着。 但他们又用他们乐观的笑容，一盘又一盘用心的对局，告诉了杨铮，越是平凡的人，越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而感觉到自豪。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努力的工作，努力的改变，努力的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他们也努力的把自己这么多年的遗憾交付给他们的下一代，期盼着他们能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 他们宽容，和善，哪怕知道自己的孩子未来大概率会和他们一样平凡，但最后，他们也不会责怪他半分。 他们会为一点小成绩而兴奋的手舞足蹈，也会为了一次失败而垂头丧气。 但他们会在擦干眼泪和懊悔之后，重新站起来。 这大概也正是象棋的魅力，在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在一次又一次被诋毁后，小卒还能义无反顾的前进。 这种独特的魅力，也正是华夏大部分普通人的真实写照。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77 心计 没了杨铮的比赛，似乎少了很多看点。 虽然赛场上依然有着王希杨，赵金鳞这样的象棋好手，但同样因为其他对手实力太弱，导致于他们的比赛观赏性虽高，可又失去了象棋本身的针锋相对。 李天道望着这对于他来说，寡淡的对局，他只感觉到无趣和乏味。 但在他的身旁，其他几位评委，却又兴致高亢。 李天道此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不仅与赛场，更和现实生活格格不入。 他强忍着心中莫名出现的恶心，看完了所有的比赛。 在简单的做了一个结尾之后，他转身想逃，但又收到了前辈的邀请，邀请这个今年实力最强的象棋新星一起吃饭。 他也本来想拒绝，但又看着东东答应，他最后默默地选择了接受。 他是一个要强的孩子，也是一个愿意遵循本心的小男子汉。但他更知道这生活里出现的最多的字眼并不是我愿意，而是不愿意。 他和东东在前辈的邀请下，来到了不远处的大饭店里。 这家饭店很出名，在美食软件上，在美食推荐中，作为地方菜的饭店，它的名字可没少出现过。 但出名，也意味着它的价格并不便宜。 三个看似普通的热菜，三个看上去卖相很好的凉菜，再加上两个特色菜，就得要上三千块钱。 三千块钱，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很贵，约相当于他一个月，半个月的工作。 可对于出名已久的前辈来说，三千块钱，可能只是他一场表演赛的收入。 而这位前辈，虽然不说是什么知名的象棋高手，但在网络上却十分有名气。 甚至名气都快比肩鹏飞，他当然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 年轻，张狂，还有富有，全是他的标签。 他叫钱岳山，人称钱多多。 他也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父亲经营着本市最大的电动车行，母亲也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家政公司。 不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是靠钱堆成的象棋大师，毕竟，他的实力在象棋大师这个段位只能说是垫底。熟悉他的人，又觉得他是靠着人情世故才爬上象棋大师这个段位。 也毕竟，他今年虽然才二十九，在人情世故上，三十岁甚至四十岁摸爬滚打十几年的社会人都不如他。 他很会维持人际关系，与所有的“朋友”都能合适的保持彼此双方舒适的距离，也因为这点，钱多多才会在棋坛，现实生活，乃至网络上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但他现在好像遇见了一个难题。 那就是自己的后生李天道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 李天道他也有所耳闻，据说是棋院里的新晋天才，为人软硬不吃，也很有原则。 然而李天道的原则，在钱多多的眼里，又像一张白纸那般可笑。 接触过形形色色人的钱多多，并不认为有人真如同白纸一样。 他也见过很多看上去有着自己原则的人，往往最后都会为现实低头。 他也了解，一个人如果想独善其身，其实很容易。 但是这个世界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独善其身。 只要是人，就会在自己不算漫长的人生里遇见各式各样的“羁绊”。 比如朋友，比如心爱的人，也比如他的家人，父母。 只要遇见能产生“羁绊”的人，哪怕是最自私，最有原则的人，都会为了这些人去改变。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遇见过一位据说极有原则的象棋好手，他甚至能为了所谓的原则，一生都没加入象棋协会，生活自然也是过得贫困潦倒。 但在他有了孩子之后，他的原则开始松动，为了养孩子，为了养年买的父母，这位极其有原则的男人，居然又为了一个月五千块钱低头，做了自己的托。 也因为这样，钱多多才会觉得，所谓的原则，其实也就是个笑话。 只要用钱，就能轻松的毁灭一个人的原则，甚至是自尊。 作为极其有潜力的后辈，钱多多自然也是十分重视的。 这顿价值三千的饭，就是他为了击碎李天道原则的第一手。 他知道李天道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他的收入虽然提高了不少，但同样，他也得回馈栽培他的棋院。 据知情者透露，李天道这个很少接商演的孩子，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六千多，扣除税收，到手也就五千出头。 然而这五千块钱，他得每个月还给棋院1500，作为之前的“助学贷款”。 所以他一个月真正到手的钱，只有三千多。 一顿饭就等于他一个月的工资，换谁来看，都会对这顿饭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之所以邀请东东，也是为了第二次击溃李天道的内心。 东东作为上届比赛的黑马，她的收入可比李天道多上许多。 不仅在花家棋社有个闲职，每个月额外收入三五千。 她的商演报价也在五千左右，一个月算下来，她的总体收入在三万左右。 同样是象棋棋手，而且又是同龄人，更别提对方还曾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可不同的选择，又造就二人收入方面的差距。 任谁看到这种落差，都会心理出现不平衡吧。 就算李天道真的是那种软硬不吃，又有着极强的自我坚守与道德的男人。 自己依然有着方法，能与李天道交上朋友。 而这个方法是… “对不起，我来晚了岳山。”在李天道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在心中揣摩着钱多多，不钱岳山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的时候。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待人影逼近，李天道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因为此时出现的人影，正是被他视为是一生之敌的鹏飞。 鹏飞也看到了李天道，但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对于自己棋院的师弟，他早有耳闻，也知道他将自己视为目标。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一定要去在意他。 因为，象棋职业棋手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便是只要你不同意，比自己段位低的棋手，无法挑战自己。 这也是近几年来，象棋棋坛除了几个极具规模的大项比赛。 很少会出现，棋手能“以下克上”的情况。 78 派系 若是放在今天比赛之前，看到自己想要超越的对手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天道绝对会不顾一切的对他发起挑战。 但也因为看到了今天的比赛，李天道也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无论是棋力还是心态都不适合去越级挑战象棋大师。 他好像在今天长大了，也在今天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好像因为一系列的胜利，变得有些自大。 也因此，在看见鹏飞之后，他脸上先是出现了耐人寻味的表情，随后又恢复成往日的平淡。 他竟然主动的对着自己的师兄，或者说是视为一生之敌的对手问好。 鹏飞看着态度如此端正的李天道，他不适应的摸了摸头，微笑着回应着李天道的招呼，心中对他的评价也上升了几分。 对于自己这个后辈想要挑战自己的事儿，他耳朵都听的快要起茧了。他本来也不算反感去接受挑战，因为在在他还在象棋青训队的时候，就遇见过许多想要挑战他一夜成名的“刺头”。 当时的他，一心都放在在象棋之上，对于他们的挑战来者不拒。 这也导致鹏飞在那段时间，获得了一个“铁人”的绰号。 可随着年纪和身份的变迁，鹏飞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行为究竟有多么幼稚。 幼稚的不是来者不拒，而是在面对着那些其实很多是善意切磋的挑战者时，自己总是不留情面。 他也难得的开始有些后悔，正因为他的不留情面，导致很多年少有为的棋手，因为输给自己后而转战其他棋类运动。 可就算自己当年手下留情，那些以“失败”作为“转战”其他棋类运动借口的象棋棋手，大概率也不会坚持。 毕竟，象棋这玩意儿，能坚持脚踏实地的人越来越少。 尤其，在十年前，象棋不能作为名校加分选项的棋类运动，愿意持之以恒的去练习象棋的人，更多的还是热爱。 那时候他见过太多人被家人，被前程逼的转战国象，围棋，甚至是岛国的将棋。 当然，出头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他们自打转战其他棋类运动，就好像忘记了脚踏实地这四个字。 脚踏实地，这四个字，看上去在当今的社会并不太重要，也毕竟，网络上充斥着很多一夜暴富得网红还有主播。 有些扮丑的人，一夜收入就抵得上平常人收入的十几年。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还有着很多年轻人将他们视为信仰。 机遇，笑贫不笑娼，先拿面子挣钱，再拿钱买回面子。 都成为了网络上给网红洗白的励志语录。 可这些词语并不适合象棋。 因为包括鹏飞在内的有些成就的职业棋手，又有谁不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呢？ 尤其是鹏飞，哪怕是在他最耀眼的年纪，就被南越小棋手夺走了属于他一切的荣誉。他也没有出现过想要放弃象棋的想法。 他更多的还是拼命练习，将那时的阿吉视为自己奋斗的目标。 甚至…他还立下了不胜阿吉，不上大师的誓言。 虽然他这一段时间的确是因为直播和广告代言，还有网络上诸多价值观的引导，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在杨铮的开导下，现在的他更加注重象棋本身技力的提升。 这段时间，他也减少了直播次数，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比赛和练习上。 他不傻，知道钱多多为什么会同时邀请自己和李天道同时吃饭。 无疑是想让年幼的李天道在棋坛里提前站队。 说起棋坛青年一辈，鹏飞就有些头疼。 本来象棋棋坛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派系之分，最多也就因为下棋风格不同，分个南北派系。但是自打王不悔去世新的会长上任之后，象棋棋坛里就涌出了一股打着竞争为名号的派系之分。 尤其在青年棋手中，这股所谓的竞争攀比，更是激烈。 当然，也有个原因就是象棋职业棋手的待遇渐渐攀高。 之前像鹏飞这样刚入象棋大师段位的棋手，一个月若是没有比赛的话，到手的也就三五千。 而比他段位低的棋手，最低的一个月才1200块钱。 这略有些寒酸的工资，也不得不让象棋棋手自谋出路，在比赛之余，做些收徒教课的兼职。 这当然还是在王不悔极力争取下才让每个职业棋手都享受的——最低生活保障。 可新会长上来，加上天天象棋见的出现，他们这帮职业棋手的收入也水涨船高。 最低的1200保障变成了3000，像他这样的象棋大师，一个月能拿一万多。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身为富豪的新会长好像并不在乎，他还发布了额外收入的任务牌。比如直播多长时间奖励多少钱，也比如穿着印着某某logo的衣服参加比赛，也可以拿到额外的“代言费”。 自己曾经就沉迷于此，但清醒过来的他，又意识到新会长不愧是商人出生。在他的宣传下，天天象棋见又得到一笔将近十亿的融资。而且代言的品牌越多，身为会长的他，暗地里名望和收入也提升不少。 若不是象棋的观赏性实在算不上太高，在新会长近乎天才的运营下，说不定流量和热度能比肩当今最热门的电子竞技。 而也在会长的金钱攻势下，青年也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以钱多多鹏飞还有另一位象棋大师莫晃为首组成的革新派，扬言通过互联网和直播提高象棋在国内和国外的国际地位，彻底让华夏象棋的地位比肩国际象棋。 虽是这么说，但鹏飞知道，他们这一派实际上也就是为自己直播下棋挣钱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另一派则是反对派，认为棋手应该专注自身实力，他们的目标也很宏大，通过击败人工智能一鸣惊人，提升象棋国内国际的地位。 这一派则是由一群自己师父父母家人朋友败在人工智能手上的“二世祖”组成的。 他们看不起鹏飞，也看不上人工智能教学，以收集稀有棋谱当做首要任务，妄图用古人的智慧去打败每日都在进步的人工智能。 对于这个派系的人，鹏飞很是不喜，因为他们太崇尚古人的智慧，而忽略了时代的重要性和前进性。这类人越是依靠“别人”的力量，往往也只会导致自己自身的“力量”不断后退。在鹏飞眼里古人的智慧不一定是最好的智慧，虽然有着可取之处，但时代的前行，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更应该依靠自身的智慧与实力，去开阔一条属于他们的道路。 至于第三派，则是棋呆子为首的中坚派。 这一派只专注于提升自己的棋力，除了大型比赛之外，几乎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但这一派高手众多，也绝不像看上去那般与世无争。 79 好男儿 鹏飞已经退出了他所在的“革新派”，他也在之后的修行中，寻到了当初下棋的乐趣。 挣钱其实并不可耻，因为这个社会评判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大多都是根据你的收入还有资产去判定。 无论是任何圈子，有钱的人总是会受到其他人的追捧与吹嘘。 在鹏飞最辉煌，也是挣钱最快的那段日子里，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乏喝彩还有鲜花。 但同样，这一份份看似发自肺腑的喝彩还有那一朵朵看似不要钱的“鲜花”。 也让他在与杨铮的比试中，输得一塌糊涂。 也在那时，他才明白钱或是名声，又或是那一声声让他心情愉悦的吹嘘，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支撑。 那终有一天，他可能就要面临他无法想象的崩溃结局。 他不是不喜欢钱，他只是觉得现在的他，并不适合拥有超越他实力与年纪的报酬。 脚踏实地，能让他明白自己的缺陷，也能让他在这个浮夸的世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他与钱多多算得上是朋友，他也看出来了钱多多之所以邀请李天道和东东，也是为了让他们提前站队。 他又不免的有些感慨，感慨着华夏始终是一个“人情社会”，想要过着舒服，过着与普通人不同的生活，最快的方式还是拉帮结派去融进一个质量较高的圈子里。 桌上的这一桌菜，大概就是钱多多为了家境贫寒的李天道设计的第一个局。 俗话说的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只要吃到了这一顿价值几千块钱的饭菜，至少对于年少贫穷的李天道来说，这一顿饭大概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顿饭。 再加上自己的出现，这顿饭的意义好像又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若是有野心的棋手，大概会将自己还有这顿饭当做未来的目标。 同样，若是没有野心的棋手，也会在这顿饭过后，用着低姿态去看待自己和这顿饭。 他也不由佩服着钱多多对于人性的把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毕竟，这顿饭不仅能试探李天道的态度，还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还没成型的价值观。 只可惜，钱多多算的太多。没有算到自己并不是他的棋子。 只要自己愿意，他还可以给李天道树立第三种态度。 但越是这样，鹏飞越是好奇李天道本性究竟是什么样。 也因此，鹏飞在饭桌上表示的较为低调。 都是钱多多再说，自己在附和。 钱多多的话题，大多也是和直播还有带货有关。 这些话题，他说的很真实，甚至不惜透露着自己真实的收入。 这倒是让鹏飞没有想到，钱多多居然会这么重视李天道。 但想想也是必然的，也毕竟，和李天道齐名的小外星人，倒是加入了和钱多多对立的守旧派。 每天几乎都在宣传着古人的智慧，是能够击败人工智能的幼稚言论。 虽然幼稚，但小外星人倒是通过古棋谱，棋力飞速上升到可以威胁不少棋力一般的象棋大师境界。 钱多多自然也感觉到了危机。 生怕着小外星人未来某一天上升到象棋大师段位就拿他开刀。 可他的话题，除了能吸引东东，好像并没有打动李天道。 他就像个乖孩子，只吃身前的菜。 虽然这顿饭的确不菲，的确让他大开眼界。 但他却似乎并没有在意这顿饭本身的价值。 这也让鹏飞更是好奇。 这个少年会在吃完饭后做些什么？是向自己发起挑战？又或是暴露出他之前的镇定，全都是伪装？ 鹏飞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他也渐渐从附和，变成了这一顿饭的主角儿。 作为青年一代最挣钱也是实力靠前的象棋职业选手，无论是他的收入还是他的棋力甚至他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谈吐，都是李天道所没有的。 他大方的公布了自己的收入，也说起他这些年来的成功与遗憾。 本就擅于言辞的他，更是一位野心家。 他也暴露出自己的野心，那就是将象棋变为世界级的棋类运动。 李天道和东东听的很入迷，或者说，哪一位真心喜欢象棋的人谁不期望象棋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呢？ 鹏飞的话也戳进了李天道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他也喜欢象棋，更是因为他之前不太美好的成长经历，他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将象棋视为除了亲情以外最重要的东西。 他可以为了象棋，放弃自己所有的娱乐时间，他也可以为了提高自己象棋水平，不停的拜师，不停的练习。 他可以说是年少时鹏飞的翻版，但他却又和鹏飞不同。 因为他追求的不是象棋的“极限”，而是象棋本身的东西。 这个东西，他也说不明白。 他只知道，只要他继续下下去。 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这顿饭，也伴随着鹏飞激情高亢的“演讲”终于进入了尾声。 饭饱之后，鹏飞也停下了嘴里还未说完的话。 他死死盯着李天道，期待着他的表现。 若是他选择挑战自己的话，那他也会一改之前的决定，与这个少年友情切磋下。 若是他决定讨好巴结自己，那自己就当看错了人，也不会在未来接受着他任何的挑战。 可令鹏飞没想到的是，李天道两个选择都没有选，而是选择了第三条。 那便是去主动去结账。 钱多多看着李天道主动结账的行为，他没有反应过来。 鹏飞第一时间以为他在巴结自己。但看着李天道云淡风轻的眼神，他又沉默了。 李天道钱没有带够，他也没有任何电子支付的手段。 因为他用的还是老人机。 这个老人机似乎除了打电话，接信息，唯一的游戏也就是最古老的贪吃蛇。 这很难想象这是一个00后的孩子日常用的手机。 鹏飞望着这熟悉的老人机，又看着李天道眼里没有任何杂质的淳朴。 他脸上也没有之前的试探。 他看着李天道，终于下定决心的说道：“要下棋吗？切磋一下。” 李天道有些惊讶，他看着同样眼神清澈的鹏飞。 他点了点头。 “好，那就切磋一下。” 80 一棋定胜负 李天道与鹏飞的结局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二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杨铮吃完了晚饭后，又来到了幸福公园。 幸福公园似乎也成为了网红公园，附近几间公园里的棋友，都因为东东，老张慕名前来。 许多有着一定棋力的棋友，都因为自己的年纪以及生活的压力，没有参与木子杯的比赛。 但他们下了一辈子棋，谁又没有一个职业梦呢？ 在得知幸福公园出现了一个职业棋手和一个过了第二轮考核的高手，挑战者也络绎不绝。 这倒是苦了瘦猴，作为幸福公园的四大天王之一，也是时间最自由的棋友，他今天倒是下了数十盘棋。 他也感觉到十分吃力，也有点下吐的感觉。 再看到杨铮的身影，他仿佛像是看见了救星，棋也懒得走完，拉着杨铮要他替自己。 若是平时，杨铮也会推脱。 可是看着瘦猴眼神的恳求，杨铮也不自觉的答应下来。 他接替着瘦猴，看了眼对局形势，或许是因为瘦猴下了一天棋，体力算力不支，又或是对手太强。 瘦猴此时棋面上的进攻棋子并不多，反观对手已经摆好了攻守一体的架势。 想要赢，可谓难度极高。 但这所谓的难度极高，也是针对着普通人，在对局中二人实力差距巨大的时候，只要有着四枚以上的进攻的大棋，棋力高的棋手也可以凭借着算力的差距，稳扎稳打的慢慢逆转着局势。 杨铮看着现在的局势，很快便找到了获胜之法，快刀斩乱麻的迅速解决了战斗。 赢下比赛的他，竟意外的没有成就感。 他也好像也绝大多数职业棋手一样，感觉到与普通人下棋没有挑战与成就感。 他忽然也有些害怕，害怕着自己会成为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下完这盘棋后，他又接了两个棋友的挑战，虽然这两位棋友的棋都有着独到之处，但他们却没有着自己的“思考”。 就像模板一样机械的下棋。 他们虽然有着自己的套路，但他们的套路也已经过时，年纪带来的算力迟钝，也让他们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思考。 有人曾说，象棋越来越没有意思，因为互联网的强大，让当今很多中老年棋手都习惯只用一套所谓的最强套路。 而这所谓的最强套路，大多都是网络主播或是那些象棋网红东拼西凑出来的“象棋宝典”，欺负下普通人可以，但是遇见高手，却又是漏洞百出。 机械化的“象棋宝典”，还有那没有灵魂没有思考的——从网络上拼凑出来的象棋套路，也让象棋越来越快餐化。 可就算知道象棋已经趋近于快餐化，身为普通人的杨铮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的方法。 他曾经也是个普通人，在刚接触象棋的时候，他也沉迷过网络上的套路。 也觉得网络上的套路虽然下的时候别扭，但绝对是有效的套路。 可当他真正的接触到更深层次的象棋时，他那引以为豪的套路就像纸片一样脆弱。 不仅是脆弱，更是空洞。 象棋的乐趣，其实在于思考。 尤其当自己思考出的新棋路，战胜着对面的对手时，那种成就感，还有喜悦感，可是复刻的套路无法比拟的。 可就算知道象棋真正的乐趣是独立思考，是超越自我。 他也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去让对手，还有身边的朋友去与自己共鸣。 挑战者也越来越多，下到晚上九点，他才有些疲惫的结束了今天的战斗。 他想回家，可是瘦猴又约他吃宵夜。 看着瘦猴感恩的目光，他也无法拒绝。 说实话，他和瘦猴并不算熟，至少没有老张熟悉。 但他们也能算得上朋友，至少，瘦猴的人不错，他是一个懂得分享的人。他会主动分享着自己口袋里的香烟，也会主动分享着自己的生活，更会主动分享着自己新思考的棋路。 虽然瘦猴的棋力不高，但他的奇思妙想，也会让杨铮在思考过后多了些属于自己启发。 瘦猴邀请杨铮去的是大排档，人均二三十，算得上平价。 虽然环境不太好，但大排档这东西也和象棋一样，内在有时候可比“外在”重要。 瘦猴启了一瓶冰镇啤酒，先给杨铮满上一杯，便狠狠地往嘴里灌。 “现在的象棋可真特么的越来越没有意思！”或许是喝的太急，瘦猴一边咳嗽，一边发出了如此感慨。 “哦？怎么没有意思？”杨铮抿了一口啤酒，他皱着眉头说道。 “现在的人，都特么的和人工智能，和电脑下棋，也不知道图什么！”瘦猴似乎知道杨铮并不能喝酒，便又点了一瓶饮料。 “或许是为了精进棋艺？”杨铮没有打开桌上的饮料，而是继续喝着苦涩的啤酒。 然而，他看似应付的一句话，却似乎又戳中了瘦猴心中的不满。 “精进棋艺？下的套路都一模一样，怎么精进？你看了今年的象甲比赛了吗？所有人，几乎所有人的开局都是当头炮！” 杨铮听着瘦猴的抱怨，又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当头炮作为开局胜率最高的棋，在职业棋手手中作为开局，可谓是再也常见不过的开局。 虽然他是这么想，但他也不得不赞同着瘦猴的话，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近几年下的也越来越“怪”了。 不仅是失去了这两类棋的美观，比赛流程也越来越短。 很多棋手，下到中局，自知不敌便投子认输。 然而这种行为，也被称之为“神机妙算”，又或是节约时间的“美德”。 但这样的对局，若是没有专业的解说，只会让越来越多的象棋新手，看的云里雾里。 “胜率高又有什么用？”瘦猴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胜率高就能失去不同棋手本身的特色？就能失去象棋本身该有的不同阵型的开局博弈？”瘦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似乎没有了底气。 到最后，他也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你知道现在网络上怎么评价象棋吗？现在网络上几乎所有人都说象棋只是小孩子和老头才下的棋，因为象棋实在太简单，简单到只要谁先手，谁就能赢。现在网络上还说象棋就是一个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淘汰的棋，因为在二十多年前，人工智能就替网友证实了象棋的确简单到是一无是处。” 81 棋友的哀叹 瘦猴的话，在杨铮的耳里忽然变得十分刺耳。 杨铮也经常上网冲浪，他也时常在互联网上见过不少象棋棋友对象棋现状的过激讨论。 既然是过激，自然也是一边倒的怒骂着象棋作为华夏受众人群第一的大棋，在国际和国内社会上的影响力，又远远不及围棋。 只不过，在看多了这些带着主观情绪的过激言论之后，他又慢慢变得有些麻木。 尤其从象棋从业者的角度来言，网络上过激的讨论有时也过分“杞人忧天”。因为无论是国内媒体，还有国外媒体，都对于华夏象棋的未来，或多或少都抱有些许期待。 虽然杨铮知道，那些对华夏象棋抱有期待的媒体，大多都是看重华夏象棋的商业价值以及华夏这个国家在国际的影响力。 但无需质疑的是，华夏象棋也在一点一点从网友看不到的地方，慢慢走向国际化。 可同样言论从瘦猴口中说出，杨铮除了感觉到刺耳，心中又有些感觉到难过。 毕竟，瘦猴的年纪不小了，比老张还要大上几岁。一个快五张的人儿，说起象棋的未来，却又是满脸悲壮。 他看得出来，瘦猴脸上的悲壮是发自内心的。他也是真正喜欢象棋的普通人中的一员，一个下了快半辈子象棋的男人，他既然能借着酒劲说出了他的愤怒与疑惑，也能看出瘦猴对象棋的未来，也渐渐失去了信任。 “你理网络上那些喷子干嘛？”杨铮叹了一口气，语气弱上几分说道：“一般说象棋简单的人，大部分都是不下象棋的人，理他们只会自寻烦恼。”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就是气啊！”瘦猴抿了一口酒又说道：“谁叫现在的华夏象棋，让人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什么希望？”杨铮抬着头反问道：“你所说的希望是战胜人工智能的希望吗？” 瘦猴听到杨铮的问话，他放下啤酒，抹了抹嘴巴，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心中似乎在做着艰难的选择。 随后又是一口啤酒下肚，他也终于做出了选择。 “是！我眼里的希望就是未来华夏能出现一个真正的象棋天才，真正意义上的战胜一次世界公认最强的人工智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华夏象棋并不是网上的人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瘦猴说出这句话的模样，有些孩子气，也说得没有任何底气。 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工智能是谁，也知道号称世界上最复杂的围棋，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最知名得高手，遇见那个最强的人工智能，都撑不到最后。 他这孩子气的话，也让杨铮沉默了。 过了许久，杨铮才缓缓开口说道：“又不止象棋一类棋输给了人工智能，围棋，岛国将棋，哪一个没有输给过人工智能？” “如果硬要说象棋没有希望，还不如说所有棋类未来都没有希望。” 杨铮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悔，虽然他说的话是实话，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和人工智能下棋，他比瘦猴更明白人工智能的恐怖之处。 他也下意识的开始逃避，将瘦猴嘴里的话，偷换了一个概念。 将矛头指向更复杂的其他棋类。 但杨铮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年来，多少知名棋手为了证明自己的棋力，主动挑战着那被誉为全世界最强的人工智能，而他们的结局，全是一个“输”字。 不但输了比赛，很多人甚至都输掉了他们本应该璀璨的一生。 人工智能是理论上无法战胜的棋手，这是每个棋手心知肚明的事实。因为人工智它们能够24小时不停精密的计算并学习着人类所有的棋谱。它们还可以从中筛选到最优秀的棋谱进行改进，从而去发挥着他们极限的算力。 尤其是被誉为世界最强的人工智能，他的学习进化能力更是可怕，甚至能同时对弈着上千名对手，并保持着不败。 与这样无敌的对手交手，无疑又是一件愚蠢的选择。 更别提，现在这个时代每个能通过职业考核的棋手都不傻，当人类一次又一次败在最强人工智能的手上，他们也在不断摸索中找到了棋力进步最快的方式，那便是选择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学习和模仿。 不仅是象棋，围棋，国际象棋，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模仿着最强人工只能的下法。哪怕他们也知道一味模仿下去可能会失去了棋类运动本身最精彩也是最华丽的美感。 但他们也别无选择，为了“赢”这个字，他们什么都能做。 就算他们知道这样继下下去说不定也会断了自己老祖宗的传承。 可就算断了传承又如何呢？ 现在的棋手，大多数只争朝夕！ 杨铮的语气，也彻底软了下来。 他也开始不确定象棋的未来，虽然他能掌握自己的未来，也理智的判断出，自己这一代，乃至下一代，华夏象棋都有着极高的概率不会被世界淘汰。 可一两百年后呢？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因为未来的事儿只有未来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努力认真的下好每一盘棋。 不留遗憾的过好每一天。 虽然道理是这样的，可自己身为一个象棋的从业工作者，又怎么会去放弃寻找属于象棋真正的希望呢？ “虽然有些不现实，但我却依然相信，迟早有一天，咱们人类棋手会战胜着人工智能。哪怕只是一瞬间，人类棋手也能在这一瞬间，去向世界展示着华夏象棋一直被所有人所忽略的独道魅力。” 杨铮最后又如此坚定的说道。 82 大家伙 今日幸福公园来了个怪客。 一个打扮邋遢的中年男人，说他怪，是因为他今天看了整整一天幸福公园里棋友们下棋，说让他下，他又说不会。 但转日，他倒是带了个会下棋的“人”来，可用“人”这个字去形容他，又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 它严格来说，不算人，像是银行里的柜台服务机器人，但不同的是，它倒是有双长长的机械臂。 细细的手指又能捏住棋子。 据带他来的男人说，这个“人”，是他们研究的新型人工智能机器人，是专门用来下象棋的机器人。 听着男人这么说，棋友们也纷纷来了兴趣。 人工智能他们见过，会下棋的机器人倒是第一次见。 这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明显也不是电视里那种无所不能的机器人。 因为它下棋很慢，先得用红外线扫描，再用里面的电脑分析，最还得用机械臂捏着棋子，走出他算计好的一步。 这也导致，这个大家伙虽然有着电脑高速运算着每一步，但他落子的速度却要走上一分钟往上。 棋友的新鲜劲儿也是一时的，再加上机器人的落子速度这么慢，下了三五盘之后，就没人愿意和他下棋。 中年男人看着这窘迫的状态，也是着急，甚至拿出了一千块钱现金，作为能下赢机器人的彩头。 这才让几个棋友愿意陪机器人消磨时间。 虽然机器人落子速度很慢，但他也终归是电脑，公园里的棋友本就是业余水平，下到中盘就无力继续，这也让中年男人慢慢的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棋力高超的棋友身上。 这里面自然也有着阿吉，阿吉虽是外国人，但在他心中，也天生就抵触着人工智能。 不止是因为他觉得象棋最大的乐趣是人与人对战，更多的他还是觉得人工智能会扼杀人类象棋的未来。 他也时常会担忧，担忧着未来象棋会是两个人工智能在下棋。 而象棋存在的意义也会从人类策略与算力的极限比拼，变成人工智能性能的比拼。 到那时候，象棋还会有存在的意义吗？ 在阿吉留学华夏这段日子里，他也渐渐觉得，华夏人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 他们只要研究出新型的人工智能，总是会和现在一样，先拿华夏象棋开刀。 尤其他们特别喜欢在街头欺负那些下棋的老大爷，而不愿先去找其他更为专业的职业棋手去测试。 明明华夏象棋也可以被称之为华夏的国粹之一。 而华夏的传统文化也是人尽皆知的“尊老爱幼”。 但为什么，那些做着人工智能的企业家却又总是喜欢拿国粹和传统开刀呢？ 看着中年男人凑过来想与自己套近乎的模样，阿吉心中也自然多了几分厌恶。 在听到他拿钱作为赌注逼阿吉下棋时，阿吉心中的厌恶更甚。 一种名为自尊心的玩意儿，让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与人工智能机器人对战的提议。 男人似乎也因为他的拒绝，变得有些失望。 他骂骂咧咧的，嘴里那些污秽的词语，让阿吉强忍着愤怒。 男人见阿吉不敢反抗，他又得寸进尺起来，似乎想用激将法让阿吉与他设计的机器人下棋。 他甚至不惜拿起了象棋太过简单去抬高他所设计的机器人——超越本身的价值。 阿吉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又再次拒绝了男人的提议。 男人一句懦夫，也让在场的许多和阿吉熟识的棋友再也忍不了了。 他们纷纷围在机器人和男人周边，都攥紧了拳头，在大家的愤怒即将要攀升到极点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我来与他下棋。”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杨铮，他也在刚刚来到了幸福公园想要找老周下棋。 碰巧，他也看到了现场的仗势欺人的一幕。 他站了出来，主动挑战着那个所谓的专业象棋机器人。 中年男人看着强出头的杨铮，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不以为然。 其实他也懂棋，也正因为懂棋，他才判断出来阿吉是昨天棋友里下棋最厉害的棋手。 所以，他才想要用阿吉去测试人工智能的性能。 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看上去就不太厉害。 岁数也不太大，实力好像也不符合测试的要求。 但看着四周的棋友都似乎认识着这个突然出头的青年人。 他也勉强答应了杨铮的挑战。 他不以为然的让杨铮选择了先手红方，看着他当头炮的开局，他更是觉得杨铮也就是和之前的挑战者一样，不知死活。 为了让这场比赛更具有挑战性。 他也主动给了杨铮三次悔棋的机会。 这当然也是他对着自己的人工智能充满着自信。 虽然他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是12年的老版本，比起国际和国内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弱了不止四五个版本。 可他就是自信，自信着哪怕职业棋手都很难战胜他的机器人。 虽然他的判断没有错误，人类自09年之后，除了极个别能在残局领域战胜人工智能的棋手以外，99%的棋手都无法战胜人工智能。 可凡事都不是绝对的。 杨铮在这段时间，在专业软件上经历过无数次与人工智能的较量，也在这一段时间，有了些许对战人工智能的心得。 对于面前这个大家伙，他已经想好了战胜的方法。 杨铮的开局倒是中规中矩的，中炮飞马平車拱兵，与大多数经验老道的业务棋手并无二样。 反观机器人除了走上飞马防守以外，走的都是和绝大多数人工智能一样“捉摸不透”的未来棋。 杨铮又试探了两手，他也发现这个人工智能算力算不上太高。 也就12.13年的版本。 这倒也是给了杨铮重新制定战略的思考时间。 12年和13年两版本，看上去虽然只差一年，但实际上却又是一道跨越巨大的分水岭。 因为12年和13年国内象棋人工智能大多都是套用某个游戏公司的人工智能作为模板。 而在12年的版本里，那间游戏公司的象棋人工智能存在着一个致命的bug。 而那个bug又和小胖子他们家的新十步绝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83 巧合 杨铮之所以知道这个，也得归功于他之前设计天天象棋见人工智能的时候，就参考过那个版本。 当时的他也很好奇的查询过为什么会出现这个bug，毕竟，身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游戏公司，可想而知，他们程序员的水平肯定不会出现这么严重，或是极其恶劣的bug。 但在测试之后，他也发现了，12年版的人工智能虽然有着这个严重的bug，但同样，这个版本的人工智能的下限，也远超了之前所有版本的人工智能。 哪怕是最基础的新手教程，也不是寻常象棋棋手能够轻松通过的。 或许设计者也因为知道这个版本的人工智能有着高出之前所有版本的超强算力，才会用着这个bug作为彩蛋，去贯穿他设计的整个象棋游戏。 虽然这款象棋游戏，因为难度过高劝退了很多新玩家，但在很多棋友心中，他又是一个无法取代的经典。 但同样，也因为游戏门槛过高，这款游戏在经营了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因为玩家过少，不得不宣布了停止运营，成为很多象棋人心中的遗憾。 但，在杨铮眼里，这个设计这款软件的设计者，大概率棋力也不会太低。 因为除了十步绝杀以外，很多街头象棋套路，也在这个游戏里，成为了打败人工智能的金手指。 既然能掌握这么多象棋套路的人，可想而知，他的棋力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既然杨铮当年已经判断出他用的是12年人工智能作为机器人的核心，那想要战胜面前这个机器人，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要中局，把机器人的棋引到他当年发现的bug里，只用短短十几手，就能取得胜利。 但现在的杨铮，却也不愿意这么简单的结束比赛。 他也想试试人工智能的上下限。 …… 老周不知何时就来到了杨铮身后，他细眯着眼睛，在大脑里推算着这盘棋的胜负。 作为华夏棋力最高的几位象棋泰斗之一，他对于人工智能是又不屑又重视的。 他也虽然不懂电脑和计算机，但在棋院任职的时候，也通过口算与计算机下过一盘对局。 那是09年的人工智能，也是华夏象棋历史上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因为09年之后，华夏再无能战胜人工智能象棋手的存在。 在那一天的比赛里，老周与09年的人工智能下了整整七盘。 最后的结局是六胜一负，的确你没有看错，老周面对着几乎无敌的人工智能…他居然能连续取得六盘胜利。 但他在最后一盘却输了。 虽然很多人解释是老周前六盘棋下的太累，导致最后一盘棋体力不支才遗憾的输掉那场对局。 可老周知道，就算在体力充沛的情况下，自己想要战胜那人工智能也绝非易事。 因为他感觉，对面的人工智能就像一块海绵，拼命汲取着自己的毕生所学。 他…生怕若是这样继续下下去，自己最后压箱底的绝学，就会成为对面这尊疯狂进步的人工智能——它所成长的养料。 也因此，在之后的十多年里，老周也再未与人工智能认真的下过棋。 此时，不止是杨铮的机会，也是老周的机会。 只看老周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对局，在他心中也大致判断出杨铮在中局是想把人工智能逼到他所设计好的残局里，去靠着“套路”取胜。 他也难得赞许着杨铮这般的“异想天开”，但他同样也不看好杨铮的算计。 因为想要把人工智能逼进他所设计的残局里，难度实在太高。 更何况，人工智能所掌握的残局数量，也不是杨铮这个小年轻可以比拟的。 最后也说不准，杨铮会因为自己这个不太现实的想法陷入人工智能所计算的“局中局”中。 虽然杨铮的想法不太现实，可也给了老周一个思路。 那就是残局领域，人工智能还未完全掌握。 那些古人的智慧，还是有着一定的可取之处。 然而，杨铮在中局的一手变招又让老周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为这一手忽然变招，就像是杨铮也意识到他之前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被迫选择纯粹的用棋力去硬拼。 这一手转变，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老周也算了解杨铮，觉得他不会是轻浮浮躁之人。 而且他之前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一半，小字也已经拼的差不多。 这种转变，无疑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也同样是因为杨铮这虎头蛇尾的变招，老周脸上也有着几分怒色。 或许现在的老周，觉得这几日棋力不对等的比赛，让杨铮这个稳重的小伙子变得浮躁，忘记了象棋的本质。 可正当老周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时，杨铮在中局结束时，又一次变招，将整盘棋推到了高潮。 他就像自暴自弃一样，轮番用大子测试着人工智能后方的防线，也像个傻子一样不计后果的进行换子。 他似乎再找人工智能的弱点… 不止是老周这么想，阿吉还有一些棋力不差的棋友也从杨铮这一手转变中心有所悟。 曾经有位知名的象棋大师曾说过，人工智能得算力超越人类太多，虽然人工智能没有人类诸多的情绪，但也因为人工智能是冰冷的机器，他超强的算力也在不自觉中透露着人类本该有的“骄傲”与“自大”，不过人工智能所表现的骄傲与自大建立在它无敌的算力与预测上。 他先行的进攻棋子，也往往会有着“防守薄弱”的致命缺点。 虽然这位象棋大师的言论，发表于十多年前，那时的人工智能也没现在这么强大。 但明显，杨铮所面对的人工智能，也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 他后方的防守的确有些薄弱，但他的进攻频率却很好弥补了这个弱点。 凭借时间和手顺的差距，杨铮这样“慢腾腾”的试探，虽然能够将这台大家伙的缺点暴露在诸多棋友面前。 可他失败的结局，好像却无法改变。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杨铮落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看着棋盘上所剩不多的棋子，他的大脑极速运转，他也好像在这段时间的摸索中找到了一条可以击败面前人工智能得大道。 而这条道，也是新手重视，高手容易忽略的。 那就是——“子力的较量” 84 不可能发生的 杨铮似乎发现了面前人工智能的“弱点”。 他也在寻觅着，寻觅着最佳进攻时机。 “真不愧是杨铮先生！”阿吉眼睛都看直了，原本他也和老周一样，认为杨铮的开局和中局，下的太过于毛躁。 但看到峰回路转的后盘，他也恍然大悟，明白杨铮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到对面大家伙的弱点。 这像是巧合，因为若不是杨铮程序员的身份，他也不会知道12年人工智能会存在着这么严重的bug。 若不是知道这个bug，他也不会更大胆去尝试寻找着对面人工智能更多的缺陷。 随着杨铮跳马横車，局面彻底逆转了开来。 中年男人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两手，以及最后杨铮吃掉老将的刹那。 他的眼神，他的心态全发生了变化。 “这是作弊…”他很想喊出来。 但他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杨铮，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此时就像是一把刀，不仅插进了他主导设计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核心，更是捅进了他的心脏。 “如果单从技术角度来说，你设计的人工智能象棋机器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杨铮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倒是先开口评价到。 这句话，也让男人瞬间清醒过来，他开始在嘴里念叨着杨铮只是运气好以外，就只剩下一些常见的开脱“词汇”。 譬如，你懂设计吗？ 你懂程序吗？ 甚至他还大言不惭得问着杨铮，他是否真的懂象棋。 然而，他的话，却让公园里认识杨铮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个熟知杨铮过往的棋友，他倒是一点没给这个中年男人任何面子。 他直言不讳的囔囔着，杨铮随手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职业选手级别。 听到这句话，中年男人先是觉得他在说谎…因为杨铮身上可没有任何一丝有关于高手的气度…就这样的普通男人，能教出职业棋手？ 可棋友们接下来的话，又让中年男人不得不相信。 因为杨铮的徒弟名头实在太大，虽然他的徒弟东东年纪不大，但越是年纪小的棋手，在很多精明的商人眼里，他们也越有价值。 而杨铮的徒弟，更是极具商业价值的，他也曾想接触她并让她作为自己设计的人工智能象棋机器人的代言人。 但最后又因为档期和其他的原因，只能遗憾的错过。 他自然也听说过，那个叫东东的少女棋手，有个师父特别厉害，只是业余棋手的身份，便能在象棋棋坛里横扫很多职业棋手。 他也没料到自己随便找的一个普通人，就是传说中的象棋高手。 他更是可以认怂，顺着杨铮的话，承认着错误，改进着机器。 可他心中却又有一股火，这股无名之火，让他刻意避开自己之前没有礼貌的发言，语气也虽然弱上几分，但眼神里依然还是不服气。 杨铮望着中年男人这模样，他倒也不意外。 而是又有些“挑衅”的说，他只需要十手，就能将死他精心设计好的象棋机器人。 这句听起来像是吹牛的话，却也让中年男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急忙堵死了杨铮的后路，让他证明如何十手将死人工智能，若是能，他道歉。若是不能，则是杨铮必须要对自己道歉。 他的这般霸道的言论，也让四周的棋友怨气更深。 那些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人，也在这句话过后，义愤填膺的要杨铮去将死象棋机器人为公园里的大伙出气。 老周倒是冷静，他听着杨铮能用的十步将死对面，他竟意外的没有觉得杨铮是再吹牛。 反而有些期待，似乎他也想从杨铮这里找到能打败人工智能的办法。 杨铮没有废话，直接码好了象棋，随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 他走出了新手才会走的十步绝杀。 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战胜许多象棋好手的象棋机器人。 却对着十步绝杀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一步步的，将自己送进了无尽的深渊。 是运气？ 还是人工智能本身的问题？ 老周没有想到，战胜了华夏99%职业棋手的人工智能，居然会败在如此简单的“十步绝杀”之下。 他好像一瞬间世界崩塌了。 也好像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努力，并不值得一提。 这种荒唐可笑的感觉，就像是一盆冷水，冰冷否定老周这一辈子的象棋成就。 杨铮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他也耐心解释着这个象棋机器人，其实装的是12年的版本，在12年这个版本里可是存在着诸多bug，算力也不如现在的人工智能高。 听到杨铮的解释，诸多棋友虽然不明白什么是bug，但听懂里面装的是12年的“老”科技。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骂声。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脸上除了震惊以外，便只剩下服气。 他并不知道杨铮曾是程序员，他所设计的app最开始也“巧合”的用的是和他一样的人工智能版本。 他只权当杨铮的推测是从无数实战中得出来的。 他也很相信自己的团队，毕竟自己的团队是自己花重金砸来的。 他们也只负责外观和象棋机器人红外扫描以及零件组装的设计。 至于最核心的技术与版本，也就他与一个老员工清楚。 再加上他也是心血来潮才来这间公园进行挑战。 泄密…提前知晓这种情况更是不可能发生的。 85 输赢的意义 人为什么一定要以战胜电脑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呢？ 杨铮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眼神里也多了几份迷茫。 在自己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后，老周拉着他说了许久许久。 他很好奇什么是bug，什么是版本，为什么自己能够利用bug轻松的战胜人工智能。 自己花了许久才给老周解释清楚，虽然自己用很简单的语言给老周解释，但老周依然没有听懂。 他只是焦急的问，他能不能用bug去战胜现在的人工智能。 杨铮想了很久，从理论上来说，老周这个想法具有一定的可行力。 虽然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象棋也好，围棋也罢，都已被人工智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人工智能以及电脑是无敌、无懈可击的“存在”。 但这个近乎于“神”的存在却也是人所创造的。 俗话说得好，人无完人。 本就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类，又怎么能创造出完美的“神”呢？ 细细想来，人工智能也是用“时间”堆起来的算力，它也会有着“极限”的缺点。 只要找到这个“极限”的bug，那么人类也可以像今天的杨铮一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击败看似强大的人工智能。 这么想来，对于那些把战胜人工智能作为自己人生终极目标的职业棋手来言，与其一味学习和模仿人工智能下棋的思路，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学习电脑知识几率更高。 杨铮点了点头，赞同了老周的思路，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周先是欣喜若狂，但很快，他又回归了平静。 或许，在他这漫长的人生里，他的骄傲，自尊，还有着那些一个个离开他的，同样骄傲的棋友。 他们绝不允许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战胜这个时代最强的“棋手”。 可老周的平静，也让杨铮回到家之后，久久没有入眠。 他躺在床上，忽然在想，战胜人工智能棋手，真的是棋手的终极目标吗？ 在他身边，听到最多的就是去战胜人工智能，说的人多了，他也下意识的认为，战胜人工智能是每个棋手的终极目标。 可事实真是吗？ 随着年纪的增长，杨铮似乎对于胜负的欲望也越来越平淡。 这种欲望并不是不在乎输赢，而是在尽力之后，对于输赢的执念弱于他人。 他更看中的是遇见不同的对手，去交上不同的朋友。 在这个人情越来越淡泊的世界里，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冰冷科技时代里。 情这个字。 或许要比赢这个字，更值得被人去珍惜。 可这也只是杨铮的一厢情愿而已，每个人的追求都各不相同。 有人追求名留青史，有人追求极致的赢，也有的人想着名利。 象棋也似乎因为这些有着不同追求与野心的人。 才会变得如此精彩。 今天也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在某知名的短视频app首页，上千万网民围观热搜第三的视频，纷纷直呼着不可思议。 因为热搜第三的视频，是一个青年棋手与人工智能机器人对弈的视频。 视频经过加速，还原了这个青年棋手战胜人工智能机器人的胜者棋。 与现实不同的是，这家人工智能机器人公司前身相当有名，是国内十年前的互联网企业三巨头之一。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这家互联网巨头虽说经过新老的交替，影响力不如以前。 但在人工智能领域，也相当有权威。 甚至比起天天象棋见和赵金鳞家的企业还有名。 可就是这样出名的公司，他们旗下主动的测试象棋机器人，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传的青年棋手虐的体无完肤。 有人质疑这是操作，毕竟自从象棋在互联网有了一席之地之后，无数象棋假大师层出不穷，他们打着卖课收徒的名义，割了不少梦想一夜暴富的韭菜。 但很快，真大师就出现了，他看着这个视频直说这个青年棋手他认识，还是在比赛中击败了他的业余棋手。 虽然他的出现，让这个视频多了几分信服力…但这个视频依然可信度不高，诸多网友纷纷艾特出鹏飞的社交账号，让他打假。 可没想到的是，鹏飞这个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直播看着这个视频，他居然也承认这个视频大概率是真的。 因为视频里的主角，是他的朋友。 也是一名棋力远胜过他的业余棋手。 他回答的很快，心中的五味杂陈，也被清晰的写在脸上。 他的回答，也让很多网友对着这个男人好奇起来。 不得不说，互联网是个神奇的地方。 也不得不说，有时间无聊的人也很多。 他们纷纷扒着这个青年棋手的身份，越扒，他们心中也越诧异。 杨铮，男，三十一岁，就职于花家棋社，职业是象棋老师，也是名副其实的业余棋手。 可他的履历却十分精彩。 教导出明星学员东东，作为职业棋手考核的评委，在木子杯以全胜的成绩，获得了首都赛区的冠军。 不仅如此，那家互联网公司的官方账号，也看到这个视频，请示完上级之后，更是坦然的承认这个叫做杨铮的棋手战胜了他们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 也因为他的出现，互联网上也掀起了一股讨论的热浪。 大家纷纷讨论着，人类是否能够战胜人工智能，也纷纷讨论着象棋的未来可能性。 也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象棋天天见，也趁热打铁的第一时间邀请着两位象棋大师，对着视频里的棋进行分析。 无数懂棋或是不懂棋的棋友，涌进了天天象棋见的直播间。 听着两位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他们简单通俗的讲解。 也放下了最后的疑惑。 他们也终于觉得这个叫做杨铮的男人，大概率下赢了一直压着象棋棋坛的人工智能，也大概率是华夏千年不遇的象棋天才。 可作为始作俑者的杨铮，却不知道这件事。 他还失眠，失眠的思考着何为胜，何为负。 何为象棋棋手的终极目标。 86 低头和抬头 当杨铮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机上多了许多未读的消息。 他还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大事，他匆忙的拿起手机，看着那一条条未读信息。 他的心却越来越平静。 他在昨日，也大概猜出自己与象棋机器人的一战，会被人放在网络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一夜成为名人。 可他也似乎并不在乎，因为现在的他，比起以前的他，思考的东西会更多。 平静，淡然有时候是处理很多突发意外的最好方式与态度。 在面对着许多人渴望的一夜成名甚至一夜暴富时，他的这份态度也注定他不会像是天上的流星那般，璀璨且又短暂。 今天是他的上班日，他带好了口罩便出了门。 一路上平平淡淡的与往日一样，可到了棋社，那些认识他的人，竟比平常热情了许多。 这种态度的转换，也让杨铮猝不及防的疲于应付。 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杨铮被问的最多的问题，便是他是如何战胜人工智能的。 他很认真的解释着，自己战胜人工智能只是一场侥幸，又说出了那个象棋机器人的版本缺陷。 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因为象棋机器人背靠着的可是国内顶尖的人工智能公司，他们又岂会用过期的老版本，作为象棋机器人的对战核心呢？ 这个问题，也让杨铮苦笑连连。 虽然杨铮在以前富二代老板眼里是一个没有情商只知道工作的“傻小子”，但他也毕竟在互联网公司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 对于很多技术层面还有公司运营方面的潜规则，还是略懂一二。 现如今，很多互联网公司企业，烧的都是投资人的钱。 说是回避风险，但是绝大多数公司也知道，投资他们的投资人想看到的是什么。 这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心术不正，只会“说”的企业家。 他们为了尽快的展现自己的研究成果，尽快的去市场抢占用户，除了压榨员工的时间以外，他们更偏向于“糊弄”。 研究新型人工智能，不仅需要大量的诸多成本，也需要很多的资金投入。 而免费公开的12年人工智能，则是成为了他们尽快赶工的首选。 反正这款象棋机器人，也就是糊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像那些卖课割韭菜的象棋主播，他们对于“难度”和“收获”二词，都有着一个直白的概念。 那就是不要太难，让老人有着一定的乐趣。 而当课产品有了销量，有了市场之后，在通过后续的“升级”，将之前的算力提高，从而达到最开始广告的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华夏有着诸多学习机连1+1都算不清楚却依然着急进入市场的真相。 可是杨铮越解释，旁人越是不信，他们也觉得杨铮有些不厚道。 不厚道的去藏着所谓能战胜人工智能的“绝杀”。 直到鹏飞的出现，杨铮才得以解脱。 此时的鹏飞脸上写满了疲倦，昨日他整晚都在与人工智能下棋。 当然他所面对的是21年的人工智能版本，就算他这段时间棋力有所精进。 但遇见新版本的人工智能，他依然没有招架之力。 这一晚上除了让他变得更加疲惫以外，也让他看清楚自己与杨铮的差距。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鹏飞却迫不及待的想与杨铮聊聊。 可心中虽然有着很多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但他也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杨铮，他倒是先开口问道：“鹏飞，你对人工智能怎么看？” 鹏飞沉默许久，才惜字如金的说道：“强。” 强？这个不算答案的回答，却也让杨铮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那你觉得呢？”看着沉默的杨铮，鹏飞反问着。 “我觉得人工智能，强的确是强，可他也远远到不了足以威胁象棋地位的地步。” 杨铮的话说的很诚恳，但他的话，让鹏飞有些摸不清头脑。 可鹏飞也不笨，他很快意识到，杨铮与自己的回答，恰好也是两种对待人工智能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也似乎想起，自己也曾听过杨铮的答案，那还是在他在国青队的时候，有一位不太出名的象棋大师，受他们教练的邀约前来当他们一周的象棋教练。 而那名象棋大师，自己也似乎忘记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在19年便早早过世。但那名象棋大师的棋，自己这辈子都估计忘不了。 因为那名象棋大师的棋，极其飘逸，就像画画一样。 他不但每一次出手落子简单轻快，他的思路更是像画画那般，细中透着几分大气的写意。 那一年，也恰好是自己惨败四国象棋大赛的那一年，作为失败者的国青队，因为这一次的失利，少了将近一半的青少年棋手。 而剩下的人，也有很多家长对象棋的未来并不看好，他们也在摇摆不定，看不清自己所从事的兴趣会不会成为自己成年后的助力。 但这位象棋大师，却又用他的棋，给所有摇摆不定的棋手看到了象棋的未来。 这位大师他很强，强到他应该是鹏飞目前为止见过最厉害的棋手，他的心性更是不争不抢，是鹏飞一直求而不得的心性。 他一人挑战所有人，而且用下盲棋的方式，在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便赢下了所有人。 这般不可思议的战绩，让他们这帮毛头小子，产生了莫名的向往。 他们想变得和这位象棋大师一样强大，他们更想去复仇。 但这位大师看着满脸兴奋他们，告诉了他们，如果一心只想复仇的话，那他们永远达到不了象棋的巅峰。 那时候的鹏飞作为队长，主动问着这位大师，何为巅峰。 而这位大师却反问着鹏飞，他觉得的巅峰是什么样的。 鹏飞思索片刻，觉得战胜人工智能才能算得上是象棋巅峰。 然而，这位大师听着鹏飞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着和杨铮一样的话，他还说着他心中的象棋巅峰是什么。 那便是低头棋盘，抬头天空。 87 哲学与人生 象棋大师的回答，无疑是将象棋上升到了一个哲学的高度。 如果棋手只是单纯的提升算力，似乎象棋就没有着任何能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若真的只单纯的以胜负去判断象棋的未来。 那所谓的传承…那所谓的精神，似乎也全都没有了意义。 象棋的未来也会从人与人的较量，慢慢变成人与机械…乃至于最后的机械与机械的较量。 若结果真是这样，每一个象棋手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只可惜，当年的鹏飞并没有思考到这一点。 他也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位象棋大师他的目标，不光是赢下眼前的这几十棋盘，还有着想要与天斗的野心。 不同年纪，看待事物的角度就是这样，那时的鹏飞曾一度将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象棋大师当做自己奋斗的目标与偶像。 当他在去年成为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象棋大师，他也曾去寻觅着这位给与他方向的象棋大师，当他得知，恩师早在几年前去世。 除了感叹世事无常，也尝试通过他人之言，了解这位象棋大师的生平。 这位象棋大师，叫林雪冬，是39生人，他的一生也颇为坎坷，在他60岁之前，他一直居住在一个贫困，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直到61岁才因为棋艺高绝，被年轻时结交的棋友邀请与当年的横行棋坛的国外人工智能交手。 他用十五步快棋将死对面，他也本该声名大噪，获得无数荣誉。 但他却又在赢过人工智能之后，急匆匆的回家收起了麦子。 他一共出山六次，每一次他都会遇见不同的对手，有着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也有着国内外知名的职业棋手，更有着被誉为当今棋坛棋力最强的棋王齐跃山。 这六次交手，他除了输给齐跃山一手以外，几乎全胜。 也因为他的棋力高绝，王不悔才破例的将他从业余棋手，提为象棋荣誉大师。 在他人生的最后二十年里，他也除了两次必要的执教以外，便一直待在他的家乡与麦子为伴。而那些知道他名字和过往的人，都称他为麦子棋圣。 就这样不贪图名与利，与世无争的男人，他又怎么会想着与天斗呢？ 那时的鹏飞，一直都不理解。 可直到现在，他与杨铮对话之后，他好像明白了，明白麦子棋圣，为什么要他不要忘记去看向天空。 或许是因为麦子棋圣看出了年少时的自己，杀性太重，想让他像太空一样淡然。 当然，这也只是鹏飞这个年纪的感悟，恩师已经逝去，当初他的叮嘱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也大概率会在自己三十，四十，五十乃至于更久远的人生，对他的话有着更不同的感悟吧？ 毕竟，说出这句话的男人，他的一生也浓缩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 杨铮看着若有所思的鹏飞，他也没有打扰。 他安静的等待着上课的时间，看着棋社里的人来人往，他也多了几分关于象棋的感悟。 88 习惯与逃避 自从学习机成为了不少棋社的主力教学工具。 许多象棋老师也乐得轻松，基本上除了答疑和讲解几盘他所认为是重点的对局以外，他们更愿意让学生自己练习。 可杨铮却是一个异类，他负责的班级足足有四十一名学生。 他几乎将每一名学生的姓名，下棋特点，对局时的优劣点，都熟记于心。 并且，他还能够因材施教，虽然他很负责任，但他却又因为严格，不被很多学生喜欢。 杨铮也能理解学生的想法，他不算一个资深的象棋老师，虽然他很努力，可他身上也欠缺了几分幽默感，导致于他上课的时候，给学生的印象就有些“死板”。 可今天的他，又成为了整个班级里学生崇拜的“偶像”。 毕竟，自己的老师可是“战胜”了无敌的人工智能。 孩子总是喜欢崇拜强者，尤其当这位强者做了常人无法做到的事后，他们也会想要去成为这样的强者。 今天的课，学生倒是没有捣乱，只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绰号叫小胖的小男孩，举手向杨铮老师，询问着有关于他与人工智能交手的事儿。 杨铮本不想回答，因为他胜的侥幸，若是没有测出那是12年有着缺陷版本的人工智能，自己想要测出人工智能的弱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可看着这个男孩真挚的眼神，他还是沉思片刻后，说出他对人工智能棋手的看法。 人工智能棋手，绝对不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包括现在战胜华夏围棋第一人的阿尔法猫1.0，也在后续与其他国家围棋棋手交战中落败。 这不但是因为自从人工智能出现后，各类棋类运动的职业棋手棋力突飞猛进。 更多的是他们与人工智能交手次数多了，也明白了人工智能并不是无死角的。 纵然现在网络上总是有很多人夸大其词的吹嘘人工智能的进化能力有多么逆天。 可事实却是，越是看上去逆天的人工智能，他们的bug或者说是缺点也越发明显。 人工智能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通过漫长的时间洗礼真正的做到全方位碾压人类通过不断训练和传承的各项才能。 但现在，它并不完美。 所以，战胜它依然会有着不小的希望。 虽然杨铮的解释过于深奥，很多年纪小的孩子并没有听懂他所说的那些bug还有短板究竟是什么。 但他们却知道杨铮再说人工智能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闻之色变，而是满脸的淡然。 小胖认真的回想着杨铮给他的回答，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我们人类不找bug，不找缺点，只凭借实力就一定赢不了人工智能吗？” 这个问题，也是杨铮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他也有着自己思索的答案。 “那不一定。” “因为，人也是没有极限的，” 杨铮好像没头没尾的说出这半句话，他微笑的看着台下更加迷糊的学生。 他说道：“只要人类有着不停前进的完整传承，人类的棋力也会跟着这些传承，而变得没有极限。这或许也是传承的一种意义。” 他好像自问自答，也好像在此刻，忽然明白了老周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战胜人工智能的原因。 他们害怕，人工智能的强大，让年轻一辈忘记了传承的意义。 …… 自从象棋机器人输给了杨铮之后，中年男人望着身前犹如废铁的机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没有不服气，因为自己设计的人工智能的确有着很大的缺陷。 不仅如此，机器人的核心版本更是因为缺陷很多，存在着诸多大小问题。 他是一个急躁的聪明人，他明白，如果自己现在去研制新版本核心，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研发成本，都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 就算他身后的企业愿意为他买单，他也不敢保证重新设计的象棋机器人，会有着比较稳定的市场。 毕竟，这个时代太快，市场很快，人类的喜好也很快。 但对于商人来说，快时代，也代表着普通老百姓的下限也会下降得越来越“快”。 他也本可以花价钱去套一个新的版本重新作为象棋机器人的核心。 可他又想起公园的那个青年男人，又害怕着自己花大价钱重新制作的机器人，又会被他轻松下赢。 他的胆怯，还有他的犹豫，也渐渐让他明白，他并不是不恨那个破坏他象棋机器人形象的男人。 而是畏惧多余恨。 他看了眼桌上的资料，桌上薄薄的一张纸，详细的记录着杨铮这三十一年来的人生。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每个人都很难有隐私，几乎人生中重大的过往与经历，只要想要深究，便可以查出一二。 但杨铮却不同，他的经历很简单，也很普通。 普通的大学毕业，普通的进入职场，然后跳槽下起了象棋。 若是真要说他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个男人，人生比较坎坷。 幼年丧母，成年丧父，毕业之后无依无靠。 而关于他什么时候学习象棋，师承是谁，这些关键的资料，却一无所知。 可越发这样，他的心中也越发畏惧，甚至一度出现想要逃避的念头。 对于他来说，人生最可怕就是你根本不知道对手的短板和弱点。 89 直面去面对 杨铮说的很多，很详细，他带入了自己的思考，也从中发现，不仅是老周，自己在真正参与人工智能棋手的讨论中，也会第一反应想要去想寻找对面的bug。 这是一个不好的出发点，但也是一个无奈的出发点。 在下一节课里，杨铮望着练习的孩子们，他也打开了学习机，调到了最高难度，开始对弈。 虽说天天象棋见不是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科技公司，但他有钱，学习机搭配的人工智能是20年版本。 对于这个版本，杨铮倒是没什么研究。 他耐着性子，带着探究的心，与学习机开展了一场真正意义的较量。 不得不说，人工智能的学习系统太过于强大，经过长时间，不间断的学习，人工智能每一手看上去不合理的棋，往往在中盘就能发出奇效。 或许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想得太多。 杨铮的第一盘棋输了。 原本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复盘这盘输掉的棋。 可当他正准备复盘这盘棋的时候，他心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叫他制止。 于是乎，杨铮又接连下了三盘棋。 最后依然是输。 可他的脸上却有着满足。 一天的工作时间，就这样，在学习机的辅导下悄然度过。 他也越来越发现，身为兴趣班的老师，工作累或是轻松，完全是取决于自己看待事物的态度。 现在的学生都喜欢宽松的学习环境，而他自小在高压的学习环境中成长。 也会一直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对的。 可有时候，他也不承认，他的教育方式不适合这个时代。 下班之后，杨铮故意绕了一条远路回家。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这条路了，他还记得他曾经其实是最爱走的就是这条远路。 那还是他上学的时候，为了能够放学后与小伙伴多呆一会，傻傻的他，总是会选择这条离自己家远，却离朋友家近的路。 然而，这段友情，却随着毕业之后，越来越淡。 他也越来越不喜欢走这条远路。 就像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现在却又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十多年没走这条路，路上的商铺换了一茬又一茬，记忆里深刻的小吃店，似乎也随着这条街的变迁而只留存在记忆里。 杨铮走得很慢，他好像想找寻着属于自己的记忆。 可是，这条路终究不是网红路，而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 也是华夏千万条路中最普通的路，这条路也除了住户没有变迁以外，什么都变了。 杨铮看着物是人非的眼前，他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又加快了脚步。 这条路，始终也不是属于他的路。 杨铮走的很快，也很着急。 他想甩开这条路，也想甩开曾经的回忆。 可是，他又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不止是因为，他发现了有人在下象棋。 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两人都不是寻常之人。 杨铮也算得上是一个象棋高手，只扫一眼开局，就觉得这绝对是一局不普通的开局。 下棋二人，一老一少。 老的大概七十上下，少的估摸着也和自己差不多大。 这两人下棋水平很高，开局都是飞象开局。 若只是普通飞象开局，也绝不会让杨铮多停留一步。 少的在飞象之后，走了一步跳马。 这一手跳马本应该看不出年轻棋手的水平，可他的双跳马，却让杨铮又多看了他一眼。因为杨铮今日与学习机下棋时，学习机的智能ai也是这般开局。 或是巧合？又或是模仿？ 总之就这样的奇葩开局，彻底勾起了杨铮的兴致。 老棋手下棋不稳，很怪。 为什么说他怪，因为在飞象之后，他的每一步都是得寸进尺的进攻。 就算炮打中卒被马换掉，他依然洋洋得意的喊着待会儿还得再将你一军。 年轻棋手看上去很稳，他的开局也看上去全是防守，但杨铮也看出了这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守，将会随着他中间的马的变动，而攻守转换。 老棋手果真如他所说，下一手炮打马，再得意洋洋的喊着将军。 然而他的结局，就是用开局威力远超其他棋子的双炮强行换掉了对面的无关痛痒的一兵一马。只所谓得不偿失。 围观的众人似乎都知道老棋手的棋力，他们并没有因为老棋手开局的莽撞，而多责怪他半分。 反倒是兴致勃勃的看着年轻棋手，似乎想要看他出丑。 可年轻棋手，似乎也料到了老棋手实力绝不简单。 他直接放弃开局铜墙铁壁的防守重新布局起来，这份壮士断腕的勇气虽值得老者称赞。 但老者的双眼依然有着一丝不以为然。 因为老者无论是地位，还是对战的经验，都要远胜对面那位看上去憨厚的年轻人许多。 他也不相信，对面的年轻人，真有外面传的那么邪乎。 连下一百盘而不败。 90 李富贵 杨铮少有遇见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棋手，纵观这一年来自己交手过得同龄高手。除了棋呆子和李三思以外，要么就是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将，要么就是上了岁数的老将。 似乎在三十到四十岁的这个年龄段里，华夏职业棋坛，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仔细想想，其实也很正常。 因为在96年，人工智能第一次战胜职业象棋棋手之后，无数媒体就对着华夏象棋或多或少带着偏见。 毕竟，华夏象棋可是第一个被人工智能所击败的华夏棋种，在90年代末期，它就是一种耻辱的存在。 可想而知，在那段时间里，愿意花时间花金钱去学象棋的人自然不多。 直到08年，华夏象棋入选了非遗，又成为了各大高校中高考的加分项，这才让它重新从某种意义上，成为华夏不少孩子兴趣班的后选。 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绝非是科班出身。 他的路子很野，甚至比李三思还野。 每一手看上去像是防守的棋路，实际上却又藏着粗糙的进攻欲望。 可这显而易见的进攻欲望却让老棋手又防不胜防。 杨铮默默地看着这盘对局，又听着四周对于二位棋手的评价。 他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老棋手叫李富贵，在自己学生时代就很出名。 他的绰号叫常胜将军，据说他在年轻时，就展示过他超强的棋力，三十岁便在正规比赛中胜过一位当年十分出名的象棋大师。 在街头象棋中，李富贵同样也是十分出名的业余棋手，不单单是因为他棋力高，年轻时候的李富贵就是一个二流子。 不仅赌棋，还喜欢设残局玩骗术，又被称之为伪君子。 因为玩赌，李富贵也是看守所的常客，直到他五十岁那年，他又因为设街头骗局进了看守所，在里面结识了一位棋力高绝，同样默默无名的工作人员。 在他的点化下，他回首看着自己这虚度的人生，有所感悟，最后倒是戒了赌棋，踏踏实实的重新做人。 也正因为这份感悟，李富贵在这些年棋力教比之前，少了几分江湖气。 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富贵下了这么多年的江湖棋，他的下棋风格也自成一派。 那便是“刁、怪、奇” 尤其在现如今越来越精进的棋力加成下。 他的棋，若是寻常的象棋大师，不多备上几个心眼，想要胜他绝非易事。 当年的杨铮，听过李富贵的大名，也知道李富贵下棋的实力有多么让人叹为观止。 可碍于李富贵之前糟糕的负面印象，杨铮一直没有机会与李富贵面对面的接触。 可命运有时候就这么巧妙，现如今，他终于有机会与传闻中的李富贵接触。 但却又是以观众的角度去旁观。 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好事是因为，经历了一天失败的杨铮，面对着下棋风格诡异的李富贵，没有太多获胜的希望，作为旁观者，他避开了可能失败的结局。 可坏事就坏在这上面，虽然他没有和李富贵真正的交手，但眼前的这一盘棋，却也让他的大脑在进行着无休止的“天人交战”。 但比起这个，更让杨铮在意的是，李富贵对面的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虽然已经判断出他是野路子出生，可这野路子男人走的可不是寻常的野路子。 他的路子，隐隐藏着一条杨铮所没见过的“道”。 91 创造力 这条道，是杨铮从未见过的大道。 若是真要冠上一个词语去形容，那便是创造。 近二十年来，无论是华夏象棋也好，围棋也罢，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几乎都很难出现像之前一样颇具新意的布局和开局。 不仅仅是因为老式开局胜率高，更多的还是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大多数也都是和他们一样，通过数据对比，得出的胜率最高的开局与防守阵容。 这也导致这二十年来，十盘象棋比赛中有八九盘，要不就是飞象开局，要不就是仙人指路开局，要么就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当头炮开局。 这三种开局，也将千禧年之后的象棋紧紧锁在一个固有思维的黑盒子里。 虽然在比赛进行到中局的时候，双方棋手都能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对对手的了解层度以及棋盘上算力，子力的较量输赢，让看上去无聊的象棋比赛出现一波又一波大大小小的高潮。 但归于固有思维的黑盒子约束下，象棋比赛，在近二十年来，起起落落的，也越来越不具备观赏性与创新性。 就算是被许多媒体所推崇的人工智能，他其实也是被困在固有思维的黑盒子里，只不过他的盒子要比大多数人类棋手要大，所装的东西也会更多。 然而，杨铮眼前的这个年轻棋手，似乎在努力挣脱着黑盒子的约束。 因为到了中盘，二人的较量已经到了他无法理解的地步。 一个送子，另一个还敢吃，本该一边倒的局面，却又莫名的保持着平衡。 他也仿佛看到了李富贵此时就像是一个拿着平衡棍，走钢丝的技人。 而年轻小伙又像是技人脚下的钢丝，看上去易断易折，实际上却又是坚韧结实的。 二人的棋，就像一副由两个互不相识的画家随性涂鸦的作品。 二人都在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还有锻炼多年的技艺，试图让自己成为主角。 但最后，他们所展示的才艺，却又相辅相成，成为了一副难以超越的世界名画。 之所以，说年轻棋手是在创新。 因为二人的棋进行到现在，随着李富贵一系列让人看不懂的华丽操作，现在的局面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而年轻人并没有像大多数人所选择的那样，让自己的“绳索”变脆变细，反而他的漫长防守，却让他的“绳索”越变越长。 这种前所未有的观感，不仅吸引了杨铮的注意力，也让四周陆陆续续的开始讨论着这个年轻棋手。 这个年轻棋手据说从乡下来的，来首都也是为了打工，平时也就在附近工地上班。 他好像没有太多的爱好，也就只有下象棋这一项。 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下了整整二百多盘象棋，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年轻小伙居然一场没输。 李富贵所在的这条街，虽说比不上幸福公园这个网红公园里的高手多。 但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云集的业余圣地，除去李富贵，也有着几个象棋老手。 然而那几个象棋老手，面对着这个年轻人，他们只感觉到自己在与电脑下棋。 没错，就是电脑。 杨铮听着四周的议论，他的脑海里不免的嗡嗡作响。 电脑，就是电脑。 在人类第一次输给人工智能的时候，人工智能并不是凭借着他的算力还有对子力的了解，而是凭着他中局一手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变招，才险中求胜，在快棋领域赢下人类棋手。 而它的拿一手变招，就是名副其实想要挣脱黑盒子的创新。 仔细想想，在90年代，电脑虽然算力胜过人类，但与现在相比，却又犹如龟兔赛跑的乌龟和兔子。 一只行动缓慢的乌龟，想要赢下兔子，无非就是天方夜谭，在童话故事里，兔子是输在懒惰。 但在现实生活里，懒惰的兔子是不会存在的，乌龟想要赢下兔子，除了脚踏实地不放弃，更多的还是得看他的选择。 对于赛道路线的选择。 所以才有现如今的一句话，那便是选择要比努力更加重要。 当然，眼前这个男人，又给了杨铮另外一种能让乌龟赢下赛跑的思路。 92 真谛 至于这盘棋的结局，好像在杨铮眼里已经变得不太重要。 他现在只有一股冲动，那就是与这个同龄人好好下上一盘棋。 李富贵赢了，他赢得不是在与他将死了对面，而是看到自己若是继续这么下下去，最后的结局负大于胜。 他很聪明的用孙子做借口，提前终止了这盘棋。 他好像有些输不起，但这盘棋除了少数人能看到是年轻棋手占优以外，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李富贵占优。 有几个输给年轻人有些不服气的老棋手，看着李富贵要逃，便拉着他，说自己帮他接孙子，让他强行下完。 在这骑虎难下的境地中，李富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杨铮。 “这位小兄弟…你来替我下。” 杨铮看着陌生的李富贵，他只感觉到幸福感想来的很突然…不真实的心里冲击，让他止不住的摸了摸脑袋。 “对，就是你，你叫杨铮吧？我听李大爷曾说起过你。” 李富贵一提起李大爷，他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因为他和杨铮共同认识的李大爷，他也和李富贵一样，真名叫李富贵。 可李大爷似乎那那都比杨铮身前的这个李富贵要强的多。 他是正规科班出身，象棋水平虽有退步，但曾经也是名副其实的象棋大师。 二李是相遇在市老年人象棋比赛中，二人曾看着相同的名字，不免感觉到缘分有时候真的奇妙。 最后的决赛，也是二李之间的战斗，虽然李富贵输给了杨铮的启蒙老师李大爷，但二人也成为了朋友。 在李大爷去远行寻找自己的梦想前，他也和这个同名同姓的李富贵二人聊了很久。 也从李大爷嘴里，他知道杨铮这个棋力古怪的后生。 而且虽说李富贵上了年纪，但是平时也喜欢刷些视频，对于昨天热点第二的杨铮，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杨铮绝对是胜过自己好兄弟的后生。 “杨铮？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听着杨铮这二个字，四周围观的人，都只觉得熟悉。 直到李富贵又说：“听说你下赢了人工智能，是真的吗？” 杨铮听着李富贵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下赢了人工智能。 “你就是杨铮？”同龄的青年棋手，他睁大着眼睛，和四周围观的人一样，拿出了手机，翻看着视频，对比着视频里杨铮的模样，最后又确定的说道：“还真是！” 看见网上的红人出现在大街上，起哄声又阵阵的。 虽然天色已晚，但所有人都被挑起了兴致，一个能下赢人工智能的棋手，他的棋力该有多么逆天。 李富贵见到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杨铮身上，他乐呵呵的站起来。 “来一把！” 杨铮本想拒绝，虽然他很想和这个男人来上一把，但他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个男人下棋。 可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的他，也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去与同龄棋手下棋。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刚刚的所悟所得，也让他想去尝试一把属于他的棋。 一把他两年前的棋。 93 盲棋 “俺奶说了，吃亏是福，她说，如果在外面下棋，只要遇见值得尊敬的高手，就一定把先手让给他。” 杨铮望着同龄棋手，将先手让给自己，先是不解，但听到他的解释，他的心中也莫名的对着同龄棋手的奶奶多了一分敬重。 俗话说，下棋如做人。 虽然没见过同龄棋手的奶奶，但也能从她对孙子的教导中，看出她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女人。 “你奶奶没跟你说，说后手会永远比先手少一手吗？” 杨铮忽然也玩心大起，他一边摆着棋子，又一边跟同龄棋手说着象棋的潜规则。 同龄棋手笑了笑，他憨厚了点了点头。 “说了，不过俺奶也说了，吃亏是福，笨鸟先飞的鸟，跑的慢的人，也未必会比那些天生就在路途中央的人，会晚到终点。” 杨铮默默地点了头，虽然同龄男人看上去文化程度不高，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但是他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也绝对是一个现实社会，稀缺的憨厚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铮先手持红，先是标准的当头炮。 而同龄男人，则是相同的顺手炮。 二人这一盘，志在试探。 由于双方都互相忌惮，这一盘二人都下的很慢。 “李富贵？你这老小子不去接孙子了？” 一旁的棋友看着观棋津津有味的李富贵，忍不住调侃到。 “别说话，下的正精彩呢？”李富贵也不在乎丢没丢面子，双眼死死的盯着这盘棋。 这盘棋的确精彩，虽然双方都有所保留，可杨铮的一手弃马，却让这盘棋的水平上升到职业象棋水准的高度。 在面对着这堪称天大的诱惑，憨厚小伙一反之前的常态，不管不顾，或者说他是在畏惧杨铮的后手。 然而杨铮看着他不吃自己的马，倒是逆向思维，围绕着“马”开始做着文章。 短短十手不到，杨铮就凭借着先手的优势，再加上憨厚小伙开局没有跳马而是走出的顺手炮的莽撞，又渐渐多上一手的优势，最后凭借多两手艰难的取胜。 这一盘，双方也都只是测了一个寂寞。 都没有测出对方真正的实力。 小伙看到自己输了，也不懊悔，他笑着露出了满口的大白牙。 “下一把盲棋？” 杨铮听完有些诧异，因为盲棋对于绝大多数的业余棋手，都是一项难度极高，也不是必须非要掌握的必要技能。 也因此，很多业余棋手都不会主动与人下盲棋。 哪怕就是实力一般的准职业棋手，看见下盲棋，也只会觉得头昏脑涨，不愿去多去触碰这玩意儿。 自己虽然盲棋小有所成，但看着这个憨厚的同龄人，他心中也隐隐觉得，对面这小子，绝对是一个盲棋大师。 他也多了一分冲动的欲望。 “试试吧。” 杨铮和憨厚的小子站了起来，把棋盘让给了别人。 正准备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比拼时，李富贵坐在棋盘旁，大声嚷嚷着：“你们别走，我要直播这盘盲棋。” 听到李富贵的话，二人也都停下脚步。 直播？ 二人都是性格淡泊之人，也不想抛头露面，但看着四周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 憨厚的小伙，反倒是提前做了决定。 “好，就让李叔叔来直播我们这场盲棋！” 杨铮听着憨厚小伙的话，他沉思了一会同意了。 94 海燕 杨铮竟选择了同意。 在他点头时，他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算不上是什么成功，优秀的人。 但他总是会说很多道理，比如他曾说过，强者往往是孤独的。 何为强者？他的父亲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只是看着他，说杨铮未来会成为一个强者。 杨铮曾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人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很糟糕。 得过且过的过，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的活着。 他也没有太多的欲望，一个月一万块钱的工资，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至少，他觉得现在的他，已经超越了当初一个月4.5000的父亲。 可转头来看，他似乎永远比不上他的父亲。 因为他父亲，才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用微薄的工资，养大了他，还给他留下了一套房。 自己不如父亲，哪怕自己真的能够在象棋有所成就，自己还是赢不过自己的父亲。 至少，他没有父亲能够忍耐，也没有自己父亲能够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未来会是一个强者。 可，现在的杨铮，他忽然决心要成为一位强者。 一位象棋领域的真正的强者。 他是喜欢象棋的，尤其遇见了对面这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人时，他更加坚信，自己不但是热爱象棋，他还想将象棋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因为这是个包容的时代，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在互联网上，你就能够将这一技之长转变为流量。 也可以将自己的一技之长，转变为自己的骄傲。 但这也是个最坏的时代，中年失业率不断增高，人人好像都变得逐利且没有信仰。 可这也是我们的时代，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勇敢的活着，勇敢的一往直前。 “那就开始吧。” 同龄棋手明显感觉到杨铮的变化，他这次没有相让先手，莫名的危机感也让他不再藏拙。 盲棋是他的强项，他自小就记忆力超群，因此他也决定，下一盘步数极其繁琐的棋。 他也有自信，自信着杨铮记忆力绝不如自己。 可他似乎打错了算盘。 虽然他的记忆力可能要超过杨铮，但决定盲棋的胜负因素，可不单单是记忆力。 还有棋力，子力，乃至于听起来虚无飘茫的气势，都是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 杨铮他的气势要比他强多了。 或许也是因为选择不同，杨铮选择的是没有退路的下法。 后手顺手炮似乎与他上一盘的选择一样，可后面的步伐，却又不一样。 杨铮似乎就笃定了这枚炮是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子。 面对着对面想要拉长战线的决定，他也做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正确应对。 前半场，李富贵复盘的有些忙手忙脚，因为二人说的太快，自己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他也在这时，他也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是真的老了。 这个时代，或许真如李大爷离开那时所说的一样，真的已经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刻。 95 飞翔 “你为什么不去考虑成为职业棋手呢？”杨铮和男人的盲棋下到一半，杨铮忽然出言问道。 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他苦笑的回道：“象棋能挣多久钱？” “能挣到多久钱？”杨铮听到这六个字，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象棋到底能不能在未来会和现在一样挣钱。 虽然现在的象棋已经成为了一个与互联网紧密相关的新型产业，无数棋友都蹭着这波热度，挣到了不少钱。 可谁又能知晓象棋棋手的未来？ 在十多年前，就算是象棋中顶尖的象棋大师，只要没碰上大型的象棋赛事，他们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两千块钱左右。 而且象棋这行业，若是不能一直保持在较高的棋力水平，那么到了中年，晚年，很多职业象棋棋手他们的日子也往往会过得很凄惨。 “哪怕象棋真的能让我一夜暴富，我也觉得这钱我拿到手里会不踏实。”男人又默默地说道：“像我这样的…既没本事也没文化的中年男人，哪怕知道自己靠着象棋真成为了网红，成为职业象棋手，我未来也说不准会守不住这份财富。” “你应该知道，钱这个东西，只有依靠着自己的汗水，还有自己的双手，以及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才会在将来花的踏实，用的舒心。” 男人虽然看上去和杨铮差不多大，他也虽然因为受教育程度不高，导致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好。 可他的话，却让所有棋友包括杨铮，都心有所感，心有所悟。 这世间…大多是以挣钱多少论英雄，可到了一定年纪，又会突然发现挣钱多少也好，英雄狗熊也罢，人生的好与坏，有时却又是平安健康，无病无灾为尊。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钱多反而有时会成为一个负担，一时的爆火，带来所谓的流量，也往往会以生活便利，出行方便为代价。 也因此，包括着李富贵也只是在棋盘上直播，没有用手机直播。 男人的话在引起共鸣的同时，也让这盘盲棋的走向，出现了细微的变动。 男人的记忆力很好，但他却又是极其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的人，他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不经意走错了一步棋。 这也让他的这盘盲棋，一步错步步错，只坚持了不到五手，他便无奈的认输了。 杨铮看着这个结局，他有些歉意，因为正是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才让男人分神输掉了比赛。 自己好像也有些胜之不武。 “再来一盘？”杨铮也不管天色以深，他看着男人真诚的问着。 像是赎罪，也像是意犹未尽。 而男人却抬着头，看着天上的夜色，他摇着头说：“不下了。” “明天还要搬砖呢！” 也不知道男人是在抖包袱还是实话实说，总之，他大概下的很尽兴。 他看着杨铮最后又说道：“如果我真的成为职业棋手了，我能像现在这样走得干脆？下的洒脱？” “象棋是热爱，但是我们始终要面对的明天的生活。” 96 花开少年 回到家的杨铮思索了许久。 他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自己身为一个人，好像在虚度着光阴。 他也好像理解了那些明明可以不用在乎人工智能，也不用在乎世俗流言的老一辈象棋棋手，为什么会选择将人工智能作为自己最后对手的真正原因。 那便是——他们并不想被这个世界所淘汰。 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也随着象棋不断的受到互联网的冲击。 现在的象棋棋坛除了被人工智能一直压一头的这个问题以外，最大的问题还是现在华夏象棋棋坛老年化越来越严重。 全国170多位现存的象棋大师，过50岁以上的居然占上七成之多。 不仅如此，随着赛事的不断增加，各种商业广告不断植入，广告方和资本方，也越来越倾向于选择年纪小的棋手作为代言人。 再加上老一辈棋手也不精通计算机和诸多社交软件，他们活的透明，活的清白，也同样活的没有商业价值。 这更导致很多年纪较大的职业棋手，他们到了退休的年纪之后，大多也都和李大爷一样，无奈混迹在街头棋局之中。 望着越来越陌生的世界… 望着那些视自己为累赘的儿女家人。 他们也想证明自己活过，并且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价值。 也因此，他们才会如此执着于人工智能。 自己不该去怀疑这些老年棋手的动机，也该去多从他们角度着想。 毕竟，身为职业棋手的他们，虽然现在老了，但他们也年轻过，也为了祖国，为了时代，为了理想，付出了自己大半生的岁月。 自己也应该有个目标。 杨铮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差的是一个目标，但他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给自己定下什么目标。 原先最开始的赢下木子杯，如今在自己眼里，并不是一个目标，而是如同喝水吃饭那样简单无趣。 随着自己的棋力不断增加，自己似乎对于胜负的欲望，也慢慢变低。 就像同龄棋手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自己好像并不能接受自己成为职业棋手。 因为自己只要成为职业棋手，自己就必须背负着更多的责任与“负担”。 自己也知道如今的自己，算不上最强，要是遇见强点的象棋大师，自己说不准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更别提人工智能，自己虽然在昨天胜过了象棋机器人，可在今天自己也一直输给了人工智能。 似乎是在逃避，也似乎是在抉择。 杨铮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才睡去。 等他醒来，看着满屏幕的消息。 他也明白，有些事是自己无法决定的。 既然无法决定，那就只能去勇敢的面对。 花家棋社门口，站满了人，虽然现在才早上八点，但每个人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任何的疲惫。 他们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手机，还有的手拿公文包，里面放满了一张张合同。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普通，却又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人。 而那个人，便是杨铮！ 97 何为棋 这些媒体本该在昨日出现，但在昨日，互联网上又出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震惊华夏的大新闻，那便是一位知名围棋高手，赢下了国外最出名的人工智能——阿尔法猫一代。 虽然他也是和杨铮一样，通过找寻bug的方式赢下了比赛，但他同样洗刷了多年前震惊世界的围棋耻辱。 这个足以振奋人心的大新闻，不仅让他力压杨铮，成为了媒体的主角儿，还让他的大名，第一次出现在新闻头条上，被誉为围棋的希望。 他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属于棋手的巅峰期。 虽然他的棋力算不上国内围棋的第一人，甚至前十都挤不进去，但他在昨日却证明了自己能做到第一都无法做到的事儿。 他也很聪明，提前就找好了运营团队，也凑巧的在杨铮出名的当日，发出了他胜利的视频。 虽然象棋的受众人群要比围棋多上数十倍，但好像围棋在很多人心中却又是真正能代表着华夏形象的“国棋”。 这也让杨铮阴差阳错的避开了昨日的采访。 而那位围棋高手，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男人，他知道这是个机会，所以在昨天，他表现得很出彩。 帅气的外表，儒雅的气质，再加上不卑不亢的处事态度，让不少媒体都心生好感，甚至觉得他也能代表着现代年轻一辈的围棋棋手他们的形象。 虽说是经过包装，但那位棋手也的确有几分本事，至少肚子里的墨水很多，典故也好，围棋知识也罢，捻手就来。 让不少拜访者也学到了不少有关于围棋的知识。 然而，杨铮他们倒是不抱有太多的期待。 视频里的杨铮，穿着很随意，他的相貌也不出众，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杨铮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个平凡的中年人，就算象棋现在地位有所提高，可象棋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依旧是之前“玩物丧志”的代表。 就算杨铮真的下赢了国内一流的人工智能，他能下赢国外的吗？ 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心中都对着杨铮还有他背后的象棋有所偏见，这也导致他们脸上虽然充满着激情，可在心理更多的还是期待着杨铮会出丑。 这病态的心理，想要转变，很容易，只要杨铮能展示出震惊他们内心的一面就足以。 可身为平凡人的杨铮，又怎么能真正的展示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鹏飞来的很早，他没有着急进去，反而在门口很远处等待着杨铮的到来。 鹏飞是一个很会玩流量的年轻人，他也知道这次是杨铮的机会，对于杨铮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上快一旬的男人，他除了敬佩以外，他更多的还是感激。 若没有杨铮当初点醒他的那一刻，他大概也会沉迷于直播，最后荒废自己的棋力。 也因此，他也想帮帮杨铮，至少，能让他在这风口浪尖上狠狠地挣上一笔。 金钱，仿佛成为了所有人追逐的目标。 流量，也似乎成为所有媒体人和普通人想要抓住的东西。 名利二字，无论放在那个时代，都容易让人疯狂。 98 何为道！ 杨铮望着密密麻麻的拜访者，还有身边不停出谋划策的鹏飞，他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无奈。 钱，又有谁真的不喜欢呢？ 就算自命清高的他，也知道生活不光是诗情画意，更多的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渴望挣钱，也明白，在这个时代，挣钱最快的方式就是成为网红。 他也知道鹏飞的收入，若是放在十年前，他肯定会羡慕嫉妒恨。 因为鹏飞一个月的收入就比自己的父亲一年辛勤工作的收入还要高。 他也比自己的父亲轻松，更是比自己的父亲要有个远大的前程。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杨铮，也明白，鹏飞也在挣大钱的路上丢失了很多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儿时听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在什么年龄段，挣什么年龄的钱。 他也忘记了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但他看着这群乌泱泱的记者和媒体，他不经在思考，自己这个年龄段，是不是该挣这份钱？ 在杨铮打量对面的时候，对面也在同时打量着杨铮。 平凡的面容，凌乱的长发，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位能驾驭人工智能的象棋高手，反而像是一个路人。 可他的眼睛，却让很多记者和媒体人都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那是一双如鹰的眼睛，眼神里有着一股莫名的杀气。 这股莫名的杀气，让他们又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猎物一般，只要不注意就会被他捕杀。 这双眼睛也是强者的眼睛。 杨铮在这一年来，与无数高手交过手，也或多或少的听过他们的故事，那些在象棋届算得上强人的对手，除了精进了他的棋力之外，还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自信。 而昨日的围棋高手，虽胜过人工智能，但他的眼睛却又异常柔和。 因为他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很少与人交手，而是一味的与ai交手。 虽说他的棋力可能要远超于很多普通的围棋棋手，可他因为少与人斗，而比杨铮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平和之气。 有人说，围棋是追寻平和。 象棋是杀伐。 这么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是因为围棋步数多，节奏慢，比起象棋来说算力这方面要复杂的多。长久下下去，对于智力开发还有逻辑思维能力的锻炼要远胜其他棋类。 二是学习围棋的家庭，大多要比学习象棋的家庭更宽裕的多。 围棋有时不像象棋，能自学成才的人很少，大多都需要名师指点。 而象棋作为市井棋的代表，下的局数多，或多或少每个业余棋手也会有着属于自己的心得与绝活。 再加上象棋学习成本低，他们就算知道自己未来很难成为象棋职业棋手，也可以更加容易的放下。 杨铮就这样一步步的朝着棋社走去，他听着身旁喋喋不休的鹏飞，他也在心中明白鹏飞的好意。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这一停，弄得鹏飞没有刹住脚步，直勾勾的撞上了电线杆上。 他揉了揉撞红的额头，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杨铮竟主动开口问道：“鹏飞，何为棋？又何为道？” 鹏飞听着这个问题，他也顾不上抱怨什么，而是沉默了起来。 99 刁难 何为棋？何为道？ 这就像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对于大多数普通职业棋手来说，象棋可能之前是热爱，但在很多时候却又只能说是养家糊口的工作。 大部分象棋棋手，他们之前的收入也就一千多块钱。 很多明明有着大师棋力的职业棋手，却又因为心态、年纪，性格等诸多原因，一辈子都无缘于大师段位。 很多路人看着没有希望的他们，也纷纷劝他们放弃这份职业。当然他们也明白，如果放弃，自己也有着很大的概率能找到一份比象棋职业选手钱多，事少，还有趣的工作，也能让他们有尊严的有底气的活着。 可他们却在思考之后，依旧坚持着下象棋。 如今，象棋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好日子，很多人风头一转又夸赞他们坚持，有着远见的眼光。 也纷纷劝他们开直播，成为象棋网红。 很多亲近之人，都幻想着他们能够鲤鱼跃龙门，在如今这个好时代，有着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 大部分棋手，听从着身边人的建议，尝试的开通了几次直播，随后他们又默默的关掉直播去选择继续下棋。 下象棋是枯燥的，也是特别花费精力和精力的一件事，练棋更是一种特别折磨的修行。 直播虽然能让他们在短时间提高收入，可同样的代价就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去练习。 明明下象棋在朋友和家人眼里，乃至于是在自己的眼里，都是挣钱的活计。也明明现在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挣很多很多的钱。 可为什么，他们宁愿愿意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而是去做一些无用功呢？ 他们知不知道，就算自己再刻苦，也很难获得象棋大师的段位，他们知不知道，就算自己在努力的提升棋力，他们下也不过人工智能？ 或许，他们知道。 但毕竟，他们已经下了数十年的象棋，无论是习惯，还是多年以来恩师长辈对他们儿时的教诲，都让他们明白，象棋就跟一句话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请问杨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学习象棋的呢？”一位眼尖的女记者，她发现了在马路对面的杨铮，她不动神色的拉着摄影师穿过了人群，来到了杨铮和鹏飞的面前。 她属于专职采访棋类新闻的记者，对于很多棋类明星，她一眼便能认出，这也导致，她在看到杨铮的同时，也认出了在一旁思索着什么问题的鹏飞。 她很聪明，没有单刀直入，用敏感的问题去作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而是用最简单也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学习”和“年限”问题作为开场。 这里不是在说她温柔，懂得进退，而是因为只有从简单的问题出手，才能让对面毫无防备的爆出些别人所没有的大新闻。 “我从小就接触象棋，但真正学习象棋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杨铮回答的很诚恳，这个回答若是放在熟悉杨铮的人耳里，这个答案是正确的，是真实的。 可这个答案放在女记者耳里，却让她有些不悦了。 只学习一年多的象棋，就能击败人工智能？这不但是天方夜谭的说法，这还是一个不诚实的说法。 的确，不诚实，女记者打量着今天的杨铮，从他的衣着打扮还有脚上的旧鞋子来判断，他的家境很一般。 用某知名导演的话来说，越是穷人家的孩子，越喜欢撒谎。 因为他们没有太多的试错机会，失败只能用谎言去掩盖，面对机会时，也只能用谎言去搏个机会。 杨铮这本该是坦诚的回答，在她眼里已然是一个穷人，想出位的回答。 心中虽然有些同情，但很快想要爆出大新闻的贪婪也掩盖住这份同情。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杨先生真是一个象棋天才！请问杨先生是如何战胜人工智能的呢？据我所知，当时你面对的可是国内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杨铮听着这个问题，看着满脸灿烂的女记者，以及越来越多的媒体。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首先自己大概率不是天才，像棋呆子还有鹏飞，李天道这类才能属于真正对象棋有天赋的人。 自己充其量只是占了老周的光，在这一年近乎于填鸭式的教育，才让自己幸运的胜过不少强人。 若无法将老周教会的东西，完全转换为自己的东西，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自己的棋力也就勉强维持在一线水平。 虽然有些妄自菲薄，但杨铮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达到象棋大师的水准，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份危机感。 不仅如此，女记者话中，他所面对的人工智能是国内顶尖的水平，也让杨铮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当时遇见的象棋机器人，可能外观还有创新性是国内顶尖水平，但人工智能内核这一方面，却又是很早以前，本该淘汰的水平。 他知道里面的门门道道，若是放在一年前，他会坦然的指出他所面对的象棋机器人，内核是12年版本，所以他才能在当时赢得那么轻松。 可看着围观的记者，还有着那个“虎视眈眈”的提问者。 他难得的开始组织着话术。 “首先我不算象棋天才，赢下人工智能也只能算得上是侥幸。” 女记者听着杨铮这干巴巴的回答，她急忙问道：“侥幸？是什么侥幸？是你找到了bug？” 女记者也算对人工智能有所了解，直到现在大部分能战胜人工智能的棋手，都是找到bug的棋手。 包括昨天，那位围棋好手，虽说他嘴里所说的是自己是凭借硬实力战胜人工智能。 可明眼人，只要分析对局，就能得知他在说谎。 虽然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在自己心中已经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但自己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巧妙。 只要他说他不是依靠bug，是凭借自己实力，那么他将会随着他的谎言，在之后的生活中，迎接着数不胜数的挑战，直至落败。 但只要他说，他是依靠bug战胜人工智能，自己只要顺藤摸瓜的问下去，无论他告不告知bug是什么。 他的言论也会在今天，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一场新的新的动荡。 100 不完美的回答 杨铮的回答，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完美的回答，但是相比于两年前的他，他的回答多了几分之前他所没有的情商。 这个回答也让在场很多采访者，对着杨铮又高看了一眼。 “难道你在面对人工智能时，没有发现它身上的bug，不…是问题吗？”女记者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不合身份，也不合时宜的问题。 可她的问题刚刚落下，她抬着头，竟从杨铮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悲悯。 这丝悲悯正是针对她刚刚提出问题的回答。 不仅她自己清楚，她身旁的记者更是清楚，这个问题有些强人所难…可他们虽然是这么觉得，也从心底鄙夷着提问的女记者。 但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心理却又无比期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鹏飞也在此时终于清醒过来，他更是听到了这个问题，虽然他的年纪不大，可他的人情世故还是强于常人。 他明白，这个问题若是杨铮回答的不好，不仅会影响杨铮未来的职业生涯，也说不定会让杨铮在未来的生活里，树下一位相当可怕的敌人。 你是否相信，一个脱口秀节目可以影响一支股票和万千股民未来的命运？ 你又是否会相信，一个无心的谣言，可以让一家创立几十年的良心企业，在一夜之间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而导致成百上千位的员工丢掉工作？ 这听起来十分魔幻，但这却也是现实。 这更不是无意，而是所谓的蓄谋已久。 祸从口出，沉默是金。 千百年来，老祖宗试图告诉后人的道理，却又在此时成为了歪理。 虽然在面对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上，的确需要很多人去发声，但前提必须是要有良知。 说话的人要有良知，提问的人也需要良知，解决问题的人更需要良知。 不然，还不如用沉默去面对。 这是鹏飞从学校里，从生活里学到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却好像对他身前的杨铮，并没有太多的启发。 他大概也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也应该知道，自己只要暴露出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的回答，说不定会被添油加醋，在今明两天改变无数人的生活。 “你会下象棋吗？”杨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着满脸期待的女记者默默地问道。 “会…”女记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她望着杨铮逐渐柔和的眼睛，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仅会下象棋，还会下围棋，相比象棋，围棋才是她的长项。 “你知道为什么，马走日，象走田吗？”杨铮又丢出了一个更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只不过，这个问题，不但没有让女记者愿意花时间去思考答案，反而让她感觉到一种屈辱。 没错，就是屈辱。 这份屈辱，不止是因为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更多还是她根本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觉得简单，觉得没有意义。 可她愿意花时间去想想的话，或许这个问题，值得她花上一周，一月，一年，甚至一辈子去寻找答案。 “杨先生，你要是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毕竟，我们还有观众都知道，知道现在的人工智能几乎是无可战胜的，也知道现在能战胜人工智能的棋手，大多都是找bug的普通棋手。” 一位看上去身形壮硕的男记者，他抽动着脸上的肥肉试图用激将法，让杨铮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杨铮看着这名记者，他摇了摇头回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们为什么要问出那个问题呢？” “我们只是想知道过程，也是想知道人工智能的缺点。”另一位拜访者看着杨铮松口，他又赶紧说道。 “你是想知道人工智能的缺点？还是想知道那家企业，不，国内所制作的人工智能的缺点？” 鹏飞有些看不下去，他走上前怒视着这些记者与媒体。 作为互联网上的棋类红人，他平时也会刷些视频，有关于昨日采访围棋名人的视频他也看过，大部分媒体问的都是些平和或是低姿态的问题。 可到了象棋这里，却又变成了尖酸刻薄的问题。 他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愤怒，愤怒着围棋和象棋的不对等，然而他的第二个反应，却又是悲哀。 悲哀着记者有些“崇洋媚外”，只抓住国内的人工智能问题，去踩一捧一。 虽然鹏飞并不知道杨铮所遇见的人工智能是残次品，但是他绝不允许，有人会恶意的，带着情绪去诋毁某件本该热爱的东西。 这份自小就培养出来的爱国热诚，也惊讶到了杨铮。 虽然现在这个时代，关于荣誉二字慢慢变得有些淡泊，可始终还是有着不少人珍惜着自身，国家的“荣誉”。 杨铮看着鹏飞，也看着那些蠢蠢欲动，心中或是震惊又或是愤怒，更或是不屑的采访者。 他看着身前的女记者轻轻的说出了他心中绝不算得上完美，却又深思熟虑的回答。 “因为马是苦命的。” “身为一匹马，它天生就得奔波，从白天跑到黑夜，又得从黑夜跑到白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奔跑，也只是为了天生的使命。所以马才会走日。” “至于象为什么会走田…”杨铮忽然想起了他遇见东东的那一天。 “因为象爱吃香蕉田。” 这个充满着童趣的答案，也让四周的气氛，慢慢的开始缓和。 “身为身强力壮的大象，它天生就比马有着很多优势。” “比如它虽然走的慢，可他的步伐快，也比如它可以作为象棋的开局，在第一手就能震慑住敌人…” “可象在棋局中后期，它却不能过河，不能给对面打出致命一击。” “可象在后期真的没用吗？” “我想不是的，因为象棋每一枚棋子都很重要，每一枚的棋子都各司其职。” “输赢，有时候看的不是你有多少子，他有多少子，而看的是你怎么利用你这有限的棋子，去创造一个对你有利的局面。” 101 区别 次日，有关于杨铮的采访又让他登上了短视频的热搜第二。 只不过，这一次，媒体将他写成了一个疯子。 有关于马和象的问题，他们至今都不愿意去思考。有关于象棋和人工智能的关系，他们至今也依旧存在着偏见。 昨日语重心长的回答，竟也让他们从心底感觉到久违的愧疚。 然而这份久违的愧疚并没有让他们去改变，反倒是恼羞成怒的，变本加厉的，开始抨击着象棋，还有杨铮这个故作清高的疯子。 只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制作象棋机器人的公司，看着这一面倒的采访，他们竟主动对杨铮发起了邀请，让他去作他们公司的象棋顾问。 还直言，只有像杨铮这样痴迷为什么的疯子，才能真正的去战胜十多年来，一直被视为象棋无敌的人工智能。 当然，他们热情的邀请，也被杨铮冷淡的拒绝了。 一个月五万块钱的工资，虽然充满着诱惑，但杨铮也明白，这份工资背后，定藏着超越自己现有能力的风险。 他的拒绝，除了坐实他疯子的名号，也让他成为了一个别人眼里的“傻子”。 一时间，无数嫉妒的，惋惜的，愤怒的职业棋手或是业余棋手，只要提起杨铮，都会下意识的加上属于他们主观的，刻薄的评价。 当然，也不乏很多聪明的人，他们有的去大公司门口妄图去挑战象棋机器人从而复刻着杨铮的成功。 可自从输给杨铮之后，那间大公司也花了大价钱重新的套用着最先进的人工智能，这也让那些准备不足的挑战者，无一例外的输得一塌糊涂。 他们虽然战胜不了人工智能，但他们也觉得自己能战胜杨铮。 这几日，花家棋社门口也聚满了数不清的象棋好手。 他们想一夜成名，也想一夜暴富。 可他们并没有等到杨铮，他们只等到了鹏飞。 鹏飞看着这群挑战者，虽脸上一片和气，但他也是打心眼就看不起这些游手好闲，总是想一夜成名的闲人们。 也因此，他倒是主动替杨铮接受了这些人的挑战。 作为一位自小就练习象棋的职业选手，他的记忆力，还有体力都远胜于常人。 不仅如此，他的心思也很细腻，并没有像别的职业选手托大似的，一人挑战数十人，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挑战。 而那些挑战者，看着身为象棋网红顶流的鹏飞，他们也来了兴致，争先恐后的与鹏飞交手。 但结局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身为象棋大师的鹏飞，在面对着这群大多数都是年轻的象棋爱好者所构成的队伍，他不但下的游刃有余，在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只简单的摆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陷阱，这些挑战者就会愣头愣脑的撞上去。 他也不由得想起了他以前在国青队的时候，他的第一任教练在教他们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时，所说的一句话。 而那句话正是——普通的业余棋手大多都是贪婪的，他们会急于求成，会急于将昨日在电视上，在报纸上所扫过的象棋知识以及象棋套路拼命地展示在今天的棋盘上，而不愿去思考他们所展示的象棋究竟是不是合时宜的，合场合的。 而职业棋手，他们更多的是克制，他们会克制的先去思考为什么，然后再去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最后决定的走出合时宜，合场合的决定一手！ 102 失望 他们绝不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成为职业棋手。 不仅是因为他们贪婪的天性，更多还是因为他们下棋没有天分。 下棋是需要天分的，曾有这么一位围棋大家说过，若围棋手在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为国手，那么他的未来…终生无望！ 虽然在如今，大器晚成的棋手是有，但终究还是凤毛麟角，只是少数。 象棋虽比围棋宽松，三十岁之前一事无成的棋手不在少数，甚至不少人到了四十五十才能真正下懂象棋，可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数十载，四十五十才明晓象棋的人，他们又能下多久呢？ 这群业余棋友，在鹏飞眼里，就算四十五十他们也下不懂象棋。 他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得知对面尽是这类货色，自己就不该出头，让这群人去撞上杨铮，让他们明白天高地厚。 可…他的这个念头刚出现，他又觉得是种罪过。 自己毕竟是象棋大师，也在很久之前就有着野心，想把华夏象棋带进世界的舞台，成为不输于国际象棋的大棋。 可为什么，自己在面对着这群庸手时会突然失去了平和的兴致呢？ 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鹏飞望着那群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依然不愿意放弃的挑战者。 他也开始思考着为什么。 自己的确是喜欢象棋的，这种喜欢并不是强迫，而是在自己第一次接触象棋的时候，自己就觉得这小小的棋子，充满着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魅力。 当自己识字之后，在看着那一枚枚曾经看不懂的棋子时，他就开始幻想着，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这些棋子，就是能够陪伴自己一生的部下。 可随着年纪增长，自己开始和同龄人下象棋时，他又发现自己其实不想只成为将军，自己想成为王，成为让所有人尊敬的皇帝。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市赛，省赛，全国大赛，他都以第一的成绩傲视群雄。 可当他成为王之后，他以为全天下再也没有能战的同龄对手，直到他遇见了阿吉。 阿吉就像曾经的他，也不同于曾经的他，他不但没有太多对于象棋的野心，他的棋也下的很纯粹，很有智慧。 本该碾压的棋局，随着阿吉还有他的队友出现之后，自己代表的华夏队第一次体验到了败北。 自己输了。 他就像一只狼狈的老鼠，低着头接受着全国的谩骂，缩在小小的房间里，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 直到他拿起了课本，看着课本上的《卧薪尝胆》的课文，他才拾起了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几年后，他再次遇见了阿吉。 这一次，虽然是平手，但他也并不在像以前一样，太在乎棋盘上的输赢了。 因为他也渐渐明白，真正会将象棋棋手视为正当职业的国家。 也就华夏这一个国家。 阿吉的队友，也充分体验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国家没有实力，也没有底蕴支持着太多人成为职业象棋手。 阿吉，虽然有着天分，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他大概也会为了生活放弃象棋吧！ 103 坚持的意义 一项运动是否能成为国际认可的运动，仅靠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是无法被世界所承认的。 或许也是因为认清这一点，鹏飞才会在今年很少提及让象棋成为国际大棋的想法。 他把希望不仅仅寄托在象棋协会上，还将希望寄托到商人身上。 商人大多是聪明人，他们能够轻易发掘出一件事物超越它本身的价值，也能够将生活简化，给他们的用户最大的便利。 虽说，国内的很多企业还有商人，他们面对商业，还有事物，并不擅长创新，而是擅长模仿。 可有时候模仿也是对新制度，新方式的学习。 只要商人能在模仿中做出稍微的改变，多动脑筋，能将模仿转为创新，不再只是一味的摘抄，那么说不定，那些被人诟病模仿的商人，最后也能找到一条充满鲜花与掌声的大道。 可若只是一味地模仿，一味地在模仿中不去加以思考，那么等待这些商人的，大多也都是一条有着尽头的死路。 象棋也在这一年，模仿着国外的赛制，进行着高强度的赛事。 除了本身的象甲，象乙，还有着亚运会这类顶级赛事，天天象棋见也打算模仿着电子竞技搞出俱乐部赛。 这种想法是聪明的，可这种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因为象棋选手年龄跨度太大了，现在能被称为是中坚力量的象棋选手，也都在四十五十上下。 作为消费主力的年轻人，他们也很难喜欢这么高龄的运动。 现在的社会始终还是快节奏的社会，每个人都急功近利，没有太多的耐心，时间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是完全是不够用的，朝九晚五慢节奏的工作时长，伴随着加班和责任，越拉越长，人们的审美，还有消费观念，也随着随处可见的，五彩斑斓的广告，还有那多到让人喘不过气的购物节，不断脱离原本的轨道。 生活很苦，很累，狼性文化的出现，也让现在的年轻人不断招收着责骂还有对失业的恐慌。 六十多岁再就业的招聘网站，和三十五岁失业的焦虑宣传，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莫大的荒唐。 似乎生活，也随着这些夸大的焦虑，变得没有意义。 可，仔细想想，生活其实也有着意义，也有着美好。 亲人之间的感情，恋人之间的爱情，朋友之间的友情，责任之后的成就感，还有当存够一定的金钱之后，获取自己或是家人一直期盼，想要的商品时，内心的满足感。 这些平淡总是被忽略的东西，或许才是大多数平凡人他们人生里最值得纪念的东西。 鹏飞好像端正了态度，因为他也遇见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十六七的模样，他只是路过，看着很多大人排队挑战另一个大人，他便也鼓起勇气加入之中。 这个男孩，接触象棋没有多久，也没有专门去练习过象棋，他的棋力更是差的不行。 仿佛除了他的态度还可以，他也好像一无是处。 可态度有时候却能决定很多事，比如你以后的成就，也比如你做出选择时的依据与思考。 更比如，影响别人对你的看法。 104 翅膀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对于某个行业的翘楚，普遍都抱有过高的期望。 他们期待着这些翘楚，能够拿下一个又一个荣誉，但他们却不期待这些翘楚，他们的待遇会超过常人太多。 虽然事实也证明了，大部分在某类运动或是某个项目能被称之为翘楚的人，他们的薪资待遇大多甚至都不如普通人，可他们却也因为极少数收入堪称为天文数字的同行，而被世人被媒体过度美化，从而失去了很多能直接改变命运的机会。 鹏飞之前在棋院读书的时候，就认识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50生人，八十年代就成为了象棋大师，因为不擅长语言表达，再加上他说话时有着浓浓的口音，也因此，他失去了很多能上电视的机会。 他的棋下的不错，是货真价实的象棋大师的水平，在全国比赛也是前八常客，可就这样的一个人，直到去年，他的收入也依然只有两三千块钱。 他是真正喜欢象棋的人，为了能下好象棋，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象棋上，这也导致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太多朋友，甚至连爱情都未尝拥有过。 鹏飞很敬佩这位大师的自律和专注，但他同样也觉得自己是永远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不但是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欲望也在增大。 更多的还是他已经沉不下心。 面对着这群挑战者，他以为自己能够下一天，可只是七八把，他就觉得有些乏了。 若不是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他想自己也坚持不到现在。 他对孩子十分有耐心，或许是因为老师的身份？ 又或是因为杨铮，他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 可这不影响他现在一边讲解，一边下棋。 这个只比他小上几岁的孩子，他很专注，明明他正处在该浮躁的年纪，可为什么他能比自己还要沉着呢？ 这盘棋明显下的时间有些长了，后面的人也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鹏飞皱着眉头，怒视着那群喋喋不休，不怀好意的挑战者。 他忽然，再这群挑战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错，这些喋喋不休的挑战者，多像现在的自己啊！ 而身前的孩子，却又像是以前的自己。 “你喜欢象棋吗？”鹏飞看着听着后面抱怨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孩子，他轻声问道。 “喜…喜欢”这个孩子明显已经被吓到，从他坐立不安的形态上可以看出，他想要逃。 可鹏飞绝不会让逃。 “你喜欢象棋什么？”鹏飞又突然提高音量大声问道。 这个孩子也清醒过来，他似乎不在畏惧，也不再在意身后的抱怨。 而是认真的思考之后说道：“我觉得象棋很有意思，具体哪里有意思我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我握着象棋的时候，心格外的平静。” “那你在乎输赢吗？” “输赢？”男孩听完之后笑了：“输赢？输赢谁不在乎啊？可是就算在乎输赢又能怎么样呢？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不过，只要努力的话，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技不如人吧？” 105 意义 每个人喜欢象棋的理由，可能都有所不同。 可每个人喜欢象棋的心，却又好像相同。 从七八十年代下象棋就是玩物丧志的代表，到九十年代，象棋好不容易被大众所接受，正欲成为华夏第一棋时，人工智能的忽然出现，又将华夏象棋打入谷底。 二十一世纪初，华夏象棋也迎来了可能是最受争议的时代，人工智能的强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得来自于国外。 南越对华夏象棋的重视程度，曾一度超过国内，四国联赛中，华夏小选手的惨败，又让不少棋友惋惜着，或是害怕着华夏象棋会后继无人。 直到现在，象棋的商业价值被发掘出来，无数年轻一代也开始学习起象棋。 可谁又能清楚着几十年来，一直被质疑，一直被怀疑的象棋人，他们的心情吗？ 当华夏青少年代表队惨败于南越青少年队时，已过古稀之年的象棋协会某位隐退的象棋大师，他在家乡免费的开办着幼儿象棋培训班。 他也不顾身体的不适，一直奋战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害怕着象棋会后继无人，害怕着自己这一代会是象棋传承的最后一代。 然而他多虑了，因为现在这个时代，是象棋时代。 每一个下象棋的人，不论他是职业选手，又或是业余选手。 无论他是否从事着与象棋相关的行业，只要他拿起了象棋棋子。 那他就是象棋和传统文化的传承人！ 鹏飞已经乐在其中，他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后，站着已经下课的杨铮。 他在问完问题后，又与身前的男孩下了两盘棋。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淡，他也收起了棋子，与少年相约着以后再战。 当他抬起头时，他也发现那些之前想要挑战他的人们，早已离去。 他更是发现，杨铮也在收拾着棋子。 看样子，杨铮也在刚刚的时间里，以强势的姿态胜过那些挑战者。 虽没有看到杨铮的对决过程，但鹏飞也看出了，他大概是以一敌多的方式，快速解决了那些半吊子。 他忽然又有些羡慕着杨铮，这个快比自己大上一轮的人，总是有着他没有的活力与执着。 以前他总是觉得杨铮有些固执，固执到有些不近人情。 他始终了弄不清杨铮下棋是为了什么，像他们这样自小学习象棋的人，从小老师还有家人就清楚告诉过他们，他们下棋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 至于传承和发扬文化，是他长大后，进了国青队，他的教练员告诉他的。 只不过，他也知道，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他对于传承并没有什么概念。 就算现在，鹏飞也依然没有太多的概念，不止是因为下棋下多了，除了胜负，除了段位，他的心中可能只多了些有关于世俗还有自己未来的思考。 而传承，光听着这两个字，他就觉得沉重，也下意识的想避开这两个字。 可现在他也避不开传承这个话题，当然，也不光光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象棋大师的段位，而是与刚刚那个孩子接触时，他也不免开始思考着象棋，还有自己人生存在的意义。 象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106 新与旧 “对了杨老师，你觉得是古代的象棋厉害，还是现代的象棋厉害？” 结束了一天忙碌之后，鹏飞主动邀请着杨铮一起吃饭。 杨铮本想拒绝，但想到今天鹏飞的确帮了自己不少忙，他还是同意了。 但他没想到，鹏飞居然会在饭桌上问起这个问题。 近几年来，关于古代象棋和现代象棋谁优谁劣的话题，一直都是互联网上热度较高的讨论题。 有棋友认为是现代象棋水平高，一是因为现代象棋比古代象棋多变，棋手数量也比古代象棋多，再加上人工智能的出现，现代人的思维模式也要强于古人。因此，他们觉得现代象棋的水平不止是高，还是远胜古代象棋。 可也有着相当一部分人觉得，现代象棋的水平还不如以前的古代象棋。 因为他们觉得虽然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比古人强，开局中局的多变性也比古人多了不少变化。可人工智能的出现，却让整个象棋，甚至包括围棋的美观性、逻辑性不断退化。 人们就像机器一样冷静，却失去了人应该有的创造力。 两派讨论者其实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现在象棋棋坛，也依然有着很多抗拒人工智能的老棋手，这些老棋手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们也可以通过自己多年来累计的经验还有就是一些珍藏的，不为人知的老棋谱，在如今高手如云的象棋届，有着一席之地。 鹏飞虽然是前一派的支持者，但他现在也想听听杨铮的意见。 杨铮没有过多的思考，他的回答倒也是出乎鹏飞意料。 “我认为一样厉害。” 鹏飞听着这个答案，他忍不住笑了。 “我觉得你开始学会了圆滑。” 然而杨铮挺早这句话后，他竟认真的重复着一样厉害的答案。 看着杨铮这模样，鹏飞也意识到杨铮并不是圆滑，而是就这样认为的。 “为什么？”鹏飞也来了兴致。 “你觉得人工智能，对我们影响大吗？”杨铮没有着急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着鹏飞。 “当然大。”鹏飞不假思索的回道：“正因为有人工智能的出现，象棋才会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一直走下坡路。” 鹏飞似乎怕杨铮不知道那段历史，正想长篇大论时，杨铮又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鹏飞听到这两个字，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去说着有之前有关于人工智能的东西。 “人们，始终爱看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较量。” “现在的象棋，缺的也是人与人的较量。” “古人可以为一子的决策，思考一夜不睡觉，古人也可以为了棋盘上单纯的胜负，在棋盘外也可以不断进行着较量。” “他们也不是为了单纯棋盘上的胜负而下棋。” “他们享受的是最纯粹，也是最有乐趣的过程，而那个过程就是看谁先机关算尽。” “而现在，人们追求的除了最强…更多的还是想通过战胜人工智能去证明一个他们也不知道的结果。” 107 手段尽出 现在的象棋也好，围棋也罢，越来越缺乏观赏性。 这个观赏性不止说的是棋盘上，而更多的是棋盘外。 人工智能到底对围棋象棋有影响吗？答案肯定是有。但影响真像是那些不懂棋的媒体所说的颠覆那样吗？想必远没有到达那个地步。 人工智能让传统的象棋围棋变成了算力的比拼，可象棋和围棋的出现却只是为了衬托人“智力”的比拼。 智斗可不是算斗能比拟的。 杨铮也在回答之中，好像发现老周其实早就看透了一切，所以他才会介绍他去残局大师那里进行修炼与学习。 街头残局，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智斗的一种。 明明看上去双方局势都一样，子力也相差不多，但无论你选那一边，布局的人都有办法可以将死你，或是走出个“和”字。 同样，街头彩棋，也同样是一个人与人智斗的过程，设局的人会利用人的贪婪，先让你赢上的小钱。然后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用激将法一局定胜负。 虽然这些对于现在规则越来越规范的象棋来说，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小道，也虽然这看上去也只是市井小民走投无路谋生的小聪明。 可也就是这一点点小聪明，才让无数棋友知道象棋原来这么有意思，也让象棋一跃成为全国人民最喜欢的棋类运动。 当然俗话说得好，嫖成空，赌对冲。 这些想要利用人性贪婪的人，往往自身也是贪婪的。心术不正的棋往往也下不到最后。 真正的赢家，也往往是那些坚守本心的，知道进退的人。 鹏飞思考着杨铮的话，他不免苦笑起来。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还有象棋协会那些自命清高的职业棋手，其实一直都在走一条错误的路。 他也意识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古人的道理。 这顿饭他觉得吃的很值，因为这一顿饭，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其实想要的是什么。 “就像那天我与象棋机器人下棋，其实也是一场智斗。”杨铮夹了最后一筷子菜，他仔细的说起了那天与想起机器人的比赛。 “当我知道它的内核是12年老人工智能版本时，我其实可以用最简单也是最明了的十步绝杀去将死那所谓的高科技。” “但我却想着再试试，试试他有没有更多的bug。” 杨铮一本正经的说起了那天的场景，这也让陷入沉思的鹏飞来了些许兴致。 “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bug？” “我发现一个不算bug的bug。” “既然人工智能是人制造出来的，按照现有的技术来说，他并不像科幻电影一样，有着独立的思考。” “反而，它也一切受制于人。” “在棋盘上，它的算力的确是无人能敌的，哪怕是12年老版本的人工智能，我不利用bug，也几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性。” “可既然是受制于人的，那想赢过他的办法却有很多种。” 杨铮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鹏飞最后说道：“如果你想成为象棋特级大师的话，就千万不要继续去模仿人工智能去下棋了。” “而是应该找到一条，你认为是对的路，一路坚持的走到最后。” 108 这就是现实 杨铮看的很通透，鹏飞却觉得他看的太通透，反而失去了很多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不过他也认真的听取了杨铮给出的建议，在回家之后，他看着自己家传的棋谱，在认真的做着抉择。 这几日挑战的人少了许多，一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的人多了，二则是，自从象棋和围棋出现了能战胜人工智能的棋手之后。 互联网也多了许多不少能号称下赢人工智能的网红。 其中也不乏杨铮认识的两个女网红，她们也挑战着不同公司的不同人工智能，从她们对局的细节来看，很明显她们身后绝对有着高人。 这个高人指的不仅仅是能找出bug的高人，更多的还是有着一定水平的象棋高手。 杨铮作为吃到螃蟹的第一人，虽然被很多人记住，但同样，因为这两个女网红的出现，他也被更多人所遗忘。 互联网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很多人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在互联网上昙花一现，可更多人，却因为自己的一个正确又或是错误的选择，从互联网上渐渐消失。 互联网虽说是一个虚拟的产物，但它同样也是一个能一夜暴富且不违法的好地方。 有的人选择回归现实，有的人选择继续沉沦。 对与错，是与非，在互联网上，并不只有网友能定义，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更能定义出自己选择的对错。 虽说杨铮选择了沉沦，可这个互联网好像并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他今天一天接了十几个电话，有知名企业找他代言的，有富商赞助他再来一把的，有诈骗重金求子的，还有就是当地电视台的邀请。 若是普通企业代言，又或是富商赞助，不太缺钱的杨铮倒是可以凭借着本心去拒绝。 可当地体育电视台热情的邀约，却让这个男人犹豫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因为他清楚，只要他上了那档节目，之后的麻烦事绝对少不了。 但他想起了那档节目的名字，他的内心在挣扎。 那档体育节目，不仅是他童年的回忆，也是他父亲最喜欢的电视栏目。 自己的父亲还在世时，所擅长的全部棋招几乎都是跟着那档节目学的，甚至可以这么说，那档节目，几乎贯穿了二十一世纪之前所有象棋爱好者的一生。 只可惜在二十一世纪初，这档体育栏目就被更新潮，更有意思的别的体育栏目所取代，成为了当年他父亲的遗憾。 可万万没想到是，随着象棋逐渐商业化，这档本该只是回忆的体育栏目，又起死回生的活过来了。 作为首播，他自然需要具有话题的人物，他也在深思熟虑后，没有先去邀请那两个女网红，而是先邀请着杨铮。 或许是情怀，又或许听着电话里那苍老的声音，杨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只不过他也提出了要求，那就是他想和之前父亲的偶像，也是自己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憨厚笑容，总是说着小朋友们，象棋不止是游戏而是人生的男主持人一起直播。 而电话那头的负责人，也同意了杨铮的请求。 109 坚持的感动 杨铮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儿时的偶像，或者说现在的他也如愿以偿的替父亲圆了一个梦。 他的父亲一直以来就有个愿望，那就是在电视里和面前这位儒雅的主持人下着一盘全国直播的象棋。 然而，这个愿望，对于当年的父亲来说，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上班族，又有什么机会，又有什么资格去上电视呢？再说他的棋力并不高，他的生活除了象棋，只剩下一片匆忙，他又拿什么去直播给全国的象棋棋友看呢？ 然而，他的儿子，却在此时替他圆梦了。 现在的杨铮，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在化妆师的精心打扮后，宛如一个成功的精英人士。 而他的搭档，似乎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太多变化。 他除了头发白了些，面容苍老些，一切都和记忆里的一样。 但有一点不一样的是，自从他的象棋栏目被砍掉之后，这位主持人也从他热爱的电视主持行业，转行去了幕后。 虽然在节目复出之后，电视台也想邀请他去台前继续主持着这个节目。 但他也到了退休的年纪，笑着说他不去了，他打算给年轻人机会。 可他眼神里也有着很多不舍。 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也让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渐渐变成了老人。 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时代给淘汰了。 这些年来，互联网越来越发达，像他们这样一本正经的主持人，好像也越来越没有市场。 尤其他还属于正经中最正经的那类主持人，也因为他太过于正经，他更是被很多年轻人所讨厌。 当然，他也讨厌着这些年轻人，因为他们嘴上，还有手机群聊天总是会带着一些让他讨厌的东西。 比如流行梗，比如互联网热词，在比如那些一半英文一半中文的谐音词组。 这些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不但是因为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不能曲解汉字的意义，更是因为他觉得这些梗，这些热词身后所带来的，是传统文化的沉没。 也因为他的价值观太过于正统，他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然而，正当他打算退休，打算陪着自己最热爱的象棋，一起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所遗忘的时候，杨铮的指名道姓，也让这个年迈的老人不得已的去接受着他最后的主持工作。 他也本可以拒绝，但他同样也和杨铮一样被感情和情怀所捆绑。 看着自己的节目重新被制作，他其实心底也有着念想。 只是，现在已经不被电视台大多数年轻人所喜欢的他，又有可能的会被全国观众重新接受吗？ 这似乎并不该他去想。 因为今天除了他，还有着电视台一位深受观众喜欢的年轻女主持一起主持。 他好像也就是一个花瓶。 一个被定义为“情怀”的花瓶。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花瓶，但他也想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让自己主持的人生，划上一个完整的记好。 至于接受不接受，还是由观众去决定吧！ 110 月有阴晴圆缺 初听到自己采访的是最近击败人工智能的杨铮，这位老先生先是有些愤怒。 因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击败人工智能的杨铮是在作假。 也毕竟，在二十多年前，他见过太多的青年才俊，象棋怪才，而这些天之骄子们，面对着越来越先进的人工智能，他们最后的结局都很凄惨。 而他们凄惨的结局，也让这位旁观者明白人终究是会变老的，而人工智能不会，它只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先进。 听说现在的人工智能已经击败了全世界所有象棋围棋好手，算力更是趋近于真正意义上的无限。 也因此，他也绝不相信一个毛头小子，能像视频一样，风轻云淡的击败人工智能。 可在他做人物背调时，他咨询过两位象棋届的好友，而这两位好友碰巧都和杨铮有过接触，从他们的评价中，杨铮似乎真有击败人工智能的可能性。 这倒是让这位老先生对着杨铮好奇起来。 初见杨铮时，他能一眼判断出这个小子绝对是一位刻苦的象棋高手。 因为他手上的茧很厚，基本上快要赶上下棋数十年的老棋手。 初次交谈，他也大致判断出杨铮属于一个老实，话不多的沉稳年轻人。 他喜欢沉稳的年轻人，尤其是在经历过巨大的打击后，还有着坚定信念与坚持的年轻人。 更毕竟，这样的年轻人才是他认为的社会中流砥柱。 虽然许多年没有主持过节目，可之前的经验，可不会随着时间而被淘汰。 熟悉的，各位亲爱的朋友们，我又来了。 似乎承载了他这几十年的岁月。 亲切的，各位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猜猜今天邀请的嘉宾是谁？ 好像又勾起了他之前充满着激情的岁月。 伴随着这两句二十多年前，每天都会说出的开场白。 他眉宇间的皱纹就像花儿一样盛开，他似乎找到了之前的快乐。 伴随着二十多年前的老bgm，杨铮就这样忐忑的登上舞台。 舞台下坐着大部分都是中老年朋友，他们有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更多的还是那些听着节目复播后，从全国各地，五湖四海聚集的老观众。 他们好像也随着这档节目的离开苍老了许多。 可他们大概也有着和以前一样，期盼，快乐的心情吧！ 老先生看出了杨铮的忐忑，他竟主动的走上前，提前和杨铮握手，和善的化解了他的紧张。 一时间，摄像师还有稍微年轻点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因为他们想不到，一向老古董的老先生，居然会有这么和善的一面。 杨铮也被老先生这一手触动到了，他用力的双手握着老先生的手，坚硬的触感也让他感觉到了老先生手上有着厚厚的老茧。 他也猜出来了，老先生绝对不是一个不懂棋的人，也绝对和记忆里一样，是一个真正的象棋高手。 节目也终于开始录制，基本上和其他访谈节目一样，是一问一答的模式。只不过老先生问的问题，与大部分年轻主持人相比倒是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平和。就像是和家里长辈聊天一样自然，这种温柔的气氛，也让杨铮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他说起了自己的年纪，自己的职业，也说起了自己只不过是侥幸才赢下那看似不可战胜的人工智能。 他更是说起了自己和他已经过世的父亲曾经的回忆，他说，他们是看着老先生节目成长的。 也可以这么说，老先生其实也是他的象棋启蒙老师。 他真诚的回答，也让老先生心里不免多了些感叹。 他感叹着世事的无情，感叹着生活的沧桑，感叹着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离开这档节目后，他的“朋友”们居然还在挂念着他。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他不是喜欢“老”，也不是不愿接受“新”，他只是怕自己的老朋友们，不愿意去接受“新”。 他们啊，似乎也在二十多年前等着自己，他们啊，似乎也在二十多年前，伴随着——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下次再见，而一直等着自己回来。 111 人有悲欢离合 老先生不知不觉中眼睛里含着泪花，不但是他，听到杨铮父亲离世之后，不少现场观众的眼睛里也多了很多情绪。 想想每个人，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面临着生死离别，不只是自己的，还有家人与朋友的离别。 钱虽然可以买来一流的治疗设备，一流的病床服务，乃至于一流的手术方案。 可在这世间，钱也买不来生离死别的自然规律。 每个人终会死亡，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又无论是伟大还是渺小。 死亡之前，人人却又是平等的。 但死亡也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的存在会消亡于这天地间，也毕竟，人的这一生会因为他这辈子的所作所为，而活在每一个知道他闪光点的人——他们的记忆里。 而杨铮也用着自己回忆的方式，让他那默默无闻，平凡的父亲，活在所有认真观看着这档节目的中老年观众他们脑海里。 似乎在每个上了年纪的棋友他们的人生里，都会有着一位和杨铮父亲一样的朋友，他们会为着家庭，为了让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每天奔波，虽然他们或许都不太富裕，但他们脸上也从来不缺乏笑容，而这份笑容也同样不仅仅是他们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更是他们对自己能够痛快活上一世的感恩。 生活再苦又怎么样呢？ 命运再不公，抱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既然已经知道过去无法改变，又为何不在现在去痛痛快快的拼搏一把呢？ 也虽然杨铮的故事在很多年轻的工作人员眼里，只是一个平凡的故事，甚至平凡到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 可这世间，却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它本身就没有任何的价值。 在谈完了杨铮的过往，老先生也好奇起杨铮为什么能击败人工智能。 虽然在之前杨铮通俗的说是利用游戏bug，但他也好奇，自己这么多象棋好友，他们穷极一生去研究，最后好像除了将自己的棋风变成“四不像”以外，就没有着任何收获。 而杨铮想了想，又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答案。 他说，自己之所以能利用bug去战胜人工智能，更多的是，他从来没有将人工智能作为自己真正的对手。 他也阐述了之前对鹏飞说的话，他觉得人工智能虽然算力接近于无限，但他却少了人的“性格”。 俗话说，性格决定成败，没有性格或是风格的人工智能注定是失败的。 因为它除了算力强大以外，它也是具有可操纵性的，只要设计者和操作者愿意，人工智能也可以输给一个完全不会象棋的人。 然而杨铮的这席话，却引起了现场很多观众的质疑。 也毕竟…在很多人心中视为神明的人工智能，在杨铮的嘴里却只是一个可以操纵的象棋工具。 可事实似乎也正如杨铮所说的那样，现在人工智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可以被操纵的工具。 一时间，很多将人工智能视为目标与信仰的象棋棋友，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考着象棋和人工智能的关系。 也在同一时间，那家老牌公司的新型象棋机器人，也开始进行着它的第一次测试。 而工作人员选用的测试对象，却是许久不见的“孙大圣”！ 112 制止 主持经验丰富的老先生，虽然震惊于杨铮的理论，但他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观众。 他倒是反应过来，立马制止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此时的老先生，心中尽全是后悔与自责。 他没有怪杨铮语出惊人，而是怪自己问出的问题太过于刻薄，他就像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眼神，心理，还有良知，都在备受折磨… 一个善良的人，往往会因为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 老先生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也因此，他低下的头，满是懊悔。 杨铮望着老先生，他也知道自己这“离经叛道”的言论，注定会在节目播出之后，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还说不定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可他早在去年就发现了，很多棋手因为太执着人工智能这个工具，从而失去自己的人生。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现在一片混乱的棋坛。 或许，这也是王不悔之所以在临终前，把自己珍爱的老棋谱交在杨铮手里的真正原因吧！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王不悔没有做到，可杨铮却做到了。 同样，那些年轻的工作人员，虽然很多都不懂棋，甚至连下都不会下，但发达的互联网的今天却每日都在给他们推送着有关人工智能的一切。 似乎人工智能从工具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宰，也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但它的本质却很少有人愿意揭露，反而将人工智能树立成人类的对手。 虽然这个说法不一定是错误，但太过于执着去将他视为对手，往往会错过生活本该有的美好。 杨铮的话，也点醒了他们，他们也一直有些盲目的崇拜着人工智能和越来越发达的科技，但现在，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身边他们经常忽略的东西。 这档节目，在播出之后，改变了很多的人生，也同样改变了杨铮。 他在节目播出之后，一时间被很多人网络攻击，他很明白，这些攻击他的人，大多都是些指着人工智能发家，却没有任何技术的新兴科技企业。这些企业除了推销他们性能低劣的人工智能衍生物以外，就只剩下互联网营销，自己断了他们的财路，被抨击也是正常的。 但网络暴力，对于心智成熟的杨铮来说，并没有达到他所需要重视的地步，他还觉得这是一种特别幼稚的行为。 但网络之所以强大，并不指的是他可以通过攻击或者信息轰炸的方式去影响一个人。 而却能能影响那个人周边的所有人。 杨铮有很多学生，他们选择毅然坚持着杨铮的言论，因为他们相信杨老师的为人，也相信杨老师所说的那句，象棋的未来始终是人的那句话。 可他们相信又如何呢？ 随着互联网上言论逐渐一边倒，各种诋毁的言论层出不穷。 有人说杨铮赢下象棋机器人是一场营销。 有人说杨铮根本不会下棋，他只是通过作弊的手段才在木子杯拿下了第一名。 更多人开始说起杨铮的人品。 明明互相不认识，却因为道听途说，变得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仇人。 似乎也因为互联网的原因，杨铮的生活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113 荒唐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今天的杨铮本该是正式成为职业棋手的大日子。 但因为互联网上近乎一面倒的负面评价，杨铮竟然从最后的正选名单中被强制剔除。 到手的冠军不但没了，就连杨铮的事业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花家棋社的老板将杨铮请进了公司，他先是安慰着杨铮，要他不要在意互联网上的言论，自己是相信他有这个实力的。随后，他也进入到了正题，那就是委婉的说着，互联网上的负面言论，也影响到了公司的正常运行。 当杨铮以为自己要被开除，就像两年前一样时，花家棋社的老板忽然话锋一转，提出了他的建议。 那便是他要杨铮重新与象棋机器人交手，在电视媒体，互联网的见证下，展示着自己的实力。 而杨铮听着这个选择，他默不作声，过了许久，他无奈的做出了选择。 走出棋社的杨铮，忽然发现现在原来已经到了秋天，九月底的风有点凉，吹的他的心也很凉。 每一个成年人，都要在他成年后的人生，去做出很多无奈的选择。 杨铮原本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随着自己棋力的增进，而变得越来越“自由”。 这里的自由不仅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而是能不用做出那么多选择。 可自己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自己不辩解的人生态度，而变得必须要做出一些选择。 他也开始忍不住埋怨起自己，他好像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平平淡淡的接受采访不更好吗？ 但很快，这股对自己的怨气，也化为了他很少出现的愤怒。 他愤怒的不是那些抨击他的人还有那些质疑他的声音。 他愤怒的是自己，自己不知何时起就变得畏手畏脚，甚至还不如前两年离职时的干脆利落。 明明自打学习下象棋以来，自己交手过的高手不计其数，也从这些高手中学习到了很多有关于象棋还有对待人生的各种态度。 然而，在面临老板给出的选择时，他竟然会犹豫。若是说比较别的他并不擅长的运动，他犹豫倒是人之常情，可在面临着象棋的抉择，他犹豫就显得极其不正常，毕竟，他现在最擅长的下象棋。 任谁都能看出，这次的交手，绝不像上次那般轻松，或许还有可能的是这一次他要面临的对手是真正意义的人工智能。 可他也应该不去畏惧，更不该去犹豫，而是应该展示着自己身为象棋手的全力。 哪怕国内对战人工智能的胜率几乎为0，哪怕这是一场必输的比赛。 自己也应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杨铮暗淡的眼神，逐渐有了光彩。 他似乎变得和两年前一样，一样充满着自信，还有不知何为畏惧的勇敢。 他不会输，因为他是人，一个聪明的人，一个热爱象棋的人，同样也是一个看穿人工智能本质的人。 身为一个象棋棋手，算力和棋力自然十分重要，但古人也告诉了杨铮很多道理。 其中至关重要的道理，便是决定最后棋局胜负的往往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 比如勇气，比如智慧，再比如对对手的了解。 114 蚂蚁 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甚至有时候渺小到只能通过用妥协的方式去适应着这个残酷的社会。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却又是无穷的，他可以凭借着一腔热血去改变社会，改变时代，乃至于改变整个世界。 杨铮他的力量很渺小，渺小到强大的人似乎都可以算计他，利用他。 一般而言，知道自己力量渺小的人，都会用逃避又或是沉默去度过他本该平淡的一生。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可他却又似乎是个怪胎，总想着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去改变一些他看不惯，以及他所认为的错误的事情。 似乎，他父亲之所以选择平淡的一生，就是为了让他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成为一个出色，正直的男子汉。 他不会逃避，也没法逃避。 毕竟，人这一生，短短数十年，逃避是永远无法解决问题的方式。 当满腔热血配上聪明的头脑。 似乎也没什么能阻挡他。 回到家的杨铮，开始思考着对策。 被下了最后通牒的他，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去准备着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一盘棋。 他深知，现在的人工智能并不完美。 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人工智能，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一定问题，就像软件，游戏的版本更替，都是在弥补着之前工程师发现的问题。 08年之前的人工智能，并不在杨铮的思考范围。因为08年之前的人工智能，人类棋手与它们的胜率基本是37开，虽然输多，但也有一战之力。 而决定很多象棋棋手命运以及改变很多象棋棋手思维方式的转折点，就在08年出现国外的某款人工智能。 据说，那一款人工智能用穷举法，算尽了象棋所有会出现的组合，并且也算出所有对应的应对之法。 几乎从那个时刻开始，人类最杰出的象棋棋手，在面对着人工智能时就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当然，也有人说是从1997年开始，象棋就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但1997年是人工智能对战国际象棋，并没有严格意义上与华夏象棋对弈，所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既然知道节点，杨铮倒是通过互联网，找到了当时极其出名的一场对局。 当时与08年人工智能对战的是华夏宝岛的一位棋手，虽然只是一级棋士，但诡异多变的棋风，让他在华夏全国范围内，都能算上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高手。 杨铮反复观看着录像，开局双方倒是常规，但在打中局双方进行换子的时候，人工智能强大的算力就开始走出一些“怪招”。 而这些怪招，看上去是像给你送子，实际上暗藏着致命的杀招。 它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虽然看上去只有一点，但随着夜色的推进，点会出现的越来越多，直到连成线，线又会形成面。 在这一手一手，一点一点的交错中，慢慢的，漆黑的夜色，将会被繁星点亮。 而仰望着星空的人，则是会随着这浩瀚无穷的宇宙，渐渐迷失自己的双眼。 甚至人会察觉到自己与宇宙相比其实就像是一只蚂蚁那般的渺小。 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115 撼大树 可就算是渺小的蚂蚁，它们也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梦想。 杨铮研究了整整一晚上，他也渐渐发现了人工智能虽然算力超越常人很多。但它也同样会受到棋盘格子和棋子的局限，在前期布局上与人类棋手差距不大。 而象棋严格意义上并不算一个绝对公平的运动，红子先手的优势是天生的，虽然后天可以通过算力还有棋力去弥补。但在开局，多一手始终就是多一手。 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红方先手的布局，自己的棋风更擅长后手布局防线。 如果面对着高等级的人工智能，自己这极具特色的棋风，绝对是棋手的劣势。 想赢就必须要先手。 这是他初步判断的结论，可想在一周时间，成为国内最顶尖的攻坚手，无疑是天方夜谭。 渐渐浮躁的他，和鹏飞打完招呼之后，就登录了他的账号，与国内最顶级的人工智能交手。 他一共下了两盘，一盘后手，一盘先手，虽然都是输，但后手的他，明显输得要好看点。 他第一次点开了软件自带的复盘，开始跟着人工智能学习。 不得不说，现在的专业复盘系统，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基本上都是落子推算胜率的模式。 比如开局的当头炮，人工智能给出的胜率是57%，而开局仙人指路的胜率，只是41% 这就是大数据分析的结局，从开局那一秒开始，人工智能就会选择胜率最高的走法。 这种只选择胜率高的下棋方式，大概也是国内不少人工智能的下棋方式。 或许也因为象棋有着太多条条框框的规则，所以国外的人工智能并不适合国内的象棋模式。 就像阿尔法猫二代，也就是下赢国内围棋冠军的人工智能二代，它在诞生之后，完全没有使用过任何棋手棋谱的数据，它的学习，也只是不停的自我对弈，从中找到不足，而它最后的实力竟到达能战胜之前所有阿尔法猫版本的地步。 杨铮虽然感觉到自己也可以像阿尔法猫一样，从自我博弈中不停的学习。 但时间并不等人，他只有一周的时间，他也必须要选择一条最节约时间与精力的方法。 苦闷，还有枯燥，这就是每一个将象棋作为终生目标必须要经历的道路。 杨铮也在一盘盘复盘中，潜意识的开始模仿着人工智能下棋。 他一直都在选择胜率最高的走法，而他的人工智能对手也是和他一样的选择。 当两条看上去胜率极高的下法碰撞在一起，棋面自然就变得不太好看。 尤其是中局，二人看上去都是在各下各的。 也就到了决胜的后盘，二人之间的差距才会慢慢显示出来。 就算自己选择胜率最高的一手，对面的人工智能却似乎还能选择胜率更高的下法去阻止。 但攻击方明显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尤其是象棋这样的棋子越下越少的棋种，攻方的优势会更大。 果不其然，五手过后，杨铮就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可这胜利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而是属于大数据分析。 似乎，只要选择将人工智能作为象棋老师，那么人类就好像变成了一只提线的木偶。 无论是棋路，还是棋风，永远都没有着自己的风格。 116 看似绝路 孙大圣忽然觉得，华夏科技的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就论身前这尊象棋机器人，无论是它内核的算法，还是外观模型的精细程度，都不输于他在岛国精心运营几十年的人工智能产业。 若是继续任他发展下去，华夏的人工智能领域，说不定不出十年就能坐稳世界一流的位置。 他也有些后悔，后悔着自己当时不是为了国际象棋世界大赛的名额而移民海外的话，就凭着自己的经商能力，想必现在的科技巨头产业，也会有着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他叹了一口气，也觉得只是触景伤情，太想着能落叶归根，才会这么觉得。 现在的生活，他很满意，不仅指的是他现在的生活富裕，衣食无忧，更主要的是他还找到了自己旧友“棋圣”，他的传人。 虽然自己的孙子不成器，在职业考核中输给了华夏本土的棋手，但棋圣的传人，她似乎就跟棋圣一样，是为了象棋而生！ 无论是天赋，记忆力，算力，她都不输当年的棋圣，甚至要高于同年纪的老周。 只要精心培养，她未来的成就绝对要高于自己，甚至能达到人工智能的程度。 至于现在的年轻一代，不论是华夏，还是世界范围内，孙大圣可没几个能瞧得上眼的，他只觉得现在的年轻棋手，太追求人工智能胜率，没有着自己的特色。 这也导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沦为人工智能的奴隶。 “孙先生，你看这次测试结果你还满意吗？”说话的是和杨铮有着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 他比之前见面时要沧桑了许多，失败并没有让他沉沦，反而让他第一次正视着自己的工作，并且他还想要做到最好。 或许杨铮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人对生活的态度，但他可没有收获到善意，反而收获的是满满的恶意。 “没有问题，技术过硬。”孙大圣的话虽然不多，但从他的眼神来看，他倒是十分满意这间公司的作品。 “那一定能胜过那个叫杨铮的棋手吧？”中年男人又问道。 “当然可以。”孙大圣笑了：“别说那个叫杨铮的普通棋手，你设计的产品就算遇见了厉害的象棋大师，他们都没有丝毫的可能性能战胜你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 “那就好。”中年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这次终于就可以报仇了。” “报仇？”孙大圣虽然年纪大了，但他也喜欢刷些视频，并且他也是技术出生，对人工智能的了解远胜于杨铮这类普通的程序员。 他很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所设计的初代机器人，可是彻头彻尾的残次品。 失败是自然的，如果将自己的错误怪罪在别人头上，那这家企业就算再有核心技术，它的未来也走不长。 孙大圣心中的焦虑，也似乎随着这句话化为了云烟。 “幸好是象棋，要是围棋的话，我感觉这测试至少要一年，绝不会一周就出结果。” 中年男人的下一句话，也让孙大圣握紧了拳头。 他也听出了中年男人打心眼就看不起象棋，作为经历过那个象棋没落年代的老人，他最听不进去的就是这句话。 可很快，孙大圣的拳头又松开了。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现在的他，早就不是之前的象棋手，而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而作为一个商人，就必须要无情，也要“铁面无私”。 他现在应该放空情绪，去做出华夏算力最强大的人工智能。 117 差距 杨铮也在这一晚，彻底明白了自己与很多棋手之间的巨大差距。 而这道犹如天堑般的差距，正是名为时间的差距。 不知从何时起，杨铮慢慢接受了天分要比努力更重要的奇葩设定。 他身边好像一直都在印证这个设定。从他上学起，聪明的孩子几乎不需要特别用功，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而有天分的人，似乎也能在毕业后的职场混的风生水起，创业更是能“轻而易举”的获得成功。 而像他们这样的笨小孩，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跟上聪明人最后迈出的脚印。 似乎笨小孩也在发现自己的平庸之后，忽然发现诸如摆烂，放弃这些他们曾经讨厌的词语，又变得异常亲切。 既然努力也追不上别人的脚步。 放弃，大概会让自己痛苦的人生变得很轻松。 反正像他们这样的笨小孩，未来也没有什么出息，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只能勉强活着，最后又只能把出人头地的梦想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直到遇见了象棋，杨铮似乎发现自己不是那么愚笨，在名师和兴趣的指导下，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付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光阴学习象棋的“笨人”。 可仔细想想，自己真的战胜了他们吗？ 想想自己胜过的人，李三思绝对是一个异类，他的天分是有，但绝对不高，人生也比自己多了许多坎坷。 但他身上也有着独属于他的闪光点。 那便是“屡败屡战”。 他的努力，他的屡败屡战的坚韧，让他至今为止…都没有放弃过象棋。 同样像老张这样的普通中年男人，他的生活，他的职业，他的家庭，也注定让他只能在街头下着喜欢的象棋。 他的棋力很低，天分基本没有，下了几十年的象棋，还一直没有太大的长进。 可也就这几十年的不断付出，也让他在木子杯，成功的杀入了第二轮，甚至差一点就能成为职业棋手。 虽然时间不可能会给每个愿意付出的人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时间同样也是公平的。 它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愿意付出的人，也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一滴滴辛勤付出的汗水，说不定也能击穿坚硬的岩石。 时间，永远不会说谎，杨铮最大的短板就是他付出的时间太短了，虽然他年少就下棋，但三十余年累计下棋的时间，也最多不到三年。 时间与经验的差距，让他在发现漏洞的时候，少了些许决断力。 他发现了不止一个漏洞，也在实践中，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但他与人工智能交手经验实在太少，仅从一个视频几盘棋就能取得一周后比赛的胜利，那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需要时间，大量时间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但没人愿意给他时间，躺在床上疲惫的他，忽然也多了一个天真的念头，那就是七天后，他面对的还是之前遇见过的人工智能版本。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绞尽脑汁的去思考着对策。 可他很快又清醒过来，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善良。 118 出路 杨铮睡得很浅，早上六点，他就醒了，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虽说少，但对于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却已是常态。 这一周，他都没有课，一周的休息时间也让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今天是周四，也是工作日，虽然才六点，但窗外也渐渐多了不少行人。 行人像蚂蚁一样，他们低着头，有的看着手机，有的看着地面，但很少有人愿意抬头去仰望着天空。 明明他们头上的风景很美，比手上的，地上的要美，还有朝阳、白云和飞鸟。 可为什么他们却不愿意抬头看呢？ 杨铮望着他们，自己的影子好像与他们渐渐重合。 曾经的自己，也像是只蚂蚁，整天忙忙碌碌的，不知为了什么而活。 是为了责任？是为了生活？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梦想？ 好像自己越其实忙碌，这些东西也越是与自己渐行渐远。 他也原以为象棋老师就是自己一直苦求的完美生活，但昨日连续的挫败感，也让他在此时分不清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呢？ 转瞬之间，杨铮关掉了窗户。 绝望无力感，也让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随着全球经济下滑，现在的工作真是越来越难找。 明明三十岁的年纪正当壮年，但在很多公司眼里，却已经是老态龙钟。 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如今在这个社会，却又比登天还要难。 可就算比登天还要难，又有着很多不愿意屈服于生活的人，他们还在用力的活着。 东东的父亲，自从女儿成名后，他本可以放弃现在的工作，靠着女儿去挣钱。 可他并没有，反而更加努力的工作。 他的同事，背地说他傻。 他的老板，看着还在努力工作的东东父亲，眼里倒是多了些赞许。 虽然东东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象棋的网红，但他们家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她成为网红，而多出很多改变。 也虽然现在东东一个月的收入甚至比自己父亲两三年的工资加奖金还要高，但这些钱，也全被自己父亲存起来，准备给她上大学用。 她好像也不太理解父亲，因为现在的她，完全可以不用去考虑大学，而是能跳过大学去直接挣钱。 但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后，从来没对她发火的父亲，居然破天荒的训斥了她。 她也原以为这只是父亲的小题大做，或许自己的父亲也像是很多短视频所说的那样——子女的存在只是为了弥补父母当年的遗憾那般不可理喻。 可当她看到了父亲训斥完后流下的眼泪，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还记得，父亲对她所说的话，那句话也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象棋，是你的出路。” “但读书更是你的出路。” “因为读书可以让你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下象棋。” “当你沮丧，当你悲伤，当你因为象棋失利而一蹶不振时，读书更可以让你明白，输赢的真正含义！” 119 读书与思考 不知道从何时起，读书的意义就是为了长大挣钱。 这个说法没错，但当很多人真的走进社会之后，才会发现读书不光光是为了挣钱。 而是让人有着独立思考的能力。 生活很苦，尤其在这个全球经济下滑的大环境里，太多人都在为了几两碎银而烦恼。 很多人只盼着一夜暴富，而忘记了就算一夜暴富的机会真的出现在眼前，自己又是否有能力去把握住这个机会。 虽说互联网的确让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网红，让他们从一文不值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为身价千万甚至上亿的大富翁。但在现实生活中，老实本分，勤勤恳恳，愿意学习的普通老百姓，就算他们现在的财富达不到很多人眼里的天文数字，但他们将会通过自身的积累，慢慢将自己的人生谱写成一幅幅奋斗的画卷，当画卷积累到一定高度时，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物质与精神的财富，注将会被传承，最终成为无数人值得仰望的高楼。 东东的父亲，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特长，他这三十余年的人生基本就是在打工的路上。 但是他的勤奋，他的努力，他的正直，以及面对困难时，不气馁的心态。 都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刚学棋的东东。 当他说出胜负真正含义的时候，东东并没有当一回事。 可隔天的商业演出，她就对上了曾经自己没有赢过的李天道。 这次虽然结局是和剧本一样的和棋，但是李天道望着棋力有所倒退的东东，他淡淡的说着，你不如以前厉害了。 这句话让东东感到恐惧。 回家的她，久久没有睡着。 她一整晚都在思索着李天道的话，自己真的不如以前厉害了吗？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也很久没有与高手对弈。 但她没想到，这才几个月，自己就与那些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睡不着的东东，无聊的查看着手机，她努力的用手机搜索着孙破军，李天道，岳剑平等人的消息。 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李天道能够搜索出几次比赛经历，其他几位与自己棋力相当的对手，似乎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孙破军还好说，他本就不是华夏国籍，离开华夏之后消息少也正常，但岳剑平，这个光环曾经比自己还要耀眼的男孩，此时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再想想自己，自己未来会不会也像岳剑平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忽然想到了父亲的话，读书好像一时间变得重要了起来。 至少当自己没有商业价值之后，自己还可以凭借文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可她似乎还没理解父亲的话，只把读书当成自己的后备选择。 而不是像父亲一样，将读书当做自己的出路。 她又无聊的刷了一会短视频，忽然，她发现了自己的老师，出现在短视频的热搜里。 而那个热搜标题，却是象棋与人工智能的第二次决战。 120 人生没有绝路 杨铮忽然在想，如果自己要是有个金手指，有个外挂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几天后的比赛，自己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窘迫。 时间的差距，还有算力，甚至可以说是智力的差距，让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到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小说主角，只是一个普通的，喜欢象棋的中年男人。 就算上天真的给他个金手指，给他个系统，他也说不定没有能力去掌控着这些东西。 而且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脚踏实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才是他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做人准则。 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他父亲一生信奉的信仰。 他也因此，渐渐放弃了之前幼稚的念头，打开了电脑继续研究。 人工智能与人工智能下棋的视频，一直都是网络象棋视频的热点。 而当两个算力差不多的人工智能对弈，究竟决定胜负的关键是算力，还是策略？ 抱着考究的心情，杨铮打开了近几年人工智能大战的热门视频。 当128核遇见256核电脑时，128核居然毫无胜算，这也似乎在证明人工智能博弈时，算力决定一切。 杨铮越看越是无奈。 他的算力相比于普通人来说，要强上不少，但对于128核人工智能来说，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而自己面临的对手，大概率是258核，甚至更高核的人工智能，自己又凭什么能赢呢？ 杨铮越来越绝望，他的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叫他顺其自然，这几天放平心态，到时候听天命。但同样，他心中也有着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就像他上学时，老师常说的话。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他又耐着性子，继续翻看着视频。 忽然，一个标题让他刹那间打起了精神。 《24核人工智能vs256核人工智能，结果出乎意料》 这个标题，取得十分巧妙，噱头也够，但点击量才几千。 杨铮抱着怀疑的态度点开了这个视频，他耐心的看完这个视频，心中除了卧槽以外，没有别的形容词。 他又跟随着视频制作者提供的信息，浏览起那场比赛。 之所以出乎意料，就是这台24核人工智能在后面几场比赛被128核电脑碾压。 导致它最出彩，也是最高光的战胜256核的记录，成为了一个“意外”。 杨铮又看了一遍原视频，他却不觉得这是一个意外，24核人工智能，可以说是很多年前的产物，他的算力，还有预测力绝对不如256核。 但正因为他的算力和预测力不如256核，面对着256核的连续弃子，他居然傻乎乎的迎难而上。 在算力被对面绝对碾压的情况下，他这傻乎乎的下法，竟然歪打正着的打到对面弃子的“七寸”上，这才导致他以弱胜强，在最后几手中，艰难的获得胜利。 像巧合，但杨铮下意识的觉得这场胜利绝对不是巧合。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24核人工智能，颇有些“大力出奇迹”以及“大智若愚”的形象。 而且，他的制作者，也很有些意思。 竟然是12年那个免费版本的制作公司的程序员。 121 绝非偶然 绝非偶然。 杨铮再次观摩着24核大战256核电脑的视频，他推翻了之前他所认为的，12年人工智能设计者不懂象棋的理论。 他甚至还觉得，这个人棋力绝对不低于象棋大师，他更是顺势打开了浏览器，搜索着这个设计者的名字。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名设计者，不仅是华夏第一代程序员，还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 据互联网上的人说，这位大牛，现在身价已经上亿，而且格外低调。在五年前宣布从公司离职之后，就创办了自己的企业，经过两轮融资，他将股份全部卖出，带着上亿的资产移民海外，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 并且，对于这位大牛的印象，有很多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商场，职场，棋场的常胜将军，他们还说，他十分热衷于人工智能行业。 他好像还有句金句，在业内流传度很高，那句话便是——人工智能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取代人类，而是为了辅助人类不停的超越脑力，智力的极限。 他好像和杨铮一样，把人工智能当成辅助工具，也因此，他的作品不但富有创造力，还是“高性能低消耗”的代表优秀作品。 可越是看到此人的履历越是耀眼，杨铮的心情也是越郁闷。 因为二人相隔实在太远，去他现在所居住的国家找他，无疑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让他为了自己回国，更是一件可以称之为天方夜谭的幻想。 但杨铮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那人以前创立公司招聘时留下的邮箱写了一份邮件。 随后，他又死死的重复观看着那局对局。 似乎，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找出设计者的思路。 杨铮与人工智能二决的消息，也传到很多人的耳里。 老周此时阴沉着脸，坐在花家棋社会议室里。 许多人看着苍老的老周，只觉得这老头虽然穿的朴素，但与生俱来就有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许久未见的棋呆子，看着老周也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不仅是她，鹏飞看着老周，也难得的放下了身段，陪在一旁与老周聊天。 在得知杨铮居然是老周的传人后，鹏飞先是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老人的确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但他在理所应当之后，又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杨铮居然有着如此的背景，自己当时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才会和他描述着自己那可笑的理想。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圈内人，还有着泰山北斗之称的老周作为靠山。 而自己当时还傻傻的把他当成自己实现梦想的“棋子”。殊不知，他的前程，说不准要比自己梦中的路还要宽广，辽阔。 但就算有着靠山，有着背景，有着棋力，他好像也斗不过资本的力量，被迫与人工智能进行二次决战。 而老周这次来，似乎也为了这件事。 而按照老周的体量还有性格，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这样似乎也对杨铮有所影响。 因为他可是亲口答应，与人工智能进行第二次决战。 122 天赋 杨铮并不知道老周居然会为了他的事儿，专门去棋社想要问个清楚。 此时的他，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脑海里思考的全是自己该如何才能击败人工智能。 每个人的能力大多都是有限的，这么多年来，华夏从不缺少敢于挑战人工智能的挑战者。 但近五年来，却无一人能挑战成功。 你说他们天赋差？恰恰相反，这些挑战者，要么顶着国内第一人的头衔，要么就是某个领域的佼佼者。 他们作为华夏人中龙凤的代表，他们的智力，体力也远远胜过杨铮。更别提他们身后还有着一个庞大的，科学的团队。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完全挑战不了人工智能。 杨铮虽然在今天发现了不少人工智能的问题以及漏洞，但他所发现的，之前的挑战者他们也同样发现了。 他们的团队比杨铮专业，也试图从这些问题中找寻突破口，他们也的确找到了突破口，可到了比赛当天，他们才发现他们所看出的漏洞，往往是上个版本的问题。 毕竟，人工智能的创立和维护乃至于更新的团队，这些人，同样也是人杰。 杨铮似乎也在此时意识到了，自己其实的战斗对象，不光是冷冰冰人工智能，还有的就是那群研究人工智能的天才。 他更是确定了，自己六天后挑战的人工智能，绝不是12年版本，而是20后版本的人工智能。 他也看了眼视频网站上的热门人工智能对弈的视频，这些视频大多都是18年，19年的视频实况。 而20年之后的人工智能似乎很难见到。 这也确定了他的推测。 不仅如此，他还大胆的推测出自己要面对的人工智能版本是21年左右。 他忽然想到了，天天象棋见，不就是21年的人工智能版本吗？ 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离职。知道投资天天象棋见的公司，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当时投资方十分重视，提供了几名技术员，他们带着国外的技术，更换了自己之前的人工智能版本。 而天天象棋见的成功，也有着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用的是当前国内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版本。 而象棋机器人若是用更先进，或是同样的人工智能版本的话，他下意识又觉得不现实。 因此，杨铮便开始豪赌，赌他遇见的版本是20年版本。 事实证明，杨铮这次豪赌并没有赌错。 孙大圣所测试的，正是20版本。 作为测试员，孙大圣虽然对这个版本的人工智能算力表示着高度赞赏。 但他依稀又觉得，这个版本的人工智能并不完美，似乎有着一个致命的bug。 但他也觉得这无伤大雅，虽然听说杨铮这小子的棋力直逼象棋大师，但就算是老牌象棋大师，面对着这个版本的人工智能，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是老周，还有那几个特级大师，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孙大圣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他的私心，就是希望华夏的人工智能，都像他测试的象棋机器人一样，有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缺陷。 这样，他所居住的国家，才有能一直在人工智能的领域，不断超域华夏，垄断人工智能领域。 123 价值 花家棋社的老板，他在还未退役之前就听说过老周的大名。 象棋英雄，象棋特级大师之中的最强者，二十世纪末最后的象棋人… 似乎无论老周的哪一个名头，都是无数象棋人穷极一生的追求。 可在二十一世纪初，也就是00年的那一年，老周与新世纪的人工智能进行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决战之后，便销声匿迹。 而那场比赛，老周则是成功的击败了人工智能，为华夏无数象棋手出了一口恶气。 但年岁已高的老周，也在那一年选择了退役。 匆匆二十多年过去，很多人说老周死了，也有很多人说老周移民海外。 可万万没想到，老周居然一直在本市，并且在前段时间加入了华夏棋院，成为了名誉院长。 他的出现也让花家棋社的老板难得的皱起了眉头。 这位老人虽然诸多名誉傍身，但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号召力，还是棋力，都应该不及当年的影响。 可就算这样，与他为敌，自然也是一件不讨好的事情，毕竟老一辈四五十岁还活跃在棋坛的棋手，大多都知道并崇拜着老周传奇的一生。 而这次，他的匆匆到来，指名道姓点叫自己，居然是为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杨铮。 对于杨铮这个人，棋社老板倒是印象深刻，棋下的好，性格也好，而且还是老李介绍来的，可以说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可这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却好像得罪了几个商界大人物，居然给他打电话，要杨铮务必去打一场必输无疑的比赛。 自己倒是想保一下杨铮，但对面有一位大人物，曾经帮过自己，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替杨铮答应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有着老周做靠山，对于这个传奇的人物，自己好像也得罪不起。 在赶回公司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比如老周和那几个大人物相比，究竟谁的实力更强？ 好像随着改革开放之后，商人的地位也变得越来越高，很多资产百亿甚至千亿的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改写无数普通人的生活。而老周只是一个下棋的好手，他就算无数荣誉加身，他好像也就只能影响棋盘上的走向以及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算他资历再老，棋下的再好，他好像也无法改变整个社会乃至于决定许多人的人生走向。 看上去虽然像是老周输了，但他活的足够长，而且年轻时候，为国家取得了不少荣誉。若是自己处理不当，被人添油加醋的放在网络上。 那些普通人，说不定会因为老周的年纪还有过去，调转方向去抨击自己的棋社。 最后更是说不定会导致自己经营数十年的生意出了问题，几十年的人生化为泡沫。 所以，他决定想要先发制人，怎么先发，自然就是下象棋。 因为他知道当一个手艺人，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手艺还有功夫时，就算他的过往再怎么辉煌，现在的他，也不会有着任何被人崇拜和信仰的价值。 124 对话 “若没有记错的话，你是陈月厅大师的小弟子吧？”老周看着姗姗来迟的棋社老板，他轻声问道。 “是的。” “我记得，你们师训是规规矩矩的下棋，堂堂正正的做人，对吧？” “对，没错。” “那你觉得，你配得上你恩师一直以来的教诲吗？” 短短的几句话，老周好像掌控了主动，但慢慢的，他又发现对面重新抬起的头，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配不上。”棋社老板花无忧倒是坦然。 从商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或者说，他早就看淡了规矩二字。 “若大师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教训小辈，小辈倒是愿意低头奉茶认个错，但小辈觉得大师此行来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教训小辈我，更多的是为了大师您的徒弟吧？” 花无忧短短的几句话，又重新掌握了主动，不得不说，花无忧也称得上是人物。 至少，他不要脸，还喜欢撕破别人的脸。 但正当他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时，刚刚还阴沉着脸的老周，却大笑了起来：“没错，我正是为了我的弟子杨铮而来的。” 老周看了眼四周的人，又说道：“我听说你小子，是让我徒弟挑战人工智能是吧？” “是的，不过…”花无忧沉吟了一会又说道：“我可没有强迫他去挑战，他是自愿接受挑战的。” 花无忧的话刚落下，一些知情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老板说不强迫？谁信啊？明明身前的老板就给了杨铮两个选择，要么挑战要么走人。 但身前的老板，居然不愿意承认，似乎还想糊弄着眼前这位老人。 可老周好像信了。 “我的徒弟，自然不会逃避挑战。”老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尤其，他是不会拒绝，一场必赢之战！” 老周的话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段时间，象棋机器人又重新更新了版本，据说还是华夏和岛国一起合作研制的新版本。 算力可比起之前的版本，高出不止十倍的算力。 而人类象棋手，差不多已有十五年的时间没有出现能战胜人工智能的壮举。当然，这里要抛去这段时间里蹭热度的网红棋手。 虽说传言杨铮战胜过人工智能，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侥幸。 他们也觉得一周后，杨铮的神话，自然也会破灭。 可德高望重的老周，他的一段话，却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那您今天来此的目的是什么？”花无忧明显声音弱上不少，因为老周的话，实在太过于震撼。 必赢之局？ 明明对面才是必赢之局，花无忧深知对面为了准备这场比赛，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但在这位泰山北斗眼里，却又不算什么。 在仔细想想，这位老先生，在退隐棋坛之前，从未输过一把象棋，甚至在二十一世纪初，他还战胜过人工智能。 他应该，不，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必赢二字。 除非，他真有手段能让杨铮获胜。 “我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一周后我徒弟的比赛，能够全国直播。” “我相信这个条件你应该无法拒绝吧？” “毕竟，他代表的可是你棋社老师的身份。” 125 攻心 老周说完话后，他颤抖着身子离开了棋社，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几人。 若是说此时谁的心情最震撼，除了花无忧，大概就是棋呆子。 作为老牌象棋大师的她，知道老周的实力，更知道老周并不是一个口出狂言的人。 他说杨铮能赢，那么杨铮绝对有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能赢。 自己追求了一辈子胜利，似乎好像一直都追求错了方向。 老周离开棋社之后，他吃力的登上了公交，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花无忧，是一个传言中老奸巨猾的商人。 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放在老周眼里，又犹如一个笑话。 对于一个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对于一个经历过历史变革，战争的幸存者来说，花无忧的小心思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婴儿一样单纯。 从他开口时的波澜不惊，就能看出花无忧在面对自己时绝对做出了很多调查，也会下意识的认为像自己这样有着数不清荣誉的人，绝对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可活了一个世纪的老周，别说面子，就连生死他都早已看淡。 但他还是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不止是为了再次测试他的深浅，更多的还是为了给杨铮造势。 看着花无忧言语中的推脱，老周也判断出这个小辈，绝对和人工智能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因为判断出他和人工智能公司有着联系，老周最后才兵行险招，从最开始的造势变为了借势。 借人工智能的势，也借自己曾经的势。 而老周的借势明显也是成功的，从离开时每个人脸上惊讶或是复杂的表情中，他看出了这些人大概率是信了杨铮有着能战胜人工智能的能力。 所以，老周他最后说话的很直白，走的也很干脆。 不光是为了给花无忧一种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印象，其实更多的就是为了防止花无忧会去试探自己“借势”的真假，而特意邀他去下棋。 虽然老周自认为就算棋社里的那些高手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短战尚可，长战必不敌，不战则无敌。 也因此，他在留下了那句话之后，便匆匆离去。 不得不说，老周就是一个心理学大师。 他有着智慧，也和很多棋手有所不同。 他知道绝对象棋胜负的可不光只看棋力，有时候决定象棋胜负的往往都是与象棋无关的东西。 就比如自己和棋圣的那一盘棋。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而与人工智能的决战，似乎也一样。 没有人能打包票说自己只靠棋力就能去战胜人工智能。自己不行，自己认识的人之中，就算自己的阿妈复活，也说不定没有着这个可能性。 但人现有的棋力无法战胜人工智能，并不是代表着人工智能是无敌的存在。 毕竟，设计人工智能的设计者，始终还是普通人类。 他们有着七情六欲，有着生老病死，有着智力眼界的局限。 当然，他们还有着诸多容易被影响的情绪。 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摧毁他们的情绪。 126 信任 老周是完全信任着杨铮，无论结果输赢，杨铮绝不会轻易的放弃象棋。 自己能为杨铮做的，好像也就只有这个。 剩下的，还是得靠杨铮自己。 杨铮并不知道老周居然为了他，走出了一步妙招。 他也不知道这一步妙招，将彻底改变了华夏象棋人工智能的格局。 花无忧有些沉不住气，他纠结了一下午，最后还打电话给了那位大人物。 而那位大人物，听到了老周，还有必胜这二字，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电话里只剩下一声叹息。 …… 近几年来，好像这世间总喜欢将生活的不满全归功于“资本家”们。也虽然这几年，作为商人的部分资本家们，实不实做出些听起来十分荒唐的事儿。 但在这世间，身为人，抱怨总归是无用的。 当现实摆在你身前的全是苦难，不公还有烦恼时。 身为人的我们，该放弃抱怨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挥舞着不屈的双拳，去击败生活的苦难与不公。 杨铮就是这样。 当他猜测出自己面临的人工智能是20年甚至是之后的版本。 他倒是心态平静了不少。 他没有继续去观看着视频，而是走出了房门，去幸福公园下棋了。 今天虽是工作日，但幸福公园里的棋友却不少，许多辛勤了大半辈子的退休老人，他们大多都望着日新月异的世界，握着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象棋，奋力的为他们剩下的生命书写着另外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 杨铮的到来，也让幸福公园里的棋友们，脸上不自觉也多了份笑容。 杨铮也算是幸福公园的“老”人，尤其是他在棋力达到职业水平之后，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嫌弃之前棋力一般的棋友，反而他还乐意帮助之前棋力不高的棋友去提升棋力。 就凭他这不忘本的性格，还有他那善良的天性，几乎公园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虽然看着杨峥出现，他们脸上多出了笑意，但他们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多了几分忧愁。 “杨小子，我听说下周的比赛不是你本人自愿参加的吧？”说话的是一位秃顶老人，虽然他的头发没多少，但他的胡子很长，眼睛很亮。 “吴叔…”杨铮认出了这位老人，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吴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听老周说的。”这位被称之为吴叔的老人，望着杨铮这般模样，他心中也知晓下周的比赛定有蹊跷。 “那天，我是看着你赢得，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来找我。”吴叔说的话很霸气，的确他也有着这个资格说出这句话，毕竟在他退休之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大佬，几十年来积累的人脉与威信，让他有着足够的底气去给杨铮撑腰。 “老吴说的对，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来幸福公园找我校天河。”又一位老人不忿的为着杨铮出头。 这位老人虽不是商人和官员出生，但他退休之前却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科研学者，一生嫉恶如仇好管闲事，颇有些侠义古风。算得上是公园老一辈的老大哥，看着老大哥说话，剩下的老人都纷纷应和，打算为着杨铮证明。 虽说杨铮看着信任自己的老人们，满心都是感动，也知道若是借用他们的关系，说不准自己也不会像今天一样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去思考着对策。但他也知道，若是真借用别人的关系，那他就不叫杨铮了，也不会受到别人真心的尊敬了。 他更知道，身为一个真正的棋手，就算面对着不公与诸多阻碍，他也不会去逃避着战斗。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一定要全力以赴，不留下任何的后悔。 127 时代 众人看到杨铮这样，也知道杨铮是打算自己解决。 众人虽有担忧，但他们也盲目信任着杨铮，毕竟这小子，总是能带给幸福公园里的人太多意外与惊喜。 老吴看着倔强的杨铮，他也不再坚持，反而抱怨着现在的象棋机器人，好像出现的越来越多。 …… 随着时代的发展，老年人的娱乐项目似乎比之前多上很多，同样他们的子女也因为跟着时代前进的脚本，走的越来越匆忙，而他们更似乎也随着时代而越来越寂寞。 好像也因此，现在的商家为了抓住老年人的寂寞心理，他们设计的商品也渐渐五花八门了起来。 比如陪聊机器人，比如能跑步不掉毛的机械狗，还有就是现在品牌越来越多的象棋机器人。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一共有将近一百一十多种不同类型不同品牌的象棋机器人，而且随着象棋机器人属于新兴高科技行业，越来越多的大中小型企业似乎嗅到了金钱和补贴的气味，纷纷布局入局。 有专家指出，未来两年里，研究象棋机器人的企业家估计会突破上千家。 但由于这个市场鱼龙混杂，一直以来都缺少一个“龙头老大”，从而导致这个市场虽有规模和潜力，但始终不算规范。 中年男人的入局，就是为了当这个市场的龙头老大。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这个市场。 滥竽充数的12年内核，让他在杨铮面前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而越来越多的聪明人，从那一局对局中判断出他象棋机器人的漏洞，接二连三的挑战，让他混了两年日子的生活，终被生活和日子给混了。 他要报仇，他必须报仇。 但他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商人，与杨铮进行决战之前，他很聪明的给他的象棋机器人加了个档位。 杨铮还有那些挑战者赢得是最低档位的，而自己和孙大圣合作的则是最高档位的难度。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思路会万无一失，直到刚刚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的投资人，作为自己商业前辈，他不但十分尊敬，甚至还很崇拜。 可就这个电话，让他不经意间开始怀疑对面是否吃错了药。 因为对面那边的大佬，让他放弃与杨铮对战，转而挑战其他人。 他不理解对面那位大人物究竟在害怕什么？他知不知道人类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没有真正意义上战胜过人工智能？这位大佬到底知不知道，孙大圣曾作为华夏棋力巅峰的存在，他与象棋机器人对战的胜率都只有20%左右，而且还是开了辅助模式的情况下。 他可不相信那个才下了几年棋的小子，居然有能力比肩孙大圣，而大人物嘴里的老周，他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说不定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吧？ 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他们虽然之前的确辉煌过，但他们的思想好像只停留在他们辉煌的80.90年代。 而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 现在的时代，可是人工智能的时代！ 128 老孙 “你听过老周的大名吗？”中年男人问着一旁的孙大圣。 在他眼里，孙大圣不仅是他尊敬的对象，还是他今生想要奋斗的目标，他虽不信，但他也想听听孙大圣的建议。 “你从哪听到老周这个名字？”一张沉稳的孙大圣，听到老周二字，他难得脸上多了些情绪波动。 “他很出名吗？听别人说，他曾经战胜过人工智能，当然他战胜的是二十世纪末的人工智能。”中年男人很聪明的没有暴露那人的名字，他也似乎只想求证老周战胜人工智能这件事的真假。 “是真的。”孙大圣虽然和老周的生活理念有所冲突，但他对于老周的棋还是了解的。 “说他是目前华夏象棋的第一人，都不为过。” 这是孙大圣能给老周的最高评价。 “那孙前辈与老周谁厉害呢？”中年男人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孙大圣皱起了眉头。 “当然是他厉害。”孙大圣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他可是称霸葫芦侠棋坛将近百年的大人物，没有人能与他一战，就算我们一起研制的人工智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有这么厉害？”中年男人更是不信：“那为什么近二十年来，就没有一个华夏人能真正意义上战胜人工智能呢？” 孙大圣听着华夏人这三个字，他眉头锁的更深了，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那是因为老周退隐了，若是他还活跃在棋坛里，别说我们研究的人工智能，就算国外一流的人工智能，他也有办法胜过。” “老周最让人忌惮的，不是他的棋力，他的棋力的确到了人类巅峰，虽说比起人工智能还是有着一定差距。” “但这世间，决定一盘棋胜负的因素有很多，而恰恰老周全都有所涉及。” “他最令人胆颤的不是他的棋力，而是他能为了胜负，付出所有。他的所有，也和那些输了棋就草率结束生命的懦夫有所不同。” “他的所有中，最出色的一点，就是他能有不断学习的欲望。” “老周的天赋其实很低，低到甚至不如现在很多天赋出众的年轻象棋大师，但他活的够久，学的东西够多，他的学习欲望，也比年轻人更明确。” “你可以一时击败他，但他也能通过后期的不断学习，在后面的人生里，不断的突破自己，直到击败曾经击败他的人。” “这世间，明明有着很多异于常人天赋绝世的高手。比如我们那一辈的张昊天特大，他从小就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也比如小外星人，他天生就左脑比常人发达，数学还有思维逻辑推理能力，都远超普通人。再比如今年的李天道，都能称之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我敢说，他们未来在象棋方面的成就绝对比不过老周，因为这天下最厉害的天赋，就是不断学习，不断努力的有目标的练习。” 中年男人是第一次听到孙大圣说出这么多话，他虽然也已经过了被说教的年纪，但在他认真的听完了孙大圣的话后，他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丝悸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老周说不定真有击败人工智能的能力。 可当他的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这么可怕的老人，居然是自己的对手。 他在有些畏惧的情况下，他的心中也突然多了一份欲望，一分沉默的欲望。 那就是他想击败他。 击败这个可敬的老人。 129 才能 杨铮始终没有等到老周，他冥冥中觉得，这场比赛也是老周对他的考验。 就像雏鸟终会独自飞翔，他这只不再年轻的雏鸟，也得学会独自去面对这场挑战。 不过他也没有白来一趟，一个下午他都在下棋。 这些公园里的老人，他们虽然棋力不高，但他们也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帮助着杨铮。 他们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的与杨铮下棋，那一步步拙劣但异常认真的“独家”棋路，让杨铮心中装满了感动。 他也意识到，人的棋，始终是有温度的。 虽然与这些棋力较弱的对手练习，并不能直观的提升棋力。但与这些对手交手，自己之前浮躁的心境却变得格外平静。 回家的路上，杨铮也学会抬头去仰望天空，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了。 曾经的他很喜欢去抬着头，傻愣愣的看着天空，他喜欢看着白云，喜欢看着飞鸟，喜欢看着晚霞，喜欢看着天色由白变暗，喜欢看着那夜色中的繁星点点。 可不知何时起，他也慢慢和旁人一样，开始沉迷于手机里的诸多娱乐。 他好像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像以前一样仰望天空。 他或是感觉到之前喜欢的繁星，有时候还不如手机里的短视频更加精彩。 而此时，他好像也终于可以好好看着天空，看着他曾经喜欢的繁星。 北方的秋天七点不到天色就暗了，他随意找了个躺椅昂着头等待着繁星的出现。 都说围棋的尽头就是天上的繁星，也都说围棋是趋近于无限的国粹。 而象棋，却好像没有围棋那么复杂，一直以来他总是饱受诟病，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他身为国粹，有些侮辱国粹的名声。 可看似简单的象棋，想要完全精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个人都知道当头炮马儿跳的歌谣，也都觉得象棋就该这么下。但好像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新颖的开局，还有对待当头炮的反制手段都层出不穷。 人的想象是无限的，象棋的上限也应该是无限的。 虽然棋盘棋子固定了象棋的算力极限，但每个棋手却没有真正的极限。 城市的天空，注定今晚繁星的数量不会太多。 等待许久的杨铮，也盼来了他期待已久的繁星，五颗繁星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值得让他感到欣喜。 夜色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明亮的路灯还有行人们掌中的手机所散发出的光亮，明显要比天上的繁星更为明亮。 也因此，除了杨铮，好像也没有人愿意去花哪怕一分一秒去抬头仰望着那五颗孤独的星星。 杨铮很享受这独占夜色的片刻，欣喜、快乐、愉悦，还有数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也让那五颗繁星在他眼里多了很多变化。 这颗大概是独守空营的老将吧？旁边那颗大概是杀气腾腾即将将死老将的过河马吧？ 而另一颗则是老将用来防守过河马的黑炮，不然这一颗怎么会身处在“马腿”的位置？ 至于最后两颗，在杨铮眼里又有了很多无限的可能性。 他就像是是个孩子，对着天空，对着他所接触的一切，充满着无穷的幻想。 忽然之间，月亮悄无声息的伸出头。 暗淡的月光，又掩盖住了繁星的光芒。 杨铮看着月亮，又笑了。 130 道法自然 天为盘，星为子，这似乎像是小说里的想象，可如今，杨铮好像抓住了这看上去不切实际的幻想。 古人其实他们也有着不输于现代人的想象，古人虽然棋力和算力不如现在人，但他们好像也从来不缺乏浪漫主义的幻想。 也虽然大多数古人他们的物质还有娱乐生活都相比于现代人来说可以用匮乏二字概括，但他们精神世界却有时候又比现代人还要精彩。 他们很多都信奉每个人的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这种看上去不切实际的思想又在古代是常态。若是真想一生只做好一件事，除了不断的学习与练习，就只剩下思考。 思考着技艺该怎么样提升，思考着自己人生的意义。 但在消息闭塞的古代，思考却又被自身狭隘的眼界所束缚。 也在这时，很多人开始注意着自己周遭的一切，想要从这找到灵感。 自然规律，无疑就是最好的参照。 这世间一切事物，似乎都逃避不了自然规律。 杨铮抬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他有些悟了。 人工智能虽然趋近于无限，但与宇宙相比，实在太过于渺小。 人们所以为的无限，大多都是数据上的无限。 而不是思想上的无限。 杨铮又想起了那场以弱胜强的人工智能比赛。 他忽然觉得，那个设计者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是想去证明现在的人工智能研究的方向是错的。 可是，他的实验想法是正确的，但他的实验结果却又是失败的。 因为在这个时代，人们其实都不太专注于事物的本质，而是更愿意欣赏事物的外在。 忽略事物的本质所带来的恶果，不止体现在象棋和围棋上，甚至影响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可是，象棋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杨铮以前以为象棋的本质就是人与人的对弈，通过心理和外在的其他方面去彰显人类真正的智慧。 可是现在，他好像又有了别的想法。 那就是象棋的本质，其实就是“人生”。 没错，就是人生。 在很久之前，象棋就像其他的运动一样，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风格。 有的人激进，有的人沉稳。 有的人善于学习模仿，也有的人木讷只会遵循着几套棋谱，走着有限的变化。 可也就因为这些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棋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象棋才会超越围棋，成为华夏受众最广，也是最受欢迎的棋类运动。 如今，象棋同质化严重，虽然棋手的实力都比之前更强。 可激情缺少了很多。 每个人都在求稳，每个人都在渴望着胜利。 可同样，每个人却缺少了对象棋，对人生的思考。 就像天上的繁星不多，每颗繁星却都有着属于自身的光彩。 月亮的出现，虽然在一时盖过他们的光彩，但随着夜色更深。 星星的光彩，又会重新出现。 这或许就是象棋的本质，象棋，象棋，正是展示着每个人不同人生，不同性格的棋。 也是属于华夏五千年悠久历史不可缺的棋。 131 老莫 老莫觉得这个世界病了。 病的病入膏肓，病的不切实际。 所以，在他实现了网络上所说的财富自由之后，他便选择离开家乡，去一个远离喧嚣，没有太多科技与欲望的国家定居。 他算得上是一个天之骄子，从小的他，就被冠上了“天才黑客”的名号，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下长大。 他也不负天才黑客这个名号，16岁的他，就在一场全是成年人的国际黑客比赛中拿到了第四名的好成绩。 并且他的智商极高，17岁便参加高考，以超过本科线五十分的成绩被某科技大学破格录取。 上了大学的他，自然选择了计算机作为自己的专业，努力专研了四年，最终获得国家级大奖，本科毕业之后便去了首都名校继续读研。 在他读研的这几年时间里，他遇见了一位改变他人生的导师。 那位导师姓许，是国内最顶尖的人工智能领域专家。 他很和蔼，也很儒雅，但他同样也很疯狂。 这里的疯狂指的是他对待科学和技术的态度，他可以为了一个项目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也可以为了一个技术成果，连续工作一个月都不离开实验室。 一个执着的人，往往也是最打动人心的人。 尤其这个执着的人，还是一个上了年纪，有着自己原则的老人，更能让很多人心生敬佩。 老莫就很敬佩自己的导师，虽然他从小就是天才黑客，也参与过不少国内国际的大型比赛，更是在小有名气之后，结识了很多商业大佬和技术大拿的朋友。 但他们却远远没有眼前这位老人值得尊敬。 那时候年岁还小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老人，是自己一生追逐的对象。 直到他毕业工作之后，他通过自身过硬的技术，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取得一定的成就之后，他也自然顺理成章的在业内成为很多人憧憬的对象。 他自以为现在的自己，就和自己当年所憧憬的导师一样。 可他又在自己风头正劲的那几年，遭遇了自己一系列的打击。 工作成果被剽窃，得罪上司被开除，带着所有的积蓄开公司，最后赔的身无分文，反而还倒欠别人一百几十万。 曾经尊敬他的人，在一夜之间又觉得他是个笑话，是个反面教材。曾经他以为是朋友，是搭档，是人脉的关系，却在此时见他毫无价值便消失不见。好像除了自己父母以外，就没有人愿意帮他。 他的父母用他们一生的积蓄帮他还完了债务，而他却又在这一连串的失败中忽然迷失了方向。 他酗酒，他迷茫，他丧失希望，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可当他自认为是自己生命最绝望之时，他的老师居然主动找到他。 他的老师已经上了年纪，虽说他是学计算机，研究人工智能的，但他平时不太关注一些琐事。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的学生破产欠债时，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虽然有些晚，但他还是带着自己的一生积蓄，找到了他。 他看着自己学生颓废的样子，他忍住大声呵斥着他，要他振作。 他在训斥完自己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学生之后，他也不吝啬的把自己一辈子的积蓄都交到他的手里，他也像是个经历过无数风雨的长辈和他说着自己曾经的过往。 132 相同想法的人 人奋斗的意义有很多。 有的人奋斗是为了能自由的选择人生机会；有的人奋斗是为了能看到更大的世界；还有的人奋斗是为了让自己还有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当然更多的人他们奋斗其实根本就没有原因，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活过、来过，人生还有世界，曾因为自己活过来过而变得有所不同。 老教授奋斗的意义，又好像和很多人不一样，因为他之前其实不是学计算机的。 仔细想想，在他年轻的时候，国内的计算机并不普及，他身为穷小子出生，更是没有机会去接触计算机。 他本是学法学的，毕业之后因为自身优秀顺理成章的就留校成为了大学老师。他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也会一辈子与法学相伴，稳定且平静。 可直到他三十五岁的那年，学校受邀去参加国际人工智能机器人大赛。 他虽然不懂什么是人工智能，但他也因为自己母校参加，而观看了那场改变他命运的比赛。 身为华夏一流名校，在国际比赛上，居然垫底到复赛都没进。 那时候的他，心中只觉得愤怒，也觉得那些参赛学生是因为不努力而输掉了比赛。 而他的愤怒，也让他在众多老师面前口无遮拦，也不知道是谁，把他的口无遮拦上报给学校领导。 他更是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时候的他，绝望且想逃避。 可他最后却又战胜了自己的内心，或者说，那时候的他心中更多的还是不忿。 三十六岁的他，开始放弃了学校老师的工作，重新学习着人工智能和计算机领域的知识。 没人看好他，也很多人觉得他是个傻子。 但也就这个傻子，在五十二岁的年纪，成为了国内顶尖的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 并且他在之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依旧勤勤恳恳的研究，不知疲倦的学习。 而老莫那一届研究生，也在他的带领下，又一次参加了国际比赛，并且成功的拿下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创下了近几十年来，华夏高校在国际比赛的最好成绩。 上了年纪的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口无遮拦，他也看开了，看淡了很多东西。 每次高校演讲时，他都会诚恳的为很多年前的口无遮拦道歉，同时，上了年纪的他，也对着人工智能有着属于自己的看法。 而他的看法，也深深影响了老莫。 老教授对于人工智能的看法，就是人工智能只是工具，他可以节约时间，让劳动的成本降低。 但他绝不能取代人，取代劳动力。 可老教授的想法，似乎随着时代的发展，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否定，但碍于他的地位和学识，大家都只能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包括老莫之前也是这样，他的成名之作，就是12年版本的象棋人工智能，就纯粹的想用人工智能取代象棋职业棋手，才因此难度算力拉到最高。 可现在，看着恩师，他居然又觉得人工智能大概永远都无法取代“人”。 毕竟，人工智能永远都没有着人类复杂的情感。 133 不同的命运 老教授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并不被很多人所接受。 他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脆弱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可笑。 但他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坚持是错的是无用的。 他更是知道自己最出色的学生其实也无法理解他的坚持。 但他也不在乎，人生在世，为何一定得到别人认可呢？ 自己认可自己，不就行了？ 老莫没有老教授的思想高度，或者说当初的他，根本无法做到老教授的豁达。 但他也有羞耻心，面对着老教授的馈赠，他本义是拒绝的。 可老教授却又不容他拒绝，因为他相信他会是华夏人工智能领域的未来之光。 他不由分说的把自己一生的积蓄给了老莫，甚至欠条都不打。 而老莫握着老师一生的积蓄，看着老师越来越苍老的背影。 他也不再颓废。 短短两年，他就创办了一家人工智能与初高中教育相结合的培训机构。 短短两年，他挣了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他想还钱，还十倍百倍，甚至他想倾尽所有的去报答自己的恩师。 但等到他找到自己老师时，却发现他已经去世了。 这位改变他一生的倔强老人，他敌得过人生低谷，敌得过众人的不理解，敌得过孤独。他好像唯一敌不过的就是岁月。 老莫看着恩师遗照的心情很复杂，他感觉他想哭，但是怎么也哭不出来，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握住，自己喘不上气，鼻子嘴巴都不受控制的抽搐。 而老教授也专门为他留下了一份“遗产”，那就是一个带着24核算力人工智能的程序。 老莫看着这个程序，他除了震撼这24核算力的人工智能有着绝佳的性能和性价比以外，他更是佩服自己的恩师，他也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在技术层面超过他。 再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研究着这设计精密的人工智能，同时，他好像慢慢读懂了自己恩师的想法。 人可远比人工智能更加充满着潜力和想象力。 这些东西可不是单纯的能用算力能够计算出来的。 他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恩师一直坚持的东西其实是对的。 因此，他也将用这24核的人工智能参加了国内最出名的象棋人工智能比赛。 虽然恩师的人工智能在这场比赛中有着亮眼的表现，但他还是止步在复赛。 至于原因，其实是有人作弊。 用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冒充128核人工智能。 而那个人，正是他之前的老板。 面对着这个结果，他似乎心灰意冷了。 放弃了国内所有的荣誉，隐居在国外的一个小城市里。 虽然他现在不怎么研究人工智能，但他也会时不时观看着有关于人工智能的新闻。 他更是看到了杨铮与人工智能的比赛。 只用一眼，他就知道，对面的象棋机器人，用的正是自己淘汰并公开的免费版本。 他也顺理成章的对这场比赛失去了性质。 然而，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又让他提起了精神。 因为发邮件的人，他的思想几乎跟他的恩师一样。 一样的纯粹，一样的“愚蠢”。 134 连锁反应 老莫有些惆怅。 他只是略懂象棋，真正懂象棋的还是他的老师。 他不能给出太多有关于想起的建议，但他还是从自己的角度，给出杨铮回应。 他给出的回应虽说不上专业，但是却绝对有用。 他给出的回应正是国内的人工智能无法在大盒子外思考。 这简单的十几个字，暴露了很多国内人工智能现状。 或者说，也暴露出全世界人工智能的现状。 毕竟据他了解，包括阿尔法猫这类的最顶级人工智也只能利用预先输入的数据和过去的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学习，但在方法上却很难有创造性。 虽说二代阿尔法猫是从零开始，打破了盒子内的定律，但至于真假，却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定论。 而目前市面上，却有两个例子，证明了他的回应真实性。 一个是机器人羽毛笔写福布斯盈利报告。这些报告只包含已经提供给bot的数据和事实。虽然机器人可以自己写一篇文章令人印象深刻得报告，但它却缺乏福布斯其他文章中的人性化和感情化。 而第二个，正是时下最火的ai画图，当时ai画图刚出现的时候，众人都觉得ai画图会影响现实画师，让画师集体失业。 但实际上，市面上的诸多ai画图软件虽然能根据词条，一分钟生产一副画作，可同样，他们的弊端也十分明显。 那就是他们细节，比不上现实画家，甚至最出名的被誉为ai作画的龙头老大的某款软件，筷子的细节一直都处理不好。 这也导致画出来的图片，筷子的形象直接被手所替代。 而通过反向思维来看，人工智能象棋肯定也会有着自己的“盲点”，就像他以前设计的12年人工智能版本一样，十步绝杀就是他的盲点。 老莫虽然退隐了几年，但通过视频，也和杨铮一样推测出，他的下一轮对手，绝对不是阿尔法猫二代这种通过自我学习的对手，而是一个国内领先，国外落后的版本。 但老莫并没有把这个推测用邮件告诉杨铮，因为他并不相信奇迹。 就算自己告知杨铮再多，人类象棋棋手也绝无可能性战胜人工智能。 这是“常识”，也是他所认为的人类极限。 但他似乎小看了人类极限。 当杨铮收到了他的回复，他已经认证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既然已有了大拿的指点，杨铮也对着自己充满了信心。 反观孙大圣那边，此时已经彻底乱了套。 中年男人因为老周和大人物的对话，开始对着自己的人工智能充满着质疑。 哪怕他请来了三位象棋大师测试完性能，心中依旧也没有底。 但他可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人工智能的性能若是在短时间无法提高，其实还有着其他方式可以确保自己设计的人工智能它的性能是最好。 其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对手“停滞不前”或是“逆水行舟”。 他不是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直播吗？这对于有钱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甚至可以说是举手之劳。 而自己也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打乱他的节奏，从而在比赛当天，确保他的状态不是最佳。 135 措施 杨铮一直以为，所谓商战，就像是港台剧电视剧所描述的那样高大上。 并购，股市，商业卧底，斗智斗勇，各施神通。 然而现实的商业大战，基本上都和高大上沾不上任何关系，也几乎双方全都是用的埋汰手段，甚至像泼妇一般互相骂架，互泼脏水罢了。 但仔细想想，越是埋汰的手段，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可杨铮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着一天成为大企业商战的目标。 他冷冷看着屋外聚集的数十人，先是感到无力，后又是感觉到滔天的愤怒。 这个时代好像越来越没有隐私，任何一个人只要成为大集团大企业所重视的目标，无论他身处在哪，也无论他将自己的行程藏的多深，大企业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这数十人，一半都是中年男人安排的媒体和主播，说是要直播记录杨铮最后三天的备赛生活，但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他其实打算通过直播记录的方式去影响杨铮规律的生活以及备赛前的竞技状态，从而从精神层面先击垮杨铮。 虽然，他的想法是高明的，也是有效的，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今天居然会出现意外。 毕竟，在他的人来到杨铮家门口时，另一帮人居然比他们还要早到。 这帮人平均年纪不大，二十六七的样子，但他们的公司却很出名，可以说是近一年来科技公司的后起之秀。 而说起这家公司，其实也和杨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一年前杨铮失业后他唯一一家通过面试的科技公司。 至于公司老板，也正是那位害怕寂寞的退休老人。 而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这位害怕寂寞的老人，终于创业成功了。 他招来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虽然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也虽然这些年轻人，在大企业眼里，都是一群难登大雅之堂的失败者。 可这群年轻人，却有着大公司渐渐失去的激情和冲劲。 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老人和这帮年轻人屡战屡败，但他们也同样没有灰心过。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拼命地汲取着失败的经验，在天天象棋见，成功的成为国民级软件之后，他们另辟蹊径，主打中老年市场的象棋机器人，最后成功破圈成为了业内销售第一。 可好景不长，国内大企业的商业嗅觉十分灵敏，他们也通过天天象棋见嗅到了象棋这块广阔的市场。 虽然碍于天天象棋见创始人父亲的面子，没有直面去碰撞，但象棋机器人的市场却属于大片空白的市场，也吸引了他们纷纷入局。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中年男人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影响杨铮的状态。 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打算签杨铮做他们品牌的代言人。 挺有意思的是，他们并没有打算在二战之后根据最终战绩去签约。 反而是打算在此之前签约。 因为他们的老板，坚信着杨铮能够击败重新归来的人工智能。 136 反抗 杨铮望着这两拨人，他只觉得头疼。 没有围墙的小区，的确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听着四周邻居的谩骂声。 老人公司的年轻人不由的语气弱了几分，而大公司的自媒体和记者似乎抓住了什么新闻，兴致勃勃的开始记录着杨铮的第一天。 似乎这些人脸皮都挺厚的，面对着四周的谩骂，他们好像浑然不知，或许如今选择做自媒体的他们，早就练就了歪曲事实真相的本领。 杨铮的早上，也被他们记录成一个环境混乱的早上。 哪怕纪录片播出来，经过剪辑后的影片，始作俑者也不会是他们，而是杨铮。 他们的算盘打的挺好的，的确在现在这个世道，好像谁用摄像机手机先拍摄，谁就能站上道德的最高点。 至于事件真假，似乎也没多少人在乎。 他们兴致勃勃的记录着杨铮身边的一切，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他们也放肆的询问着有关于杨铮隐私的问题。 杨铮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懂克制，也懂如何隐藏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出小区去外面的街道上谈，但是采访者伸着脖子往屋内探去，好像想要探寻着杨铮的隐私。 杨铮也明白他肯定想激怒自己，若是放在一年前，他肯定会被激怒，会上当，会被抓到失态的样子，但是现在，他不会像以前那样愚蠢。只看到他伸出手，直接走出了屋子，关掉了大门。 碰的一声，坚硬的铁门很不凑巧的与采访者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虽然影响不大，但也狠狠地震撼了其他人。 采访者捂着鼻子，有些吃惊的看着杨铮。因为在他的资料里，杨铮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无论是性格，还是他的学识以及之前展示出来的阅历，都与普通人一样。 一般普通人遇见不公的事情，要么就是激烈的反抗，要么就是无言的沉默。 而听着他满带笑意的对不起，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普通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杨铮也很有分寸，没有给那人鼻子直接撞出血，而是用这种方式作为警告。 面对着有分寸，有智慧的人，他们也不得不摆正自己的态度。 反正在他们眼里，三天的时间里，总能让他们扒出来些什么。 在杨铮下楼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也反应过来，他们纷纷递上了名片。 杨铮礼貌的接过了名片，看着名片上的公司，他也反应过来，这是那位害怕寂寞的老爷子他的公司。 他不由的有些恍惚，这一年的时间，好像每个人都在改变。 这一年的时间里，不止是他，每个人都在逆风奔跑。 他也忽然想到了一年前，那位曾经的对手，也就是那位总在便利店推销不同商品的同龄人，他现在还过得好吗？ 这一年他的变化，有自己大吗？这一年，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了吗？ 杨铮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他觉得，一个能被自己称之为对手的人，怎么会没有去改变，去反抗，去实现梦想的勇气呢？ 137 对策 杨铮在跑步，他已经很久没有长跑了。 也不知道何时起，大街上的人多了些许矜持，很多人明知道自己会迟到，但在他们脸上脚上都看不出来匆忙的慌张。 摆烂…好像成为了年轻人的一种特别文化，似乎这个世界也如很多人所认为的一样，平庸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出路。 在这个全球经济倒退的大环境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不自觉的反抗“内卷”，开始摆烂。 他们不奢求爱情，不奢求太多物质上的追求，精神也全被短视频和小说还有游戏所填满。 他们不知道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杨铮失业的那段时间里一样，总是想着得过且过。 但杨铮似乎也与大部分年轻人不同，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奋斗。 无论是自己失业后，沉迷于街头象棋，还是在自己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之后，他也总会抽空的去思考着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跑步很慢，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跑步，只跑了几百米就感觉到有些倦了。 但他的脚步从没有停下，他似乎很享受脚掌通过鞋子接触地面时的沉重感，也很享受四周路人看着他奔跑的样子，脸上不理解的神情。 跑步，是一件快乐，愉悦的事情。 因为人会在奔跑的途中，暂时放下许多压力，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的道路，体验着细胞放肆的跃动。 可杨铮是快乐的，跟着杨铮奔跑的采访者却又是痛苦的。 这种痛苦，好像不仅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作为大公司的员工，也作为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网络红人，他们习惯了喜欢和崇拜的目光。 而此时他们却像是个傻子一样，用着手机和dv盲目的记录着杨铮的长跑。 他们本可以很轻松的搭乘小轿车去追着杨铮的脚步。 但现在又是堵车的高峰期，面对着拥挤的路况，那看上去方便的小汽车，却又在此时变得不方便了起来。 虽然杨铮跑得很慢，但想要一直跟紧他的脚步，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儿。 毕竟，杨铮是为了自己才奔跑的，而他们，却又是为了别人而被迫奔跑的。 性质不一样，也导致他们前方的风景也不一样。 杨铮眼前是宽广的街道，还有那片早上才会清澈的蓝天，而他们眼前只剩下杨铮的背影。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个人气喘吁吁的按着膝盖，弯着腰表示着自己已经没有体力了。 他们想放弃，也觉得杨铮此时是在多此一举，因为在他们想象里，杨铮应该会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拼命练习，拜访着各路高手，提升着棋力。 而他们也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收集着那些隐秘高人的资料，用着最廉价的资源，去挣取最大的利益。 而锻炼身体这类事，好像对于象棋手并不重要。 可他们终归还是外行，或许他们不知道对于象棋手来说，良好的身体，才是战斗的本钱。 更何况，跑步除了能锻炼身体之外，更能稳定情绪。 138 意外 令杨铮意外的是，老先生公司里的年轻人居然会跟着自己一起跑步。 他们明显要比自己更习惯长跑。也毕竟，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这些曾经的失败者，除了拼命奔跑去追寻那渺茫的希望之外，就没有任何退路。 他们跑了整整一年，从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而奔跑，到现在为了梦想而奔跑，途中经历的路程可远比大公司里的那些天之骄子要长的多。 杨铮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着这几个年轻人递来的合同。 他依旧有些犹豫。 一年代言费三十万，这若是放在从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金额，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签下了这个代言费，自己肯定也要担负着一定的责任。 虽然他相信老先生的人品，也为老先生雪中送炭的行为而感动。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必须先去测试下老先生设计的产品质量。 杨铮休息了一会，看到了大公司的人姗姗来迟，他也决定了自己下一步该干嘛。 那就是去老先生的公司看看他的象棋机器人。 …… 老先生比去年精神了很多，成功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精气神，甚至好像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年纪。 老先生此时像是五十多岁的壮年，他看着杨铮过来，他满是欣喜，但看着杨铮身后的那群采访者，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变得有些僵硬。 但老先生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失败了这么多次的他，早就学会了控制情绪以及对人的信任。 他笑脸将杨铮迎接过来，也和善的给那些人倒上了茶水。 在回来的员工七嘴八舌得解释下，老先生也皱起了眉头。 他想过三天后的比赛绝对不是一场平静的比赛。 但他没想到，对面居然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针对杨铮。 他也是很想去帮助杨铮，但他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去想出一个好办法。 他的眼神渐渐焦急又无助。 杨铮默默看着老先生的眼神变化，他倒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让我先看看您设计的象棋机器人怎么样？” 老先生也慢慢从这句话中清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看着杨铮清澈的眼神，他推出了他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 他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叫铁宝，外表并没有大公司设计的那么精细，反而给一种憨厚的样子。 他的价格也不算贵，也就几百块钱，但他的性能绝对也不输于其他品牌的象棋机器人。 尤其是他的机械臂吸附移动，可比大公司的象棋机器人要快上不少。 可他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这个象棋机器人内核最高算力大概只有128核，面对着稍微厉害的象棋大师，他的胜率并不高。 但他的优势也不少，轻巧，充电快，待机时间长，也难怪他能在这竞争如此激烈的象棋机器人市场能有一席之地。 不仅如此，他的语音系统也很有特色。 一般象棋机器人只会说些诸如你赢了，你真棒这些简单的词语。 但老先生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语音包倒是很丰富，会跟着难度增加，说着一些历史典故和象棋知识。 单听典故，也相当于这个象棋机器人，内置着一个适合大部分老年棋友的收音机功能。 139 努力的人没有意外 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虽然外形不怎么样，功能也很一般，但他却做到了人性化的设置。 他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的难度一共有十档，从刚学会规则的象棋新手直到棋力接近象棋大师的高手，每一档都有着合适的受众人群，可以说他为了这个功能的确花费了大量心思去设计。 想当初，他对象棋也是一无所知，对于棋力的划分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曾想邀请一些知名的象棋大师去设计，但他的创业资金始终还是有限的。权衡利弊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把员工的福利提高，相信他的员工能处理好难度划分。 他召来的年轻人，也没有多少懂象棋的，但他们却有着一颗好学的心，通过查询资料还有观摩比赛，他们倒是从普通人的角度，研制出最适合普通人的象棋机器人。 与市面那些只追求高难度，去彰显自己绝佳性能的象棋机器人来说，有着十档难度的象棋机器人，其实也是目前最有市场的机器人。 可在这个大鱼吃小鱼的商业时代里，接地气，受普通人喜欢的小企业，往往也是经营最难受的企业。 因为大企业最喜欢打价格战，而小企业往往因为资金不足，在价格战和大品牌效应的双重压力下，最后的结局要么是被吞并，要么就是破产。 老先生创立的企业，其实也处在危险线的不远处，中年男人为首的大企业入局，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压榨着小企业的利润空间，并且大企业入局，电商平台给与的一定流量，也是小企业无法想象的。 更是因此，老先生才会豪赌一把，在比赛之前务必签下杨铮。 看着杨铮开始测试自己象棋机器人的性能，他的心一直悬着没有放下。 反观那些所谓想要记录杨铮生活的自媒体工作者，看着杨铮居然要测试其他企业的象棋机器人，他们也不敢开着直播，只能傻瞪着眼看着杨铮下棋。 对于很多懂象棋的人来说，看高手过招无疑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情。 可对于这些本就是擅长网络上伪装自己的人来说，象棋的节奏太慢，反而像是一种折磨。 杨铮也意识到后面的人，他们眼神和心态的转换，但是他不会也不可能去顾及他们的感受。 他慢条斯理的从第一档开始测试，他的第一盘棋，走的十步绝杀，这种固定到烂大街的套路，可以说是象棋新手的噩梦。 而第一档的难度，自然也挡不住十步绝杀的快准狠，几分钟便败下阵。 杨铮又用同样的套路，挑战了二至四档的难度，很明显，这个象棋机器人由于是普通人设计的难度，他们也忽略了套路的“威力”。 这也是他的弊端。 可到了第五档，难度一下子高了许多，至少十步绝杀的套路开始变得没有意义。 杨铮又试了其他几个套路，发现毫无用处之后便中规中矩的下了起来。 一局结束，杨铮也不得不佩服第五档难度设计的很巧妙。 因为想要赢这一档难度，必须要学会弃子。 140 弃 严格意义上来说，十步绝杀还有民间的知名小套路，也算弃子局。 只不过是这些弃子局，是主动弃，为的就是利用对手的贪婪，抓住他们失误的时机以快打快，打到对手措手不及。 而难度五的人工智能，虽说它所展示的难度在职业棋手眼里算不上什么。但想要赢，那就必须要先学会权衡利弊，再学会“果断放弃”，这样身为棋手的自己，才能在人工智能高压的进攻里，找寻到一线生机。 杨铮又尝试了难度六的档位，这一档的难度比难度五算力高出了整整一个档次。但也并非没有获胜之法。 至少杨铮看出这一档难度想要赢，那就必须要擅长“马”的变化。 这一档难度基本上就是硬碰硬，人工智能会想着办法和你换子，它也会不计后果的换子。 但若是你也不计代价的换子，那么恭喜你，你的单纯会让你错失整盘好局，算力的差距会让对手最后比你多上一到两个大子，在后盘，也会因为这两个大子，在局势上陷入被动。 要想真正的战胜他，不仅要思考，更是要善用机动性最高的“马”，在中盘迷惑着对手，最后再给对手打出最后一击。 而难度七和八，更像是指导棋，一个难度教你要重视子力，另一个难度则是教导你要置于死地而后生。 至于最后的难度九和十，杨铮下了一会就选择了放弃。并不是说他下不过，而是想要赢下最后两个难度的象棋机器人，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若这是能标准生产的象棋机器人，杨铮绝对会打出九十分的高分。 因为这类象棋机器人，是从棋手的角度所设计的，他的性能虽然算不上最好，但他能够让一个刚刚接触象棋的新手，在挑战中学会很多东西。 他不应该被称之为象棋机器人，他更应该被称之为象棋机器人老师。 虽然杨铮给出了90分的高分，但他始终怀疑这到底能不能量产。 因为大公司半成品的象棋机器人，给了他太多阴影。 而老先生似乎也看出了杨铮的犹豫，他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他售卖的正常版本后，更是给出了杨铮一个让他佩服的答案。 之所以他的象棋机器人并没有挤进千元档而是留在百元档，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舍弃了象棋机器人看似重要的外在，把所有研发的资金和宣传资金都放在性能之上。 在能保证质量的同时，他的设计更切合普通棋友。 这般解释若放在别人身上，杨铮绝不相信，但放在老先生身上，他相信了。 他没有在犹豫，面对着天价的代言合同，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老先生准备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安排着广告拍摄时，杨铮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就是他打算赢下三天后大公司的挑战后，再宣布签约事项。 这听起来不合理，切不符合市场规范的请求，老先生却笑着答应了。 因为老先生相信杨铮一定能赢。 141 心计 杨铮似乎浪费了比赛之前的最后三天，因为拍摄的人跟拍了他整整三天。他这三天基本上都是早上跑步，跑到公园里下会棋，然后再跑步，去老先生公司蹭个饭，顺带测试下他的象棋机器人，直到下午三四点，他才慢悠悠的走回家。 他这种行径，像是浪费时间，也像是浪费跟拍者的生命。 好多次，他们都下意识的涌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放弃。 但他们好歹也是收了中年男人一笔不菲的收入，他们也耐着性子跟拍。 这几天似乎也让他们身体好上了不少，至少没有出现第一天跟跑体力不支的情况。 三天能改变很多事，他们也发现了，这三天虽然没有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们似乎也从杨铮身上看到了一种态度，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 中年男人此时看着杨铮的情报，他的心情很微妙。 这些天也虽然自己派出来的人，没有拍到太多他与外人接触的画面，但他们也清晰记录出杨铮与象棋机器人对弈时的录像。 正因为这些录像，中年男人才会对着杨铮的实力抱着一种捉摸不透的态度。 毕竟，他也算会下象棋的，可能他的实力没有到达一线水平，但他也分得清棋手实力的高低。 通过录像比对，他大致能判断出杨铮就算在没有用尽全力的情况下，也能与128核人工智能下个平分秋色。 虽然现在128核人工智能早就在许多残局大师的对局中暴露出诸多bug，但它始终也是人工智能，算力巅峰的存在，可看着杨铮游刃有余的表情，他倒是分不清杨铮究竟藏了多少实力。 孙大圣还有几位象棋大师，早就被他连夜请来，他们也他一样认真观看完杨铮与象棋机器人的录像。 除了孙大圣，另外几名象棋大师倒是和中年男人想法一样，觉得杨铮的真实实力很难判断，但至少肯定已经达到了象棋大师初级水平。 而他们也在分析的途中，莫名的多了一些负罪感。 也毕竟，现在华夏棋坛青年高手数量其实不多，到达象棋大师段位水平的青年人充其量也就十五六位，而杨铮从录像中展示出来的天赋，看上去要比那十多位青年高手高出不少。 像这样摧毁新生代有潜力的棋手这类事，对于这些真正或是曾经热爱象棋的职业棋手来说，算不上一件乐事，倒是反激起他们兔死狐悲的情绪。 但孙大圣一言不发，他不像这几位象棋大师一样优柔寡断，而是处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环境中。 他本身就不属于华夏棋坛，他的实力也注定他的眼界也要超越众人很多。 他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录像中的杨铮，其实已经提前开始与他们对弈了。 最后这几盘录像，也像是他的“当头炮”一样，给他们造成一种虚张声势的错觉。 他又仔细的观看了杨铮与象棋机器人的录像，他也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 可令人意外的是，孙大圣没有直接点出来，而是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142 毒计 中年男人直到凌晨，他也没有思考出任何对策，而那几位象棋大师或许是因为愧疚，就算看出点什么，他们也没有说出。 只有孙大圣默默的看着视频里的一切，轻轻的对着男人建议着，要么五局三胜制。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中年男人豁然开朗。 也让那几位象棋大师坐立不安。 这五局三胜制，可谓是一条毒计。 因为对于高手来说，每一场象棋比赛的艰难程度，都不亚于一场大型战争，而战争中，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五局三胜制，无疑是最消耗体力和气势的赛制，而且听孙大圣的意思，要在一天下五局，就这种信息差，肯定能打到杨铮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若是杨铮连续三场失败，那他不但会身败名裂，同样他也可能一无所有。 这条毒计，算得上是阳谋，让人防不胜防的阳谋。 “我觉得这样不妥。”一位象棋大师最终还是没有熬过良心的煎熬，他出言相劝。 然而他的善良，除了得到中年男人嫌弃的冷眼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愿意应和。 毕竟，这些愿意为了钱，去测试人工智能的象棋大师，大多都是自己的棋已经下到自身极限，无法更进一步的老年人。 他们大多也有一个不幸的家庭，没有退休金，或是退休金稀少的他们，也无法维持家庭和睦的关系，出来测试也只是囤点棺材本。 他们虽然觉得杨铮有些不值，但想到前车之鉴的“何大师”，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中年男人虽说不喜这个强出头的象棋大师，但这人依然还有着“价值”，他倒是忍着性子，给这些大师们又画着一张张他知道给不出的“饼”。 孙大圣作为成功商人，他倒是没有上当，他又观看着杨铮与象棋机器人下棋的录像，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但时间也不允许他过分去探究他忽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反正，若是中年男人按照他的剧本走，那么结局十有八九，无法被任何万物所改变。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杨铮。 他似乎也在这三天与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博弈中，隐约抓到了一些东西。 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棋力和算力还有子力掌控的确是决定一个棋手上限的重要判断。 可古往今来，却有着很多棋手在棋力算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却能以弱胜强。 最出名的就是棋仙钟珍，十九岁的他，无论是体力还是棋力，都没有达到巅峰，但他却有着勇气去挑战着当时排名第一绰号为老虾的唐昌，再此之前，他与老虾的对局，基本上屡败屡战，而在最后一战，他在后手持黑，用屏风马应对着大虾的当头炮，在行至第十三回合时，钟珍以弃马陷车之法，使大虾处于劣势，而大虾明明也有翻盘之力，但钟珍却硬是用“拖”字决，让大虾体力不支，最后无奈认输。 他似乎从比赛开局之时，就算出了大虾体力是硬伤，所以他的对弈思路，就是针对着大虾体力，慢慢用拖获得胜利。 而人工智能，似乎看上去无懈可击。 但国内的人工智能，却也拘束于棋谱。 而没有时间像国外的阿尔法猫，从零开始，推翻一切去创造新的“道”。 143 比赛当日 钟珍是个象棋天才，虽然他晚年的结局并不好，但他却又是一个为了“赢”这个字而不择手段的棋手。 杨铮也似乎有个感觉，那就是钟珍若是生在现代，那他的成就也绝不会仅限于象棋领域，他的晚年也绝不会饿死于街头。 钟珍也算得上是杨铮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象棋古人，他也是从老周嘴里知道的，钟珍和老周是同一时代的人，但二人因为战乱并未交过手，老周也只知道钟珍晚年虽有诸多陋习，但也同样怀抱着一颗爱国之心，在最贫困潦倒的时候，还在为筹建学堂而四处下着彩棋。只可惜，时代总会造就很多遗憾。 而钟珍的遗憾，或许就是没有亲眼看到他筹建的学堂里坐满了和他一样贫困潦倒的学子吧！ 老周之所以和杨铮说起钟珍，自然也有着他的道理，钟珍除了棋力极高，创新能力极强，还擅长着“诈道”。 而诈道，正是杨铮今日的翻盘之道。 早上七点，杨铮就被敲门声惊起，他从窗外望去，发现外面已经停靠了大公司专门派来接他的小轿车。 他倒是有些无奈，想想这几日经历的种种，他也觉得大公司莫名的有些小器，居然为了一时的胜负，会做出如此之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小题大做和大题小做也似乎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作为普通人的自己，看似自由有着诸多选择，但实际上自己却清楚自己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杨铮倒是没有矫情，洗漱完毕后，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 一路上，首都的街头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他看着车窗外早起的行人，也不由的在想，他们又是否是自由的，又或是他们也自己一样看似选择很多，但又没有选择呢？ 不过，很快杨铮又释然了，身为普通人的他，其实最早也是有着拒绝和同意的权力，自己走到如今境地，也怪不了别人，谁叫自己外表普通，却又有颗不愿妥协的心呢？ 首都的街头最起码是公平的，无论你是豪车还是普通的轿车，都避免不了塞车的命运。 大街上的大道并不会因为你是几百万上千万的豪车，而专门给你开个专属通道，大街上的大道也不会因为你开的车廉价普通，而缩减着你行驶空间，每辆车看似都是平等的。但驾驶的人却不愿去发现着设计者的初衷，而是强行去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开车的司机望着前面的差车，脸上充满着怨气，似乎在心里比对着双方车与人的价值，最后又想着法子加塞，可他们再碰见比自己好的豪车时，脸上的怨气又变成了一团和气，礼貌且又大度得让他们加塞。 杨铮看着这现实的一切，他竟满脸平静，或许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切。看惯了人情冷暖的他，虽然还有着当初最原始的初心，但他更是通过象棋学会了包容。 包容人生百态的包容。 然而，也就是这份包容，才能让他看明白很多事以及很多人。 更是他这一年飞跃进步的秘诀。 144 诡计 包容并不代表着忍让。 当杨铮来到大公司精心为他设计的会场，果然不出他所料，九点的比赛，硬是推迟了整整一个小时，他更是没吃早饭一直干等着。 他望着主持人和主办方姗姗来迟，他竟然出乎意料的主动质疑着主办方。 主办方望着看上去好像有些生气的杨铮，他本想凭借经验与话术去糊弄这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男人，可杨铮早就不是之前那位总是沉默的人。 他很聪明的打开了手机，像是在直播，望着摄像头闪烁的白光，主办方习惯性的想要争夺，但他们也记起了今天的主角儿是杨铮，于是乎，他们也耐着性子解释。 而杨铮似乎也慢慢“理解”了他们，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要他们备上迟到的早餐。 这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请求，在他们眼里却又是一件难事。 因为为了宣传他们的象棋机器人，他们可是租下了整整一个会场，也安排了好几位象棋名家进行解说。他们也忽略了早餐的问题，毕竟，这个高档会场有自己的食堂，提供中晚两餐，而唯独不提供早餐。 也因此，杨铮这个合情合理的请求，在他们眼里却是一个难以实现的问题。 主办方用着话术道歉，并且要求杨铮先在上午进行一场比赛后，他们会带着歉意补偿他早晚餐。 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普通人大概会妥协吧，杨铮似乎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妥协了。 正当主办方在心中嘲笑着杨铮居然如此好说话时，杨铮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瞬间让主办方意识到不妙。 杨铮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奈的说道，主办方真是小器，又不提供早餐，又不给他钱，还要他下一盘棋，才给一顿午餐。 这句话颇有意思，或者说这句听上去没有任何情商的话，却在杨铮的嘴里有一种“一语双关”的含义。 第一层便是这场比赛，杨铮是无偿的比赛，正如宣传那样，他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挑战者。 这层简单的含义，也可以映射到杨铮的上一场在公园里与象棋机器人的比赛，也可以说一场无偿普通且公平的比赛。 这层含义虽然简单，却映射出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现在好像身处“劣势”，而象棋机器人所在的大公司，处在强势。 人们都会下意识从弱势的角度思考，心中的天秤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偏向“弱者”，这最简单的一层含义，也最直白的给象棋机器人所在的公司造成一种无法避免，也无法逃脱的负面影响。 可若只是单纯破解杨铮话语中的第一层含义，其实也并不难，就是给杨铮准备早餐，但只要他们这么做了，他身后的公司一是会潜移默化的承认他们之前准备的一切的确存在不足，二又是会将上午的比赛拉长，拉到十二点之后，或是直接拉到下午。对于比赛的人力和物力成本，会造成较大的浪费。 所以他们办不到，更不能被杨铮的这句话牵着鼻子走。 145 一语双关 若只是第一层意思还好，最怕的是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便是他已经猜出了今天要比五场。 一天与人工智能比赛五场，或许在旁人眼里算不上什么，但只要是接触过国际象棋还有围棋这类棋类运动的人来说，要在一天的时间全力以赴的与人工智能比赛五场，压根就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情。 毕竟脑力运动，就像是一场长跑，与人工智能比赛，更能被称之为马拉松。 一天全力以赴的去跑完五场马拉松，除非杨铮也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否则他到了第二场第三场就会力竭。 可他就算猜到又如何呢？ 难道就靠一部手机，一场没多少人在意的直播，就能改变主办方原本的计划？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知道胳膊是永远拧不过大腿这个简单通俗的道理吧！ 虽然主办方理清了头绪，话术中也不再懦弱，但杨铮的脸上已然多了一份笑容。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其实也就是为了探出对面的意图。 对于今天的比赛，他并没有收到太详细的通知，唯一的通知就是主办方告诉他，要他来这下几盘棋。 至于几盘，主办方含糊不清，他也知道一盘，三盘，五盘，甚至七盘棋都有可能。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今天大概要下五盘棋。 这五盘棋，不仅是一场必输之棋，更是他人生最大的一次挑战。 这里的原因也不止是因为现如今的棋坛，没有人能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与人工智能连续的决战五把。 哪怕是意志最坚定又极具天赋的棋手，他们也不会愚蠢到与人工智能连下五把，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五把的代价不止是输，更多的还是断送他们未来的人生。 这也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在华夏棋坛最不规矩的那几年里，有太多天之骄子为了逞一时之勇用脑过度，最后导致他们晚年恶疾缠身凄惨落幕。 杨铮也看出了主办方这五盘棋是一条毒计，他倒是好奇，好奇着自己明明只赢了一盘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棋，对面为何会这么仇恨自己，居然会用如此毒计去毁掉自己。 但他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学棋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学棋时间不长的他，如今却超越了许多学棋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人。 他好像是一块可造之材，他也在这几年中不知不觉拥有了许多益友与良师，老周，鹏飞，还有那些与他交手过的人，都在见识过他踏实的棋风后，愿意与他交心。 他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也成为了华夏棋坛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这个出现断层的华夏棋坛里，他就像一管粘合剂，用他的经历，用他的坚持，去填补着大片错过的空白。 这也是孙大圣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也因此，他才会让中年男人今天做出大量调整去毁掉这个年轻人。 可孙大圣也似乎忘记了，杨铮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一个面对着困境，愿意反抗的普通人。 而在这个世道里，最不该招惹的就是这群普通人。 146 拒绝 主办方很准时，十点就准时现场直播。 他的新产品也和之前不一样，精致的外观科技感拉满，新增的语音系统，一看就是高端货。 售价更是达到了惊人一万二，可是他们公司的新型机器人，在杨铮眼里却不如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 首先是难度，只有简单的三档，分别对应着新手，普通人与象棋高手。从分档来看，这个象棋机器人已经放弃了最该具备的教学功能，他的客户群体也很明确就是专门售卖给职业棋手还有那些不太懂象棋的孝顺年轻人。 再说说他除象棋的其他功能，追剧，联网，说的上是创新，也说的上比老先生设计的收音机功能高端，但又必须装载着他的上网卡才能使用，说是二次付费也不为过。 但它也应该不缺乏市场，一是因为他的品牌值得保障，二是他的营销花了不少心思。 今天的比赛也是一场对他们的考验。 随着知名主持人上台后，比赛也差不多快要开始。 今天的嘉宾倒是重量级，除了两位知名的象棋大师以外，他们还请来了两位特级大师。 一位是孙大圣，另一位则是在江南那边赫赫有名的亚圣钱勇钱特大。 这位钱特大虽然年近八十，但他却依然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活力与好奇心。 对于象棋机器人这个新奇玩意儿，他也一直都很感兴趣。 在准备解说之前，他还与象棋机器人尝试下了一盘棋，当然他选择的是最高难度，也丝毫没有意外的输掉了那盘棋。 虽然他输了，但他也对象棋机器人更充满着兴趣与热情。 已年近八十的钱特大，其实并不太懂人工智能与象棋机器人的区别，也因为不懂，他才会在主办方的忽悠之下，认为当初胜过象棋机器人的杨铮其实也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这也导致，他坐在评委席上，看着杨铮并没有太多好脸色。 杨铮似乎也察觉到评委席上的所有评委都对着自己颇有微词，但他也理解他们，因为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象棋机器人究竟有着何等算力。 主持人实在太过于老练，简单的介绍完产品后，便开始介绍起杨铮。 在他详细的介绍下，不止是之前颇有微词的钱特大，就连孙大圣还有那两位象棋大师，都忍不住发出惊叹。 因为杨铮虽然获得的荣誉不算太多，但他的关系网实在太强大，不止是老周的学生，老李，李大爷这位游戏人间的象棋大师居然还是他的引路人，不止如此，他还和两位特级大师相识，就论他的背景，放在当今棋坛上也可以说是“错综复杂”。 在震惊过后，钱特大也慢慢恢复了刚刚鄙夷的神情，也因为越是看上去强大的背景，也越发像是从侧面证明着杨铮这小子只是靠着关系网走到现在。 他也忍不住担心着这场比赛的公平性，生怕着杨铮会利用他“深厚”的关系网，去击败着连他都无法击败的人工智能。 147 期望 不止是钱特大戴着有色的眼镜看着杨铮，当杨铮通过直播暴露出他所有的关系网后，几乎大部分观看者都对杨铮的态度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杨铮听着对自己如此详细的介绍，他也知道这是对面对他“抱怨”的反击，也隐约猜到了这也是某位大人物再出手。 只不过，他的心态却很平稳。 面对着对面的捧杀，他只是浅浅的用微笑回应。 也就是这抹云淡风轻的态度，倒是让钱特大稍微转变了下对他态度。 主持人也有些惊讶于杨铮的表现，按照大部分他所接触的普通人来说，杨铮这平静的表现算得上出色，更能说明他是一个能控制自己好自己情绪的人。 主持人也没有太多废话，一是因为时间的确来不及让他继续做什么采访，二是他已经收到了指示，让比赛尽快的开始。 比赛也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终于拉开了帷幕。 杨铮作为挑战者，他自然被分配到先手红方，他看着机器人闪烁的信号灯，他走出了中规中矩的当头炮。 象棋机器人倒是反应比老先生那台快多了，它直接用屏风马去应对，而杨铮跳了一手左马。 这一手跳左马倒是极其罕见，一是因为对面跳的是反手马若是攻守转换，左马难以应对，二是对面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但杨铮跳左马也依然有着他的道理的。 象棋机器人可没有观众这么多心思，它直接进了一手七卒，而杨铮则是围绕着左马走了一手横車，似乎想要打左边路。 对面平稳的走了一手直車应对，杨铮也平淡的走了一手直車，看上去二人都想围绕着車做文章。 然而，象棋机器人的下一手也是出乎意料的，他走了一手列手炮。 这一手列手炮，可谓是真“劣”手，因为本身就输红方一手的黑方，还在对方已经跳完马防守的情况下走中炮，无疑是再一次浪费步数。 可人工智能或者说象棋机器人的可怕之处也在于此处，它们越是走出让常人看不透的步数，也往往隐藏着让普通人无法去理解的杀招。 杨铮提車到河边，象棋机器人则是跳正马，而双方的局势也似乎从它这一手出来之后，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杨铮提兵似乎想要勾引对面吃掉他的兵，再用車去破掉对方的防线。 象棋机器人倒是平静的平炮到边路，杨铮也没有给它机会，拱兵过河顺带吃掉了那一枚守在七路的小卒。 这一手也让象棋机器人的思考时间多上了半秒。 象棋机器人选择将車压到红方的右马上，而杨铮则是又进了一步兵，打算去逼走象棋机器人的马。 整盘棋走到了现在，杨铮看上去已然占据了不小的优势，但钱特大知道，对于杨铮的考验，却只是刚刚开始。 毕竟，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也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在中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优势，全是假象。 而自己一直都被象棋机器人牵着鼻子走。 148 不懂 象棋机器人跳马到边路，并没有走出超乎人类理解的棋路，而杨铮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进一步去锁马，而是平兵，放在中卒旁边。 这一手下的不错，又可以冲中卒，也可以下去威胁对面的列手炮。 前面之前所说的“劣”也在杨铮这一手过后，彻底暴露出来。 若是寻常人面对着“劣”势，要么就是逃，要么就是不计代价的“拼”。 而象棋机器人则是做出了匪夷所思的选择，那便是——置之不理。 它的下一手是看似无用的平車，这一手至少现在看来没什么特别的说法，但这一手过后，杨铮也开始了他犀利的攻势。 他进卒打算直接怼掉炮，对面的思考频率倒是又慢了半秒，随后它“理智”的退了一步炮。 杨铮进卒，象棋机器人进炮躲卒，随着二人这一手，评委席上的评委还有他们身后的主办方却是悬起了一颗心。 因为杨铮这一手，若是放在人类棋手进行博弈，那么这一手肯定比拼的是双方的耐心，看谁先沉不住气丢子，又或是受到职业规则的约束，双方在僵持几回合后，不得已的互相“变招”。 但与人工智能这个没有人类思考能力的象棋机器人进行博弈，这一手只要杨铮愿意便可以直接宣判比赛的结局。 因为象棋机器人可没有记录职业赛场变招规则的习惯，只要它计算出“不输”的最优解，那它便可以一直重复下到自己电量耗尽。 杨铮似乎也忘记了象棋职业赛场的规则，连续五手都是进卒退卒，而象棋机器人则也是进炮退炮。 到了这里，孙大圣倒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冷哼了一声，开始抱怨着杨铮没有职业素养，居然用重复的棋路去拖延时间。 他的抱怨也得到了诸多人的应和，似乎今天只是“配角”的杨铮，在此时又变成了主角儿。 明明也是他们的设计不合理，却偏偏没有人去责怪这所谓的高科技产物，而是去责怪身为被挑战者的杨铮。 杨铮也听到了那几位评委带着情绪的解说，他倒是没受影响，而是心态平静的扭过头对着他们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随后，他又是不管不顾的连续三手重复的进退，之后，他脸上表情微变，一手横車弃马中断了孙大圣带下情绪的解说。 这一手走的实在走的不太明智，因为他之前开局跳的是左马，右马不但没有太多防守的棋子，唯一的車更像是堵气之举，强行为了打破僵局而让黑方吃掉了一枚后盘最为关键的大子。 虽说杨铮有先手的优势，后面可以凭借先手的优势，慢慢将侵入后盘的黑車慢慢处理，可现在是开局，杨铮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去处理掉这枚大子。 当孙大圣望着杨铮这自毁前程的一手在心中暗嘲他年轻，沉不住气时，杨铮的下一手却狠狠地将他心中的笑容打散。 杨铮的下一手正是进車，只是他进的这一枚車，不是刚刚打破僵局的車，而是之前那枚一直潜伏在河边的左車。 这一手进車配合着那枚靠在黑士身前的无名小兵，竟形成了一套隐形的杀招。 149 真正的弃子 杨铮这一手算得上高光，直接把局势拉进了白热化。但象棋机器人，或者说是人工智能之所以被誉为强大到不可战胜，归其原因便是它的逻辑思维能力超脱于俗人。 它似乎没看到杨铮这套连环小杀招，而是自顾自的車砍底相，准备与杨铮来一场“速度与激情”的碰撞。 现场忽然鸦雀无声，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杨铮也好，象棋机器人也罢，至少这两路棋，二人都下出了顶尖水平。 胜负不仅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二者下一步选择，甚至可以直接决定中盘的大致走势。 杨铮也感觉到棘手，自己若是进兵吃底士，对面也可以車砍底士，二人虽然有着手顺差距，但对面的象棋机器人开局双马，早就让自己的后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去应对着自己这一套连续的杀招。 杨铮很明智的选择了进炮，一时间黑方的后方连续涌进三枚棋子，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他势必会调集一切兵力去针对着后方三枚棋子。 但象棋机器人可不是一般人，它很快就发现了杨铮的意图，它的选择是将边马跳回之前的位置。 杨铮看着象棋机器人的选择，他也不免叹了一口气。 人工智能果然是人工智能，他虽然不知道面前的象棋机器人装载的是多少核的算力。但他也知道，常规的布局，是丝毫无法给人工智能造成任何困扰的。 想要给它造成困扰，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像刚刚那样，走出了弃子局，找到机会。 他也好像从这一手跳马中，渐渐理解了为什么那些棋力高绝的象棋高手，他们为什么首选大多都是去和人工智能博弈，而不是优先选择去和普通人博弈的真正原因。 那个原因或许便是与人工智能下棋，就像是攀登一座看不见顶峰的高山，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到高山的尽头，但在攀登的途中，又会或多或少的得到些什么。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杨铮抛之脑后，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目的的攀登者，他更是一直都不相信，登上高山顶峰是所有人的人生梦想。 他好像也只在乎自己在攀登高山途中所遇见的每个人，他更喜欢聆听每个人的想法，更是觉得从每个相遇的人身上所学习到东西，未必会比高山所教授的东西要差。 他沉定了心情，面对着似乎看穿他一切想法的象棋机器人，他走出了平炮打底象的一手。 虽说这平炮有着之前的車所保护，但这一手却是实实在在的“弃子”手。 然而这一手弃子手过后，原本鸦雀无声的现场，不知为何变得更静了。 就连之前一直贬低杨铮的孙大圣，也不自觉的在心中佩服着杨铮的勇气。 钱特大更是沉默了。 与人工智能比拼弃子局，不止是一种愚蠢至极的想法，更是一种充满勇气与盲目自信的想法。 但仔细想想杨铮这种做法，却是最正确，也是最明知的做法。 毕竟，狭路相逢勇者胜！ 150 平凡 “不对劲，不对劲。” 看着势均力敌的杨铮与象棋机器人，孙大圣也意识到有些许的不对劲。 毕竟这几日，通过采访者的录像所记录的种种画面来看，杨铮的棋力并不出色。 尤其是在与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对弈时，他的胜率并不足五成。 而如今，面对着算力更高的新型象棋机器人，他却下的游刃有余。 这种极度反差的情况，也让孙大圣不免的怀疑杨铮是在作弊。 也毕竟，自从迈进二十一世纪以来，华夏的科技便处在高速发展的时期，科技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无形中摧毁着许多旧观念下的“产物”。 纵观近几年来，在许多奖金巨额的象棋比赛里，利用高科技作弊的棋手可谓是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些是十几岁的孩子，对于这类情况象棋协会也是无可奈何。 也不难怪孙大圣会有如此的想法。 可他就算有这个想法，现在的他也只能忍耐。 不仅是因为打断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局是对象棋的不礼貌，更多的还是他也是猜测，没有证据。 不过，他还是叫来了几位工作人员，叮嘱他们一定要站在杨铮身边，对他进行着细致的观察，只要发现他作弊的话，立马中断这场“不公平”的比赛。 …… 大勇算得上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他好像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随后他便开始了他的摆烂人生。 在他十八岁的那年，他没有考上他心仪的大学，也没有选择复读再战一年，而是选择了离开家，独身一人去社会上闯荡。 没有雄心壮志的他，或者说已经放弃了理想的他，活的很痛快，但有时在痛快之后，他又感觉到自己又活的很迷茫。 两年的时间，他就像所谓的“大神”一样，去到了一个消费不高的城市，有钱便去网吧消磨时间，没钱时就去做着一些日结的活儿。 两年的时间，他没有存下一分钱，也没有欠下一分钱，这点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但这也是他活的迷茫的问题所在。 他找不到理想，也找不到奋斗的意义，毕竟收支平衡的生活，也让他不敢去幻想着未来。 偶尔一次机会，他接触到象棋，那是他兜里没钱去网吧，也不想做日结工作时，徘徊在街头，偶尔发现的一项不费钱的娱乐项目。 这个娱乐项目，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也从之前就打心眼瞧不上象棋。 也毕竟，从他上网所接触的游戏也好，还是那些网络文学也罢。 象棋这玩意儿，一般都是底层人民才玩的，底层人民又穷，又不聪明，他们也只能玩玩象棋。 而那些富有的，聪明的，又有报复理想的，他们玩的都是更复杂的围棋。 象棋的规则很简单，看几盘就明白怎么下了，这也是为什么象棋的受众人群要比围棋多。 看了一下午的大勇，也在诸多棋友的邀请下，下起了他第一盘象棋。 这一盘象棋，也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 大勇的对手是一位七十上下的大爷，大爷一看就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这种不平凡不光指的是他衣着，更多的是他的气质。 他的脸上永远带着积极向上的笑容，这抹笑容是很多年轻人所没有的笑容。 当然大勇最开始是觉得大爷这抹笑容，是生活无忧，幸福惬意的笑容。 也是让他觉得可憎可恶的笑容。 在这个老年化日益渐增的时代，在许多不良媒体的刻意渲染下，老年人与年轻人不但有了代沟，还隐隐多了份对立的趋势。 大爷的棋下的很好，十多手便杀得大勇丢盔弃甲投子认输。 也虽然大爷赢了，但大爷却对着新手的大勇称赞有加。他夸大勇只是第一次下棋，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中局时，面对着绝对的劣势，他并不像很多初学者一样放弃抵抗，而是拼命地挣扎。 真所谓棋如人生，一个敢于挣扎的年轻人，绝对是一个有作为的年轻人。 面对着大爷的夸赞，大勇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在这两年闯荡中，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一摊烂泥。 他忽然也觉得大爷很虚伪，明明赢了棋，还要如此“羞辱”自己。 虽然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当场发火。 但在回家的路上，他看着地上的落叶，又想起了“虚伪大爷”，他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多了些许悸动。 那天的秋夜，很冷，冷到他穿着保安服，在深夜巡逻时，鼻涕和眼泪都被冻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以前总是给他带来快乐与虚荣的电脑游戏，突然又让他提不起兴致。 他又再次来到了那天的棋摊，看着还是满脸堆着微笑的大爷，他也不经意的坐在他对面，又与他下了一盘棋。 这盘棋，他下的很慢，但意外的是，没有人会因为他下的慢而责怪他。 他也渐渐开始享受着下象棋的乐趣，虽然他也会因为棋力水平太低，而被棋友指指点点。 但他也慢慢从这些“指指点点”中学到了很多有关于象棋的本领。 这些“指指点点”中也虽然没有围棋那高大上的“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意境，但也多了几分人间才有的烟火气。 他好像爱上了象棋。 也好像不那么瞧不起象棋。 他更是在那段日子里，多了几分对明天美好的向往。 他变得开朗了很多，也不再“摆烂”，而是不知不觉的开始努力了起来。 他不再做“大神”，也不再做日结，而是找了个正经的公司，脚踏实地的从底层做起，上起了班。 他开始学会攒钱，开始对着未来多了些计划，在他出租屋里，也多了很多本书。 这些书有的是棋谱，也有的是大爷们推荐的书，那些有关于人生与哲学的书。 从这些书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慢慢意识到，其实不止是他，大多数人其实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打上了平凡的标签。 可又有很多天生平凡的人，在他们未来的人生却又不平凡。 只因为这些天生平凡的人，在认识自己的平凡之后，又有了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151 天意不可违 读书无法让他在短时间获得巨额的财富，学习棋谱也无法让他在短时间成为象棋高手。 但学习却能让他隐约看见和以前不一样的一个未来。 他似乎也在学习中，想起了自己在读小学时，小学老师曾对目标这两个字的解释。 那段学习时间是他最快乐的时间，他的改变也渐渐让他充满了自信，也让他想通了之前的很多事儿。 在那一年春节即将来临之际，他整理好行头，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他已有三年没有回家，家里的长辈对于曾经“摆烂”的他，都没有太多好脸色。在他消失的这三年中，大多数长辈也权当他“死了”。 当然也有意外，那就是他的母亲还对他有着期望，他的母亲是一个瞎子，或者被称之为“盲人”更尊重。 从小他就以为自己的盲人母亲，在学校，在玩伴面前被人看不起。 但读了这么多书的他，却在火车上，第一次读懂了自己的盲人母亲。 自己的盲人母亲，很了不起。 明明视力有障碍，她却能自强不息，不卑不亢的像正常人一样工作。 虽然她的工作是小企业里最基础的客服工作，但她在她这几十年的人生里，考取了很多证书。 盲人按摩证书，心理咨询证书，还有就是调律方面的证书。 她也尝试过考取律师从业资格证，但她失败了很多次，在他离开家的那一年，自己的母亲依然还没放弃。 也不知道三年过去，自己的母亲是否考取了律师从业资格证，成为一位真正的律师呢？ 他想自己母亲应该考取了吧。 因为自己的母亲很早就比自己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想要的是什么人生，但绝对是一个和他相反，积极向上的人生吧！ 火车很慢，他的心却飞的很快。 离家越近，他也越体验到了“近乡情怯”的思绪。 然而上天似乎总喜欢在每个人的人生拐角处，给与他们终生难忘的考验。 刚回到家的他，并没有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与亲切的问候，反倒是先得到了一个噩耗。 自己的母亲因为操劳过度病倒在医院，做全身检查时也查出了她患上了肝癌，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他望着干瘦的母亲，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形容那时候的自己。 自责？后悔？无奈？痛苦？似乎这些词语并不能很好的去概括那时候自己绝望的感受。 他哭着问母亲，为什么要如此辛苦的工作，他也哭着问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一个用力生活一生善良的普通人。 老天没有回应，或许是因为每天质问他的人太多，它根本没有功夫，没有义务去回应任何人。 而他的母亲，却回应了他。 她微笑的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这是天意，要他不要流泪。 她说她并不后悔自己来到这世间，虽然她的一生多坎坷，自己努力一辈子都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没有让自己的孩子过上一个富裕的生活，更没有在这个世界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但她却有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他强忍着泪水，说自己哪值得骄傲，大学都没考上，还在外地浑浑噩噩的混了三年，可以用一事无成去形容他的人生。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摊烂泥，和母亲努力的人生相比，该得癌症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积极向上的母亲。 但他盲人母亲却说，在她的“眼里”和“心里”，他的人生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堪。 他有原则，善良，虽然算不上太聪明，但胜在脚踏实地。 只要能一直脚踏实地，再加上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那么自己的孩子未来绝对要比自己强。 在她生命最后半年的时间里，她很庆幸有大勇的陪伴，她跟大勇说了很多道理。 这些原本在大勇耳里称之为“唠叨”“无用”的道理，此时就像一本书一样默默地改变着大勇的人生。 或许这世界最简单却最又意义的一本书，正是母亲的唠叨吧。 在母亲过世之后，大勇也没有再离开这座城市，他开始做着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工作。 虽然他的工资不高，但却又能学到很多东西。 闲暇时间，他也继续下棋。 或许是因为阅历的增长，大勇的棋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沉稳，也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棋风。 渐渐的大勇在他的小圈子里有了些名声，勤劳刻苦懂得钻研成为了他的新印象。 他的棋也下的越来越好。 这次他所在的小公司与国内最顶尖的公司合作。 而他也作为裁判，出现在赛场上。 他看着自己身边多了几位安保，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若是放在之前，他绝对会生气。 因为这明显是大公司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放在现在，他又变得很释然。 作为一个棋力不低的象棋裁判，眼前的一切可以用“颠覆”二字去形容。 在他的认知里，人工智能就像是天意一样，强大到不可违背。 但眼前这个岁数只比他大上几岁的男人，却好像在创造奇迹。 开局的弃子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也应该很有天赋。 因为他开局的跳左马，在很多人眼里像是愚蠢的表现，但是对于大勇来说，却又很震撼。 因为在四年前，自己与那位深不可测的大爷第一次下棋时，他开局的跳左马在中局的时候就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一样，看似巧合的压垮了本该平衡的对局。 而在自己棋力不高的时候，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 随着自己棋力不断增高，他也越是发现大爷的跳左马其实是早有预谋的，甚至说是他下了几十年棋才悟出的“道”。 他更是在得知自己要做裁判后，专门回到了那个小城市，找到了大爷又下了一盘棋。 虽然棋力有所增加，但他最后还是没有意外的输了。 而他也从那大爷嘴里得知，这跳左马的开局，其实也有着属于它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正是——人为犹可追！ 152 剑走偏锋 大勇没有看错，杨铮开局布局的确有着说法，只不过杨铮并不知道他的开局是人为犹可追。 他只是这几天每日反复观看那场低核胜高核的人工智能对局，所学到的一种开局“示弱”开局。 人工智能也不傻，它的预测能力远超于普通人类，它也意识到了对面想要和它“换子”。 它直接将马跳到河边，杜绝杨铮的炮打底相再将军的策略。 杨铮早就意识到了想要战胜人工智能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一手过后，杨铮将手指放在左马上，开局的左马，也在这时露出了隐藏了半盘棋的后手。 马回窝心，这一手看楞了所有人。 之前所有的不理解，也在这一手过后，变为了无休止的赞叹。 “若是这小子没有作弊的话，那他的未来绝对不可限量！” 孙大圣依旧坚持着他心中的想法，其实在这里也可以理解孙大圣的心情。 因为人为犹可追的开局，他主打的就是中盘，这种开局也其实很好用“人生”“命运”“天命”这三个词去形容。 假设一个人的未来真由以上这三个词去决定的话，那么杨铮所代表的红方，就是一个命运多坎坷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出生贫苦，出生没几年便没了父亲，为了补贴家用，他早早就出来做工，他没上过学，但在每日放牛经过学堂时，他都会默默停下了脚步，聆听着夫子的教诲，慢慢的他也学会了识字。 在他以为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时候，年迈的母亲又患上了重病，导致他没有时间去继续偷听学堂夫子的教诲，他也只能不停的做力工做到少年。 他荒废了读书最好的年华，微薄的收入最后也没有治好母亲的重病，看着母亲满是愧疚离去的目光。 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人生。 他好像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因为他从懂事开始就背负了太多，贫困的家庭，艰难的生活，生病的母亲。 虽然之前很苦，但因为有“家”，他倒是很快乐。 现在连家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过。 他回顾着自己这么多年，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学到，因为他会的，所有人都会。他不会的，也没有人愿意去教他。 那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他以后的人生是否也会和他的出生一样，一生贫困潦倒，最后带着愧疚和遗憾的离开人世间呢？ 他思来想去，好像意识到自己好像会读书写字，虽然自己只会简单的写几个字，但也就这简单的几个字，却给了他希望，也让他意识到了人生可永远没有白走的路。 回归对局，读书写字，就是杨铮的跳左马，很多人以为他开局跳左马是无用功，但实际上，开局跳左马也好，还是跳右马也罢，跳马终究还是也可以防范对面的中炮。 这一手马回窝心，更是将开局的左马发挥到最大的作用，进可破僵局，退又能防范着已经过河的黑車。 人工智能也明显被这一手马回窝心整得有些适应不了，它就像是自幼出生在大家的富家子弟，自小锦衣玉食，接受的教育也是最好的。 在他考取秀才之后，准备再进一步时，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在独木桥上与一位衣着朴素的穷小子相遇。 他想用才华用知识去让这位穷小子给他让路，却在对话中，发现这位穷小子无论是学识还是基本功都不比自己差上半分。 人工智能被迫无奈的退了一步車，然而杨铮跳马看似想踩車，而人工智能自然也不会放他踩車，他平了一步車，打算平車吃马，但杨铮又出乎意料的平炮档車。 这一手明显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放在一些老练的象棋高手身上，一不注意甚至就能决定这盘棋最后的胜负。 因为杨铮的这一手平炮档車，不止是档，而是直勾勾的瞄准着他那已经潜伏在老将身前的小兵。 若是普通人执着在红方半盘，杨铮下一手进兵吃将，明显就是死将。 但人工智能不愧是人工智能，它通过它惊人的算力，预判出杨铮这一手，它不慌不慢的起士。 也随着人工智能起士，众人才意识到杨铮从开局，就算好了一切。 甚至很多人下意识的认为，在算力方面杨铮已经与人工智能相差不多。 当然，这只是假象，杨铮在算力方面距离人工智能还有相当一部分距离。 之所以他能取得现在的优势，一是因为他反复观摩着人工智能的比赛，从中学到了一些套路。二则是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也让他在这盘棋中发挥超常，不断的突破自身的极限。 钱特大也随着这一手，终于承认杨铮能战胜人工智能绝非偶然，他绝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 现场更是随着这一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杨铮的下一手究竟是什么。 而杨铮也没有失望的平車抓相，这一手配合着与河对岸遥遥相望的小兵与红炮，形成了一套连环杀招。 但人工智能之所以被称为“神”，自然是因为它在面对绝境时，不仅没有人类常出现的负面情绪，更多的还是它冷静处理绝境的手段。 人工智能平炮档車，杨铮却剑走偏锋的又跳了一手马。 这手跳马看似多余，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一手跳马是多余的。 因为人工智能竟主动的将炮放在马的身旁，想要蹩马腿。 可杨铮的下一手却让人工智能所有的努力化为了乌有。 他的下一手是平炮打車，这一手过后，现场所有评委乃至于观看这盘棋所有的棋友都莫名涌出了“心服口服”的情绪。 无论这盘棋最后是谁输是谁赢，杨铮这亮眼的表现都证明自己的棋力已经全国顶尖。 但对于很多不懂象棋的人来说，杨铮这几手的表现虽然从解说乃至于裁判嘴里都能听得出他确实是占据了绝对优势，可结局依然没有决定，他们还是更期待人工智能再一次碾压人类的结局。 153 战胜 过多的脑力思考，也让杨铮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 他迷糊的抬着头看着四周，发现了舞台正中央的横幅上写着“宣传传统象棋文化”之类的标语。 他的嘴角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宣传传统象棋文化？说得好听，但是如此高深莫测且又复杂的对局，真的能体现出象棋的魅力吗？ 虽然象棋作为“短棋”十分契合现在快节奏的社会，但真正的宣传却应该“由繁入简”。 象棋始终算不上一个难度高的棋种，也比不上围棋需要漫长的练习。 只要下功夫，象棋还是很容易在短时间内提高棋手的技力。 何为功夫？ 杨铮之前以为功夫就是不断的练习，练习棋力，熟记棋谱，锻炼身体，不断的突破自我棋力的极限。 但现在他好像又有了新的理解，功夫，好像不止在表面，还在内在。 精气神这三样缺一不可。 不知不觉中，杨铮端正好了坐姿，他单手捋起了耳边的长发。 随着他这一手动作，一直盯着他的安保人员都瞪大着眼睛。 看着他的耳边空无一物，他们不免有些惋惜，当然在惋惜之后，他们也在心中多了一丝悸动。 他们懂棋，虽然懂的不多，但也能看出这一盘棋，很有可能成为今年乃至于未来几年里，最不可思议的棋。 杨铮也说不定会因为这盘棋改变十余年来，华夏棋手一直胜不过人工智能的困局。 人工智能下一手是将刚刚蹩马腿的炮用来垫炮，这一手也让所有人回归到了现实。 人工智能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总是会在逆境乃至于绝境中，走出匪夷所思的一步棋。 而这一手匪夷所思的棋，却能在不久之后，成为击溃人类棋手的一根夺命稻草。 杨铮重整旗鼓后，他的反应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中规中矩的进車保兵，丝毫没有刚刚所表现出来的潇洒与写意。反倒是再给人工智能机会。 人工智能退了一手炮，明眼人看出他是想下一手放中路直接将军。 可杨铮下一手却犹豫了很久，他虽然走出了走士用来防止人工智能将军。 可他却在潜意识觉得，人工智能绝不会走出这一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棋路。 人工智能似乎也变得平庸，它是拆了上方的中炮，似乎想要下底将军。 杨铮被迫无奈出帅，人工智能下底一将。 若是放在普通棋手身上，人工智能下底一将虽然暂时掌握了主动。可杨铮之前的保兵車却能直接怼掉下底炮，可以说人工智能走了一步笨棋。 但杨铮并没有如大多数棋手所想的一样，直接吃掉下底炮，而是进一步老帅。 这一手着实让人看不懂。 哪怕孙大圣和钱特大都觉得这一手比人工智能刚刚还要“庸”的庸招。 可人工智能却好像看不到这一手“庸招”，而是直接退車杀兵。 杨铮也没客气的用車换掉。 随着杨铮这一手漂亮的换子，在场所有的象棋高手看着这黑方后方杀入敌营的双車，渐渐陷入了沉默之中。 毕竟这一手漂亮的交换看上去是杨铮赢了，因为以小卒换大車，光从子力上看，大車可要划算的多。 但到了现在这已经能决定结局的终盘，大家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了一句话，过河卒子赛如車。 杨铮的过河卒，其实一直都在左右着胜负，但亮眼的左马却一直抢走了他的风头。 而冷静的人工智能，却又很早就看出了杨铮这枚过河卒的重要性。 它的拆炮，其实就是为了杀掉杨铮的过河卒。 棋逢对手，这个荒唐的想法，居然也同时出现在众人脑海里。 尤其是大勇，也深深地体验到什么天命不可违，什么又是人为犹可追。 杨铮虽说占据了先手优势，但先手的优势，面对着人工智能强大的算力来说，却也算不上什么。 杨铮也知道想要战胜人工智能，绝不能只凭算力与棋力。 更不能去专注于对手的强大。 也毕竟，无数的象棋棋手就是因为太专注于人工智能的强大，而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进攻欲望，从开局就一味的防守，最后才输掉了比赛。 正因为这些反面连败，所以杨铮从一开始就是选择不停地进攻。 而他的进攻方向也很有条理，从跳左马开始，他的意图就很明显，就为了在开局杀进对面的后方。这有条理的进攻方向，不止是归功于那条以弱胜强的人工智能博弈的视频，更多的还是他在与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对局时，发现出来的一个漏洞。 象棋机器人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人工智能，他的功能性太多，就比如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可以听收音机，而大公司的象棋机器人娱乐功能更多，这也导致他的算力，绝没有他所宣传的那么恐怖，不仅如此，象棋机器人作为专门陪伴老人下棋的“伴侣”，他的难度绝对会有个上限。再加上距离上次自己与他第一次比赛的时间来推测，大公司设计的象棋机器人虽然肯定比老先生公司的象棋机器人要厉害，但绝对厉害的不太多。 带着这样的推测对弈，杨铮也从对面几次落子速度变慢的停顿之中，坚信自己推测是对的。 所以，除了几手以外，杨铮下的可是快棋。 随着杨铮越来越自信的打发，黑方退炮再将，杨铮落士，黑方退马杨铮也退马。 双方围绕着马又走了几手之后，杨铮直接打底象，双車配上炮，纵使人工智能有着再高的手段。 杨铮也取得了今天第一场的胜利。 他的胜利看似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 因为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计，而他的对手，却以为什么都能用钱和资源解决。 但他的自以为是，带来的却是他们的再一次失败。 真的是失败吗？ 杨铮又回头看着那条标语，他叹了一口气。 好像他们又并没有失败。 154 悟 这次机缘巧合的获胜，也让杨铮不再轻视着人工智能。 他的获胜或许会再短时间内改变了华夏象棋在国内的一种感官，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获胜除去商业价值以外，对推动华夏象棋的发展，并没有太多影响。 他磕磕碰碰的站了起来，脸色发白的他，已经耗尽了仅剩不多的体力。 他的眼神如剑异常坚毅，目光所及之处，犹如刺眼的光芒，无一人敢直视。 曾经轻视他的人儿，看着他驼下去的背，却又似看见了他笔直的脊梁。 这一盘棋，杨铮收获良多。 这种收获不光是指棋力，更多的是人生的改观。 曾经他也会怨天尤人，认为世间对自己有所不公。 他也偏执的认为自己只要坚持自己的底线，人生会因为他的坚持而变得越来越好。 也虽然他的人生的确因为他的坚持而出现些许的转机。 但他还可以更进一步，抛去固有的思维，就像这盘棋一样，不止是坚持，而是在坚持的基础上有所付出。 真正的坚持，永远不是用嘴说初级阶段，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曾经的杨铮在这场比赛之前，花费了太多心思去想着该如何去妥协。 他甚至给自己找好了一条又一条的退路，他故意的不吃早餐，摆出撒泼的姿态，虽然想的是给主办方压力，但实际上却只是给自己去找一个输的借口。 在被摄像机对准的时候，他故意每天去测试老先生的象棋机器人，而不去展示他每日深夜训练的成果。 他以为这是迷惑，但现在想来，这似乎又是怯弱。 大丈夫就应该顶天立地，赢的坦荡，输的尽力。 杨铮在看着头顶上宣扬着象棋传统文化的横幅，他笑着转身离去。 大勇看着杨铮潇洒的样子，他忘记去询问着杨铮他打算去哪，他也忘记提醒着杨铮下午还有着比赛。 虽然他知道，应该会有别的工作人员去提醒杨铮。 可看着杨铮潇洒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莫名猜到，下午的比赛杨铮大概率不会出现。 杨铮也正如他所料，下午的比赛，他选择了放弃。 但也没有人会觉得意外，因为已经赢过一次的杨铮，已经没有在参赛去证明真假的必要。 至于口头赌约，杨铮自然也输了。 虽然在三天后，有着不少棋社老师与学生挽留着杨铮不让他离开，甚至许久未出现的棋呆子也出言相劝要他留下。 可已经看透一切的杨铮自然也不会再停留。 失去工作以及收入的他，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五万块钱存款。 他恍惚回到了一年前，毕竟一年前的他，也和现在一样落魄。 但他却与一年前不一样，至少在失去很多东西之后，他依然没有放弃去热爱生活。 这一年的经历让他知道，人生就是一场场永无尽头的挑战，也知道自己的未来大概率也会和从前一样脚踏实地的继续活着。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铮是铁骨铮铮的铮。 他又再次回到了幸福公园，幸福公园里依旧有着他熟悉的一切。 老张，瘦猴，阿吉，鹏飞，还有那些棋力不高却依然热爱象棋的普通人。 他们看着杨铮回来，也主动的让着位置。 或许在他们心中，杨铮无论是成为了职业棋手，还是如以前一样落魄。 他依旧是大家的朋友。 他的棋也一直不会变，下的是俗人的棋。 …… 老周很满意杨铮的选择，他知道一位想要登上顶峰的棋手，是绝不会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在他眼里，杨铮一直都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他虽说算不上老周遇见过最有天赋的年轻棋手，也算不上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棋坛社交高手。 但他绝对是自己见过的最适合下棋的年轻人。 或许到了老周这个岁数，大部分人都会对着象棋二字都会出现不同的看法。 象棋是消遣，是娱乐，是很多人的职业，是一种传统文化，是一种智慧的传承，这也是许多人对象棋的最美好也是最直观的初印象。 但在老周这些上了岁数的老人眼里，象棋却又是人生。 的确象棋就是人生，无论一个人的一生或是伟大，又或是平庸。终将都会迎来“曲终棋散”的结局。 而真到了曲终棋散的结局，什么传承的文化，什么古人的智慧，好像都变得不太重要。 唯一可能重要的还是每个人弥留之际与自己内心的对话。 有的人会问自己，他这一生活活的到底值不值。 也有的人会在对话之中，发现着自己居然有着如此多的牵挂与悔恨，他们会牵挂自己的子女家人，悔恨着浪费的曾经，或许还会祈求着神灵能否多给与他几天生命。 但还是有更多的人，他们在弥留之际，望着苍白的天花板，他们回顾着自己一生，他们知道无论怎么祈求，怎么呼喊，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他们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如一盘棋一样，总会有着将军被将军的一刻。 他们或许会恐惧，会害怕，但他们大多却不后悔，不后悔着自己能够来到人间走一遭。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只要在生命里竭尽全力的喊出将军二字，哪怕只有一次，人生也终会无悔。 而杨铮似乎天生一直都不后悔着自己人生里走的每一步棋，无论是走的是好棋，还是走的是庸棋。 他都十分享受着下棋的过程。 也享受着人生乃至于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邂逅，痛苦，悲伤，无奈，愤怒，后悔与发自内心的笑容。 无论人生会给与他多少挫折，他都不会再去抱怨，而是认真的，脚踏实地的走上每一步棋。 最后再去对着不公，竭尽全力的喊出将军。 （本卷完） 01 平庸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杨铮很早以前就开始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理想。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有着很多宏大的理想，比如当科学家，比如当作家，比如当航天员，他的理想五彩缤纷且又美丽。 但等他大了点，他好像突然发现儿时的理想虽然五彩缤纷且又美丽，但也犹如肥皂泡一样脆弱且又不切实际。 就好像科学家门槛太高，以他平庸的资质，大概率很难成为。也像是作家，每日码字，一本书数十万，百万字是常态，他好像缺少才华与毅力。又好比宇航员，千百万中挑一，他既没有天赋也没有强大的身体素质，实现梦想也近乎于不可能。 在那个刚认知世界的年纪，他学到的最多便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平庸。 这份平庸，也让他迷茫了很久。 他在这份迷茫之中，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上学下学，将考大学视为自己最大的使命。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否成为很多人眼里那些出色的大人。 他只能按部就班的和大多数人一样活着。 当他考上了大学，选择专业时，他没有考虑自己擅长什么，也没有考虑自己喜欢什么，他只考虑着什么专业能够有前途，什么专业未来好就业。 在他毕业之后，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处，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很平庸，这是学校，老师，还有社会告诉他的。 他讨厌平庸，因为平庸代表着“替代”，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因为一生的平庸，无论是生活还是职场，他一直都活的很艰难。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平庸，因此他才会和富二代一起创业，当他以为自己不再平庸，可以不被替代时。 现实又狠狠给他一巴掌。 叫他清醒。 平庸，似乎在这个时代成为了贬义词，也好像在这个时代也成为了反面教材。 哪怕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平庸的人。 哪怕这个世界，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平庸的人构建出来的。 平庸依旧是一种罪过。 象棋让杨铮不再平庸，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 但也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更让他回归到了他原本不喜欢的平庸。 …… 短短两个月，象棋棋坛似乎又再次成为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一切也只是因为象棋这个原本没有太多价值的棋类运动，凭借着巨额的奖金还有传统文化作为噱头的文化宣传，快速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流”。 它就像短视频一样，无数年轻人都因为“价值”将象棋视为一个新的风口，一个新的创业机会。 鱼龙混杂的象棋市场，不免也挤进了各类质量不一的象棋app还有那些所谓披着高科技外衣的优劣产品。 作为老牌，又或是先驱者的“象棋天天见”又在此风口，再获国外一笔高达十亿美金的融资，一时间，富二代也正式迈入了青年成功企业家的行列，成为许多年轻人追寻的目标。 而看老一代的象棋棋手，却好像没有新一代的年轻棋手那么幸运。 在最近的五国象棋交流赛中，虽说李大师率领的老一代华夏象棋大师代表队成功荣获了五国赛冠军。 但他们却惨败于新的阿尔法猫三代。 或许也因为参赛的棋手年纪都在七十以上，所以国内责备的声音并不多。 但所有人都觉得现在似乎是新老交替的关键节点。 而象棋协会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放开了职业棋手的选拔赛，也降低了成为象棋大师的难度。 李天道在这两个月的时间，成为了新的象棋大师。与同是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鹏飞鏖战五场，最后两胜两负一和，成为了棋坛最受瞩目的年轻双子星。 而东东似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虽如愿以偿成为了最年轻的女性职业棋手，但也正如棋呆子他们所预料的一样，一二级棋士就是她的上限，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想更进一步近乎不可能。 可能东东也在这么多次失败中，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庸的棋手。 若是没有杨铮的指导，她或许连成为职业棋手的资格都没有。 她倒是“摆烂”般的减少了训练时间，花更多的时间去接商业广告。 这也导致她的收入倒是同一代年轻棋手中最多的。 只是偶然在空闲的时间里，她也会愣愣的发呆，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到底何去何从。 木子杯的冠军最后是赵金鳞，而原本的冠军杨铮却被主办方以“不可抗拒”的原因宣布了退赛。 这倒便宜了怪老头，他倒是因为自身名气和不错的实力，候补进了比赛名单，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职业棋手。 但很可惜的是虽然怪老头赵金鳞的棋力不错，再加上后续几个种子选手实力也不俗，但在全国大赛中，却惨败于人口大省的中原代表队，止步于八强。 怪老头看着八强的结局，他的心有所不甘，他隐约觉得若是杨铮还在，他们首都代表队至少能杀进四强，甚至还有夺冠的可能性。 但这世间，人们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要是”，也在这人世间，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可能”。 怪老头在懊悔着比赛失利时，他也好奇着杨铮的近况。 自从上次杨铮再一次战胜大公司的象棋机器人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了。 而大公司的公关却做的很好，他们不仅大方的承认自己设计的象棋机器人有着一个难度上限。还出言悬赏，若是再有人挑战成功，大公司会拿出10万现金作为奖励，一时间吸引了很多象棋高手。 但毫无意外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次挑战成功。 也因为没有人再次挑战成功，很多人都开始叵测杨铮棋力的真实性。 再加上他“主动辞掉”棋社的工作，木子杯单方面宣布原本的冠军作废。 杨铮也自然被怀疑是一个骗子。 只不过这份怀疑，又在一个又一个有关于象棋的劲爆消息中，像他这个人一样，被淹没在时代的浪头之中。 02 人间 杨铮似乎一夜之间便从所有熟悉他的人身边消失。 也几乎所有认识杨铮的人，都会觉得杨铮现在大概率过得不会太差。 他的棋下的很好，毅力与耐性也不错，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他比许多人都要脚踏实地。 若是经商创业，他大概也能凭借着自己的脚踏实地闯出一番属于他自己的事业。 哪怕是打工，一个勤奋老实的人，他的晋升之路也不会太慢。 只是还是有很多人会惋惜，惋惜着他应该在棋坛大展拳脚，在这个属于象棋的时代，他更踩着风口，成为一个传奇。 可事实真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吗？ …… 古城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城，在这个小城里，人们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几乎不可思议。 曾经的古城也在6.70年代辉煌过一段时间，在那个物资不算丰富的年代，古城因为周边的铁矿资源丰富再加上疑似出现石油的传闻，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的投机者与天南地北讨生活的游荡客蜂蛹至此。 一家家污染严重的大型工厂，一间间方便落脚的大小旅店也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唐突的出现在这片原本宁静平淡的土地之上。 过度的开采资源，再加上为了探索石油而荒废的一片片农业用地，当资源散尽，热度散去，石油未知，留给这座城市的也只剩下狂欢过后的一地鸡毛。 年轻人，聪明人，有钱人，在短暂的狂欢后，他们看着这一地鸡毛也意识到这片土地上很难再出现以前的辉煌，他们都纷纷的离开这片土地，去往更有前程的大城市。 而老人，笨人，普通的人，他们看着这满地的鸡毛，他们倒是没有离开。反而捡起了一根根原本肮脏廉价的鸡毛，重新做成了肥料，撒进荒废的田地里。 吴不凡就是这样的人，他三十出头，高大健壮，踏实能干，虽说算不上太聪明，但也绝对算不上愚笨。 可若是硬要说出他的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吴不凡特别认死理。 甚至他还因此多了个绰号，叫吴愣子。 吴愣子认死理认到什么程度？原本在他读大专的时候，他由于勤奋刻苦，得到了老师还有实习单位的赏识，也有机会留在大城市里，但他思量再三之后又毅然决然的决定回到那个养育自己的小城里。 他之所以决定回去，只是因为他答应过自己那终生一事无成的父亲，他会出人头地，也会为着自己父亲最爱的古城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吴愣子的父亲曾是和他一样认死理的人，也因为认死理，他的父亲一生都没有太大的成就。 曾经他的父亲作为钢铁工人，勤奋勤恳，连续四年都是厂里的最佳员工，他也认为自己的生活就像父亲的勤劳一样，会越来越好。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厂里改革，第一个下岗的就是他勤劳的父亲。 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能够给妻儿更好的生活，他的父亲决定去大城市闯出一片天地。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他的父亲就跟着当时古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决定去发达的沿海城市发展。 他也相信自己的父亲绝对会出人头地，他的父亲的确也在前几年挣到了钱。但在后面，他又因为相信他人，为老乡做着商业担保借了一大笔钱，最后不仅赔光了那几年挣得所有的钱，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直到自己的父亲去世前一年，他们家才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而他的父亲也看透了人生，在自己弥留之际，除了给他留下了脚踏实地四个大字以外，就告诉他一定要努力学习，等他有出息的时候，要好好建设着这个永远不会嫌弃“失败者”的古城。 吴愣子记住了父亲的话，虽然他不太聪明，但他也尽自己所能，考上了他“力所能及”的学校。 在毕业之后，他回到了家乡，开始创业。 一没学历，二没人脉的他，只能选择门槛最低的餐饮进行创业。 他本就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再加上他也不算笨，结合着自媒体的双线操作，在创业初期就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在事业逐渐进入稳定期时，一纸拆迁通知，却让他精心经营的小店面临着关闭的命运。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适合开店地方的他，却又因祸得福的在互联网上爆火起来。 原来他将自己找店的经历做成了vlog，引起了无数开店老板的共鸣。 但他也面临他人生的又一个重大的选择，是继续开店？又或是将注意力放在互联网上？ 吴愣子看着自己开直播后疯狂的打赏以及后台机构给出的高达上千万的天价签约费。 他从小到大的坚持似乎在金钱的诱惑下，变得一文不值。 毕竟，一千万可是绝大多数华夏人辛苦一生都很难拥有的财富！ 当他信念开始动摇时，他最喜欢的，也是最崇拜的视频制作者居然毫无征兆的选择了退网。 这一举动，就像一个巴掌一样狠狠地打醒了他。 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就算真将所有精力放在制作短视频上，自己也终归会有一天像那位视频作者一样，因为自身的才华学历阅历不足，最后将大量的时间放在他不喜欢的事物上而失去了他原本的坚持和人生。 人间正道永远是沧桑。 这是他父亲时常对他所说的话，他也一直牢记于心。 想明白的吴愣子继续去寻找找着能开新店的地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也如愿以偿的开起了新店。 他的店面要比之前小上许多，他的视频也因为他寻找到了新店，继续回归于之前的平淡，而不停的掉粉。 但他也不在乎。 因为已经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他，人生已然有了目标。 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今天是他开店的第一百天，是一个好日子，还没到饭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一半。 今天不但是个好日子，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因为今天正是古城第一届业余爱好者象棋大赛的第一日。 也是许多业余棋手最期盼的日子。 03 时代 吴愣子也算是一个象棋爱好者，他很喜欢下象棋，一是因为象棋不必像其他爱好那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二是因为他的母亲曾是一位职业棋手。 虽然他的母亲段位不高，收入也很微薄，但在最困难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母亲靠着象棋又撑起了一个家。 或许是因为自小看母亲下棋的缘故，吴愣子的象棋水平还算可以，他在读书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业余象棋比赛并取得不错的名次，更是被一位象棋大家看上，可那时候的吴愣子，并没有选择象棋这条路。这也导致他现在偶尔想起当年的过往，也会后悔自己当年所做出的选择。 尤其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时代里，象棋下的好，也是一个挣大钱的好本领。 但好在吴愣子也算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现在的生活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说的过得去。 更何况他在互联网上还结识了诸多朋友，有些更是他店里的常客，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也会觉得现在自己走的这条路，其实也不算太差。 今天是古城第一届象棋业余大赛比赛的日子，他也在兴趣和生活中，被迫无奈的选择了生活。 虽说他去不了现场也参加不了比赛，但他此时的心情却很微妙。 因为作为古城为数不多的职业棋手，他的母亲自然而然被邀请作为比赛评委。 而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古城人，也清楚这个小城里到底有多少位象棋高手。 其中被称为“南北王”的王大爷也正是他心中的夺冠热门。 王大爷也是店里的常客，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曾是一名优秀的技术工人。在被通知下岗之后，他没有和大多数男人一样选择去离开这座伤心小城，而是找了十几个老伙计用光全部积蓄把濒临倒闭的钢铁厂盘了下来，想重现之前钢铁厂的辉煌。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又是残酷的。 他们十几个人折腾了十几年，也没有将钢铁厂盘活，反而还欠下了更多的外债。 望着这惨淡的结果，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退出，在他们眼里这已经死在时代的钢铁厂，哪怕是神，都无法转亏为盈。 但王大爷没有放弃，已经五六十岁的王大爷，居然重新学习，学习着一切能够逆转的知识。 待他从课堂里，学校里出来，他已经年近七十，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王大爷能够东山再起。 可王大爷居然用了三年盘活了钢铁厂，而他也成为了一个时代的逆行者。 王大爷丰富的人生经历，再加上他胆大细心的特质，在古城业余棋坛几乎没有对手。 哪怕是前几年有一位号称要打败街边所有老大爷，自称是象棋大师的女网红，在面对着王大爷时，无论是气场，还是气势都被全程碾压，十几手便被王大爷将死。 而在吴愣子心中，王大爷就是他所认识中最强的业余棋手，也是他的偶像。 这一次业余大赛，他实在想不通古城里有谁能够击败王大爷。 不止是吴愣子这么想。 几乎古城所有人，包括王大爷自己也这么觉得。 虽然他今年八十有二，但是他自认为自己的思维与算力一点都不输于年轻人，丰富的人生阅历更是他的武器。 他很有自信能拿下冠军，因为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他交手过无数象棋好手，其中自然也不乏象棋大师段位的顶级高手。 当然这其中可不包括前几年交手过的女网红。 虽说那人自称自己是象棋大师，但阅历丰富的王大爷一眼就能看出她绝非是什么象棋大师。 他判断的依据很简单，一是这位自称象棋大师的女网红年纪太轻。虽也有少年天才十七八岁能成为象棋大师，但这些人中龙凤绝不会下贱到四处找街边老大爷挑战象棋，去彰显着自己的棋力，尤其是年纪稍小的棋手，他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比赛和练习上。 二是这女孩对待象棋的态度太过于恶劣，甚至连棋子都不愿意亲手去摆。正所谓态度决定成败，哪怕她真是象棋大师，她的态度也不够维持她现在的地位。 交手之后，本就抱有怀疑态度的王大爷细心的发现了女网红耳边的透明耳机，他虽上了年纪，但他接纳新事物的能力甚至比年轻人还厉害。 可他就算发现了女网红作弊，他也没有当众揭穿。 因为他相信自己脚踏实地练习了几十年的棋力能够胜过对面这个弄虚作假之徒。 当然结局也如他所料，他赢了，不仅赢得漂亮，也赢得解气。 毕竟这个女网红靠着作弊的手段欺骗了不少不懂她套路的象棋爱好者。 但王大爷也没有当面揭穿她的所作所为，同样他是想用宽容去点醒这个年轻人。 然而，他的宽容并没有点醒她，反而在之后的几年里，女网红靠着如此手段粉丝越来越多，最后成为了互联网上的一面旗帜。 并且她还在这个象棋时代里，凭借着出众的外表，又成为不少不知道她庐山真面目的棋友——他们所憧憬的对象。 除了感慨一句世风日下，王大爷也只能做好自己。 虽然那名网红让王大爷不喜，但他也没有一棍子打翻所有人。 在互联网上，他也有着喜欢的象棋博主。 怪老头算一个，王大爷看怪老头仿佛在照镜子，再加上怪老头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在中老年象棋圈子里，他就是无数棋友的影子。 鹏飞也算一个，鹏飞作为新生一代的代表，肩负着象棋的未来，再加上他外形不错，很讨中老年观众的喜欢。 但要说最喜欢的，还是得是一个叫杨铮的新晋棋手。 因为他的棋太过飘逸，尤其是面对着象棋机器人，他最后决胜的那一把更是成为了无数人的回忆。 可他却因为自身原因，被迫退出了互联网，作为人精的王大爷，一眼就看出他是得罪了那家象棋机器人公司背后的金主。 除了惋惜以外，王大爷更多的还是唏嘘。 能被他认同的人不多，年轻人更是少之又少。 他还挺希望看到自己认同的年轻人能在这个时代闯下一番事业。 可事与人违，在这个时代，能出头的很少是脚踏实地的人，更多的是充满谎言与欺骗的人。 04 情绪 王大爷一路连胜，很多认识王大爷的古城人，看着势头正旺的王大爷，都认为今天的比赛毫无悬念。 但很快，风头正劲的王大爷遇见了本场比赛第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块硬骨头，王大爷也认识，此人算不上业余，因为他师从象棋大师汪月山门下，实力已经达到了职业级。 只不过他的运气算不上太好，今年下半年的职业棋手考核中，他在淘汰赛遇见了本届冠军遗憾的0-2落败淘汰。 但他的实力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再加上他的岁数也不大，二十刚出头，也正是积累实战经验的年纪，明年他还是有着很大的概率能成为职业棋手。 这小子这次也不止是一个人参赛，他还带着同门两位师弟来这场比赛积累经验。 对于这熟悉的“外来户”，王大爷还是很谨慎的，他用中规中矩的中炮开局起手，几经试探，他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这人棋路上的缺陷。 现在年轻人大多都急于求成，老是妄想着一夜暴富。尤其少年成年的年轻人，他们天生就自带着一股傲气。 小城的天空实在太狭小，狭小到这些年轻人有些目中无人。 哪怕是成名许久的王大爷，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一个稍微厉害点的老大爷。 这种轻视也作用在棋盘之上，王大爷的开局中规中矩，年轻人的应对的态度则是轻蔑。 花里胡哨的棋路像是炫技，王大爷只是顺着年轻人的棋路，棋面上的子力便胜过了对方。 而对方望着这劣势的局势，丝毫不慌，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用算力去挽回这颓势。 然而他的想法是对的，虽然王大爷自认为自己的算力不输年轻人，但对面的年轻人自小就接受了专业科学的训练再加上有名师指导，直说算力方面便远胜于常人。 但人类象棋可不止止用算力说话，现如今许多象棋大师年岁已高，七八十岁的大师都不在少数，虽然他们算力不及年轻人。但他们的阅历和实战经验都远胜于年轻人。 尤其是对人性的把控更是能被称之为心理大师。 王大爷伪装不敌，当棋面子力平衡之后，他看似慌张走错一步棋，把马放在一个不恰当的位置。 当年轻人以为王大爷这一手是失误后，他的贪念和侥幸心理，让他没有去算这一步的代价。 最后输掉了比赛。 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明明看上去优势好像往自己这边倾斜。 但最后自己却输了。 这种失败的感觉很憋屈，憋屈到他想重赛。 可理智又告诉了他，他必须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虽然傲气但他也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他从一开始参加比赛时，就被师父叮嘱他这次参赛，一定要维持棋手的形象，无论输赢成败，绝对要学会克制。 毕竟以他们师门三兄弟的棋力和名望，参加业余比赛本就是一件不算特别光彩的行为，若是因为一时的胜负败坏了他们的名声，绝对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儿。 年轻人虽然有怨气，但是还是遵守与师父的承认，大方承认自己认输了。 这倒是让王大爷高看了年轻人一眼。 只不过王大爷并不知道年轻人心中所想。 在年轻人心中，自己哪怕真胜过王大爷，在决赛的时候，也胜不过自己两位师弟中的小师弟。 在自己心中，自己最小的师弟可以用天赋秉异去形容。 相比于自己，他的棋力和算力可以用非凡去形容，若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小。 今年下半年的象棋职业考核他绝对能夺取第一的成绩。 可也正因为他的年纪太小，他的阅历和社会经验都不太行，这也导致他的性格比同龄人还要孩子气。 再加上师父下意识觉得他会是自己未来的接班人，过分的娇惯也让自己的小师弟性格有着更多的缺陷，尤其是对于胜负这两个字，他过分执着。 这次之所以师父让他们三前来参加比赛，大概也是意识到他过分的放纵让年轻人的小师弟性格缺陷越发严重，或许也想让他从业余比赛中见识到人生百态，慢慢的矫正他扭曲的性格。 这次虽然出现了意外，年轻人也不觉得王大爷会胜过自己的师弟。 他不慌不忙的往自己小师弟方向看去，意外的是，之前那个在他心中犹如天之骄子，脸上总是带着比他更甚傲气的小师弟，此时正皱着眉头凝视着身前的这盘棋。 他也顺势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和王大爷交手时间相较于寻常棋局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盘“长棋”，二人交手三十回合才分出胜负。 按照小师弟的实力，他很少会超过二十手，他好奇的走过去，发现小师弟居然是开局。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裁判，看着裁判一脸无奈的样子，大致也猜出小师弟的“少爷病”犯了，输了会不依不饶缠着对手，直到他获胜。 可业余比赛，除了王大爷和自己，另外一位师弟大概也没有逼他少爷病犯的机会。 他抬着头疑惑的往小师弟对手方向望去，他看到一张略显年轻且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他很熟悉，但一时间却想不出来他是谁。 可很快，他望着小师弟的对局，他也认出了对面的身份。 这人竟是消失许久的杨铮！ 05 路难 杨铮不得不佩服自从象棋全民化之后，越来越多的民间高手犹如雨后春笋一样破土而出。 仅一个小城的小型业余比赛，就能遇见了年纪这么小，棋力这么高的小少年。 这小少年虽然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一些孩子气，但在杨铮眼里，这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世间可没有真正十全十美之人，只要是人，都会有着或多或少的大小缺点。 他也有着很多缺点，之前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他很难去包容别人。但随着接触的棋手越来越多，他倒是慢慢改掉了这个缺点。 他没有拒绝小少年的第二次挑战，反正离下一场比赛还早，足够有着时间去与这位小少年好好切磋棋艺。 可他虽然不在乎，但裁判却有些不乐意了。 这也毕竟是一场业余比赛，裁判都不专业，甚至很多都是打的是义务工，多下一盘棋，倒是对着他们来说，挺是折磨的。 不过这裁判虽然心中不乐意，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观看了这场比赛。 杨铮自从战胜了象棋机器人之后，他的棋基本也算大成，这几年与无数高手交手的实战经验，也让他的棋风变得诡异多变。 在他决定离开首都，去全国各地旅行增长见闻时，很多看他下完最后那盘棋的棋友们，也热情的给杨铮起了一个新绰号，名为“棋鬼”。 当杨铮听到自己的新绰号之后，他满心欢喜，能被起绰号的棋手，无论是业余还是职业，都代表着他已经被整个棋坛所认可。 哪怕他最后退出了棋坛，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和他的棋还有他的故事也会被很多棋友津津乐道。 话回棋局，小少年的实力在杨铮眼里大概是东东水准，这里可并不指的是他的算力，因为单论算力，东东的算力在职业棋手之中属于惨不忍睹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接近，因为二人都是认死理的主，小少年上一盘当头炮开局输了，这一盘他依旧是执拗的还是当头炮开局。 不仅如此，小少年的棋路也和上一盘基本差不多，但细节上却比上一盘好上许多。 尤其是在算力碰撞时，他能克制住自己的贪欲稳扎稳打的下下去，就论这一点他就要比大多数业余棋手要强。 可他面对的对手段位太高，就算他超水平发挥，他也避不了失败的结局。 年轻人看着自己最聪明的师弟又输了，他倒是很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师弟大概也会不依不饶去缠着对手下第三把。 他并不反感师弟的好胜心，但这比赛始终也是业余棋手的比赛，死缠烂打说不定也会丢了师父的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师弟居然放弃了，还毕恭毕敬的对着对面道歉。 他以为自己的师弟改性了，但当自己的师弟抬起头时，他看着自己师弟脸上的表情，他倒是释然了。 因为他曾经也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在他参加完职业棋手考核之后，去一旁的大城市参加木子杯比赛，复赛就遇见过一位让他感觉到绝望的对手。 那人只用十五手就胜过他，他也正是木子杯全国个人赛的冠军，被称之为“中原一刀”的张禾。 06 大哥 张禾曾经绝对是年轻人见过的最具有才华的象棋棋手。 虽然他出生于市井之中，也虽然他自小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象棋训练，比起自家小师弟来说，野路子的张禾算力并不算强大。 但他的棋却因为他的算力不算强大，而充满着独有的行棋魅力。 这种行棋魅力如果真的要去形容的话，那也只能用“刀尖上的舞者”这六个字去概括。 张禾就是一个行于刀尖上的舞者，他也知道自己的算力极其差劲，所以他的每一步棋都是随心所欲的下。 他绝不瞻前思后，也不给自己还有对手退路，他的每一步都是一往无前的杀招，这种行棋路线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绝对是一件自寻死路的打发。 但放在张禾身上，却又似乎是“绝处逢生”的下法。不熟悉他的人，头一次见到他这种愣头青的打法，大多都会惊讶他的棋太过于粗糙，没有着任何章法。 但当与张禾交手之后，那些惊讶的人慢慢又变得哑口无言。 因为张禾这种打法其实粗中有细，每一个能在刀尖上行走的舞者，都比寻常人更明白刀尖到底是何等的锋利。 粗中有细，进中求稳，这才是真正的“中原一刀”。 当然，这种才华横溢的印象也随着张禾踏入职业棋坛之后，慢慢开始转变。 年轻一代的棋手实在太多，更不乏惊艳之辈，无论是鹏飞，小外星人，还是李天道，都是张禾之前没有遇见过的对手。 距离张禾成为职业棋手的时间已经一月有余，在这个月的时间里，中原一刀的战绩是五胜十七负，这也让职业和非职业棋手之间的差距，成为了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杨铮，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业余棋手，虽没有与张禾交手，但首都大部分棋手都认为张禾的棋力远远不及杨铮。 年轻人以前一直认为这是个笑话，也认为首都的棋友是自尊心抹不开，强行的给自己找寻个失败的借口。 他虽然也看到杨铮两次战胜象棋机器人的视频，但年轻人总是会质疑着什么。 他只觉得杨铮是早就和象棋机器人背后的大公司串通一气，强行塑神。 不然他怎么会缺席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大型比赛？他肯定也再后来被正义之士所揭穿，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的从棋坛消失？ 而此时自己小师弟脸上挫败的神情，也让他的情绪还有根深蒂固的看法出现了细微的改变。 随着自己小师弟黯然离场，杨铮下一轮的比赛也即将开始。 杨铮下一轮的对手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 这位中年男人光从穿衣打扮来说，像是八九十年代港台剧里的社会大哥。 大金链子小手表，黑西装再加上永远系不上最上面扣子的白衬衫，倒是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这位中年大哥，在当地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他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没读过几天书，就靠给人杀鱼硬生生的将年幼的弟弟妹妹拉扯长大，并培养成大城市里的名牌大学生。 这中年大哥虽说学历不高，但自小就混迹于市井，他的阅历远超于常人，性格也比很多人更要洒脱。 在弟弟妹妹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之后，他本可以跟着弟弟妹妹去大城市里过上好日子。 但这大哥住了几天就回来了，他嘴上说着是舍不得家传的鱼摊，但在心里他也跟明镜似的，知道毅然决然选择离开小城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和自己在思想上已经有了莫大的分歧，再加上他们都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若是强行继续呆在大城市里，指不定哪天就会和他们爆发激烈的冲突。 这位中年大哥，四十五岁还未结婚，以前是因为穷加上家里有弟弟妹妹的原因，才不好以及不敢去追求幸福。现在他孑然一身，又忽然觉得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现在的他，生活很简单每天除了杀鱼，下棋，也就是看看那些经典港剧，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这次他参加业余比赛，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他的棋下的一般，运气倒是不错，一路都没遇见什么高手。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相比于运气，一个人的能力以及实力更为重要。 他看着有些疲倦的杨铮，也从身边的裁判那里得知这个年轻人上一把遇见了一位死缠烂打的小少年，他很宽容，面对着小少年再一次的挑战，他没有拒绝，这也导致他一直都没有休息。 这位中年大哥听着裁判的言语，他嘿嘿直笑，随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那便是他放弃了比赛。 杨铮听着这个决定，他看着这素未谋面的大哥，心里多了很多想法。 然而大哥看着他却挥了挥手，像个真正的大哥一样命令他，要他好好休息，还告诫他下棋要张驰有度，不要一味地去“贪恋”。 大哥说出这些道理时，他的笑容很质朴，质朴到杨铮觉得自己要是贸然的拒绝了大哥好意的话，那他绝对会对不起大哥。 看着杨铮低着头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大哥满意的，摇头晃脑的走出了会场。 或许对于大哥来说，象棋在他心中也就是一个娱乐消遣的兴趣。 但同样，他对这个兴趣也很看中，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下棋下了二十多年。 当然大哥最开始下棋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着原因的。 他十五岁辍学，办完了母亲的葬礼后，他看着小小的鱼摊眼里满是惊恐。 虽然他从小就帮母亲杀鱼收钱，但现在母亲不在，自己又该如何去继续这个行当？ 他转身看着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弟弟妹妹，他咬着牙又决定无论未来多难多苦就算看不见未来自己也要抗下家庭的重担。 也因此大哥便开始将他全部的人生都投入在这小小的鱼摊上。 他很聪明，会察言观色，但年纪太小再加上阅历不足，这也导致他很难跨域年纪与市场的摊主还有客人处好关系。 但他也在不断尝试，终于他也找到了一条能和他们处好关系的方法。 那便是象棋。 07 业余 七八十年代国内的娱乐项目其实并不多，尤其在电力不足的小城里，象棋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娱乐消遣。 他也其实从最开始就不太喜欢象棋。 一是因为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象棋，二是因为生活的重担压的他不敢去考虑消遣这两个字，但为了能和市场里的大人打好关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触象棋。 象棋的规则很简单，套路也不算复杂，一天的功夫他就学会了象棋。 当他第一次与大人对战时，他就好像展示出自己对象棋的天赋。 明明是第一次下象棋，他并没有像很多新手一样，专心于防守，而是大胆的进攻。 就像他面对自己生活的态度一样。可一味的进攻，也让他的防守变得脆弱，更让他的第一次对战输得彻底，输得一塌糊涂。 失败后的他，好像也意识到了面对着象棋也好，还是面对着生活也罢，不但要有一往无前的进攻勇气，还要有知进退的大小智慧。 想明白的他，在后面的博弈中棋越下越好，对待事物的态度也多了几分大人才有的智慧。 渐渐的，他的生活也慢慢好了起来，甚至还因为他的象棋下的不输给大人，也多了些许名气。 有人说他是市场里被埋没的象棋天才，一时间便引起无数人的好奇，随着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有关于大哥的家庭，也被很多好事者扒就出来。 年幼丧父，少年丧母，放弃学业拉扯弟弟妹妹的经历更是堪比于一部励志大型电视剧。慢慢的，大哥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这些“好心的”或是“别有用心”的人所打破。 许多人在电视媒体上看着如此“坚强”又是“才华被埋没”的少年郎，都心生怜悯。 他们联系着各个部门，联系着象棋协会，似乎想把这个深陷泥坑的少年郎从泥坑中拯救出来。 但这世间，有太多“好心”是别有目的，那时候就有好几家企业看出了大哥身上的商业潜力。虽说八九十年代并没有网红和流量的概念，但很多具有商业头脑的人，看着大哥这不凡的经历，都为大哥制定了“明星计划”。 那个年代虽说互联网并不发达，很多人都对着互联网都没有概念。但在九十年代，电视的普及率也越来越高，很多纪录片和综艺都慢慢出现着雏形。 四五个聪明的商人想要拍着有关于大哥的纪录片或是综艺，他们也承诺大哥，只要大哥按照他们的要求被摄像机所记录，那他们会给与大哥那支离破碎的家庭一大笔丰厚的报酬。 看着那至少十年才能挣到的钱，大哥不心动是假的。 毕竟，只要有了这一大笔钱，那他的生活绝对会轻松很多，甚至他也可以回到学堂… 但一夜的深思熟虑之后，大哥还是选择了拒绝。 很多人说大哥傻，傻得无可救药，不懂得抓住人生的机会。也有很多人说大哥太过“自私”，自己过得这么苦，还要连带着弟弟妹妹也要过得的这么苦。 但大哥却知道，只要自己接受这笔钱，那他的弟弟妹妹绝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毕竟他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这世间永远没有白来的午餐。 这么多年过去，他看着学业有成的弟弟妹妹，他也并不后悔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离开赛场的大哥，路过了一家面店，在面店门口，有几个大爷正架着一副象棋正厮杀。 这几个大爷大多都是第一轮就被淘汰的街坊，彼此之间都认识，对于输赢他们心中早就有数。 看着大哥过来，他们也笑了，因为他们也知道按照大哥的古怪性子，他也和他们一样走不到最后。 他们招呼着大哥一起下棋，大哥也没有拒绝，在决定完一盘胜负后，他顶替了失败的大爷。 他看着随心所欲的摆盘，耳边听着四周叽叽喳喳有关于比赛的吐槽，他的嘴角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也毕竟，像他这样的业余棋手，胜负其实并不重要，人生好像唯一的重要的就是下棋的心情与下完棋后的感悟。 08 苦短 杨铮一口气连胜两场比赛，距离角逐最后的冠军也只剩下一场比赛。 今天的比赛也让他大开眼界，小小的小城里不只有着好几位高手。还有着很多像大哥这样有趣的棋手。 他好像在今天回到了自己刚学会下棋的那段日子里，在那段美好且又短暂的时光里，那些在儿时记忆里萍水相逢的大人们，他们也是像这场业余比赛里的业余棋手这般有趣且又性格分明。 想到这里，杨铮也不得不感慨时光无情，如今的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那些小时候记忆深刻的大人们，大多却消失于杨铮的生活之中。 他依稀记得在他小时候，有一位姓弓的叔叔，他的棋下的很好，很多人都觉得他已经有了职业水平。但谦虚的弓叔叔总是说着自己还差的远，自己的实力也就是个业余水平。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私下他也参加了很多业余比赛，但成绩似乎也都是不尽人意。 他和自己的父亲年纪差不多，但他却一生未婚，那时的他和他现在认识的瘦猴一样都觉得婚姻是枷锁，会约束他原本潇洒的一生。 可他又很喜欢孩子，每次看到杨铮都会给他买一瓶甜甜的汽水。弓叔叔的一生虽看起来潇洒，但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日子里，他似乎又会感觉到寂寞。 可能为了排解寂寞，他才花费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在象棋上。但如今看来，弓叔叔大概也没有太高的天赋，直到现在他已年过六十，他还是在街边下棋，棋力也如他的人生一样毫无起色。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故人，杨铮的心情渐渐有点失落。 回想着他这两年，也见过很多像弓叔叔这样的棋手，影响最深刻当属于木子杯里遇见过的那位身怀绝症的老人。 他们也似乎一生都在追逐着象棋，可他们没有天赋，努力一生只能泯灭于那些业余比赛之中，他们的人生有意义吗？如此努力，结果却又是一场空？ 他也不由的再次想到了自己，嘴角也不免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毕竟，他的人生虽说高光时刻不少，但现在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混迹在也许比赛之中。自己的人生也同样是失败的吧！？ “你是杨铮吧？”在杨铮离开赛场准备找寻中午吃饭的地方时，终于有人认出了他。 认出他的是一位老人，这位老人七十上下，身穿裁判服，大概是今天比赛的志愿者。 杨铮看着这位老人，他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老人居然还是他的铁杆粉丝。 这位老人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他很热情，也很开朗，看着杨铮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激动的拉着杨铮的手，细说着杨铮之前和象棋机器人的两场比赛。 杨铮感觉到手中的粗糙，也感觉到老人语气中的激动，他那颗渐渐失落的心，似乎重新又浮了起来。 他没有打断喋喋不休的老人，而是仔细听他说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在老人嘴里，自己好像并不算失败，因为自己作为业余棋手，在互联网上留下了两个上千万播放量的视频。 虽然这两个视频都有着“水分”，也都是机缘巧合才胜过象棋机器人。 但这两场胜利却给很多棋友，乃至于很多职业棋手有关于人工智能的启发。 “都说象棋不如围棋，但第一个堂堂正正击败人工智能的，却又是咱们象棋！”老人说到这里，语气又是慷慨激昂的。 而杨铮听着老人如此感慨，他又不得不归功于“机缘巧合”这四个字。因为在他击败了象棋机器人后的第二天，旁边一位国家的围棋棋手，也同时击败了“阿尔法猫一代”，相比于世界顶尖的人工智能，虽说是几年前的最顶尖人工智能，但算力也是比国产的要高出不少。 杨铮本想谦虚，想要说明他只是“取巧”，可他的话到了喉咙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老人眼里的热诚？还是因为他说起咱们象棋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语气里的颤抖？ 杨铮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哪个才让他把话咽下去。但他知道的是，这位老人对于象棋的热爱，远超于自己。自己就不该去打破他对于自己还有象棋的幻想。 杨铮吃这顿饭的心情很复杂很煎熬，复杂到吃完后他想要付账，却被老人抢先一步用现金付了。 他想给老人手机转账，但老人掏出了自己的老人机，好像早有防备似的，对着杨铮嘿嘿直笑。 他拍了拍杨铮的肩膀，像个久违的长者一样，要他下午比赛加油。 他看出了杨铮的拘束，他也似乎不想给杨铮太大的压力，于是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与杨铮匆匆告别。 杨铮看着老人的背影，他叹了一口气，这位老人大概是他见过最有说话情商的人，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退出木子杯的比赛，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直都在照顾着自己的情绪，也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他忽然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并不算失败，而同样，他也感觉到弓叔叔还有那位绝症老人他们的人生也不算失败。 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没有在职业棋坛留下太多痕迹，但他们却在很多人的人生里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痕迹。 相比于职业棋手来说，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也是象棋的传承者，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 这些看上去很失败的人，他们也在用自己的人生，用自己的智慧和经历在象棋这条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印记。 想通了的杨铮，重拾着信心，下午那场比赛，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无论对手是谁，他都打算全力以赴。 此时与杨铮现在心情相反的是王大爷。 作为小城里的种子选手，他也打听到了自己下一场的比赛对手居然是消失许久的杨铮。 他很喜欢杨铮，也清楚的知道论棋力来说，自己很难去战胜杨铮。 但他也很想要赢，因为这次比赛，对于他来说，大概也是他在这座城市里的最后一场比赛。 这场比赛过后，他大概率会选择出国养老，虽然他很热爱这座城市，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子女亲戚都已经移民国外，他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孤独。 09 孤独 人老了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大概就是孤独。 王大爷曾经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他最苦的那几年里，他认为就算是阎王爷索命，他都不怕。 可到了老年，他看着身旁陪伴的就只剩下象棋，他忽然怕了。 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他接触的象棋大师也有几个，其中晚年悲惨的象棋大师也不在少数。 他好像有些后悔，后悔着自己年轻时很成功，成功到半生年华就积累了千万财富。 曾经陪伴他的发妻早早离世，对于儿女他视为人生无法替代的珍宝。 儿时错过的诸多遗憾，也尽力的在子女身上弥补，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条件，以及最深的爱，都让他的子女成为旁人眼里最羡慕的存在。 他的子女也很争气，大学就考取了国外的名校，成为了天子骄子，毕业后他们也如愿以偿的成为儿时常梦想的科学家，在国外也拥有了让人羡慕的高薪工作。 但同样，他们却不愿回国，上次与老王相见，也是十年前。 对于自己的父亲，他们也是有感情的，他们常想把父亲接到国外颐养天年。 可王大爷去过几次国外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融不进国外的环境之中。 不仅是语言，生活饮食习惯，就连他最喜欢的象棋，他都找不到能一起分享喜怒哀乐生活琐事的棋友。 他不喜欢国外，但自己的子女在国外早已有了小家，而他这个大家却永远只能空荡荡的。 他其实也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从小活到老的小城。 可自己的女儿即将生产，他作为外公，也得去做些什么。 这大概就是他在这座小城里最后的比赛，他可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 杨铮下一场对手是小城里成名已久的业余高手，虽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可他的精力和棋力都很非凡。 鏖战了一上午，他依旧红光满面不见疲态。 他看着杨铮，竟主动开口说道：“我认识你。” 杨铮听到这简单的四个字，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害怕又遇见自己的热情粉丝。 但面前的老先生却好像不是自己的热情粉丝，反而略微仇视的说道：“我要击败你。” 杨铮听着这五个大字，他也是来了兴致，因为他已经很久未被人挑衅过，这也让他集中注意力打算与这位老先生好好博弈一把。 不得不说老先生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他的开局走中兵，这种下法颇有些人工智能的影子。 但人终究不是人工智能，越是危险的开局，对于人类棋手来说往往都是弊大于利。 杨铮的应对方式也很有意思，正常来说看见对手第一手走中兵，往往应对方式就是起中炮。 尤其是后手棋手，走中炮一是可以拉近手顺，二是白捡对手一枚棋子。 但杨铮的选择是颇有绅士风度的仙人指路，看上去是他不愿占对方便宜，实际上他因为对手之前的挑衅，选择用稳妥的下法去打一把攻守兼备的对局。 而对手似乎也因为这一手人工智能的开局，而错失了原本先手的优势，虽说他的谋划不错，打算起兵迷惑对手再架上中炮打个换子。但杨铮的仙人指路打乱了他的思路。 仅仅五手过后，老先生的对局就落入了下风。而杨铮也没有再给老先生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的进攻压的老先生脸上多了几分颓势。 在他的精神状态紧绷到极致的时候，杨铮故意卖了个破绽，一手弃马让老先生以为自己有机会，贪心的走了一步换子，最后却导致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原本就劣势的对局变成了无法挽回的颓势。 仅仅十多手，他就输了。 虽说这把赢的容易，但杨铮也看出来了这似乎并不是老先生的全部实力。 他似乎因为太急于求成，从而从一开始就“豪赌”，走出了他不擅长的棋路，最后因为“不擅长”而导致他的实力只发挥了十之四五。 这种情况也是现在棋坛年轻人常犯的情况，毕竟现在棋坛年轻人盲目的追寻与人工智能下棋，盲目的学习人工智能的思路，而没有打好自己的基本功，从而高开低走输掉了本可以有机会平分秋色的对局。 虽说杨铮赢了，但他的眼神里也透露着不解。 也毕竟老先生这么大的岁数，阅历要比年轻人强太多，按理说他也应该不会去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荡着老先生之前所说的那句一定要击败自己的话，他开始思考着老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击败自己？自己和他可素不相识，难道是为了名？自己好像现在也算得上一个名人，或是为了利？也毕竟这业余比赛奖金有一万块钱。 可他看着老先生如释重负的模样，他的脑海里也否决了这两个想法。 或许在杨铮还算单纯的心中，老先生可能只是因为心中最纯粹的胜负欲。 最后一场比赛，他的对手依旧是一位老先生。 不过他看这位老先生好像在当地名望很高，当他获胜时，不少人都在给他庆祝。 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很复杂，似乎他也认出了自己，对自己也有所忌惮。 但他也同样看出了在那位老先生眼里，不光有忌惮，还有深深地孤独。 他似乎并不在乎身边人的祝福，也不在乎这场比赛的结果，他好像更在乎的是这场比赛以外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杨铮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己下一位对手绝对会全力以赴的与自己对弈。 也会纯粹的和自己下完这场比赛里的最后一盘棋。 10 心结 王大爷看着自己最后的对手是杨铮，还未开始比试，他的心先怯了。 他好像隐约看到了自己失败的结局，这种结局他其实早有预料，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承认，觉得自己依旧有一战之力。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 越是聪明的人，越明白奇迹的概率究竟有多低。 “对不起，老王。”说话的是杨铮刚刚的对手，也就是那位发挥失常的老先生。 他刚之所以会对杨铮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一是因为杨铮作为外来的高手，小城里几乎没有人能胜过他的象棋。 二是他已经知道老王即将要离开这座小城，马上去国外养老。作为几十年的朋友以及对手，他明白这场比赛对老王的意义。 也因为太执着于意义这两个字，这位老先生才会冒险的使用人工智能的下法，最终实力只发挥了一半。 他很愧疚，甚至觉得对不起老王，要老王独自面对着杨铮这位象棋高手。 而老王看着老友脸上的愧疚，他的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意。 “无妨，别忘了我可是古城象棋第一人。”老王半开玩笑的安慰着老友。 “可是…”老友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他忽然看到老王身上多了些年轻人才有的豪气。 的确，老王虽没有成为职业棋手，但他以往的战绩惊人，甚至能与成名已久的象棋大师一战。 再想想老王这几十年的人生，从一无所有到负债累累最后又到家财万贯，本就是一场大型励志剧。 他又何尝不能称之为这座小城的奇迹呢？ 看着老王的背影，老友又突然觉得杨铮未必能胜过老王。 …… 随着杨铮走进了决赛，他的身份也渐渐被很多人熟知。 但也随着他的身份被很多人熟知，他的评价也变得褒贬不一。 有人视他为偶像，自然也有人对着他的棋力抱有怀疑的态度。 自从他战胜象棋机器人之后，后面大公司也发起了奖金更为丰厚的挑战，但许多知名棋手都尝试去挑战，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失败了。 这也让杨铮的棋力饱受更多人的质疑，再加上这几年象棋也好，围棋也罢，诸多赛事中都不乏作弊者，更让现在的棋坛饱受质疑。 怀疑杨铮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起作弊二字，也不得不为现在棋坛上诸多天骄而感到惋惜。 很多被发现作弊的棋手，他们少年就展示出惊人的才华，到了青年因为积累不够而进步缓慢。 有的人选择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突破自己的极限。但更多人却经不起诱惑，总是想着富贵险中求，利用高科技手段作弊，最后葬送了自己本该辉煌的人生。 其中最惋惜得当属那位十四岁的少年棋手，五岁学习象棋，八岁胜过大人，十岁便拿到业余比赛的冠军。他本前途无量，也可以成为李天道那样的天骄。但在前年与成年人的一场业余比赛中，为了和某些专门孵化少年网红的短视频机构签约，他头一次使用了高科技手段作弊。当然他的结局也十分悲惨，不仅被剥夺了那场比赛的冠军身份，还被勒令退出棋坛，无论是职业还是业余比赛都不允许参与。 最后导致他黯然离场，而作弊者的身份，也会当成污点陪伴他往后的人生。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众说纷纭，但终究脱离不了“急于求成”这四个大字。 这仿佛也是当下的大环境，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人与人的差距在网络上被无限拉大。在互联网上有的人出生一贫如洗，也有的人一顿饭就是一个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 以前总觉得亿这个计量单位很大，而在互联网上却很小。 互联网带来的冲击以及看见差距后的心里落差，自然也让很多人会在不经意间迷失，找不到奋斗和努力的方向。但也有着数量不少的人，他们看着犹如天堑的差距，哪怕知道迈过去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们也会脚踏实地的积攒着全身的气力，意志坚定的迈过去，不论成败，只论问心无愧。 或许他们知道，这是个最好的时代，每个人都能在互联网上看到不同的世界。 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毕竟诱惑太多，不一经意就会虚度光阴，虚度年华。 可无论如何，这也是独属于他们的时代。 王大爷笑了笑，老友的帮助，让他扫平了心中的障碍，身旁熟悉的一切也让他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下棋的经历。 那是他五岁时，自己的父亲教他下棋。 他们两坐在街旁，听着身边自行车的铃铛声，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下棋。 父亲先教他认棋子，再教他象棋的规则，最后再教他做人的道理。 对于父亲的模样，王大爷早已记不清了，因为父亲在第二年便因为车祸去世。 临终前他的父亲曾告诉过他，只要想他，就去街边下棋，自己会一直看着他下棋。 这一下就下了几十年，这几十年来，王大爷总是会想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早已看腻了自己下棋。 因为这座小城实在太小了，小到他总是能遇见熟悉的人，重复发生熟悉的事儿，过着熟悉的生活。 也虽然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比许多人要精彩，可已经快走到人生尽头的他，又猛然发现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更美丽的风景，以及与更厉害的高手交手。 可他又害怕，害怕着自己的父亲看不到自己下棋。 他想到这里，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 他也坦然的坐到了杨铮对面，他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他比自己年轻，比视频看上去更立体，既然他已经胜过了金老头子，他的棋力也肯定不是寻常人的棋力。 他相信杨铮是凭借实力战胜象棋机器人，因为他复盘过很多次杨铮的棋路，虽说他的棋路没有人工智能那么诡异，但他的棋路却充满着独属于人类天马行空的浪漫。 浪漫这两个字，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也已经有很久没说说过。 因为这两个字好像属于年轻人，并不属于他这样的老年人。 可现在他好像又忽然觉得，这个时代好像无关于年纪，无关于岁月，也是他的时代。 11 棋路 作为最后的决胜局，王大爷主动选择了先手红方，杨铮看着后手黑子，他心中倒是坦然。 因为在他自己的心中，他明白自己的棋力早已达到职业水准。若是在占据着先手优势，面对着这场几乎全是业余棋手的业余比赛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 他来参赛也是性情之举，自从他赢了象棋机器人之后，他已然就没了退路，无论是棋社还是那家象棋机器人背后的公司，都不太会给他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所以在那段低谷时期，他想了很多。 他也在那段时间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就算象棋下的再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很难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或许在这里，很多人会反驳，因为太多人都通过象棋积累了大量财富和名望，渐渐的他们毫无例外的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一跃成为了有钱人。 就拿现在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小外星人来说，他的棋力已经超过年轻一代棋手太多。就连老一代的象棋大师都很难是他的对手。他也仅差一步就能成为特级大师，走上象棋职业的巅峰。 也因为他的名气和冠绝群雄的实力，他也时常被很多棋社还有棋院树立成“象棋改变人生”的模范范本。 虽然听上去他的人生的确是被象棋所改变，但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只是因为象棋多了些波澜，远远称不上改变。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棋类运动没有永远的第一。 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都受制于人工智能。 像他们这一群青年棋手，他们大多都是先学习“古典”的人与人对战的象棋，再在某个节点，才转学人工智能象棋。 而新一代也就是05后的少年棋手，大多都直接学习人工智能象棋，短短几年的光阴，就能让他们与很多成名的棋手进行一战。 当然这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让象棋的阶级划分的比以前更加明显。很多家境贫寒的棋手反而比以前更不容易出头，而家境富裕的棋手，从小接受着科学的训练，从棋力来说，他们就比同龄人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可一味学习人工智能象棋也让少年的他们对象棋的概念变得模糊，认为象棋只是重复训练的学习。 这也让很多知名的象棋特级大师，不止一次的告诫年轻学子，要他们注重古典象棋的思想，体验人与人象棋对战的乐趣。 可他们的言语，在很多功利性的象棋机构和父母耳里，却像个笑话。 因为他们大多其实都觉得象棋最大的乐趣不在于与人的对战，而是单纯的胜负。 他们从小就教导着那些懵懂的孩子们，教导他们一定要拿比赛的第一，他们也告诉了新一代的孩子们，人工智能不仅是他们的老师，还是人类无法战胜的。 这种扭曲的教育模式，不止断了孩子的进取心，也是为什么现在棋坛作弊事件频发的主要原因。 而老一代棋手，也因为少年棋手的压迫力，而慢慢失去了进取心以及最初的本心。 甚至不少知名的高段棋手都发出了宁愿与人工智能下棋，也不愿和普通人下棋的言论。 然而，当他们失去了本心，象棋就成为了一项为难自己的工作。 就像很多将兴趣变为职业的人，他们也会感慨着把兴趣变成职业后，会觉得无聊和乏味。 甚至会觉得是在为难自己。 可也有不少人，坚定了自己的本心后，义无反顾的将兴趣变成职业，看到的反而是更大的乐趣和未来。 杨铮想看到更大的乐趣与未来，他想看到的是以前没见过的风景和以前未遇见过的人。 就像那个棋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建筑工人，他的眼里有着自己未曾拥有过得光亮。 所以他才想到处走走，最好走出一条坚定的棋路。 而同样，欢欢得知杨铮所想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放下执念。 她是一个画家，一个没有前途的残障画家，虽然她一直都在坚持，但成绩却没有起色。 她以为是自己的画功有瑕疵，也以为是自己的故事有问题。 然而编辑的一句话却让她既难过又伤心。 那句话正是她的成绩之所以不好是因为象棋这题材鲜有观众，她也好心建议欢欢去画围棋。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围棋比象棋更宏大，更有深度，世界更大，甚至受众群体更多。 她也曾因为编辑的话，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围棋她也懂点，也好参考别人的作品，也毕竟围棋题材的漫画要比象棋多上十倍百倍。 可她却在思考之后，依然坚定着想画象棋。 不只是因为象棋比围棋有着更多平凡人的故事，还是因为她身边可有着一个真正的象棋高手。 他虽然相比于很多同龄人来说，他的事业，他的收入都算得上失败。 可她依然会相信着他总有一天会成功，会成为别人眼里了不起的人。 因为他就是认定一条路，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人，哪怕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她也在旅行，因为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路究竟在哪。 或许，这也是她的棋路！ 12 平淡 老王也有他的棋路，然而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先手红方，备受大家瞩目的老王，他的第一手棋颇有些耐人寻味。 因为他的第一手棋是当头炮。 这一手之所以耐人寻味，是因为老王的性子并不是“当头炮”的性子，他作为一个人生大落大起的人，他的棋也往往和他的人生一般，总是喜欢留上一手后手。 当头炮，无疑对于老王来说，有些刚烈，仿佛这一盘棋老王并不想给自己留上一条退路。 杨铮看着这手当头炮，他的心中隐隐感觉到危险。 这是难得的预感，自从他专业学习象棋以来，他心中几乎不会在开局就出现危险的预警。 他冥冥中感觉到对手的决然，从开局开始，他就觉得对手这一盘棋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盘棋。 然而，就算是对手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盘棋又如何呢？ 这盘棋对于他来说，也很重要，更何况对于棋手来说，无论敌我，一盘酣畅淋漓的对局，才能让对手乃至于自己的棋力得到升华。 杨铮没有选择马儿跳常规去应对，而是一手顺炮。 这一手顺炮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但对于一个老练的棋手来说，这一手有些冒险，毕竟黑方天生就少一手。一手顺炮若是玩的不好，这手开局说不定就会拉开两手甚至三手的差距。 老王也有些诧异杨铮的应对方式，这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谦让”？ 回想起老友最后的表情，老王莫名的又感觉到心烦意乱。 他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局，也想要一场能够找到内心答案的对局。 若对手真是谦让，那这盘棋几乎就没有意义。 虽然他是真的想要赢，也想给自己的人生不留下遗憾。 但身为棋手的尊严，不容呗玷污。 更何况，他的父亲，也在天上注视着他人生里的最后一盘棋。 他跳马防守，看着杨铮也跳马防守之后，他的下一手直車。 这一手像是试探，若是对方真有谦让之心，那对手的下一手大概率也是平車。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对手只要平車，那自己只要进行换車，那么这盘棋黑方的难度，至少要上升一个档次。 也虽然，从棋面和子力来说，换車看上去只是双方互少一个車。 可黑方是后手，强行换車只会让他先天不足的劣势变得更劣。 三步少两手，哪怕人工智能也不可能这么下！ 幸好，杨铮的下一手并没有平車，而是卒七进一。 这一手下的中规中矩，虽打消了王大爷部分猜疑，但为了试探对手是否全力以赴。 王大爷放弃进兵活马的常规想法，而是进車到边卒旁边。 杨铮看着王大爷这一手，他的眉头紧锁。 因为他好像看不出王大爷这一手的用意。 虽然开局进車到卒林的下法，在他这几年的光景里，遇见过好几位高手。 但走出这一步的人，几乎都是古典下法的传人。 而这些传人也清楚在人工智能下法为主流的今天，这一手进車的棋可以被称之为“淘汰”的棋，所以他们开局走出这步棋都大有深意。 甚至不少人都会为了这手而进行漫长的布局。 但对面这位老先生，总感觉他的棋路是野路子出生，他真的会花心思去布局这一手棋吗？ 杨铮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虑了。 无论老先生藏着怎么样的后手，也无论他是不是为了这枚棋子而进行漫长的布局，开局是很难看出的。 与其去纠结这一手得失，不如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布局。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先生要是真有自己独特的布局布局，自己再怎么演算，也很难算出他的后手。 为了稳妥，杨铮马二进三。 双马齐出，杨铮后方隐隐打出了防守之势。 老王看着这一手跳马，他也得出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 他也不免在脸上多出了一丝苦笑。 他好像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对手。 对面的年轻人可是一个真正的狠人，他不止棋下的好，年轻小，在他战胜两次人工智能之后，他在互联网上获得如此之高的流量，也没有选择开通自己的账号以及直播。 他就像一滴忽入水潭的雨滴，虽掀起了波澜，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更像是年轻的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这种意志坚定的人，又岂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二语，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王大爷可能也猜不到，自己的老对手因为太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他才在输棋之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不过王大爷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件事，因为他现在有种错觉，那就是对面坐着不是杨铮，而是年轻时的自己。 这种错觉，也让他的下一手变得狠厉，他下一手平車捉马。 这一手平車捉马，说实话算不上高招，甚至也暴露出之前那手进車边卒的弊端。 因为这只是开局几手，红車没有强力后方作为支援，哪怕强行换马，黑方扎实的后方也可以借此进行小规模的布局转换，两三手之间就能弥补开局先天不足的黑方后手。 不仅如此，如果杨铮性格激进，他更能利用顺手炮打中兵架着红中炮反客为主，先一手喊出将军，掌握着完全的主动。 可杨铮似乎并不想这么快将军，也不想这么快进行置换。 他車九进二，保了一手马。 这一手也符合杨铮谨慎的性格，开局时危险预警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让他觉得王大爷绝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王大爷望着这一手防守，他的眼神逐渐清明，他嘴角的苦笑化为了往常的平淡。 他的下一手走的很快，平平无奇的兵七进一，可就这一手，却让杨铮犹豫再三的退了一步炮。 这两手很多棋友都没有看懂，因为在他们眼里，王大爷进車捉马明显给了对手机会，然而对手却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退炮？是想打車亡羊补牢？还是想重新布局？ 若真是想亡羊补牢重新打車的话，对面的棋力看上去也不太行啊？ 可他们看着王大爷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他们也渐渐沉默了。 因为王大爷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哪怕与那位号称象棋大师的女网红对弈，他的脸上也露出的时风轻云淡的平淡。 13 激荡 “原来如此…”王大爷看着棋面上的局势，他喃喃的说道。 或许是为了验证他心中的猜测，他的下一手居然是五七炮。 看着王大爷的五七炮，杨铮也难得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因为五七炮在如今棋坛颇为少见，他是古典下法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布局。作为缓攻型布局的典范，五七炮不但有很多缓攻型布局的特点，作为先手的五七炮更具有杀伤力和迷惑力。后手黑方若是不加以防范，很容易就被先手红方积小胜为大胜。 虽说五七炮极具代表性，但现代象棋发展这么久，五七炮的破解方法自然也出现很多。并且随着人工智能杀入人类棋坛，更多新颖的缓攻布局也渐渐取代了五七炮之前的代表地位。 差不多在职业棋坛，已有五六年没看到过以五七炮开局的布局。 再加上王大爷之前的“車进卒林”，杨铮也慢慢猜出王大爷可不是一般的对手，而是正儿八经的古典棋手，并且他的棋力还不低。 “是我小瞧了业余棋手。”杨铮也不免在心中念道。 的确，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网络上搏出名的象棋网红们，总喜欢以挑战街边老大爷为乐。 不仅如此，在他们浮夸的表演下，那些在街边以棋会友的老大爷，似乎在他们的表演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三五招都抵挡不住。 但实际上，那些街边老大爷老大妈，下了一辈子棋，虽说棋力有高有低，可卧虎藏龙的也不在少数。 杨铮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坚持之前的布局，因为他知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这是他下了这么久的感悟，也是王大爷欣赏他的地方之一。 炮打红車，王大爷平車躲炮，杨铮跳马到楚河汉界之旁，想要冲卒过河，但先手的优势，却让王大爷先一手冲兵过河。 杨铮不管不顾也冲卒过河，看上去二人的棋面变得焦灼起来。 然而王大爷下一手用車捉马，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似乎在逼，逼杨铮下一手必须跳马，他也似乎同时在逼自己，逼自己一定要和过去做一个了断。 杨铮盯着王大爷横在马旁的車还有整个棋盘上红方的布局，也不得不感叹古典棋手虽在这个时代不再是主流，但布局之精美，落子之浪漫，远远不是人工智能所能比拟的。 这一手捉马看上去是想逼杨铮跳马躲抓，但实际上则是想要打断杨铮之前防守的布局，让马提前到河对岸，为他的五七炮做铺垫。 杨铮自然也有他的应对方法，那就是不管马，直接再冲一步卒。 看到杨铮这般选择，不少棋力较弱的棋友，都感觉到杨铮像个愣头青，刚刚步入中局，就打的如此激进，宁愿弃马也要换子。 但棋力稍高的棋友则是看着局势，隐隐察觉到王大爷不敢吃马，至少下一手他不敢。 正如他们所料的那样王大爷下一手并没有吃马，可他并不是不敢，而是因为他有更深一层的布局。 他也进了一步兵，二人同时换掉了彼此的兵卒。 但宁人没想到的是，杨铮的下一手依旧没有跳马，而是再进一手卒，拱掉了对面的红马。 王大爷似乎也早有预料，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等他这一手。 他的下一手移动着那让杨铮凝重的五七炮，一手进炮打马彻底打乱了杨铮后方的防线。 虽然他们二人看上去像是双方进行棋子互换，但这一手王大爷是大挣特挣的。 不但是因为这一手过后，王大爷红方手顺的优势被拉得更大，更多的还是杀入后方的红炮，比起那杀入红方阵营的小卒更具有杀伤力。 这是子力天生的优势，也是王大爷五七炮杀法的展示。 正所谓细节决定成败，王大爷这一手过后，可以很明确的说，杨铮在开局布局的细节上，是完全不如王大爷的，若是他接下来三手没有太过于惊艳表现的话。 那胜利的天平绝对会往王大爷那边倾斜大半。 杨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他的下一手直接炮打底相率先喊出将军。 他似乎想要用先将的方式重新调整好自己后方的布局。 可王大爷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上士躲过一将，看着杨铮终于挪动了那只靠河马打算跳马踩車时，他嘴角微微一笑。 往日自信的神情也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 杨铮这一手可谓是杀招，因为他这一手跳马的位置绝佳，不但可以马踩車，还可以限制車的位置。更能在后两手巧妙的打出双炮的杀棋。 然而后手的劣势，始终是存在的，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一样。 任杨铮布局再巧妙，想要在中局通过一枚棋子去逆天改命，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更何况，王大爷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人生也远比杨铮更努力更加励志更加精彩。 这更导致王大爷的性格更加果断。 他喜欢快刀斩乱麻，也喜欢不给任何人包括自己哪怕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更让他再看到杨铮跳马之后，没有去思考杨铮的后手，直接中炮打中卒将军！ 这类似于初学者的下法，往往也是象棋之中最直白的破局之法。 杨铮有些意外王大爷会用这种方法破局，因为他这几年来接触的古典风格的象棋棋手大多都喜欢走一手留一手，很少有人愿意在中局破釜沉舟。 虽然有些不解王大爷如此选择的原因，但杨铮也抓住了机会，开局的顺手炮借炮打炮再将军。 王大爷没有选择飞相，而是出帅。 这一手过后，黑方的局势变得岌岌可危，红方过河的五七炮虎视眈眈，若是黑方选择错误的话，王大爷可以直接造成重炮杀。 不仅如此，王大爷之前布局的車，位置正对着黑方底士，若是处理不当的话，車砍底士，也会逼的老将出宫。 棋面到此，红方已经掌握了绝对优势。 而杨铮所在的黑方，则面对这岌岌可危的局势，只能被迫做选择题。 14 输赢 杨铮在读书时他最喜欢做的就是选择题，因为选择题不像其他题型，哪怕他不会，也有概率蒙对。 但等他长大之后，却又发现成人的选择题，不像上学时那样，只要做错一步，那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一张0分的答卷。 如今面对着王大爷抛来的选择题，杨铮也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 王大爷看着杨铮迟迟没有动手，他也不急，反而盯着棋盘谋算着自己的下一手该怎么走。 说实话，王大爷这盘棋算得上超常发挥，他也清楚，若是再来一盘的话，自己八成是不如杨铮这个年轻人的。 所以他除了开局那一手试探以外，其他的每一手都深思熟虑。 他也正如杨铮所认定的那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古典棋手。虽说古典棋手在如今的棋坛上算不上主流，但每一位的古典棋手都是逆风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积累出来的。这也导致他们的布局不仅基本功扎实，里面的暗棋一环扣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而在此时的王大爷眼里，杨铮这盘棋的破局之法，除了用車抓炮去打乱自己重炮将军的谋算以外，就没有更好的下法。 可弃一个炮又如何呢？ 自己車砍底士才是真正的杀招。 杨铮也正如王大爷所想，車砍炮缓了一手，面对着王大爷的車砍底士，他除了“退”，也别无法他法。 王大爷自然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上車再将，杨铮除了再退以外，也没有别的路。 然而王大爷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进兵抓車。 这一手过后，认为王大爷能笑到最后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可杨铮望着自己的車被兵拱点之后，他的眼神缺没有任何慌乱，而是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 王大爷很细节的抓住杨铮眼里的那份理所当然，他不免觉得有些心慌。 杨铮的棋力他很清楚，是远胜于自己的，可从开局来说，杨铮的每一手似乎都不如自己。 尤其是开局的顺手炮，更不像是能战胜两次人工智能的高手能走出的。 等等…顺手炮？ 王大爷又仔细端详着棋局，一时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还没等王大爷细想，杨铮手握着那枚互换中兵的“顺手炮”，走出了一步平炮打兵。 这一手过后，王大爷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原本一直以为是自己超常发挥，才占据了棋面上的优势，没想到，杨铮只是为了布局这枚顺手炮，才让他占据优势的！ 这一手过后，王大爷的棋面峰回路转，从绝对优势又变为了劣势。 因为这一枚炮实在太关键了，他往下可以重炮杀，老帅除了上躲以外，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 然而杨铮只要再进一步卒，又可以卒将，若是往右平一步卒，还能马将。 这一手连环套路，才是杨铮从开局就一直准备的杀招！ 自己之所以没有发现顺手炮的原因，一是因为自己之前试探的那一手，杨铮的态度很模糊，看上去是想放炮打車，让他忽视了那枚炮。二是因为他的布局太过于顺利，顺利到他忘记了思考，去思考着对手究竟有何后招。 这也让王大爷也不免有些恼火，恼火着自己何时变成一个急于求成，只看眼前，浅薄的人。明明在車进卒林那一手要是多布置一步，也不会看不出杨铮一直布置着那枚“顺手炮”。 但王大爷也不是一个人认命的人，就算少算了几手，他也不会轻易的认输。 王大爷又仔细看着棋盘，随后走出了一步壮士断腕的棋，那就是平車，放弃自己的优势，去阻挡杨铮的重炮杀。 不得不说王大爷这一手也让杨铮有些动容，可他似乎也料到了王大爷这一手，他进了一步左車。 双車对视，开始去逼着王大爷做着选择。 王大爷望着这一手，他叹了一口气，果断的进車抓炮。 可就在这一手过后，王大爷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杨铮跳马，他挣扎了一会，无奈选择了认输。 这一盘棋是他输了。 输得彻底，输得一塌糊涂。 甚至输到他久久都没有站起来，去承认自己输了。 其实王大爷可以坚持，哪怕杨铮跳马抓車，他也可以退車去重新布局。 但他好像等不了了，就像他的晚年，看上去很幸福，看上去也有着诸多选择。 可同样，王大爷也清楚，那看上去的诸多选择，无论对错，都没有回头路了。 天色渐渐暗淡，王大爷也终于站起来了。 他猛然的发现，对面那个年轻人原来一直都在等他。 他苦涩的笑了笑，伸出了手，和对面的年轻人握个手之后。 离去的背影也渐渐落寞。 回家的路很长，王大爷脑海里也一直浮现着他的那盘棋。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认输的呢？ 是在杨铮跳马之后？ 他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是在杨铮跳马之后投子认输，但他也觉得自己并不是在那时就觉得自己输了。 他细细的回想着自己的那盘棋，慢慢的，他终于发现了，在他试探杨铮那一手时，他就已经输了。 因为他一直都在担忧着自己不能下上一盘酣畅淋漓的，完美的棋作为自己人生的结局。 可这世间好像并没有一盘完美的棋，因为只要下棋，就会有着输赢。 没有人能一直赢，同样也没有人会一辈子输。 真正完美的棋，应该永远是在下一盘吧？ 王大爷想到这里，他慢慢觉得很快乐，这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也让他回头看了眼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小城。 在这座小城里，有着他熟悉的一切，也有着他人生里的悲欢离合。 他也抬着头看着天空，夜色已经降临，虽没有星月，虽也漆黑一片，但他知道天上始终有个人会默默看着他下棋。 他也会一直陪伴着自己，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到结束。 想到这里，王大爷也不由的挺直了胸膛。 下一盘棋，他一定会下的更好。 15 欢欢 什么样的作品才能算得上是好作品呢？ 经历了人生重大失败的欢欢不由得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这也是很多画家和网络写手一直苦寻答案的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算不上太难，因为有太多成功人士给出了答案。 有人说创造一部作品，脑洞最重要，也有人说过，创造一部作品，讲故事最重要。 但事实上，如果真想要创造一部优秀受欢迎的作品，脑洞和会讲故事都是必不可少，尤其是对于漫画家来说，故事剧本反而有些时候比画技更加重要。 但决定一部优秀作品是否能受欢迎的必要因素，始终还是脱离不了市场。 小众题材的创作市场并不大，若是没有惊天的创作功力，想要获得一番成就难于上青天。 欢欢也清楚这个道理，因此这次失败，她倒是看的挺坦然的。 与为数不多的读者请了一周假之后，这个从不断更的傻姑娘，就开始属于她的旅行。 说起来惭愧，欢欢从小就因为身体的原因，在年少时，就很自卑，这种自卑也导致了她在读书时基本上没什么社交，就缩在出生的小县城里，埋头读书。 她很聪明，也很努力，但天生的缺陷也让她在高中时就有些力不从心，明明付出比别人多上十倍百倍的努力，最后也只考上了一个很普通的大学。 也或许是因为身体原因，在她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倒也成为了县城里的一个小名人。 人人都夸赞她励志，夸赞她刻苦努力的精神，但她也知道这些人其实也并不看好她的未来。 然而，她就是一个不信命的女孩，在大学期间，她也并没有像其他大学生一样虚度光阴，而是更加努力的学习。 她也有着梦想，她的梦想就是想当一名新闻从业者，毕竟在她小的时候，看到电视里那些为了一个真相不惜付出一生光阴的新闻从业者，她就觉得这个职业十分高尚。 在她大学毕业之后，她投了无数与新闻有关的公司，很多公司她都通过了前两轮笔试，可到了面试，别人在知道她身体有所缺陷之后，都会委婉的告诉她，要她回家等通知。 这一等，让她从应届生变成了无业游民，这一等，也让她慢慢认清了现实。 像她这样的残障人士，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无法去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她迷茫过一段时间，也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做过很多基础的工作，也在那些基础的工作中积累了很多素材。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发现，自己就算成为不了新闻从业者，也可以用手中的笔，将她所经历的一切，所遇见的所有人展示给别人看。 也因此，在攒了一些钱后，她义无反顾的来到了首都，打算用以前的画笔，书写着属于普通人的故事。 可普通人的故事，看多也会乏味。 虽然里面充满着温馨，充满着友情，爱情，亲情，但也缺少了最重要的激情。 欢欢又失败了，这次失败，让她第一次出现了放弃的念头，她忽然觉得，母亲曾经说的话很对。 对于很多人来说，平凡其实并不可耻，认清自身的平凡之后，从事着平凡的职业，做一个平凡的人，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人要学会认命，人要学会知足，人要学会认清自身的平凡。 在欢欢选择放弃的那一天，她遇见了杨铮，一个不怎么认命的男人。 她从这个普通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乐观的精神，也看到了洒脱的特质。 他看着提着大小行李的自己，微笑的主动搭讪问她租不租房子，房租很便宜。 他也看着满脸颓废的自己，微笑的要她打起精神。 在得知她是一个哑巴之后，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露出了同情或是嫌弃的神情，而是把她当普通人看待。 在得知她是画漫画的漫画家之后，他连夜翻看着自己的作品，并且发自内心的夸赞着自己的作品。 他也成为了她的粉丝，更是在以后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一个词，那便是永不言弃。 她是看着杨铮屡败屡战，也看着他从一个普通的象棋爱好者，一步一步成为了一个能影响很多人的象棋棋手。 更是看到他在一次又一次打击中，永不言弃。 哪怕他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破碎，他的生活也因此焦头烂额，但他却一直都相信明天会更好。 他也影响到了她，在她无数次因为失败想要放弃的时候，她总会想着隔壁的男人，他怎么还没有放弃。 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虽然她这次又失败了，可她却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也没有轻易放弃。 虽然她也接受了编辑的建议，打算重新写本书，但这本书她是不会放弃的。 因为如果真的热爱一件事并把它当成人生奋斗的目标来言，创作永远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哪怕是失败，也是快乐的。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但终归也是有一分是如意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现在的一次有一次的失败，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厚积薄发，创造出一本真正优秀的作品呢？ 她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悠闲的假期，还有她哪颗永不言弃的心。 明天会更好，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到。 也在心中又默默补上一句，他也会变得更好。 16 格局 拿到冠军的杨铮并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 他好像也是第一次因为自己敏感的身份而感觉到迷茫。 自己归根究底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儿，但自己又不属于网红，也不属于职业棋手。 那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是业余棋手？他觉得他是，但在很多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心里，单论棋力他已经远超于业余棋手，再参加业余比赛似乎又有些不道德。 难道要像很多网红一样，到处去挑战街边下棋的老大爷去博取流量？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无比抗拒着这一切。 现在虽说是一个娱乐为王的时代，很多人为了娱乐，为了流量，特意去拍一些充满争议的视频。甚至有些人为了一时的噱头，去以“老年人”为素材。 可这种做法却偏偏是杨铮无法接受的，这一年来，他结识了很多老年棋友，也知道大多老年棋友甚至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 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吃苦了一辈子，却在这辈子被时代所淘汰。 而很多所谓聪明的年轻人，望着这群被时代淘汰的老年人，不少都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啊，开始打的切磋的名义去和老年人下棋，无论输赢，他们都记录下来，下棋时他们都是谦谦君子，可背地里他们干的可不是人事。 杨铮认识一位老年棋友，接触多年，他虽说棋下的一般，性格大大咧咧，但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没有子女的他，一个人住在一间“老破小”里，每个月也就三千来块钱退休金，作为独身老人的他，退休金明显花不完，他思考再三便决定去资助那些贫困山区里的学生。 这一资助就是整整十年，可就这么伟大平凡的老人，在视频里，却被刻画出是一个狡猾、三观不正、抠搜、不知好歹，粗鲁且又爱悔棋的坏老头。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那个视频大火之后，成为坏老头的老棋友在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被那些看了视频义愤填膺、各怀鬼胎，自诩为“正义”的象棋高手视为要“扶正”的对象。很多人甚至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就为了教育这个坏老头。 最后若不是几位熟知老人人品的棋友，在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愤怒的揭穿真相的话。 那这个平凡且又伟大的老人，他的晚年得多委屈啊。 然而，就算被揭穿了，发布视频的视频制作者也就轻描淡写的发了个视频道个歉，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甚至那条流量最高的视频还放在顶置。 据说，那人在道歉完了以后，依旧还是做街头挑战，粉丝也过了三十万，只是欺骗他人的方法定不可取，两年之后他的账号便被封禁。 或许也是因为身边人的经历，杨铮很反感去做街头象棋挑战。 也或许，正如老周的那段话一样——街头象棋所存在的意义其实很简单，那便是让那些辛苦一辈子的老人，能找到一个心灵慰藉的地方。若是带着强烈的功利性，那不光是毁掉街头象棋，更是会毁掉华夏万千喜欢象棋的老年棋友，他们晚年的精神寄托。 杨铮熊吉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小城里一家网吧门口。 他看着硕大的招牌，不由感叹着自己已有很多年没来过网吧。似乎自打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就失去了去网吧打游戏的理由。 而如今… 杨铮苦笑了一下，随后他走进了这间小网吧。 …… 现如今，网吧是夕阳产业，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虽说这间网吧装修风格不错，看上去环境也不错，可现在是下午三点，这间网吧的上座率只有不到五分之一。 网管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瘫坐在椅子上，电脑屏幕上挂着几个挂机游戏，他看着杨铮进来，有气无力的指了指身后的小黑板。 在小黑板上，写着上网价格。 如今上网的费用可不便宜，五块钱一小时基本上是业内低档。 听说很多高档点的网吧十块钱一小时，包间费甚至二十三十一小时，也难怪现在上网的人越来越少了。 望着这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价钱，杨铮还是大方的掏出了一张一百块开了台机子。 电脑里的游戏，他都听过，很多他也都玩过，但如今他望着电脑里的游戏，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或许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虚拟世界的执着也渐渐不如上学时代。 如今再加上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事业，花费时间去打游戏似乎也成为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在他差点后悔自己今天来网吧的决定时，他忽然在电脑桌面上发现天天象棋见这款软件。 对于这款软件，他的内心五味杂陈，因为这款软件倾注了他整个青春年华。 但他却因为恨，而不敢去面对。 就连之前练习比赛，都是用的欢欢的账号。 男人心中只要有了一根刺，拔出来就很难。 而此时的他，似乎就在面对着这根刺。 他看着那熟悉的logo，再回想着自己离职时，自己自认为最好的兄弟，他所递来的那本说可以改变杨铮一生的那本《人性的弱点》。 他恍惚间，似乎也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移动着鼠标，点开了天天象棋见。 随后，他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去登录别人的账号。 而是注册了一个属于他的账号。 17 影子 杨铮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虚拟世界有时候会比现实世界更加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 原因无非就是虚拟世界并没有像现实世界那么大的压力，并且虚拟世界有着诸多现实世界所没有的致富机会。 就拿天天象棋见来说，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就造就了上万名棋友月入过万，上千名棋手月入五万，上百名棋手月入十万。 而鹏飞则是以月收入60万位居榜首，虽然这收入比起很多网络短视频、直播平台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这也无疑给了许多棋友现实所没有的致富机会。 在九十年代，二十一世纪初，哪怕是象棋第一人的收入，在没比赛的时候月入过万都是问题。 而现在普通棋友若是努力，若是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钻研棋艺，温饱倒也是没有问题的。 杨铮忽然也觉得天天象棋见的确是做了一件好事。 但他也明白，这看似光鲜的收入，并不能维持长久。虚拟世界若无法与现实世界接轨，终也将是一团泡沫。 杨铮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去体验下现在的天天象棋见比起半年前有什么改进。 这次他是以一个用户的身份体验，光说新手初级场，好像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大多都是只知道规则的象棋新手，很多都只会当头炮马儿跳这类的开局章法，到了中期布局，几乎全都是手忙脚乱的应对。 他们大多也就是象棋爱好者，甚至很多根据用户名还有头像看得出来他们还是孩子。 玩得开心才是主要的。 而到了新手中级场，明显强度要高出很多。 很多新手已经通过失败积累了许多经验，当然也不乏很多新手查询大量有关于象棋布局的资料，时不时遇见对手能走出匪夷所思的妙手。 但他们的心境并不稳定，很多都摆脱不了“贪”和“嗔”的心理。 胜过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到了新手高级场，仿佛又是到了修罗场。 杨铮一共下了四场，其中两场就遇见了疑似用软件下棋的对手，他们倒是有些小聪明，并没有开局就用软件下棋，而是到了中盘，到了危机的时候，才用软件去弥补对局的劣势。 这两盘棋，杨铮一胜一负，虽说成绩还能接受，但杨铮心里却是一沉。 他看了眼时间，十盘棋他下了足足两个小时，虽说这种强度对于他来说算不什么。 但接下来迎接他的便是定位赛，他还是决定去休息一会儿。 百无聊赖的他，看着电脑上满满登登游戏不知为何提不起兴致，他随意打开了浏览器，浏览着最近的新闻。 他浏览的很快，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新闻的标题越来越夸张，但内容大多都是鸡毛蒜皮或是啼笑皆非的小事。 偶尔蹦出几位专家讨论着时事，大多也都是剪辑合成的，弄得民愤激起，却又无可奈何。 似乎新闻好像从几年前起，就失去了以前求真求实的性质，也越来越“远离”生活，反而娱乐性居多。 在杨铮准备关掉浏览器的时候，一则角落里的新闻，却让他脸色忽变。 而那条新闻正是最新的四国象棋挑战赛。 说起这四国象棋挑战赛，华夏这二十年来除了两届没有拿到冠军，其他几乎全都是大满贯。 而在今年，在老周的计划之中，自己其实也可以成为四国象棋挑战赛中的一员，去真正融入象棋的职业圈子。 可因为不了抗拒的原因，自己痛失了这个机会，而今年四国象棋挑战赛基本都是青老年选手，可以说得上是华夏近几年来最强的阵容。 可就这个阵容，在四国挑战赛上却只拿了个第二名。 这也让杨铮有些好奇，第一名究竟是哪个国家获得。是南越？还是其他国家？ 杨铮点进了这个新闻里，认真的浏览着这篇新闻。 随后他也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情。 因为冠军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国家里的象棋选手，而是由一个发达国家里的知名大学所设计的象棋机器人获得的。 而这个象棋机器人虽说不是阿尔法猫这样最顶级的人工智能，但算力要比起杨铮之前所击败的国内象棋机器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之所以这次让他参赛，其实也是或多或少因为杨铮之前战胜人工智能的原因。 毕竟在此之前杨铮战胜人工智能的新闻不止在国内登上了热搜，在国外也有不小的热度。 虽说华夏象棋在国际上的知名度略低于国际象棋，但华夏象棋也在国外有着数量不低的受众群体。 其中就有着一位欧美知名学校里的大学教授，而这名大学教授为了验证人类棋手的可能性，借用了他们学校新设计的人工智能芯片，东拼西凑凑出个象棋机器人前来挑战。 然而在绝对的数据面前，各国的人类棋手似乎都变成了脆弱的婴孩，没有着任何可以取胜的机会。 甚至那新型象棋机器人在比赛最后同时挑战十四位棋手，并取得绝对胜利。 这也似乎验证了在棋类领域，人工智能就是无敌的存在。 对于这个结果不止杨铮没有感觉到意外，底下的评论也几乎全是一边倒。 也有几个懂棋的棋友，专门上网去翻看了对局视频，他们沉默的看完之后，也给出了肯定的言论。 那就是人工智能的象棋已经达到了神的领域。 杨铮默默地看完了这些评论，他也顺势上网搜了那台象棋机器人的对局。 认真研究之后，杨铮也得出了他的结论。 那便是以自己现在的棋力，就算准备在充分，自己获胜的几率也无限趋近于零。 因为这台国外的象棋机器人他能做到零失误，也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掌控全局。 他不会给人类棋手任何机会，最可怕的是他会在与不同对手交手中不断进化。 而人类棋手似乎在模仿，模仿着他下棋，模仿着他的布局。 然而面对着在不断进化的人工智能，人类棋手更多的好像是一个追赶者。 当人类棋手看上去已经追上人工智能的算力水平时，殊不知，他们追上的只是影子。 18 人生 想要真正的追上人工智能，最好的方法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创新。 可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很多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伸了伸手就轻松摘下胜利的果实。这也让他们认为自己是要比巨人高大，是比巨人聪明。 可实际上，他们从不看脚下，也从不环顾四周。 胜利的果实，大多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杨铮不愿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舒展了下身体，同时也观察起了四周。 现在是下午六点，网吧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与以往记忆里有所不同的是，现在上网的人虽然学生居多，但上班族也不在少数。 很多上班族来到网吧，有的是为了未完成的工作，也有不少人是某种意义上的“无家可归”。 网吧的网管似乎对着现在的情况习以为常，他也看了眼时间，大声询问着有没有人要订饭订菜。 杨铮已有许久没有吃过网吧餐了，他伸手点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随后打开了天天象棋见开始下棋。 此时的杨铮状态逐渐回暖，连续两盘棋都在十五手之内解决。 在他正准备下第三盘棋的时候，一只手却不经意间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回头看着这只手的主人，这人正是网管，他把杨铮的晚饭放在桌子上，眼神里竟透露着好奇。 杨铮也不生分的拿起了饭盒，一边吃饭，一边和网管聊着天。 网管倒是个自来熟，他叼着没点燃的香烟和杨铮搭着话。 他说自己也会下象棋，虽然技术不咋样，但在天天象棋见也是个黄金段位。 他看着杨铮最后一盘棋，就觉得他是个高手，就想要和他交个朋友。 杨铮也不矫情，加了网管的企鹅后，二人便都各自忙了起来。 直到杨铮下完第六盘棋，网管才结束完晚上送餐的工作，他坐在吧台，看着八点的时间，扒拉着几口饭，又与杨铮在企鹅上聊了起来。 这个网管很年轻，据说他今年刚二十一，虽说他的岁数年轻，但他的经历可一点都不“年轻”。 他出生在华南一个小村里，从小他就不爱读书，十六岁便偷偷跑出家，折返于各大城市见着他所谓的“世面”。 他做过很多职业，只要你能想象的基层劳动职业，他几乎都做过。 可他并没有存下多少钱，而是一直的漂泊，直到现在这份工作，他才勉强安稳了下来。 他活的很迷茫，因为他漂泊了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原本的梦想就是想成为有钱人。 他其实也不懂有钱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是开豪车？是住洋房？还是衣食无忧？财富自由？ 他不知道，因为多年漂泊的时光，让他对有钱人的标准一直在不断降低。 他啊，尝试过很多方法去成为有钱人，打工算一种，结识不同的朋友也算一种，最后他决定去成为一个网红。 按照他所说的话，现在年轻人机会太少了，少到几乎所有能够成为有钱人的机会都在互联网上。 而网红则是门槛最低的机会。 为了成为网红，他拍段子，拍跳舞，拍哗众取宠的视频。 虽说有些收入，但是脸面也丢了不少。 直到他找到了一种不丢见面的网红方式，那就是下象棋。 下象棋也算是才艺，他下了一千多盘棋磕磕碰碰下到了黄金。 这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才艺必须要有天赋作为支撑。 而他选择做网管，就是想结交一些在象棋上有天分的人，通过学习的方式，去成为一个像“怪老头”这样的大网红。 杨铮默默地听着小网管的心路历程。 他很赞同小网管有关于机会的那段话。 虽然现在很多人说互联网的红利差不多快要过去，可是就算是“遗骸”也可能是普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至于其他的，杨铮不过多评价。 他也停下了对局，邀请着这个年轻人下了一盘棋。 这盘棋下的很慢，因为杨铮除了开局，每走一步都会在企鹅上讲解为什么这一步要这么下。 这也导致这盘棋下了足足一个小时。 不过，这慢腾腾的对局，也是杨铮有意为之，他想去看看这个年轻人的心性如何。 不得不说，这个小网管一年不到便下了一千盘对局，他的心性倒是比大多数人要踏实。 可越是觉得他心性踏实，杨铮也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其实不适合下象棋。 不止是因为太踏实的心境压抑了他的灵性，更多的还是他看出年轻人对于“赢”的欲望并不强烈。 可他也能理解，多年的漂泊，早就让他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少年志”，也是因为他的这份踏实，导致了他没有太大的野心。 说实话，在这个经济发展迅速地时代，绝大多数人下意识都想做一个有钱人。 很多人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也想成为一个在别人眼中的有钱人。 他们大多也都是和小网管一样的心性，他们渴望但很迷茫。 他们有时有很清醒，有时却又很糊涂。 很多道理，他们都清楚，但对于能改变他们人生的道理，却无人告知。 其实随着岁数的增长，人都会有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特别喜欢说道理，另一个极端则是变得十分沉默。 杨铮犹豫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重新开了一盘，与这个年轻人重新对弈了一把。 这把他下的更是认真，下的也同样也有耐心。 杨铮望着如此踏实的年轻人，他终于决定说出心里话。 “你喜欢下象棋吗？” 简单的七个字，却让年轻人久久没有回答。 他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下象棋，就像他对人生的目标一样模糊不清。 杨铮也不着急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而是认真的重新打出了一段话。 “如果你真的喜欢象棋，并且把下象棋当成一种职业或是乐趣的话。请你忘记成为有钱人的目的，而是去纯粹享受象棋本身能给你带来的乐趣。” “这样的话，你会慢慢发现，自己的棋力会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长进。更能在下象棋的途中，找到你属于你的，不会动摇的，真正的人生目标。” 19 时光 你对待人生的态度，就决定人生对你的温度。 但这句话实在太过于深奥，对于小网管来说，他想彻底理解这句话，则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 小网管默默地思索着这句话，虽然现在的他不能完全去理解这句话，但这也不妨碍他去认真的拿起了笔和纸，抄下了这句话。 这夜很是漫长，漫长到二人下了一晚上棋，彼此之间都多了一些对人生的新感悟。 天微亮，杨铮便离开了网吧，他回到了他下榻的酒店，久久没有入眠。 因为他也发现，他在开导别人的时候，何尝又不是在开导自己。 他虽然一直以来都表现对钱不感兴趣，但他本质里也是个俗人。 时间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东西，更让他决定他要回去。 这次短暂的旅途让他明白，像他这样的人，适合的应该是更宽阔的战场。 人生啊，其实本就没有意义，人的欲望也是无止境的，但活着也好像也和有没有意义无关。 因为每个人活着的目的都各不相同，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在自己的生命里遇见一些有意思的人，遇见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也有的人活着是为了看到阳光，看到鲜花，看到那些他渴望的风景。 而更多人活着，他们就只是单纯的只为了活着。 他们不会想太多，也不会探究他们想要什么，他们只会在活着的途中，不停留意着人生旅途的点点滴滴。 他们活着简单，也活着容易满足。 他们啊，或许在别人眼里只是过客，但他们却是这个时代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有些乏了。 杨铮慢慢的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浮现着那些出生在他生命里的“小人物”，这些所谓的“小人物”们，他们的人生好像也不该因为财富多少而去被社会，被旁人随意去定义。 因为他们同样在那群爱他们的家人们，在熟悉他们的朋友们眼中，也是他们各自人生里的“大人物”。 明天会不会更好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会努力的过好今天，努力的将今天的事情做好，至于明天的事儿，那就明天再说吧！ …… 四国挑战赛也如那篇新闻报告所说的那样，暗淡的落下了帷幕。 大部分参赛的华夏棋手，都没有认为自己输给人工智能是一件丢脸的事儿。 他们脸上大多也很愉悦，毕竟四国挑战赛的人类冠军，依旧还是华夏的。 鹏飞作为带队教练之一，他的心情倒是和这些人有所不同。 这次参赛阵容虽说有一半是民间选拔的业余高手，但在他眼里，这次参赛阵容算得上是以往几年里最豪华的阵容。 毕竟这次因为提前得知要与人工智能挑战，专门特派了三名棋力不低的象棋大师参赛。 虽说依然没有击败人工智能棋手，但这三名象棋大师所提供的对局思路和资料，想必也会成为下一代棋手他们宝贵的学习资料。 这样看来，这次挑战倒也不是无功而返。 可鹏飞依旧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因为在他带队去参赛之前，他倒是专门和国内顶尖的象棋机器人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花了大功夫去研究人工智能的布局思路。 虽说在这大量的练习中，他的棋力有所增长，也获得了大量的与人工智能对局的经验。 可在面对着国外一流人工智能的棋手，他也似乎毫无招架之力。 这代表着什么？ 鹏飞不知道，或者他知道但他却不愿意承认。 他也和大多数年轻棋手有所不同，他虽是职业棋手，但同样他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爱国华夏青年。 在他小时候他也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有着很多理想，但他的理想却有时候让很多大人觉得很可笑。 因为他的理想实在太过于理想，一点都不太现实。 而他的理想正是——为华夏崛起出一份力。 明明是一个伟大甚至崇高的理想，但在那个经济高速发达的时代，他的理想却受到了很多人的嘲笑。 是啊，他就该被嘲笑。 在那个经济高速发达的时代，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认为读书的意义就是为了考上大学，未来找一份高薪工作，做一个大众眼里的人上人。 而有了“人上人”，自然也会有着“人下人”。 至于人下人，被定义的人实在太多了。 很多通过体力劳动养家的人，就这样莫名的成为人下人。 可少年时的鹏飞看着那些“人下人”，却从来不同意他们是“人下人”。 因为那时善良淳朴的鹏飞，觉得他们可不是人下人，而是最光荣的“人上人”。 每一个辛勤付出劳动的人都应该被尊重，每一个心存远大理想的人，也不该被嘲笑。 或许也是因为那段与众不同的经历，鹏飞在初中毕业之后就接过了父母的“事业”，成为了一名职业棋手。 而在他成为职业棋手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 只是他换了种方式去完成自己当初的理想。 而他的方式就是去成为华夏棋手第一人，去堂堂正正的击败人工智能。 从而将华夏象棋带上奥运会的舞台，让全世界看看华夏传统文化的魅力，也让全世界看看现在的华夏，不仅有璀璨的文明，还是个富裕强大的国家。 也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去成为华夏象棋第一人的难度究竟有多难，他也知道人类想要击败人工智能的概率只有不到亿万分之一。 可他还年轻，还可以用几十年的岁月，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但与一流人工智能棋手交手的经历，似乎也告诉他，他是没有可能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可他依然不想放弃。 哪怕此时他的理智劝他去放弃这不切实际的理想，劝他趁年轻趁现在流量高多去开直播，多挣得点钱。 但在他心底，依旧有些不甘。 鹏飞无力靠在座椅上，望着四周喜庆的选手，他又再次想到那天，他与杨铮一起谈论理想的时光。 那应该也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吧！ 20 理想 每个时代都不乏理想主义者。 但大部分理想主义者，都被人说成是疯子，是傻子，是一群不切实际，不知天高地厚的“异类”。 他们的确是异类，有的人为了那不切实际的“理想”奋斗半生最终碌碌无为。 也有的人明知道自己坚持的结局很大概率是一场空，但他们却义无反顾的还是选择坚持。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多坚持一会，那么未来那些和自己有着相同理想的人，他们奋斗时，或许也会轻松很多。 他们啊，同样也是一群可爱又可敬的人们。 因为有时候世界也会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 “鹏飞，你在烦恼什么？” 一位和鹏飞关系不错的参赛棋手，他望着愁眉苦脸的鹏飞，他半开玩笑的问道：“难道是因为我们输给了人工智能棋手，你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鹏飞没有说话，虽然他心里的确是因为惨败于人工智能棋手才会有些难过。 可当他的朋友问出那句话时，他的内心又仿佛在告诉他，他不应该因为这个而难过。 这次比赛也虽然输给了人工智能棋手，但同样在四国挑战赛中，华夏棋手的表现都很出色，也顺利拿到了比赛的冠军，更是积累了不少与人工智能交手的素材。 可以说这次比赛的收获，要远超于前几年比赛的收获总和。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人类棋手到底有没有战胜人工智能棋手的可能性。”鹏飞犹豫了很久，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们这一代，大概率不可能了。”他的朋友也有些惆怅。 “不仅是我们华夏象棋没这个可能。” “围棋，国际象棋也同样没这个可能。” 朋友的话就像是一剂苦口的药，说不清功效，却又能让人瞬间清醒。 “这次比赛你也看到了，无论是李大师还是良大师的二人作为华夏最顶级的棋手，都不是人工智能的对手。” “而更可怕的是，人工智能还在高速进化。” “而我们人类，不仅精力有限，寿命也只有短短几十年。想要在这几十年的时间去超越人工智能，完全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不止是我这么想，几乎所有职业棋手都清楚人工智能的强大。” 朋友说出这句话时，也有些惆怅。 毕竟他已经三十三岁，作为一名职业棋手来说，他正是最巅峰的时期，但同样，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也是最清醒的年纪。 “可…仍然还是有很多人在努力，在努力想要去超越人工智能。” 不知为何…鹏飞竟说出了这样有些赌气的话。 而这位朋友听着鹏飞如此孩子气的话，他没有去嘲笑鹏飞。 而是很认真的说道：“的确有不少棋手在往着超越人工智能的方向努力，只不过他们，不，包括你我，都只是想找点事做罢了。” 朋友的话很直白，也很清醒。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鹏飞，他笑了笑又坐在鹏飞身边，一本正经的再次问道：“你会认为人工智能棋手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去取代人类棋手吗？” 鹏飞没有说话，因为自打他从接触象棋的第一天，他的父母就对他说过以后无论人工智能再怎么厉害，它也无法爱妃取代人类棋手。 可随着鹏飞真正进入职业棋坛之后，他却变得越来越急躁，也会莫名的担心人工智能棋手会彻底取代人类棋手成为比赛的主流。 他更是担心，担心着华夏象棋也会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而慢慢断了传承。 可现在仔细想想，最初说出这些话的人，大多也都不是真正的象棋棋手，反而几乎全是记者与商人。 他们有的好意，有的刻意，也有的人是故意。 慢慢的，在他们铺天盖地的报道下，许多包括鹏飞在内的许多年轻棋手，还有那些下了一辈子棋的老年棋手，在这些报道下，不知不觉的开始“杞人忧天”了起来。 而鹏飞的朋友，倒是活的通透。 他看着鹏飞没说话。 他又说道：“无论人工智能怎么发展，他都无法彻底取代人工智能。” “毕竟，历史曾经给了我们答案。” “在世界刚出现照相机的时候，人们就认为绘画艺术将不再有活力，而相机会彻底取代绘画。 “可是现今世界上又有哪个摄影作品可以比梵高的作品更值钱？因为绘画里面充满了作者想要表现的东西，情感，技巧，对生命的领悟？这些听起来虚幻的东西，却又能在画家的笔下展示的淋漓尽致。” “而摄影师却只能挑选别人所表现的东西来定格。象棋相对人工智能其实也是一样的，人与人的对战是非常直接的，也是充满着悬念的。” “可人工智能棋手的表现张力就没有人类对战那么有力，比如人工智能对战是比拼算力的，哪怕同样算力的人工智能交手，先手方几乎有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获胜。而人与人的对战，哪怕是棋力超出很多，也会受到情绪、年龄、精力，身体环境等因素影响，这也让人类棋手对战充满着无限可能性。” 青年棋手拍了拍鹏飞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隐约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梦想，虽然现在的我早已为了生活放弃了那个梦想，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 “像我们这样的棋手，虽说很难去登上象棋巅峰，但我们也十分热衷去做一名挑战者。” “哪怕明知道结局是输的一塌涂地，我们也仍然喜欢去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也毕竟，我们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象棋上。” “虽然我并不能确定，下了二十年象棋的我，究竟有没有和最开始一样仍然热爱着象棋。” “但我能确定的是，在这二十年的象棋生涯里，我学到了很多。” “更是学会了，无论对局的输赢如何，身为一名棋手，永远不要畏惧挑战。” 青年最后的话，似乎不止是对着鹏飞一人说，而是说给输掉比赛后，同样一蹶不振的良大师。 21 笑容 返程的列车上，人潮涌动。 杨铮坐在座位上，思绪万千。 这次出行的时间很短，但也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虽说自己年纪已经超过了职业棋手考核的年纪，但木子杯的存在，也让他有着另外的机会去成为职业棋手。 他也想好了，在下一届木子杯开启的这段时间里，他打算做回自己的老本行，重新从事着有关于计算机的行业。 这个决定虽说会让他不像以前一样，有着大量时间去练习着象棋，但紧凑的生活，却也能让他更清晰地认清自己，清晰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高铁很快，快到了超过了思绪，快到了超越了时间。 也快到了碾碎了每个人的过往。 遥想十几年前，铁路上大多行驶的还是绿皮火车，每个人看上去也和现在一样匆忙。 但在绿皮火车上，他们讨论着思绪，讨论着过往，讨论着一年流逝的时间，讨论着他们各自的不容易。 几乎每一个乘客都没有着隔阂。 而如今，科技的确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却也让高铁上的每个人都多了一扇看不到的窗。 古城到首都的车程大约是六个小时，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杨铮也感觉到有些乏了，他本想睡一觉，但座在他身边的乘客，却抢先一步会了周公，连续的呼噜声，吵的他难以入眠。 可看着身旁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他那张更是疲惫的脸。杨铮 也没有打扰，而是妥协的玩起了手机。 杨铮的手机没什么游戏，也就只有个象棋游戏，似乎这款游戏随着象棋的热度增加，连带着他那开屏广告也变得五彩缤纷了起来。 杨铮看着开屏广告，不由得咧死嘴笑了起来。 因为他刷到的广告里出现了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那人正是东东。 虽说她升段考试连续失败两次，但在网上她的热度却依然不减。 很多广告商和知名品牌，为了塑造东东的商业形象，直接给她冠上了“美少女棋手”这五字。 不得不说，东东的形象还是挺好的，眼神也比之前多了一些自信。 看着在网上表现的如此活跃的东东，杨铮也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不过，杨铮虽然感觉到欣慰，但他想起了东东连续两次升段失败的经历，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毕竟他不像棋呆子还有那些知名棋评人一样，认为东东的上限就是一级棋士。 相反作为东东的老师，在他眼里，东东还是有着很多棋手所不具备的细腻。 虽说她的学习能力不怎么样，但象棋这玩意儿，想要走到更高段位，抛去学习能力和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外，学习方法和自身努力其实更是重要。 而连续升段两次失败的东东，在杨铮眼里更多的就是因为她花费更多时间在于商业广告上，而忽略了大量练习象棋的时间，才导致她的惨败。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也毕竟，东东之前的家庭条件太差了，难得出现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想必大多数人都会为了这个机会，而选择放弃很多东西。 只是，杨铮也会担忧，担忧着若是东东继续这样挣快钱，那她的职业棋手生涯，大概率也会止步于此。 可想到了东东的父亲，杨铮倒也释然了。 因为他知道东东的父亲虽说读书不多，但他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他那丰富的人生阅历也让他比谁都清楚脚踏实地的重要性。 想到这里，杨铮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愉悦的用手机下起了象棋。 在杨铮下棋的同时，欢欢倒是有些累了。 很少旅游的她，在陌生的城市里越发感觉到生活其实对待像她这样的残障人士越来越不宽容。 不能说话的她，出行全靠着手机导航。不仅如此，不能说话的她，无论是吃喝住宿也要比正常人麻烦许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麻烦，欢欢出行也要比大多数人更加小心翼翼，更是因为这份小心翼翼。 欢欢也慢慢发现了，在越是发达的城市里，残障人士也是越少见的这个事实。 明明大城市里的专属残障人士通道很多，但大多数却又堆满了杂物。 也明明大城市里的盲道也很多，但共享单车似乎替代了残障人士，成为了盲道里的主角儿。 明明这座城市很大，被很多人视为包容性最强的城市，可又为什么这座城市又冰冷的让她感觉到格格不入呢？ 在欢欢想要逃离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她身边响起。 “你是杨铮老师的朋友吧？” 说话的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憨厚的长相让人感觉到和善。 他穿着一身看上去旧衣服，但却很干净，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口大白牙也让人心生好感。 欢欢望着这个男人，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好像记不清这个男人是谁。 但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话，倒是让欢欢放下了眉宇间的警惕。 “我是东东的父亲，我们以前见过，在公园里，我去接东东回家的时候还和你还有杨铮老师打过招呼。” 说话的这人，正是东东的父亲，看着一旁被众星捧月的东东，欢欢也想起了这个男人。 东东，她的印象里很深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东东是杨铮挂在嘴边最多的学生。 而在成为职业棋手和象棋明星之后，杨铮也为自己学生感觉到自豪。 她与东东说起来，也就见过几面，在她印象里，东东是一个有些害羞不自信的小女孩，与杨铮下棋时，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但在短视频还有那些商业广告里，东东倒是像换了一个人，不仅说话次数多了，而且也自信了很多。 不过看到这样的东东，欢欢还是觉得她是和以前一样，是那个不自信…的小女孩。 这是她的直觉，也是她个人的感觉。 而此时她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东东，也看着她脸上那从未见过的笑容。 或许，是她猜错了吧？ 22 一天 在东东父亲的热情邀请下，欢欢决定最后一天与东东父女两一起度过。 令她感到惊喜的是，东东的父亲居然读的懂手语。 而据他所说，在十年前，他曾专门学习过手语。毕竟在那一段时间里，媒体都在铺天盖地宣传高薪职业，而手语师首当其冲。 可当他真的学会了手语之后，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媒体与培训机构联合起来的骗局。 而像这种骗局，一直都有，十年前有，十年后的今天更多。 但知识这东西，学到手里，总是比投资其他东西更踏实。指不定哪一天，曾经以为没用的知识，就能派上用场。 东东也明显认出了欢欢，只不过现在的她可没有时间与欢欢叙旧。 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她的节假日都安排的满满的。 几乎每个周六日他都要去各大城市拍广告。 这忙碌的生活，也让她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学业。 若不是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开导，她或许也会像很多童星一般，不停的请假挣钱。 可随着自己的收入增多，她对父亲的话似乎也有了些抵触。 也毕竟，在学校里，老师不止一次对他们说，学习的意义就是挣钱。 而现在她随便一个广告就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那她学习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似乎她的这个疑惑，她的父亲无法给她一个能说服她的答案。 也似乎她的这个疑惑，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究竟知识和钞票谁更重要呢？ 她认为是钞票，而她的父亲却又认为是知识。 父女二人之间的矛盾也因为这个问题，愈演愈烈。 欢欢也似乎看出了父女二人之间的矛盾。 尤其是在东东拍广告时，父亲脸上的担忧，还有那份无奈和挣扎，都让欢欢感觉到这个父亲的不容易。 作为一个年轻人来说，她的思想其实更偏向于年轻人应该多挣点钱。 但与杨铮接触多了，她却有时候很矛盾。 因为她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应该更多的嗨是脚踏实地的活着。 这也导致她无法给出太多的建议，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一旁东东的表演。 东东自从名气上去之后，她接的广告类型也多了起来，除了象棋，也有着零食玩具和衣服。 她也的确比之前自信了很多，面对着灯光和旁人的目光，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很多东西。 但同样，她也奢侈和讲究了许多。 就像现在拍的是方便面的广告，一场广告，就陆陆续续的浪费了二十多碗方便面。 这在她眼里像是浪费、奢侈的行径，往往也是零食、食品广告的常态。 看着满地摆满的方便面，东东倒是无所谓，而她的父亲却又有些丢人现眼，甚至让很多人感到不理解。 当他得知这些方便面将会在拍完广告后倒进垃圾桶时，他竟主动找工作人员商量。 他问他能不能把方便面留给自己，当成午饭。 不仅是这位工作人员看着他笑，拍摄场地里的很多人看着他都在笑。 他们似乎在笑这个男人太抠，笑这个男人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不可理喻。 但他们也好心的劝着这个男人，告诉他这些方便面其实不值钱，吃坏身体可得不偿失。 但这个男人却似乎听不进去，而是望着这满地的方便面，直说浪费。 而站在台上的东东，看着父亲这么丢脸的行为，拍完广告的她，羞红着脸，下台拉着父亲一直对着工作人员说不要了。 而东东的父亲看着满地浪费的方便面，又看着身旁满脸通红的东东。 他纠结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作罢。 而欢欢望着这对父女，她心中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不舒服。 她也看着那些嘴角依然还带着笑的年轻人，心中的火也慢慢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23 观念 现在对于节俭的观念，似乎意识也越来越淡泊。 不仅如此，现在这个时代对于老年人，似乎也越来越不宽容。 很多老年人因为时代的原因，他们经历过现在年轻人所没经历过的一切，也因此他们有时候会做出过分节俭的行径。 也是因为时代的原因，现在的老年人，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也越来越弱。 而在这个时代，老年人陈“旧”的观念，也慢慢被很多年轻人所嫌弃。 甚至很多不负责任的自媒体编排着各式各样的奇葩故事，把华夏父母，华夏老人形容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而在他们的夸张宣传下，这个社会对于老年人的态度慢慢变得有些刻薄。 不仅如此，正因为老一代所坚持的“节俭”变得妖魔化。 新一代的年轻人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打着“节俭”“省钱”旗号的新型消费陷阱里。 提前消费也好，无休止的借贷也罢。不正确的价值观，慢慢的也让年轻人对金钱的数字变得淡泊起来。 六十块钱，或许对于这些工作人员来说，也就是必要的拍摄成本，也是可以不计入在案的广告损耗。 但对于东东的父亲来说，这六十块钱，不仅是他小半天辛苦工作才能挣到的工钱，更是粮食。 但看着女儿嫌弃加恳求的眼神，他还是放弃继续索要方便面的要求。 他有些失魂落魄，也有些感觉到自己变得格格不入。 他才三十出头，却好像是网络上节俭出坏事的老年人。 这让他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 或许是他真的变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吧。 中午的工作餐很丰盛，不仅有肉，还有着一个水果。 东东的父亲看着如此丰盛的工作餐，他却不好意思上前。 因为上午的表现，让他不自觉的远离着所有人一段距离。 东东看着父亲这模样，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道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但她也用了她自己的方法去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她打了两份饭，一份递给了父亲，一份递给了欢欢。 至于她中午吃的却只有两个水果。 她好像是在赌气，也好像是在惩罚自己。 或许她也慢慢意识到了父亲的不容易，也一直都清楚父亲为什么节俭的原因。 欢欢望着这个好像突然进入了叛逆期又重新回归正常。的小女孩，她倒是和善的笑了起来。 下午的工作也很繁忙，不仅繁忙，还很严格。 也在下午时，欢欢第一次见到了东东的经纪人。 身为一个童星，专业的商务经纪人自然也是不可缺少的，而欢欢的商务经纪人，也正是花家棋社的工作人员。 这位工作人员看上去三十左右，短发精练，话很密但很有说话技巧。 他就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专业亲和，他看着陌生的欢欢，在得知她是杨铮的朋友之后，他倒是表现的很开心。 据他所说，杨铮在花家棋社工作时，就曾十分照顾他。 至于真假，无从考证。但从他在得知欢欢不能说话之后，没有出现异样眼光这一点来说的话，他倒是个人品不错的年轻人。 他好像很忙，或许是因为他同时负责三个棋手的日常商务，所以他在早上没有出现。 而现在，他正打算接东东去参加一个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商务广告。 至于这个商务广告，也正是一款大型直播软件的象棋分区宣传广告。 这个大型直播软件，在华夏手机各大市场下载量常年排名第一，而象棋分区，作为新开的分区，重视程度也不一般。 不仅邀请了东东这个小童星，还邀请了好几位知名的顶流象棋手。 而他们所做的，就是直播下棋。 经过三十分钟的车程，欢欢一行人来到了直播现场。 直播场景布置的很大，但是观众并不多，一是因为象棋这玩意儿观看的观众大多都是中老年的观众，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花精力花时间去看现场直播，还不如在楼下杀上两盘过瘾。二是因为今天虽说来的都是顶流象棋手，但都是“俊男美女”，像他们喜欢的中老年沉稳棋手反而没有入选其中。对于很多追求棋力的观众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甚至，很多所谓的网红顶流棋手，棋力水平还不如街头下了几十年棋的大爷大妈呢。 主办方大概也意料到这种情况，现场工作人员倒是布置不少，等到直播开始，这些工作人员倒是可以充当观众。 欢欢也在这些网红棋手中，找到了几位熟悉的面孔。而这几个熟悉的网红棋手离开了手机美颜，长相可都是一言难尽。 看到他们离开美颜的模样，欢欢心中的幻想肥皂泡，不经意间被一个个戳破。 东东似乎也见惯了他们离开美颜的模样，她无所谓的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随后玩起了手机。 似乎大多数职业棋手都对着网络上的网红棋手不感兴趣。 而这些网红棋手其实也对大多数职业棋手抱有同样的态度。 当然，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很快，只要你有流量，粉丝量比他多，他又会堆起笑脸找你拉近关系。 这不，短短的几分钟内，就有四五个粉丝几十万的象棋网红找到东东合影。 东东似乎也习惯了他们的热情，她很熟练的摆起了笑脸，与他们合影。 也因为东东的这个举动，欢欢觉得她变化了很多。 她也隐隐觉得，东东似乎在强迫着自己去接受着什么。 到底是去接受什么呢？ 欢欢不知道，但她知道东东这段时间应该承受了很多她这个年级段不该承受的东西。 虽然她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比以前看上去时尚，比以前看上去自信，也比以前看上去多了几分年轻人才有的想法和观念。 但欢欢还是觉得她本质里那颗善良过分，且又懦弱的心却始终没有变。 她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东东，那个在公园里，为了自己的前程，埋头奋斗的东东。 24 代价 欢欢很快就知道了，东东一直不情愿面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随着一位工作人员夸张的手势落下，这场大型直播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每一个有知名度的象棋顶流，都佩戴着一款赞助商提供的高档耳机。 他们的脸上也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的紧张表情，似乎这就是一场“以棋会友”的小型业余象棋比赛。 他们也很放松，很多主播都一边回应着网友的弹幕，一边风轻云淡的走着子。 虽说他们大多态度很放松，但在他们的棋盘上，战局却又是紧张局促的。 每个人似乎都棋圣附体，走出了很多观众难以理解的惊天妙手。 但也几乎每个人都不太愿意说出自己这么下的思路。 原本漫长的棋局，也在这些主播的调笑声中快速结束。 令欢欢没想到的是，东东居然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她也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而她的对手，看上去岁数也不大，二十三四，她看着自己胜利的结局，并没有感到欣喜，而是十分“谦虚”的用运气二字糊弄。 她也好像不在乎输赢，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她很微妙的控制着自己的胜场。 她最后的战绩是两胜两负一平，处于中下游水平，而东东则是一胜四负，处于最垫底的存在。 只不过，东东好像也不在乎输赢。 她微笑的承认自己的失误，也在自己的比赛结束之后，花费大量时间去对着观众复盘着自己输的棋局。 她很聪明，也很识时务，并没有去埋怨着什么。 看着东东这个模样，欢欢就算再傻，也知道东东其实是对大环境妥协。 她也听杨铮说过，他说随着象棋围棋国际象棋成为不少人热爱的娱乐项目之后，整个棋圈的大环境都变得乌烟瘴气了起来。 一时间，在互联网上涌出无数所谓棋类的高手，这些棋类高手大多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各式各样的“感人故事”，其中虽说有着几位是真的，但更多的，都是靠着“软件”下棋的“跳梁小丑”。 虽说是跳梁小丑，但他们却能凭借着段子还有自己的演技，在网络上一炮而红，挣取无数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财富。 可就算知道他们作假，也没有太多人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打假。 而在职业圈子里，对待这些跳梁小丑，似乎也有着两条不成文的规矩。 第一条是不结交，似乎只要结交，定会被认为同样类型的棋手，包括鹏飞在内的这些职业流量棋手，也不愿为了暂时的流量而去花时间结交他们。 而第二条不成文的规矩则是，不与他们下棋。 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靠着软件下棋，与他们下棋定会输多赢少，不仅如此，无论输赢他们都会得到额外的流量。 而像他们这样的职业棋手，则会损失流量，说不定还会成为笑柄。 可现在的东东，似乎已经同时违背了这两条不成文的规矩，遥想她这段时间的改变。 或许还是因为她太软弱了吧，软弱到她只有反抗的心，没有反抗的举动。 25 梦想 东东的确是懦弱。 如果杨铮此时在这个现场里，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指出东东此时所欠缺的东西，并让她去改变。 可惜杨铮不在这里，想要改变始终还是得靠东东自己。 或许也是因为看到了网红棋手不为人知的一面，欢欢的心情倒是变得有些不平静。 下午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 经纪人载着他们回酒店，虽说东东下午的战绩惨不忍睹，但这个老练的经纪人并没有责怪东东。 可能他早就知道东东参加这个活动会有这个结局，也可能是他因为提前知道这个结局，才会如此放心大胆的让东东展示着她最真实的水平。 不得不说，他应该对着东东有着规划。 车上，他还表扬着东东今天下午的表现不错，虽说她下午在比赛里表现的像是个配角，但她却又在互联网上成为了主角。 只要打开任何新闻app，只要在象棋板块里，东东下午的表现都成为了一个焦点。 而且还是矛盾的焦点。 有媒体人评价东东的象棋水平的确是所有职业棋手中最垫底的水平，甚至连网红棋手都下不过。 但更多的媒体人，却向着东东说话，他们暗讽着那些流量网红棋手，他们也大概率也通过直播，看出他们是在用软件下棋。 而在职业棋手的圈子里，他们虽看着东东打破了棋圈两大不成文的规矩，但惨败的东东，又让他们觉得东东至少身为职业棋手，还是有一定的职业操守。在想想她的年纪，职业棋手圈子大多也都转变为包容的态度。 而这种转变，似乎也在经纪人的计划之中。 回到酒店的欢欢，开始和杨铮发着短信，告诉着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杨铮刚下高铁，他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幸福公园和老兄弟们下棋。 他看着手机的短信，也从几位老兄弟嘴里得知了下午直播时东东的表现。 对于东东，这几位老兄弟倒是感情复杂。 一是因为他们和东东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东东就像是他们的一个小辈，他们看着东东长大，看着她从一个普通，害羞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职业棋手。 虽然她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棋力增长缓慢，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有关于她的负面新闻。 但带着“滤镜”的他们，依旧还是觉得她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 再者说，他们也是认真的看完了比赛，他们都有一定的棋力基础，看得出东东的对手，除了一位以外，都是用软件下棋。 天生的正义感再加上偏爱，更让他们想要给东东打抱不平。 杨铮默默听完了老兄弟对于东东的评价，他拿出了手机，认真观看着比赛回放。 也是因为认真观看了比赛回放。 杨铮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他好像看出了些什么，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东东，自从他离职以后，虽说和东东还有着浅薄的师徒关系。 但他现在的身份，却又让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去祝福。 …… 都说一个人，只要过了36岁，智力就会在不经意间衰减。 这是某家知名测试机构给出的结论。 但自从认识了幸福公园里的那些老兄弟以后，杨铮也发现了其实判断智力的标准，并不只是单纯的纸面和年纪测试。 阅历、品质，情绪，还有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影响智力的评测标准。 他也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一个聪明人，或许在某些地方有所长处，但自己比起身边所接触的人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平凡的人。 但越是平凡的人，他的可塑性也越大。 这一年多的经历，更让他明白了，一个好的习惯，一个自律的生活，一个优秀的品质，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晚上八点，杨铮与棋友告别之后，就准备随意找个地方解决自己的晚饭。 他也在去往饭店的路上，想起了老张。 老张今年似乎比去年更忙了。 或许是为了给孩子准备大学的学费，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仅剩不多的中年时光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主动和老板申请，申请将关店时间往后延迟两个小时。 而和他有着同样年纪的店老板，看着已有白发，不再意气风发的老张，他想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他给老张涨了一千工资。 也叮嘱着老张一定要注意身体，毕竟他开店这么多年来，见过太多因为生活还有家庭的压力，男人过度忙碌猝死的例子。 他也很担心老张的身体，虽然老张看上去胖乎乎的，身体也很健壮。但作为东家，他也知道长期的油烟生活让老张身体染上很多慢性病。 一天十二小时的工作压力，一个月27天的工作时间，都在默默摧残着老张实际早已残缺的身体。 而现在为了孩子，老张又不得不工作十四小时以上。 老张很不容易，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好像不知道自己不容易。 或许对于他来说，他所认识的每个人都不容易，很多甚至比他还不容易。 可就算生活，自己再不容易，只要有了一个盼头，那不容易的人生就变得有意思，有意义起来。 曾经老张以为自己的盼头是诗歌，是象棋。 他也为了这两个自以为的盼头，花费了几十年时间去沉浸。 可现实很残忍，几十年的沉浸让他明白这两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盼头，而更像是人生的“负担”。 堆积的如他本人那么高的诗稿，放在废品收购站也就十几块钱，下了几十年的象棋，也没成为真正的象棋高手。 玩物丧志，虚度光阴，似乎这两个词语成为了他前半生的总结。 他的盼头到底是什么呢？ 他回顾着四周，似乎他的盼头，也只剩下他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不一样，他比自己聪明，也比自己长得好看。 既然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那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和他人生一样糟糕。 他努力的工作，努力的奋斗。 努力的放下以前的梦想。 为的就是实现自己儿子以后的梦想。 26 平凡 很多人建议老张将直播作为兼职。 也毕竟现在只要下棋有两把刷子的棋友都趁着互联网这个风口学习着如何开直播。 老张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个建议。 在他身边，瘦猴和老李平时没事就喜欢拿着手机开直播。 据瘦猴所说，自从他开直播之后，他每个月的直播收入都在一万上下，并且他最挣钱的一个月可足足挣了三万块钱。 直播比上班轻松，也比上班挣钱多。 他也曾不止一次考虑过，要不要辞职，专职去做一名全职主播。 可他犹豫再三后，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这个人自由惯了，不愿被约束，并且现在他的职业也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活的真实。 网络的确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积累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财富。 可同样，想要在互联网上短时间内积累到一定财富，也要一定的天赋。 老张嘴笨，他知道。 虽然他能写出很多触动人心的诗句，脑海里也有很多对于人生的想法。可他却说不出来。 但这也同样是他的优点，沉默，踏实，自知，也让他全心全意的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厨师这一行。 他所做的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就是他的招牌。 也是他几十年来，唯一的沉淀。 这种自我认知，也让他考虑再三后，最后拒绝去把直播当成兼职。 而是选择用加班的方式，去慢慢积累属于他的财富。 老张所工作的饭店，也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仅店面比以前大上了一倍，装修也多了一些年轻人的风格，更主要的是工作人员也从之前的两个人，变成了七个人，似乎唯一不变的就是厨师老张的手艺。 虽说现在已过了饭点，但此时饭店里的人却很多。 尤其延迟关店以后，附近的一些互联网公司上夜班的年轻人，也不着急回家，反而将这里当成一天辛勤工作后消除疲劳的宝藏小店。 这家店十分便宜，最贵的菜不过七十，像一些家常荤菜都在十元左右，米饭免费，不够还可以加。 这家店虽然如此便宜，但它的味道也很不错，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是招牌。其他的菜虽比不上大饭店里大厨的手艺，但却又胜在实在、量大。 再加上店老板和善，看着学生来吃饭，总是会多送个卤蛋或是一瓶饮料。 也让这间小小的饭店，多了一些人情味儿。 而也因为这些人情味，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这家店也有了些许名气。 作为厨子的老张，也在这半年内遇见过很多考验。 他曾不止一次被其他饭店里的老板挖“角”，也不止一次被中小型餐饮企业“画饼”，许诺过只要加入，就会给他别人都羡慕的“待遇”。 但他却又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这些邀请。 要说他不心动，肯定是假话。 一个月几万的收入，或是承诺给他干股，都能让这个已经陷入低谷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逆天改命。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自己就只是一个会做菜的厨子，虽说有几十年的沉淀，但比起那些顶尖厨师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更何况，自己所工作的这家店，离自己的孩子就读的学校很近。 而店老板，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孩子快要高考，每天中午都默许他做菜打包给他的孩子做午餐。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小小的特权，他才会一直坚持不跳槽。 老张只是一个平凡人，他不懂得很多东西，但他却懂得两个道理。 一个道理就是做人要脚踏实地。 而另外一个道理，则是做人要知恩图报。 27 伟大 杨铮是八点半来到老张所工作的饭店。 虽说已是过了饭点，可吃饭的人却络绎不绝。 望着爆满的饭店，杨铮倒是想起了一句曾经在商业圈，互联网上爆红的话。 那句话便是现在做餐饮，是绝对离不开互联网的。 而此时这热闹的场景，却又好像颠覆了这句话。 毕竟，他认识老张，也认识店里的老板，二人都已四五十岁，对于互联网二人说实在的，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概念。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互联网就是刷视频、打游戏，发wx聊天的作用。 可没有互联网的催化，这家店又为何越做越大呢？ 杨铮再次环顾着饭店里的顾客，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抬着头，看着店里高挂着的老式电视，他不知为何，心中一暖，老老实实的坐在店里的休息区，默默地等待着空位。 到了九点，饭店的人才慢慢减少，但排队的人却越来越多。 很多刚忙碌完的外卖小哥，他们也和杨铮一样，安静的等待着店里的空位，他们也和他一样，安安静静的看着店内的电视。 都说电视在这个时代里，是大多数家庭里的摆件，很多家庭一年到头都开不了几次电视。 不仅如此，在越来越多的饭店里，电视似乎也从“常客”变成“稀客”，越来越多的饭店选择将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去取代了电视原本的位置。 而这家小饭馆却一直坚持着看电视的传统，虽说现在的电视节目越来越难看，电视剧更是大多都一言难尽，但电视对于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却又是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精神寄托。 此时电视放着是一部老式港剧，好像说的是创业的，虽然是中途开始看，但丝毫不影响这些老男孩的兴致。 他们看的津津有味，也似乎在这部上了年纪的老式港剧里，暂时放下了他们今天一天忙碌后的疲惫。 店老板也着看着这群对他来言算得上年轻的年轻人，他的脸上也不经意间露出微笑。 也毕竟，对于这个开了一辈子饭馆的老板来说，看电视是他的兴趣，同时，看着这些年轻人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他并没有随着店面的扩大，而看不起这些忙忙碌碌，兜里没有钱的年轻人。 反而店面越大，他对于这些年轻人的理解也越来越深。 在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在这个难以就业的时代，每一行每一业都值得被人尊重。 也因为他尊重所有人，所以他开饭店的宗旨就是让所有人吃饱吃好。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宗旨，他变得不爱计较，也变得不用去依靠任何人，更是变得不用去依靠互联网。 他不懂什么商业思维，也不懂什么降低经营成本去获得高额盈利，更不懂节约人力成本。 他只知道每个月能给员工发完工资，交完水电房租，能有剩余就够了。 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知足常乐，更是他的人生准则。 但他的父亲，还教给他人生中另一个道理。 他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带他出去吃饭。 在路上他们父子两遇见了一个乞丐。 这个乞丐伸着手中的破碗，找他们父子两乞求点零钱。 而他的父亲，没有选择给他钱，而是买了一份饭给他。 事后，他的父亲并没有像大多数家长那样，用这个乞丐作为例子，让他孩子好好学习。 而是对着他说，他所认为的，读书做人的意义。 他说，读书并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地位，而是为了能够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不要瞧不起任何人，而是应该尊重每一个人。他最后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学习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之后，还能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生活窘迫的人提供帮助。 更毕竟，他的父亲十分善良，也认为善良会是一个成年人最伟大，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28 平等 现在的自己是否完成了父亲的期望呢？ 看着坐满自家饭馆的顾客，看着忙碌且又快乐的工作人员，店老板不由的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他看着头顶上的大电视也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当初看这部剧的时候，好像自己才二十多岁，可如今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快要五十了。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人生早已过半，曾经他的梦想其实并不是开一家小饭店，而是成为商业巨亨。 这当然是他二十多岁的梦想，也是在他看完这部电视剧后，一时间涌起的豪气。 可当他迈出第一步时，他又发现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电视剧里的果断分明。 也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这大半辈子，都困在这小小的饭馆里。 当然，他也有很多机会。 在十多年前，曾经就有人因为他经营的饭店口碑好，专门找过他想要和他一起做一个品牌。 他也欣然同意，也认为这是自己实现二十多岁梦想的机会。 他也将所有的积蓄全部投入，像牛马一样勤恳奋斗。 但他的付出，最后却又换来了一场空。 这并不是因为他失败了，反而是因为他成功了。 而且不是小成功，在他的努力经营下，他合伙的餐饮品牌也小有名气，可他的合伙人却在他成功之后，背后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他私下签下了店老板不懂的对赌协议，也私下利用店老板的信任，偷偷修改了合同。 也因为合伙人的设计，当店老板以为自己功成身就时，却又成为了别人的嫁衣。 不仅如此，在事情暴露的那一天，本该是餐饮品牌核心人物的他，也被合伙人顺势踢出了局，将近十年的奋斗，只换来几十万的散伙费。 在他万念俱焚的时候，他回顾着过往，只有这家小店依然在原地陪着他。 他也想起了父亲的话，他更是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让很多人吃得起饭，他也想要让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在走投无路时，能有一个避风港。 而这家饭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备受不同年龄段的人所认可。 此时来到这家店的人，大多都已是熟客，就算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店的顾客，望着分量和诚意满满的饭菜，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成为熟客。 他们更是与店老板热情打着招呼。 而店老板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他能清晰的记住每个熟客的喜好还有职业。 他更是会平等的对待着每一位熟客。 这也或许是他曾经能将一家小饭馆经营成一个大品牌的原因吧。 “好久不见。” 店老板看着坐在休息区的杨铮主动打起了招呼。 对于这个叫杨铮的年轻人，店老板倒是很熟悉。 虽说他算不上店里的常客，但他却是主厨老张的朋友，听主厨老张说，他的这位朋友很了不起。 虽然只是业余棋手，但他培养出来的徒弟，可是最近十分出名的广告明星东东。 不仅如此，他还说他的这位朋友象棋下的特别好，还曾击败过人工智能。 而当店老板听到这里时，他以为老张在吹牛，虽说他不下象棋，但他也知道人工智能究竟有多厉害。 在他做品牌的那段日子里，他就接触过炒菜机器人，也品尝过炒菜机器人所做的饭菜。 虽说炒菜机器人做的饭菜要比厨师做的口感差，但在时间与人力成本上，却又胜过不少厨师。 而他的那位合伙人，也曾说过，未来二三十年后，炒菜机器人会取代大多数厨师。 对于他的这个言论，店老板当年还是比较认同的。 因为那时候的他，也渐渐摸清楚了一些市场规则。 其中有一条市场规则就是如何去开拓年轻人的市场。 至于怎么开拓，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去帮这些年轻人节约“不必要”的时间。 而外卖，快递，网购，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新鲜事物，就是利用这点去慢慢占据年轻人的市场。 不仅如此，节约“不必要”的时间之外，将年轻人的“审美”下调，也是与市场经济相辅相成的。 虽说炒饭机器人的口感不怎么样，但只要随着年轻人审美下调，一般的口味和更划算的时间与金钱付出，也可以让年轻人学会忍受。 但自从他被欺骗之后，也自从他重新经营着这家小饭馆之后，他也觉得他所认知的市场规律其实也并不正确。 毕竟，年轻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年轻人，他会长大，会变老，也会在认清这些市场规律之后，选择着自己应该遵守的生活规律。 市场规律始终是市场的。 而人却不一定要踏入这个“市场”。 也正因为有了这段经历，店老板才对老张的话抱有怀疑。 可当老张气呼呼的拿出了当年杨铮爆火的视频后，店老板虽依然有质疑的态度，但也没当面驳老张的面子。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店老板开始搜索着有关于杨铮的信息。 在五花八门的搜索信息中，有不少人坚定杨铮的象棋棋力已经超过了部分的人工智能，但更多的却认为杨铮是在作假。 这也让他好奇杨铮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老张看着有些好奇的店老板，他跟店老板说，杨铮他也认识。 是以前来吃过几次饭的小伙子。 店老板也通过了老张的话，想起了杨铮究竟是谁。 他一边抱怨着现在美颜太强大，一边回忆着杨铮来饭店就餐的行为。 对于这个久经沙场的餐饮人来说，顾客点餐吃饭时一些不经意间的行为往往就能看出他的人品和素质。 而对于杨铮的回忆，他却很难想起来。 也毕竟，杨铮话不多，吃饭时很安静，他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吃饭的速度很快。 他就像一粒沙子，让他记不清他的特征。 然而，当得知他可能是战胜人工智能的业余象棋手后，他平凡的特征却又丰满了起来。 这也让店老板在打完招呼之后，对这个年轻人也有着更多的疑问。 29 喜悲 “听老张说，你曾经战胜过人工智能？” “算是，也不算是。” 杨铮有些谦虚的回应道。 “怎么算是？又怎么是不算是呢？”店老板明显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算是，是因为我曾经赢过两次性能一般的人工智能。不算是，是因为面对性能更强的人工智能，我却没有太大的胜算。” 杨铮虽不愿老提及过去，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好友老张的老板，为了顾及老张的面子，他也不得不给出他所认为，最为恰当的回答。 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杨铮不经意间学会了属于他的语言艺术。 “你倒是实诚。”店老板还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你觉得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吗？” 店老板在不经意间抛出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时髦且又有深度的问题。 而杨铮听到这个问题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 虽然他时常也会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很少会有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会。”杨铮思索了片刻后，他摇着头给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而店老板没有细问为什么，他也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我也觉得不会。” …… 直到九点半杨铮才有了位置，他点了两盘家常菜再加一碗米饭，便匆匆吃了起来。 饭店里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附近几家互联网大厂也下了班。 与往常不同的是，原本提供免费夜宵保险打车费，令人羡慕的互联网大厂，如今对员工的福利却少了很多。 原本在他认知里，月薪几万，十几万的大厂程序员，他们的生活应该是与大多数普通人不一样，但实际上他们的日常生活却又和大部分人一样节俭。 若是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创业，而是去一家互联网公司沉浸六七年，那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想到这里，杨铮吃饭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似乎在幻想着另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但很快，他却苦笑了起来。 也毕竟他清楚，每个人的人生不可以重来，现在的人生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他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每一分一秒，去完善着自己有所欠缺的人生。 不知不觉中，杨铮的身旁，也坐着两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程序员。 他们两是一起来的，一共点了三个菜，他们倒也不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吃饭时玩着手机没有交流。 而是商讨着有关于工作的问题。 虽说杨铮离职已有一年的时间，但他之前的工作经历给他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储备。 他只是浅浅的听着，就发现了二人讨论上的漏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随后将自己的见解说出。 听着杨铮嘴里正确的答案，二人都沉默了。 在杨铮以为他们会生气时，却没料到换来的却是二人的感激与热情。 他们邀请着杨铮一起吃，又叫来了几道菜，随后他们两工作上的问题，一一抛出。 而杨铮也耐心的解答着。 虽然他离大厂程序员所要求的学历硬性标准差上很多，但实战方面却又超过了很多普通基层程序员。 在他的讲解下，这些实战经验不多的基层程序员，他们茅塞顿开。 他们感激的看着杨铮，也大方的请下了杨铮这顿饭，随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可此时的杨铮脸上算不上太好，因为在交换联系方式时，他才发现这几位大厂程序员，居然是自己老东家的程序员。 再回想着那天玩天天象棋见软件的经历，又回顾着那天的用户体验。 一时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分不清此时的自己望着已经实现目标的老东家是悲还是喜，也分不清此时离开自己的老东家，未来究竟会是如何。 他好像又在幻想，幻想着自己若是没有得罪投资人下派的小领导，那天天象棋见，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呢？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两位兴高采烈离开的程序员，心中又沉淀了下来。 无论如何，离开自己的老东家，已经成为了一家大型的互联网公司，而自己也有了属于他的人生境遇。 得与失，好像永远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而是由时间与时代决定的。 30 再会 吃完饭的杨铮和后厨里的老张打完招呼之后，便匆匆离开。 今晚的月色很淡，犹如杨铮的心情那般暗淡。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步伐也渐渐变得沉重。 夜晚的路边很静，白天还算繁华的街道夜晚十一点已然没有多少路人。 偶尔出现的行人，他们大多都低着头，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前行行。 生活很累，也很苦，但在他们脸上却很平淡，他们像是习惯，也像是麻木。 杨铮望着那些与他擦肩而过麻木的行人，他无奈的，也无趣得找了个台阶坐下。 他恍惚之间，回想到过去。 曾经的他，在某个时间点，很喜欢夜晚的首都。 因为寂静，轻松，也因为忙碌了一天之后，心情因为工作而变得充实。 虽然那会儿他曾不止一次觉得家的定义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但他却也觉得那种生活，就连空气闻起来都是振奋的。 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奋斗。 这是某位大学教授所说的话，他以前还年轻时，曾一直不理解这句话，还一度认为这位教授说话假大空。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看见了不同的世界之后，他忽然又觉得人生或许也像那位教授所说的一样。 在奋斗中，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而如今，清闲下来的杨铮，却似乎找不到自己存在的证据。 象棋也好，围棋也罢，或是电子竞技，体育运动。 在他小时候，就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无法生产的“行业”。 也因为不务正业，这些东西，成为了家长口中玩物丧志的代表。 但二十年过去，这些东西又忽然换了个身份，成为了“荣誉”与“印章”。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关于观念的转变，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 也似乎昨天被定义的东西，今天就能被推翻。 很多人啊，在这个时代里，总会迷失。 因为他们也分不清自己的观念，是否符合时代的观念。 也有不少对于他来说，是小孩子，是年轻人的青少年，他们望着这个不停被改变的世界。 他们也对于梦想的定义，在不停的改变。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时代，也是个充满机会的时代。 无论你从事着什么行业，哪怕是二十年前，最不被认可的体力行业，在互联网上，在滤镜下，在你的努力加成中，也能成为无数普通人眼里的光。 他坐在台阶上，不想去思考着人生，只是想仰望着月亮，麻木的消磨时间。 今晚的月亮不仅很淡，还有圆缺。但无论如何，今晚的月亮又让杨铮破天荒的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久违的，自由的味道，杨铮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毕竟，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自由的定义有很多，比如财务自由，医疗自由，恋爱自由，孩子读书自由等等。 但对于成年人最基础的自由却又是——一个成年人能够选择如何消磨或是度过自己休息的时间。 这也是他的人生感悟。 “哥们儿，有火吗？” 在杨铮沉浸夜色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 虽然杨铮戒烟了许久，但他还是习惯随身带上打火机。 “有，你等一下。” 杨铮熟练掏出了打火机，随手递去。 “谢谢哥们儿…怎么是你…” 说话的那人刚接过杨铮递来的打火机，可随后他看着杨铮，却愣住了。 而杨铮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倒是坦然了。 “好久不见。” 杨铮平静的打起了招呼，眼前之人正是之前辞掉他的富二代。 虽说二人之间可能财富差距巨大。但早已离职的杨铮，却又感觉到此时他们两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关系。 “是啊，好久不见。” 富二代也慢慢坦然了，他直接一屁股坐在附近的台阶上，半开玩笑地递来了一根烟说道：“走一根？” 这熟络的语气，也让杨铮笑了起来。 在大学的时候，他与富二代的关系不错，二人经常晚上烟瘾犯了之后，都会去宿舍外走一根。 可时代变迁，二人的关系自从变成上下级之后，二人之间就很少还会说出走一根这类的话。 “最近还好吗？” 富二代看着杨铮接过了香烟，他心中不知为何，轻快了许多。 “还行，打算重新找一份工作。”杨铮没有第一时间点燃香烟，而是有些惆怅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重新找一份工作？” 富二代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想起了杨铮得罪大公司的小道传闻，一时间他又百感交集了起来。 “嗯，打算重新做回程序员。” “程序员…哎…这行业…”富二代本想说出如今早已不是传统互联网行业，程序员这行已经没有以前吃香。 但想到了杨铮之前的技术，他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其实我也不傻，市场趋势我也很有研究。” “现在程序员这行业，已经不像以前了。” “尤其在这个大环境下，程序员人才这个东西，大概率会一直处于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状态。” 富二代有些吃惊，吃惊到他忍不住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 “咱两已经不再年轻了，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一份程序员工作，最多三年就会被大环境所淘汰。” “我建议你还是找一份管理层的工作。” 富二代语重心长地又说道：“对了，我送你的书看了吗。” “那本《人性的弱点》？” “对。当年这本书可是改变我一生的书。” 富二代说起来很自豪。 毕竟这本书在某个时间段可是畅销书，基本上很多影视作品都用这本书作为背景。 “我出门就扔了。”杨铮望着富二代自豪的样子，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出了实情。 “扔…扔了？”富二代一脸不可思议。 随后，他又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不愧是你啊，这么多年来，你可一点都没有变。” 富二代苦笑地说道，随后他望着杨铮不好意思的样子，又笑起来：“跟你说个秘密。” “其实那本书我也没读过。” 31 人啊 这根烟走得很快，快过了时间快过了友情，快过了岁月，更是快过了相逢。 烟灭了，富二代拍了拍杨铮的肩膀走了。 而杨铮却坐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 富二代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滴水不漏。 他也和以前一样，宁愿花大把时间给你分析职业场景，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给一份工作机会。 他更是和以前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之所以能够成功，能够获得财富，抛开他父亲的原因，这几点似乎也是他能成功的原因。 而自己呢？ 杨铮倒没有自卑，也没有出现任何不甘。 他只是望着星空，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路究竟该怎么走。 其实新时代的普通年轻人，他们的生活，也大多都和杨铮一样。 他们会迷茫，会找不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他们也总是会思考，更是会感到疲劳。 在这个模糊的时代里，他们也渴望着刺激，激情的生活。但这世间，又哪有真正的刺激、激情的生活给他们？ 他们所谓的刺激，也只能是上班，下班，闲暇之余抱着手机，看着手机上的动漫、小说，看着短视频里那些所谓不一样的生活独自发呆。 对于他们来言，平静的人生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尤其是90后出生的年轻人，他们太有自知之明了，也在很多所谓人生建议的视频影响下，渐渐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欲望与理想。 自己之所以喜欢象棋，或许也是因为象棋能够展示着自己的欲望与理想，也能带给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刺激与激情。 每一位坐在自己对面的棋手，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他们棋力高低，他们都能带给杨铮无与伦比的新鲜感。 不仅如此，每个人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学棋历程，对于棋不同的理解，都能让杨铮下完一盘棋后，都对着人生有着新的感悟。 或许自己在收入方面比不上一直经商的富二代，但在很多地方，自己似乎也不比他差。 这一年的时间，他收获最多的大概就是在生活中学会克制攀比，在棋盘上释放欲望。 “下次见面，一定会更好。” 杨铮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是对富二代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只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后，浑身也有了力量。 现实是很残酷的，杨铮投了二三十份简历，最后让他面试的公司，却只有两三家。 而这两三家公司的面试官，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对着年长的杨铮满是挑剔。 他们也老气横秋的告诉杨铮，程序员三十五岁就会被淘汰，而他三十二岁，已不再年轻。 委婉的言语中，无一透露着拒绝。 在他们的似笑非笑中，杨铮就像看到了刑场里的刽子手，而像他这样的面试者就是犯人。 他们手中的刀大致是市场规则，或是职业规则总结出来的产物。 对于刚毕业年轻人，对于三十多岁的“老年人”，这把刀似乎随时都能斩下来。 而如同砧板上鱼肉的面试者，他们看着这狠心的刽子手，看着他们手里锋利的刀，似乎也处于弱势。 大人饶命的恳求，在现实职场中又变成薪资待遇上的讨价还价。 职场如刑场，这是很多媒体对于三十岁以上求职环境的嘲讽。 而此时的杨铮，也好像陷入了漩涡的中心。 32 很久 在屠刀即将落在杨铮心上时，杨铮并没有感觉到恐惧亦或是悲伤。 他只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三十五岁就是一个程序员的尽头？” 这句话似乎也是很多人的疑问。 为什么三十五岁对于很多职业很多人来说，就是职场尽头。 年轻的hr也是第一次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但他很聪明，再加上他的身旁坐着一位更加老练的hr。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其实也私下讨论过几次。 “因为人只要到了三十五岁，无论是体力、注意力还是智力都会大不如前，并且人只要过了三十五岁，他们的精力也渐渐会从公司转变为家庭。” 年轻的hr本来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是证明自己的想法？又或是看着对面比自己年长许多却穿着朴素的男人，同情心破天荒的泛滥？ 所以他才给出自己所认为的——职场上最正确的答案。 但不料对面的男人听到这个答案，脸上依然平静。 他仔细琢磨着年轻人的话，继续平静的说道：“我自从离职了上一家公司之后，我去下了一年象棋。” “这一年的象棋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道理正是人的体力，集中力，还有你刚刚说的智慧，虽说的确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出现难以预料的波动，但也正是因为这难以预料的波动，人的专注力和智慧反而不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衰减，反而会随着波动、阅历，年纪增长等其他因素而慢慢沉淀。” “至于你刚刚所说的，人只要过了35，会将重心从工作转为家庭，但我也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 “因为一个人将重心从工作转为家庭，他会学到了两个词语。” “一个是责任，一个是义务。” “这两点我觉得也可以用在工作上，我还觉得，有了责任和义务的约束，对于一个职场人来说，他的工作也会越来越用心。” “可…三十五岁之后，大部分人都丧失了创造力，也丧失了野心和狼性。取而代之的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随遇而安的生活，这在当下竞争激烈的大环境里来说，随遇而安，基本上可以宣布一家企业的死亡。” 年轻的hr又想到他曾经看到过得一份所谓官方的“职场调查”，他冷冷的说着他认为的道理。 “但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啊，不是每个人到了年纪，都会选择那样的生活。” 杨铮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年轻的hr又说道：“并且我认为一个人到了随遇而安的境界，对很多企业来说，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因为你们所认为的随遇而安，其实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却是脚踏实地的积累。只有积累足够了，我们才能厚积薄发。” “你说的全是…”年轻的hr还想反驳什么的时候。 老练的hr却打断了他的话。 “杨铮先生，你还是回家等消息吧。”老练的hr用着官方的回答，终结了这段有些不愉快的面试。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杨铮所说的话，在他眼里全是废话。 在杨铮离开座位，走出大门后。 年轻的hr脸上依然有着不服气的神情，因为他觉得刚刚的那位中年男人，似乎在质疑着自己。 质疑着自己的权威。 没错，是权威，这个今年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他可以允许别人去质疑他的答案，但他绝不允许，别人在质疑后，自己不能去说服对面。 但想到在他之后，还有三位求职者。 他暂时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他控制着情绪面试着最后三位求职者，那三位求职者，两个应届，一个中年。 两个应届生明显也不符合条件，糊弄了一番后，二人用着官方术语打发过去。 看着二人欢天喜地的表现，他们倒是有些动容。 毕竟他们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但很快，他们又恢复了平静。 而最后的那位中年，也三十三了，对于这位中年，二人想起了之前的杨铮。 语言里也难免多了一些刁难。 但这位中年男人似乎习惯了刁难，他赔着笑，不停的点头哈腰，宁可降低工资待遇，也不愿提前离开。 看着这位可怜兮兮的男人，年轻的hr之前积累的恶气，也化为嘴边的一口浊气。 似乎他也正如之前所信任的官方数据一样，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太多的理想，取而代之的就是惶恐与沧桑。 可就算他的待遇降到最低，就算他能接受长期加班。 但二人依旧没有录取他。 他们只会相信，下一次的招聘，大概率会比今天更好。 结束完一天的面试。 两位hr也找到了一个饭店，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说着今天的心情。 然而这个话题，也始终脱离不了杨铮。 年轻的hr还是有几分火气的，新时代的他，虽说只和杨铮差上不到十岁，但自小就接受互联网冲击的他，不愿意去听人反驳自己的意见。当然他更反感别人跟他诉说着大道理。 不仅是他，老练的hr，也一样。 二人自打工作以来，遇见过无数奇葩面试者，有的面试者满嘴谎言，有的面试者满嘴跑火车，但说大道理，妄图用道理证明自己的面试者却是第一个。 虽说那人有几分歪理，但决定生杀大权的还是他们二人。 只要他们两不同意，就算比他们优秀许多的人，都无法迈进这间互联网新贵公司。 似乎权力成为了他们的全部。 当初青涩，满脸理想的他们，在这几年的职场里，好像比起他们都看不起的中年人，更快的掌握着随遇而安。 的确随遇而安吧。 目前公司发展稳定，虽说在不停的扩展新项目招人。 但公司好像又不急，因为互联网的红利还有很久。 久到他们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自己35岁之前的人生。 也久到他们每天都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生百态，有着不一样的心情，更能久到他们像现在一样，安然自得。 33 旅程 杨铮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但不是程序员，而是一份很基础的销售工作。 看着陌生的工作环境，也看着身旁几乎全是差不多年纪的人。 杨铮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那就是人生就是再不停的将就。 他是在将就吗？ 虽然现在的工作，看上去也没有以前那样高大上，也虽然现在的工作底薪也低的可怜。 但他却又无比的心安，似乎他也再一次在工作中找到了自己活着的证明。 …… 有人说，人活着就是一趟旅程。 但对于王府城来说，人生这趟旅程是否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凄惨了？ 他还记得，在自己五岁时，自己的父亲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做人不一定要出人头地，平平凡凡过一生也挺好的。 而他的父亲，活着虽然平凡，但他的经历却又好像是这句话的反面教材。 他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为公司付出了一辈子。 可他付出的结局，却是老婆嫌弃他没出息离婚。 唯一的儿子高考失利，他付不起复读钱，只能无奈得让自己的孩子提前步入了残酷的社会。 虽说他的一生看上去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 但他却觉得自己活的也不算差，因为他这一辈子不欠别人一分钱，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欠别人一分钱。 这种执拗的想法也让王府城迷茫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他分不清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人生该怎么走。 没有学历，没有知识的他进城已有十年，他也在这座城市里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十年。 曾经他看过一篇文章，文章里说每个人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大概就是一个人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年纪。 这是一个成长和学习的年纪。 但对于王府城来说，他被迫成长了许多，却没有学到很多东西。 他仿佛活着就是行尸走肉，每天上班下班，也没什么兴趣，唯一的兴趣或许是在互联网上浏览着短视频。 然而，年纪增加的智慧，告诉了他，在互联网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除了放大了他的欲望以外，也没有让他学到任何可以改变他人生的知识。 他已经烂了。 就像是互联网上，那些所谓的摆烂青年一样，不愿意读书，不愿意学习，不愿意结婚生子，也不愿意买房买车。 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网上自媒体所说的“低欲望”时期，他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但他总觉得生活若真的低欲望，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要，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他看着身边的同事，也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拟。 也毕竟，他身边的同事，大多都和互联网所说的不一样。 他们有很多欲望，有的买了房买了车，也有不少结婚有了孩子。 他们每天都过得也充实，虽然也会抱怨，但他们抱怨归抱怨，对待工作与生活的态度。 可要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强上许多，明明他们也比自己只大上几岁。 但自己好像和他们有了代沟。 到底人生究竟样有什么意义呢？ 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呢？ 他不知道，但他想知道。 34 棋子 人生如围棋，不是象棋。 这是王府城最近听到最合心意的一句话。 他也认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围棋，而不是象棋。 因为他觉得，他的人生不是车马炮，也不是相士卒，而是一颗普通的黑白棋子。 他也以为自己身边的人，也都是围棋，与自己一样，在人生的这座棋盘里没有自由，也没有最终方向。 可一个人的出现，却好像推翻了人生如围棋的说法。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入职公司的一位普通销售。 他比自己大上几岁，也和自己一样，看上去没有太多欲望。 他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生活成本，可他却为什么工作时要比自己还要用心呢？ 自己在这家公司也算得上是一位老人，24岁进公司，现在已有四个年头。 本就不大的公司，由于做的是传统行业。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本就弱势。 再加上现在经济下行，活着本就是一件难事。 这也导致几乎像他这样现实的年轻人，没人会认为这家公司能做大，能做到上市。 而那些心存幻想的人，却又是中年人。 明明岁月已经给过他们无数惨痛的教训。 可他们又为何变得比他们这些年轻人还要“幼稚”？ 难道是因为责任？因为家庭？ 还是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那帮“油腻”的中年大叔，眼里居然全是羡慕。 他也想和他们一样充满着激情与热情啊！ 但他的理智却清晰的告诉他。 热情、激情往往换来的就是痛苦。 毕竟互联网上，太多创业失败的人，用他们切实的经历，告诉了他们这一代年轻人。 不要对着未来抱有幻想。 也毕竟，在互联网上，那些所谓活的通透的，学历高的博主，都不止一次告诫他们这群年轻人。 这个世界很烂，烂到他们不需要奋斗，烂到他们要认清现实。 一个上午的时间，王府城都在摆烂。 在他认知里，自己既然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黑白棋子，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挣扎。 棋子，只需要做好本分就行。 他虽然不懂围棋，也不太懂象棋，可他知道围棋也好，象棋也罢。 每一枚棋子在开局，都无法决定一盘棋最后的胜负。 只有一枚棋子一枚棋子的叠加，才能看清这盘棋大致的胜负。 人生真是艰难啊。 虽然一个上午他什么事都没做，但光坐在这里，接几个电话，都让他感觉到疲惫。 而那些中年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劲头呢？ 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看着他们倒茶递水给前来咨询的客户。 看着他们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看着他们低下去的后背。 他惶恐，惶恐自己那一天会成为这样的人。 当然让他更为恐惧的是，这帮中年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丢人。 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眼里，像是反面教材。 他们好像都在自豪着什么。 是自豪今天有了客户？ 还是自豪今天比昨天有了进步？ 明明只是棋子罢了，为什么，有人做棋子，都能这么努力？ 35 改变 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七点准时下班，今天的王府城和往常一样，工作也没有太大的起色。 他已经习惯了，不止是他，几乎公司里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早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天色已暗，他抬着头望着天空上最后一抹的晕白，他也意识到了，今天差不多也被自己虚度了。 他不免得感觉到有些压抑，也多了一份冲动想去宣泄着心中的情绪。 但很快，他又克制住这个想法。 是什么让他克制住这个想法？ 是长久的摆烂？还是认清现实的无力？又或是其他他并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基本上都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也和他一样寡言，略带着孤独。 他们似乎也和他一样，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麻木的走着，也麻木的压抑着自己心中莫名出现的，一个又一个欲望。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着头看着一旁的高档小区，默默地数着楼格。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在他刚进入公司，他就发誓，一定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这个高档小区，就曾是他的梦想。 那时候这个高档小区还没建成，“支离破碎”的只剩一个骨架。 而那个骨架也像是刚入职的他一样，未来充满着无数未知。 那时候的他，总是会看着这架支离破碎的骨架，往骨架里填充着自己的梦想。 那时候的他，梦想很多，想要买房，想要买车，想要出人头地，想要结婚生子。 他更想要成为一个与父亲所说的不同的人。 但现实却又像是一把刮骨刀，不停将他的梦想从冰冷的骨架上剔除。 高房价，低工资，没前途，脑袋笨，这是现实教会他认清自我的一节又一节课。 他似乎拼命一辈子，都无法在这个小区里买上一套房，他似乎努力一辈子，也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没有出息。 他更似乎没有出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现实。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在心中问着自己。 这么久的职场生涯，让他早就心冷如冰。 身边，互联网上的分享，也让他不止一次认清自己的前程。 虽然他时常心有不甘，但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来说，逆来顺受，克制，才应该是他们这样普通人的人生常态。 可看着眼前曾经是骨架的高楼——它的肌肉渐渐充实，又看着那曾是骨架上黯淡无光的骨头如今却又被一盏盏明灯点亮。 他似乎又变得虚幻了起来。 唉！人生如梦啊！ 明明它曾经和自己一样单薄的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身上的血肉，都全靠着人的幻想去填充。 而如今，它却不用靠着人的幻想去填充血肉，它也可以“长”出属于它的血肉。 可自己呢？ 这几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工资涨了1000，但这涨幅也依然无法在首都买房。 年纪好像涨了不少，但自己的情绪却又越来越悲观。 肚子好像也大了不少，但装满的全是世俗里的啤酒与忧愁。 自己好像早就离它也越来越远。 或许前几年，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差距与它越拉越大，才故意的不去看它。 人生如一场大醉。 醉醒之后，大概只剩下空虚。 这几年自己究竟在干嘛？ 短视频、网络小说、游戏，社交似乎填充了他全部的生活。 明明他有着大把时间去改变自己，也有着大把时间去提升自己。 可为什么会浪费时间在这些身上。 王府城只感觉到无力，他望着那栋曾是充满着自己梦想的高楼，忽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数到了多少层。 他不后悔自己这几年虚度的光阴，因为他清楚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但他却会为了自己曾经的幻想而感觉到羞愧脸红。 他已经记不清了，是什么时候，自己的梦想变成了幻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梦着自己买彩票中到上亿大奖，明明自己从不买彩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老是期待着自己生命里会出现系统，外挂，会出现着能够改变他一生的贵人。 但他也清楚，像他这样平凡的人，大概未来也继续过着也是平凡的一生。 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太清楚自己的一生，所以才会虚度光阴，用着娱乐去逃避糟糕的自己吧！ 他低着头，浑身忍不住的在颤抖。 他想改变，想出人头地，想和刚入职的时候一样，有着雄心壮志。 可他很快又感觉到无力。 因为他没有勇气去改变。 似乎这几年过去，他和头上的高楼互换了身份。 现在的他，也只剩下骨架。 36 机会 回到出租屋的王府城，难得出现了学习的欲望。 他抱着好几年前买来有关于专业销售的书，仔细阅读了起来。 可过了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却又放下了书。 他习惯性的拿起了手机，也习惯性的刷着短视频。 或许是因为学习欲望还在约束着他，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刷着有关于娱乐游戏小说的视频，而是在短视频app里搜索着他刚刚阅读的那本书。 果不其然，在互联网上，在短视频app里，有关于他刚刚看的那本书，足足有着上千条相关视频。 有的相关视频是讲解书中的知识点，有的视频是单纯的推书，还有的视频是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把书里的主要内容给观众粗略的过一遍。 他点进了一个百万粉丝被认证为知识大v的视频号里，他也认真的打起精神观看着他对这本书的讲解。 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这本书在那位所谓的知识大v嘴里，被形容成当代必读的销售知识类书籍。 他对这本书夸赞很多，讲解起来，也有着自己的风格，配上举例说明，似乎他已经读懂了这本书。 可王府城看着这个高赞的讲解视频，他却牢牢的紧锁着眉头。 因为他觉得这个知识大v并没有读懂这本书，他讲的很大，虽说有现实例子作为辅助，但是美容却很空。 至少对于他这位从业很多年的销售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但是看着评论区很多赞同，夸赞着知识大v的粉丝言论，他又一时间觉得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疑惑，他拿起了书，又看了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对于他来说很漫长。 因为他的脑海里，总是闪过视频里知识大v所说的概括点。 这也导致他看书只是单纯的为了找到自己心中的答案，而忘记了提升自己的初衷。 可四十分钟，不足以他找到正确答案。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默默关上了书本，脸上也写满了惆怅。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已经废了。 明明二十八岁的年纪，不算太大，但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 也不自觉的和很多人一样，习惯去接受碎片化的知识，而自己也无法沉住心去仔细看完一本没有碎片知识的专业书。 也明明自己应该很有耐心，毕竟自己能一口气看完一本几百万字的小说，但几十万字的工具书，却又让他如坐针毡。 自己的人生，似乎也随着这份耐心的逝去，慢慢没了起色。 自己的人生还剩什么呢？ 王府城问着自己。 而这个问题答案，很快就在他的心底浮现。 那是他最常听过的，也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人生如围棋。 应该步步为营，你还年轻，有着很多的机会。你要记住很多人都是大器晚成，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很多年轻人的常态。 不要悲伤，也不要迷茫，总有一天，你会遇见改变你的人或事。 总有一天，你会成功。 你只需要的是慢慢等待。 …… 不知何时，王府城心中似乎早就住下了一个阿q，而这个阿q总是能给他找到各式各样的借口。 等待，这两个字，也是阿q最喜欢给他找的借口。 不止是在他的心中，现在很多人心中也住了一个阿q。这个阿q会告诉他们，现在的失败还有无力是年轻人的常态，年轻人的人生只需要等待外人去拯救。 这个阿q也会告诉他们，摆烂更是人生的常态，只要他们足够摆烂，世界终会有一天因为他们摆烂而改变。 不仅在许多人心中有阿q，在互联网上，阿q言论也越来越多。很多高智商，高学历的知识大v不知何时也爱化身为阿q，去给那些迷茫的年轻人很多他所认为的人生建议。 这些阿q们，他们好像早就忘记了对错，也忘记了学校老师的教导，他们不仅对年轻人诉说着他所认为的建议。 他们摇身一变，又从阿q化身为历经沧桑的“老大爷”转头给很多十几岁的孩子讲述着成年人社会过多的残酷。 似乎在他们身上，总是会出现矛盾二字。 但现在无人能评价他们的对错。 人生究竟是围棋，还是象棋。 不但时间会给出答案，每个人心中在认清自己之后都会有不同的答案吧？ 王府城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脑海里的阿q甩掉。 他又再次捡起了那本书，可是已经麻木的他，又似乎无力再翻开下一页。 明天究竟会不会变得更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的自己好像糟糕透了。 十二点，发呆了半天的他才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脑海里，竟又莫名的浮现着公司那些他曾十分讨厌的中年人们。 他们是否和自己一样，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废了？ 应该没有吧？ 就连最近刚入职的那位中年人，每天都在很努力的工作。 或许他们应该意识到了吧？ 脑海里的阿q似乎又再次出现，只不过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给他找着借口，而是认真的帮他分析着这个问题。 的确，那些被他看不起的中年人们，他们应该有着很大的概率，早就认清了他们前半段的人生应该十分糟糕。 他们这些中年人们，他们都走完了自己的前半生，无论他们前半生发生了什么，也无论他们前半生到底有多少值得炫耀的过去，或是又有多少让人同情的遭遇。 现在的他们，在人生这个最关键的节点，都选择做着最基础的工作，又都在努力的活着。 他们是在等待吗？ 应该是在等待吧！ 只不过，他们等待的好像又和自己不同，他们等待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改变他们态度的人生大事。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 不仅如此，他们也没有选择像他一样默默地等待。 而是每天努力的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在脚踏实地，也在厚积薄发。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努力其实也是一种机会！ 37 象棋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些失落。 第二天的王府城破天荒八点就到了公司。 令他没想到的是，九点打卡的公司，八点那些在他眼里早已迟暮的“中年人”却坐满了公司。 看着他们脸上灿烂的微笑。 王府城心中又不知为何，多了些说不清的懊恼。 他好像意识到，相比于自己，公司里的其他人，都在用着激情、热情还有积极的心态去应对着每一天。 或许也是被身边的氛围所感染，今天的王府城工作比以往更加用心。 忙碌的一天，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一闪而过。 忙碌的今天，也让王府城的内心感觉到无比充实。 虽然今天也没什么成单量，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只要明天也能和今天一样摆正心态，未来说不定能更好。 下班的他，又绕着远路，去了那家高档社区，他又吃吃的看着梦想中高楼，竟又莫名觉得其实并没有遥不可及。 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努力！ 只要自己努力！说不定自己也能在这栋高楼里有个家。 回到出租屋的王府城，习惯性的拿出了手机，开始刷着短视频。 可能是昨天搜了许久有关于那本销售书视频讲解的原因。 今天的短视频推荐的也都是有关于销售的话题。 但看着话题里出现的销售人员，他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因为推荐的销售人员，除了极少数是传授一些对于内行人无关痛痒的销售知识外。 更多的还是大谈人生。 拒绝内卷，似乎成为了这个话题的主流。 也似乎只要拒绝内卷，房子和车子就能白送上门。 更似乎只要拒绝内卷，他们的人生就能过的更好。 若是放在昨天，王府城肯定举起双手赞同这种言论。 可今天所发生的经历，却又让他迟疑了。 看着那些说着这些话题的人儿，几乎都是相似的文案。 王府城苦笑起来，他终于发现，这些说着拒绝内卷的人，何尝又不是用另一种方式进行内卷呢？ 他忽然也觉得看这些东西也并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因为他发现，就算看再多的共鸣话题，也无法改变任何人的现状。 现实啊，也远比网络上刻画的要艰苦百倍，尤其随着人的年龄增长，阅历增多，人也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 关掉短视频的王府城，再次拿起了昨天没读完的书。这一次他没有像昨天那样浮躁，也没有昨天那样半途而废，而是认真的阅读着这本书。 他渐渐发现，这本书的确值得认真琢磨。 也发现了自己的人生其实还没有废到极致，还有着大把时间和机会去改变。 第二天，王府城也是提前来到公司，可由于今天临时的业务调整再加上停电，今天上午倒是清闲的狠。 王府城倒也没像以前一样摸鱼打游戏刷视频，而是拿着书继续看了起来。 可看了还没一会，身边那几位中年人，倒是大呼小叫了起来。 王府城好奇的望了过去，竟发现这几位中年大哥，竟围在一起下象棋。 对于象棋，王府城倒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抱有偏激的看法。 虽然在他心中，依然还是觉得象棋要比围棋简单，也依然觉得，人生如围棋。 但这也并不妨碍他的好奇心。 他是会下象棋的，以前还在上初中时，象棋曾就是他的兴趣爱好之一。 那时候的他，也算是一个小高手。可上了高中后，手机、游戏还有诸多电子产品不知何时就取代了象棋，成为了他新的兴趣爱好。 也因为他曾经下过象棋，所以对于他来说，象棋的对局也就那样。 他好奇的站了起来，默默地旁观了一局。 虽说他很久没下过象棋，但也因为初中积累下的象棋底子，他也敏锐的发现，对局的二人都可以算得上是高手。 至少也是比那些街头下棋的大爷大妈要强。 但也仅限于此。 他又耐心的看了一局之后，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甚至还觉得自己上去就能轻松获胜。 果然，象棋这东西，始终还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啊！ “小王你…要不试试？” 或许感受到王府城眼里的没落，一个平常关系不错的同事出言说道。 “不好吧？”王府城赶紧拒绝着。 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展露出的实力，让下棋的同事抹不开面。 尤其有一位还是刚入职的同事。 看他那幅认真的摸样，象棋应该是他引以为傲的长项。 而自己要是不一小心，用象棋赢了他…说不定会给他的人生，造成不小的打击。 王府城又看了眼新来的同事，他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不忍。 “还是算了吧…我不太会下棋。”王府城还想推脱，刚结束完战局的同事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王府城。 “来吧，小王，就随便玩玩吧！”同事和善的笑了起来。 “那好吧，我就随便下下，我先说好，我不太会下棋哦。” 王府城找了个借口，坐下了下来。 他的眼神盯着对面新来的同事。 眼里的那抹不忍更甚。 而对面的同事，也正是杨铮，他捕捉到王府城不忍的眼神，满头雾水。 这也不由让他思索着，对面这小子，究竟想干嘛？ 38 对局 王府城阴沉着脸，下完了第一盘棋。 在他的眼神里竟也透露出不可思议以及一丝懊恼。 明明对手看上去棋力并不高，可为什么自己就是赢不了呢？ 他也头一次开始怀疑着自己的真实棋力。 “不行再来一把！” 王府城一边用着“侥幸”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拉着杨铮要重新来一局。 而杨铮也没有拒绝。 他微笑的看着对面这个小伙子，心想这个小伙子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象棋高手。 至少在他认识的业余棋手中，对面这个小伙子下棋有着章法和比较扎实的象棋基础。 可他的缺点同样也很明显，他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从他的开局就看得出来。 他开局布局很莽，有些不计后果，但不得不说他的这种打法，在面对大部分业余棋手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至少…他的气势够足。 可下棋光有气势可不够，业余高手之间的博弈，还是需要在“急”中求真正的“稳”。 “那就再来一把吧！” 杨铮看了眼时间，距离开饭时间还早，他麻利的摆好了棋子，让王府城先手。 这一次王府城下的异常认真，或许是因为自己把输棋的原因归功于对面侥幸，这一次他下棋也比往常多留了个心眼。 以前初中时学到的类似于“飞刀”等小技巧，在这盘棋中频频出现。 他不是单纯的为了“炫技”，而是在这些小技巧身后布局着大大小小的陷阱，打算中盘定胜负。 可对面的杨铮，似乎看不到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是换了个打法稳扎稳打的布局，直接拖到了后盘，差点给他剃了个“光头”。 如果说上一把是因为对面“侥幸”而输掉对局，那这一把，王府城更多的还是感觉到无力以及憋屈。 的确是“憋屈”，对面的人布局实在太稳了，每一手看上去都在防守，让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而到了后盘，那些看上去“病恹恹”的防守棋子，似乎忽然就转了个性，一下子又变为了洪水猛兽直接吞掉自己这边绝大多数棋子，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对面上一盘是侥幸的话，那这一盘棋就是硬实力碾压。 碾压到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开脱的借口。 王府城也通过了这一局棋明白了，对面的男人，那里是什么自己想象里的象棋小白，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象棋高手。 而自己这两盘棋，就像是“班门弄斧”那般，活生生的扮演着自己最讨厌的角色。 “不下了。”王府城有些挫败。 明明象棋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自己在初中时好歹也算是一个小有实力的高手。 可现在呢？ 王府城也发现，原来是自己一直活在过去。 “人生如棋，一时的成败其实并不能决定什么。” 杨铮看着颓废的王府城，不忍出声安慰道。 但他的这句话，却也让王府城心情更加郁闷了。 “人生如棋？” “你觉得人生如象棋还是围棋？” 冷不丁的，王府城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也难得让杨铮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杨铮看着眼前这个急迫想要得到答案的年轻人。 他认真地说道：“人生如棋，是围棋还是象棋，终究是看你怎么想。” “喜欢围棋的人，大概率会觉得人生是围棋。” “喜欢象棋的人，也大概率会会觉得人生是象棋。” “而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觉得人生如象棋或是围棋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应该是你作为棋手应该怎么下好这盘棋。” “而不是应该把自己当成棋子去思考这个问题。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 39 魅力 回到家的王府城仔细思考着杨铮最后的解释。 他也好像意识到了，为什么那些他以前看不上的中年人能够在工作时有着他所没有的激情，也没有着如此感染人的快乐。 他也发现了原来人生如棋，说的是每个人都是下棋的人，而不是说每个人是棋盘上的棋子。 想到这里，王府城不由得苦笑连连。 因为他更是发现了，不知道从何时起，互联网那些所谓的人生讲师，那些所谓的知识大v，都在糊弄着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 他们啊，天天都说着一些让人模棱两可的话。他们啊，也总是挑动着年轻人的情绪，而他们啊，却总是做的和他们说的背道而驰的事儿！ 而自己，似乎也掉进了他们的圈套，在共鸣时，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自我，其实也并不是特立独行的性格，也不是迎合别人，迎合世界的妥协。 而是遵循本心的活着。 王府城好像也因为想通了这一切，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他也好像因为想通了这一切，没有继续的迷茫。 而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 杨铮工作的公司，曾是一家很有名的新兴高科技公司。 在十多年前，这家公司靠着旗下诸多虚拟数字产品和线下工厂机械相结合的特色，在首都当地也被誉为当年最有潜力的中小型发展公司。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也随着科技的不停发展，这家公司因为判断错误，丧失了两次最佳转型和竞争的机会，最后在时代的浪潮下，沦落为专门销售线下工厂大型器械的销售公司。 杨铮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做销售这一行，虽说销售这一行说的好听，是在为自己打工创业，收入也看似是多劳多得。 但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现在的销售，门槛越来越高，很多销售公司里的门槛都恨不得快赶上一家小型科技公司，不仅是要求学历，更是要求丰富的从业经验。 不仅如此，销售这一行，得处理大量的关系，人际关系，公司关系，客户关系等等，而这些也是杨铮最不愿处理的东西。 之所以，他最后会选择这样的工作，原因无非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他认识的一位棋友。 而且还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棋友。 这位棋友人生颇为传奇，自小父母双亡，被奶奶拉扯大，虽说家贫家苦，但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对人生的希望。 他很刻苦，也很聪明，意识到改变现状的“捷径”就是读书。 于是乎，他自小就努力读书，最后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成为当地当年唯一一名的大学生。 他在考上大学之后，不仅见识到了首都的繁华，也看到了当地遍地的商机，于是乎他的第一次创业选择就是在校园里卖充电宝。 那时候的充电宝几乎可以说是每个手机用户出门旅行回家必备神器。他也很聪明，一个学期就卖两波。 开学的时候卖一波，快临近放假的时候卖一波，在不影响读书的情况下，他挣得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 而他那时候的商业眼光也相当毒辣，大学毕业之后，他没有继续瞄着充电宝创业。反倒是正儿八经的做起了有关于互联网的研究。 在他放弃充电宝的第二年，充电宝就因为受到时代和新生科技的冲击，渐渐的从大众人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而他也在沉浸一年后成功的琢磨出自己的下一次创业目标，那就是做网站，做社交。 他也成功的做出了一款社交网站，在二十一世纪初，他就因为这两次创业，成功挤进了千万富翁的行列。 若是故事到这里结束的话，这位棋友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位成功的商业大佬，略带些励志、运气还有略带着专属于这个时代的魔幻色彩。 可好故事总是会带着转折的，就像是这个时代也总是喜怒无常的，时代催生的商人虽可以能让他在短时间内积累出大量财富，也同样，被时代催生的商人，也会被变化莫测的时代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剥夺着他曾经拥有的全部财富。 背叛、欺骗、虚情假意的合作，每一条都可以让一个富有的商人在短短时间内倾家荡产，而棋友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连续遇见了三条。 他太顺了，顺到他忘记了这个商业社会里总是不乏恶人，也不乏着欺骗，首都也不光光有着遍地商机，在所谓的商机背后，也藏着无数凶险。 于是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他的第二次创业无奈的宣告了失败，他也同时背负着几十万的债务。 为了尽快还债，他放下了身段，做过销售，也进厂打过工，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商机。 这也让他在还清债务之后，萌生了第三次创业的想法。 而第三次创业，也是杨铮现在所工作的这家公司。 这家公司正如上文所说的那样，再初期有过荣耀，有过成功，在中期却陷入了低谷，更是错过了两次最佳转型的机会。 如果是一位老练的商人的话，他看着如今半死不活的公司，大概率会选择转型，也大概率会选择及时止损。 而这位棋友，最让杨铮佩服的一点就是，在公司陷入低谷，半死不活时，他第一时间没有想过放弃。 而是把这次创业当成人生里最后一次创业，脚踏实地的用心经营，每天努力的思考着如何维持好这家公司。 虽然这家公司里很多员工觉得他在白费心思，也虽然公司里不乏员工只当这家公司是他们暂时的落脚点，等他们积累够一定财富和工作经验后，他们绝对会放弃这份工作，选择待遇更好的工作。 可这位棋友哪怕知道，他也没有像其他公司一样，训斥或是开除员工，而是以身作则，每天比员工还努力工作，用他的言行举止去慢慢感化着员工。 他不会画饼，也不会轻易的给员工承诺，但他却又能用行动去告诉这些年轻人努力工作的意义。 40 妥协 普通人的人生哪有这么一帆风顺。 这是棋友五十岁才认识到的道理。 有时候也不得不说，年纪所带来的经历还有智慧，总是会让一个不信命的普通人慢慢开始信命。 有人说，信命就是妥协。 其实这种说法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大部分普通人的一生就是在妥协，妥协着工作，妥协着人生，妥协着家庭，最后对自己妥协。 明明大部分人到了中老年心中依然还有着一簇微弱火苗，但看着这个变化莫测的时代，还有身边相依为命的家人，他们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去熄灭自己心中的火苗，去为了生活而低头。 他也在知天命的那年纪时常去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像他这样的人，还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已经成功了，也毕竟，他的父亲，爷爷，祖父都是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有他这一代靠着读书改变了命运，不仅在首都买了房，也在首都有了自己的家庭。 相比于小时候的玩伴，他已经很成功了。虽然他的人生经历了几次重大的失败，但他现在依然还有着一家公司，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一个事业小有所成的老板。 自己可以算得上是逆天改命了，而更进一步，其实也只是心底那份年轻时不想甘于人下的欲望罢了。 可如今，就算他在努力，在以身作则，在拼命，自己的公司也很难回到以前最辉煌的时刻。 那些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思路活络的年轻人，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儿。 可自己好像就算弄清楚这些东西，但在自己心中依然还是不愿意去妥协。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精力体力也大不如前，思路也没有以前那样活跃，就连曾经引以为豪的商业眼光，放在现在也只能说得上是普普通通。 可他每天依旧会严以律己去工作。 这一切，也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在很多年前，在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曾许诺过自己的员工，只要他们好好跟着自己干，他绝对会让他们每个人都在首都买房买车。 然而，现在的他远远没有实现这个承诺，所以，他必须要工作，必须要放弃妥协，也必须的要让这家公司更进一步。 或许也是过大的压力，让这个今年才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像是七十。 他依然守在公司里，虽然现在已过了下班时间，但他却习惯了十一点再离开公司。 这个时代不知从何时起，加班成为了常态，九九六都已经够魔幻了，大小周又成为了时代的新名词。 好在这位棋友，不太喜欢让员工加班，毕竟那些跟了自己很久的员工，都有了家庭和孩子。 他也深知中年人的不容易，与其去压榨他们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还不如让他们早点回家，第二天再精力充沛的继续工作。 然而棋友的这种行为，也被很多同行朋友所不理解。 他们也曾劝过他，说现在的人都喜欢加班，因为加班有收入，在这个生活成本越来越高的时代里，每个人都渴望着更高的工资。 他们还说这是年轻人为数不多的机会，反正他们下班回家也只是虚度光阴，不如在公司里发挥价值。 可这位棋友却笑了笑，他说自己这是销售公司，加班不加班其实并不重要，而且如果这个社会每个人都习惯为了钱而加班的话，那这个社会的人得活着有多压抑。 虽然他话是这么说的，但他每天都给自己加班到十一点才离开公司。 他啊在离开公司之后，望着首都的大街楞楞发神。 因为此时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各类网约车停留在街边，下班的人，找刺激的人，都望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个世界，的确早就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身旁的高楼挤满了热门的互联网公司灯火通明，远方的餐厅，也默默延迟着闭店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这个时代步伐也越来越快，他也不经意的想起了白天那句人生如棋的话。 他像，自己到底能不能顺利下完人生这盘棋呢？ 自己也好像进入了窘迫的境地，开局的时候一塌糊涂，中局的时候好不容易逆风翻盘，却因为太过于信任，再加上错过两次绝佳的绝杀机会，导致于他的后盘，一直在为中盘的失误做出弥补。 他可以妥协放弃这盘棋，就像杨铮所说的，胜负乃兵家常事。 重开一局棋会不会好一点，可他却又因为承诺的约束，再加上他不妥协的心境，最后导致于现在依旧麻木的下着这盘棋。 自己大概会失败，穷极一生也无法完成最初的承诺的看着身边的车水马龙，他也越发觉得自己这个跟不上时代的小老头，现在的状况差不多已经是自己棋力的极限。 可他却又在看清现实后，仍然头也不回的离开的公司。 也毕竟，就算这盘棋已经到了绝境。 就算自己棋力也到达了极限。 但有始有终，时他们那一辈人的信仰。 更何况，他相信，自己人生这盘棋，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下。 公司里的每一个员工，每一个愿意奋斗的工作人员，还有那些曾经热爱过，后面又离开的人，他们都会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在自己的身后指导着自己下棋。 他们啊，也不是棋子，而是愿意陪伴自己的人。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若有一颗不愿妥协的心，最后的胜负依旧还有着希望。 想明白的棋友，不知为何嘴角上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41 销售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杨铮不出所料的一单都没有开出。 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不仅交上了新的朋友，更是见识到华夏话术的博大精深。 与那些在商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子相比，之前认为很有情商的富二代老板，却又像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那般稚嫩。 他也会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总是不经意的思考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些总是将话术挂在嘴边的商业大佬，他们这一生到底活的累不累。 不过他们活的累不累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自己很累。 不仅是累，他也尝到了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挫败感。 而像杨铮这样半个月没开单的销售，在这家公司里有很多。 毕竟，虽说经济在政策下有了不小的起色，但世界经济衰退的大环境又让市场处于一个无限趋近于饱和的状态。 想要在这个无限趋近于饱和的状态下杀出一条血路，除了提升自己公司科技水平以外，更多的还是要开阔出新的市场。 但可惜的是，无论是提升科技水平，还是开阔出新的市场，都对于这家风雨飘摇的小公司来说，难于上青天。 这也不止是这家小公司面临的问题，更是首都成千上万的中小型企业都面临的问题。 似乎像是恶性循环，也似乎像是无可奈何，在这个时代里，就算知道自己企业的弱势，想要在朝夕间去改变，去逆转，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杨铮也似乎在这些思考中，有了新的感悟。 不过等不及他细细消化着自己心中的感悟。 他的搭档老于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和他再去一家工厂推销着自己公司里的新产品。 老于是杨铮在这家公司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比杨铮大上四岁，是一个沉稳，值得佩服的男人。 之所以说他值得佩服，因为他从十八岁开始做销售做到现在没有换过其他职业。 他也是一个忠诚的男人，从这家公司创业至今，他一直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哪怕公司跌入低谷，自己的收入大不如前，他也没有选择跳槽。而是愿意降薪与这家公司同舟共济。 作为一个合格老练的销售，他比杨铮更加明白公司的产品相较于这个时代有些落后，但他在反应完这个问题后，却依然有着信心能够将产品销售出去。 也毕竟，在智能机如此先进的现代，老人机依旧有着广阔的市场，而同理，老旧的产品也应该有着属于他生存的“旧市场”。 或许也因为老于的销售理念与他人不同，每个月，他都能稳定销售出不少单，连续坐稳公司销冠的位置。 而今天，老于带着杨铮打算去郊区的旧工厂，给他开上一单。 一路上，老于并没有像很多影视作品中对着后辈藏着自己多年的销售经验，他反而很慷慨的和杨铮分享着自己的销售经验。 在他眼里，销售的本质其实就是四个字。 而那四个字便是“投其所好”。 简单点来说，他嘴里的投其所好，便是求职时，投老板所好；销售产品时，投客户所好；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时，要投自己之所好。 没错，你没听错，老于所说的是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时，要投自己之所好。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老于眼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其实是一件比销售商品还要麻烦的事儿。 并且在他眼里，处理这些复杂人际关系其实很难对自己的销售事业有所起色。 尤其在面对着那些总是喜欢将话术挂在嘴边的，看似总是在维持某种奇妙平衡的老板时，投自己之所好，反而能打出快刀斩乱麻的奇效。 虽说在这里并不能直接判断老于所说的投其所好对错，但这对于杨铮来言，也是一种不错的思维对撞。 而老于今天带杨铮前来销售，也是符合他投其所好的准则。 因为今天他要销售的对象，是一位有着四家工厂的大老板，而这位大老板年岁也不小了，漫长的岁月让他变得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圆滑。 成功的事业也让他的性格说一不二，这也导致寻常的销售方案和销售人员对于他来说，可以用“司空见惯”去形容。 他也绝不会轻易开口给年轻人机会，在这个严峻的时代，因为同情和善良而走错一步路，说不定会让他这数十年的积累化为云烟。 而这位老板也有个在老于眼里视为“缺点”的爱好，那就是他很喜欢下象棋。 据说这位老板年轻时就是一级职业棋手，是因为职业棋手挣钱太少，所以在青年时才弃棋从商。 虽说是弃棋从商，但长久的象棋生涯，也让他积累了不错的棋力。曾经在九十年代，他的事业小有成就时，就有不少企业想要和他合作。 但他却提出了一个略微奇葩的合作要求，那便是合作方必须要在象棋这方面赢过他。 也因此，在九十年代，那些想要与他合作的企业，邀请了不少象棋高手与他对弈，甚至还有几位出名的象棋大师。 而最后的结果也出乎意料，那些被企业邀请过来的象棋高手在面对着这位老板时，似乎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就连那几位被重金邀请过来的象棋大师都不是他的对手，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有家企业动了歪心思，用人工智能与他下棋，才胜过了这位颇有些传奇经历的大老板。 当然，也正是因为那家企业用人工智能作弊。 从此之后，那位老板也收回了自己之前提出的那个有些奇葩的合作要求，但他爱棋之心依旧没有变。 并且据说现在这位老板棋力已经达到了职业顶级水平，老于之所以带杨铮来，其实也是想要试试。 他虽然不懂象棋，但作为公司的老人，也从老板嘴边听过，自己身旁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是真正的象棋高手。 距老板还说，这个小伙子棋力也是顶级，而且性格特别正。 他似乎也和大老板一样，被人工智能坑了。 所以老于也想试试，试试他们两的共同点，能不能促进企业合作。 42 厌恶 大老板的年纪，有人说是七十，也有人说是八十，至于他真实的年纪，很少有人知道。 他很低调，低调到互联网上没有他的太多资料。 他的人生格言也非常有意思。 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也或许是因为他凡事都太过于低调，导致于他工厂的名气，他孩子的名气都大于他个人的名气。 杨铮和老于来到大老板工厂时，已经接近于下午两点。 虽说现在经济下行，但大老板的工厂里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工人都很忙碌，疲惫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个机械零件，有条不紊的行驶着自己的作用。 这也让杨铮想起自己初中的一位同学，虽记不清他的名字，但还依稀记得他初中毕业后，混迹了两年社会便去南方的工厂打工。 他还记得十八岁同学聚会时，那位曾经在他印象里白胖白胖的同学，进厂一年就变得黑瘦黑瘦，眼神也失去了曾经毕业时，桀骜不驯的光芒。 他看着厂区那些年轻人眼里的麻木与空洞，他心中也有着说不出来压抑。 也毕竟，自己曾经也和他们一样，在很小的时候，认为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未来绝对会有着大出息。 可等长大之后，却又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平凡，上学时候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在社会里却又算不上什么。 眼高手低，成为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迷茫挣扎成为了日常。 苦苦反抗之后，妥协又成为了自己人生常态。 性格这东西，似乎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藏起了锋芒，人生更多的还是圆滑，因为只有圆滑的人生才能让他这样普通人的生活，过得比曾经好一点。 老于看着杨铮落寞的样子，他已经猜出了杨铮所想，他并没有去在心中去嘲笑杨铮的多愁善感。 因为在他初做销售的那一年，他第一次来到工厂，看着这些每日都在流水线上拼命工作的年轻人，他也心有所想。 那时候的他，望着这群年轻人，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虽说自己或许不会和他们一样每日都在流水线上重复工作，但自己迟早会因为生活而失去些什么。 老于拍了拍杨铮的肩膀，也没说什么，毕竟等到杨铮见多之后，他也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麻木。 人生最不缺的就是一个自我改变的过程。 他也相信杨铮迟早也会和自己一样，找到一个认定一生的事业，为之奋斗。 …… 大老板很难约，因为他每天的行程都飘忽不定。 老于也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大老板约定了时间。 他也提前半个小时带着杨铮来到大老板办公室门口。 他没着急进去，而是看着手表，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准时带着杨铮走进办公室的大门。 大老板看着老于和杨铮进来，他看上去很热情。 但眼神里也透露出疲惫。 虽说大老板事业十分成功，但他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他最大的烦恼就是他的孩子并不争气，在前几年，他退休的时候，他就让他的孩子继承他的工厂。 但他的孩子玩性太大，再加上总是有着太多新想法，这也导致这几年他工厂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 再加上全球经济下滑，去年他的工厂竟出现了亏损，这也让这位大老板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一线管理岗位。 而他的体力，精力也大不如前，虽说他的出山的确是力挽狂澜，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照顾自己孩子还有工厂一辈子。 这让他每天都感觉到疲惫，也让他弄不清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能像自己那个年代一样，将脚踏实地放在首位。 他有很多不明白，他也有很多想要抱怨的东西，但他最后却选择将这些东西压在心底。 43 短期 大老板阅人无数，他第一眼就觉得老于这老小子花花肠子多。 但既然自己身为生意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都得认真的打交道，不然他的生意也不会做的如此之大。 其实在半个小时前，大老板就通过监控看到老于和杨铮来到了厂区，对于老于没有着急进办公室，他倒是十分欣赏。 毕竟，身为老一辈的商人，都会刻意看重准时这两个字。 准时，准时，准的是会面的那一秒，提前和迟到都不叫准时。 这个道理似乎是他们上一辈定的规矩，可如今啊，年青一代的企业家似乎都不愿去遵守这个规矩。 包括他的儿子也一样。 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大老板不免有些头疼。 自己算得上老来得子，五十多岁才有孩子，而为了培养自己的孩子，他从小就给他最好的教育。 甚至不惜花上重金把儿子送出国读书。 可自己的儿子，似乎也是在国外待久了，满脑子西方思维，一回国就对自己说想要创业。 而自己也相当支持的给他两千万创业，他也很有出息，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将两千万翻上了一倍多，更是被权威媒体估值为五千万的年轻公司。 那时候的他，为自己的儿子感觉到自豪，可又过了两年，这家曾经被估值五千万的公司缩水到只有几百万。 再过了一年，那家公司竟然又背上了负债，最后也只能大老板亲自出手，平息了债务。 那时候的大老板，心情很是复杂。 但与老友聚会时，他也发现他身边那些事业成功的老友，他们孩子大多也都是这样。 基本上他们的孩子都是送出国的高材生，从小都很聪明，回国之后几乎都找家里要钱创业，想要去证明自己。 可他们似乎小看了“创业”这两个字，他们的思路太活，活到他们这些老家伙都难以理解。 他们的孩子有的完全不懂技术，却奔着高科技领域创业。有的知道创业门槛最低的就是餐饮，却又满脑子想着去做高端品牌餐饮。还有的有点小聪明，懂得借鸡生蛋的道理，拿着家里的钱到处投资一些看似有潜力的小公司。 虽说他们的做法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他们却是忽略了人性的弱点。 很多看似有潜力的小公司，他们在拿到大额投资额度之后，往往会觉得这钱是他们个人的。 也会尽情享乐，而不愿意和以前一样脚踏实地。 这也导致那些有些小聪明的富二代，最后也都是黯然离场。 听着身旁老兄弟相同的遭遇，大老板心中好受了许多，随后便是无尽的空虚。 他看着老于，也终于发现老于带来了一个看上去十分老实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分面熟，但眼神很犀利，一眼看上去，就让这位大老板觉得，他似乎还有着少年的天真。 不过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年轻人肯定不是主角，至少不应该是今天生意场上的主角。 …… 老于很认真的介绍着自己公司里的产品，大老板也听的很认真。 他在从职业棋手退役以后，就创办了这个厂，当时厂的规模不大，机械以及员工也不多。 那时候初创业的他并没有老板的高傲，而是和工人同吃同住一起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得上是技术出生。 也因此，无论老于说的有多么天花乱坠，他在心中也有着自己的判断。 老于推荐的产品，算是上个次代的产品，虽说和最先进的产品有所差距，但价格胜在便宜，性能也比较稳定。 但生意场上，就算一件产品有着无数优点，只要产品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 大老板很聪明的抓着“过时”的缺点与老于讨价还价。 而老于却用着过时的产品依然有着大量的市场作为反击的手段。 二人的话术，听的杨铮有些入迷。 尤其是老于，他很擅长把握价钱的底线，无论大老板如何讨价还价，他都微笑的保持着一个价位不变。 一时间，杨铮听的有些怀疑人生。 因为在他看的诸多影视剧里，销售往往是弱势，反派，嘴皮子虽说利索，但“利”字却有考量。 很多销售宁愿损失公司利益，也不愿损失个人利益。 而老于明显就是一个反面教材，他宁愿不要回扣，也宁愿放下自己所有的个人利益，也不愿损失公司利益。 这在影视作品里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在生活里，总有些人有着自己坚持的东西。 利要的是长期的，而不是短暂的。 这大概也是老于今天给杨铮上的最震撼的一课。 而大老板却面不改色，毕竟他见过太多的人，也见过太多和影视剧不一样的销售。 虽然像老于这样的销售的确少，但自己每隔几年都会遇见。 这些销售有热情，甚至说有信仰，但他们同样也很天真。 天真的以为这世间并无难事，只要有心就能做到。 可对于像自己这样的老油子，天真也好，信仰也罢，永远敌不过一个利字。 尤其是在很多老油子眼里，短期的利有时候比长期的利更加诱人。 也毕竟，谁也无法预测一年后，两年以后的市场究竟会是什么样。 44 七星 既然都是为了不同的「利」。 场面倒是陷入了焦灼之中，这时比的倒不是谁更是有耐心，而是比的是谁能将「利」转到其他方面。 比如将「利」转到「情」，又比如转到「谊」，再比如转到大老板喜欢的「象棋」身上。 这时候，老于倒是沉不住气了。 他有些像是追忆过去地说着大老板曾经的往事，也着重说着大老板因为象棋，一诺千金的话题。 但大老板并不是普通人，他很不喜欢追忆过去，尤其是之前一诺千金的故事。 虽然他的确喜欢象棋，甚至把象棋视为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乐趣。 可因为象棋，他失去了很多。 尤其是那个一诺千金的故事，在那家企业用人工智能战胜自己之后，他和那家企业一共合作了五年。 但这五年，他不仅挣得不多，还搭进去了不少。 仔细想想，一个敢用人工智能作弊的公司，说的好听点，就是他的思路活络。但说的难听点，就是他的人品不行。 也虽然那家曾经合作过的企业现在规模逼近千亿，但他在民众里口碑却两极分化。 喜欢他的人，说他是科技之光，未来注定会改变这个世界。 但在了解他的人心中，这家公司也就是打着科技的名头，靠着股市坑蒙拐骗投资者和合作方的钱。 作为最了解那家公司的大老板，对着自己当年一诺千金的行为，更多的还是懊悔。 现在被老于提起来，他没有将情绪摆在脸上，而是看着老于说道：「这么一说，你还是高手？」 老于一听好像有戏，他赶忙的指了指一旁的杨铮。 「他是高手！」 大老板又重新打量着杨铮，随后，他笑了笑。 「有多高？」 「在我们公司里是第一！」老于也不知道杨铮实力有多高，但听老板说，杨铮的实力在职业里也算得上不错。 但他还是谦虚的将杨铮棋力往普通的去想。 「这么厉害？」大老板看着在他眼里是老实人的杨铮，他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棋盘平静的问道：「看得懂吗？」 杨铮这时也才反应过来，他走到一旁的棋盘旁，认真的观摩起来。 「尺蚓降龙？」 「哦？你还知道这个？」大老板有些吃惊。 虽说自己摆的这盘残局，算不上冷门，甚至还位列许多网络残局榜中的前三。 但无论在网络中还是现实里，几乎没有人会说这时「尺蚓降龙」，而更多的说是「蚯蚓降龙」。 不要小看这一个字，因为「尺蚓降龙」出自于《竹香斋象戏谱》，能说出这个名字的人，就算不是象棋高手，也能算得上知识渊博的棋手。 「你觉得这盘棋怎么样？」看着杨铮尴尬的笑容，大老板也不继续托大了，而是摆出了平等的态度。 「你问我觉得这盘棋怎么样？」 听着这个问题，杨铮只感觉头疼。 「我觉得这盘棋很好。」 他想了很久，才给出这个有些敷衍的答案。 「哪里好？」大老板不依不饶的又问着杨铮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哪…里好？从棋面上来看的话…这是一个三卒单缺象对双车一兵的残局。」 「从子力上来说的话，双车的子力就是大海中的蛟龙，三个小卒的子力则是弱小的蚯蚓。很符合残局的名字，很形象，胜负看上去也充满着悬疑。」 「可从局势上来看的话，由于特定的局势，双车被两外小卒牵制，不得随意活动。只能用另外一枚小卒和不停去变换士象位置的方法去以弱胜强，作为残局来说，他很考验一个棋手的棋力。」 「就只有这样吗？」大老板明显很不满意杨铮的答案，这犹如背书般的答案，只能看出这老实孩子性格沉稳，没有一个高手该有的「灵性」。 这也让大老板很是失望，可想到老于的评价，他又释然了。 是啊，一个小公司里的象棋第一，又怎么能和自己这样下了几十年棋的老棋手相比呢？ 不过，虽说失望，但杨铮的「老实」也得到了大老板的认可，最起码，他没有弄虚作假。 也算得上是年轻人中的一个另类。 也很对自己的胃口。 算了算了，他又打量了一遍杨铮，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心中也放下了之前被老于揭开伤疤的不愉悦。 「我觉得这盘棋，不如七星聚会。」 不止是大老板看出了杨铮的局促，老于也看出来了，一时间他有些着急，直接说出了他认知里，最厉害的残局。 然而，也因为老于的这句话，大老板刚平复的心情，又翻起了一场风暴。 45 征西 老于虽说不太懂象棋，但他在来之前也做了功课。 他查询了大量有关于象棋的资料，想要投大老板所好。 七星聚会，作为国内各大媒体公认的第一残局，当然也是他必备的知识储备。 可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象棋残局，有时候不是越出名的就越好。 就像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名气稍低的残局，它也有着属于它的独到之处。 毕竟，对于每一个愿意花时间沉浸象棋的象棋爱好者来说，残局背后的意义，或许比残局展示的难度，更加吸引他们。 “你说七星聚会好？” “那我问你，七星聚会好在哪里？” 大老板脸色阴晴不定的问着老于。 “七星聚会好在…它多变。”老于到底还是做了功课，他长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七星聚会作为公认的残局第一，它不仅多变，还具有一定的迷惑性。” 然而，老于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作为一个对象棋了解不多的人，他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不错。 但也仅限于不错。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对象棋知识储备的不足，他看了眼杨铮，也似乎想要让他给自己补充，去补全七星聚会有关于布局的优点。 而杨铮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大老板，他犹豫了很久，说道：“残局，并不是越复杂越好。” 他的这句话，也点醒了老于，更让大老板脸色好上了不少。 “那你心中最好的残局是什么？”大老板舒展着眉头，认真问着杨铮。 “我心中最好的残局？” 杨铮听这个问题，他的脑海里也不经意浮现出之前教他下残局的老大爷。 “你问我我心中最好的残局？那就是征西。” “征西也很不错！” “你一说到征西，就让我我想到一个古人，这样吧！咱两来一盘棋。” “如果你赢了的话…” 大老板语气不自然的顿了一下，他好像在纠结着什么。 难得遇见了一个对胃口的后辈，他倒是很想给杨铮一个机会，但是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工厂的现状。 他又很想压住自己的性情，虽然他知道，就算签下老于和杨铮的合同，一年就多支出几十万，对于他这个年收入千万以上的大老板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他又怕自己开了先河，就像之前一样，因为自己的性情导致公司亏损。 而杨铮也看出他的纠结。 “今天只论棋艺，不谈生意。”杨铮倒是洒脱。 “就当交个朋友！” “好，就当交个朋友！”大老板看着杨铮，心中只觉得自己落了下乘，不过这也让他对着杨铮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 看着杨铮摆棋子，他倒是也有些好奇…好奇着像杨铮这么洒脱的小伙子，怎么会从事着销售的工作。 这也不是他对着销售这个职业有所偏见，而是在他从商多年的经历里，他所遇见的销售大多都只是会耍嘴皮子，事后不负责的“骗子”。 “来者是客，你先手吧！” 大老板大方的将红方先手的机会让给杨铮。 杨铮倒也不拖大，也毕竟他一直都听老于念叨，大老板的棋力已经达到了高深的境界。 他也很久没有和高手交手了。 这也让他的开局，选择了最稳妥的中炮，而大老板也选择了最标准的跳马。 老于作为旁观者，他看着这样的开局，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也因为对于很多象棋新手，或者不懂象棋的人来说，当头炮马儿跳的开局，根本没有高手对局的样子。 或许也是受到了不少胡编乱造的影视剧影响，当头炮明明是胜率最高的开局，在影视剧里却又是最弱的开局。 这也让他不免为杨铮捏了一把冷汗，而杨铮的下一手，更让他心中只感觉到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杨铮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象棋高手，而是一位普通的象棋爱好者。 因为杨铮的下一手是冲四兵，而大老板也有模有样的冲着四卒。 上马上马，出車出車。 几乎一模一样的对局，又让老于紧锁着眉头，心中的天秤开始摇摆不定。 然而，杨铮下一手跳边马，直接让老于心中的天秤往普通人那边倾斜，更让他忍不住出言提醒，提醒杨铮是不是手滑了，走出了这样看上去没有丝毫作用的棋。 而杨铮笑一笑没有说话，他看着大老板挺了一手車，他心中大致也判断出大老板的棋力。 大老板绝对是一个高手，也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好对手。 也因此，杨铮决定提前暴露出自己的意图，他的下一手走了一步五七炮。 大老板看着这一手五七炮，又看着老于紧张的样子。 他冷笑着说老于并不厚道。 老于只以为大老板也和自己感觉一样，感觉杨铮只是一个新手，不免的老脸一红。 可大老板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老于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说，这样的高手，在你嘴里，只是你们公司的第一？ 明明这样的高手，放在职业棋坛都能算得上是高手，在你嘴里还会下错棋？ 刹那间，大老板对老于的印象，已经从之前那个有原则，能坚持的销售小伙，变成了一个满嘴瞎话的“骗子”。 正所谓，下棋最快乐的事情，便是棋逢对手。 大老板也集中注意力，看了眼杨铮的开局布局，他思考了很久，跳了一手出乎意料的外马。 而杨铮下一手跳马盘河，只奔着对面中卒而去，望着这显而易见的进攻的意图，大老板风轻云淡的补了个象，便开始思考着自己下一步敢怎么对付杨铮的五七炮。 可令大老板还有老于没想到的是，杨铮看着这田字格里的老实憨厚的象，眼神里竟露出了一丝杀机。 他没有犹豫的直接踩掉了中卒，似乎像个愣头青一般。 可大老板看着杨铮进攻十足的开局，他眼神里也多了一分赞赏。 这样果断狠辣的年轻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 不仅如此，他也看出了杨铮老实外表下，有着一颗和他年轻时一样决然的内心！ 46 错觉 “你很果断。”大老板赞赏着杨铮，或许也是因为在杨铮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大老板也认真的把杨铮摆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马吃马，炮打马。 这在老于眼里犹如过家家的下法，其实却又藏着二人对于“象棋”这两个字不同的看法。 随着杨铮炮打马之后，他也率先喊出了将军，老于的眼神也因为这一手棋而越来越迷惑。 上士防将，进車过河，平車到将旁，炮移到边路。 这两手交锋过后，老于又觉得大老板好像棋力水平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高，他也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就算自己去替代杨铮坐在红方先手的位置上，也可以和大老板过上几手。 他更是有些感慨，感慨着为什么现在有关于象棋的影视作品和娱乐题材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写的原因。 这其中肯定有着现实的因素。 很多看似是高手的对局，在外行人眼里开局其实大多都是平平无奇的。 而一整盘十几手二十多手交锋之中，其中大部分无趣的移子其实都是铺垫最重要的几手。 这对于很多没怎么接触象棋的人来说，很是枯燥乏味的，尤其是越是顶尖的高手对局，试探棋往往也是最多的。 大老板車一平四，杨铮飞相，大老板进車抓兵，杨铮无奈的冲了一手中兵。 又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棋子跌落棋盘的小交锋。 老于看着这盘棋，也察觉到自己作为局外人的尴尬。 他无聊的拿起了随身记录的本和笔，想要用画图的方式去记录着这盘棋去摆脱自己的尴尬。 好在二人下的够慢，老于记性也不错，几分钟的时间，他就画好了这盘棋从开局到现在的每一次小交锋。 大老板也发现了老于的举动，他调侃的笑了笑，又指了指老于放在一旁的手机，他说，你要不录下来学年轻人发在网上？ 发在网上？老于只觉得更尴尬了，因为他作为一个看客，看着二人慢悠悠的开局，都觉得没意思。 要是发在网上，不停赞赏着这盘棋，岂不是让自己成为很多网友的笑话？ 毕竟他在短视频上，也经营过一段时间，粉丝虽说不多，但也有一万左右。 而且他们的年纪都在三十往上，似乎都和自己一样对着象棋不太感兴趣。 大老板望着老于犹豫的样子，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也太情绪化了。 之前虽说对老于的印象有些偏见，但他的确也带来了杨铮这样的好对手。 自从自己把公司交在儿子手上，再到自己重新接手公司这几年的时间里，自己好像就再也没遇到一个值得他认同的对手。 他也不由的感叹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就像象棋一样，当你事业有成的时候，棋盘上永远不缺少想和你下棋的对手。可当你放下一切，一无所有的时候，棋盘对面却又空荡荡的。 而他之所以喜欢尺蚓降龙这局残局，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盘残局一样，总是处于人生劣势，但自己也同样和这盘残局一样，哪怕人生再劣势，他也有勇气以小博大。 “我拍！”老于似乎也捕捉到大老板眼里的那抹失望，他也狠下心。 “那你看好了！” 随着大老板这句话的落下，整盘棋的气势瞬间不一样了。 大老板没有继续布局，而是直接用車吞了边兵，黑色的車望着后面的炮也和大老板一样，满眼杀机。 而杨铮似乎没有看到这枚車，而是自顾自的补士。 他始终没有大老板那么多的心理活动。 毕竟作为一位普通人的他，只要握住象棋，他不会去思索太多，更不会去在意对手是谁，到底是什么身份，输赢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和坏处。 只要握住棋子，开始对局，他满脑子似乎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是全心全意的想把这盘棋下好。 就连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杨铮也浑然不知。 他这一手补士，在现在看上去像是画蛇添足。 可大老板并不会这么觉得，他犹豫再三，也没有吃掉红炮。 而是退車，将黑車放在红車身旁，想要换子。 杨铮没有打算换子的想法，至少现在的他没有。 他进了一步車，可在他走完这步棋之后，心中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大老板似乎也早就看出来杨铮前期不想怼車的想法。 他慢腾腾的拿起了左边另外一枚車，又走了一步进車抓炮。 杨铮习惯性的退炮，大老板却是进卒。 走到这里，老于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明明刚刚四手，大老板都有着机会兵不刃血的换掉杨铮这边棋子的机会。 可他又为什么只有杀机，却没有杀心呢？甚至连这一手都在给杨铮送子。 而杨铮也似乎如老于所想，望着这送上嘴的“卒”，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吃掉。 大老板看着杨铮走了这一手，他也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 退马试图补中兵。 这一手实在巧妙，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他在逼杨铮做着选择，逼他到底是放弃中兵，还是去放弃那一枚开局就将军的炮。 杨铮似乎变得世俗起来，他进了一手卒，放弃了中兵。 他的这一手选择，倒是中规中矩。 大老板倒也没意外，提马踩中卒。 可杨铮之后的一手，没有去选择动炮，而是平了一手过河卒。 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大老板反复看着杨铮的布局，琢磨了许久。 多年来的实战经验，让他警惕的察觉到自己下一手若是进攻，很有可能就落入对面年轻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虽然他看不出对面究竟布置的是什么样的陷阱，但在他的心里，从开局到现在，对面的棋路就很怪。 明明自己作为劣手黑方，天生就比红方少上一手。 而从开局到现在，自己却能一直占据主动，甚至给他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其实是先手！ 可错觉始终是错觉，但对面天生多的那一手，究竟藏在哪里？ 47 敏锐 虽然大老板上了年纪，也许久没有与高手对弈过，但他也敏锐的察觉到杨铮这盘棋布下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局”。 可他更知道，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瞬间。 因此，快刀斩乱麻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大老板进車，卡在红炮之上，杨铮挺兵，之前那手看似无用的跳边马，也在这次挺兵之后，活了起来。 这一手颇有意思，差一点让大老板以为杨铮藏的那一手是开局的跳边马。 可差一点始终还是差一点。 冷静的大老板快速的回顾着杨铮的开局，他的眼神也慢慢变得犀利了起来。 也不再分心在棋盘之外，而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棋盘之上。 大老板平炮到象身旁，杨铮平了一手車。 这两手试探，也终于在老于眼里有些高手的味道。 由于老于之前手忙脚乱的将录制不小心点成了直播，他的直播间倒是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他的粉丝。 说起来，精明的老于似乎也判断错误。 他的粉丝年纪都偏大，对于很多年纪偏大的粉丝来说，他们的童年并没有像现在的孩子们一样有诸多电子产品的选择，这也导致大部分粉丝对于象棋倒也不陌生。 甚至他的粉丝中，还有不少玩了几十年象棋的业余棋友。 这些业余棋友，看着这盘掐掉开局的对局，虽说有些惋惜，但看到这几手交锋，倒也来了兴致。 冷静的大老板看着杨铮平車这一手，他也没有犹豫的平了一手車，只不过他平車的位置很巧妙，有之前黑炮的保护，如果杨铮继续平車的话，他可以用马挂角，以最小的代价去喊出将军。 这一手若是放在对手只是普通业余棋手的身上，可以算得上绝杀的杀棋！ 而杨铮不是寻常人，长期的对局经验，也让他意识到大老板终于动了杀意。 他看了眼挺兵过后的活马，顺势一跳，跳到了一个刁钻的位置。 红方先手的优势，让这只马，既可以踩車，又可以保一手之前过河的兵。 这一手在普通人老于眼里，可以说得上是妙招，可在大老板还有直播间那些沉浸几十年象棋的棋友眼里，却只能算得上有些意思。 大老板退了一手車，这一手退車看上去是为了针对杨铮的活马，但在好多人眼里，这一手車似乎有些“急于求成”。 因为这一手車虽然能限制住红马，但又像双刃剑，让自己的車和之前的黑马连成了一条直线，也限制住自己黑马的灵活性。 可这一手却藏着大老板沉浸象棋几十年来，总结的最强杀招！ 杨铮望着大老板这一手，他紧锁着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无数场象棋对局过后练就的直觉。 杨铮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的直觉在很多场与高手对弈的棋局中发挥了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他也不相信对面这个棋力高绝的大老板，会没有耐心在中局就急到走出这一手“晕招”。 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 杨铮将红車轻轻放在黑車身旁，这一手看上去像是对車。 但实际上，杨铮活马在手，哪怕自己这枚車被黑方换掉，他也可以迅速的调整阵型，打出攻守互换的杀棋。 可没有料到，大老板只是虚晃一枪，他的下一手居然是跳马！ 这一手跳马，直接跳到了杨铮的相旁，只奔红方老帅过去。 这一手跳马，给杨铮打的措手不及。 也逼得杨铮无奈的上士吃马。 可大老板下一手更是狠辣。 下車再将！ 面对着这连续的攻势，杨铮看着后方虎视眈眈的黑炮，也只能无奈的上将。 大老板望着杨铮这般选择，他的另一只車，也蓄势待发，又是下車砍士。 一时间，杨铮后方看似牢不可摧的防线，也在这两手之中，被两枚車摧毁殆尽。 不仅如此，这两枚車，从子力上来说，又克制着杨铮后方所有的棋子。 望着这两枚横冲直撞的車，杨铮嘴角不免感觉到有些苦涩。 自己还是小瞧了对手，或者说自己始终高看了自己。 虽然自己曾经也对弈过许多象棋大师级别的高手，并在与他们的对局中取得优势。 可自己这几个月所面对的对手，大多都是业余棋手，虽说有些高手。 但心思缜密的程度也远远不如职业棋手。 而自己也好像习惯了与他们对局，虽然注意力高度集中，可习惯性的下法，让他也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对手的棋路。 如今他也尝到了恶果。 “是要放弃吗？” 老于看着这连环的杀招，又看着杨铮紧锁眉头的模样，他心中也有些惆怅。 他虽看不懂对面前期的布局，但他也知道象棋的基本规则，还有弄看清象棋的基本局势。 大老板这连环杀招，也让他对杨铮接下来的比赛并不看好。 不仅如此，大老板这般犀利的下法，也让他想起了众多棋类影视剧里的说法。 在那些棋类影视剧里，很多人为了追求所谓的“真实”，也总会拿象棋和围棋作为比较。 在他们嘴里，象棋之所以不如围棋，是因为象棋开局就决定了结局。 只要谁能在前中期占据优势，那么结局必定是他们赢。 当时的老于并不相信这句话，可如今，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他居然觉得影视剧里说的是对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也发现了自己在直播。 直播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进来了1000多名观众，他们大多也都和老于一个想法。 甚至有几个看名字就觉得象棋厉害的棋友，他们看着这局势，都纷纷说出些名句。 比如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永远没有回头路这些。 而这些名句，也看着老于有些感悟。 他也忽然觉得，大老板之所以能如此成功，除了他个人实力强大以外，更多的还是大老板从不给自己任何的回头路。 他或许因为年纪太大，并没有以前那么灵活的头脑，也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与高手对战，他的反应速度也大不如以前。 可他依旧有着年轻时的锐气还有随着年纪增长的耐心。 不出手时，犹如死水一般，出手时，则是一鸣惊人。 老于看着杨铮，脸上也多了一些歉意。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小伙子，他曾一度以为他的棋力不行，没有像老板所说的那么传奇。 可既然能与大老板下到如此境地，也证明他的确是一个象棋高手。 他也突然觉得，杨铮就算认输，也并不丢人。 48 反击 不能放弃。 看着这盘似乎已经陷入僵局的对局，杨铮长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之前想要放弃的情绪。 人生如棋，自然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 但人不是棋子，就算面临着困难或是绝境，人应该做的是如何去迈过困难冲破绝境，而不是想的是如何去放弃。 人生啊，只有短短的数十年。 一次放弃，可能会让人感觉到舒服，也有可能会让人感觉到轻松。但放弃的做法只要做出一次，那就难免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 而这些放弃的做法累计到一起，除了将放弃这一行为变为习惯以外，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 现在在互联网上，劝人放弃的建议也越来越多。 躺平，放弃，摆烂似乎成为了普通人相对轻松的选择，而坚持，努力，不放弃却又成为了一个人“愚笨”的行径。 可改变自己人生以及去改变世界的人，大多也都是坚持，努力，不放弃的人。 在所有人建议杨铮放弃时。 杨铮望着这盘棋，走出了退車怼車的“缓兵之计”。 大老板倒是意外，意外着杨铮竟然没有放弃。 若是将杨铮换成自己的孩子，面对着这种绝境，他可不会做到杨铮这般坚持。 在西方留学的经历，看上去是给他披上了西方所谓的冒险精神。可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西方所谓的冒险精神就像一个人冲动的情绪那般，来的也快，被摧毁的也快。 细水总是长流，他还是喜欢东方细水长流精神，虽然走得慢，但胜在踏实。 虽然他这种想法，明显不能与这个新世界所接轨，但能拼出如此家业的他，人生的每一步，其实也都在脚踏实地。 大老板上車将军，杨铮下帅躲将。 大老板双車抢士，这一手走的很稳妥，就算已经知道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大老板依然决定不给杨铮任何机会。 杨铮上士，大老板平車捉底相叫杀。 杨铮也只能“无奈”的退車防守。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做无用功。 这几手呀看的老于还有他直播间的棋友们只觉得没意思。 他们弄不懂既然事已至此，放弃重开一盘也好比现在受折磨强，对面年轻人为何还要坚持？ 这世间，选择要比努力更为重要。 这难道不是世间的常态？ 坚持除了浪费时间以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他们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们却也没有将视线移开这盘棋。 或许是为了见证“坚持”的下场？又或是为了想看年轻人懊恼的表情？ 总之，现在这盘棋，大家更期待的是棋盘外的东西。 大老板下的更稳了，多年的沉淀，也让他明白，象棋只要没有喊出“死将”二字，就算是再微小的失误，也可以影响最后的胜负。 大老板車砍中相，杨铮退马防守，依旧被动。 大老板望着被马和車生根的士，他没有硬碰硬，而是平炮打算打红車。 杨铮望着这岌岌可危的局势，他走出了一步匪夷所思的炮一平四。 这一手走出之后，老于有些摸不清头脑。 毕竟这一手炮，似乎无法改变现在的局势，还不如直接平一手車更为恰当。 可也就是这一手，却让大老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竟然直接退車，这一手倒是让很多人无法理解。 可杨铮下一手平車，也让很多人将注意力放在車旁边的马上。 原来如此…一位棋友忍不住在老于直播间发起了弹幕。 原来杨铮刚刚那一手炮一平四，不仅是为了堵黑車的棋眼。 而更多的是让另一只車和最开始开局的边马有着联动。 只要对面敢砍士和炮，杨铮这边既可以車砍炮然后下一手直接将军，也可以用马防守，给老帅重新布置位置的机会。 而一手也可以说得上是妙手了，因为杨铮仅用一枚棋子就可以改变己方岌岌可危的局势，让整盘棋多出了“两手”甚至“三手”！ 不仅如此，杨铮这一手也不单纯是为了拉长战线，更多的还是准备反击。 可妙手虽说是妙手，大老板的应对方式，更让他们觉得大老板的棋力深不可测。 他们是在杨铮走出平車这一手棋时，才看出杨铮的意图。 而大老板则是提前他们一手就发现了杨铮的意图。 看着大老板额头上布满汗珠的模样，棋友们眼神也多了一丝敬佩。 也毕竟大老板这么大岁数，明明早已过了棋手的巅峰期，可他的感觉依旧如此敏锐。 他的棋力或许不如对面年轻人高，他的思路也或许不如对面年轻人那么清晰。可他的棋却一点都不输于年轻人。 这背后肯定有着诸多因素去决定，但最重要的因素，肯定就是坚持。 只有坚持，才能让他一直保持着敏锐的直觉，也唯有坚持，才能让他在踏入绝对优势时，还能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去慢慢布局。 若是将他们换成大老板这个角色，他们能忍得住诱惑，能忍得住寂寞去脚踏实地的布局吗？ 大概不可能，在炮一平四那一手时，他们绝对不会退車，而是会自顾自的用車砍士扩大优势！ 大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对于他来说，人生里最开心的事儿，无非就是棋逢对手。 对面的年轻人无疑就是晚年自己所遇到的能够被称之为最好的对手。 他平炮准备再打車，杨铮再逃。 大老板冷静的用車吃掉了那枚暂时改变棋局的炮。 而杨铮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可惜，他进車到河旁，意图对車。 大老板也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换車，现在处于亢奋的大老板，意识到了这是对面的反击。 而他也清楚，这也是自己的机会。 光论棋盘的棋子和子力，自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自己只要稳扎稳打的去跟对面做减法，自己的胜率依旧很大。 杨铮也没有犹豫，用士吃車，顺势缓解了后方岌岌可危的局势。 “您说，您最喜欢的残局是尺蚓降龙？” “对没错。”大老板点了点头。 “可是你这不算是蚯蚓，而是一条真正的长龙啊！”杨铮半开玩笑的指了指棋盘上的局势说道。 而此时，黑方的棋子似乎也随着杨铮刚刚那一手出乎意料的士砍車，化为了长龙的模样。 大老板笑了笑，没有做出解释，只觉得现在的局势，有些巧合。 而杨铮的下一句话，却让大老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逝。 “而我最喜欢的大征西，他最擅长的就是斩龙之术！” 49 真诚 “斩龙之术？” 大老板忍不住笑了，他抬着头看着杨铮，眼里也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自己可是从小就被大人们称之为“天才”，或许也是因为从小就被大人称之为天才的原因。 少年时的他，总觉得自己迟早会凭借着象棋出人头地，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会因为象棋而彻底改变。 可当他真正踏入七十年代的象棋棋坛后，他又忽然发现，原来这世间不仅只有自己这个天才。 华夏棋坛里，每一个人都是天才。 但那时候的他，看着这些和自己同样被称之为天才的棋手们，他心中除了感慨之外，更多的还是激动。 因为他觉得，就算华夏棋坛里个个都是天才，自己若是能够战胜这一个个天才，那自己岂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中的天才吗？ 于是，少年的他，立志要成为真正的棋王。 他也的确在棋坛展露了锋芒，少年时的他，第一次参加全国的象棋比赛，就拿到了十六强的好成绩。 他看着这十六强的好成绩，他认为自己拿到全国冠军，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可十年过去，他从少年成为了青年，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全国八强。 那时候的他，也没了少年时的心性还有锋芒，看着自己的比赛成绩还有自己身后一直支持自己的家人老师慢慢变老，他开始迷茫。 在八十年代末，也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事儿。 作为省级高手的他，被当地一家明星企业邀请去参加一次商业活动。 也在那场商业活动中，身为一级棋士的他，竟输给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更是一件难以让他接受现实的事儿。 在这场比赛之后，他恍惚了许久，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天才，自己啊，其实什么也不是。 在那之后，他选择了退役，游荡了许久，又决定创业，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才成就现在这番事业。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大老板忽然夸赞着杨铮。 他的这句话，也让杨铮愣住了。 他几乎从来没有被人夸赞着自己的天赋。 包括老周，也没有夸赞着杨铮下棋的天赋。 他也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天赋。 “你的路，应该不在销售上，而是在棋盘上。”说完这句话的大老板真诚的看着杨铮又说道：“其实，我并不爱说大道理。” “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反感大道理，觉得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在可怜的卖弄权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可，看到你，我却有种冲动，你要是认为我是在卖弄权威也好，还是在寻找存在感也罢。” “我都要说出这句话，那就是每个人的人生很短，短到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 这忽如其来的一段话，让杨铮又沉默了许久。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适合销售，也不适合很多工作。 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究竟在哪。 虽然自己象棋的确下的比普通棋友要好，但自己似乎也无法将象棋作为自己的职业。 因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靠象棋去养活自己。 虽说自己身边靠着象棋挣钱的人不再少数，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从小将象棋作为自己人生规划的职业棋手。 他们对于象棋的态度以及执着，都是自己无法比拟的。 自己真的能像他们一样将象棋作为自己的出路吗？ 他没有信心。 大老板看着杨铮有些失落的模样，他收起了笑容也没有继续说着大道理。 他回归到棋盘，在诸多网友的见证下，他重新握着棋子，拿着車平了一步开始捉马。 虽然大老板心里依旧还是有些感慨过去，但他也明白这盘棋还得继续。 清醒过来的他，倒是有些期待杨铮的斩龙之术。 大老板下的很认真，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几手就能决定这盘棋最后的胜负。 杨铮看着这手漂亮的捉马，他也瞬间清醒过来，心中又开始埋怨着大老板有些不厚道。 在说完大道理之后不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步步紧逼。 杨铮抬了一手马，大老板依旧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那苍白的脸开始有着血色。 他似乎也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敏锐的拿起了車收掉了杨铮的边卒，他看着杨铮进了一手車后，他也有模有样的进了一步車。 杨铮进中炮，大老板进边卒。 二人这几手看上去像是和气的重新进行布局，可表面的平静下却藏着二人最为关键的一手。 杨铮平兵，大老板冲卒过河，杨铮进車，大老板退車抓兵。 杨铮看着大老板这两手，他也似乎猜出了大老板的意图。 他想和棋。 这种和棋的下法，并不代表着大老板已经山穷水尽。 反而代表着他高超的棋商。 因为他刚刚的布局，其实并不是在进行进攻布局，反而是在进行着防守试探布局。 试探着自己究竟能不能防下杨铮的进攻。 但很明显，杨铮这边的红马，实在太过于灵活，虽说大老板的确可以通过布局的方式去将这盘棋真正意义上延迟到他可以重新布置进攻的地步。 可他啊，也察觉到自己若是和杨铮比拼终盘的耐力，吃亏的还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自己。 所以，他才想走和棋。 可杨铮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杨铮长舒了一口气，走了一步平兵。 大老板没有换子，哪怕他已经占据了子力上微弱的优势，他还是选择一手老将出宫。 杨铮补相，大老板下車将军，二人僵持了一会，大老板再次凭借着子力的优势将杨铮的老帅逼到上方，随后大老板进卒。 大老板的意图很明确，就是凭借着自己这枚灵活的車，砍相逼和。 这种阳谋，几乎所有棋友都能看出来，可应对方法，似乎没有。 毕竟大老板在开局和中局都凭借着自己大开大合的下法，将所有重要的棋子都放在最关键的位置。 而杨铮面对着这堪称死局的局势，他却没有出现哪怕一丝想要放弃的念头。 他从没想过和棋，也清楚其实和棋，对于他还有他背后的单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就是不愿意和棋。 因为现在的他，除了象棋以外，似乎就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 虽然他分不清象棋究竟是不是他未来的出路，但他却又无比清楚，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自己只要握着棋子时，自己身边会格外宁静，宁静到只能勉强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腾扑腾的声音，似乎又在告诉着他，不要认输，不要迷茫，不要惆怅。 自己看似迷茫的人生其实还有着希望！ 50 为贵 “其实和棋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其实在我们当年，做生意也好，下象棋也罢，有四个字特别重要，那便是以和为贵。” 大老板望着棋盘上的局势他笑了起来了。 “虽说时代在变化，可有些东西，却始终不会被改变。” 杨铮默默地听着大老板的话，他的心情倒也是平静了下来。 的确正如大老板所说的。 时代就算在不停的变化，有些东西却始终是不会变化的。 就像大老板反复提及的以和为贵，若是自己在当年选择以和为贵的话，说不定自己依然能留在富二代的公司。 等到富二代公司上市之后，自己作为元老，还是有着很大的概率能够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一次性跨越着阶级，成为成功的商业人士。 再比如和象棋机器人合作，若是自己当年也选择以和为贵的话，说不定现在自己也能成为了职业棋手，在职业棋坛上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神话。 又或是… 想到这里，杨铮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也终于理解了网络上所说的，选择要比努力更重要的这句话。 若是自己当初没做出那么孩子气的选择，现在的自己肯定不会像刚刚那么迷茫。 但他又清楚人生始终没有后悔药。 现在的他，就算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的他，除了继续走下去，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您说的对，就算时代再怎么变化，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当大老板以为杨铮即将选择妥协的时候，杨铮握着棋子，忽然走出了一步看上去自寻死路的下法！ 他竟然直接将相挪开，把自己老帅的位置坦荡荡的暴露了出来。 “有个孩子他的名字叫杨铮，这个名字是他的父亲起的。” “他的父亲这一辈子很辛苦，也没什么文化，对于他来说，他这辈子的愿望好像就一个，那就是希望能把他的孩子培养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铁骨铮铮，永不会低头的人！”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因为为了把他的孩子培养成那样的人，这个父亲这辈子低头次数太多了。” “甚至次数多到，他的孩子每次去他单位找他时，他都在为不同的事情，对不同的人低头！” “那时候他的孩子真的很嫌弃他，以有这样的父亲而感觉到羞耻！” “那时候的那个孩子，他努力学习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离开这么没有用的父亲！” “可随着年纪增长，他却又开始慢慢的理解我的父亲。” “理解他的不容易，理解他低头的原因，理解他对自己深沉的爱。” “而如今那个孩子也到了可以做父亲的年纪，但他却开始迷茫，迷茫着自己的未来，迷茫着自己的职业，迷茫着自己的人生，迷茫着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有一点不迷茫，那就是，他就算这辈子一辈子都碌碌无为，他也不愿意低头！” “那个孩子就是我…” “虽说以和为贵的确很不错。” “但我宁愿输，也不愿意和！” “更何况，这盘棋还没到死将的那一刻，这盘棋，还有我的人生，依旧还是有着希望！” 大老板听着这一大段话，他的眼神变得古怪了起来，但他很快眼神又变得释然了起来。 “这盘棋是我输了…” 大老板竟出乎意料的投子认输。 “我原以为的尺蚓降龙，是以弱胜强，但我发现我又一直都太执着胜和强这将个字。” “却忽略了尺蚓降龙这盘棋中最重要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便是无论身处多大的逆境，也不放弃的精神。” 51 输家 大老板最后的那几句话无疑影响了杨铮的心情。 虽然大老板最后认输了，但在杨铮心里，那盘棋反而是自己输了。 因为自己始终还是对于很多东西都放不下。 反观老于就没有杨铮这么多愁善感，他本就不懂象棋，也不愿去花时间去思考着大老板嘴里的人生大道理。 他只知道凭借着杨铮的手段，他们顺利的签下了一份大合同。 心情大好的老于也打算请杨铮吃顿大餐，可杨铮心里总是惦记着大老板最后所说的话，他也找了一个借口，婉拒了老于的邀请。 老于倒也不生气，他望着杨铮的背影，只感叹他太年轻了。 年轻到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二语，而浪费着时间去思考。 毕竟在老于心里，人生本就不易，所以根本不需要太多别人的建议。 …… 人啊这辈子啊，只能做好一件事。 这是大老板反复说及的一句话。 也是杨铮父亲在世时，经常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两个人身份不同，成就也不同，这也导致他们说出这句话后，含金量也不同。 不过，杨铮也赞同着他们二人的话，因为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 可自己这一辈子，该做好哪一件事呢？ 杨铮不由有些迷茫，他的眼神也不由得飘向不远处支起来的象棋摊。 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大爷们，他开始觉得这些大爷们其实也很厉害。 在他们年轻时，肯定大多都没有从事着有关于象棋的职业。他们勤勤恳恳的工作，也脚踏实地的活着，辛勤了大半生，晚年才把时间奉献给他们所热爱的象棋。 这些看似平凡的普通人，实际上要比自己的人生精彩许多。 他又再次想起了上次那位偶遇的建筑工人，明明他有着职业棋手的棋力，但也甘愿平凡。 驻足许久的杨铮，也自然引起了象棋摊主人的注意。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很热情的招呼着杨铮来看棋。他看上去七十左右，脸上虽说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精气神很足，至少要比处在壮年的杨铮看上去要有朝气。 杨铮倒也不矫情，主动走上前，看着老人下完了一盘棋。 从他的角度来说，老人的棋力不算太高，也就普通象棋爱好者的水平，在幸福公园里也只能算得上普通。 而老人的对手，实力更不济，下棋不但没有章法，甚至连算棋都不会，整盘棋都被老人牵着鼻子走，像是初入棋坛的象棋新手。 可就算输，这名新手的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似乎对于他来说，下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输赢不重要，开心最重要。 他拉着老人要求再来一把，也在围观者的起哄中，杨铮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像是新手的男人，居然曾经还是一位职业棋手。 而且还是一名段位不低的职业棋手。 可为什么他刚刚的表现却像是个新手呢？ 抱着好奇心，杨铮又看了一把。 这一把职业棋手下的要比刚刚的那把好太多，但最后还是架不住老人的连环杀招，最后无奈的认输。 可屡战屡败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心态还有情绪，相反他还很享受输棋的结局。嘴里还反复念叨着自己刚才要是不手下留情的话，最后赢的人一定是自己。 而老人也不停的点头，像是赞同着他的话，并且邀请着他下第三盘棋。 可第三盘棋，输得依然还是这位职业棋手。 他也似乎回到了第一盘的状态，下棋不但随心所欲，更是十分激进。 这盘棋过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皱纹也在不经意间挤成一团，很是委屈。 而身旁的棋友们竟然一反常态，纷纷安慰着他，鼓励着他，让他再下一盘。 这像是哄小孩的方式，也让杨铮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杨铮耐着性子，又看了一盘棋。 这盘棋，老人明显放了水。 这一盘棋，也让杨铮看到了职业棋手手上系的手环。 在那根细细的手环上，写着老人的姓名，家庭地址以及联系方式。 看着这特殊的手环，杨铮也意识到了这位职业棋手可能患上了难治愈的疾病。 他又望着认真的老人，还有四周围观的善意棋友。 忽然之间，他心中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盘棋，职业棋手赢了，也在这盘棋过后，职业棋手的家人也来接他。 他也好像认不清他的家人，他还嚷嚷着想要再来一盘。 而对面的老人，却又拒绝了他的要求，但他也承诺明天再下。 望着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职业棋手笑呵呵的与老人拉钩约定，杨铮就算再傻，他也意识到了这看上去普通的象棋摊也只是为了那位职业棋手而支的。 看着职业棋手慢慢远去的背影，老人也默默地收起了棋摊。 他也在这时也终于记起了围观的杨铮，他又匆忙的支起象棋摊，陪笑的看着杨铮，说来一盘？ 他的眼神抱着歉意，语气也很诚恳。 但杨铮拒绝了，他笑着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着天色太晚了。 老人笑了笑，便自顾自的跟着杨铮说起了职业棋手的故事。 他的确是一名职业棋手，而且是少年成名的职业棋手。 因此他从小就是媒体的宠儿，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未来可以成为华夏棋坛最闪亮的明星。 但那个时代妖孽太多，虽说他的确有着天赋，可几十年过去，他离象棋大师却永远只差一步。这也让他曾一度怀疑过人生。 都说华夏棋坛里的象棋大师多如牛毛，甚至在很多不了解象棋的人——他们眼里象棋大师廉价到随处可见。 可实际上职业棋手的注册数量也就不到千人，而成为象棋大师的职业棋手更是少得可怜，甚至有些省份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走出哪怕一位大师级别的棋手。 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慢慢落寞，甚至认为自己并不适合下象棋。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退役，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黯然离场。 也因此，在他职业生涯最后几年的时间里，他不停的参加比赛，也不停的精进着自己的棋力。 在他最后一年参加全国比赛时，他在十六强就遇见了当时象棋棋坛的第一人，就算他超水平发挥，也无法战胜他，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止步于十六强。 像他这样的棋手有很多，毕竟，象棋归根究底就是一个竞技的运动，只要有竞技这两个字存在，就注定有赢家和输家。 而他就是当年比赛的输家。 52 赢家 像他这样的输家每一年的全国比赛中都有很多，多到让人记不清他们名字，也多到让人想不起他们的长相。 虽然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故事，也有着自己为了热爱的事物奋斗的岁月。 可赢家始终只有一个。 失败的他，也在之后正式宣布了退役。 在他的退役会上，除了几个相识多年的棋坛好友之外，没有媒体，也没有机构。 当年那些吹嘘他一定会象棋天才的人儿，似乎在他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慢慢远去。 那些当年认为他未来有出息的家人朋友们啊，他们也看着一直失败的他，纷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退役那一刻，他才真正体验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而在他退役之后，他也考虑过自己生计问题，他本以为自己虽说不是象棋大师，但一级棋手的身份，也会让他继续从事着有关于象棋方面的工作。 可他去了几家棋社，别人要不嫌弃他年纪太大，要不又觉得他这么多年获得荣誉不够支撑他胜任棋社老师的工作。 明明他也拿过第一，在全国大赛中取得了最好八强的好成绩，可又为什么别人还会嫌弃着他的实力不够。 他不理解，直到他偶然看到了一篇新闻报告，在那篇新闻报告里，自己这个曾经少年天才，被记者说成了新时代的伤仲永。 看着这篇言辞犀利的新闻报告，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已经无法在象棋这个行业继续混下去了。 毕竟，谁又会去聘用一个毫无价值，被人唾弃的伤仲永呢？ 在此之后，他也好像彻底的放弃了象棋，老老实实的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直至退休。 而已经退休的他，依然不愿碰象棋，直到他前几年忽然患上了老年痴呆。 他似乎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老年痴呆的他，却好像变得不会下棋，下棋屡战屡败，性格更是恶劣到像个小孩子。 这也导致很多大爷以及公园里的管理者看见他都会不留情的将他哄赶出去。 没有棋下的小老头，病情也开始恶化，直到他上班时认识的工友知道后，他们为了这个小老头专门开设了一个象棋摊。 这一开设就是整整十年，虽然没有治好小老头的老年痴呆，但也让这个小老头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杨铮默默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后，他的眼神里多了很多东西。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象棋原来可以去帮助他人。 毕竟，曾经的在他的印象里，象棋大多都扮演着于“工具”角色，一种可以休闲娱乐，一种可以挣钱的工具角色。 虽说象棋是华夏传承，但说实在的，华夏的传承实在太多，象棋作为其中之一除了能给人带来娱乐的作用以外，好像在媒体眼里并没有太多的作用。 而对面这位白发大爷，却用他的实际行动还有一个故事，告诉了杨铮，所谓的传承，更多的还是精神依靠。 他也莫名的想起了何大师，那位曾经棋力高深的棋王，晚年看上去过得孤苦伶仃，但实际上他并不孤独，因为他还有着自己所喜欢的象棋陪伴。 这也让他在去世时，手中依旧握着棋子，脸上也带着满足的笑容。 象棋好像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一种固定的意义。 他就像是一张白纸，被后人书写着在他们眼里的各种意义。 但象棋也是一种运动，一种独特的运动。 他也像篮球、足球一样，可以带给很多人力量。 他更可以化身为很多“工具”，在这个社会上给予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生存与生活的机会。 “谢谢。”杨铮由衷的对白发老人道谢，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杨铮终于可以做出犹豫许久的决定。 “我认为他并不算是输家，因为在他的晚年，他还有你们和象棋相伴。比起他的过去来说，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真正的赢家。” 杨铮说完这句话后，他安静的选择了离开。 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 …… 回到家的杨铮，看着欢欢，他的脸上也多了笑容，他热情的与欢欢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看着她有些疲惫的脸色，他也催促着欢欢吃完饭就早点去休息。 欢欢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今天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杨铮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也猛然的想起，自从欢欢回来，她就做出了一个选择，而那个选择便是再开一本漫画。 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这也是她无奈的选择。 杨铮当时看着有些失落的她，还以为是人工智能的原因。 他看过新闻，也在短视频里不止一次刷到过有关于人工智能发展越来越快的新闻。 在那些新闻中，人工智能在未来不仅会淘汰棋手，作家这些传统职业。它也会很快的淘汰插画师，画家，甚至于漫画家这些新兴纸业。 当时的杨铮也出于担心，和欢欢讨论过这件事。 而欢欢看着忧心忡忡的杨铮，她也是认真的写下来一个充满着幽默的回答——“就算人工智能发展再快，它也无法取代我的漫画，因为她画不出来像我这样全是缺点的漫画。” 当时看着欢欢利索的写出的这句话时，杨铮还以为她生气了，直到看到她脸上的微笑时，他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在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欢欢的那句话，深度的思考也让他开始赞同的欢欢的这句话。 毕竟一部作品，不需要太过于完美。 也毕竟，完美的作品往往也是很难打动人心的作品。 相反一部有缺陷的作品，一部能够不停进步的作品，才是作品能打动人心的最大原因。 画画如此，写作如此，象棋更是如此。 再次之后，他也关注了欢欢新开的漫画，从他的角度来说，欢欢新开的漫画比起她之前的作品来说，有着很大的进步，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欢。 虽然她的第二部作品依旧还是象棋，但比起稚嫩的第一部作品，她的作品里却多了“爱”这个字。 就像她虽然“残缺”，可她却比很多人都热爱着这个世界一样。 53 前途 生活还要继续。 杨铮也没有放弃销售的工作，反而他在调整完心态和有了目标之后，他每天都充满着热情与激情。 他就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眼神里也不经意间多了很多曾经失去的东西。 他慢慢习惯了平淡，也习惯了每天在下班之后，都会绕路去那间棋摊看棋。 患病的一级棋士，他的棋依旧很烂，但他也很快乐。 似乎现在的他，早以不在乎输赢，在乎的反而是与老友下棋的时光。 而与他对弈的老人，他的棋却越下越好。 常来看棋的杨铮，慢慢的也和这些老人打成一片。 他们也热情邀请过杨铮下棋，可杨铮每次都拒绝了。 因为现在的他，更喜欢以看客的身份，去看待人生百态，去慢慢磨炼自己的心性。 但很快，他平静的生活又被一场意外彻底打破了。 而打破他平静的生活的人，正是木子杯认识的那位在大厂工作的大哥。 作为职场精英的大哥，他平时很忙，几乎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并且比杨铮大上几岁的他，也意识到自己即将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职场危机”。 虽然他的确有能力，工作这么多年来，也帮公司节省了不少开支，创造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可越是规模庞大的公司，对于员工的态度也越发冷漠。 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在未来失业，这段时间以来，这位大哥也很聪明。他不仅卖掉了还在偿还贷款的房子，换了一套小三居，也抛去了不必要的开支，一心想着攒钱去面对失业的可能性。 可他攒钱的速度还有欲望，明显被之前高质量的生活状态所影响。或许也正如那句古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般。 半年他以为的节约开支，也就省下不到五万块钱的存款。 这更让这位大哥变得焦虑，甚至焦虑到妄图用创业去改变自己未来失业的可能性。 对于这位大哥的焦虑想法，杨铮很是理解，因为他身边的人也不止一个出现了和他一样想法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社会总是带给人焦虑，也不知从何时起，三十多岁这个本该是事业上升期的年纪，却变成了事业的失业期。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杨铮应该去思考的。 毕竟，他的欲望很低，而且也很坚定。 他坚定的将下好象棋作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目标。 这次大哥之所以找他，也是因为他象棋下的好的原因。虽然大哥的棋力也不低，但他始终比起职业棋手级别还有着一定的距离。 他想创业，也想将自己喜欢“象棋”作为创业的主体，可他也很迷茫，因为将象棋作为主体的创业项目，基本上已经饱和了。 无论是象棋机器人，还是木质，竹制的棋盘，棋子乃至于棋盘，都在市场上趋于无限饱和的状态。 好像唯一不饱和的就是象棋软件。除了天天象棋见和某一家大厂的象棋游戏软件以外，互联网象棋基本上都处于棋牌平台大分类，还有着一定空白的市场。 并且，天天象棋见似乎也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的下滑，盈收也大不如前。 据大哥得到的小道消息，富二代似乎也打算换个赛道，去重新创业，所以对于天天象棋见盈收下滑，他压根就不在乎。 大哥觉得这一次机会，所以邀请杨铮一起创业。 当杨铮第一次被大哥邀请时，他其实想拒绝，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已经体验过背叛的感觉，并且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不是管理类的人才，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技术型人才。 更何况，大哥邀请的两位合伙人，也是大厂里的职场精英，与他们合作，自己也不免感觉到压力有些大。 但在大哥好说歹说下，杨铮最后也同意了入伙。 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不要股份，也不要薪资，自己更是只提供象棋技术的支持。 他的条件不仅让大哥感到费解，也让大哥的合伙人觉得杨铮思想出了问题。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好像只为着钱而活。一般不为了钱而活的人，要不是虚伪，要不就是另有所图。 可看着杨铮真诚的目光，他们忽然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都不图的人。 他们答应了杨铮的条件，不过，也在签订契约合同的时候，给杨铮一定的股份以及每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 杨铮看着这份合同，无奈的签下了，在此之后杨铮的生活变得忙碌了起来。 他白天上班，晚上兼职，时常忙到深夜一两点才休息。 躺在床上的他又再次想到大老板的那句——每个人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的那句话。 他也慢慢意识到了，随着年纪的增长，成年人的选择看上去越来越多，但同样能做的事情却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的他，也坚持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就是那三个合伙人，都从大厂里离职了。 说是离职，倒也算是劝退。 三人都补偿了一大笔钱，也有着资金去将他们的公司真正的运转起来。 他们也劝过杨铮辞职，和他们三人一起全心意的投入他们所研发的项目里。 杨铮也有些动容，这倒不是因为他做销售挣不到钱。相反他和老于搭档做销售之后，最高的一次提成都快追上他以前在棋社两个月的工资了。 至于他为什么动容，可能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也看到了这三位合伙人身上有着他没有的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他好像一直缺乏的就是和他们一样义无反顾的勇气。 当杨铮终于做出决心，打算辞掉这份高薪的销售工作时。 一份特殊的订单却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份特殊的订单是之前大老板推荐的，而这份特殊订单的主人却是一个知名的慈善老板。 这位慈善老板虽然生意做的不大，但二十年来，他都一直资助着当地一家特殊福利院。 这家特殊福利院的孩子，大多都有先天残疾，有的是智力上的缺陷，更多的还是身体上的缺陷。 他们是生活在这座光鲜亮丽城市的背面，每个人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54 希望 慈善小老板所资助的特殊福利院在城郊至今快有五十年的历史。 杨铮也是在小时候就听说过那家福利院的故事，据说那家特殊福利院的创立者，曾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他很励志，他的故事也同样很传奇。 他是一名残障人士，也是一名从南方小山村走出来的北漂青年。在那个机会诸多的八十年代，他凭借着超前的眼光还有勤劳抓住了致富的机会，在首都闯出了一片天。 挣了钱的大老板，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迷于纸醉金迷中，相反他很节俭。 在电视的采访中他穿着一身洗的干净的旧衣服，说出了一句让当年无数人感动热泪盈眶的话。 他说他要建立一百家甚至一千家一万家的特殊福利院，让天底下所有没有家的孩子，都能有个家。 可匆匆几十年过去，这位大老板却食言了。 在刚迈入二十一世纪的那一年，他就因为做生意被同行欺骗，赔光了千万身家。 不过，失去一切的他，并没有灰心。相反还在第二次采访中，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他一定会东山再起，继续给这些孩子一个家。 他说的坚定有力，也说的顶天立地。 可现实啊，太过于残酷，尝试了几年的他，最后不仅没有东山再起，就连他曾经最珍贵的理想，也在那几年中被时代大浪淘沙，埋葬在时间的地底下。 不过好在，他还是保住了最开始的那家特殊福利院，在无数好心人的帮助下，给了许多孩子一个家。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那段采访也随着时间被杨铮丢在很久很久以前。 若不是这次突然相遇，他差不多快要忘记了那位曾经让他掉过眼泪的大老板。 也因此，杨铮看到了这位爱做慈善的小老板订单，他也决定和老于一起先把这单订单做完再说离职的事儿。 经验丰富的老于，看着这份超乎预料的订单。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信心满满，而是头一次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一位能做几十年慈善不间断的小型企业老板，他们几乎都没有太多生活与物质上的欲望。 尤其这位小老板，还算得上是本地的名人。几十年来，他的生活很节俭，节俭到几乎抠门的地步。 这也代表老于很难投其所好，用着以前的方式去签订订单。 但聪明的老于，还是大胆猜测这位小老板，既然能和之前下棋的大老板成为朋友，那他也有着极大概率是一位象棋爱好者。 他也开始信心满满的重新制定着见面计划。 但当老于把写满一张a4纸的见面计划递给杨铮时，杨铮忽然感觉到老于这么做好像是多此一举。 毕竟，自己在这段时间也通过努力去签订了几份订单，他发现有时候真诚反而比所谓的套路要好。 那些上了年纪的工厂企业老板，在他们漫长的人生里，几乎什么都遇见过，也几乎什么都清楚。 他们签订订单的标准可不单单是销售人员嘴里的话术能够说动的，他们看的更多还是产品的成本与质量。 也毕竟，他们也得对手下的员工负责，更得对他们的产业负责。 虽说杨铮心中并不赞同着老于的方案，但他并没有当面说出。 第二天杨铮就和充满信心的老于去城郊找那位小老板面谈。 小老板的厂房与他资助的福利院挨得很近，他是做快消产品的，这几年来，生意可以说越来越不好做。 但他也坚持着不降低产品质量与不削减员工工资的原则，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相当有良心与社会担当的商人。 然而他的良心和社会担当并不能让生活过得更好，相反他的坚持，却在现在越来越浮躁的社会里换不来应得的回报。 至少在今年，他就因为员工人手不足，不得不花钱置办费用高昂的生产器械。 当杨铮与老于赶到厂区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中午饭点，相比于大老板的大厂区，小老板他的小厂区明显要“冷清”许多。 不仅如此，这位小老板的员工大多都是残障人士，看着他们三三两两面带笑容的去食堂吃饭。 杨铮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想法，那就是这位小老板不是走投无路，他应该不会去采购机械去替代人工作业。 当他们第一次看到小老板时，杨铮也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老板岁数不小了，57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七十，满头的白发和憔悴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工厂经营状况其实并不好。 “你们终于来了。”小老板看着杨铮和老于赶紧起身迎接，身上没有丝毫老板架子。 也随着小老板起身迎接，杨铮和老于也发现小老板竟也是一个残障人士。 他的腿有问题，走起路一瘸一拐，他的个子也很矮，一米五左右，这也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在杨铮眼里，这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小老板，却像是个身材高大的“巨人”。 老于也愣了一下，因为他没实在想到小老板居然是个智障人士，虽说销售得接触各式各样的客户，但他已有很久没见过残障人士。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城市的大街上残障人士越来越少，行走在大街上的行人也大多都是光鲜亮丽的。 似乎残障人士这个群体，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可实际上残障人士群体却有8000多万，将近9000万的群体。 他们去哪了？ 这当然不是老于现在该想的，他看着这么热情的小老板，他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早已准备好的销售话术，像块鸡骨头一般卡在喉喽里，怎么样也吐不出来。 他想伸出手去回应小老板的热情，但他又下意识的收回了手。 似乎在意识到残疾不会传染后，他又忐忑的伸出了手，脸上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小老板早已见怪不怪，他笑呵呵的握住了老于的大手，那张脸上写满了真诚。 也是这份真诚，让老于终于吐出了喉咙里的“鸡骨头”，只是现在的他，心中又有些不忍。 55 保护 小老板似乎很容易轻信他人。 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里好人始终要多于坏人。 也因此，他在简单的了解杨铮他们公司的产品之后，很豪爽的先定了一台。 他相信大老板，也相信着一个能把单一产品坚持做十几年的老企业。 老于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在做梦，做着一场他一直觉得无法在现实世界实现的黄粱美梦。 毕竟自打老于做销售以来，像小老板这么豪爽的人，他几乎就没有遇见过。 他所遇见的客户，要不挑三拣四，拼命挑着产品的小毛病打算用最低价格签订。要不就是趾高气昂，趾高气昂的抬高自己工厂的身价，似乎与他们合作，才能让老于背后的公司有着光明的出路。 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他也很少能遇见一个真诚，没有套路，并且愿意给他信任的客户。 老于走在空荡厂区里，心里又不免堵着有些发慌。他看了眼自己背包里准备好的象棋还有一些打算拉近关系的小礼品。 再回想着与小老板见面时，握手的躲闪。 一时间老于红着脸，开始不停反思着自己，反思着自己从何时起就变成了一个刻意抗拒残障人士的“坏人”。 “要不，去福利院转转？”杨铮心里也堵得慌，虽然这场订单顺利到不需要自己出手，但小老板也在谈合同的途中，对自己表达着善意。 他对自己二人，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也毫不保留的说出了自己窘迫的状况。 定一台机器，可能就是他现在所能拿出来的全部。 他真诚，善良，完全不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让对面的人坐地起价。 他也不担心，窘迫的自己，会让对面瞧不起。 或许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他这一生应该也受过无数人的白眼和不理解，所以，他反而看的很开。 这当然也是杨铮的幻想，他想去看看小老板资助几十年的福利院，也想去看看他曾经只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 老于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两开车十五分钟，就来到了小老板资助的福利院。 这家福利院，与杨铮想象的差不多，一栋上了年纪的老楼，还有一堵不到一米的围墙，这就是福利院的全部。 这家福利院也延续着之前主人取的名字，虽说整体看上去有些老气，但里面孩子的欢声笑语也代表着这家福利院对待孩子并不错。 这是一家特殊的福利院，院子里的孩子或多或少身体上都有些残疾。 站在围墙外，老于和杨铮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多了一丝惆怅。 老于看着这些孩子，他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就是这帮孩子未来得靠什么去谋生。 虽说这个世界看上去是包容的，但对于残障人士来说，这个世界却又是无比残酷的。 大多智障人士都只能从事着最基础的重复工作，他们这一辈子似乎从出生时就被注定了命运。 无论他们怎么反抗命运，最后能逆转命运的人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人。 老于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可怜着他们，而杨铮望着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震撼。 也毕竟，他身边的残障人士也不算少，幸福公园下棋的大爷大妈中，也有几位残障人士。不过，杨铮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是会感觉到有些无奈。 他也和老于一样，担忧着这些孩子们的未来。 这些孩子也发现了杨铮与老于，他们齐刷刷的盯着围墙外的二人，大大的眼睛里都有着好奇。 这倒给杨铮与老于弄得进退两难，本来二人就只是突发奇想去看一眼特殊福利院的孩子，去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谁又能料现在会出现如此状况呢？ 老于下意识的打开了背包，背包里面还有两包饼干，这是他的晚餐。 他下意识的想要把两包饼干塞给福利院的孩子。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福利院里传来。 “你在干嘛？” 随后出现了一个拿着拖把的银发老太太，她冷冷的看着拿着饼干的老于，她也气势汹汹的走上前，一把夺过老于手里的饼干。 她恶狠狠地掏出自己兜里的老人机，正准备拨号时，杨铮看着这位银发老太太，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王阿姨？” 银发老太太转头看着杨铮，眉头里的狠厉很快就舒展开来。 “小杨！是你啊！快来帮我按住这个人贩子！” 杨铮听着银发老太太的话，一时间他也愣住了。 他望着老太太身边多了几个气势汹汹的小男子汉，他们虽然身体上有所缺陷，但他们气势很足。有几个小男子汉明明浑身发抖，可他们却勇敢的站在老太太身前。 似乎想要保护这位老太太。 看着局势似乎往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杨铮赶紧挡在中间，对着老太太解释半天，才让老太太收回了手中的手机。 可那群小男子汉，依然还护着老太太。 56 尊严 这位老太太，是杨铮的熟人，曾经也是幸福公园里的常客。 她总是穿着一身洗的发黄的长衫，背着一个绿色超大塑料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在公园还有附近捡瓶子。 她也喜欢下象棋，但每次她都是远远看着。 公园里的人看她可怜，也以为她是孤寡老人，总是想塞点钱给她。 但每次都被这位小老太太拒绝了。 她说自己不缺钱，也说着自己就是闲不住。 可每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都有些窘迫。 大家看着那抹窘迫，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总之，在那段时间里，来下棋的棋友都会把以往的大茶壶还有大水杯换成一个个装满水的空瓶子。 直到半年前，这位小老太太竟突然从众人眼前消失。 当时大伙儿还因为她的消失，脑补过许多悲伤的故事。 如今看到熟悉的小老太太，杨铮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他一边和小老太太解释，一边打量着这些孩子，他的眼睛里，也多了许多曾经没有的东西。 当小老太太得知他和老于是小老板的朋友后，她也变得热情起来。 她邀请着老于和杨铮一同来福利院坐坐。 老于本想拒绝，毕竟刚被小老太太的训斥，他还心有余悸。 可也耐不住杨铮的邀请，他最后还是走进了福利院里。 福利院的待客厅很大，白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照片。 看着那些虽身体有所缺陷，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孩子照片，老于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小老太太说，她在这家福利院工作了差不多四十年，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愿意领养这些孩子的正常家庭也越来越少。 相反心怀鬼胎的人却越来越多。 她也是出于保护心里，才对着老于刚刚的举动有着如此大的反应。 老于也表示理解，他还对着老太太四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表达着敬意。 可老于的敬意在老太太眼里，却又是她这么多年的“负担”。 这些年来，老太太其实不止一次想要过放弃这些孩子。虽然这些孩子很多都比正常人乖巧，也比正常人懂事，照顾起来也不算费劲。 但她的工作，实在挣不到钱。 她也时常会反思自己这一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自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换来的金钱都没法在这座城市里买上一套房子。 不仅如此，她的工作好像也没有太多意思，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孩子大多也都是从事着最基础工作，他们好像和自己一样，一生都没有意义。 可明明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何又放不下这些孩子呢？ 老太太的眼神也渐渐落寞起来，她也似乎不想在继续这些话题。 她的话锋一转开始谈论起杨铮。 老太太其实也一直关注着杨铮，也毕竟，杨铮作为少数不带着有色眼光看待自己的年轻人。他一直都在老太太心中印象还算不错。 尤其杨铮还是真正的象棋高手，他还亲手将一个小女孩培养成网红明星呢！ 听说那个小女孩随便接条广告，都是几十万起步。 这也让杨铮在老太太心中，杨绝对是一个成功人士。 虽然现在听他说自己在做销售，但真正的高人，不都是喜欢体验他们这种普通生活吗？ 老于也是第一次听到杨铮的故事，他猛然发现，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人生竟如此精彩。 他不但培养出明星网红徒弟，还击败过人工智能呢！ 也难怪之前大老板会主动认输，并与他们成为了朋友呢！ 想到这里，老于也在不经意对着杨铮的态度有所转变。 他和老太太一样，认为着杨铮做销售就是来体验生活的。 这倒是给杨铮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了，我也在教孩子们下棋，你看看有没有有天赋的孩子，你来带带，看能不能带成你徒弟那样。”老太太忽然想到什么她，吞吞土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忐忑的，但同样，她的心情又是坚定的。 要是自己福利院能出来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网红，说不定自己还有福利院的孩子，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窘迫呢！ 杨铮望着老太太充满希冀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也知道在老太太眼里，这可能这些孩子们的一个出路。 虽说杨铮直到现在也对着网红什么的，有所排斥。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对很多东西看的也很通透。 虽然很多网红都是哗众取宠，想着走捷径去挣大钱。 但也有不少人是走投无路才选择网红这条路。 当然自己也可能曲解了老太太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想培养孩子和自己一样。 老太太看着杨铮点头，她高兴的呼喊着福利院里的孩子。 如今福利院里，可能是因为资金不足，或是其他原因，留在福利院的孩子并不多。 只有十一个，这十一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3岁，另杨铮没想到的是，这十一个孩子都会下象棋。 或许也是因为福利院的娱乐设施并不多，这十一个孩子，至少比起棋社里报班的孩子们，他们的心要静。 虽然棋力不太行，但下的已然有些章法。 看来老太太很早之前，就给他们想过出路。 在这些孩子中，有两个孩子是有一定象棋天赋的。 一个今年刚七岁，左眼失明，是一个小男孩，别看他岁数小，但他的眼神异常坚毅，棋力可能是十一个孩子中最差的，但他却从不缺少屡败屡战的勇气。 而另一个是右腿残疾的小女孩，她今年刚9岁，是十一个孩子中下棋最好的。 她给杨铮感觉很早熟，也很沉默，但她的记忆力还有算力绝对不低。 不知为何，杨铮看着这个小女孩，心中弄你感觉到她未来无论做什么行业，成就绝对不低。 看着那一双双希冀的眼神，杨铮也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们人生，也是改变自己人生的决定。 他打算教他们下棋。 57 时代 这个右腿残疾的女孩叫小玲，她似乎懂得要比福利院其他孩子的要多。 在得知杨铮要教他们下棋之后，她所展示出来的求知欲与胜负欲，都深深地打动了杨铮。 虽然他曾经在棋社里见过不少有着胜负欲的孩子，但他也感觉到这些孩子绝对没有小玲这般坚定。 她未来绝对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或许也是因为心中有着这种感觉，杨铮对待她也要比对待其他孩子更严格。 她也似乎意识到了杨铮对她与对其他学生不同，因此她下棋也比其他孩子更加刻苦。 当然，她也在福利院里有着对手。 那位对手正是左眼失明的那位小男孩，他的名字很好听，叫封林玉，虽然他的棋力是其中最差的。 但他却是一个永远都不缺乏勇气的小男子汉。 他会不停的挑战每一个人，虽然每次结果都是以他失败而告终。 可他却越挫越勇，像是不在乎输赢，根据杨铮的教学经验来说。 封林玉绝对是一个自尊心极高的男孩子。 他也会不停询问着杨铮，询问杨铮像自己这样瞎了一只眼的人，能不能与健全人一起，成为职业棋手。 杨铮每次也不厌其烦的告诉他，可以。 他也跟封林玉还有其他孩子们说起过轮椅棋王的故事。在华夏棋类领域，不，应该说是在整个运动领域，华夏象棋其实也能算得上最包容的运动之一。 尤其在近几十年中，有着太多太多身体残疾的职业棋手，他们都凭着自己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与对成功的渴望。 在华夏棋坛上留下了独属于他们的痕迹。 而每次当杨铮说起轮椅棋王的故事时，这些孩子都会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眼神中多了很多热烈的渴望。 当然，杨铮也和他们说了职业棋坛里的残酷，为了体现职业棋坛的残酷。 他不惜拿自己举例，告诉这些孩子们，想要成为职业棋手并不容易。 不知不觉中，杨铮也在现实中有所改变，曾经的他是绝不会说出“很难”二字，他说的更多的还是努力会有收获。 而现在的他，看着这群眼神里充满着希冀的孩子，他不知为何和他们说起残忍。 或许他不想让象棋成为他们唯一的出路，也或许，他不想让他们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但这群孩子，却在听完了职业棋坛里的残酷后，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 他们看着杨铮，那一双坚毅的眼神似乎再说，职业棋坛再残酷，能有他们现在的生活残酷吗？ 他们现在的生活的确残酷，虽然他们现在的物质并不是很缺，但他们始终缺的是一个目标，一个人生的目标。 在这个信息爆炸，互联网便捷的时代，太多太多的孩子都过分早熟，尤其是他们这些身体有残疾的孩子。 他们跟清楚自己未来人生大多都是从事着最基础工作。 曾经他们之中也有人想当画家，想当作家，想当老师，想当医生，想从事很多很多“五彩缤纷”的职业。 但无论是学校老师，还是特殊机构的老师，他们言语，他们的课本，都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戳破着他们的梦想。 而如今，象棋这个不看出生，也不看身体素质的运动，却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当然，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希望就像一个个肥皂泡，一碰就会碎！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自己比正常人努力百倍，千倍，他们也可以伸出手去呵护着这一个个脆弱的肥皂泡。 更别说，肥皂泡飞在空中，他们也能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看见雨过天晴的彩虹呢。 杨铮看着这群孩子，他知道，是自己错了，人生本就是一场有着无限可能性的比赛。 只要比赛没有结束，每一个孩子都有着希望。 …… 第二届全国挑战者杯，如火如荼的在魔都举办。 这是一场高质量的比赛，作为一场由专业人士操办的比赛。这次比赛的奖金高达八十万。 并且，参赛选手的条件也从原来的二级棋士以上才能参与，放宽到业余棋手也能参与的标准。 当然前提必须要通过严格的海选比赛。 鹏飞作为海选比赛特别嘉宾，今天也背负了一个特别的任务。 那就是帮他曾经呆过的棋院发掘十八岁以下的好苗子。 说到这里，鹏飞满是无奈。 虽然象棋的确成为了一项可以与互联网结合的竞技运动。 但棋院的招生，却比之前几年还要难。 其中不乏有着民间棋社用着高额的奖金与棋院争夺生源的原因。 更主要的还是新上任的院长，周老对于棋社招生条件管控的越来越严格。 对于周老，鹏飞是佩服的。 他最佩服的就是周老的棋力，一个百岁老人，居然能碾压棋院里所有的高手，就连他这个新时代的代表人物，都在周老手下撑不到十五回合。 可想而知，他年轻时的棋力该有多恐怖。 不仅如此，周老指导学生也是有一手的。 他曾经就指导过杨铮，杨铮作为自己一直在意的朋友与对手，棋力多恐怖自然不用多说。 而周老最近带的一个学生，更是让鹏飞感觉得未来的棋坛迟早会因为这个人而变天。 这个学生，明明之前表现得在棋院里只能算同级倒数，也不知道周老施了什么魔法，才能让他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成为同级第一。 而现在，就算是自己对上他，也明显感觉到有些吃力。 他未来绝对会成为自己的劲敌，甚至威胁程度远胜过李天道。 不过，他的年纪还小，明年三月份才能毕业参加职业棋手考核。 若能成功，一个十三岁的职业棋手，绝对能创造象棋历史。 想到这里，鹏飞也不得不感叹如今这个时代，的确有着太多太多的天才，尤其这两年蹦出来的天才，只能用妖孽去形容。 不仅是象棋圈，围棋圈的少年天才也层出不穷。 似乎在这个时代，ai棋谱成为了主流，比赛比拼的不光是棋力，更多的反而是看谁背的ai棋谱更多。 只能说，现在这个时代，是ai的时代。 58 变化 时间如奔腾的河流，眨眼间就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的时间里，杨铮也终于从原有公司离职，和那几位合伙人全心全意的捣鼓出了一款新的象棋软件。 万幸的是，这一次他不仅没有被卸磨杀驴，还分到了之前答应的股份。 融资两次的新软件，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象棋天天见的新对手。 两款同一赛道的软件都开始新一轮的烧钱营销，只不过杨铮对此不太精通，他也没有参与进去。 只是他听广告部与市场部的同事聊天，听说两家公司都花了上亿元去营销。 听到这个如此震撼的数字，杨铮倒也没有之前那样“没见过世面”，他清楚这是公司必要的支出。 但他也会偶尔望着窗外那些每天为了生活没日没夜奔波的人们，心中有些压抑。 这两家公司也在烧了两个月的广告费后，进入了互抢资源的阶段。 大厂老哥还有其他两位合伙人，对于掠夺资源这四个字，十分敏锐。 他们清楚，象棋软件想要留住用户，玩法，用户体验这些自然是必不可少，但更关键的还是软件核心的直播业务必须要有镇得住厂子的“象棋高手”。 而这时，杨铮的作用也终于体验出来了。 他被三位合伙人要求开启了自己在这款软件上的第一次直播。 虽说他差不多已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在加上互联网是个更新换代极其频繁的地方，现在能记住他过往的人其实也不多。 但他又在公司高强度的宣传下，唤醒了人们对杨铮尘封的记忆。 为了噱头，他被安排第一战的对手，居然又是象棋机器人。 自打杨铮赢了那家大企业的象棋机器人后，那家大企业凭借着所谓的“大度”还有奖金丰厚的新挑战赛，快速抢占了市场的先机。 再加上大量的资源倾斜，它也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成为行业内的第一。 同时，在这半年的时间内，无数象棋高手都向象棋机器人发起新的挑战，他们也幻想着自己可以战胜人工智能，一夜暴富。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都败给了象棋机器人。 这也让那家大公司在收获流量与噱头的同时，也高调的把最开始的十万奖金调整成了一百万。 而当他们听到杨铮又要挑战自家的象棋机器人时，他们也回想起当年的恐惧。 虽然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对着象棋机器人内的人工智能升级过一次。但面对着曾经两次给他们打出过阴影的杨铮，他们莫名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又会在阴沟里翻船。 他们也连夜升级程序，企图把难度增高，或许是因为他们已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升级程序，这次强行升级，也让他们的象棋机器人出现了许多bug。 尤其是前几个档位的难度直线下升。 很快就到了杨铮直播的日子，虽然他们对着现在的人工智能有着信心，但心中的不安却也让他们一直都守在杨铮的直播间里。 当杨铮开播的时候，他们却愣住了。 因为今天的直播间的主角，并不是杨铮，而是一位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可不一般，她与象棋机器人下棋，除了最后一个难度没下过以外，剩下的几个难度都用着三种以上的不同方式获胜。 虽说小女孩没有出现在直播间里，而是以视频录像的方式放出来。 但她的眼神，她的下棋思路，还有她那残疾却又坚毅的模样，默默打动了不少棋友。 当然，她获胜的视频也让很多棋友对着视频里小女孩的棋力抱有质疑。 虽说现在少年天才的确很多，就拿前段时间棋院里的那位少年天才来说，小小年纪就战胜了一级棋士，虽最后惜败于老牌的象棋大师，可他的潜力有目共睹，甚至很多媒体都觉得这少年说不定未来会成为华夏最耀眼的新星。 但他们也不觉得直播间里的小女孩有着和那位象棋天才同样的潜力。 也毕竟，棋院的那位少年天才可是有着大量资源倾斜，而杨铮直播间出现的女孩，看样子就知道她的家庭条件不好，没有接受过先进专业的训练。 在加上杨铮说她学棋只有半年时间，大家更觉得这位小女孩的棋力并没有达到他们想象的水准。 但大多数棋友都是善良的，他们倒没有在直播间直接去谴责，而是委婉的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杨铮看着直播间满屏委婉的弹幕，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而是反问着直播间的观众。 他问他们，在他们眼里，象棋什么最重要？是算力？子力？棋力？记忆力？还是临场应变的能力？ 大部分人都回答着算力，他们回答也没有错误，因为人工智能就是凭借着超乎寻常的算力碾压着人类棋手。 看着弹幕里几乎一边倒的回答，杨铮就着小女孩那几盘棋开始分析。 慢慢的，随着杨铮的分析还有讲解，直播间众人都开始沉默了。 一是因为他们发现小女孩胜过象棋机器人不单单是靠着算力，更多的还是子力与临场应变能力。 二是他们也通过这几盘棋意识到了，与高手过招其实并不能直接提升棋力，更多的还是赛后思考。 一来二去，直播间好像也意识到了，讲棋其实比看棋更容易提升自己现有的实力。 随着杨铮的讲解深入，很多棋力不高的棋友，也感觉到只要找对方法，自己也能战胜象棋机器人。 在杨铮讲棋的同时，鹏飞也在默默地挑战着新升级的象棋机器人。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鹏飞的棋力也进步了不少，稳定在超一线的位置。然而也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鹏飞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好像随着天天象棋见的强势插入，现在绝大多数的职业棋手，都不像以前一样追求着更进一步的棋力。 而是追寻着流量还有曝光，不少职业棋手宁愿放弃中小型职业比赛，也要把更多时间放在直播上。 他们就像自己的以前一样，总觉得职业棋手的“寿命”太短，想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去挣到别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然而，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个世界也只有努力永远不会背叛像他们这样的职业棋手。 59 欲望 结束完直播的杨铮，回到家里。 他看着欢欢新画的漫画，不由哑然而笑。 欢欢竟然在自己的影响下，开始对着象棋出现了不一样的看法。她也在自己的影响下，在不经意间也开始思索着象棋的未来。 她更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把象棋的未来与人工智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甚至在她的漫画设定下，把人工智能联想成未来能决定象棋棋手“生死”的大boss。 这种有些俗套，但吸引着观众眼球的设定，在如今杨铮眼里，却只能说是“幻想”。 毕竟，在棋坛摸爬滚打近三年时间的杨铮，也逐渐发现一个道理。 那就是包括象棋在内的传统文化，他们真正的对手，是“人”内心的欲望。 就像唢呐二胡这些传统乐器它们之所以落寞，很多人都下意识觉得是因为受到西方乐器的影响。 但实际上，他们真正“落寞”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些乐器无法激起人心中的“欲望”。 欲望这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很俗，但又是这个时代乃至于这个世界里最常见，也是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更可以说，人的欲望更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最核心的因素。 吃喝玩乐，甚至生老病死，哪一个离得开人的欲望？ 同理，人工智能也是人的欲望创造的产物。 战胜和挑战人工智能，更是欲望一种表现。 真正能决定棋手职业生涯的东西，始终还是人的本身以及人的欲望。 虽说杨铮有着不一样的见解，但他也没有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灌输在欢欢身上。 也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究竟是不是对的。 很快，杨铮所在的app创立了第一届线下比赛。 不仅奖金丰厚，对于年纪还有身份要求，也比其他赛事的要高。 杨铮看着这高达三十万的冠军奖金，他也有些心动，但他同样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特殊福利院的孩子们，真正体验到象棋残酷的机会。 这段时间以来，特殊福利院的孩子们，他们的棋力可以用突飞猛进去形容。 放下成见的杨铮，也用市面上最热门的人工智能训练，训练着这群孩子。 当然，他也没放弃传统象棋棋谱教学。 或许是因为这群孩子经历的东西要比其他同龄孩子们多，他们对于象棋的理解，还有对于象棋的执着，甚至都超过了现役不少职业棋手。 当他们听到自己老师要带他们去参加比赛后，他们心情既激动，又有些害怕。 虽说他们在杨铮这段时间的指导下，他们也渐渐觉得自己其实不比其他健全人要差。 可一想到自己参加的比赛，很有可能要面对着大批社会媒体。 他们不少人都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们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破灭，他们也会害怕自己在比赛中丢老师的脸。 这段时间，他们长大了不少，也知道自己的老师究竟有多厉害。 就连电视广告明星，都是他的徒弟。 比起那光鲜亮丽的东东，自己这群人，就像是丑小鸭。 一群压根不会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们。 小玲望着这群有了退缩念头的小伙伴，她的眼神里倒是燃起了比之前更强的斗志。 在这段时间的象棋学习中，小玲因为进步比谁都要快，已然成为了福利院的象棋大姐大。 她也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职业棋手，一定要和她所认为的“大师姐”一样，靠着象棋去改变以及福利院弟弟妹妹的命运。 她也因此，看着这群有着退缩念头的弟弟妹妹们，出言告诉他们，要是害怕，就别去了，自己一定能出人头地，保护他们。 望着如同大姐大的小玲，杨铮眼里既有期望，也有失望。 “都去！怕什么！” 说话的正是封林玉，他像是个小男子汉一样站了出来。 这也让杨铮眼神中多了一丝诧异。 封林玉正是之前棋力最低的小男孩，他虽然知道自己棋力低，但他从来放弃自己。 如果非要用动物去形容封林玉性格的话，他就像是一头永远都在愤怒的斗牛。 从一开始他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屡败屡战又如何呢？他知道“牛角挂书”的典故，也知道勤能补拙，他更是明白屡败屡战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失去勇气。 “这是我们的机会。难道你们真的想以后都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吗？” 封林玉虽然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太多的大道理。 但他比谁都明白机会的重要性。 这也是他们这群特殊的孩子们，为数不多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更是清楚，改变、机会，命运这三者只能靠自己，而不能靠别人。 虽然他相信小玲以后绝对能成为他们福利院里最了不起的孩子，甚至也能和他们“师姐”一样成为明星网红去改变福利院的现状。 但他也绝不允许自己还有其他孩子会因为害怕，会因为自卑，放弃这些来自不易的机会。 封林玉的话，也让福利院的孩子们沉默了。 相比于丢人，相比于自卑，相比于别人异样的眼光。 他们更害怕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杨铮眼里的诧异，也慢慢变成了赞赏。 虽然现在封林玉的棋力依旧不是那么起眼，但决定命运的，可不单单是棋力，甚至连象棋这个看似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机会，都无法真正的去改变一个人未来的命运。 真正能改变人命运的东西，永远是人的思想还有内心欲望。 而象棋也仅仅只是一个发掘思想与内心欲望的“捷径”罢了。 当然，高额的奖金也并不是这么好拿的。 比赛也始终不是看谁努力，看谁更有气势，看谁的过往更有故事就能拿到直接最后胜利的。 比赛结果从始至终就是残酷的。 但比赛的过程不一样，有的人虽然输了比赛，可在比赛的过程中他们却得到了比冠军还有奖金更重要的东西。 人生也永远不是一次比赛输赢就可以决定的！ 60 自强 男儿当自强。 这句话很俗，俗到现在很多人只要听到这五个字。第一反应就是能说出这句话的，要么是一个老头子，要么就是一个被鸡汤洗脑的人。 但实际上，男儿就应该当自强。 在这个时代里，像封林玉这样的孩子，不自强又能做些什么呢？ 福利院的孩子们，也渐渐全部同意去参加比赛。 在三天后，杨铮带着他们来到比赛的报名处。 或许是为了鼓励更多孩子去学习象棋，这场比赛倒是临时决定设置了一个18岁以下的青少年组。 当杨铮带着这群孩子出现在比赛会场，他们无疑成为了整场比赛的焦点。 几乎所有媒体都将目光放在这群身体残障的孩子身上。 他们的目光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好奇的，更有嫌弃的。 在这个很少能看到残障人士的大都市里，这群孩子们的出现，无疑也是“丑陋”的。 可这群“丑陋”的孩子们，他们大多都在略微紧张后，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们的老师杨铮反复对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就是他们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他们虽然有着很多人不相信自己，但他们却无比信任着他们眼前的杨铮老师。 既然杨铮老师说他们不比任何人差，那他们就一定不比任何人差！ 可当聚光灯还有那些各怀心思的记者围了过来，他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有些怯场。 小玲与封林玉心中其实也有些害怕，尤其在这些记者中，有着相当一部分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恶意。 但他们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心中的害怕。 因为他们知道，象棋比赛，始终还是用结果说话。 …… “原来他消失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去教这些小怪物啊。”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被簇拥的杨铮以及他身后的学生，他调笑般说出了这句他自以为很幽默的话。 “的确是一群小怪物，你看最后面那个歪嘴的，他要是会下棋我直接把棋盘吃了。” 说话的是另一位年轻人，他像是在迎合着自己的朋友，手指也毫不客气的指着杨铮身后一个患有“脑瘫”的小孩子发出了嘲笑。 这二位年轻人似乎很喜欢“小怪物”这个词，张口闭口就称杨铮身后的小孩子是小怪物。 当然他们也就是私下说说，作为职业棋手的他们，虽然棋力不怎么样，但也凭借着年轻还有所谓的“天生风趣”，在工作的棋社还有短视频平台里都有着不低的人气。 年少成名的他们自然是“美丽”的，尤其是在镜头前，他们光鲜亮丽，像是有为青年。 但在镜头后，他们也因为年少成名，开始厌恶着很多很多“丑陋且没有价值的东西”。 不光是他们，今天在场的很多记者也是。 他们也发现了那个脑瘫儿，相比于肢体残疾，语言残疾，这个脑瘫儿明显更有噱头。 一个个话筒还有一个个看似善意，背后却全是恶意的问题都伸向了那个脑瘫儿。 这个脑瘫儿叫林轩中，小时候因为发了场高烧治疗不及时就成为了现在这般模样。 虽然他是一个脑瘫儿，但他一点都不笨，也就是行动比很多人慢上半拍，思考问题组织语言也就比很多人慢上一点。 但他绝对一点都不笨，相反身为脑瘫儿的他，也很有悟性，至少在杨铮教导的诸多学生之中，他的棋力还有悟性也能排进前五。 不仅如此，也或许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总是比别人慢一点，林轩中下棋更是比其他人稳重，下完棋之后更是会花大量时间思考。 因此他也在福利院有个小绰号叫“林稳稳”。 而此时的林稳稳，面对着如此之多的话筒，还有那些不停发问的记者，他明显有些慌了。 因为他没时间去思考，只能支支吾吾的顺着记者的话去回答着最简单的问题。 而他身边的诸多记者也似乎不想给他思考的时间，他们只想看他出丑。 问题也变得越来越犀利。 杨铮望着这群记者，他心中很是愤怒。 不知何时，现在的记者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也不知道何时记者们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哗众取宠”。 也或许正是因为现在的记者媒体总是哗众取宠，互联网上的网民也不慢慢开始相信着很多新闻报道。 正当杨铮准备给林稳稳解围时。 封林玉倒是比他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平时也和林稳稳关系最好，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其实并不笨，只是比别人慢一点。 聪明的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些记者媒体的问题其实都是不怀好意的。 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林稳稳，他觉得作为朋友乃至于兄弟的自己，必须是要先站出来。 “我们是来拿冠军的。”封林玉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要去压住记者还有媒体们不怀好意的声音。 “哦？拿冠军的？”很多记者望着这个忽然站出来的小男孩，都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他。 “小朋友，你们这么多人该让谁去拿冠军。” “小朋友拿了冠军想要买什么呢？” “冠军可是有几十万的哦，小朋友你知不知道几十万能干什么呢？” 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像是无意，但实际上却又别有用心的问题，都向着封林玉“围”了过来。 杨铮听着这些问题。 他皱着眉头，心中的无名之火更甚，可看着封林玉又走上前一步，他只能强压怒火。 “你们问的这些问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我们就是来拿冠军的。”封林玉很坦然的又说道：“虽然我能隐约听出你们问的很多问题，都其实对着我们不太友好。”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们。” “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不太友好的问题，我才更坚定我们的决心。” “虽然我不清楚几十万是什么概念，也不清楚我们之间谁会拿冠军，更不清楚拿了几十万我会做什么。” “但我清楚的是，只要拿了冠军，我们的命运就会被改变。” 61 酬勤 封林玉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也说的坦坦荡荡。 他的眼神很坚定，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但同样，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并不看好他。 决心这东西，人人都可以有。但现实却是是残酷的，尤其是竞技类比赛，光有决心可是远远不够的。 天赋、技巧，经验这三者又似乎比决心更加重要。 当然，也有不少媒体看着这个身残志坚的小男孩，热血上头也说出了几句鼓励的话语。 但更多的，还是想看他的笑话。 杨铮望着这些神色各异的媒体，他也渐渐平复了刚刚暴躁的心情。 他知道，高额的奖金注定会大幅度提升比赛的难度。 这些孩子虽说有老太太提前给他们打上了几年基础，但他们接受专业训练的时间终究太少，相比于那些从小就接受专业训练的孩子来说，他们明显处在弱势。 不过，杨铮的本意，也只是想让这些孩子多积累一些实战经验，未来的象棋之路好走一些。 至于一时的胜负，他倒是不太看重。 杨铮站了出来，终止了这些毫无意义的采访。 随后他便带着这群孩子到了报名处。 负责统计与接待的员工，杨铮早就打好了招呼。 因此，当他看着杨铮带着一群特殊的孩子过来报名，他倒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相反，他还对于这群特殊的孩子们抱着难得平等的态度。 再把这群孩子们交到这位工作人员手上后，杨铮倒也清闲了很多。 他没有去报名参加比赛，一是因为他勉强是主办方，要避嫌。二是成人组的比赛，卧虎藏龙，据说还有着好几位正儿八经的象棋大师参赛，相比于比赛，他更想去看看现在棋坛真正的水平。 在他四处溜达时，他竟然看见了好几位熟人。 其中就有着之前输给他的，喜欢下四国象棋的李三思，这哥们现在也算是翻了身。 认清现实的他，也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更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那就是他打算以免费直播教学的方式，去把自己喜欢的四国象棋还有神鹿象棋传承下去。 有了目标的他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颓废，眼里也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光彩。 他也看到了杨铮，对于这个曾经胜过自己数次的对手，他很是热情，主动上前打着招呼。 二人也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对于今天的比赛，李三思倒是有很多“独家情报”。 据他所说，今天比赛来了整整六名象棋大师，除了杨铮非常熟悉的鹏飞以外，另外五名象棋大师，都是那种成名许久的象棋大师，最大的那位据说今年有八十高龄。 本来如此之高的奖金，还能吸引更多的职业象棋高手。但在昨天，天天象棋见也有学有样的打算弄个规模差不多的比赛。 这也让那些原本打算参加这场比赛的象棋高手们，又在不自觉之间的开始站起了队。 杨铮认真听完这些独家情报之后，他也只是笑笑。 虽说天天象棋见现在已有颓势，但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是独角兽的天天象棋见还是目标象棋直播的首选。 再加上富二代的父亲还是象棋协会的会长，自然也避免不了人情世故。 但令杨铮很好奇的是，鹏飞作为天天象棋见力捧的象棋职业主播，于情于理也不该出现在这场比赛之中。 杨铮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虽说和鹏飞算得上朋友，但光凭这份友情，也不应该让鹏飞放弃那边优渥的薪酬，参加自己的比赛。 而李三思也看出了杨铮的疑惑，他也慢慢解释起鹏飞参加鞋厂比赛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天天象棋见拖延了鹏飞这一整年的签约费。 至于为什么拖延鹏飞的签约费，小道消息很多，但可靠的似乎只有两条。 一条是现在的象棋棋坛中，年少有为的棋手太多，尤其是这半年，很多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在人工智能更科学的训练下，早就达到了职业的水准。 而这些少年郎他们打法古怪且又无比凶狠，反而比起很多传统棋手来说，观看他们的对局更有意思。反观鹏飞，空有一身棋力，下棋走的还是传统老路子，颇有些过时的意味。 相较于这些潜力巨大的少年郎，鹏飞的未来商业潜力自然而然被大打折扣。也因此，天天象棋见才不愿意结算鹏飞高达几百万的签约费。 当然这个原因不止李三思不太相信，杨铮也不相信，天天象棋见终究是一个大企业，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而不给签约费的话。 那么这个结果注定会造成一场恐慌的商业意外，尤其在已有竞争对手这个节骨点上，明显是得不偿失的。 而第二个原因倒是有些耐人寻味，那就是鹏飞自己也搞了个和天天象棋见同类型的互联网公司，也因此他才和天天象棋见有了合同上的纠纷。 但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鹏飞既然会来参加这场比赛，那也证明他和原东家的关系处在即将破裂的冰点。 若是放在半年前，杨铮倒也会起招揽鹏飞一起创业的心思。 毕竟他对鹏飞的印象还不错，知道他是一个有野心有魄力的年轻人。 但经历了这半年的种种，他也发现了鹏飞其实并不适合做合伙人还有创业伙伴。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他不够纯粹。 身为一个职业棋手，他似乎总是不专注于下棋。自己曾经也点过他，明确告诉他棋手最重要的还是棋力，至于钱，应该放在名后面。 看来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也难怪杨铮这么想，这半年来，鹏飞在职业棋手中的排名不进反退，虽说其中有着一定原因是象棋软件训练拉近了棋手之间的棋力。但更多的原因始终还是因为他不够努力。 象棋虽说是一项极其看天赋的运动，但平凡人只要努力，往往也可以拉近天赋上的差距。 只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却在如今的社会上，被越来越多的人所“遗忘”。甚至在如今这个世界里，成为了一碗“毒鸡汤”。 然而，天道酬勤。付出的人永远要比什么都不付出的人，得到的要多。 下棋如此，做人也一样。 62 焦点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鹏飞在失意的这段时间里，总是会莫名的想起这句话。 现在的他，早就不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人工智能软件，还有象棋机器人的出现，早就在无形中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走向。 就像围棋，现在的围棋比赛，早就背的不再是古人的棋谱，背的几乎全都是ai棋谱。 不仅如此，棋手之间的对局，也越来越没有观赏性。 很多围棋职业棋手也不再指望着比赛挣钱，而是另辟蹊径，纷纷踩着互联网的尾巴，开启了直播。 当然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不务正业”。 更多的还是棋类竞技运动实在太卷了。 围棋这样，象棋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尤其在这半年时间里，涌出了不少妖孽，这些所谓的妖孽，他们大多学棋都不到半年，但他们却又能在很多比赛中，搏杀着一些较弱的职业棋手。 你说他们有天赋吗？大多都还有点，但相比于那虚无缥缈的天赋，他们更多的还是依赖着ai棋谱。 他们这听起来很像是之前岛国孙破军的训练模式，但他们却又和孙破军的训练模式不同。 孙破军虽然是一直在用人工智能进行棋力训练，但他在此之前背过大量的古谱，也因为出生在传统的象棋世家，他更是明白一些基础的道理。 但那些孩子不同，他们像是机械，被填鸭式教育，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象棋的意义唯有胜负。 当然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可事实大多就是如此。 越来越多的高胜率的ai棋谱少年，也让华夏象棋协会里的诸多大师乃至于特级象棋大师们都纷纷出来劝说，劝说着这些“基础不牢”“学棋不久”的少年们，象棋的意义有很多种，不光光只有表面的胜负。 很多时候象棋的理论基础与对局中蕴含的人生感悟，反而会超过象棋表面的胜负。 但几乎没有人会乐意听他们嘴里的大道理，甚至很多孩子的家长对于这些老古董苦口婆心的道理“嗤之以鼻”。 这也直接导致了现在华夏的象棋比赛中，作弊者较之前两年更为猖獗。 这更让很多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大人特意的安排下，走上一条错误的不归路。 鹏飞作为年轻一派的“招牌”，其实并不影响他现在的位置，因为这些少年郎需要时间去沉淀，去晋级，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唉声叹气，那能让鹏飞感叹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的…那也唯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的职业棋路的确走到了头。 毕竟，大多数职业棋手的目标很明确，基本上都是象棋大师。 至于特级大师这个段位…要不就是一个时代的最杰出的几名天骄，要不就是为传播象棋而做出了特殊贡献的棋手。 鹏飞自认为自己不仅不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也觉得自己这辈子，压根就没法像很多象棋研究员一样，写出一篇能够改变象棋格局的论文。 这二十一年来的人生，他也渐渐发现自己好像走错了很多路，也在不知不觉中与这个社会彻底脱了节了。 在他的世界里，他最大的幻想就是让象棋成为奥运会的项目，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还有接触的人不断增多。 他也慢慢发现了，这个梦想…其实压根就无法成为梦想。 不仅如此，他也终于领悟到，华夏象棋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轻易的去断了传承。 人工智能的确改变了很多东西，但人只要有欲望，很多东西看上去是在改变，但更多的还是“不变”。 他很迷茫，尤其当坚持的梦想破灭了之后，他好像找不到继续的意义。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钱？ 的确，现在的生活哪哪都需要钱。可只是单纯为了钱的话，他隐约又觉得人若是只为了钱而活的话，那他内心永远是不会满足的。 无论挣得多还是挣得少，他都会有着无穷的烦恼。 当然这也只是他一人的想法。 而他参加这场比赛的原因，也并不是像很多人所猜测的那样，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想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早就看到了杨铮，也看到了杨铮带领的那群特殊的孩子。 但鹏飞没有上前去打招呼，一是因为他和杨铮许久没有联系，二是他看着那个当初毅然决然选择离开棋坛的杨铮，他莫名的感觉到他和以前不一样。 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他不知道。 他默默地走到了报名处，与几个眼熟的职业棋手聚集在一起，默默地讨论着比赛。 少年组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参加少年组比赛的小棋手明显要比成年人多上不少。 足足有三百余人，当然其中有很多都是家长带来见见所谓的世面，对于象棋他们也仅仅只知道玩法与规则。 杨铮所带领的这群孩子们，运气也还算不错，第一轮比赛遇见的对手大多都是初学者，毫无例外的全部通过。 但在第二轮，封林玉竟遇见了一位从小就在棋社学习的小高手。 虽然这位小高手至今都没有参加职业棋手的考核，但他所展示的基本功十分扎实，或许也是打小就学棋，他的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他不贪不燥，稳扎稳打，慢慢去扩大着自己的优势，就算小高手持黑方后手，封林玉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盘棋让封林玉输得心服口服，这更让他迅速调整好心态转变战略。 他也学着对手稳扎稳打，本来局势平衡，但在最后一刻没因为守住本心，一时突进输掉了比赛。 虽说封林玉输了，可他也在这盘棋中受益良多，在加上他本是坦荡性格，在赛后他主动伸出了手对着对面的小高手表达着感激。 而对面的小高手先是一愣，随后他也害羞的伸出手去握手，二人竟有成了朋友。 虽说封玉林在这盘棋中交到了朋友了，但他输棋也是事实。 尤其他还在之前采访中“大发厥词”，一时间他又成了整场比赛中最大的焦点。 63 胜利 封玉林坦坦荡荡的走出了赛场，失败的他也自然引起了不少媒体的关注。 其中就有一家媒体之前的态度就不算友好。 看着第二轮就被淘汰的封林玉，这家媒体倒是十分激动。 似乎在他的眼里，走出赛场的封林玉，失败的不仅是一盘棋，而是他未来的整个人生。 封林玉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就饱受他人歧视的眼光，这也导致他很敏感。 可奇怪的是，他听着那一串串像是“拷问”自己的问题，心中不仅没有自卑，害怕，反而平静了不少。 他很坦荡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没有找着任何借口，像个男子汉一样去承认着自己的不足。 他这一举动，倒是让很多成年人倍感意外，毕竟现在的孩子，别看他们年纪不大，但大多数都天生傲气。 尤其在互联网的洗礼下，这些孩子，往往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也不会轻易地去承认自己的失败。 封林玉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诧异。 他说，失败不可耻，但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人却又是可耻的。 这是福利院老奶奶经常教导他们的话，这也是他的信仰。 当这句话被他轻松的说出时，很多大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不免又高看一眼。 也在封林玉接受媒体采访的同时，第三轮比赛也如约而至。 虽说福利院的孩子的确比起很多普通孩子来说，有着很扎实的基础，但现实往往却是不尽人意。 在第三轮的比赛中，福利院的孩子们直接被淘汰了一半。 很多福利院的孩子们，也在这场比赛中体验到了象棋的残酷性以及资源的重要性。 虽说他们在许多年前就有了象棋的启蒙，也在杨铮这位老师的帮助下，象棋有了一定章法。 但相比于那些从小接受名师辅导以及电脑训练的对手们。 他们的优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尤其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里，以前珍贵的传统古棋谱资源，在网上比比皆是，而新式的ai棋谱却少之又少。 这也导致这些很少接触ai棋谱的孩子们，在面对对手奇怪的ai布局思路时，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应对方式，而他们的传统布局思路则很容易被对手看穿，从而导致他们的失败。 而杨铮对于这个比赛结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那些能进第四轮比赛的小棋手们，虽说有几位小棋手的确有着运气成分，可大多能晋级的，都是真正的象棋高手。 他们比起福利院的孩子们，学棋时间长不说，其中有不少也下了真功夫。 并且，杨铮也觉得有时候输一次，得到的反而会比“赢很多次”得到的更多。 在第四轮比赛中，特殊福利院的孩子们，除了小玲以外，全军覆没。 小玲也算得上是运气不错，她对战的对手实力并不强。 甚至比起福利院大多孩子还要弱。 她也因此较为轻松的晋级了八强。 这一上午的比赛，也让小玲意识到象棋这条路的不易。 看着赛场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无认识的人。 她心中一时间又有些迷茫。 虽然她早就在比赛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陌生的一切。 她心中又有些怯了。 她也原本以为，福利院的孩子，除了自己以外，还能在八强中挤进两三个。 可现实却告诉了她，她好像一直都小看了象棋还有那些和她下象棋的对手们。 失落的心情，也让她在走出赛场后，像是个失败者。 封林玉伸着脖子望着晋级八强后略有些失落的小玲，他也隐隐猜出了她的烦恼。 不止是小玲，那些被淘汰的孩子们，除了自己，好像都很失落。 他也很想去说些什么，就像在之前媒体面前，大声去诉说着他们的雄心壮志。 可是，他也知道，现在的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毕竟，这世间一切都是以事实去说话的。 “你们表现的很不错。” 杨铮倒是没有封林玉这般小心思，他是真心夸赞道。 但没有人回应，几乎所有人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杨铮望着这群孩子，他笑了笑。 “有时候被淘汰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换个角度来说，这代表着你们还有着挺多进步的空间。” 杨铮很认真的说出了这句话，可他的话也没有得到除了嗯以外的任何回应。 这也让他不免皱起了眉头，或许，他也逐渐意识到了，现在这世道，道理这东西也越来越没用了。 小玲似乎也看出了周遭情绪的不稳定，作为福利院的大姐大。 她想了下，还是站了出来，换了个话题，去询问着杨铮老师，自己下午的比赛该怎么办。 她也不由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了，下午的对手不出意外都是高手，虽然她愿意去听杨铮嘴里的大道理，但是比起大道理，她更想去拿第一。 因为她觉得，只有自己拿第一，大家才有信心，才会出现着和以前一样的笑容。 不知不觉中，小玲也攥紧了拳头，浑身更是止不住的在发抖。 “平复心情。”杨铮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这四个字。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对于这群孩子来说，他们需要的不是经验，而是一场公平的胜利。 64 稻草 可这群孩子不知道的是，他们想要的所谓公平，其实早就偏离了“公平”的本身含义，不知不觉中更倾向于他们本身。 从始至终，这场比赛就是公平的。 同台竞技，输赢都是实力的展现。 至少，那些输掉比赛的孩子们，他们的确实力远远不如他们对弈的对手。 “你想赢？”杨铮缓了许久，他看着小玲失望的眼神又认真地说道：“除了平复心情以外，更得问问你自己。” …… 赢了封林玉的小高手，叫于海清，虽说因为年纪的原因没有参加职业棋手考核。但自小在棋社学习的他，比起绝大多数参赛的少年棋手来说，他除了拥有较为扎实的基本功外，他还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耐心。 在下午比赛即将开始之前，他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复盘了上午的几盘关键比赛。 于海清也在上午的比赛中，精进着棋艺，思考着下午比赛的对策。 他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最擅长下慢棋，也十分擅长思考。当然他的攻击性不强，但棋风稳重的他就算没有太强的进攻性，他也可以凭借自己磨炼出来耐性一步一步蚕食着自己的对手。 虽然棋社里很多的“资深”老师都认为于海清太过于稳重的棋风并不支持他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能走的很远。 但于海清本身却很固执，至少现在的他很固执，认为自己的稳重的棋风只要用心的下下去，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可他的这份固执，也让他在棋社里越来越不被老师待见。 毕竟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里，下棋就犹如做人一般，圆滑多变才能在棋坛走下去。 可就算被怀疑，就算被冷落，就算被边缘化又怎么样呢？ 于海清只知道，自己只要拿起象棋，他就会感觉到快乐。 赢很快乐，输也很快乐，当然最快乐的还是他在下棋中，按部就班的按照心中的想法去布局。 那种步步为营的快乐，也正是他下象棋的最大乐趣。 但上午封林玉的对局，倒是给了这个稳重的少年一些别样的情绪。 虽说那个叫封林玉的同龄人，棋下的很烂，但他的棋却与自己截然相反。这也让于海清在比赛之后，意外的获得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份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让他逐渐发现原来象棋还有其他的乐趣。 下午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于海清的第一位对手，竟意外的是和他有着同样稳健风格的慢棋小高手。 二人的第一盘棋，下满了半个小时。 二人都在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可对面明显没有自己有耐心，这也导致第一盘棋对手输得很不甘心。 而第二盘棋对手先手，凭借着先手的优势，率先摆出飞相乌龟阵，二人又是磨了许久。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这两盘棋下的时间有些太久，围观的棋手还有裁判脸上都开始有些不耐烦，语气之中也多了些催促。 这也让于海清不免感觉到有些尴尬。 他知道慢棋，大多数都不具备观赏性。 尤其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里，人们相比于之前步步为营直到机关算尽的对垒对局，也越来越喜欢喜欢刺激，快节奏的象棋捉杀。 虽然于海清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但他也在棋社经历过数次这种情况。他十分明白，越是这般情况，自己也越是要沉得住气。 反观他的对手却没有这样的心态，本已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手，竟在四周旁人的催促下，走了一步错棋，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他的那一手错棋彻底打乱了他的铜墙铁壁，最后导致他痛失好局。 虽然于海清赢了，但这场比赛却又让他心里不是滋味，看着落败的对手，他也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固执，坚持，真的能敌得过时间吗？ 于海清也渐渐发现他好像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距离下一轮四强比赛还有一个小时，出乎意料的是于海清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最后一个结束对局的参赛选手。 想想也是，自己的那把对局在旁人的催促下，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相比于要对弈三把的对局，自己其实还算快的。 于海清也迷迷糊糊的走到了那场还未结束的对局旁观战。 令他惊讶的是，这场对局，居然还有一个熟人。 而那个熟人叫轩平，是隔壁棋社的一名少年棋手，他也和自己一样自小下棋。 二人之间也有过两次不怎么正规的切磋。 虽说二次切磋都是自己获胜，但轩平的实力可不算差，相反他还是属于棋风多变被寄予厚望的棋手。 若不是他的心性没有锻炼出来，那两把切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此时轩平明显处于弱势，而他的对手则是一位小女孩，这位小女孩也有着身体上的残缺，想必应该和封林玉有些关系。 这个小女孩的棋，很有智慧，为什么说她的棋很有智慧呢？因为她就算像现在这样占据绝对优势，她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赶尽杀绝”，而是大大方方的留给了对手“一线生机”。 然而，这种棋法，其实也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一种心理杀法。 也毕竟，人的情绪是共通的。 当一个人处于绝境时，他们面对着渺茫的希望，都会下意识的做出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退缩，另一个选择则是像赌徒一样破釜沉舟。 虽然退缩的人居多，但破釜沉舟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奇迹往往也都发生在这些能够破釜沉舟的人——他们的身上。 女孩这一杀法，明显就是不想让对面去破釜沉舟，也不想让对面出现那所谓的“奇迹”。 当一个人在绝望与希望之中徘徊，他们也大多会下意识的出现所谓“侥幸心理”，更会将自己的出路放在“运气”二字之上。 虽说这世间运气能够决定很多结局，但运气的前提，也是来源于你汗水与泪水的“积累”。 当一个人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运气”二字之上，这突如起来的“生机”，就像是一根稻草一般，让人下意识的去抓住。 而女孩抛出的这根稻草，可不是救命稻草，而是丧命稻草… 65 应对 果不其然，仅仅四手过后，轩平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抓到了并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丧命毒药。 他没有丝毫犹豫，干脆果断的直接选择了认输。 当然，在轩平心里，他还是很不服气的。因为他觉得对面的女棋手其实实际棋力是与自己差不多的。而自己也只是因为太着急，才一时大意掉进对面的陷阱里。 他更是觉得，如果再重新下一盘棋的话，只要自己能够稳定心态，绝不会像刚刚那样被动。 可在这世间，不仅没有所谓的如果，更是没有他所认为的差不多这三个字。 也毕竟，越是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也往往差的更多。 轩平虽心有不甘，但也很绅士风度的，主动的与对面说着违心的谢谢。 他也在站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旁观战的于海清。 他先是脸色一红，随后倒是变得很释然。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算赢了这个女孩，只要下一场遇见于海清的话，自己也大概率会输。 他的这种心态，看起来颇有些阿q精神，可这种心态也是现在很多年轻棋手的常态。 尤其当人工智能棋谱成为现在的主流之后，概率这两个字在越来越多的少年棋手乃至于他们身后的指导老师眼里，不再像以前一样代表着单纯的可能性，而是转变为绝对的必然性。 这种转变看似有所依据，也看似十分科学，但这种转变也在某种意义上，扼杀了年轻棋手本该拥有的激情与挑战欲。 于海清看着轩平脸上的释然，他也隐隐察觉到轩平心中所想，更是发现了为什么他心性如此之差的原因。 他更是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虽说自己的未来看似不怎么光明。但他们…好像比起自己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着这场比赛结束，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得迎来四强赛。 不知为何，象棋比赛尤其是业余举办的比赛，都恨不得在一两天之内就分出胜负。 而越是专业比赛，对一场对局时间的把控更是严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场正规的对局必须要在二三十分钟之内就要分出胜负，这种 越来越短的比赛，说是为了迎合市场，迎合大众。 但实际上呢，现在赛事的收视率有时候还不如业余主播直播下象棋看的人多。越来越短的赛事，似乎也在无形中消磨着棋友的耐性，也让不少人选择跳过比赛，去观看赛后高手的讲棋。 也或许是因为赛程太短，大家的节奏太快，于海清的四强比赛，也要比之前的比赛来说，要坎坷的多。 于海清所遭遇的四强对手，是一位真正的快棋高手。 这位快棋高手，虽不是正规象棋圈子出生，但在本市少年棋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曾参加过不少市内举办的业余象棋比赛，也拿过数次少年组的冠军。 他的棋路明显是ai棋谱，而且是那种很下功夫的ai精选棋路。本就如同疾风骤雨般犀利进攻的棋风，再加上他丰富的实战经验。 仅在开局，就给于海清打的有些难受，对面似乎也知道于海清是慢棋防御型棋手。 他也故意加快了节奏，棋路也是越来越怪，他很聪明，想要这种方式强行的消磨着于海清思考的时间。 于海清也算是实战经验不低的棋手，他一眼便看出了对手的想法。但这种布局在棋盘外的阳谋，也是最难防备的。 好在这并不是正规的比赛，每个棋手的思考时间也不是正规比赛中，被固定的死死的一分钟。也不会出现一分钟不落子就会被直接判负的情况。 于海清还是有着足够时间去思考对策。 但同样，他的心里压力也比之前所有比赛加起来的要多。 二人就这样，一快一慢的来到了中盘，人工智能棋谱一般都是中盘发力，于海清的对手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年轻，思路敏捷的原因，这位快棋小高手在中盘连续的打出两次小高能，第一次小高能，直接废掉了于海清这边用来防守后方的黑马。第二次小高能则是连续的斩掉了对手的一炮一車。 这两次小高能过去之后，原本处于被动的于海清，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三枚大子的丢失，也让于海清很难在后盘发起有效的杀招。 但于海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依然在尽力防守，这也导致这盘棋下了足足三十六分钟。 当然，结局自然是于海清输了。 虽说于海清输了，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失败而露出半分颓势，而是向裁判申请下第二盘棋。 而第二盘棋，作为已经丢掉一次胜负的他，竟又主动的选择了后手黑方。 他这一选择，不仅让对手看不懂，更是让很多观众以为于海清是在破罐子破摔不想反抗。 但第二盘棋一开局，却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红子先手的小高手，不仅没有第一盘棋开局的犀利，反而略显疲态，就连落子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上半拍。 没错，第二盘棋刚开始，快棋小高手就感觉到自己浑身十分疲惫。 不仅是他感觉到疲惫，另一场四强对决中的二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些疲色。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这次少年组的比赛，相较于市赛还有其他业余比赛来说，赛程紧凑，全排在一天。 而在这一天之中，他们毫无例外的，都要面临至少十盘比赛。 高强度的赛事，其实也是让这些看上去生龙活虎的少年们，提前体验到职业棋手的不易。 虽说比赛紧凑，但相对而言，这场比赛也不像其他正规赛事一样，每一场对局都严格规定着完赛时间。相反今天这场比赛，每个棋手落子前，都有着将近三分钟的思考时间。 而这三分钟的思考时间，对于大多数年轻气傲的少年棋手来说，明显是多余的。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 快棋小高手也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看向于海清，看着他那张精力充沛的脸。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刚才那盘棋对面之所以下的这么慢，其实也是于海清故意为之。 他就是为了消耗自己的体力。 66 谋略 于海清的谋略并没有任何的错误。 但他也似乎小瞧了对手的意志力。 至少在第二局中盘，对面野路子出生的棋手，虽累的嘴唇发抖，但他的手却意外的没有发抖。 他的眼神很是明亮，完全没有因为体力不足的原因，而失去了半分神采。 于海清知道，对面的棋手是在死撑，全凭借着胸口里的一口“浊气”在死撑。 这也让他有些恍惚，曾经的自己，也与对面的少年一样，下棋全凭借着胸口里的那口“浊气”。 他已经想不起来那口“浊气”到底是什么。 但他十分清楚，对面的集中力绝对要比第一场比赛更为出色。 于海清不仅洞察力惊人，他的棋商更是不低，在意识到对面有可能会在这盘棋超常发挥后。 他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选择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加快比赛的进度，防止出现任何意外。 反而于海清先是平复完心情，随后他选择用自己的正常节奏去下棋。 于海清本身的真实棋力就不低，虽说他习惯下慢棋，也习惯防守，但他相较于同龄人来说，进攻的手段也不弱。 而他之所以在之前比赛中，坚持用“乌龟打法”去下棋，一是因为他的习惯，当然更为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对手基本上都不太强。 甚至有些对手棋力还不如他棋社里刚入学不久的师弟师妹们。 压根就用不到他变招，就能轻松的结束比赛。 而这盘的对手，实力虽说不低，但也始终比自己弱上一线。 至于上一盘棋之所以会故意输掉，除了想要消耗对手体力以外，更多的原因还是于海清在积攒体力，打算在决赛中好好表现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现在的对手精神状态实在太出色了，这也让他不再隐瞒着自己的全部实力。 他的下一手是一手充满变数的河边炮，这一手不仅让对手愣住了，更让这盘棋的裁判，不由高看了一眼于海清。 或许也是因为即将要决出最后胜负的原因，这次负责比赛的裁判不再是之前那些着急下班，丝毫没有敬业精神的业余裁判。反而是一名真正的职业棋手。 虽说他的职业段位不高，也就是一个入门的水平。但他的眼力可不低。 他也看出了于海清这一手，是在提前让自己的防守的棋子开始转变为进攻的棋子。 不得不说，于海清这一手也恰到好处。这一手河边炮，进可以牵动身后的马还有車，走出一套略微精妙的小杀招。退也可以让刚过河的小兵配合着马，切割对面本就拥挤的战场，让对面处于“各自为战”的险境。 虽然从职业角度来说，这一手的确恰到好处，但同样这一手也给了对面一个机会。 只要对方在三手之内处理掉他的河边炮，打乱他棋盘前后方的布局，那对面的胜率会大幅度增加。 但这始终不是职业比赛，比赛双方虽说在同龄人当中是佼佼者，但想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出有效的决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不仅如此，野路子出生的那个男孩，虽说他的棋力不低，也在人工智能的训练下，有着匪夷所思的进攻手段。 可他的眼光没有提升上来，没有沉淀，只会杀戮的人，往往只是猛将，而不是真正的将军或是元帅。 当然，凡事也有意外。 对面集中力实在太出色了，虽说他的确缺少着沉淀还有眼光。但他的直觉也让他意识到了危险。 他开始处理，只不过没有处理着河边炮，而是处理起河边炮前方的过河兵。 说是算不上上策，但也的确算得上是中策。 而于海清也似乎意识到了对面的想法，他没有选择去保过河兵，而是继续围绕着后方的马和車做文章。 对面的棋手也算是一个果断的小棋手，他没有受到于海清的影响，而是坚定的处理了那打算分割战场的小兵。 他很有自信，自信的认为就算与对面比拼进攻，自己也绝对是优势。 不得不说，先入为主的印象，也是影响棋局最后走向的关键。 于海清第一盘的乌龟阵实在让对面印象太为深刻。 这也让他下意识小瞧了于海清这个正儿八经棋社出生的棋手。 在于海清使出了以炮为中心的小杀招后，对面的小棋手竟因为他的轻视连续丢掉了两枚较为灵活的大子。 虽说他还有双马这两枚能决定最后走向的关键子，但这一次打击也让他清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怀疑。 随着于海清一手接着一手丝毫不给喘息的进攻，这位原本还充满着自信的小棋手，他的手也开始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他的眼神逐渐被怀疑所充满，这更让他乱了分寸。 明明他应该是占据着优势的一方，这一盘棋他也集中了前所未有的集中力，在体力不如对面的情况下，前盘与中盘都有着亮眼的表现。 可为什么，他会因为对手的小杀招而乱了分寸呢，最后更是因为对手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慢慢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最后反被将军呢？ 明明他之前的处理虽说不是上策，但也算得上是中策，可又为什么，现在会走到如此劣势呢？ 也明明他的实战经验，也不输于于海清。 反而刚刚获得的省级少年组业余冠军，也给了他充足的信心。 但这份信心，还有他丰富的实战经验，却败给了对面这个之前只会用乌龟阵的同龄小选手呢？ 他很不理解，这也让他在被将军的时候，忍不住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身为裁判的职业棋手，他很平静的看着这场比赛的走向，作为职业棋手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小棋手的心态不稳。 这也是大多数ai棋谱培养出来的小棋手，他们身上的通病。 ai即是无敌。 这是互联网的说法，也是残酷的现实。更是无数人以为的“捷径”，在他们眼里，只要学习和模仿，自己就可以和ai一样无敌。 可人始终不是ai，抛去人固有的情感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模仿与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超越而是单纯的想要成为。 但这些都不是这个小棋手被将军的主要原因。 在他的眼里，这个小棋手输掉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在对面使出让他倍感意外的杀招之后，他竟莫名的缺少了对拼的勇气。 他的处理方式没有错误，丢子也是正常的，但他却在丢子之后，一味的计较着一时得失，不知去改变。 这也是现在野路子年轻棋手的通病，他想到这里，又看了眼于海清。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第三盘棋依旧还是他赢。 67 结局 果不其然，第二盘棋于海清毫无悬念的将死了对手。 当局面变成一负一胜时，第三盘棋的胜负关键不再是最为单纯的棋力与谋略比拼，反而考验的是双方的心理素质。 于海清心理素质明显要高于对面的野路子出生的棋手。 也正如裁判所预料的那般，第三盘棋于海清很轻松的就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也顺利地进入了最后的决赛。 现在已是晚上六点，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不仅是给最后决赛的小选手们一个充足的休息时间，也是给今天忙碌了一天的工作人员短暂吃饭的时间。 看着四周吃着简单晚餐的工作人员，于海清倒是楞楞的，看的有些出神。 他忽然想起了，在几年前，他们棋社里有一个较为出名的师兄。 这个师兄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他棋下的多好，而是因为他的年纪很大，学棋多年一直卡在职业棋手最低的段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是棋社里很多优秀学生以及老师眼里的反面教材。 而这位反面教材，在他三十岁的那年，终于也做出了决策，那就是他决定放弃他热爱半辈子的象棋，重新回社会。 作为自小就在棋社学习的师兄，他的学历也并不是很高，高中都没读完就进了棋社。 不仅如此，学棋多年的他，也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虽然他时常会帮着棋社做些杂活，偶尔客串下助教，但他也明显与这个社会脱节了。 于海清与这位师兄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交集，他只是在这几年里听过不少有关于这位师兄的传闻。 据传闻所说，这位师兄，在离开棋社之后，做了几年不需要工作经验的超市收银员。又在一两年前，他所工作的超市倒闭了，他为了生存，又好像去做了搬运工。 当时听到这个传闻，于海清也好，棋社里的其他人也罢，对于这位师兄的结局几乎全是当成了一个笑话来说。 但他们也似乎忘记了，象棋这项运动，也远比其它运动更要残忍。 作为脑力运动的代表，大多数底层棋手都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不像长跑跳高这些，就算在职业赛场没有太多亮眼的表现，他们退役之后还可以选择大多与体育相关的行业。 反观象棋手和围棋手，他们在退役之后，运气好点的倒是可以从事着与象棋相关的教育培训工作。 可大多数人，最后的结局也都是不尽人意。 于海清原本并不担忧自己的未来，哪怕自己身边的人大部分都不看好他，他也依然觉得自己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象棋棋坛就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舞台。 而像他这样的慢棋手，也会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哪怕不是主角，也能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配角儿。 可今天所发生的种种，就像是一颗忽然被拔掉的钉子一般，让他的信心，让他的骄傲，让他的梦想逐渐崩塌。 其实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摧毁了自己的梦想，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怀疑自己。 但他知道，只要赢了冠军，他就能重新找回曾经的自己。 他谢绝了工作人员递来的员工餐，只是吃了几口随身携带的巧克力棒，便闭目养神了起来。 保持适量的饥饿感，不仅能够比平时更容易集中精力，也能比平时更容易提升专注度。 这是他自己摸索来的诀窍，虽然他所认为的诀窍不仅不健康，也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但他也凭借着这门诀窍，战胜了不少水平相近的对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傍晚七点。 于海清也终于迎来了他的决赛。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决赛的对手居然不是之前他评价很高，很有智慧的少女。 而是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 这个男孩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匆匆的和他打着招呼。 仅仅只是这个刹那，于海清不由感觉到有股莫名的压力。 他仔细的盯着自己的对手，在脑海里搜索着相似的少年高手。 但没有一个人符合对面的外貌以及性格。 于海清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因为外貌评价一个人，反而越是看上去普通的对手，越是应该格外重视。 第一盘棋于海清选择了黑方后手，他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摸清对面的棋路，然后再第二盘第三盘发力。 他的抉择明显是正确的，但同样也是冒险的，因为信心这种东西，是“此消彼长”的。 对面的信心越多，自己这边的信心也自然而然会减少。 他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因此就算是试探，他也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 仅从前盘与中盘来看，于海清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后手的他本来就是天生劣势，在加上对手所展露出来的棋力，与他相比只高不低。 能维持住现在的“平分秋色”，也属相当不易。 而对面，不仅棋力惊人，棋路也是有着说法的。 他不像很多人工智能所培养出来的棋手那样，下棋尽是怪招，反倒是布局十分工整。 是有着浓厚传统下法的影子。 而且他的基本功十分扎实，这也让于海清想起自己象棋启蒙老师曾对他反复提及的一句话，那就是象棋在中盘其实比拼的更多还是双方的基本功。 他很认同这句话，他也觉得自己的基本功应该在同龄人之中可以称之为佼佼者。 可对面的基本功比起自己来说，也丝毫不差，二人交手三个来回，棋面僵持不下。 好在对面没沉得住气，率先想用炮去轰开于海清的乌龟阵。却不料这一手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有破开于海清的乌龟阵，反而还让原本只专注于防守的于海清专守为攻，步步紧逼，成功的赢下了第一盘比赛。 男孩望着这个结局，倒是有些吃惊，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孩童心性居然痛失好局。 但他也只是颇有些吃惊罢了，他长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平复了心境，准备第二盘比赛。 于海清看着男孩如此之快的平复完心情，他原本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选择后手黑方，而是选择了先手红方。 一手当头炮，也是他今天所有比赛之中唯一一把杀心满满的开局。 而对面望着这手当头炮，他没有选择马儿跳，而是同样的架起了中炮。 68 再会 于海清第二盘棋，出乎意料的转了性子。 他自顾自的走起了进攻路线，他也似乎很有信心，有着足够的信心去与对手在前中期下着快棋。 于海清的这种打法明显是冒险的。 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二人在开局就因为快棋加上激进，都损失了不少棋子。 短短五分钟过后，于海清明显就有些招架不住，不仅丢了一炮一马两个大子，就连先手的优势也被对面追上。 只从棋面上来看，于海清已经落入了下风。 但对面的快棋手，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占据了优势，而放松警惕。 反而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于海清望着如此谨慎的对手，他心中原本的不安渐渐消失，因为他终于看出了对面的底细，对面外表看上去是传统棋手，但实际上依旧还是人工智能所训练出来的ai棋手。 虽然他的棋路工整，基本功扎实，乍看之下也有着不少传统象棋的影子。但影子始终是影子，中路自相矛盾的两次杀法，也代表着他还是ai棋手。 于海清望着自己发掘的真相，不免的感觉到有些无趣。 虽说现在ai棋手的确是棋坛主流，甚至很多职业棋手都靠着ai棋谱更进一步。 但若全是模仿ai棋谱下法的话，象棋职业棋坛也迟早失去他为数不多的观赏性。 当然，这也只是这个少年心中的抱怨而已。 既然已经知道对面始终还是ai棋手，于海清也失去了试探的兴趣，他依旧选择和第一盘一样，卖了个不大不小的破绽。 而对手也因为经验不足加上太过于贪婪，最后上了当，输掉了比赛。 这也是于海清今天以来，最轻松的比赛。 看着对手脸上的不可置信，他也莫名想起了之前被他评价十分聪明的女棋手。 他实在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输给如此贪婪的对手。 于海清站了起来，找着裁判确认了最后的结果，随后便一人离开了会场。 明天才颁发奖杯与奖金，今天也只是单纯的比赛而已。 虽然于海清并不理解为什么明天才颁发比赛结果，今天的赛程会如此紧凑。 但他也知道，未来他要是能成为职业棋手，他也必须要习惯这些不合理。 于海清居住的酒店离赛场不远，本来这次比赛他的父母也打算陪他一起参加。 可由于临时工作的原因，自己的父母无法离开魔都，也只能让他一人参加比赛。 于海清的家庭条件，相比于大部分学棋的孩子来说，要好上不少。 他的父母都是医生，在魔都一家大医院工作。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对于父母的印象也只有忙碌二字而已。 虽然自己的父母很忙碌，但自己的父母也相当开明，在得知自己有了象棋天赋之后，也舍得花钱给自己找象棋启蒙老师。 可以说对于他的爱好，他的父母也相当支持。虽说对于于海清的爱好他们给与了大力的支持。 但他们也严格要求于海清的文化课不能低，虽说这个时代早就是多元化的时代。 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去闯出一片天地，但对于他的父母来说，读书依旧是一个人最好的出路。 于海清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很听父母的话。虽说他的课余时间大部分都花在象棋练习上，可他的功课也没落下，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这次来到上京，也是于海清第一次出省外，看着天上美丽的夜景。于海清倒是不着急回到酒店。 他徘徊在回酒店的那条街上，闻着四周饭店飘来的香气，他也不免觉得有些饿了。 他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余额，这次由于他是一个人来到上京参加比赛，他的父母也给了他不少钱。 但于海清是个乖孩子，平时生活基本上两点一线，也很少下饭店，这也让他看着街道旁灯火通明看似高档的饭店，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居然有些害怕自己手机余额的钱不够，也害怕着自己会在这些看上去高大上的饭店里出尽洋相。 这也让他不免感觉到有些可笑，明明自己也算得上一个小有名气的少年棋手。自己刚刚还赢了比赛，还有着几十万奖金没有拿。 可自己现在竟然还会有着这种少年心性，害怕着这害怕着那。 自己也明明自己是个小小男子汉，面对着老师还有同学的不看好，也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害怕着眼前的饭店呢？ 虽然他在给自己不停的打气，但他始终没有踏进饭店的勇气。 他徘徊了许久，最后发现了一家路边摊，他走上前买了些吃食，坐在马路边，安静的看着夜空。 他吃的很香也吃的很快，几口就吃完了手中的吃食，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明显这些食物不够吃。 在他站起来想重新买些吃食的时候，他竟然在路边摊遇见了一个熟人。 而那个熟人正是封林玉，他也没有回到酒店。 二人相似一愣，随后就像是老友一样坐在一旁聊起了天。 封林玉虽然预赛输了，但他所在的福利院里的小玲拿到了本场比赛的第三名，也有着五万块钱的奖金。 也因此，他们这一行人也在市区里多停留一天。 当封林玉得知于海清是今天比赛的第一名，他很惊讶，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 因为于海清的棋力，是他见过的所有同龄人之中最高的。就算是福利院最厉害的小玲，与他的棋力相比也有着一定距离。 不仅如此，于海清还给他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这种在踏实是他很少在同龄人身上能感觉出来的。 他也总感觉于海清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这种莫名的亲近感，也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聊了许久。 于海清也在与封林玉的聊天中，了解到他所关注的那位下棋很聪明的女孩叫做小玲，也了解到原来福利院的孩子们，他们正儿八经学棋的时间不到一年。 这让他很是诧异，当得知他们的老师是杨铮之后，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杨铮也算得上是象棋圈的名人，虽说他并不是职业棋手，也在象棋圈没有太多傲人的战绩。 但他教导学生是很有一手的。 尤其是他很擅长在短时间去提升学生的棋力。 这更让他有些好奇，好奇杨铮在比赛之前是如何提升他们的棋力的。 69 希望 二人聊的很是投机。 直到晚上十点，二人才互相道了一声再见。 回到酒店的于海清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提及到自己拿到了今天比赛的第一名。 他的父母很是高兴，在电话里一直夸赞着于海清有着大出息，有着别人没有的天分，未来绝对会成为象棋大师。 于海清笑着挂断了电话，他躺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却久久没有入眠。 他忽然开始忧虑着自己的未来，这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才十七，正是一个男孩最有朝气的年纪。 可仔细想想，自小就学棋的他，比同龄人来说更容易提前接触到社会，提前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更何况，他身边无论是棋社的棋友，还是一块读书的同学，他们也似乎比起自己父母那一辈更加早熟与现实。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高中那会儿，同学们偶尔也会谈及着自己未来想要从事的职业。 作为二十一世纪才出生的年轻人，他们有着相当一部分的人都想从事着与互联网相关的职业。 互联网作为近二十年来最大的风口，虽说现在没有以前强势，但他们也觉得在他们大学毕业之后，互联网依旧还会是未来最热门的职业。 尤其是网络主播，无论是游戏还是带货主播，他们一个月的收入都夸张到离谱，甚至最头部的主播月入能过百万。 他们很羡慕他们，当然这个羡慕更多的还是他们的收入。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互联网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富人，这些富人过着奢华的生活，他们看上去也活的相当轻松。 在他们嘴里，选择要比努力更加重要。 而也正因为他们的出现，现在很多孩子开始对于钱没有太多的概念。 在他们眼里，百万年薪才是他们未来的起步，而现在那些月入几千的，基本上都是社会的失败者。 当于海清第一次听到同学的言论时，他很震惊，虽说他的家庭收入算得上不错，但他过早地接触社会，也知道挣钱的不易。 不过，于海清虽然知道，可他却没有扫同学的性，而是和他们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 当他们知道于海清居然是小有名气的象棋手后，他们倒是来了兴致，纷纷将话题放在于海清身上。 作为近几年异军突起的象棋风口，很多象棋主播都靠着象棋逆天改命，从原本无人问津的“失败者”一跃变成了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 尤其是象棋最头部的主播鹏飞，他一年光直播的收入都过百万，若是他决定接代言或是从事演艺行业，那他的收入至少能达到千万级别。 而于海清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将话题放在自己身上时，他心中不仅没有半分高兴，反而心中还有着一丝忐忑与不安。 于海清知道鹏飞，作为曾经最年轻的象棋大师，他的棋力要比自己强上不少。不仅如此，鹏飞也生的一副好皮囊。天生就是领跑同龄人的存在。 还据说鹏飞还有着可能能登上福什么斯华夏三十岁以下的名人榜。与他相比，自己就像永远都长不大的丑小鸭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于海清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虽满口说着自己也会成为鹏飞，可他其实一直都不想，也不打算去成为鹏飞。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他觉得鹏飞不够纯粹。 于海清那时还带着少年的纯真，认为真正的象棋高手应该不会像鹏飞那样一边直播一边下棋，而是默默地提升着棋力。然后再在全国的比赛中一鸣惊人。 但短短一年过去，这个少年已然变了。 他忽然觉得其实鹏飞那样也挺好的，既能挣钱又能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这其中的转变自然也是有着一部分原因是他也受到了四周环境的影响。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无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象棋高手。 他似乎失去了希望，这个原本只在课本出现的词语，如今却直勾勾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也好像一直都在降低着“希望”。 从原本想成为象棋大师中的佼佼者，慢慢变成想要去证明自己的棋也能在象棋棋坛有着一席之地，直到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棋到底有没有未来。 希望这个东西本就虚无缥缈，也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但他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他也既能给人动力，也可以让人学会坚强，这么无懈可击的二个字，似乎也只害怕一个东西。 那就是被不停的降低期望。 当于海清意识到这一点时，现在已是半夜一点。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今天的棋中不停怀疑着自己，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在乎封林玉还有那个残疾的小姑娘。 全都是因为他们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眼里都有着看似无法撼动的希望。 此时的于海清倒是有些期望着明天，那个排名第三的女孩，她究竟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经历失败与冷眼旁观后，会降低着希望。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也渐渐浮现着自己以前的摸样，那时候的自己很傲，但却不令现在的自己讨厌。 也毕竟，傲才是学棋者的常态。 一个学棋者若不傲，他怎么能有信心去挑战天下英雄？一个学棋者若不傲，他又怎么能充满着勇气，去挑战着那看似无法改变的规则。 70 终点 第二天一大早，于海清便早早来到了会场，领奖的过程不长，也不繁琐。填写完父母的银行卡号后，于海清便拿起了大大的奖金广告牌开始拍照。 这也是他至今为止，获得奖金最多的一次冠军。 他笑的很开心，但颁奖结束之后，他却有些惆怅。 作为一个标准的“05后”，他除了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现金以外，近几年来他都很少能看到现金。 几十万的奖金，看上去很多，听起来也很多，但他又无法感觉到这些金钱的重量。 他也隐隐觉得，几十万的重量不应该是他刚刚拿起的广告牌重量，而是应该很重很重。 可这也只是一个少年的惆怅而已。 很快于海清的注意力又被即将开始的成年人组比赛所吸引。 作为这场比赛真正的重头戏，成年组的比赛时间可比他们少年组的比赛时间要富裕的多。 一共有整整三天的比赛日常。 为此，于海清也特意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打算去好好的观摩学习。 这次比赛虽说没有天天象棋见那边职业选手参与的多，但也能勉强称得上高手云集。除了熟知的鹏飞与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象棋大师以外，还有着一名于海清特别关注的棋手。 虽说这位的段位只有一级，但在职业棋坛之中，他可靠着自己与其他棋手截然不同的打法，得到一个名为“铁布衫”的绰号。 他也正如他那铁布衫的绰号所形容的那般，是一个极其擅长防守的传统慢棋手。 但若只是棋风相似，于海清倒也不会专门为了看他比赛而请假。 毕竟擅长防守的棋手虽少，但比铁布衫棋力高的职业棋手也不在少数。 而真正吸引着于海清愿意请假的原因，就是“铁布衫”身上有着真正触动他的人生故事。 铁布衫真名叫岳乞儿，他也的确如他的名字一样，小时候他真的要过饭，做过乞丐。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的母亲因为受不了穷日子，带着他的弟弟妹妹改嫁了。 他也不像很多小说主角一样，有着疼他的爷爷奶奶，他是真的没有家，从小就靠着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 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无依无靠的岳棋士，很小就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应该走出去。 因此，他才在年纪稍大的时候，偷偷写下字条离开村子出去闯荡。 没有一技之长，加上年龄稍小的他，是沿着铁路一路要饭来到东边的一座大城市。 在那座大城市里，他见到了城市的繁华，也意识到了走出去可能并不是好事。 没依没靠的他，也开始迷茫。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养活自己。 好在他在这座城市流浪的时候结识了一个“街头残局骗子”，在他的影响下，他也第一次接触到象棋。 他也很有天赋，学棋不仅比起同龄人要快，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自己对象棋的理解。 而骗子看着如此有天分的他，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培养岳乞儿成为一名职业棋手。 为此，这个骗子专门去了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象棋职业棋手家门口，苦苦哀求那位棋手收下岳乞儿。 因为骗子在当地棋友圈子里名气很差，不出乎意料的，他很快便被拒绝了。 可为了岳乞儿的前程，他竟然当着职业棋手的面，下跪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行骗。 当然，誓言这个东西在很多人眼里没有价值。直到他当着职业棋手的面拿起了砖头狠狠砸向自己左手时，职业棋手才被他的决心所打动。 他去了见了岳乞儿，看到他惊人的天赋后，他也决定收他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让这个小乞儿走上了职业棋手的这条路。 然后，在他的教导下，这个小乞儿十七岁就成了职业棋手。十九岁在全国比赛中拿到了十六强的好成绩，直接超越了他成为一级棋士。 但在之后二十年的时间里，岳乞儿一直都没有成为象棋大师。 虽然他的棋力不错，也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可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他可能是受到骗子和教导他的职业棋手影响，下棋时一直都没有杀气。 因此，很多评论员都说，岳棋士其实离象棋大师只有一个心态转变。 可这个心态转变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于海清如愿以偿的以少年组第一的身份进入了成年人赛场。 他也看到岳棋士，岳棋士今年才三十九，四十，可他看上去却像是六十左右。 于海清隐隐出现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岳棋士是因为长期的无法晋级，才导致他看上去的年龄要比实际年龄的要大。 但虽然他看上去年纪很大，可他的精力还有棋力，明显处在一个职业棋手的巅峰期。 岳棋士的第一盘比赛，遇见的对手，是一个棋力很普通的业余棋手。 他的开局是仙人指路，看似进退有余，实际上棋力的差距，也让他很难围绕着这个“指路”去进行有效的布局，从而输掉了比赛。 而岳棋士，就算知道自己与对面棋力档次不同。他也没有选择进攻，反而稳扎稳打，不然刚刚这盘棋，只要岳棋士设置一个小小的陷阱，十手过后对面肯定招架不住。 稳是性格优势，同样也是性格缺陷。 于海清看着岳棋士的风格，他莫名的想起了这句话。 但他很快就摇起了头，一级棋士虽说不如象棋大师段位高。但也是职业象棋金字塔顶尖的存在。 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多资格去对这位老前辈评头论足。 而岳棋士也注意到于海清这个少年，他的眼神里似乎也对自己刚刚的处理方式很不满。 不过岳棋士没有生气，他很早就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目光。 他也十分清楚很多人对自己的评价。 不过，岳棋士并不认为自己是因为心态问题，才没有成为象棋大师。 反而他还觉得，自己的心态没有问题。 但这种话，岳棋士并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他觉得没有意义。 更何况，岳棋士也觉得，一级棋士其实也不错。 71 固定 岳棋士觉得，并不是每个棋手的职业目标都应该被固定为象棋大师。 他也觉得，一级甚至二级棋士作为职业目标其实也很不错。 毕竟，在他漫长的棋手生涯里，他见识过无数棋风有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普通职业棋手。 虽然他们大多都因为自己的棋力或是性格原因被固定在某个段位里久久无法挣脱，但他们的人生照样也很精彩。 今天的比赛一共四场，上午两场下午两场。 岳棋士第二场比赛的对手，是一个与他岁数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而这位中年男人虽说不是职业棋手，但他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位老练的业余高手。 他选择开局胜率最高的当头炮起手，随后围绕着双方马这枚棋子进行了布局。 虽说这位中年男人不是一般的业余棋手，至少从开局到中局这段棋路来看，他布局的意图很是明确，就是想利用先手的优势，在中局率先的打出“围点打援”的策略。 仅从他的布局思路来看，这位业余高手的对局经验应该很是丰富，在岳棋士摆出“铁布衫”之后，他也依然坚持用之前自己确定的思路进行进攻。 然而，棋力上的大差距，却很难用策略去弥补。 在经历了艰难的二十手之后，岳棋士抓住了这位业余高手一个小小的失误，最后赢下了上午所有的比赛。 总体来说，岳棋士的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没遇见同级别的职业高手。 反观他认识的，参加这次比赛的职业棋手，不少上午都输了一把，其中运气最差的还一位二级棋士，他上午第一把就遇见了鹏飞，下了十几手后便无奈的放弃认输。 而这位认输的二级棋士姓金，与岳棋士算得上是朋友，二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于输赢其实看的都比较淡。 但输给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棋手，金棋士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好受。 一起吃午饭的同级棋手有不少，大多都是四十往上的中年棋手，他们也在吃饭时知道了金棋士输给了鹏飞这件事。 他们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大多数人心中也不免出现一种名为兔死狐悲的情绪。 近几年来，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职业棋手也越来越不受这个社会待见。 其中自然有一种原因是，他们的段位还有棋力局限了他们的发展。 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变得“没有价值”了。 自打象棋商业化之后，像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棋手，也慢慢失去了价值，以前倒是还会因为他们棋力稳定，有着一定知名度，协会还会安排他们打打国家级的比赛。 而现在无论是象棋协会还是很多商业企业，他们都更倾向于使用年龄更小的棋手去参赛。 在他们眼里，年龄小的棋手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更有商业的潜力以及更具商业价值。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底层职业棋手，大部分收入都是靠比赛去挣钱。 然而这几年愿意邀请他们比赛的人却越来越少，这也导致他们的生活也越发艰难。 他们也尝试过直播，更是尝试去棋社任教，但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他们其实早就与这个时代脱轨了。 以前象棋直播比拼的是谁棋力高，是谁套路多，而如今的直播却是比拼着口才还有各式各样的剧本。 而去棋社任教，更是比拼的不是你的象棋经验，更多的还是你对人工智能棋手的了解。 他们不知何时就成了枯黄的叶子，虽然有着独特美丽的外表，但他们却很难敌得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岳棋士默默地望着四周的老友，他的心中也不免泛起了波澜。 虽说他也不太在乎输赢，但年龄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自己会输给年轻人的这个事实。 这一顿饭吃的有些压抑，但同样，这顿饭也让这群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不知不觉中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下午的第一场比赛，岳棋士也很好运的遇见了一位业余棋手，他没有留手，很快就结束了这场比赛。 在他结束完这场比赛后，他也注意到了于海清，这个小伙子似乎很关注自己的比赛，一共三场比赛，他都在观摩。 他也似乎很认真的在学习，学习着自己的“铁布衫”，也学习着自己的布局思路。 于海清也慢慢发现岳棋士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这个孩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岳棋士倒是很有风度的收回了目光，准备着下一场比赛。 似乎岳棋士的好运也在刚刚全部用光了，他的下一场比赛对手竟是鹏飞。 对于这个后起之秀，岳棋士也有过了解，他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也是目前象棋大师年轻一代的招牌。 虽说他在前段时间陷入了低谷期，连续输给几位老牌的象棋大师。 但他的综合实力依旧在华夏棋坛算得上是最为顶尖的存在。 并且，棋坛最近也在传闻鹏飞在接受着最为科学也是目前来说最先进的国外人工智能的系统训练，棋力更是相较于之前来说，增长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然，这个传闻的真假无法确定，可鹏飞现在的确相较于之前来说，状态不错。 他坐在对面，给所有旁观者的感觉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长矛。 这也让不少人想起了小时候学习过的一篇关于矛与盾的课文，虽然这说起来有些荒唐，但鹏飞的眼神，还有他的坐姿，无一不透露着他十分渴望着与岳棋士一战。 虽说岳棋士也察觉到鹏飞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但他明显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象棋老手。 面对着对面如此之大的压力，岳棋士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淡然。 光凭这淡然的表情，鹏飞也不自觉的慢慢收起了杀气，他也听说过岳棋士的故事，作为近几年来最有可能升上象棋大师段位的老牌棋手，岳棋士的基本功可是棋坛里为数不多能被称之为铜墙铁壁的存在。 不仅如此，鹏飞还听说岳棋士与象棋大师的距离，也仅仅只差一个心态的转变。 他很担心，担心这场比赛自己会成为岳棋士突破自我的垫脚石。 72 心理 岳棋士与鹏飞的这场比赛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就连作为主办方之一的杨铮也在不经意间走到了二人身旁，静静观摩着这场比赛。 在抽签环节，鹏飞运气不错的拿到了先手红方，而拿到后手黑方的岳棋士脸上也不自然的多了一丝苦涩。 毕竟象棋始终还是一个不公平的比赛，虽说它的规则十分公平。 但先手与后手的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 纵观近十年职业比赛的大数据，先手红方的职业棋手胜率可高达65.8%，同段位的职业棋手先手胜率更是高达71.2%，可想而知，黑方后手的岳棋士不仅会在对局中面临着巨大的对局压力，他也会在棋盘外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心理压力。 先手红方的鹏飞也算是一个狠人，开局直接一个飞相让人大吃一惊。 作为职业棋坛里有名的攻击手，他的这一手飞相看似是在另辟蹊径的防守，但实际上却又带着一丝丝对老前辈的挑衅。 岳棋士望着鹏飞这略带挑衅的开局，他没有选择用进攻去压压对面这个年轻人的锐气。而是在长吸一口气之后，走出一模一样的飞象。 这一手从棋面上来看，算不上什么高招，但放在棋盘外来说的话，岳棋士明显是要胜过鹏飞这小子半招。 因为这一手飞象不仅贯彻了他被称之为铁布衫的职业人生，更是再开局就展露出前辈大度的风范。 鹏飞望着岳棋士这一手，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感叹什么，随后他冲了一手四兵。 岳棋士笑了笑，也学着鹏飞冲了一手四卒。 二人仅在开局来说，打的倒是看上去和气。 尤其是鹏飞上马，岳棋士上马后，二人依旧想用“和气”去维持开局。 但这份和气，也随着鹏飞的第四手，化为了淡淡的杀气。 鹏飞的第四手是跳边马，岳棋士望着这一手跳边马，也隐隐察觉到对面这个小伙子已经开始动了杀心。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补了一手士。 这一手士，可算不上明智，也毕竟在一个擅长进攻的职业棋手面前过早暴露自己防守阵型，很容易被对手针对。 但提前布局，也有提前布局的好处，至少对于岳棋士来说，提前布局也可以随时应对鹏飞接下来变化莫测的进攻棋。 鹏飞很有灵性，望着对面提前布局的防守，他顺势使出了他的“第一变”，随手平了一步炮，直接对位着那空缺的“士”位。 这一手很漂亮，是在逼对面出車，岳棋士看这一变，思索再三也只能无奈的出車捉炮。 鹏飞笑了笑，他没有按照以往的性格去稳上一手，走出一步上士保炮，而是出車同样想要捉对面岳棋士的炮。 这一手过后也让在场围观的不少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鹏飞自打开局之后，他的每一手都异常针对着岳棋士，说难听点，他的棋似乎再说自己打心底就瞧不上岳棋士这位一级棋士，他的每一手都充满着满满的“蔑视”。 虽说岳棋士并没有因为鹏飞的轻蔑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岳棋士看着此时的局势，他也意识到若是自己继续用防守去维持现在棋盘的平衡。 那么这盘棋直接可以在此刻宣布失败，因为自己只要在这一手选择逃避的话，那他的心里就会被对手种下一颗名为懦弱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会慢慢吞噬他此时的“势”，让这盘棋变得更难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岳棋士竟主动放弃了防守，直接与鹏飞互换了炮。 而这一手也让本就是后手方的岳棋士棋面局势变得更差，为了盘活后排的防守，岳棋士跳了一手边马。 但鹏飞明显不想给岳棋士太多的机会，他挺了一手小兵，盘活了身后的边马。 岳棋士退車过河，似乎想要捉掉那枚过河吃炮的红車。 可他的意图好像太过明显，鹏飞又挺了一步五兵，最大限度的给双马创造过河的机会。 看着如此激烈的局面，于海清也默默地握紧了拳头了。 虽说他的棋力不如场上的职业棋手，可他也看出来了岳棋士此时的节奏并不正常。 作为防守型棋手，开局到中局一定要稳，尽量不能丢子，不然到了中后盘换子局，劣势方只会更劣势。 可看着岳棋士脸上平静的表情，于海清又莫名的觉得岳棋士他肯定藏着能改变着战局的惊天妙手。 此时的对局到这里也短暂的成为了一盘僵局。 岳棋士也正如他平静的脸色一样，他的内心世界也很平静。 但在平静的同时，他的心中也藏着一丝疲惫。 他忽然感觉到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与自己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在他那个年代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大多性子都比较淳朴，虽说也少不了几个心机复杂的，但下棋比拼的大多还是最为单纯的棋力。 而在他身前的鹏飞，则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狡猾，无论是开头的布局，还是炮的互换，每一手都针对着自己的心态。 也难怪早上输掉的那位职业棋手会如此的不甘心。 就当岳棋士思考着鹏飞时，鹏飞也在心中分析着岳棋士。 这个比自己大上好几轮的老棋手，他不愧是目前大师以下实力最强劲的职业棋手。 无论是他的心理素质，还是他的布局思路，明显已经超过大多数职业棋手，无论自己怎么针对，他都能恰当好处的稳住局面。 虽然从棋面上来看，岳棋士像是占着下风，但在鹏飞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师眼里，岳棋士看似凌乱的布局，其实在默默追逐着手顺的差距。 那一手跳边马，像是在防御，但隐隐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个足以让自己感觉到致命的大杀招。 在鹏飞思考着岳棋士下一手会拿出什么惊天妙手去彻底追平手顺差距时，岳棋士慢慢的拿起了桌上的炮。 随后他走出了一步看似平平无奇的士角炮，然而这一手士角炮，在鹏飞还有围观的那几名职业棋手眼里，像是一颗巨石砸进池塘。 因为这一手士角炮，正巧暴露出了铁布衫最为致命的“罩门”。 73 时间 鹏飞望着这一手士角炮，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和身边的围观者一样，认为岳棋士是顶不住他狂风骤雨般的进攻，才会一时疏忽的暴露出自己的“罩门”。 可鹏飞也并不是普通的象棋大师，他年轻，思路活络。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他有着老一派象棋人所不具备的东西，而那东西正是他比起老一辈的象棋人拥有着更为“漫长”的时间。 许多人都喜欢拿古人与现代棋手对比，也有很多人觉得古人的智慧，要远胜于现代棋手。 当然咱们客观的说，的确有着不少古人的智慧一直沿用至今，也有着不少古人的技术甚至能比肩现代科学的产物。 但在华夏象棋这项运动里，大部分古人棋手都是很难能达到现代棋手如今的水准。 毕竟在那个交通并不便利，记录也全靠纸笔的时代，古人棋手很难能像现在一样，不停的系统学习与训练。 哪怕是如今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最为普通一本象棋棋谱，里面所蕴含的象棋知识量，也是绝大多数古人一辈子都很难接触到的。 而鹏飞从小就接受着系统的训练，也在成年之后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反观岳棋士这样的中年棋手，他自小就乞丐出生，十几岁才接受正规的训练，兜兜转转几十年过去，才与鹏飞有着相同的“时间”。 漫长的时间也让鹏飞对于对局的敏感度要胜过绝大多数同龄人，他的直觉也告诉了他，岳棋士这一手绝对在藏棋。 他抬着头望着岳棋士平静的模样，也越发坚定心中所想。 鹏飞出乎意料的平移了一步車，岳棋士望着这一手，颇有些意外。他想了许久，进了一步車。 这一手进車，也让鹏飞越发坚定自己心中所想。 于是鹏飞平炮亮車，打算丝毫不给岳棋士任何喘息的机会。 岳棋士不动声色的車四进二，这一手車四进二不得不说下很漂亮。因为这一手不仅可以限制红方的双马，也可以给后方的马留出足够的空间，打出一套漂亮的进攻小连招。 虽说岳棋士最为出名的是他铁布衫般的防守，可他纵横棋坛这么多年，他的进攻其实一点都不弱。 尤其是在马这枚棋子的运用上，可以说得上“独具个人风格”。 鹏飞思考了许久，将車往前压，似乎想要捉马。 只看岳棋士平了两手車，似乎打算弃马求生。 可鹏飞并没有像刚好所展示的那样着急吃马，而是将自己的红马跳到了河边，岳棋士进車抓中兵，鹏飞平炮重新布局。 岳棋士抓中兵，鹏飞进三兵过河，岳棋士逃马，鹏飞进車捉马，岳棋士象吃过河卒，鹏飞马九进八。 这一连串操作下来，虽然看上去鹏飞比较吃亏，毕竟丢了一枚站位关键的中兵，可细细思索，鹏飞其实一直都在用車给马打着掩护。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只是为了下两手的“钓鱼马”。 鹏飞的意图很明显，不止是围观的观众看出来了，岳棋士也同样看出来了。 岳棋士炮六平四，鹏飞跳马过河，岳棋士回象，鹏飞依旧跳马，虽说打不出钓鱼马，但是调整角度，也可以走出一步致命的卧槽马。 这下子岳棋士被动了，他似乎走投无路的上士，打算给老将调整位置。 鹏飞車吃马，岳棋士“无奈”的車捉马。 走到这一步，不少人都觉得岳棋士败局已定。 鹏飞下車，打算将军。 可岳棋士似乎并不想给他太多的机会，他用車砍了马。 看着鹏飞弃車杀底士，许多人都觉得鹏飞有些太着急。 殊不知这一手将会把这盘棋拖到了一场看似“公平”的拉锯战中。 岳棋士望着“着急”的鹏飞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一手老将吃車稳住了刚刚有些岌岌可危的局面。 而鹏飞另一枚車则是乘胜追击，做掉了老将身边的马，又再将。 岳棋士上将，鹏飞平了一步車，岳棋士进了一手炮，想要弃炮保将，殊不知鹏飞早就抓住了这一点，直接一个平炮再将。 岳棋士退士，鹏飞回马将军。 岳棋士上士，鹏飞马踩黑象再将，此时的局面好像因为这两手陷入了僵局。 也毕竟只要鹏飞不停的这么操作，那这盘棋的主动方永远是在鹏飞这边。 不过鹏飞倒是有些职业素养，至少在面对同为职业棋手的岳棋士，他并没有连续使用重复套路去将军。 而是马二进四，重新调整着位置。 然而这时的鹏飞并没有意识到岳棋士其实还有着一个炮。 也就这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炮，却成为了决定这盘棋最后结局的关键子。 只见岳棋士依旧顺着鹏飞的思路，走了一套退炮保将的戏路，鹏飞也自然没有理会岳棋士，他依旧想用马将，甚至为了用马将军，他还多走了两步，让两枚小兵过河，给马生根。 然而就这一手生根，也让岳棋士走出了这盘棋中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进炮打士，当所有人以为岳棋士这是在自暴自弃放弃比赛时，岳棋士竟然又在鹏飞再次调整马的位置后，生吃了红士。 然而这一手，炮的位置又正巧对着鹏飞刚刚过河的兵，以及身后的那枚被鹏飞倾尽一切的马。 这一手这是巧合吗？ 很多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包括鹏飞也是。 可留给鹏飞的时间却又不多了，他为了用马将死岳棋士，他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多了。 虽然从子力上来说，鹏飞就算丢掉了马，又或是重新布局，他的胜率依然很高。 可从棋手的心里来说，岳棋士这一手明显给他太大的压力。 似乎无论自己走哪一步，都能被岳棋士提前算计好。 这种心理压力，远比棋盘上的对局压力更大。 不过鹏飞倒是顶住了压力，选择了后退。 这一手后退，也代表着红黑双方先前的手顺差距被彻底抹平。 也在这时，岳棋士看着后退的鹏飞，他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要不，咱们和棋吧！” 岳棋士缓缓地说道。 74 和棋 《象棋俗人》74 和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取舍 苦尽到底能否甘来，这是目前在互联网上被很多年轻人讨论的一个“社会性”问题。 大部分人，包括所谓的专家，所谓的成功人士，都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那就是苦尽不可能甘来。 岳棋士住在酒店里，他看着电视里最近的热播电视剧，他的眉头紧锁。 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他其实也和大多数中年人一样，没有太多的休闲时间。 这也导致岳棋士也没有除了象棋以外的太多兴趣爱好，除了和大多数中年人一样刷刷短视频朋友圈以外，他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看看电视剧。 只不过最近无论是所谓的励志电视剧也好，还是所谓的时代题材的电视剧也罢，都让岳棋士感觉到有种莫名其妙的难受。 不知从何时起，大部分热映的电视剧都以所谓的现实，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很难接受的价值观。 就比如他现在看的电视剧，讲的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考上了上京的大学，结识了几个有钱的同学，开始创业的电视剧。 明明打着励志的标签，但到了最后，那个穷人家的孩子，却成为了整部剧真正意义上的反派。 岳棋士看着很难受，不仅是因为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是因为编剧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所谓的“现实”二字。 这一夜，岳棋士没有睡好，因为他觉得，现在人们，似乎都对着很多穷苦与所谓的现实都有着一个很大的误区。 现在的人们，似乎都觉得是现实造就了现在的贫穷，也总觉得人从出生那一刻，就很大概率决定了他们未来的人生。 岳棋士是一个传统的人，虽说他书读的不多，也无法像很多有着大学问的人一样，用着历史典故还有那些振奋人心的诗词去反驳他所认为不对的东西。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象棋手，虽然他的过往经历时常被很多人津津乐道，但他始终也只是一个上不了象棋大师的一级棋手。 虽然…虽然，虽然有着太多的虽然让岳棋士无法具备反抗自己不看好东西的理由，但他也依然想去做些什么。 至少，要让那些缺少希望的年轻人，找到一些他所认为的，这个时代不可缺少的信仰。 这一夜，岳棋士虽然没有睡好，但他第二天的比赛状态却很不错。 在他今天第一场比赛时，岳棋士遇见的是一位十分出名的业余棋手，那位业余棋手三十来岁，可谓是棋手最巅峰的年纪。 网络上的知名度，也给这位业余棋手十足的信心，让他觉得除了几位象棋大师以外，自己就是夺冠热门。 哪怕遇见的是昨天与鹏飞大师“和棋”的岳棋士，他也依然觉得自己的胜率比较大。 相比于昨天的比赛，今天的比赛明显也正规了许多，比赛双方一共要比试三盘棋，除了最开始的抽签选决定红黑，剩下的两盘棋，都是由败者先选。三盘棋谁先赢下两盘，谁就能获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知名的业余棋手，他的运气也明显比岳棋士好上许多，他的第一盘棋就是红方，当头炮的开局，看似随意，实际上他也浅浅分析了昨天岳棋士与鹏飞大师的对局，他明白一定要注意着岳棋士的双炮。 看着岳棋士用顺手炮回应着自己，他也大胆的开始换子，双方似乎就像是初入棋坛的新手一般，只知吃子，但越是这种局势，里面的凶狠程度也越胜于其他传统对局。 毕竟，换子局，厮杀局，考验的是一个棋手的取舍能力。 而如何取舍，不仅是棋面上的问题，也可以放大的说，取舍是人生上的问题。 就像很多人从小选择努力学习，将考上好大学视为自己二十岁以前的人生目标，他们大多都会舍弃自己的娱乐社交时间，去用来提升学力。 而同样，那些打小学习乐器、体育乃至于其他技能的孩子们，他们何尝也不是放弃娱乐社交的时间，去用来提升自己的技艺，从而达到一个又一个的人生目标。 反观那些迷茫的孩子们，他们肆意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在最好的年华放弃了学业以及梦想，他们也大多都会因为这些“取舍”，而在人生的中途吃到或大或小的苦头。 可无论是哪种选择，有取有舍，必然也有失有得，人生可永远不看你前半段选择取舍，而是看你这一生的取舍。 这就像象棋一样。 有的人前半盘棋浑浑噩噩，但后半盘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步步为营，并为此坚定不移的奋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精力还有时间，最后也未必会输。 输家，永远都是那些弄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业余棋手想要在中盘去斩掉岳棋士的双炮，他为此付出了比岳棋士更大的代价，那就是用双車还有单马换掉了岳棋士的双炮。 但在此之后，他却下的太过于激进，似乎只认为岳棋士没了双炮之后，只能任他宰割，却忽略了岳棋士的步步为营。在中局，岳棋士看出了对面业余棋手棋力的不俗，虽失去了双炮，但他却用着最不起眼的小卒慢慢切开了战场，给他的双马逐步营造出反攻的机会。 虽失去了攻击性十足的大子，可岳棋士却能凭借着最笨重的卒配合着最灵动的马，硬生生磨出了十八步棋，将住了对手。 这种结局，也让业余棋手意识到岳棋士虽不是象棋大师，但他的棋力却不逊色象棋大师。 于是第二盘棋，这位业余棋手依然选择了红方，但他的路数也明显与第一盘有所不同，仙人指路，有守有攻，配合着他最擅长的棋路，在开局就给岳棋士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但岳棋士可不是普通的职业棋手，他很快就适应了这股压力，也在这短短几步棋中，看出了对面棋手下棋最大的缺陷。 那就是对面棋手缺乏耐性。 这也是很多业余棋手的通病，尤其是那些网络直播棋手的通病，他们或多或少会为了棋面好看，又或是夸张的去展现自己的实力，而过度的追求激进。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这世界，最快的方法，往往是慢慢来。 76 慢慢来 业余棋手似乎太过于急躁，他好像忘记了这个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道理，也因为他忘记了这个道理，他的中后盘开始控制不住的崩塌。 为什么要用崩塌这两个字，不仅是因为在旁人眼里，业余棋手最后失败的结局是因为他并没有在最开始打牢根基，更多的还是他的急躁，让他在中后盘太执着于棋盘外的某样的东西。 这也直接导致他在面对岳棋士后盘犹如狂风骤雨的攻击时，他没有生出丝毫的反抗之心，而是自顾自的的使出一些看似漂亮，实际毫无用处的套路，这些华而不实的套路除了让他输棋时看上去更漂亮些，好像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些套路，他最后好似保住了自己的颜面还有网络上的名声。 毕竟，这位业余棋手，比谁都明白“胜”与“负”二字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岳棋士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网络红人棋手，看着最后这般结局，他有些惊讶。 他更是有些沉闷。 在他休息的时间里，他开始止不住思考着最后的那盘棋。 而这盘棋，也让他隐隐发现了自己与年轻人最大的代沟，其实就是快与慢的理解。 在这个新时代里，或许可以说是最好的时代里，人们的寿命相比于几十年前来说，有着较为夸张的增长。 至少，现在的人们，他们的“时间”也变得不像之前的他们一样紧促。 但这看似宽裕的时间，却因为快节奏的生活，又让时间的宽度变得越来越“窄”。 似乎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必须要在年轻时挣到大钱才能算得上成功，明明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三十五岁是一个男人还有女人最巅峰也是最有深度的年纪，但在职场上却意外成为被淘汰的年纪。 明明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二十岁到三十岁本应该是积累学习的年纪，却又因为必须要“挣大钱”，而放弃了积累和学习，每天为着所谓的好生活而奔波，渐渐失去了一些本该在这个年纪该获得的东西。 明明有着太多的明明，但这个时代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是否有用的标准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一个人兜里的钞票厚度去挂钩。 岳棋士很讨厌这种判定方法，因为在他的那个时代，成功可是有着很多的判定方式。 小到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成功，大到找到自己的信仰也算成功。 哪怕你自己还有家人身体健康这个在如今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在当时也算成功。 也毕竟，在那个年代里，成功的意义多种多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属于自己，而不是金钱的。 也因此，他们才会花大量的时间去积累，一步一个脚印的攀登高峰。 可如今，像他们这样拥有脚踏实地思想的人，在很多人眼里不仅是另类，还是一群应该被社会厌恶所淘汰的老古董。 …… 今天下午的比赛，参赛的人数明显少了一半，有的人是在上午的比赛中意识到差距，有意放弃了比赛。也有的人是因为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放弃的理由有很多，多到千奇百怪，多到匪夷所思，但坚持的理由好像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想要拿到比赛冠军。 下午的比赛对手，岳棋士算不上陌生，是一名成名许久的大棋士，这位大棋士虽说没上象棋大师，但他却在业内十分出名。 甚至比岳棋士业内的名气还要大。 这位大棋士坐在岳棋士对面，满脸都挂着谦逊的笑容，他看上去六十上下，衣着素朴干净，似乎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邻家大爷。 但他的经历，可非同一般。 他是民国大棋士梁魄的孙子，从小就被誉为象棋神童。 他也的的确确对得起象棋神童的绰号，打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也因为他是梁魄的孙子，他从小就接受着更为严苛的象棋训练，十五岁他就拿到了当地的象棋冠军，十七岁还代表着他所在的城市，参加全国象棋比赛，并拿到了全国第三名的好成绩。 原本这位大棋士只要坚持下去，别说象棋大师，就连象棋特级大师，他都有着很大的可能性。 但他在他最巅峰十七岁那年，做出了一个震惊棋坛的决定，那就是弃棋从医，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有人说他傻，说他不孝顺，明明那个年代，象棋棋手的收入可观，随随便便参加一个商业比赛都比起医生的工资要高出好几倍。 但他却不管不顾，从零开始学习着医学，并将自己的后半生全投入医学研究之中。 今年六十九岁的大棋士，不仅用自己的科研成果还有精湛的医术走出自己的新人生，还在业余时间里整理自己家族的象棋技术，一连出了几本象棋教材用来培育新型人才，可谓是棋坛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而他参加比赛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拿下冠军，并用奖金成立一个助学基金，用来帮助那些学医或者学棋的贫寒学子们。 或许也是因为从医多年，这位大棋士以前的名声一直都很不错，但在近几年中，越来越多对于中医的质疑，也让他成为了不少年轻人抨击的对象。 甚至很多压根就没听说过大棋士过往生平的年轻人，在得知大棋士是中途弃棋从医后，纷纷将他妖魔成一个江湖骗子。 然而，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大棋士的第一反应并没有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愤怒。而是风轻云淡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依旧用着认真的态度去治疗自己的患者。 他也似乎看淡了很多东西，或许说他一直以来，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不在意别人的诋毁与辱骂。 这一切就像他最开始弃棋从医一样，他始终都相信，自己的人生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眼里。 岳棋士很尊重对面的大棋士，看似不相似的经历，实际上内核相同的人生，也让岳棋士对着大棋士的棋抱着很大的期待。 77 中医 相比于华夏象棋，现在最没落的传统文化当属中医。 自10年前起，华夏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互联网的刻意宣传下，逐渐对着中医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越来越多年轻人不仅给中医打上了伪科学的标签，还对着中医的一切都抱着绝对否定的态度。 甚至很多年轻人都开始觉得中医就应该被历史还有这个时代所抛弃。 无论是中医里的经络，还是上千年传承下来的针灸，又或是拔罐这种具有服了特色的中医手法还是有着一定疗效的中药，在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眼里早已扭曲为“巫术”。 哪怕中医在这几年成为了别人国家不停努力申遗的特色文化，却也很难去改变中医在华夏日渐没落的现状。 “这种没落是时代的悲哀，也是对自己国家历史文化的一种否定。”大棋士早已经忘记他是从哪看到的这句话。 但他对这句话的态度，却很是赞同。 他赞同的点不是别的，而是单纯的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对着自己国家的文化抱有自信的态度。 他从医几十年，他也很理解现在年轻人之所以厌恶中医的原因，在他这几十年里，他见过太多所谓的中医骗子，也见过了太多对着中医抱着太高期待的患者。 他一直都很明白，中医其实不是万能的。有些疾病，西医其实更有优势，但同样也有些疾病，中医也要比西医的疗效好。 在他从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主张中西医结合，也一直在学习研究中医，他曾有个不算梦想的梦想。 那便是他想让中医也和这个时代一样，不停的进步。 只可惜，或许是因为天赋有限，他的这个理想一直都没有实现。 相反，也有可能是他在研究中医的时候，思想有了更深度的扩展，他的象棋水平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比赛刚开始，先手红方的大棋士率先走了一步仙人指路，而黑方的岳棋士思索许久，下出了一步颇有意思的卒底炮。 这一手卒底炮直勾勾的对着仙人的手指，挑衅意味满满。 可大棋士看着这挑衅的一手，脸上微微一笑，用中炮应对，似乎打算放弃那枚开局的小兵。 但岳棋士也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在了解对面棋手底细后，他多年灵敏的直觉告诉了他，与高手对局千万不能着急，一定得慢慢来，于是他也试探性的走了一步劣手炮。 然而，在二人看似气势汹汹的互相架完中炮后，二人似乎又有些默契的互相跳起了马，双方好像都在比拼耐心，比谁更没有耐心。 平車平車，双方又互相试探一手后，岳棋士好似率先耐不住性子，一步进車过河，配合着最开始的卒底炮，打算先斩掉一兵。 而大棋士笑呵呵的平了一步另外的車，他啊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这枚小兵。 他也似乎和岳棋士一样是防守型的棋手。 单从开局来看，防守型棋手对弈的确如他们两开局所布局那般，毫无观赏性。 更确切的说，防守型棋手对弈其实比拼的不是谁防守阵线布局的好，也不是如观众所想的那样，是比拼谁的耐心更高。 毕竟对于华夏象棋来说，无论是黑方还是红方，二人的棋子数量一致，并且功能性也一样。 除了手顺差距以外，华夏象棋可是保持着绝对的公平性。 而既不看耐心，也不看防守布局，那防守型棋手对弈比拼的是什么呢？ 在很多老一派棋手眼里，防守型棋手对弈时，比拼的更多的还是谁对机会的把控能力更高。 至少在这一局棋里，岳棋士对于机会的把控能力要明显高于大棋士。 在他看到大棋士車九进八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吃兵，在看到大棋士用刚刚的車压马时，他又利索的吃马。 大棋士压底炮，岳棋士窝心炮，大棋士飞边炮，岳棋士走象。 二人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两次大子的交换，虽从子力上来看，二人像是势均力敌。 但这看似简单的几手置换，却是岳棋士占据了优势。因为就在这几手中，岳棋士不仅处理了对面的“仙人指路”，也让他在恍惚中渐渐弥补了开局后手的劣势。 这更让围观的诸多棋友下意识的觉得岳棋士这盘棋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胜负也只是时间关系。 可此时的岳棋士脸色并不太好，不但没有往日的从容，反而还多了一抹难见的惨白。 因为在他的视角里，对面大棋士的这盘棋，明显与他所猜测的棋有着很大的出入。 或许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两都是防守型棋手，但随着对局加快，他也逐渐发现对面大棋士可绝对不可能是防守型的棋手。 之所以会与自己打防守棋，目的就只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没错就是“治病”。 无论是最开始的仙人指路，在看到自己卒底炮后，大棋士做的一切选择，都在给自己治病。 而这盘棋，更像是“引导棋”。 对面的大棋士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做的一切选择，他也似乎用着“医生”的态度，教导自己下象棋。 这种感觉已经无法用“可怕”去形容，而应该用“恐怖”去形容。 中医治疗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望、闻、问、切”这四个大字，仙人指路就是“望”，当大棋士看到自己选择后，他已经初步诊断出自己象棋的问题，也因为诊断出自己的象棋的问题，他才会在开局刻意的放弃了“仙人指路”，从而去用“闻”去确定自己的病症究竟在哪里。 两手架中炮，就是“闻”，几手相同的套路，也让他“听”出了自己的病症就是最开始的卒底炮。 而在望与闻过后，便是第三个“问”，而这个问是有声的也是无声的。 之所以说它是有声，因为大棋士在听出病症后，并没有着急去下结论，而是用看似是进車压马的套路，去围住那枚他认为有毛病的“炮”。 或许也是因为从医多年，大棋士不仅经验丰富，还有着耐心，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着急，而是用着最后一个“切”去彻底确认岳棋士的病情。 而这个切正是最不起眼的飞边炮。 78 借势 《象棋俗人》78 借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逆转 《象棋俗人》79 逆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残酷 《象棋俗人》80 残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落定 《象棋俗人》81 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冠军 《象棋俗人》82 冠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习惯 哪怕主办方尽力去扩大老徐的人生亮点，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还有他那年迈的年纪，注定他的未来绝对不像其他年轻棋手一样，具备着太多的商业价值。 这也导致这场比赛从商业角度来说，并不成功。 可在杨铮眼里，他又觉得这次比赛举办的很是成功。 至少，这场比赛也让许多普通的棋手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坚持的意义以及象棋总会充满着戏剧性。 经过再三商议，杨铮和大哥的象棋软件，最后定名为“开心象棋”，虽然这个名字俗气，但却能很容易的让人记住。 这款软件也如约上线，上线的第一天注册的用户便突破了十万，随着大哥还有那几位合伙人撒钱的操作，仅仅一周不到的时间，开心象棋便迎来了三十万注册用户。 当然从后台来看的话，这三十用户肯定有着不少的水分，甚至日活跃用户顶峰也就勉强破五万，可这也终归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随着用户越来越多，大哥也开始加入他从业几十年来所学到的营销经验。 而这个营销经验，也让杨铮这个小销售大开眼界。 关于如何留住用户，如何开阔市场，如何快速抢占市场，如何把用户变成自己的“忠实顾客”，这些复杂的问题看似并不相关，但实际上这些问题的答案，却又是相关的且也是唯一的。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十分简单，那就是培养用户的习惯。 或许很多人并不了解，在三十年前，国内曾出现过不少专门配送外卖的公司，他们骑手众多，配送也快，公司里的经营人才也不少，但大多数配送外卖的公司，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因为用户稀少没有脱离倒闭的命运。 也毕竟，在那个时代，人们对于外卖的印象并不好，不止如此，高额的配送费也成为那时配送的一个问题。 而如今，外卖似乎成为了国内年轻人消费的“必需品”，高额的配送费也在年轻人眼里成为了“必要”的支出。 短短十年的时间，外卖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而导致外卖成为现代人生活中必要一部分的主要原因，那便是外卖成为了当今用户的习惯。 看似低廉的价格起手，长期签到获得的奖励，还有铺天盖地的夸张宣传，最后再加上爱情亲情的道德加持。 诸多的营销手段，最终让用户养成了消费，不，生活习惯，在不知不觉中将外卖衍生为生活的一部分。 不止是外卖，网约车，太多的大企业为了留住用户，都在强迫用户去养成使用他们软件的“习惯”。 而这些习惯有好有坏，有利有弊，总之，太多太多的东西，就这样悄无声息融入了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养不成习惯被视为“无趣”的年轻人，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刻画成“不解风情”“落后”甚至“没有价值”的废人。 大哥算是这类营销手段的老手，简单的每日签到再加上固定对局现金奖励，倒是在短短时间里在华夏棋友圈子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注册还有活跃的用户也在他大把撒钱中慢慢逼近了天天象棋见这款软件。 营销方式有了，自然接下来就得讨论变现方式，毕竟投资人不是傻子，他们花了那么多钱投资，自然想要的就是高出预想的大额回报。 可传统的广告分成还有直播模式并不适合他们的开心象棋。 一是大部分职业棋手还有绝大多数的象棋网红，还是比较相信天天象棋见的。再加上很多职业棋手都因为职业的原因，天生就具备着良好的职业操守，这也导致他们绝不会轻易违约，哪怕高出五倍的签约金额，大多数职业棋手还是选择继续呆在天天象棋见。 二是广告商虽然觉得开心象棋未来有着很大的潜力，可现在开心象棋也因为职业棋手太少而缺少着核心竞争力。当然，还有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象棋作为传统棋类，并没有像电子竞技这些新型运动那样更能吸引年轻人的眼球。 这也不止是杨铮必须面对的问题，更是天天象棋见以及国内乃至于世界其他棋类软件都得面临的问题。 传统棋类，太难拥有表现力。 这是合伙人之一王哥的看法。 王哥今年四十五周岁，是国外名校毕业的设计高材生，年轻时也是国内某知名服装品牌的“螺丝钉”，光凭他过硬的专业设计技能，他之前的年收入远超百万。 他虽然棋力不高，对于象棋只能说会下，但他的眼光还有市场敏锐程度要远超于他人，再加上他超越年纪充沛的精力以及多年工作积累下的设计经验。 他一针见血就分析出传统文化大多的通病，那便是大多都缺乏夸张的表现力。 象棋也好，围棋也罢，在不懂棋的人眼里，就是棋子之间的打架，甚至还是无聊的，圆滚滚棋子打架。 纵观这几十年来，围棋和象棋为主题的动画电影还有影视剧，都很少纠结棋手的技术，大多都是添加各种流行元素，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很有意思，可也从侧面表达出象棋围棋脱去这一切，本身的乐趣却很有限。 这也导致开心象棋想要获得高额回报，必须要做出改变。 而如何改变，却成为了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在新一轮的会议上，包括杨铮在内的五位合伙人都针对这个问题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大哥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把象棋和热门的直播带货结合在一起，从单纯的象棋平台变成生活类型的平台。 可这个想法却很难实施，一是因为用户年龄基数问题，二则是因为天天象棋见也曾尝试过用这种运营模式去维持收支平衡，当然他最后的结果很显而易见，失败的相当彻底。 而这场运营的大失败，也给了那位骄傲的富二代一次沉重的打击，甚至也让他萌生不止一次想要低价出售天天象棋见这个“赔钱货”的想法。 但在他父亲的强力阻拦下，他还是没有售卖，勉强维持。 84 看法 这也导致富二代在媒体上，口碑两极分化。 不知情的人说他是一个传统文化爱好者，宁愿亏钱也不愿关闭着这款代表着传统文化的象棋app。 而知情者则嘲笑富二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嘲笑着他愚笨，嘲笑着他事业的失败，更嘲笑着他居然选择象棋作为创业起点的眼光。 可象棋真的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吗？真的没有能够变现的表现力吗？ ……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互联网与直播还有带货“捆绑”在一起。 似乎也在近几年媒体的夸张宣传下，直播带货成为了红利，不，应该说是暴利的代名词。 人人都想直播带货，人人都想像那些大主播一样月入百万。 殊不知，直播带货已然成为了“夕阳产业”。 至少在王哥眼里，目前直播带货的风口池子里已经挤满了太多太多的人，稍不注意直播带货带来的不光是狂风，更多的是脚下容易被忽略的，没有尽头漆黑黑的深渊。 王哥也明显是做了功课的，他顺手就拿出某个大型连锁超市的年利润与一个知名直播带货主播团队的利润去做对比。 而最后的结果，却又是引人深思的。 一个在国内稳居一线的大型连锁超市，它一年的利润，甚至连带货主播团队月收入都没法达到。 更夸张的是，本该支持实体经济的各种供货商还有厂商，却在这暴利的，直播带货的风口下，全都转头支持着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利润的带货主播团队。 他们甚至还弄出一个全网最低价去压榨着实体经济为数不多的生存空间。 这种夸张“营销方式”也间接导致了物价飞速上涨，好多本该廉价的东西，全都通过所谓的全网最低价，快速的上涨着它的“售价”。 杨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 他也网购，也会去货比三家，挑选着更便宜更有性价比的商品去购买。 他也隐约觉得，最近好像很多东西都变贵了，原本几块钱就能买到东西，忽然之间翻了七八倍。层出不穷的购物节，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销售陷阱，与情感挂钩得商品不止掏空人们的钱包，也掏空着这世间最珍惜的感情。 然而作为一颗普普通通的“螺丝钉”，杨铮似乎除了埋怨以外，做不出太多的改变。 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玩具，被社会，被这些放大的物欲不停玩弄。 他好像除了努力挣钱以外，脑海里就想不出任何方法去针对着这层出不穷的消费陷阱。 他听着王哥的“付费教学”还有“知识平台”的建议，他难得陷入对人生的沉思之中。 他没有提出太多的建议，因为商业这些方面，他深知自己不如王哥他们那些思路活络，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学习，学习着王哥还有大哥他们的商业思维，去尽可能的去看清这个世界。 这场会也一直讨论到晚上八点才散会。 杨铮也拖着疲惫的身子，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中。 虽说他也因为创业挣到了钱，收入也比之前多上许多，今年他的存款也比去年多了许多。 但他却难得没有太多的消费欲望，一是因为他经历过两次失业，也随着年纪的增长明白了存款的重要性。二是他随着身边圈子的不停变换，他也渐渐发现幸福其实并不复杂。 下班后的一顿饱饭，一间能够睡觉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再加上一具健康的身体，这就是平凡人最简单也是最渴望的幸福。 杨铮也承认自己平凡，喝着欢欢给他留的小米粥，他也喋喋不休的和欢欢说着他今天所学到的一切。 欢欢也和他一样没有见过“世面”，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杨铮看着欢欢吃惊的，张开嘴的可爱模样，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一副典型的小人得志样，完全忘记了他以前也和欢欢一样听着别人的商业逻辑吃惊到难以言喻。 欢欢更似乎被这忽如其来的商业理论说的有些晕头转向，甚至她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连取消了好几款她觉得“溢价”的订单。 看着欢欢这一举动，杨铮这小子倒是开窍了，默默地记住了欢欢取消的订单，打算晚上偷偷用手机买下送给她作为礼物。 让人震惊的商业逻辑也很快在杨铮一板一眼的说教下化为了一个句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询问着欢欢有什么变现的想法。 欢欢虽然不会说话，也没有太多的社会经验，但她却思考着很认真，皱着眉头拖着下巴的样子，似乎告诉杨铮别急，她肯定会有着办法。 杨铮看着欢欢这模样，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变得很平静，眼神里也多了一分期待。 虽然欢欢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漫画卖不出钱的漫画家，一个从出生就有缺陷的“残疾人”，但在杨铮眼里，欢欢不仅是独一无二的，还是一个成功者。 她有恒心，有耐心，也有着梦想，相比于自己，她有着年轻人活络的思想。 在欢欢比划中，杨铮倒是看出了欢欢也不同意知识付费的计划。 其实打心底，杨铮也觉得知识付费的计划并不可取，一是因为象棋大部分杀法在互联网上就已经足够详细了，根本不需要专门买课去线上学习。二是象棋对局问题，大部分优秀的象棋高手，他们下棋其实并不单纯靠着棋谱还有杀法，他们更多的还是靠着随机应变的反应，这些东西很难去教学，只能靠着大量的对局时间去积累。 而学习象棋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多下多练以及多看多思考。 一味地追求对局技术提升，最后的结局反而会适得其反。 象棋作为传统棋类上手最快的棋类运动，它的基础要比技术重要，心态也比技术重要，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要比单纯的技巧更为重要。 当然，这也只是杨铮一人的看法。 在这个高手频出的象棋时代，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看法。 84 体验 这也导致富二代在媒体上，口碑两极分化。 不知情的人说他是一个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宁愿亏钱也不愿关闭着这款跨时代的的象棋app，因此他在网络上也拥有了上百万的粉丝关注。 而知情者则嘲笑富二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嘲笑着他无用的“坚持”，嘲笑着他事业的失败，更嘲笑着他居然选择象棋作为创业起点的眼光。 可象棋真的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吗？真的没有能够变现的表现力吗？ …… 杨铮忽然想起，在他刚在棋社上班不久的时候，他与棋呆子曾去参加一次线下活动，在活动里他见过一款披着象棋外衣的手机网游。 在那款手机网游里，棋子上不再是冰冷冷的文字，而是一个又一个画风精美的卡通历史人物。 虽然只是一眼掠过，但在那时，杨铮还是十分震撼。 他震撼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份创意，毕竟在当年这种新式创意比比皆是。他震撼的原因只是佩服作者这份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市场流行元素结合在一起的勇气。 在那个人人都对象棋游戏全是死板印象的时代，只有他敢把象棋和历史人物结合在一起。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他，还试玩过那款游戏，除了“历史人物”的创新制作之外，那款游戏还增加了很多有趣的新玩法。 譬如竞速玩法，玩家可以挑战初级中级乃至于高级的算力ai，谁通关的时间最短，谁就能够在那款游戏的竞速排行榜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也譬如他创新了象棋最有意思的残局模式，而那残局模式不单单是记录那些在网络上视为经典的象棋残局，更多还是鼓励玩家自己去创造并命名属于自己的残局，鼓励别的玩家去破解。而这种新式模式，也让当年的杨铮对此充满着兴趣。 他甚至还加入了两个自己独创的残局，虽说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其他玩家破解，但是那时候带给他的成就感还有新颖感，直到现在回想起还颇有一番滋味。 不过，或许也是时间还有年纪的原因，杨铮并没有沉迷于那款游戏，而是选择脚踏实地的练习象棋。 眨眼间一年的时间匆匆过去，现在那款游戏又运营的怎么样呢？ 会议并没有一次性的讨论出结果，一是因为王哥的商业思维创新且大胆，还有着一定冒险性。 他坚定的否决了直播带货这个思路，提出了知识付费的想法。 这个想法天天象棋见其实也考虑过，但最终却没有实施，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虽然他拥有着互联网上数量最为庞大的职业棋手群体，但他也清楚他的主力消费群体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中老年男人。 他也主观的认为，这些中老年消费者虽然收入稳定，但他们的年纪始终太大，绝大多数男人都不愿意在互联网上消费太多的金钱。 但王哥却坚信，只要知识付费做的经典做的实惠，肯定会有大量的消费者愿意买单。 可他也似乎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他的群体大多都是他们“撒钱”换来的，也比如他们有名气的棋手，实在太少了。 就这样，在大哥的一句考虑中，这场会议也步入了尾声。 杨铮全程并没有提出太多的建议，一是因为他好像因为回忆起那款游戏，隐约抓住了一些东西。 二是因为他在商业这些方面，深知自己不如王哥他们那些事业成功的男人一样，思路活络。他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一名虔诚的学习者，去学习着王哥还有大哥他们的商业思维，而不是随意的发表着意见。 这场会议也一直讨论到晚上八点才散会。 杨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凭借着记忆重新下载了那款游戏。 看着那还能注册新用户的界面，杨铮心里忽然感觉到一片轻松。 因为他清楚，手机游戏虽说看起来像是一个“暴利”的产业，但在这个优胜劣汰的时代里，大多数手机游戏都会因为收支达不到平衡，连半年的时间都撑不过而提前关服。 但这款游戏貌似运营的很是不错，不仅进入游戏之后的界面看起来要比记忆里精细许多，游戏里的背景音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里面的在线聊天频道也挤满了约棋的棋友。 看着这“欣欣向荣”的场景，杨铮也是打心眼为着这款曾经心动过的象棋游戏而感觉到高兴，虽说不知道这款游戏是怎么保持收支平衡。 但他相信只要用心去挖掘，多去思考，他肯定能找到一条适合他们软件盈利的路。 他也跟着记忆去体验着这款游戏，一年的时间过去，这款游戏改变很大。 最为经典的残局模式和竞速模式得以保留，但看上去这两个板块的人气并不如从前，对此杨铮也能理解，一款想要长久运营的游戏，或者放大点说，一款想要持续运营的软件，除了核心不变以外，就必须添加很多与时俱进的东西。 就比如这款游戏，为了丰富玩法，他推出了目前热门的抽卡系统，虽说这个抽卡系统有些老套，甚至会让很多人反感。但这款游戏也伴随着抽卡推出了剧情模式。 而这个剧情模式，就是让玩家扮演着一个历史角色，随着游戏的进程，体验着历史名人一生的喜怒哀乐，这种体验，颇有些寓教于乐，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款游戏十分尊重历史，他并没有魔改历史人物的结局，而是根据着历史结局，去凸出这位历史人物一生的不凡。 杨铮也为了体验自己喜欢的角色，难得的充了一些钱，但当他抽到了自己喜欢的角色，并且根据游戏体验了一段历史的旅途之后，他的心情也颇为复杂。 复杂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发现这个模式并不能适用于自己的软件，也毕竟社交软件再加上付费抽卡系统，岂不是找骂。 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通过这段游戏的旅程，得到一些人生感悟。 那便是，历史总是轮回的，历史的每一次成功，都会伴随着无数的失败与得失。 历史就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也是每个人的一面镜子，每个人都会从历史中学会很多东西，也会从历史中得到独属于他们的感悟。 象棋与历史的结合，是完美的。 虽说象棋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游戏的玩法还有规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下象棋的人却变了。 他们有古人，也有“今人”。 他们的棋，也是一场对历史，对现实的阐述。 85 凡人 范平安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凡人，平凡的人。 因为他出生平凡，家庭平凡，成长就学经历平凡，就连毕业后的工作也很平凡。 但他却从不抱怨平凡，也从不厌恶平凡。 只因为他从小相信的理念便是平凡是福。 虽然范平安看上去一直平凡，但仔细扒开他的人生看去，他其实一点都不平凡。 他的父母很爱他，他的天资虽不高，但他的努力却不平凡，他能从一个教学资源贫困的边远山区，考进了首都的一流大学，背后他付出的努力可不是大众眼里平凡能够做到的。 他也很热爱他的生活，更是热爱他的工作，光这两点，他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不平凡的人。 哪怕他一眼看上去就很平凡，稀疏的头发，大大的眼镜，就连肚子上的赘肉也像极了刻板的中年男人形象。 可他的眼睛很亮。 嘴角也总是向上扬。 更像是个腼腆的大男孩。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有颗积极向上的内心。 他永远就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对着一切事物都充满着好奇，充满着热情！ 也因为他的这份好奇与热情。 明明已经三十七岁的他，却没有经历互联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35岁危机。 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不止是朋友，同事、上司，还有那些与他相识的人，都会看着这个总是朝气蓬勃的男人，夸赞着一句真有活力。 今天也是范平安工作的第十三个年头，他从一毕业就扎根在这家游戏公司，他作为游戏策划，在这十三年时间里，负责了三款游戏。 虽说他工作的公司规模不大，但招牌游戏却不少，他也是难得被称之为“良心”的游戏策划。 对于这种夸赞，范平安也只是会笑着和支持他的玩家们，说上一句他也只是遵循着自己的规矩。 而范平安的规矩很简单，那就是他只挣他认知里的钱。 他不求大富也不渴望大贵，他只是渴望着能挣到维持着现在平凡生活的成本。 而他的这种规矩，更多的还是叫克制。 他克制着贪欲，他克制着欲望，最后他获得却比很多不懂克制的人得到的东西还要多。 而如今范平安负责的游戏是一款象棋游戏，这款游戏因为题材原因，十分冷门，甚至算上内测，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他的用户数量一直都没突破到五十万。 可也是因为冷门，他忠实的玩家也很多，大多都是三四十岁年纪往上的玩家。 对于这些玩家，他们虽有着一定的消费水平，但他们也会因为家庭生活的原因，不太愿意在游戏里消费太多。 而范平安，也不愿意索取太多，他也是这个年纪的男人，知道生活的不易。 除了两个月一次更新需要玩家氪点金以外，其他时间他都不会像很多游戏一样，出着繁琐的充值活动。 也因为这样，很多玩家都认为这是一款充满着人情味的游戏。 但此时的范平安有些头疼，最近一段时间，公司里其它游戏似乎都处于经营不善的境地，不仅玩家大量退游，甚至好几款游戏都出现很难维持收支平衡的状况。 这也导致公司高层的压力倍增，他们犹豫再三，还是找到了范平安谈话，说是让他努力将这款游戏做成爆款，去弥补公司的亏损。 话虽然说的含蓄，但范平安也听出了高层的言外之意，那便是让范平安打破原则，挣一些他认知以外的钱。 也因此，范平安心中十分焦虑，他不想去打破原则，也不想去掏空玩家的钱包。 毕竟，这款游戏他接手了一年有余，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看到了游戏的成长，也看到了玩家的走走停停，更从这款游戏里莫名看到了某种说不出名称的希望。 他很希望这款游戏能运营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久，他奢望这款游戏能成为游戏史的标杆，从而让更多玩家看到国产游戏也有着不氪不肝的精品。 只是现实很残酷，在饭碗和原则面前，若是他找不到一个平衡点，那他迟早会因为犹豫，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范平安躺在床上，不停翻找着手机，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迷茫。 范平安的手机是老式智能手机，储存空间更是只有可怜的128g，除了日常必备的社交软件。 留给他的空间其实并不多。 而他也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他剩下的空间几乎装满了市面上主流的象棋软件。 说起来有些可笑，范平安在大学之前，其实并没有接触过华夏象棋，若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或许范平安这辈子都不会去触摸象棋。 可也就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接触上象棋，也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爱上了象棋。 虽说他因为接触时间不长，象棋水平有限，但他却又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 这一年的时间，他书柜里的书籍有着相当一部分是象棋的古谱，他也在研读这些古谱的同时，隐约抓到了些古人的智慧。 譬如象棋最忌讳的便是贪，做人也是，棋只要贪一步，便会是步步贪，直到贪到输棋的深渊。人也是，人只要贪了一次，便会克制不住一直贪婪下去，最后错失好局。 也譬如错，象棋最出名的一句谚语，便是一步错，满盘皆输。但也很少人知道他的下一句是一步得意，步步为营。 而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只要走错一步棋，剩下的棋局也就输了。如果在棋局博弈中，走出一步好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那便会赢得胜局。 这句话也在如今引申为做事一定要思前想后，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前行，世上没有后悔药，任何事都不可能重新来过这些道理。 也因此，范平安看着手机上诸多的象棋软件，他的脑海里更是在不停思考。 他不愿意做一个贪婪的人，也害怕自己随意作出的决定，会让自己失去现在的一切。 他此时就像是棋盘上过河的无助小卒，没有着退路，在面对着身前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大車，自己的选择也只剩下左右摇摆。 但他也似乎忘记了，卒还有另一种活法，那便是义无反顾的前进。 86 明天 答案就在明天，每一天的明天。 在范平安思索着自己该参考着哪款软件的运营模式从而让自己运营的手游走出困境时，殊不知也在这时，两个年纪与他相差不大的年轻人，也在参考着他所运营的手游，思索着他们的出路。 就比如杨铮，他看着范平安精心运营的游戏，他一边思索着套用的可能性，又一边在挖掘着这款手游的可玩性，他的脑海里也第一次思索着“有趣”的可能性。 而与他是竞争对手也曾是挚友的富二代，他望着这款运营了如此之久的手游，他的眼神里除了渴望外，也多了一分疲惫。 他很累，真的很累。 虽然现在的他，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成功人士”，但他同样也清醒的明白自己远没有媒体还有旁人眼里那般成功，自己啊，其实活着却又是相当失败的。 他曾经也一度认为创业比拼的就是“想法”二字，比拼的就是谁的想法更加超前，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想法”去成为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但时间却又残酷告诉他，他的想法在现实面前却又是一文不值的。 这更让他想起了他曾经阅读过的一段文章，那段文章具体他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却记得，那段文章大概说的就是想法二字。 它说，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独一无二的想法，当你想到了这个想法的时候，这个世界其实早有超过一百万的人脑海里已然涌出过这个念头，但在那一百万人之中，只有不到一万人会顺着这个想法去实践，而成功者也就不到十人。 曾经的他对于这段文字，有些嗤之以鼻，那时候的他，年轻，充满着活力，脑海里都装满的是各式各样的想法。 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自己的想法绝对会成功。 然而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回首看着这一切时，他也只觉得可笑。 象棋软件，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出现在电脑上，而社交软件早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便有了雏形，象棋与社交的结合，更是在二十一世纪初便有了。 而自己有关于象棋与社交结合的想法，相比之下，压根就算不上超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落后”。 但为什么之前的象棋软件会陆续凋零，而他会成功呢？他想，原因就是他处在一个最合适的时代，的确，这个时代是创业的时代，无数奇思妙想都在这个时代里绽放着属于他们的美丽。 自己所谓的想法，其实也只是顺应了这个时代的浪潮，至于成功，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成功。 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对成功的定义，也有着不同的认识。 在他刚大学毕业，看着媒体上大肆宣传的有钱人，他认为成功就是有钱。 为了有钱，他背叛了自己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也为了有钱，他在自己最宝贵的二十多岁，每天都在运营着所谓的人情世故。 他以为有钱人就是利用人情世故，但当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去运营所谓的人情世故时，他却忘记了“脚踏实地”这四个字。 这几年来，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脚踏实地，在获得媒体的吹捧以及事业的小有所成后之，他日益膨胀的野心让他忘记了他其实最开始就只是单纯的想做象棋社交。 他在欲望的驱使下，开始不经意接触所谓的，能改变世界的人工智能。也开始玩起了在这个时代最高大上的“元宇宙”。 可他其实一点都不懂人工智能，也不太了解什么是元宇宙。 碎片化的时代，让他以为所有的知识都是各种百科上冰冷冷的几行文字，碎片化的时代，也让他以为自己懂得很多。 殊不知，越是碎片化的时代，知识这两个字越需要“完整的体系”。 不可否认，就算碎片化的知识，也带给了他预想之外的收益。 他也的确因为自己将重心放在人工智能与元宇宙上，挣到了除了天天象棋见这款软件以外的另外两桶金，人工智能的象棋教学应用，让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曙光”。 但在这个时代永远都不缺乏模仿者，当他的成功被铺天盖地的宣传，越来越多的模仿者横空出世。 他们比他更“暴力”，他们也用着碎片化的知识以及了解，与他抢占着刚被开阔的新市场。 他们当中也不乏拥有着“完整技术与知识的人”，他们当中更不乏聪明人。 他们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仓促的产品完善，他们拉着更有实力的投资人，打压着他之前定好的价格，和他打着商品价格战。 当他被这些后来者压的喘不过气，他像是找着救命稻草，回首望向自己二十多岁就设计出来的“天天象棋见”时，他猛然发现，因为自己的野心与欲望。 天天象棋见只剩下一地鸡毛。 他想卖掉这只剩下一地鸡毛的“过时产物”，但他的父亲却阻止了他。 作为自己的榜样，也是自己最大的“投资人”，他不敢忤逆自己父亲的想法。 虽说他不敢忤逆，但在他心中还是有着不少怨言的。 他也似乎忘记了，他家最开始其实并不是大富大贵，反而还是什么清贫。 他的父亲原本也不是商业大佬，而是一个被很多人瞧不起的“地摊佬”，当年他上学的学费，都是自己的父亲用着五角一块的手工织品换来的。 他也忘记了，当年他的父亲所面临的困境，可是要比现在的自己更加沉重，他更是忘记了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能够成功，靠的就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脚踏实地”。 那一个个五毛一块的手工织品，他的父亲卖了三十年，从一个小摊，卖到了一个小店，又从一个小店卖到了一个大店，再到后来靠着脚踏实地，一步又一步成为了国内最大的手工纺织供货商。 虽说他的父亲现在的主营业务有很多，也担任了象棋协会会长的职务，至于纺织明显不是主营收入，但他总是告诫着自己，一定要脚踏实地。 可这个时代发展的太快，脚踏实地也意味着自己将会花费大量时间去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个时间等于金钱的年代，脚踏实地到底有没有用？ 他不知道，但他看着这款运营着如此之久的手游，他的脑海里，也莫名的想起了脚踏实地这四个字。 到了第二天，富二代拿到了这家游戏公司的运营资料，看着这家游戏公司总体上的亏损。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在他的视角里，脚踏实地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乏脚踏实地的人，但他们的成果却大多又被像他这样，不脚踏实地的人所吞噬。 这也让他想起了象棋。 富二代虽说不是象棋高手，但她也知道，那些自小就接受着专业训练，那些自小就被磨砺心性，花了几十年才成为象棋高手的人。 他们也似乎敌不过那些背着ai棋谱，几个月速成的人工智能棋手。 这个时代，好像早就不属于那些脚踏实地的人。 可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87 天才 每个时代都不缺乏天才，甚至可以说每一个人类时代都可以被称之为群星璀璨的天才时代。 可古往今来，能够被世界所铭记的天才却只有可怜巴巴的万分之一乃至于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 至于不被时代所铭记的原因，老周觉得无非就是他们不够坚持，也不够执着。 老周作为华夏象棋老一辈人公认的天才，他看着手中今年报考棋院的学生资料，他的眉头却始终舒展不开。 为了与时代接轨，华夏四大棋院也降低了招生门槛。招收的学生也从之前的数十人，变成了今年的三百四十人。 而这三百四十人之中，有着近两百的学生，学棋不到三年。 虽说他们学棋不久，但他们的棋力却很夸张，甚至有着好几个学生，他们的棋力能够碾压成年象棋业余爱好者。 老周知道，这些学生大多都是靠着背“人工智能棋谱”，强行提高棋力。 但能够牢记大量人工智能棋谱的学生，他们又何尝不是天赋禀异的小天才呢？ 先不说记忆力，就说他们能够耐着性子背诵人工智能棋谱的这份毅力，已然超过绝大多数的同龄人。 但老周为什么眉头却始终舒展不开呢？ 是因为这些孩子过早的接触人工智能棋谱？ 也不全然是这个原因，老周早就不是之前顽固的古典派棋手，在杨铮的影响下，他开始接触着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电子产品，也学会用手机刷着短视频，在这个精彩绝伦的互联网世界里。 他清晰的意识到，阻止象棋发展的，其实并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的思想。 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很多观念都必须要改变。 毕竟，这是一个充满着机遇与未知的时代。 在这个充满着机遇与未知的时代里，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只要不违反法律与道德底线，都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在这个充满着机遇与未知的时代，改变的勇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时俱进”。 而人工智能在老周眼里早就不是敌人，他变成了工具，也变成了学习的老师，更是变成了共同进步的“朋友”。 也是因此，老周并没有对着这些靠着人工智能棋谱考进来的孩子，有着太多的偏见。 至于他为什么心情不太美丽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在于这些孩子申请棋院的理由。 虽然在资料表上，这些孩子申请棋院的理由，全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 可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周，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孩子并没有说出他们真心话。 这些看似华丽又或是质朴的申请理由，几乎全是他们身后父母的想法。 这也让他想起了刚进棋院时，他无意看到李天道申请棋院的理由，李天道作为新生代最知名的象棋少年，他的申请理由说起来有些“丑陋”。 因为他申请进入棋院学习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想改变命运。 作为一个“卖菜佬”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生活的不易，他也清楚他人生里的机会并不多。 因此，他才会如实的展示出他最真实的欲望，他也如他申请表所写的那样，一直都在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也毕竟，李天道虽说有天赋，但在象棋这项基数如此之大的棋类运动里，他的天赋并不算得上顶尖。 他没有孙破军的算力，也没有岳剑平对于快棋的灵活反应速度，更是没有同期生“小外星人”的超强记忆力。 可就算他没有，他却依然能靠着自己最原始的欲望，碾压他们，成为同期之中最强的少年棋手。 忠于最原始的欲望，也是一个普通人成为天才的必备因素。 而这些看似不敢展示自己最原始欲望的孩子们，他们未来会是天才吗？ 老周不知道，因为人总是会变，会随着年纪的增长，环境的改变去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这也是只是一个小插曲。 老周虽有些感慨，但他回到办公室后，也放下了这件事。 棋院的生活对于老周来说并不复杂，作为棋院的名誉院长，老周也并不是很忙。 他的年纪也不允许他长期在一线教学工作，虽然他的身体还算健康，但他明白，年纪带来的不止是智慧，还有肉体以及心理上的风霜。 每周他也只用上三节课，而他指导的对象大多都是卡在二三级棋士段位的棋手。 对于这些棋手，老周并没有因为他们天赋不足，产生太多的偏见。 反而他还会因为他们的坚持，他们的执着感到欣喜。 华夏象棋之所以能够成为国内第一大棋，除了规则玩法简单以外，这些二三级棋士的坚持，也是华夏象棋之所以能成国内第一大棋的重要原因！ 更毕竟，绝大多数职业棋士都不是天才。 虽然在互联网，很多网友都在嘲笑象棋大师烂大街，什么走在路上随便遇见一个老大爷以前就是什么象棋大师。 可实际上，象棋大师段位也就只有不到三百人，很多省份至今都未出现过象棋大师段位的职业棋士。 而一级棋士便是很多职业棋手他们职业的终点。甚至很多影视作品里的棋王，他们现实的原型，也大多都是一级和大师段位的职业棋手。 二三级棋手，并不可耻，更何况，有些久久没有晋级的二三级棋手，并不是因为实力不济没有晋级。 相反在他们职业棋手生涯里，也有过几段高光表现，他们之所以没有晋级，不少都是没有将重心放在棋力和棋艺上，他们会因为生活，因为责任，因为父母家庭，而把重心放在其他方便。 象棋对于他们更多的是热爱。 这也导致老周在这段时间教学里，也发现了好几个好苗子。 其中就有一个三十七岁的二级棋士，他的名字倒很有意思，姓道，名某人。 这个道某人他的职业生涯大起大落，少年时候的他，在一场公开赛上偶然战胜过一位象棋大师，被誉为华南小虎。 在他那个没有出现过象棋大师的省份，他也被寄予厚望，然而也就是这份厚望，让这个少年天才，至今都卡在二级棋士的段位… 88 道某人 道某人其实在职业棋坛里算不上太出名，一是因为他下棋中规中矩，没有太出彩的特色与战绩；二则是因为道某人为了糊口，早早就加入了某市残障人士象棋队担任教练的职务，大大缩减了自己在大型比赛露面的次数。 说起道某人前半生，他有过两次冲击一级棋士的机会。但他的运气并不好，在第一次冲击一级棋士的时候，家里最敬爱的长辈过世，在前途与孝义的选择之间，他选择了孝义。 而在他第二次冲击一级棋士的时候，他所教导的市残障人士象棋队，却面临了解散危机。 在他备赛升段期间，队里的几个半大小子深夜偷偷跑出去上网，甚至还在网吧与社会青年发生冲突。本来市残障人士象棋队就没有太过亮眼的成绩，再加上这件算不上光彩的冲突，自然就引起了不少本市赞助企业的不满。 而他身为教练，也不得不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升段机会，回到市里立下军令状，以全国前八的成绩作为保证，力求那些赞助企业给市残障人士象棋队一个机会。 他也没有太过于责怪那些半大小子，他只是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社会的残酷，也告诉了他们机会的不容易。 他就像很多励志电影里的严苛教练一般，用着近乎不近人情的训练手段，让这个全国垫底的特殊象棋队伍在全国残障人士象棋比赛上，拿到了第八的好成绩。 他也在那时，成为了不少媒体的宠儿，可三年后，也就是今年，他却面临了失业的危机。 当象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商业潜力，当传统文化被大方摆上了世界舞台。 二级棋士的身份明显不能支持他走得更远。 哪怕市残障人士象棋队全员都向高层竭力挽留他，也学着当年的道某人，立下军令状。 然而已经嗅到商机的管理高层望着他们立下的军令状，却没有当年那么好说话。 他们告诉市残障人士象棋队全员，除非他们能在今年全国残障人士象棋比赛上，拿到全国冠军，不然道某人还是要离开市队。 可哪怕他们竭尽了全力，他们的名次依旧还是没有突破八强，这也导致高层更加坚定换掉道某人的想法。 终于在今天，道某人离开了工作将近七年的职位，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回到了他的家乡。 道某人望着眼前熟悉的家乡，他却不敢抬头。 因为曾经的他，被很多人寄予了厚望，一是因为他的家乡是北方一个大省，人口超过千万，但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象棋大师，少年出名的他，自然也被很多棋友给予了太多的期望。 二是因为，他的父母其实从很多年前，就不支持他走上职业棋手的道路。 毕竟在老一辈人眼里，象棋就是一项玩物丧志的“游戏”，哪怕你的棋下的再好，也无法像老师医生那些职业一样受人尊敬。 他也无数次被父母要求放弃象棋，若不是他的奶奶一直支持他的爱好，或许他早就被迫放弃了象棋了吧！ 道某人有一个永远支持他的奶奶，虽然他的奶奶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小学文化，虽然他的奶奶因为经历战乱原因少了一条腿，但他的奶奶很爱他。 他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副象棋就是奶奶给自己买的，虽然价格不贵，只有三块钱。但在那时候，三块钱是奶奶卖瓶子攒了好多天的收入。 他也忘不了，自己的象棋启蒙老师就是自己的奶奶。虽然奶奶的水平很有限，只知道简单的规则。 但与奶奶下棋的时光，是他人生里最快乐也是最幸福的时光。 他的确是有一点天赋的，学棋几天便战胜了很多大人，也在一场表演赛里，小胜了一位职业棋手。 他甚至还因此被誉为本省未来最有潜力的象棋小高手。 那时候的他，望着这些强加于身的荣誉，他感觉到自己就是天才，是万里无一的象棋天才，未来肯定会超过所有人。 他其实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象棋，至少他知道年少的自己，享受过多的荣誉要大于下象棋的乐趣。 然而也是因为这份不明白，他之后的象棋之路，也远比其他棋手坎坷的多。 他从十三岁就开始就参加职业棋手考核，十七岁成为正式的职业棋手。十九岁成为二级棋士，至今都未成为一级棋士。 他的职业之路放现在来看也算得上是失败的，不仅失败，甚至还有些可笑。 因为他付出的东西，不仅是时间与青春，更多的还是“信任”。 没错就是信任，父母的信任，老师的信任，自己的信任，还有他奶奶一直的信任。 他奶奶一直都觉得他未来会有大出息，会成为她也不懂的象棋大师，会成为电视节目里的“棋王”。 然而，直到她去世，自己的孙儿也没有成为象棋大师，而是最为普通的二级棋士。 开开心心的过好自己选择的人生，是他没什么文化的奶奶，留给他最后的遗言。 也是她的遗愿。 在整理奶奶的遗物时，他看到了他儿时奶奶给他买的象棋，虽说因为时间关系，这劣质的象棋，棋子上的字也变得模糊不清。 但道某人看着干净摆放整齐的象棋，他知道他奶奶肯定擦了很多遍。 他看着这些发白的棋子，脑海里不止幻想着，自己奶奶擦拭这些棋子时，她应该满脑子想的就是孙儿一顶成为别人眼里了不起的象棋大师吧？ 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 因为他知道，在他奶奶眼里，儿时胜过职业棋手的自己，就已经是她眼里的“象棋大师”了。 他也不免觉得奶奶有些可怜，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因为若是自己真的有天赋，真的是真正的天才，他肯定也能像鹏飞一样，早早就成为了真正的象棋大师！让奶奶感觉到自豪！ 可他什么都不是，不仅不是象棋大师，还是最底层的职业棋手。 甚至连省级比赛都难参与。 自己的奶奶肯定很是失望吧？不然去世了一年多，他怎么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自己梦里。 是他不争气，是他太过于失败。 才导致自己一直都梦不到奶奶。 1 小城故事 虽说道某人出生在一个人口大省，但他青年之前的人生却是生活在一座人口并不多的小城里。 在六七十年代，那座小城也风光过，附近曾出现过数座金矿，无数淘金客蜂蛹进这座小城里。 但过度开采再加上金矿储量不足，到了九十年代，这座小城也慢慢失去了“热情”。 如今这座小城的常住人口也就不到二十万人，而且大多数都是老年人。 虽说这座小城无论是医疗设施，还有娱乐施舍都很全面，可教育资源却很落后。 这也导致无数年轻人都想逃离这里，而道某人曾经就是这些年轻人其中一员。 他已有两年没有回去了，这两年世界都在变，但小城却没有变，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他，走在大街上，看着四周零零散散的行人，还有那些曾存在在记忆里的店铺，他的心中莫名的出现了荒谬的陌生感。 明明这些店铺自己少年时代经常光顾，也明明这些店铺，带给自己大部分都是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会在此时，变得如此陌生呢？ 道某人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麻木的，冷漠的行走在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道上。 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浮躁。 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处公园里。 这处没有名字的公园，是他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公园，也是他逝去的奶奶最喜欢待的公园。 似乎也因为时间的原因，这处公园“老了”许多。公园入口处爬满了时间的黄锈，上了年纪的木质座椅上也有了坑坑洼洼的小洞，整齐的石板小道上也有几处踏板少了一半。 但也似乎因为时间的原因，这处公园又“年轻”了许多。 那黄锈的公园入口处，被孩童们涂满了很多卡通人物。上了年纪的木质座椅上也被五颜六色的油漆一遍一遍粉刷，远远望去像是一朵绿色的花。 被时间与行人踩碎的石头踏板旁啊，长满了青黄的草，时不时还能看见白黄色的小花。 道某人望着这一切，他恍惚想到了自己奶奶曾经对他说的话，他那没上过几天学的奶奶啊，曾跟他说—— 时间的确能改变很多东西，能让人还有一些东西变得更老，但不可否认的是，时间也可以让一些东西充满着新生与希望。 就像这处公园，除了带给很多人有关于家人还有自己的回忆以外，也能带给了很多老人还有年轻夫妻，有关于新生的希望。 以前的他并不懂奶奶的话，也不知道自己那没有文化的奶奶，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很有哲理，像是作家思索许久才能构建的一些话。 但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懂了。 因为啊，时间也是一个人的老师。 有些东西，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懂。 他漫步在这处公园里，时代的进步代表着前进，也代表着改变，更代表着淘汰。 而这处公园好像又综合着这矛盾的三个词语，他前进了，装上了崭新的健身设施，也多了几台智能路灯。但他也改变了，这装满了无数小城人回忆的公园，少了很多颗大树，多了很多颗小树，以前的枣树大多变成了枫树。 随处可见的落叶，代表着秋的寂寥，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落寞。 他好像也淘汰了很多东西，以前的普通象棋桌，变成了磁铁吸附的玻璃的象棋桌，以前总是挤满了不同年龄段的篮球场，也堆满了黄黄绿绿的共享单车，再也没有周末人声鼎沸的呼喊声。 时代的矛盾性，不仅在这处公园里，也在这座小城里。 公园象棋桌旁，坐的不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是很多半大的小子，新时代的冲击，新的象棋桌，也让很多老人，丧失了在这里下棋的欲望。 道某人忍不住走到象棋桌旁，如今两大象棋软件的冲突，也让很多年轻人看到了希望。 似乎他们也觉得象棋和短视频一样，是新时代的风口。他们更觉得他们只要能抓住了这个风口，就能成为百万千万富翁。 再别提职业棋手也要比所谓的网红还有主播听起来高大上，殊不知他们也刻意忽略了，大多数冲进风口的人，他们的结局都是一地枯骨。 象棋世界更加残酷，道某人深有体会。 看着这群半大小子围着象棋桌喊打喊杀的样子，道某人难得的来了兴致，他走到了他们旁边，无声观摩。 看了仅仅五手，道某人就能清晰的判断出对弈双方都是业余实力。 这里的业余实力，不是说二人棋力不行，相反这还是赞扬。是说着这两个小子棋力已经超过大多数象棋爱好者，达到了一定高度。 红方小伙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下棋还有布局，都有着一定章法，看得出平时没少下功夫。 而手持黑子的小伙子看上去也十八九岁，下棋虽说看上去十分鲁莽，可仔细观察下去他下棋算得上粗中有细，面对着红方凌厉的进攻，以攻带守，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高棋商的小高手。 只不过这两小子，一个头顶绿毛，一个头顶红毛，颇有些杀马特风格，这也让长期处在教学一线的道某人心中有些不喜。 可道某人也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二人也处在彰显个性的年纪，光凭他们头顶上的那五颜六色的“鸡毛”就判断他们是坏孩子，依然不可取。 于是他放平了心态继续围观，仅仅四手过去，他就看出了先持红方的小绿毛他获胜几率高达到八成。 果不其然，十手不到，小绿毛就凭借着自己的“章法”还有“稳重”小胜了小红毛。 而小红毛明显有些不服气，二人换边又来了一把，也就这一把，道某人却看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因为小红毛明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却在最后几手故意失误，输给了小绿毛。 如果单纯只看这盘棋全局布局的话，倒也无法引起道某人这位老牌职业棋手的关注。 而他唯一感兴趣的地方却是小绿毛失误的那几手，因为那几手失误堪称教科书般失误，一般只出现在一些地方比赛上，老手给新手下指导棋的比赛中。 2 勇气可嘉 这小子绝对是被高手指导过。 道某人继续看了两盘棋，他大致判断出小绿毛的真实棋力，他大约已经触碰到职业棋手的门槛，但也仅限于此。 作为一个老牌教练，他深知棋手心性远比棋手真实棋力更为重要，就拿他所认识的几位老牌二级棋士来说，他们其实并不弱。有些还能在全运会，全国比赛上下出几手惊天妙棋，但他们之所以卡在二级棋士段位，就因为他们心性不足。有的人遇弱则强，遇强则弱，有的人太害怕失败，导致与高段位棋手对局，自己布局的“稳重”却成为了破绽。 而绿毛小子，他的心性缺点也一目了然，他虽然染着一头和社会格格不入的绿毛，但他的心性却有些懦弱，至少在棋盘上来说，他的杀伐力不足。 这也有可能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小城虽说是城，但小城也始终避免不了时代的淘汰性。 这十几年来，不仅他在逃，很多和他一样的中年人都在“逃”。他们渴望更多的生存晋升空间，也渴望着更高的收入。而小城却始终难以满足人与时代相差的欲望，这也导致很多孩子的生长环境都不太好。 有时候道某人觉得教育资源的差距更多的还是育人的差距，很多老师都觉得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挣大钱买好车买好房子，但总是忽略是读书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还有的就是让自己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很多辍学的孩子正是因为自己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才会放弃读书，很多辍学的孩子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既然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挣钱，那还不如提前进入社会早点挣钱。 他们也其实并不笨，也并不傻，只是在他们那个年纪，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果不其然，围观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他们也看着对局，讨论着这两个年轻人谁更厉害。 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道某人也渐渐了解了这两个人。小绿毛和小红毛居然是亲兄弟，小红毛是哥哥，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患上了严重的小儿麻痹，走路都有问题，而小绿毛是弟弟，平时总是照顾着哥哥。 二人的父母都是民工，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城里建筑队到处漂泊，也就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住上几天。 而小绿毛和小红毛上完了初中之后就没有继续念了，小绿毛去了附近大城市打工了几年工，然后又因为哥们义气打架被开除，漂泊了一年后又回到了小城。而小红毛则是因为身体原因，一直留在小城自学计算机，平时靠着散活维持着生活。 对于他们的故事，很简单也很平凡，甚至有些无趣，但他们的故事却又是很多小城小镇年轻人身上的缩影。 若是放在两三年前，道某人遇见这兄弟两或许还会有着恻隐之心，想着去拉一把，把这两个孩子引上他所认为的“正道”上。 可放在现在，他除了有些感触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工作事业上的失败，还有莫名的抛弃感，也让他现在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或许也是因为道某人一直在围观的原因，有几个年轻人起哄，让道某人上去杀上一局。 当然道某人也看出他们的起哄善意多于恶意，他也没有拒绝，上去正儿八经的“杀”上了一盘。 这一盘棋，他没有留手，差点给对面剃了一个“光头”。直到最后将军，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 明明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少年，自己为何不能让上几手？ 莫名的愧疚感又涌上了道某人的心头，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这剃光头的行为不仅没有激怒对手，反而还得到了对手的赞许。 这也让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患有小儿麻痹的小红毛，他好像过分在意了他的弟弟，没有好好的观察着这个身残志坚的小男孩。 “再来一把！”道某人主动的发起了挑战，小红毛没有拒绝，反而很是兴奋。 这一把棋下的很慢，布局也多了几分试探，当然为了更好的了解对手，他在中局的时候，故意留下了一个破绽。 这个破绽挺有意思的，不同于传统的送子破绽，这个破绽在五六十年代被称之为“劣手”破绽。 这是一种早已淘汰于历史的指导棋思路，主要考验对手的取舍能力。 也是最难判定的破绽。 毕竟，这种“劣手”破绽不像其他破绽一样，只要吃了，就会引起己方一系列不良反应。 而是吃了之后，对面必须要转变思路，不然才会引起一系列不良反应。 这种“劣手”破绽更像是把双刃剑，对于思路敏捷的强者来说，是助力，而对于思路心性较差的选手来说，则是地狱。 而也因为“双刃剑”的原因，这种“劣手”破绽才会被历史还有时代所淘汰。 看着道某人摆出了这个破绽，他身边棋力更高的绿毛弟弟，明显有些心动，他眼神死死盯着这个破绽，嘴唇不止颤抖，似乎想给身旁的哥哥一些建议，但他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 而哥哥也似乎察觉到下一步棋就是这盘棋的转折点，他思索了许久，最后没有管这个破绽，根据自己的节奏落子。 道某人望着哥哥这样的选择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对面棋手的年纪，倒也释然了。 当初自己指导残障人士象棋队时，基本上很多年纪比他大，棋力比他高的选手，在面对着“劣手”破绽时，也是大多都是选择逃避。 逃避并不可耻，因为普通人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也本来就不好，一步错的下场往往就是步步错，永世不得翻生。 然而，在道某人平复完心情打算快速结束比赛时，红毛哥哥走出了一步像是“东施效颦”的棋，而这步棋正是道某人刚刚走出的“劣手”破绽。 望着这一手有些“画蛇添足”的布局，道某人不免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勇气可嘉！” 这是道某人从业象棋教育多年以来，第一次对后辈这样评价，也是他之前三十多年失败人生的最后评价。 勇气可嘉！ 3 棋手可悲 道某人回到了记忆里许久未回过的家。 今天可以说是很特别的一天，因为他通过一盘棋，对自己的前半生有了一个清晰的总结。 勇气可嘉。 这四个字不仅仅总结了他的前半生，也是很多未出名的棋手，他们的人生总结。 棋坛是残酷的，是无情的，也是让人沉迷的，毕竟棋坛的规则很简单，他就像游戏一样，要么赢要么输。 但也正是因为像游戏，最后能通关象棋这款游戏的人，却又是寥寥无几。 道某人的前半生就是通关这款游戏的失败者，虽然他有着勇气，有着一丁点的天赋还有一点点运气，但他始终还是比不过那些比他更有天赋，更有运气的人。 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接受了自己“浪费”前半生的结论，可游戏也有着“重新开始”的选项。 他，也打算在这座小城里重新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 自从道某人成为了市象棋队教练，他的父母也对他的选择“宽容”了许多。 虽然他教导的是一群身体有着残缺的孩子，也虽然他的职业教导最好成绩的只是全国八强。 可他似乎也没有违背他父母最早的期望，慢慢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用有价值的人。 尤其在这个象棋时代里，他的工作还有工资，也碾压了不少小城里的同龄人。 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曾经。 现在的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工作多年的他，未娶妻也未生子，虽说生活节俭，但存的钱却也并不多，也就不到十五万。 这笔钱似乎也就只能支持他在这座小城里，凑上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在饭桌上，道某人沉默不语，他看着自己的父母，心里多了些惭愧。 他属于晚生子，他的父母三十来岁才有的他，如今时光匆匆，记忆里高大的身影，早已变得有些佝偻。 他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兢兢业业工作三四十年，本该享受轻松退休生活的他们，却在一两年前返聘回了学校。 虽然他们说是舍不得学校里的孩子，但道某人清楚，他们返聘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 他们想为自己的孩子多弄点钱。 这也让道某人在惭愧之余，对于自己的人生多了几分无力的悲凉。 相较于沉默不语的他，饭桌上父母的话明显多了许多。 他们也猜出了自己儿子回家的原因，他们也特意挑了一些有关于自己工作趣事和返聘概后收入的话题，想让自己的儿子放下一些东西。 殊不知，这些话题不仅没有让自己的儿子放下一些东西，反而像是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的道某人喘不过气。 直到道某人的母亲转变话题，谈及象棋还有人工智能，道某人才像如释重负般喘了一大口气。 道某人的母亲会下象棋，年轻的时候是知青象棋队的女棋手，只不过随着返城参加工作后，她便放弃继续下象棋。 或许也是曾经下过象棋的原因，虽然她曾经无比反对自己儿子下象棋，认为象棋是不务正业的游戏。但在自己儿子获得一定成绩之后，她慢慢接受了儿子的“爱好”。 她似乎也因为自己的儿子成为职业棋手，从事着象棋有关的行业，这几年来，她一直都关注着有关于象棋的讯息。 或许她渴望的不只是单纯的象棋讯息，而是渴望着这些讯息新闻能够帮到自己的儿子，甚至能在这些讯息新闻上找到自己儿子的名字吧！ 道某人的母亲好像比道某人更了解象棋人工智能的种种，她也对着道某人说着一些他知道还有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现代研究象棋最强的人工智能不是国外的阿尔法猫，而是国内的天心大模型。 也比如天心大模型的设计者刚发布消息，悬赏两百万，用来寻找能够击败天心大模型的棋手。 对于这些消息，道某人也有所耳闻，但他没想到天心大模型设计者居然如此大方，悬赏的金额都是国内顶级赛事奖金的五六倍。 道某人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来了兴趣，不由得鼓动着自己的儿子去挑战。 然而，道某人听着母亲的建议，却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他跟母亲解释道，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能够击败人工智能的棋手。 不仅是象棋，围棋也是。 但他的话，却让一旁挤满笑脸的父亲脸色一变。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当他的父亲严肃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道某人愣住了。 因为他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他说话一直都轻声细语，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他这三十多年的成长经历里，父亲更多的还是扮演慈父的角色，当初他选择走上职业棋手道路，他的父亲虽说反对，但也会时不时带回家一些象棋杂志。 也虽说他的父亲棋力并不高，甚至只有新手和爱好者的水平，但他总是会在办公电脑里装上一些象棋游戏，让他玩。 父亲的话，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开始有些怀疑父亲是不是看了什么科幻的网络小说，让他的认知出现了误差，认为人类棋手也有着希望击败人工智能。 的确啊，抛去近期同行杨铮击败人工智能的新闻，上一次能击败人工智能棋手的新闻，大概是在15年前。 自打08年之后，人工智能已经完全统治了人类象棋，开始向着更复杂的围棋进军。 而近期击败象棋人工智能的杨铮，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卡了十步绝杀的bug。 这是业内人士的共知，但没有多少棋友愿意说出他卡bug这个事实。 也毕竟，现在的象棋棋坛，最缺少的还是一往无前的信心。 “爸，其实…”道某人沉默了一会，还是打算说出事实，说出人工智能无法战胜的事实。 然而，他父亲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只是更加严肃的看着道某人，说出了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对于一个职业棋手而言，人工智能压根就不是一个障碍，而是一个不断追逐，最终超越的对手！” 4 少年心性 道某人脸上发烫，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他只知道他曾经的确说过这句话。 在他十几岁小有成绩的时候，他看着被职业棋手视为“神”的人工智能，心中也有着少年豪气。 但随着年纪增长，阅历变化，他也渐渐忘记了那份少年豪气。 不止是他，现在绝大多数职业棋手，都没了少年豪气。 在科技的高速发展下，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了。 就拿他来说，在执教自己象棋队时，也会时不时拿出人工智能棋谱作为教学资料。 至于原因，当然就是如今职业棋坛无人能战胜最新款的人工智能。 他也隐约想起来了，他也有不少学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作为一名优秀的象棋老师，他也没有打击这些还没进入职业棋坛的孩子，当然，他的心中自然也不会抱有太大的期望。 如今象棋棋坛，棋力最高的无非就是北方的特级象棋大师张越，人称双刀王。 他自幼学棋，十五岁成为一级棋士，三十岁成为象棋大师，三十九岁成为特级大师，虽然他的职业履历相比于很多人来说，并不惊艳。 甚至鹏飞，棋呆子都比他的职业履历要华丽，但他连续三年全国冠军的成绩，早已说明他就是如今象棋棋坛职业第一人。 而双刀王，除了打法像双刀一样凌厉充满着压迫感以外，他最出名的还是他所掌握的人工智能棋谱超千份。 掌握和牢记，有着本质区别，牢记不一定代表着会用，但掌握一定代表着他对人工智能棋谱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虽然双刀王，在很多棋友眼里是一个“投机取巧”的棋王，但他的战绩还有实力，却是没法做假的。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棋手，在上个月挑战天心大模型时，最后的结局也是惨败。 或许也正因为此，人工智能在这些职业棋手眼里，更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道某人此时很想对着自己的父亲，详细描述人工智能的不可战胜性。 可当他的目光与父亲那浑浊的眼神触碰在一起时，他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 这顿饭吃的很漫长。 也吃的很是沉默。 …… 杨铮这个名字，在职业棋手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 一是因为他击败了人工智能，虽然说他是卡了bug，但对于很多圈内圈外棋友来说，他的胜利也让象棋再一次超过围棋的话题，成为互联网的热门。 二是因为他的确有着实力，就拿他与怪老头的几盘对局来说，他的对局思路还有对棋子子力的理解，已然超过了不少职业棋手。甚至有些年轻的象棋大师，都没有他对局的大局观。 当然实力也不止代表棋力，他的经济实力还有影响力，更是很多职业棋手真正关注的地方。 他所联合创办的象棋app，如今日流量早已超过五十万，与老牌的天天象棋见相差不多。 基本上市面上所有移动端象棋市场，被这两款象棋软件“垄断”。 这也导致很多知名机构给杨铮个人身价估值上亿。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杨铮，一边看着自己银行卡的余额，一边看着那些给自己身价估值视频，都觉得离谱。 这段时间，虽说自己的象棋软件抢占了不少用户，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款象棋软件还是处于“新手期”。 不止王哥他们投资的资金还没收回，就连他自己的收入也没有公司里的普通程序员工资高。 这种现实与想象碰撞后的落差，也让他慢慢变得有些沉默。 他有很长时间没有认认真真的下棋了，每天忙碌的工作，不但没有让他感觉到充实感，心中反而焦虑更多了。 他以前渴望每天的朝阳，充满着热情与希望，而他现在却有些害怕朝阳，因为朝阳一出来，他就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但他也从来没想过逃避，似乎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 他看着父亲留给他的房子，开始觉得有些小了，他窗外行驶的车辆，开始渴望着自己的第一辆车是什么。 他也好像认为自己未来肯定会达到还有超越互联网上给自己估值的身价。 自己一定会成为真正的有钱人。 哪怕他现在的银行卡余额只有几万，他也会觉得自己的未来肯定很精彩。 焦虑改变了他的性格，也让他内心的欲望被放大了。 他已经很久没来幸福公园了，而他之前的四大棋王位置，也被新来的人取代了。 这人不是别人，是欢欢。 欢欢最近棋力大涨，短短一个月过去她的棋力都快追上了老张。也随着她的棋力增长，她的漫画也渐渐多了不少读者。 她好像通过自己的漫画爱上了象棋，也慢慢发现了艺术其实源自于生活。 无论是漫画作品也好，还是文学网络小说作品也罢，其实不太需要什么脑洞以及固定的套路。 而是更应该去关注现实生活。 虽说在很多人眼里现实生活很平淡很无趣，日复一日的体验也让很多人缺少了生活的激情。但其实越是平淡无趣的生活，却越是藏着“珍贵”二字。 毕竟时间是一直向前的，它不会后退也不会回头，也正是它一直向前，每一分一秒才会显得很是珍贵。 平凡人的成长经历看似相同，但每个人思想却又不同，每个人的生命看似尽头都相同，但他们生命的过程还有选择却各不相同。 漫画文学作品也一样，自打欢欢的作品贴近生活之后，她的漫画作品里也多了很多像老张瘦猴这些看似平凡的小人物，但小人物的平凡在棋盘内，却不在棋盘外。 家庭不是责任，也不是枷锁，而是动力。 这几天也随着和幸福公园里的棋友下棋，欢欢也慢慢了解了他们的生活。 他们的工作不同，家庭状况不同，经济实力也不同。 有的穷有的富，有的为了生活奔波，有的在享受生活，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不同，在幸福公园小小的棋盘里，他们都很“幸福”。 享受着忙里偷闲的愉悦，享受着象棋的紧张快乐，享受着不同对手交锋的新鲜感。 他们无论年纪多大，在棋盘旁，都像少年一样，对着一盘棋充满着期待。 就像以前的杨铮一样。 总是充满着少年的心态。 5 成败与否 少年是不会计较一时成败的。 少年也是不会轻易后退的。 因为他们会觉得一时的成败并不能决定他们的人生，他们拥有着大把“时间”还有无限的“未来”。 而这些即将走完人生前半生，乃至于很多都迈进人生后半生的中老年人，他们又为何能在棋盘上充满着少年心性呢？ 这个答案，欢欢现在不知道。 这不但是因为她还没有到了他们的年纪，更多的还是她只感触到象棋的魅力，并没有深切的了解象棋本质。 这也无关于岁月，只关于“心”。 …… 道某人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本地一家棋社担任老师的工作。 时代在变化，在道某人小时候，学棋无疑是不务正业的行为。 而几十年过去，现在的孩子似乎要是没什么特殊的才艺，反而更像是他们还有他们的父母“不务正业”。 小城的平均收入决定了小城孩子们的才艺水平。 相较于费用更高的音乐，体育特长，象棋围棋等棋类特长好像更适合小城里的孩子。 一是因为器材便宜，相比于一双运动鞋几百上千，一把好点的乐器成千上万，象棋围棋成本很少有过百的。 二是因为学习象棋的成本更为低廉，音乐类的课时费几百，体育类的特长需要场地和教练，小城的公共设施并不能很好的满足孩子们的需求。 而象棋围棋的课时费一小时才一百不到。 当然，象棋围棋的课时费之所以便宜，也有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这座小城里象棋围棋水平高的老师并不多。 就比如道某人所新加入的棋社里，除了他以外，段位最高的职业棋手老师也就二级棋士水平。 这位二级棋士水平的老师姓张，年岁也偏大，差一岁快五张，基本上他的职业道路也随着他的年纪增长快要到了头。 张老师是一个沉默的人，平时除了教导孩子象棋以外，也兼职教导着孩子书法。 单论张老师的书法，至少在道某人眼里，可谓是独具风格，有着大家的风范。 可他的眼光并不能代表着大众对书法家的眼光，张老师这几十年来参加过很多书法比赛，但最好的成绩也就只是省业余书法比赛第三名。 据张老师自己所说，他的书法可远远没有达到职业的水平。 对此道某人不由感觉到，似乎随着时代的进步，很多传统文化入行的“门槛”变得也越来越高了。 棋社也很重视曾经担任过大城市象棋教练的道某人，虽然他只是教导一群身患缺陷的孩子，也虽然他指导的最好成绩只是全国八强。 但在棋社企划部的美化下，他倒是被冠上了金牌教练的名号。 对此，他也有过反驳，但渐渐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池塘，虽溅起阵阵波澜，可慢慢的又好似失去了反驳的欲望，回归了平静。 被包装成金牌教练的道某人，也负责了棋社一半的象棋大课堂，他也算了算，一周四节大课堂加上每周几个孩子的一对一，他每个月的收入是之前的两倍多，达到了两万块钱。 他也可以获取更多的财富，毕竟任何时代的大多数父母，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们也大多私下都准备好厚厚的红包还有一些贵重的礼品，渴望着道某人能对他们的孩子特殊点。 然而，道某人一件礼都没收。 不止是多年教练生涯养成的习惯，更多的还是他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获取更多的财富。 他至今为止也有些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被时代所淘汰的棋手。 尤其是在他离职后，他关注了之前的象棋队，再离开了他之后，象棋队也依然杀进了入围赛，隐隐有着更好的势头。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大好人，相反他是个俗人，还是个大庸人。 失落感还有无力感比起祝福的欲望更猛烈，他也曾试想，若是自己留下来，是否能比新教练做得更好？ 可思来想去，换了许多种可能性，最后的结果却让他嘴角发涩。 他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性能做的比新教练更好。 他麻木的看着在全国比赛中，自己曾经率领的象棋队击败了以前从未赢过的老对手后，他只觉得自己心底发寒，什么金牌教练啊，什么老牌职业选手啊，就连儿时别人评价他是天才棋手的回忆，都像一把把剪刀一样把他多年累积的信心与骄傲都剪的四分五裂。 脸上发烫的痛感让他恨不得这一切都是梦，可就算是梦，也肯定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好在道某人只是沉沦了几日便很快振作起来，也心情平静的给以前的学生发出了祝贺短信。 然而，也就以前几位关系好的学生回复了自己，大多数短信就犹如石沉大海一般让道某人直唏嘘世态炎凉。 莫名的委屈感更让道某人在工作上多了一股所谓的动力，他比之前更加用心，也比之前多了份严苛。 可他教导的大多孩子年纪并不大，很多都处在爱玩的年纪，他们也和道某人之前指导的孩子不同，年幼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很多孩子都认为他们下棋是为了父母。 他们对未来有着更多的期待，也对着现在的世界充满着独属于他们的理解。 在他们的耳里，父母和老师口里的努力学习，努力学好技能就能未来找到一份好工作，就能挣到大钱的说法，在互联网的映照下早已沦落为一个个笑话。 在他们的眼里，学好象棋就相当于未来多一条路的选择，更是无稽之谈。象棋虽说乘着互联网的风，短时间内风靡了全国，但它的玩法，却始终没有电子游戏那样酣畅淋漓具有观赏性，说不定等他们长大之后，象棋就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不得不说，现在的孩子很聪明，也具有一定的眼界，他们更渴望自由，渴望着新奇，渴望着无束缚感。 而道某人的象棋教学，对于他们来说，着实束缚感太重。 6 鲜花鸡蛋 道某人的学生越来越少了，与他的严格有关，也与这个世界的选择太多有关。 好在留下的，基本上都是愿意吃苦愿意被说教的孩子。虽然他们大多都天赋不佳，也有几个孩子性格太过于老实，显得有些木讷。但道某人还是有信心能把他们培养成未来能独当一面的职业棋手。 春去秋来，眼看快逼近年关，道某人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了。而他曾经执教的象棋队，也在全国大赛一路高歌猛进的杀进了决赛。 得知这个消息的道某人倒是心情没有之前波动的厉害。 他好像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认清了自己，也学会了放下。 全国残障人士长胜队是北方大省的一个队伍，这个队伍的教练是老牌象棋大师钱长生，里面的队员基本上都有着职业棋士的实力，而队里实力最高的那位更是有着无限逼近象棋大师的硬实力。 以前道某人还在执教的时候，与这支队伍进行过好几次友谊交流赛，然而结局全是惨败。 因此也在他的认知里，这次全国大赛，冠军依然还是这支北方大省队。 可三天时间过去，道某人之前的象棋队竟然5:1横扫了他们。 这个结果，让道某人很是惊讶，虽然他相信这个世界的确存在奇迹，但作为成年人的他也明白奇迹的前提可是长久积累与沉淀。 莫非是自己之前给学生打的基础太好了？因此他们才能在全国比赛上爆了个冷门？ 道某人倒也没有多想，继续过着自己普通的教学生活。 棋社本想趁着这个热度好好宣传一下，给道某人抬上了一个新高度。 毕竟这次夺冠全国各大媒体都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不仅是因为爆了个大冷门，更是因为替换道某人教练的一级棋士，他有一个很是特殊的教练组。 之所以说教练组特殊，原因无非是教练组里的十五人，有一半多都是互联网上的象棋红人。 其中就包括着目前在互联网上人气最高的新晋女象棋网红吴常。 吴常是一个长相很是甜美的女孩，据她自己所说，她是三岁学棋，至今学棋已有二十一年的时间。 而在她主页公布的视频作品里，基本上全都是她与不同老人在公园里下棋的视频。 或许也是因为在互联网上有个奇怪的定律，那便是华夏真正的象棋高手并不全在职业棋坛里，更多的还是在街头，在巷尾，在那一张张不起眼的象棋摊旁。 也因此，很会抓住观众心里的吴常，用一百期短视频挑战着全国各地的街头象棋高手，用一百五十天的时间，就成为了目前互联网上人气最高的象棋女网红。 她好像也更加真实，因为挑战街头老人的网红不少，其中有着很多相貌更佳的女棋手，但他们的视频基本上都是赢，而吴常则是输赢参半。 她的心态似乎也更好，无论输棋还是赢棋都彬彬有礼，脸上也总是会挂着甜甜的笑容。再加上她会在下棋的时间里时不时宣传着象棋还有其他传统文化，这也让她的视频更具有深度，可以说她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高质量网红。 不过既然是象棋网红，都很难避免棋力讨论。 大多数网友都认为吴常有着象棋大师的实力。 一是因为她曾经与一位知名的象棋大师交过手，并且她还取得一胜一负一平的好成绩。 二则是因为她很会讲棋，会时常在直播间里讲解着自己视频里的经典对局，从业余角度来说，她的讲棋通俗易懂，的确有着属于自己的象棋理解。 而这次爆冷夺冠，也让吴常为首的象棋网红在互联网上收割了一波大大的流量。 据其中一位网红酒后直播所说，已经有着不少传媒公司找到他们，想要以他们的故事为原型拍去摄电影与电视剧。 当道某人看到这条小道消息时，他的内心也起了波澜。 他甚至还出现了荒唐的情绪，下意识的认为是这些人抢走了自己的人生。 可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因为他自己清楚，如果是自己继续执教的话，还是有着极大的可能性依然是八强，远远达不到夺冠的奇迹。 道某人虽说很快便放下了，但有些人却“放不下”。 正所谓有人欢喜必有人愁。 作为霸主级别的北方大省队，这次莫名其妙的失利，让他们损失了很多。 商业上的损失是小，棋手心态上的损失则是“大”。 很多棋手都感觉自己输得很是“憋屈”。 没错就是憋屈，明明自己在开局占据了优势，在中局的时候，对手总是会下上几手看不懂的怪棋，逆转战局。 他们不是输不起，作为全国比赛的霸主，这点气量还是有的，他们就是觉得奇怪。 作为北方大省的主教练钱长生，他很是细心的复盘学生的每一盘比赛，他也渐渐发现了有些蹊跷。 他觉得对面好像作弊了。 但他除了质疑还有愤怒外，他的脸上又写满了犹豫。 钱长生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在他的漫长人生里，他见过很多心术不正的棋手，也见过很多被“作弊”毁掉道心的棋手。 这些作弊的棋手大多都是一些走投无路或者喜欢投机取巧的人。 但他并不觉得这次比赛里的孩子们是走投无路或是投机取巧的人。 道某人虽说实力只是止步于一二级棋士的棋手，但他在业内的口碑一直都很不错。 更别提这几年来，他也与道某人所执教的队伍交手过数次，也看得出来他与他执教的孩子们本性都很淳朴。 而道某人被迫离职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当时还唏嘘了一段时间。 他有些不相信道某人教出来的孩子会有着作弊的欲望。 也不相信新执教的教练会这么傻，傻到用一时的成绩去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也让钱长生脸上的犹豫也多了几分。 思虑许久的钱长生，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他要带着自己队伍，去与这次冷门冠军，重新进行一场友谊赛。 7 真实虚伪 道某人接到钱长生的电话时，他心理惶恐多于惊讶。 作为全国最知名的象棋教练，钱长生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偶像，是他的榜样。 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渴望有着钱长生职业生涯的成就，也渴望和他一样桃李满天下。 可现实就像是个笑话，失去教练工作的道某人好像与理想渐行渐远，本想着自此之后和钱长生再无交集，然而这个电话又让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丢失的东西，就连他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低了下来。 钱长生似乎在客套，一直都在询问着道某人的近况，在得知他在家乡一家不知名的小棋社任教，他还有些惋惜。 可冷静下来的道某人，也在钱长生的客套中，慢慢意识到他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虽说钱长生并没有在电话中透露着他的目的，但道某人知道钱长生这通电话就是单纯的怀疑这场全国象棋比赛中存在着作弊的行为。 而作弊者正是他之前所执教的象棋队。 他明白这也不怪钱长生这么觉得，毕竟今年不止是象棋，围棋也在今年的大中型比赛中，暴出好几个大冷门。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几个大冷门是奇迹时，专业的鉴定组却给出大多数观众一个很难接受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正是这几个冷门冠军几乎全都是作弊者，其中最小的作弊者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当时的道某人看到这条新闻除了感叹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以外，更多的还是思考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现在的作弊者越来越“低龄”。 这也让他在谈话中不经意间回想起，在几年前的一次象棋小杯赛中，有一位十四岁的孩子利用指环科技作弊的丑闻。 而当那个孩子被抓住作弊时，他满脸的无所谓，甚至还淡淡的说了一句运气不好。 似乎他并不在乎被抓之后的处理结果，也不在乎自己的前途。 而当年的道某人也处在“愤世嫉俗”的年纪。 在那时他的眼里，明明这些孩子都处在象棋的“黄金时代”。他们拥有着比成年人更旺盛的活力、精力以及想象力，他们也比自己这一代象棋人学棋更科学更方便。 他们也只需沉淀几年，未来的棋坛必定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可就这样的黄金一代，似乎并不珍惜自己的前程，也并不把象棋当成一条出路，他们更多的还是把象棋当成了一种“工具”。 没错，就是一种工具，一种挣快钱的工具。 象棋作为全国受众群体最多的棋类运动，哪怕是最艰难的那十年，国内也不缺乏商业性质象棋比赛。 一位象棋顶级高手，若是愿意放下“身段”去参加国内各大商业性质比赛，一年的收入也不会低于五十万。 当然，这里说的是顶级高手，毕竟商业比赛除了冠亚军，剩下排名选手大多基本收入少得可怜，有的甚至收入还不抵路费。 也因此，作弊者才层出不穷。 道某人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理却很难接受有人质疑自己曾经的学生。 在他眼里，自己的学生有的虽然曾经犯过错，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全是真正喜欢象棋的人。 一个真正喜欢象棋的人，又怎么会作弊呢？ 更何况他们都是身体有缺陷的残障人士，象棋更可以说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只要他们不傻，绝不会拿一时的成绩去赌上自己全部的前程。 可话是这么说，道某人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了。 因为他的理性告诉他，常年八强的象棋队就算真降临奇迹，也不会平均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这通电话，基本都是钱长生在问，道某人在应答。 电话很短，可道某人的思绪却拉的长。 他忘记这通电话打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挂断电话后，有些魂不守舍。 他很想去问问自己曾经的学生到底有没有作弊，可他也莫名的恐惧真相。 直到深夜，道某人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正所谓人走茶凉，自己走了之后，逢年过节也没几个学生给自己发消息，自己的关心还有善意似乎也都石沉大海。 自己有了新工作，也有了比之前更高的收入，在这个风口浪尖时，自己无论做什么只会让自己惹得一身骚。 想通的道某人，也打开了手机，刷了一下新闻。 或许是因为大数据，他刷的新闻大多都是象棋，这次爆冷夺冠的象棋队再加上网红教练组，连续一周都充满着话题性。 有关于他们比赛的棋谱，也被很多讲棋达人拿出来讲解。 似乎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场比赛，质疑者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道某人看着这群质疑者，他的思绪又乱了起来，他拼命地刷新着这些消息，似乎想要把这些质疑声抛之脑后，可无论他怎么刷新新闻，有关于质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道某人刷到了一条新闻，他才停下了刷新的进度。 这条新闻正是替代自己执教的一级棋士发出来的声明。 他用着非常肯定的态度去说明自己的棋手并没有作弊，他的声明非常长，也详细的说出自己的指导方式以及刻意的介绍自己象棋队里的每一名成员的过往。 这份声明很长，颇有些卖惨的行径，有些棋手的过往明显进行过艺术加工，看的道某人脸上有些发烫。 他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愤怒的，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学生并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去了解他们看似不容易的过往。 苦难并不可耻，放在台面上也并不丢人，但是用来刻意博取同情就有些下作。 这是道某人执教时经常对学生说的话，可现在，他看着这些被艺术加工的过往，只觉得五味杂陈。 甚至还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可很快，他脸上又多了一抹白，因为他看到那位一级棋士他的执教方式，居然和自己之前执教的方案一模一样。 望着这份声明，道某人只觉得天要塌了。 莫非，他们真的作弊了吗… 莫非，他们真的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吗？ 8 好人坏人 下棋如做人，行的端走的正，才能做好人下好棋。这是道某人曾经一直信奉的一句谚语。 因此他也在他的执教生涯里，对学生有着严格的品行要求。 虽说道某人的执教生涯里所获得的成就并不十分出彩，但他也可以很负责的说，在他执教这也多年来，为社会培育出很多优秀的年轻棋手。 可钱长生今日的试探，却让他今晚很难入眠。 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坚持的人未必会有收获，这是一句非常负能量的话，但这的确也是现实。 在道某人执教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有很多都是与他一样正直拥有着满腔热血，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象棋教练。 但他们大多都干不长。 抛出一些客观的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和他一样的教练，都没有在短时间内获得太过亮眼的成绩。 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象棋时代里，大多数传统象棋教练都是和他们一样注重品行和棋力一致的教导方针。再加上他们的经历告诉了他们，象棋是一项需要长期实践做基础的棋类运动。 也因此，他们教导学生会花费大量时间用来给他们打基础，这也导致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让象棋队出成绩。 若是放在象棋不景气的年代，他们的做法倒是可以说得上“先厚积再薄发”，可在这个象棋高速发展的娱乐时代里，没有人会在乎长远的未来，而是会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所谓的现在上。 钱长生为数不多能坚持到现在的象棋教练，他的人品自然无需质疑，他的怀疑也是有所依据的。 哪怕道某人再相信自己曾经教导过的学生，但他也无法忽视这次奇迹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管他呢！ 道某人自我安慰着，也毕竟他现在已经被辞退了，他的理性告诉着他，无论现在的象棋队好或是坏，都与他无关。 他更应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现在教导的学生他们身上。 这些学生大概率也要比之前的学生有着更广阔的未来。 他们健康，没有缺陷，他们年轻的像是嫩芽，只需要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们就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可理性始终无法替代感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别提道某人是个心存善意的普通人，作为普通人的他，相信脚踏实地，也“迷信”奇迹。 但普通人始终也只是普通人。 他既没有勇气去询问自己以前的学生到底有没有作弊，更没有勇气去坚定自己摇摆的态度。 若是他真的有着普通人不具备的勇气，那他也大概不会因为所谓别人的更好前程而被辞退吧！ 就这样，道某人一夜未眠。 反观始作俑者，他们的声明，经过一夜的发酵，在互联网上引发了不小的热度。 甚至还超过了杨铮之前战胜人工智能的新闻。 而众多象棋网红晚上所谓的同情共鸣发声更让钱长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第二天一大早，钱长生就接到了不少电话。 这些电话有的是他的老友还有象棋届的朋友，更有的却是陌生人，他们纷纷劝诫或是指责着钱长生，让他放弃这次友谊赛，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倒是给钱长生弄得心情烦躁还带些许着莫名其妙。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真相，为何会在互联网上引起如此大的影响，他也不知道互联网这张大网为什么会左右很多人的思想，他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为何会被陌生人知道。 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与太多的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坚持心中所想。 这也是他下棋以来，一直信奉的准则还有思想。 不会互联网的他，也在自己的孙子帮助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与真相。 看着那些博取同情的通告，钱长生的脸上也多了一抹冷笑。 残障象棋比赛，相比于正常的象棋比赛来说，盈利更少，棋手之间对局的难度也较之更高。 可以这么说，除了极少数家境优渥的残障棋手以外，绝大多数的残障棋手，他们的人生基本都是灰暗的。 他们的身体条件也注定他们的人生选择机会并不多，很多残障棋手若不是提前碰到象棋，那他们的人生未来也大多只能与按摩推拿洗车这类简单机械的工作有关。 可以说每一个残障象棋手他们的人生都不容易，只是大多数残障棋手他们都不愿去揭开自己的伤疤用来博取同情。 至少他的学生不会这么做。 当然，钱长生也不愿相信这条用来博取同情的通告是学生自愿的。 他也更加坚定，这条通告的出现，也代表着这次全国比赛有着猫腻。 “还是太年轻了。” 钱长生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若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象棋教练，在这次互联网风波中，或许也正如对面所愿，在舆论的压力下放弃交流赛，甚至还会赔礼道歉。 可钱长生并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象棋教练，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象棋大师。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钱长生就凭借着自己独特犀利的打法，被喜欢他的观众称之为雨中飞刀客。 不仅如此，他还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全国象棋比赛中拿过全国冠军。 而几十年过去，他的那盘冠军棋至今还被不少讲棋主播拿来做“小飞刀流”讲解的素材。 虽说现在的钱长生大概率不具备年轻时的棋力还有影响力，但正所谓人的影树的皮，雨中飞刀客依旧还是在不少上了年纪的老棋友心中有着一定的分量。 可以说只要钱长生愿意，他可以直接亮出自己象棋大师的身份，在互联网上打着口水战，相信会有不少的棋友还有一些心怀正义的业内人士会支持着钱长生前去挑战。 可钱长生并不想亮出自己象棋大师的身份，在互联网上进行任何语言还有文字上的反击。 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无力的反击，象棋真正的反击可是永远在棋盘上啊！ 9 只看结果 黄忠律，现役一级棋士，职业胜率49%，差一岁四张。 若是单论他的职业战绩，他这位一级棋士的含金量并不高，毕竟他的胜率看上去连一半都没达到。 但放在当今棋坛里，黄棋士在一级棋士圈子里实力也不算弱的，在全国比赛中他也曾勉强杀进过八强。 他这个人，年纪是八零后，但性子却又像九零后零零后。他接受新鲜事物能力很强，又有着青少年才有的旺盛活力，在职业象棋圈子里倒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当然，他在互联网上名气更大，不过是二十年前。 当年的他还没到二十，看着网吧里的大头电脑还有新兴的互联网，他的脑海里就不可自拔的涌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便是他决心要利用新兴的互联网，在象棋圈子里“脱颖而出”。 他也算得上是象棋网红的鼻祖，因为他在二十年前，就制作过程一系列象棋挑战视频，算得上是挑战街头老大爷的鼻祖。 而他之前制作的“老头克星”视频至今也被不少网友拿来反复观看。 只不过，他的思路太过活络，他的眼界也太过于超前。 这更导致他虽然在互联网有着不小的名气，可因为遇见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收入。 对此，黄忠律并没有太多抱怨，因为他相信是金子总会有着发光的那天。 这么多年来，黄忠律也的确发光过，他脑子活络，也懂人情世故，在互联网上风趣幽默，在现实生活中却又沉着稳重。 这也让他在三十岁那年，得到了当地象棋协会的赏识，资助他开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棋社。 他也满腔热血的觉得，自己只要好好运营下去，未来绝对会成为一家百年大棋社。 可做棋社生意，靠的并不单单是眼界还有活络的脑子，它更多的还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还有地利黄忠律有，人和这方面…他倒是差了点意思。 在九年前，家长培养自己孩子的兴趣爱好还是乐器画画这类居多，虽说象棋也能加分，但一不够优雅，二则是在很多家长的眼里，象棋压根就算不上是一门特长。 因此，黄忠律招收的学生数量并不多。 虽说棋社里的学生不多，但由于得到当地棋社大力支持，再加上本地也有着几家大型企业老板酷爱象棋，隔三差五都会赞助着黄忠律去举办着不大不小的业余象棋比赛。 总的来说，黄忠律那几年也算挣到了些钱。 若是他在三十五岁没有遇见一个人的话，黄忠律或许现在也不会成为一个象棋教练，而是继续经营着那家本地棋社，直到迎来这个象棋，不，娱乐时代。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充满着无尽的未知性。 在黄忠律三十五岁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 准确点来说，他遇见了一个喜欢华夏文化的外国女人。 那位外国女人，酷爱着华夏的传统文化，更酷爱着玩法简单的象棋。 她居住在华夏已有二十年，也下了整整二十年的象棋。 她与黄忠律相遇在一场业余比赛里，下了整整二十年象棋的她，也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还有不错的棋力成为了那场比赛中的黑马。 独特的棋风加上讨喜的长相，她很快就打进当地象棋圈子，并与很多棋友成为了朋友。 黄忠律便是其中之一，他也在之后的接触中得知这个女人叫琳达，由于热爱华夏文化，她还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王琳。 她是高学历的科研稀缺人才，目前在某家大企业从事着大数据模型工作。 在得知黄忠律开设了本地第一家棋社之后，她也缠着黄忠律诉说着自己想要参观的想法。 黄忠律犹豫再三最后倒也没拒绝，或许是因为想要展示象棋教学的传统，他反而还精心准备了许久。 可他的精心准备，却让琳达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觉得黄忠律的教学方法并不太对，他很严格，对于学生犯下的低级错误，他会惩罚他们反复练习十遍二十遍，直到形成记忆为止。这种严格在她眼里不止苛刻，还没有效率。 不仅如此，黄忠律的残局训练打法以及打基础的训练，又在琳达眼里显得有些过时，更像是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她倒也是直率，指出黄忠律教学的问题之后，便以自己为例子，推荐着人工智能的训练方式。 也在她推荐的那一刻起，黄忠律才得知琳达以前是人工智能研究的专家，更是第二代“梦入神机”的制作参与者。 他是传统棋手，大多数传统棋手都挺抗拒人工智能，这无关于年纪与经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觉得利用人工智能教学很有可能会毁掉一个棋手的未来。 在他们眼里，人工智能的确可以快速提升一个人的棋力，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在提升棋手棋力的同时，人工智能也会磨灭一个棋手本来的风格。 风格这两个字，看上去好似并不重要。 但他们却又是大多数职业棋手的“饭碗”，尤其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象棋最为鼎盛的时代，风格各异的棋手之间的对局，都是精彩至极的对局，很多对局放在几十年乃至于一百年后，都有着很大的价值与意义。 可近几年来，能被记住的棋却越来越少了，明明现在的棋手比起之前的数量更多了，棋力也更高了，归其原因还是因为同质化太严重了。 黄忠律本想反驳，但琳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无法反驳。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看重过程，大家都只看重结果。 也就因为这句话，黄忠律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作弊呢？”黄忠律接受着各大媒体的采访，相比于几年前的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现在的他胖了许多，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他似乎比以前更精通说话的艺术，对于咄咄逼人的钱长生，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一直笃定他没有作弊。 10 时间年轮 道某人对比赛的期待也随着时间慢慢变为耐人寻味了起来。 按理说，这次象棋风波影响颇大，各大短视频平台，专业业余媒体都在争先恐后的挖掘着这场所谓友谊赛的各种价值。 商业价值、道德价值，舆论价值都让这场比赛的胜负以及对错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比赛双方的教练还有选手都被这些善于挖掘的各大媒体人挖了一个底朝天。 就连辞职许久的道某人，也在现实生活中被不少觉得有“新闻价值”的媒体人围追堵截，追问着他的看法。 对此，道某人直感觉到苦不堪言。 若是放在之前，道某人也会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立场，坚定的相信着自己曾教导过的孩子。 可如今，望着眼神贪婪的自媒体人，他清楚无论自己怎么表态，都会在他们的捕风捉影中成为舆论的一把刀。 因此，道某人表现的很是沉默。 可他的沉默，并不能影响改变什么。 似乎随着此次事件愈演愈烈，很多不怎么下棋的人，都把这场比赛当成一部悬疑电视剧去期待。 就连道某人的母亲，也时不时询问着道某人的看法。 道某人虽说嘴上支持，但心中的天平也随着时间慢慢倾斜于钱长生。 也毕竟，如果真的按照网上公布的训练方案来说，自己教的学生可没有底气去击败老牌强队。 哪怕是媒体总是挂在嘴边的奇迹，也不能让他信服。 然而他心底还是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因为比起自己来说，这些孩子他们可是有着更广阔的未来。 夕阳西下，道某人第一次没有选择下班后第一时间选择回家，而是精神恍惚的来到了附近的公园。 他烦躁的看着手机，两队的口水战打了许久，最后还也是定下了比赛时间。 或许是因为多方介入，这次友谊赛的规模也大了很多。 更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钱长生看上去像是动了真火，不仅要带着自己的选手去挑战着道某人的学生，他还喊上了三五好友，举着打倒劣迹象棋网红的旗号打算顺带也去挑战着那支备受争议的网红教练队。 单看钱长生这架势，这场比赛明显私人恩怨居多，但在很多喜欢讲述阴谋论的自媒体人嘴里，这场比赛又渐渐衍生成几个不同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好似早有预谋，又好似蓄意许久。 若不是道某人在职业棋坛混迹多年，若不是他了解钱长生的性格，那他也说不定会在这些阴谋论中摇摆不定。 当夕阳的余晖慢慢散尽，夜色悄然降临，道某人心中也不知为何涌出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他始终只是个局外人，无法改变些什么，也无法去做些什么，除了祈祷结果以外，他甚至连给之前学生打一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真相，又相信着美好。 年纪带来的果断还有经验除了让他对未来更加迷茫以外，无法让他坚定着什么。 看着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多，道某人直感觉到格格不入以及莫名的独孤。 他知道他该回家了，当他站起来想往家里走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了他。 “这不是道老师吗？” 他定眼一看，发现和他打招呼的居然是之前杀马特两兄弟。 他们带着棋盘看着他，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洒脱和自然熟，反而多了一分拘谨还有尊敬。 说起来，道某人也渐渐成为小城里的象棋名人。 一是小城象棋圈子本就不大，曾经教练身份的道某人也在棋社的宣传下，被包装成是一个金牌教练。 二是最近的风波，道某人虽说沉默面对，但在媒体人的推波助澜下，他的过往也被扒了一个底朝天。 善良正直，有着一定能力的道某人，可能没有现在诸多象棋名人那般有着传奇的过往，但平凡励志的经历也让他又多了一分平凡的亲切感。 他本就是大多数底层棋手的缩影，处在风口浪尖的他，也避免不了被人比较，可越被人比较，他的不容易也越发能让很多人共鸣。 这个世界其实缺乏的并不是天才，在互联网这个大世界里，天才的基数虽少，但在网络上却又很多。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平凡，很多平凡的人都喜欢在互联网上伪装成天才。反倒是道某人活的很真实，他知道自己的平凡与普通，也坦然接受着自己人生的失败。 就这份坦然，值得他被尊重。 道某人看着杀马特两兄弟，眼神里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惋惜。 他热情的和杀马特两兄弟打着招呼并询问着他们的近况。 这倒是让这两外表时尚的小年轻有些受宠若惊，他们急促又真实的诉说着自己的近况。 哥哥倒是和之前一样，在年前找了一份理发店的短工，一个月收入也就两千，但他却很知足。 年少的他虽然向往着富足的生活，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很有限，脚踏实地的工作反而是他现在的出路。 弟弟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自学着计算机，也开始学习数位板绘画，打算以后从事着有关建筑绘画的工作。 他们两兄弟很务实，这也让道某人感觉到很欣慰，虽然他们见面次数不多，也算不上是什么熟人，但他们的积极和向上让道某人看到自己以前学生的影子。 道某人和他们唏嘘了一段时间后，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就是他们两是跟谁学棋，这是道某人一直以来的疑问，按照常理来说，这两孩子一直居住在小城里，而小城里为数不多的职业棋手他都有所耳闻，可他们两的棋路明显和他熟知的职业棋手不是一个风格。 可他们的棋路虽说和他印象里的职业棋手不是一个风格，却又总感觉到有一种熟悉感。 听到道某人的疑问，哥哥也给出了答案，他也不知道教导自己的人姓谁名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职业棋手，只知道她是一个和蔼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而这个老太太似乎已有数年没有出现在公园里，有人说她去了大城市和孙子享福去了，也有人说她过世了，总之她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于这哥两的生活中。 11 人世荒唐 时至岁末又近年关，象棋协会也是出奇的忙碌。 今年商业化象棋无疑是成功的，不仅职业棋手的薪资待遇得到了提升，许多从事象棋相关职业的象棋从业者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春天。 似乎随着国家对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全国各地商业比赛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在巨额奖金的加持下，以前被誉为不务正业的象棋职业棋手与从业者也逐渐打破了世俗的目光，成为了让很多人羡慕的高薪职业。 不过相较于奖金丰厚的商业比赛还有固定赛事，年前最让人期待的依旧还是两天后钱长生与网红教练组的“友谊赛”。 这几天，互联网上有关于这场比赛的舆论一直都没有停过。 可以说，华夏老百姓大多都是感性的善良的，他们相信奇迹也支持奇迹，尤其在互联网那群网红的“推波助澜”下，人们看着象棋队里那群浪子回头的半大小子们，也渐渐眼神里多了几分感叹。 他们感叹着世事不公，感叹着他们的悲惨遭遇，感叹着他们的不容易，他们也似乎忘记了他们的对手也是和他们一样，都是经历了人世间冷暖的半大小子。 这个世界总是缺少着励志剧，哪怕是一部漏洞百出的荒唐励志剧，都能让很多普通人心有所感。 可以说网红教练组不愧是网红教练组，他们懂得渲染，懂得营销，可现实啊，它却容不下半分假象。 实力永远是检验事实的唯一标准。 两天后的比赛，采取的是互联网直播模式，现场不仅有着专业的主持人员还有工作人员去检测比赛的公平性，各种信号屏蔽器，也让这场比赛杜绝着任何作弊的可能性。 这次比赛的直播是在象棋天天见上，这款在年前商业战上被杨铮他们压的喘不过气人员流失严重的象棋软件。 竟然随着这场比赛又重新活了过来。 看着近三日下载量破两百万的天天象棋见，富二代也是狠下心来，将自己公司上所有的钱用来营销与举办线下比赛，短短几日，他倒是成为了大赢家。 对此，很多知情人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抛去他父亲是现任象棋会长的因素以外，富二代似乎运气也不错。 当杨铮他们疯狂砸钱抢占着主流象棋比赛的转播权市场时，走投无路的富二代，也另辟蹊径的选择将重心放在没多少人观看的次级赛事以及残障棋手的比赛上。 他本来只是想借此为跳板，迅速占据着其他运动的二级赛事。 可这次就是这么巧，他可以说是稀里糊涂，也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捡到了一个“泼天富贵”。 有时候运气就是这么奇妙，有的人运气好在互联网火的莫名其妙，几天就能挣到别人辛勤一辈子的钞票。也有的人踏踏实实工作一辈子小有积蓄，最后却因为运气不好，自己又或是家人生了场大病最后一无所有。 时也命也，似乎一个人的命运除了自我的努力以外，更多的还是被那虚无缥缈的运气所左右。 但人定终胜天，运气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努力也能提高一个人命运的下线。 道某人也下载了天天象棋见，他也无比期待着两天后的比赛。 虽然在他心里，已经隐约知道比赛的结局，但他还是期盼着奇迹。 春节将至，道某人所在的棋社也提前放了假。 在家闲来无事的道某人，思考了一夜，最后买了去鹏城的火车票。 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高铁，来到了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城市。 他也下定决心来到了他曾经工作的象棋训练基地，在附近的咖啡店他坐了整整一天。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比赛，整个训练基地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氛，晚上五点就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直到晚上十二点咖啡店打烊，他也没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他想见到自己的学生，哪怕是那些在他离职后不再联系的学生。 而他之所以想见自己学生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他打算在最后一天给自己的学生特训。 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棋力比不上钱长生，也明白草根出生的他，也无法像那些有着传承的职业棋手一般有着两三手所谓的杀手锏。 可他依然有信心能在比赛前给自己以前的学生提升着棋力，他可是在火车上一直研究着钱长生他的学生下棋风格，也隐约找到了他们布局上的漏洞。 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通过电话去联系自己的学生，这份“懦弱”让他苦不堪言，也让他无可奈何。 “再坐一会吧。” 说话的是咖啡店的老板，这位老板勉强也算得上是道某人的熟人。 在道某人还在任职的时候，他也会在每个月月末光顾一次这家咖啡店，虽然他不喜欢咖啡，也不喜欢里面的诸多甜点，但他的学生很是喜爱。 而他每次发工资的那天，也是学生们最听话的那天，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表现好，道某人绝对会带他们所有人吃他们平时吃不到的甜食。 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离职的他，也不知道以前的这个“传统”有没有保留下来… 应该没有吧！ 道某人有些恍惚的看着店老板默默拿出了平时他总给学生买的甜食，心中的酸涩直接涌上喉头。 “唉！” 一声叹息，道某人并没有拒绝店老板的好意，而是像朋友一样交谈着最近近况。 简短的聊天，让道某人知道店老板的岁数居然和他一样大，也知道店老板其实也是一名象棋爱好者，只不过他入坑较晚，才下了两年棋。 虽然他只下了两年，但他的眼光很是毒辣，而且性子也很直，他竟然直接对着道某人说，他并不看好他以前的学生，因为只要懂棋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走的路数完全是人工智能棋路。 不仅如此，他还毒辣的指出，即将而来的友谊赛，学生之间的比赛估计是平局，而钱长生他们与网红教练组的对局应该是碾压。 不得不说，店老板分析问题的角度很是清奇，他很简单的就指出了象棋协会与天天象棋见合作的漏洞。 而那个漏洞便是，既然现场装满电子屏蔽器，那他们又怎么能现场直播呢？ 12 比赛结束 比赛当天下了一场大雪，道某人早早就来到了比赛赛场，却因为不是特邀嘉宾，被拒之门外。 哪怕他亮出了曾经教练的身份，却也被工作人员以没收到上面指令的名义拒之门外。 他也只能孤单的回到咖啡店，拿出手机默默观看。 这次比赛，看得出主办方下了心思，大舞台，精心的布置，还有那些特邀的象棋名人，无一不再诉说着这场比赛的专业性。 他也在直播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声音，鹏飞、钱长生，还有四大棋院中的名誉院长利龙。 说起利龙，也算得上互联网上的名人，他六十二岁开始涉及互联网短视频，虽说他退休前的职业段位只有二级棋士，但他风趣幽默的解说，还有独具风格的象棋教学，让他在短短四年的时间收获了五百万粉丝。 他也凭借着坚持，成为了四大棋院中的名誉院长，平时负责孩子的启蒙教学。 而站在利龙旁边，满脸严肃的是这次举办方天天象棋见的老板。 他看上去要比自己苍老许多，虽然他实际年纪要比自己要小，但这段时间的商战，让他看透了很多东西，他的眼神也不复往日的犀利，竟多了一丝沧桑。 眼睛一般能代表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钱长生的精神状态很不错，他的眼神有力有神。他找的五个朋友，虽然也上了年纪，但是他们的眼神同样充满着激情。 反观网红教练队等人，他们的眼神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苍白。 在比赛最开始的表演赛上，钱长生竟主动的一挑五，与五个网红下盲棋，复刻着《棋王》的桥段。 他虽年老，但他的棋不老，并且他的棋很快，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击败了五人，脸上没有任何疲色。 不得不说，象棋这项运动，下起来乐趣无穷，观看的效果若是没有专业解说，很多棋力一般的普通棋友都无法理解其中的玄妙，只会觉得双方棋力差距悬殊，从而看轻一方。 道某人作为一名专业教练，他倒是看出了那五个网红棋手其实棋力不算太差，在普通人之中也称得上小高手，但职业棋手和普通棋手最大的差距就是职业棋手基础扎实，这里的基础不但指的是棋手的布局思路，更多的还是心理素质。 钱长生有两次陷入了绝境，硬是凭借着扎实的心理素质逆转胜负。 看着满屏弹幕对对方网红的嘲讽，道某人心中不由得一紧，因为他生怕着待会儿正式赛自己的学生若是表现不好，会像这些网红一样被网暴。 咖啡店老板看着脸上表情丰富的道某人，他有些感慨。 人啊，只有到一定岁数才会明白一些道理，年岁不小的店老板，经历过很多，他也看明白了很多东西。 譬如重情重义的人，最终会被情义所伤，也譬如弄虚作假的人，也会比脚踏实地的人更容易得到别人的赏识。 眼前的道某人，在店老板眼里又显得有些幼稚，居然会担心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一点都不敢爱敢恨。但他也佩服着道某人，因为在这个社会里，像道某人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少。 “自求多福吧！”店老板也看了眼放在桌台上的手机，他也偷偷关注着这场比赛，只不过在他心中，他早已有了结论。 果不其然，伴随着单方面碾压的表演赛结束，正式赛也开始了。 可以看得出双方棋手都很紧张，他们也应该是第一次在互联网上被上百万观众所关注。 他们的棋比起表演赛来说，更欠缺一定的观赏性。 甚至很多棋路都是专业解说强行脑补的，想想也是，这群孩子棋力大多都只在职业棋手边缘，心态紧张再加上教练给的压力，平时十分的水平发挥出七八分也算不错。 二队你来我往，倒也是打了个不相上下，很快就来到了最为关键的三场主力对决。 网红教练队的三大主力，一位是道某人曾倾力培养的女棋手汪月红，这位女棋手曾经是象棋队的王牌。虽棋力一般却胜在心境扎实，可以说拥有一颗大心脏。 而她面对的对手则是一位官方认证的二级棋士，二人你挣我抢，在小小的棋盘上争锋相对。随着战局的推进，二人渐渐也发挥出了超水平。 汪月红不贪不嗔，面对着对方接二连三的弃子，坚守着自己的棋路，最后小胜对手，可谓是给观众打了一针鸡血。 然而网红教练队似乎好运也到此为止，最后两把被钱长生的队伍完全碾压。 这场闹剧，也随着两场碾压局，到此结束。 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接二连三的“奇迹”二字作祟，虽然网红教练队输了，但是因为输的不算太难看，很多观众倒也觉得他们没有作弊，只是凭借着运气取胜。 可咖啡店里的二人，看着这次比赛的最后结果，心中隐隐都有了答案。 道某人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他抬头望着对面这家工作许久的象棋训练基地，眼里只觉得陌生。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现在的心情，又觉得他也不该去趟这趟浑水，也不该去自作多情干涉别人的人生。 他仿佛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白活了，跟不上时代，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仓皇的离开这座大城市，坐上回小城的高铁，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若是自己真是这个世界主角儿的话，他说不定也能像很多励志体育电影一样，重新在小城里拉出一队颇有潜力的象棋队，重新杀进棋坛，杀尽他看不惯的一切。 可他不是主角，也不是电影里的什么金牌教练，他只是一个普通到再也普通不过的象棋职业棋手，没有太多的才华更没有太多的机会，一个普通人除了能给身边的人所谓的公平以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道某人好像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想要坚持一些东西的前提，那就必须是自己要具备一定能守护一些东西的能力。 好像自己并不具备守护一些东西能力，好像自己也不配去坚持什么。 13 渺小伟大 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的力量很是渺小，越是活的通透的人，他们也越发明白这个世界早就被严密的社会规则与复杂的自然规律围成了一个巨大且又密不透风的“蛋”。 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足以去打破这颗被一层层坚硬蛋壳围成的蛋，也因此很多“聪明人”更是渐渐放弃了“改变”。 或许也是因为聪明人越来越多，在互联网上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改变自己或是改变世界这些从前视为“励志名言”的鬼话。 “躺平”“摆烂”“得过且过”在这种大环境下又慢慢成为了很多年轻人在互联网上潮流的口头禅。 似乎整个世界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这些潮流的口头禅变得停滞不前。 曾经道某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世界是一颗巨大的蛋，他也觉得自己其实就像互联网上所说的那样，一生扮演着是一个平平无奇的“npc”。 然而在三十岁的时候，他又忽然转变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自己身边那些和自己一样平平无奇的人，他们虽然明白自己的才能有限，但他们却从来没有放弃前进。 他们有的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家庭披星戴月；也有的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并视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也虽然他们会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抱怨着生活，可他们却从不轻易放弃生活。 反观自己，蹉跎半生，既没成家，也未立业，似乎除了下棋以外，并无长处。 可他的棋力也不算顶尖，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他也只处在棋手底层，教学对于他来说是维持生活的手段，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寄托。 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改变了他曾经的想法。 原来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只是单纯的“逃避”。 一个人的力量的确是有限的，但一个人的潜力却又是无限的。 也毕竟，人可以通过学习去改变自己，然而他已经忘记了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学习了。 自打自己从事教练这一行业，自己似乎忘记了学习，只是一味地吃老本。 这也不光是他一人的问题，也是现在很多职业棋手的问题。 学习这两个从小伴随着华夏人长大的词语，似乎到了中年就容易被人抛之脑后，也似乎所谓的人情世故要比学习重要，更似乎虚无缥缈的运气还有所谓的机会机遇也成为了很多人不满现状的借口。 可机会从来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机遇也不会平白无故降在没有能力的人身上，维持人情世故的前提是平等的地位与实力。 社会在发展，科技在进步，想要达到上面的境界，就要不停的学习。 道某人很久没有学习了，他也很久没有去提升自己的棋力了。 他好似在原地踏步，踏着踏着，却一直再后退。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就来到了春节。 今年的一切，对于杨铮来说如梦如幻，他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得到了他三十多年都没得到的一切。 财富，荣誉，兴趣，目标，还有那所谓的成长，都让这个曾经被社会被世界淘汰的人脱胎换骨。 看着手机上前所未有的满屏祝福，杨铮恍若隔世。 曾经的他，在大学毕业三年之后，似乎大学高中的朋友都消失了，除了几个关系最好的朋友，基本上同学也只能在朋友圈说两句话。 而现在，自己自从创业成功之后，自己身边就不缺乏“朋友”。 无论是之前的同学，还是曾经那些只说过几句话的熟人，都趁着过年这个时间熟络着关系。 这也让杨铮不得不感概若是一个人成功的话，那他身边就不缺乏着朋友。 杨铮并不反感现在的一切，也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态度去重新定义他们。 这一年的大起大落也让他锻炼出平和的心态。 相比于杨铮，欢欢也似乎收获也很多，她的漫画称得上成功，至少对比着她之前的作品，她现在的漫画有着上千名的读者。 她的棋下的也比之前强多了，与杨铮对弈时，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杨铮颇感意外，杨铮也建议她多与人工智能软件下棋。 她也尝试过与人工智能软件对弈，但是她并没有坚持很久，半个月的时间便选择了放弃，按照她表达的意思，人工智能软件少了几分所谓的人间烟火气。 对此杨铮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会在夜晚想到这句话时，偶尔会在心中感慨着以前与老张他们下棋的难忘时光。 这段时间象棋届里的几件大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天天象棋见举办的冲突比赛更是在春节时分又再次冲上了很多平台的热搜。 似乎那场冲突比赛的公平性随着越来越多棋友讨论，最后又出现了大反转。 这些理性棋友他们棋力大多都很不错，甚至最开始带头的几位棋友光看他们棋力，都要远远胜过那些在互联网上有着上百万粉丝的象棋网红。 而这几位带头的棋友，大多现实都有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下棋是兴趣也是爱好，若不是这一次比赛闹得太大，他们也不会关注这些“次级联赛”。 原本他们观看直播只是和大多数路人一样看个热闹，但这一次比赛有几场对局堪称经典，就连他们都觉得精彩，因此他们才会开始研究分析那几场对局。 可就这一研究分析，竟让他们发现其中有着两场比赛出现人工智能软件的影子。 尤其是中间的那一场，有一步贯穿后场的河边马，完全就是人工智能的终端走法。 他们不确定的将这两盘棋放在网上寻求其他棋友的看法，殊不知 竟在最后又出现了一位神通广大的网友，直接在她的短视频平台号上，上传了之前全国比赛的录像。 这一上传，又引起了无数业余棋友的热议，因为这次录像不光是道某人之前执教的象棋队对局有着人工智能软件的影子，第三名好像也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正所谓竞技体育最怕的就是出现信任危机，几位网友的无心之举，竟让一直平静的象棋棋坛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14 人与责任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这个春节对于杨铮来说，除了让他体验到了身份带来的虚荣以外，更让他体会到了责任二字。 之前的他以为责任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很遥远，毕竟曾经的他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也没有太过于宏大的理想，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只是一个配角，没有太多的希望。 如今创业成功的他，虽说还是很多人的“配角”，但他也发现了自己也是很多人世界里的主角。 春节刚过完，他的合伙人就给杨铮安排了新的工作。或许是受到了天天象棋见的启发，杨铮所在的象棋软件也分出了不少精力放在养老院与儿童福利院这类容易被市场忽略的“盲点”上。 而有过一定经验的杨铮，也被寄予了厚望，作为盲点的开阔先锋，率先被安排上了探路的工作。 对于这份探路工作，杨铮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不讨厌老人和小孩，也有着足够的耐心，他喜欢接触不同的人，聆听他们人生的故事，这份工作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是种折磨，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场有趣的旅途。 西京养老院，在象棋职业圈子里也算得上出名，很多退役的老棋手大多都会将这里作为自己晚年的归宿。 杨铮初来这家养老院的时候，就见到几位儿时经常在书籍杂志还有电视里时常出现的象棋名人，与儿时记忆不同的是，这些曾经意气风发，谈笑间总是透露着人生大智慧的象棋名人，他们苍老了许多，也寂寞了许多。 没有光彩绚丽的舞台灯光，也没有喝彩的人群，他们也只剩下夕阳落幕后的孤寂。 或许是因为提前就打好了招呼，当他们见到杨铮这一行人，脸上也多了几分热情。 甚至有几位老人拉着杨铮下棋，杨铮也欣然同意，与这几位老人对弈了几局。 这几局杨峥有输有赢，不得不说这家养老院里的象棋水平超乎了杨铮的预料，至少与他对弈的那几位老人毫不夸张的说，个个都是水平极高的棋王。 可就算是棋王又如何呢？棋力高超的他们也敌不过岁月的残酷，也敌不过这个时代高速的发展，他们生于二十世纪，在二十世纪末名满天下，却又在二十一世纪初因为年纪黯然离场。 这也让杨铮有些恍惚，他只觉得他们似乎生错了年代，若是和自己一般大的话，他们是否也能凭借着自己高超的棋力与互联网的便利，不用蜷缩在这家养老院里。 也毕竟他们那个时代相比于现在，算不上最好的时代，这几位象棋名人大多都经历了象棋最黑暗的年代，纷纷败给了人工智能最后离场。 但仔细想想，杨铮只觉得自己想法太过于幼稚，因为哪有最好的时代？对于这些退场的老人来说，自己还有大众所认为的最黑暗的年代，又何尝不是属于他们的最好时代？ 对于杨铮的棋力，这些老人倒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企业前来养老院想要举办一些商业比赛，可这些企业派来的人，大多都棋力一般，甚至还有不少企业派来的工作人员都是一些不懂象棋规则的象棋新手。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榨干这些退役老棋手他们最后的价值。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聪明人，很多你以为好的创意，往往都是别人失败无数次的创意。 “你的棋下得很不错。”几位老人也因为棋，对杨铮更加热情，再得知杨铮的师父是老周之后，这些老人也纷纷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嘴里的故事也变得越来越夸张。 随着聚在杨铮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故事也渐渐变得古怪离奇了起来，有几位老人说起自己的过往，还带着点玄幻色彩，比如自己儿时无意捡到一块玉石，打碎玉石后掉出半张无名棋谱，他也靠着这半张无名棋谱在八十年代杀出一片天地。还有一位老人自幼习武，以武入棋，在七十年代被人称之为武圣，听的杨铮哭笑不得。 但听着这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杨铮也发现了这群老人现在其实过得并不开心，他们追忆完自己“传奇”的过去之后，望着这间困住他们晚年的屋子，眼里也多了几分无力。 “唉…”杨铮只觉得难受，他现在做的也只有聆听。 年轻人的时间很多，老人的时间很少，老人拼命重复着某段过往某些道理，似乎想要证明他们的存在过。 而年轻人则会刻意的忽略很多东西很多道理，他们年轻，充满着冒险精神，相信着明天，他们不缺乏前进的勇气，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勇敢在这个世界里的留下他们自己的足迹。 眼角的余光下，杨铮也发现了角落里有一个看上去不合群的老人，这个老人不像其他老人一样围着自己诉说着自己的过去，而是一边下棋，一边用纸笔记录着什么。 可能是因为发现杨铮一直打量着角落，几位热心肠的老人也七嘴八舌的介绍着坐在角落里下棋的老人。 听着那位老人的名字，杨铮心中一震，那位老人姓何，绰号棋疯子，可谓是90年代电视上的常客。 他之所以是电视上的常客，不是因为他棋下的很好，相反他棋力很是一般，职业棋手之中也是垫底的存在。可就这样一位棋力一般的棋手，却有个宏大的梦想，那就是他打算在有生之年内收集完华夏全部象棋残局棋谱并做成百科全书。 这个梦想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在当时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他能够在有生之年能做成象棋百科全书。 可他就像是愚公移山那般慢慢收集着棋谱，在02年的时候，棋疯子收集了整整两千盘象棋残局棋谱，然而也是因为他花了太多时间去收集棋谱，没有顾及到家庭，中年的他就早早结束了婚姻。 或许也是因为他的经历太过于悲惨，很多电视节目得知他的悲惨遭遇，纷纷邀请他重上节目。 不过与九十年代大家善意的支持相反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他，却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反面人物。 15 何为自由 在那个年代，棋疯子哪怕万夫所指，他也倔强的没有低下头。 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 在节目组的好心安排下，棋疯子也有了一份“像样”的工作。 而那份像样的工作则是在某家大餐厅做着服务员的工作。 大家看着棋疯子穿着和餐厅工作人员一致的制服，他们也不知为何吐出了心中的一口浊气。 在09年的时候，媒体又再次采访了棋疯子，棋疯子那时已经五十来岁，依旧还在那家大餐厅里工作。 他老了许多，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起来，他的工资上涨了，有了五千来块钱，他似乎也因为他五千来块钱的工资，得到了采访者们的认可。 他们询问着棋疯子是否还在坚持着当初那个被大伙儿视为天方夜谭的梦想时，棋疯子也只是笑一笑没有说话。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棋疯子放弃了他当初那个不合实际的梦想后，可没想到的是，棋疯子在五年后却悄悄地出版了一本书。 那本书印刷的册数好像只有六百多本，在那个纸质书销量下滑的时代里，他的书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大海，没有任何的回音。 杨铮之所以知道他出过书，也是因为老周收集的棋谱里，有一本名为《象棋百科全书上册》的书，而那本书的作者正是棋疯子。 老周对这本书的评价不算高也不算太低，他只是看着这本书，有些感慨，感慨着这个科技时代，居然会有傻子用手绘的方式去收集棋谱。 老周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有些钦佩，杨铮也看着这本不一样的棋谱，心中也好奇这个被媒体定义为失败者的棋疯子，又是凭借着什么样的精神和毅力写出这本百科全书。 如今，当杨铮看到了看似不合群的棋疯子时，当年的想法就犹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心底滋生出来。 他也不自觉的把话题牵扯到棋疯子身上。 不得不说，这家养老院里的氛围很不错，对于性格怪癖的棋疯子，大伙儿似乎都很能理解也都十分支持。 甚至几位原本棋力达到一级棋士乃至象棋大师的退休棋友，都无私将自己的“绝活”传授给棋疯子，去用来丰富他的百科全书。 他们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主动夸赞着棋疯子，夸赞着他的精神，也夸赞着他的百科全书。 在众人的配合下杨铮等人也被“推”到了棋疯子身旁。 棋疯子看上去一点都不疯，他穿着干净整洁，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服很质朴，也带着岁月的味道。 他的一生颇为波折，为了理想，他放弃了很多，可他放弃的越多，现在得到的也越多。 比如他现在得到了他之前一直都很向往的“自由”。 对，就是自由，杨铮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棋疯子明亮的眼睛，莫名的就是想到了自由二字。 也毕竟，那是一双永远都充满着激情，奋斗还有好奇心的眼睛。 岁月的年轮让他眼角的皱纹一层又一层，可也就是这么密集的皱纹，却无法遮住他眼里明亮的光芒。 望着棋疯子的这双眼睛，杨铮好似想到了自己少年时，少年时的他衣食无忧，每天上学下学过着规律且又重复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总感觉到自己很不自由，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家也好像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少年时候的他，无比羡慕着那些“坏小孩”，那些逃课打游戏，那些敢和老师顶嘴，看似潇洒的“坏小孩”。 他们好像很自由，也好像身上没有任何枷锁。 这也让杨铮也曾萌生过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但他的胆子太小，人也太实诚，甚至连装病都不会。 尝试了几次过后，他只能无奈放弃着成为坏小孩的计划，努力的去做一个乖孩子。 那时候的他渴望着自由，但也在心底却不相信着自己会在学生时代里得到想要的自由。 直到杨铮高三，正是学业最关键的时候，他却意外的得到了自己以前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是一条很狭窄的小道，处在两个正在建设的小区中间，白天的时候很嘈杂，晚上的时候却又十分安静，这条小道也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布满了石子。 可就是这样一条小道，却又是杨铮下晚自习后，回家最爱走的一条路。 在这条路上，他感受着脚底的不舒适感，看着狭小小道顶上的天空。 他不知为何又很快乐，满天的繁星衬托着渺小的他，也让他时不时自诩为自己是“井底之蛙”，可就算“井底之蛙”又如何呢？他相信自己很快就会跳出困住自己的“井”见到真正的天地。 他也好像在那时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想要的自由是不被约束，不被拘束，肆意妄为的去做任何想要的事儿。 但实际上他想要的自由就奋力挣脱现状，用一个全新的姿态挑战着未知的未来。 关于自由这两个字，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看法，也有着不同的理解，每个人都对着自由充满着美好的憧憬，更毕竟自由这两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 杨铮望着棋疯子，望着他那双自由的眼睛，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是简简单单来一盘棋吧。 棋疯子很意外杨铮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打量了许久杨铮，最后意识到了什么，笑着点头同意了。 这盘棋下的很快，杨铮下的却很艰难，因为这盘棋他开局下的很随心所欲，他就像是一个象棋新手一样，只攻不守，他也像是一个坏孩子，面对着对面的“挑衅”，肆无忌惮的迎合着。 可是他始终不是一个坏孩子，自由散漫的生活并不适合他，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前进才是他这样普通人的准则。 在中局，他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转攻为守，虽很艰难痛苦，但他却强撑到了最后。 他也好像真正意识到为何人生如棋，为何棋疯子会将梦想坚持到现在。 因为啊，人活着，终归也要朝对手，朝命运喊上一声将军，才不会有着任何的遗憾！ 16 世界大赛 梦想，永远不会随着年纪而消逝，哪怕死亡也无法终结一个人乃至一群人的梦想。 这句话虽然中二，但却又是杨铮去完西京养老院后的感悟。 他不光认识了棋疯子，还认识那些无私把棋谱分享给棋疯子的老人，在他们眼里，棋疯子不光不疯不傻，他反而很值得让人的尊敬。 至少，他的一生都在追梦。 十天后，西京养老院的比赛终于开始，经过三天的比赛，最后的获胜者竟是之前颇有玄幻色彩的“武圣”，他的棋很有特色，不光谋略十足，还有着绝佳的观赏性。 杨铮的公司也靠着武圣的那几盘对局，在互联网上又有了几分知名度。 可惜，不是所有养老院都有着西京养老院的棋力。很多养老院里的老人他们的棋力大多都是街边老大爷的实力，虽有几手妙招，但整体观赏下来，却远远没有职业赛场里来的精彩。 好在杨铮灵光一现，及时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播下棋而是发掘这些老人与棋本身的故事，稳定的吸引了很多年轻爱看故事的网络粉丝。 相比于杨铮的公司，天天象棋见倒是一直处于风口浪尖。 随着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再加上天天象棋见被爆欠薪的事件，天天象棋见这间曾经被誉为网络象棋霸主的公司，也慢慢失去了“网络信任”。 富二代很聪明，他也善用“拖”字决，在他眼里，很多网络上不利用公司的消息，都能用时间去让网友慢慢淡忘。 可他又似乎小瞧了互联网，因为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发生，都会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 杨铮的公司很聪明，他们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没有刻意趁这个热度去踩上一脚天天象棋见，而是专心去做自己的事儿。 也因此，很多人都对着杨铮的公司抱有好感。 时间又匆匆过了一个月，在所有网友都以为天天象棋见撑不下去的时候。 象棋协会竟向天天象棋见投资了五千万，他的理由便是象棋协会要在两个月后开展一次世界级的象棋比赛。 这个消息可以说是十分爆炸。 对于很多象棋老人来说，上次世界级的华夏象棋比赛是在二十多年前，而那场世界级的华夏象棋比赛可谓是一场灾难。 一是因为当时的华夏象棋并没有彻底走进“国际市场”，这也导致在国际主流棋类市场上，国际象棋才是主流，这更导致当时参赛的国家并不算多，只有五六个国家。 二也是因为当时的华夏象棋没有彻底走进国外市场，很多愿意前来参赛的外国友人大多都只是参与奖，前二十基本上全是华夏人。 时间匆匆，二十多年过去，华夏象棋虽说依然比不过国际象棋的知名度，但愿意专研华夏象棋的外国人却越来越多，甚至在几年前的八国交流赛上，国外棋手已经不逊色华夏本土棋手。 尤其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后，顶级棋手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小。 尤其在欧洲，很多国际象棋退役棋手不少都会选择继续下华夏象棋，继续征战在国外小型赛场上。 其中最出名的大概是一位叫西格的国际象棋棋手，他今年五十七岁，最好成绩是国际象棋世界亚军，在他最后一次冲击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时候，被一位来自华夏的国际象棋棋手所击败，与这位年纪相差二十岁的棋手成为了忘年交，在他的影响下他开始学习华夏象棋。 五十三岁的时候他曾来过华夏，与当时职业棋坛排名前十的象棋大师“红衣怪侠”王子畅对弈了五局，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有人传言，西格如今的棋力，放在华夏也能排进前五。 除此之外，国外移民的华侨也不缺少高手，例如曾经在职业棋手考核大发异彩的孙破军，在岛国同龄人之中也只能算得上第三，第一的棋手是从岛国将棋转向华夏象棋的十七岁小棋手。根据岛国媒体评估，这小子现在的棋力差不多达到华夏本土的象棋大师水平，而他的老师更是一位移民的知名象棋大师，他的学生之中，最出色的一位棋力已经超过他本人。 更别提南越国的棋手，作为华夏周边经济一般的国家，象棋对于很多南越国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方式，近十年，他们也出了不少阿吉这样的高手。 可以说，这次比赛肯定要比二十年前要有激情和看头。 象棋协会为了这次比赛也算是大出血，不仅给天天象棋见投资五千万，还将这次比赛分为四个级别，分别是职业赛事级别，业余赛事级别，二十岁以下级别，六十岁以上的级别。 这四个级别，冠军的奖励都是两百万华夏币，可谓创下了华夏象棋赛事奖金之最。 为了方便国外友人参加，象棋协会还打算大气的报销外国友人机票与酒店吃饭出行的费用。 可以说得上很鼓励国际友人参赛，不仅如此，他对于国外友人的职业棋手测试更是放宽了条件，只要拿到一次知名赛事的前十，便可以申请成为职业棋手，并且根据比赛数据，最高可以直接申请象棋大师的段位。 本以为放宽职业棋手的对策会引发职业棋坛的震动。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几乎高段位的职业棋手都没有表示出反对，相反他们还很支持放宽国外职业棋手的对策。 很多资深象棋媒体人都纷纷发表出自己的看法，认为这是华夏象棋走向世界的一种对策。 也有不少望子成龙的家长，思考着这个对策能否对自己的孩子产生助力。 当然也不缺乏阴谋论的媒体人，他们将此对策与天天象棋见最近的状况联系在一起。 在他们的阴谋论的猜想下，这是爱子心切的一种表现，也在他们阴谋论下，富二代再次成为了很多人的笑柄。 可是杨铮知道，这种对策的放宽，可不是爱子心切，而是象棋协会不得不这么做，至于原因，除了走向世界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国外一家g公司。 17 改变命运 g公司作为世界上最知名的人工智能公司，它经常被世人视为一家能改变世界的公司。 无数人都向往着能进入这家公司入职，也向往着自己也能改变世界。 但改变往往伴随着淘汰。 g公司的人工智能从十年前一经面世，就淘汰了很多“旧”东西，比如很多基础的旧职业，也比如无数小众的棋类运动，在他高强度算力与低能耗的双重优势下，他也悄然生息的改变了无数普通人的一生。 哪怕是华夏象棋，在十几年前，差点也被g公司的人工智能阿尔法猫所“淘汰”。 而围棋，更是受他的影响，无数原本坚守传统的老围棋人，也被迫背起了阿尔法猫的人工智能棋谱。 之所以说这次世界大赛会有g公司的影子，因为这次世界大赛的最大的赞助方之一就是g公司，它与国内最知名的人工智能公司合作，推出了一款新型的人工智能模型，名为“秋月”。这次比赛除了选拔世界高手以外，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测试某些东西。 这些消息，是公司大哥透露给杨铮的，他也是听以前同事闲聊所说，至于真假，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归根究底，这个所谓的世界大赛倒是对于国内众多棋友来说是一件好事，也可以说得上一件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比赛。 为了公平，象棋协会倒是准备提前在今年开启职业棋手考核，并且年龄不限。 这个消息杨铮倒是无感，可他公司里的小富却是激动万分。 小富，今年二十三岁，别看他年纪不大，但他的人生经历却很丰富。 他十四岁就没读书了，之后几年里他做过很多工作，也尝试过拍短视频想成为网红。 虽说他风口赶上了，可他一没有出众的长相，二也没有让人惊艳的特长，九年时间里，他在互联网上的粉丝也就五千左右。 这其中肯定不乏点错的粉丝，但终归他也算得上是公司里互联网粉丝最多的那一小撮人。 小富很勤劳很好学，他很机灵也很年轻，多年的漂泊也让他略懂人情世故，按照公司大哥的评价，小富就是天生的销售圣体。 小富也不负“销售圣体”的评价，半年的时间里他也拿过两个月的“销冠”。在他努力的营销下，公司也与不少工厂合作生产出超高规格的象棋两件套。只可惜象棋线下的市场相较于其他行业窄的不能再窄，他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时常他也会担忧自己的未来。 小富或许是因为短视频鸡汤看多了，他嘴里的金句很多。 在他的认知里，人生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三个，那就是出生、高考，婚姻。 但让他感觉到不适的是，这三个所谓改变人生的机会，他都错过了。 小富出生不好，父母离异，他是被外婆带大，从小生长在华夏最贫困县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知识能改变命运的这个道理。 因此他才会在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去打工，从而错过改变人生的第二个机会。 至于婚姻这个改变命运的第三个机会，小富压根就没有指望过。 他可能是因为太清醒，他对爱情丝毫不渴望，甚至还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爱情。 对于小富这悲观的爱情观，杨铮也不止一次劝解过，也尝试过给他介绍适龄女孩，可最后都被小富拒绝了。 小富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00后，虽说他错过了两次改变人生的机会，也不指望第三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可多年的漂泊，也让他明白，如果一个人坚定的想要改变命运的话，就算没有机会，他也会努力寻找机会。 小富很明白这就是他的机会。 因为他从小就在外婆的指导下学会了象棋，也在儿时展现了不小的天分，在公司里他也算得上是小高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和很多业余爱好者不同的是，他很喜欢研究传统棋谱。 这也让小富很想把握住这次机会去成为职业棋手。 他太过于清醒，相比于那些幻想着自己能拿到好名次从而获得巨额奖金的象棋爱好者来说，他的目标仅仅只是成为职业棋手而已。 可他似乎也小瞧了成为职业象棋的难度，曾经他的算力、心态还有基础都是对局的优势，可与公司里外聘的几位职业棋手对弈之后，他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行。 他认识到了差距，也明白自己必须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提升自己。 但小富最缺也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作为一名到处跑的销售，他路上的时间很多，可作为一位年轻人来说，他面临的诱惑也有很多。 短视频，游戏，电影，兴趣爱好，还有一些人情上的社交，榨干了他看上去十分富裕的时间。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需要取舍，取舍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去拿回自己的时间，他看着身前的诸多诱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迷茫。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因为所有的咨询，所有的信息都可以通过网络了解，同样自己向往的生活，渴望的世界，也可以通过别人的视角去体验。 可这些向往的东西，却都是别人的。 这同样也是一个迷茫的时代，因为看多了别人的生活，也会对自己的现状，对未来很是迷茫。 可这些对于坚守本心的人，对于想改变的命运的人，又是一场助力，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生活，他也会充满干劲。 这半个月的时间，小富除了上班以外，就是拼命地练习，原本还对自己很是自信的他，开始学会了沉淀。 付出就等于收获，至少对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这半个月的时间他进步了很多。 不过他倒是没有自满，因为他知道像他这样渴望改变命运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自己与他们相比并不算优秀。 杨铮看着小富这半个月的改变，他心中也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曾教导过的众多学生，他们也渴望改变命运，但是大多都在中途便放弃了。 想要改变命运的方法很多，机会也有很多机会，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设定目标，坚定不移的前进。 失败或许是常态，但努力的过程却不会背叛你，一天一天的进步，除了能让你学会前进以外，更可以让你明白自己其实不是庸才。 18 命运为何 大伙儿似乎都想劝杨铮重新考一次职业选手。 一是因为他现在的棋力全公司最高，连公司外聘的职业棋手都很难在棋盘上扛过杨铮密不透风的进攻。 二是因为杨铮本就是象棋起家，虽然现在作为股东加上负责公司技术支持，但他的象棋才是他立足这个行业的基本。 杨铮也在犹豫是否去参加职业棋手考核，但之前取消他职业棋手资格的经历，就像是被鱼刺卡过喉咙的惨痛回忆，让他下意识厌恶职业棋手考核的一切。 他就是这样一个脑筋转不过弯的人，与他关系好的人，会觉得他有原则，但旁观者更多还是会说他死脑筋。 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优点。 毕竟，像他这样死脑筋的人，可不多了。 …… 距离世界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杨铮所经营的公司，也提前拿下了赛事转播权。 不过杨铮并没有负责计划运营接下来的赛事规划，因为现在的他离开了上京。 要去参加一位要好朋友的葬礼。 他坐在去往朋友葬礼的高铁上，眼神很是迷离，满脑子想的就是与这位高中时期朋友的回忆。 这位朋友姓刘，是他高中时期非常要好的朋友，刘同学很外向，比高中时期的杨铮外向多了。 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帅气的外表，让他在高中时代备受女生瞩目。 他也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除了出色的外形，他的运动天赋也很不错，从高一起就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高中三年最好的成绩，就是率队拿下全国高中生足球比赛第五名，更难人可贵的是，他的学习成绩也很不错。 750的高考满分，他考了620分，再凭借着他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也成功进入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顶尖院校。 按照常理说，这么优秀的人，大学时代应该也是风云人物，毕业之后更是应该走上一条让人羡慕的精英之路。 但刘同学他的大学时期很低调，毕业之后更是去做了一份让人很不能理解的工作。 而那份工作正是护林员。 护林员，这个只在小学课本上才能看到与听说到的职业，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愿意从事这份工作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 这也让很多熟知刘同学的人很纳闷，纳闷着他这么年轻有着这么好的前程，为何要做这种“没前途”的行业。 刘同学与杨铮高中时期关系倒是很好，他们两是因为一本网络小说成为铁哥们的。 在那个互联网内容还很匮乏的时代，电脑也没像现在这样普及的时代。 大伙儿去网吧基本上也就是玩玩一些单机联机的电脑游戏，玩网游的人更是不多。而看网络小说，说实话在当年也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小众的爱好。 也毕竟，在那个时代，纸质书受众面更广，也更“方便”。 杨铮还记得，自己和刘同学是看一本异世界佣兵类型的小说而结识的。那本书的具体名字还有剧情他现在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主角叫什么艾米，曾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时候的他们一边阅读着小说，一边也幻想着自己枯燥无味的生活也能像小说那样充满着激情与魔幻。 他还记得，当他们读完那本小说之后，刘同学还半开玩笑的对他说，自己以后也要当一个优秀的小说作家，把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写出来，然后像这本书一样，带给很多很多读者无限的遐想。 那时候的杨铮，望着眼里有光的刘同学，他点了点头，他大概也相信这么优秀的刘同学未来肯定也能完成理想。 在之后的高中三年时间里，自己也与刘同学读了不少有趣的小说，再之后，他们两也把精力放在学习上，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他与刘同学也经常来往，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同学好像并不想当小说作家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大学主修心理学的原因，他未来的理想更多的还是想从事心理医生相关的行业。 这里也不得不提一下刘同学的专业，这个专业不是刘同学自己选的，而是刘同学父亲选的。 刘同学的父亲是一名从事着计算机相关行业的工程师，他很早就接触着人工智能，并且他很敏锐的发现未来的时代大概率是人工智能的时代。 流水线工作与低廉的劳动力，未来都会面临着淘汰的风险，而心理学是唯一不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行业。 不得不说，刘同学的父亲商业嗅觉很敏锐，随着时代的进程，他所预料的大多可能性都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矛盾点。 只不过，他好像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其实并不太喜欢心理学专业。 可就算他知道，他也会让自己的孩子选择他推荐的专业，因为他知道刘同学一直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大学四年，刘同学虽然有些失落，时常有些迷茫，但他也按照父亲的规划，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继续从事着有关心理学方面的研究。 而杨铮并没有选择读研，而是像普通人一样上班合伙创业，二人的交集也慢慢少了起来。 除了偶尔节日祝福，一年到头也约不了几次饭局，慢慢的，二人的友谊也只存在于手机上。 在杨铮失业后，他也装x发了一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朋友圈。而刘同学看到后，不仅安慰着他，还给杨铮转了一千来块钱，要杨铮放轻松，别自暴自弃，去大吃一顿。 这份情义，杨铮也一直铭记于心，他也本想等着自己成功之后，去找刘同学聚一聚，还曾幻想过自己若是真能成为有钱人，自己绝对会给这些对他好的朋友一人送一辆豪车。 然而，世事无常，刘同学的过世，不仅让杨铮意识到了友情的可贵与生命的脆弱，更让他莫名的有种紧迫感。 他好像也认识到了，人到中年，分别也渐渐会成为一种常态。 19 人生可惜 原本以为多年未曾联系，刘同学的父母就会忘记自己。 然而，当杨铮出现在刘同学的葬礼上，刘同学的父母却能清楚的说出杨铮与刘同学上学时的点点滴滴。 刘同学死的并不伟大，他不是死在见义勇为，也不是死于舍己为人，他死于疾病，死在病床上。 在刘同学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他放弃了社交，放弃了娱乐，放弃了自艾自怜，全身心地创作着一部奇幻类型的网络小说。 他写的很认真，也写的很投入。但奈何因为身体原因，他在他生命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只写了不到两万字。 好在，看他书的人并不多，也大概不会有读者抱怨他突然离开，在刘同学预知到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努力的更新完自己人生里的最后一章。 没有矫情的，而是洒脱的在结尾与他为数不多的读者一一告别，告诫他们要照顾好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杨铮在葬礼之后，也看完了刘同学写的小小说，从一个老书虫的角度来看，刘同学的小小说剧情略有点小白，但很精彩，文笔很粗糙，可又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因此，杨铮觉得刘同学在生命最后的日子，他已然完成了他以前的梦想。 杨铮本也想打赏刘同学的书，却发现他并没有签约，或许是因为他的书没达到网站的签约标准，又或是他只是单纯的写书，不在意任何与写书无关的东西。 这也让杨铮有些唏嘘，更是有些惆怅。 惆怅着人从出生那刻起，就一定少不了别离。 虽然自己这么多年来经历过很多离别，但这些离别大多都是长者的别离，这次同龄人的别离，也让杨铮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肯定要接受更多的别离。 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 刘同学的死讯，在高中同学群就像一颗石子跌落池塘，虽掀起了阵阵波澜，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除了刚去世得几天，偶尔会有人用刘同学的死讯去作为聊天话题的开头，但渐渐的，同学们似乎忘记了刘同学已经过世，仿佛他还活在，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安静潜水不说话。 或许，直到这个群所有人离世，刘同学才会是真正的离世吧！ 杨铮参加完葬礼之后，也马不停蹄的回到了上京，他继续接手着之前未完成的工作，开始为了即将到来的世界象棋比赛做着准备工作。 公司里也有几位业余象棋好手踊跃的报名了职业棋手的考核，或许是因为难度降低，这几位象棋好手都如愿通过了职业棋手考核，如愿成为了三级棋士。 在这些通过职业棋手考核的人中就有着小富，他成为职业棋手那天，他泪流满脸，甚至还不惜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公司里每一个人买上了一杯奶茶用来分享喜悦。 似乎成为职业棋手，就肯定改变他未来的命运。 杨铮对此没有太多的评价，他只是喝着奶茶，笑着祝福小富他会在世界大赛上还有以后的生活中“崭露头角”。 而杨铮最终也没有报名去成为职业棋手，不过，他还是报名了世界大赛业余组比赛。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有着几位合伙人善意的劝说，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欢欢，她也报名了业余比赛，还拉着杨铮一起报名的。 二人是一起通过了初赛的海选，还在海选里结识了好几位朋友。 杨子，是一名棋力超群的业余棋手，他今年五十七岁，自幼喜欢象棋，七岁就崭露头角，在市少年组比赛获得亚军。 但他并没有走上职业棋手道路，而是以一级业余棋手的身份参加县级，市级的象棋比赛。 按照杨子老哥的话来说，象棋对于他而言就是娱乐消遣的玩具，他本人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开公交。 没错，杨子老哥是一名光荣的公交车司机，他开了二十年公交，也是一名消息灵通的老司机。 至少对于上京的业余棋坛，杨子老哥了解的很清楚，上京业余棋坛有八大怪，这八大怪除了性格古怪，个个都有着象棋大师的棋力水平，也是上京业余棋坛棋力最高的八个人。 这八大怪年纪都不小，最大的有八十五岁，最小的六十七岁，全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进攻型棋手。 对于八大怪的名号，杨铮倒是有所耳闻，在他认识老周之后，他也从老周嘴里听说过八大怪之一赵老怪的故事。 据老周所说，赵老怪年轻的时候是拉大车的，年轻时的赵老怪并不懂象棋，也不喜好象棋，甚至还觉得象棋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然而等赵老怪到了中年，他又不得不喜欢上象棋，至于原因，便是因为他看上了一个姑娘。 这位姑娘出生于象棋大家，她的父亲是当时上京城有名的象棋好手，绰号独臂刀客，一手快棋难逢敌手。 而这位姑娘受父亲影响，从小就接触象棋，二十来岁便在上京象棋圈小有名气，又因为人长得漂亮名字还带了个月，因此被众多追求者称之为“月娘”。 月娘择偶不看贫富，也不看地位，只看人品棋力，只要人品上佳，连胜她七场便能娶她。 而赵老怪中年学棋，凭借一本无名棋谱，自学三个月便连胜七场抱得美人归。 当时初听此故事时，杨铮只觉得宛如天方夜谭，离奇经不起推敲，肯定是经过艺术加工的爽文故事。 老周当年也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不过杨铮倒是对赵老怪上了心，也在之后花过时间在网络上搜过赵老怪与他人的对局。 不得不说赵老怪的棋力的确不错，不仅思路清晰，下棋风格还充满着进攻性，这也导致赵老怪的对局具有极佳的观赏性。 他也因为棋具有极佳的观赏性在八大怪中排到老三的位置。 杨铮也从杨子大哥那里听到其他八大怪的信息，也从他那里听到其他人更加离奇的故事。 杨子大哥说的很激情，说也很投入，仿佛是他亲眼见证八大怪过往人生。 杨铮耐着性子听完了杨子大哥传递来的信息，他隐约觉得业余赛场或许要比职业赛场更加艰难。 20 复赛高手 杨子大哥也顺带介绍了上京其他知名的业余棋友，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上京圈子里的业余棋手个个都有着职业棋坛的实力，并且不少业余棋友都有着不亚于象棋大师的实力。 可杨子大哥的话，却偏偏引得一旁一位业余棋友异议。 这位业余棋友在上京也算小有名气，年纪不大还没到三十，但他的棋风轻快，胜率极高，颇具有观赏性，因此他被很多业余棋友称之为手术刀。 而手术刀之所以不满，不是因为杨子大哥没有提及他，相反，杨子大哥还对他的评价很高。 也正是因为杨子大哥评价太高，手术刀才会主动加入话题，给杨铮描述着真正上京的业余象棋圈子。 或者更严格的来说，作为一名混迹业余棋坛将近十年的业余棋手，他很了解全国业余棋手圈子。 由于华夏象棋基数太大，全国业余棋手顶尖水平是不少。但能达到象棋大师水平的始终还是极少数，上京作为全国前几的大都市，业余棋手水平放在全国也算得上前十。而整个上京业余圈子，能达到象棋大师实力的，也就三五人，哪有杨子大哥所说的那么多。 杨铮仔细听完手术刀的话，心中也有所悟，的确也正如手术刀所说的那样，目前就他接触的业余棋手，虽说实力有些还不错，但与一些老牌象棋大师相比，依然还有着不少差距，这里的差距指的更多的还是心态以及对战经验。 毕竟，华夏象棋上手简单，愿意花时间的话，棋力差距还有算力差距都可以弥补，但对局来言，更多的还是心理以及思想的博弈。 就比如李三思，神鹿象棋的爱好者，算力放在职业棋手之中也算得上顶尖，可他的心理素质太差，以至于他参加了两次职业棋手考核，都因为心理素质太差，被人淘汰。 而怪老头，更别提了，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前，遇见那些善用“拖”字决的年轻人，胜率也只有一半一半，而在成为职业棋手之后，连续三场比赛都被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剃了个“光头”，导致现在也只能靠着互联网的名气，接些低质量的商演。 由此可见，业余棋手想要达到象棋大师的实力，实在太难。 杨子大哥也认真听完了手术刀的分析，或许是年纪还是因为什么，他并不是很赞同手术刀的分析。 也毕竟，按照大哥的认知来说，华夏地大物博，能人异士辈出，高手不在棋坛，而是在民间。 也因此，二人理论上的不合，也导致这场闲聊不欢而散。 就连杨铮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复赛，现场还真的出现了一位卧虎藏龙的高手。 这位高手不仅有着象棋大师的棋力，谋略，心理战，甚至对局，以及对对手的把控，都超越了绝大多数的职业棋手。 而这位卧虎藏龙的高手，叫谢忠诚，是一位名不见传的小人物。 …… 谢忠诚，他今年五十七岁，职业是农民。 他生在上京郊区农村，很难想到上京这个繁华的城市不仅有着农村，还有着农耕用地。 而谢忠诚祖父是农民，父母也是农民，到了他这一辈，本有机会脱离农村，搬到市区，却又因为不舍的家里的田地，最后还是当了一位光荣的农民伯伯。 他种了半辈子的地，平时除了种地以外，也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也就只有下象棋。 他的棋力很不错，下遍全村无敌手，平时也喜欢在电视还有古书上钻研着有关于象棋的一切。 可就这样有着一定棋力的象棋爱好者，却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大型的象棋赛事。 他也好像没有功利心，下棋不太在乎输赢，在乎的是和朋友一起下。 他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农民朋友，这次比赛他也只是陪着他朋友一起参加的。 可他的朋友，到了复试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剩了下来。 这也让谢忠诚有些纳闷，明明他的朋友和他的棋力差不多，可到了赛场却个个和软脚虾一样，下到中盘就因为太过紧张，满头大汗。 而他不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棋力好像一般，而且他也不指望自己能拿到冠军，拿到一百万的奖金。 更毕竟，在他心中，脚踏实地挣来的钱，才花的心安理得。 而比赛奖金在谢忠诚眼里更像是投机取巧。 可也让他纳闷的是，无论是初赛，还是复赛，自己遇见的对手都没有多高的水准。 自己也只会在红方开局用上当头炮，黑方开局的时候用上仙人指路，而自己的对手明显开局就五花八门起来。 要不红方优势起手跳马，要不拱中兵，这怪异的开局，让谢忠诚忍不住发问这种开局究竟是哪本古谱上的。 但听他们说这是他们学得人工智能棋谱开局，这也让谢忠诚满脑子疑惑，因为他觉得对手们应该知道，相比于这些怪异的开局，当头炮的胜率应该是象棋发展千多年来胜率最高的。 至于他们嘴里常挂的人工智能，谢忠诚也有所耳闻，被誉为无法超越的，最完美的对手，据说前几年还赢过围棋最顶尖的几位职业选手。 可他觉得，就算是被所有人觉得是最完美的对手，它也一定不是完美的。 这个世界不存在着完美的人还有东西，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无论看上去多完美的人或是东西，他们也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糙，但这也是他父亲的人生经验，因此他也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也在这几十年来，慢慢验证着自己父亲这句话的对错。 他也在时间的磨砺下，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不存在着完美。 虽然他心中是这么想的，但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对手说出这句话，憨厚老实的本性让他很是沉默，爱好学习一切有关于象棋的性格也让他在这几盘对局之中，慢慢牢记着有关于人工智能的一切。 随着谢忠诚胜率越来越高，他也开始接触着其他和他一样高胜率的对手。 这些对手有的应该很有名，因为他们出现后，赛场的摄像机就一直对着他们。 可他们好像没有太强的棋力，至少对于谢忠诚来说，击败他们的压力不大。 其中就有一个被围观者称之为什么老怪的棋手，他的棋很快，比起村里的那几位老朋友来说，他的思路很敏捷也很清晰，这也让他的对局不仅快还充满着进攻性。 可象棋对局，又或是人生，形式上的快并不是最快的。相反最快的，却是简单又质朴的三个字，而那三个字便是“慢慢来”。 21 麦子熟了 谢忠诚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胜过的对手是上京八大怪之一的王老怪，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他与王老怪的对局会在一夜之间传遍互联网，成为今年业余比赛的十大最佳对局之一。 他只知道明天再下一天，就可以回家种田了。 他开始的想念家里的麦子。 回家的路上，一起参赛的朋友，都有些懊悔。他们说，若是他们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准，哪怕只有一半，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输得一塌糊涂。 谢忠诚听着朋友的抱怨，他笑了笑，活了半辈子的他，知道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些朋友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活了半辈子，人生的遗憾总比尽兴要多。 他习惯性的安慰着朋友，用着麦子快熟了的这个话题，巧妙的抹去彼此之间的失落，让整节地铁车厢多了几抹生气与希望。 谢忠诚回到家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七点左右，他的老伴早早就做好了饭菜。 或许是因为知道谢忠诚刚参加完比赛，所以今晚的饭菜也比以往丰盛了一些。 平时总是让谢忠诚少吃的卤味，老伴也买了三十来块钱。 她和谢忠诚一般大，二人上学时候就认识了，只不过二人选择不同，老伴读完了高中之后就去了一所师范大专继续学习，毕业之后她做了小学语文老师。而谢忠诚高中读了一半便选择辍学回家种田。 可她也并没有因为谢忠诚的选择还有职业而对他有着哪怕一丝的偏见，反倒是她还为谢忠诚的农民职业感到骄傲。 谢忠诚这辈子挣的钱不多，虽然现在相比于过去，农民的收入大幅提高，可相较于那些同期下海经商，或是那些高学历的同学朋友来说，谢忠诚的收入可以说的上微不足道。 但微不足道的收入也不一定会是微不足道的人生，微不足道的收入更是可以创造出很多人羡慕的幸福美好生活。 谢忠诚仅靠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收入，就能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拉扯大，并送进了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 谢忠诚也仅靠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收入，给了老伴还有自己孩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家。 虽说这背后尽是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可一个男人能靠着自己双手去养活一个家，人生也算有所成就。 老伴安静听着谢忠诚讲述着今天比赛的种种，她满脸笑容，像是几十年前刚认识那般。 谢忠诚讲的高兴处，也偷偷摸摸的喝了几口小酒，他也为了一辈子微不足道的她，许下了一个他也不确定能否完成的承诺。 他说，他要去参加全国比赛，然后赢下奖金，最后带她一起全国旅游。 这个承诺，自打恋爱时，谢忠诚就一直想对她说，可那时候的他一没有学历二也没有能力，他好似一无所有，只有一片没熟的麦子。 但现在的他，好像有这个能力了，象棋这个以前被很多人视为玩物丧志的兴趣，如今却成为了一项特长，至少让他不再期盼着麦子熟了。 …… 第二天的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由于是世界性质的比赛，业余比赛的进度很快，每个地区十六强将会在魔都去参加为期七天的淘汰赛。 今天的比赛说难也不算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每位参赛选手都会有五场比赛，根据第一天的积分还有今天的胜负最后决出十六强。 杨铮，杨子大哥，还有手术刀面对着今天的比赛都信心满满，除了杨子大哥昨天输了两把，他们二人昨天都是一把未输。 就连欢欢，昨天比赛也只输了一把。 这个结果也让杨铮莫名的认同了手术刀的话，下意识的觉得这场业余比赛难度不高。 可在杨铮轻松战胜第一位对手后，手术刀那边竟然迎来了自己的首败。 而胜他的人，是一个农民打扮的大叔，他仅用不到二十手，便让手术刀无计可施只能投子认输。 杨铮虽然没有看到过程，但从棋盘上剩余的棋子来推测，这个叫谢忠诚的男人并不简单。 一是因为他的棋子数量是要大劣于手术刀，可棋子的数量大劣，他的子力却被他运用的出神入化。 单马擒王？不，应该是“五步定华山”的残局才能说出这场对局的惊险。 谢忠诚的双车应该开局便丢了，很有可能是为了掩护他的单马和单炮“入局”。 而手术刀很聪明的预料到这一切，他大概率没有在谢忠诚连续丢两枚大子的情况下，冒然进攻，而是稳妥的选择防守。 然而他的防守看似密不透风，也看似占据优势，但谢忠诚依然能找准空位将自己的棋子放在“包围圈”最安全的位置，光推测他进入的轨迹，足以看出谢忠诚洞察力还有算力异于常人。 可洞察力和算力只是决定这盘棋胜负的一个小走向，而真正的大走向还是当他两枚棋子进入安全区后，他将真正能决定胜负的单马，藏在后方。 他很机智的用前方的安全大子当做幌子，当手术刀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两枚位处于安全位置的大子上，最后再让决定胜负的大子贸然杀进，一招定胜负。 正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想达到他以假乱真的水准，除了经验以外，更需要一颗大心脏。 不然，按照他大劣的棋子数量，想要在最后一招制敌，可是有着相当的难度。 在得知谢忠诚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棋手，杨铮也好，还是那些围观的棋友，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似乎除了高手在民间以外，没有更好的解释去诠释他这惊人的实力。 当然，也有不少棋友将这场胜负归功于运气，并扬言谢忠诚的好运也到此为止。 因为谢忠诚下一轮对手，可是一名被正儿八经的象棋大师赞美过的业余棋手。 也是杨铮小时候在电视象棋节目里经常看到的传奇棋手。 这位棋手叫欧阳福，年轻时候打遍华北无敌手，被誉为民间“象棋大师”的业余高手。 22 自我否定 欧阳福在上京是实大于名的代表。 虽说欧阳福的人生故事没有八大怪那般离奇古怪。 但他这一生颇为曲折，他三岁丧父，七岁丧母，是被爷爷奶奶拉扯大的。 他少时喜欢围棋，在上京算得上小有名气，十来岁便成为围棋院的学生，许多围棋职业选手都对少年时的欧阳福较为看好。 甚至将他誉为未来围棋棋坛新升的太阳。 欧阳福也没有辜负这些期望，十六岁便成为职业棋手，代表华夏去参加中日韩三国比赛，并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 当所有人都以为欧阳福未来会一帆风顺时，十六岁意气风发在颁奖台上接过奖杯的欧阳福，忽然接到了家里的噩耗。 他的爷爷奶奶出了车祸，手上拿着的是他们准备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张被鲜血染红一半的竹制围棋棋盘。 看着这张围棋棋盘，欧阳福便再也无法接受他曾经热爱的围棋。 少年天才的他，就像太阳，悄悄升起又悄悄落下。 当人们即将遗忘这位少年天才时，一场商业象棋交流赛又让欧阳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上京一场商业象棋比赛上，二十五岁的欧阳福，以近乎碾压的姿态，同时战胜了十一位象棋职业棋手并拿到了比赛的巨额奖金。 当所有人都以为欧阳福的出现会让他顺利进入职业棋坛时，欧阳福又再次从人间蒸发了。 在此之后，欧阳福每隔几年都会参加一次奖金高额的商业象棋比赛，并每次都能拿到最后的冠军。 这也让他在无形之间得罪了很多人，这更导致十五年前的一次知名商业象棋比赛里，好几位圈外人士再得知欧阳福打算参赛后，不惜花重金邀请了两位职业棋坛棋力高超的象棋大师，用来狙击欧阳福。 然而欧阳福却又以碾压之姿，以一敌二胜过了这两位象棋大师。 可也就是因为这场比赛，欧阳福也邂逅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位贵人。而这位贵人正是被誉为“关东王”的岳子涵，这位象棋大师不仅棋力高超，心胸也很宽广，并没有因为欧阳福胜过他对他有着偏见。 而是再得知欧阳福没有正经工作，只能靠着象棋比赛糊口时，对他伸出了援手，不仅带他参加很多比赛，也带他上了不少电视节目。 虽然岳子涵并没有将欧阳福带进职业棋坛，但从别的方面来说，他给了欧阳福一个崭新的人生。 这十五年过去，欧阳福早就脱离了棋手的范畴，成为了著名主持人以及专家，可他的棋力没有退步，依旧像以前一样以碾压之势杀到了最后。 谢忠诚也曾看过欧阳福的象棋节目。 对欧阳福的棋力以及过往，他是佩服的。 同样对于欧阳福的下棋风格，他也是赞美的。 作为一名棋风独特的业余棋手，欧阳福的棋风很凶狠，以死缠烂打著称，也因此他曾自嘲自己的棋是“疯狗棋”。 可自嘲归自嘲，若是真以为欧阳福的棋只是单纯的“疯狗”不动脑子的棋，那么他也没法成为很多象棋节目十五年来的常青树。 或许是因为曾经下过围棋的原因，欧阳福的算力不仅超过很多职业棋手，他对于所谓“美感”有种病态的执着。 围观的杨铮依稀还记得，欧阳福曾经在一档节目，别出心裁的将象棋拟物化。 他在那档节目中介绍自己的疯狗棋，他说在他眼里，自己方的棋子构成可以幻想成一条“可爱”的小狗。 比如双炮就是狗的爪子，双马是狗的双腿，象是狗的脊梁和后背双车是狗发力的两块腹肌，五枚小卒是狗的牙齿，双士是狗的眼睛，而将帅则是狗最脆弱的鼻子。 因此欧阳福也习惯将双炮双马作为主要进攻的手段，当年杨铮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比喻，就被他震撼到心潮澎湃。 毕竟，年轻人最不乏想象力，将象棋拟动物化，无疑是给了很多年轻人带来想象的趣味性。 虽说欧阳福拟物化后，他的棋路瞬间变得简单许多，可他的棋路听着简单，想要像欧阳福完美的将疯狗变成乖狗，靠的还是他惊人的算力还有把握全场的统筹力。 至少当年的杨铮看完那档节目后，自认为自己已经学会，在街头随意找了位老大爷对弈，却被对面杀得丢盔弃甲。 如今，这该死的回忆又涌上心头，这更让杨铮集中精神观看着这场比赛。 …… 谢忠诚知道欧阳福棋力很强，所以他开局下的很是保守，以往最习惯的当头炮，被他置换成最为保守的仙人指路。 恍恍惚惚下了几手后，谢忠诚看着棋盘的局势，又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两嘴巴子。 也毕竟，一个棋手只要被动的改变自己习惯的棋路，那他也大概率得花上几倍的步数去完善自己的新棋路。 就比如谢忠诚，他擅长进攻，几十年的进攻生涯，让他防守相较比之薄弱，而对面也是一位擅长进攻的棋手，内心刻板的印象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气势弱了半分，更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信心这东西，虽说看不到摸不着，但它却能影响一盘棋，一个决策，乃至于一整段人生。 谢忠诚很清楚这个道理，以前的他，总是没有信心，对学习没有信心，对现在的自己没有信心，对未来更是没有信心。 这些没有信心的过往让他在很长时间只会悔恨着过去，可随着年纪不断增长，谢忠诚也逐渐发现了，自己当年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 很多学习当年不如自己的人，都通过努力给了自己人生一个交代，也有很多对现状不如意，迷茫的人，都在摔倒后的路上找到了自我。 当年的不自信更像是一种借口，一种自我否定，逃避的借口。 谢忠诚不油长舒了一口气，他平复完心情，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自己活了半辈子，这半辈子自己好像失败多余成功，也的确有着很多的不如意，不自信还有着很多遗憾。 可自己这辈子还是有着值得骄傲值得信任的东西。 一个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麦子，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下了半辈子的象棋。 23 麦子和希望 欧阳福望着谢忠诚忽然转变的象棋进攻风格，他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作为一名在象棋届小有名气的电视主持人加上象棋专家，活了大半辈子的欧阳福一不缺钱，二不缺“朋友”。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经历过亲人分别的痛楚，欧阳福这一生并没有组建过家庭，再加上他的圈内好友，何升棋王明明有着一儿一女却混的晚年悲惨，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不组建家庭的决心。 可人老了，总会寂寞，他也尝试学年轻人那般，在退休后刷刷短视频玩玩游戏，但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原因，他总觉得这样莫名的会虚度自己本不多的光阴。 因此，他才会参加这次所谓的世界大赛，想在自己人生后半段有着一段值得怀恋的经历。 可业余棋手，棋力大多都有限，尤其自己这张脸在上京象棋圈子也称得上“面熟”，这更导致他的对手发挥出来的棋力，十不存一。 他也原本以为自己的对手，像老农一般的谢忠诚，最后也会和其他选手一样，面对着自己唯唯诺诺，最后棋力发挥不到一半，遗憾的输掉比赛。 但自己似乎小瞧了对面，对面这位老农，面色挣扎后，竟冷静下来，认真的分析着自己的棋，最后决定与自己换子。 疯狗棋，很怕换子，这是欧阳福在节目上自曝出来的弱点，然而换子也得分人。 若是棋力高于欧阳福很多的棋手与欧阳福换子，定会给欧阳福造成不小的困扰。但若是棋力相近，棋力只高出半筹的对手，想从欧阳福手中换子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好换的。 谢忠诚所展示的棋力，明显只与欧阳福相近，他的象棋理论也明显不足，在决定换子后，他竟然主动敞开大门让欧阳福进攻。 欧阳福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五个小卒过去了三个，炮和马各过去了一个，虽然在谢忠诚布袋式防守与不要命的换子中全军覆没。 可他想要的结果，也很快的出现在棋盘面前，谢忠诚的老帅被逼出宫，双士护卫只剩一枚，作为防守主力的双相早就跌落在棋盘外。 只要自己稳扎稳打的话，自己最多十回合必将拿下整局胜负。 谢忠诚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的子力落于下风，虽然棋盘上看棋子数量双方差距不大，但他已经没有防守大子，可他的脸上却一片轻松。 毕竟，对于欧阳福来说，他的棋可以比喻成恶犬，疯狗。同样对于谢忠诚来说，他的棋也有他的想象力。 而他的想象力，便是把象棋比喻成麦田。 的确，没有听错就是麦田，只不过在谢忠诚对面的是麦田。 在他还是青年的时候，谢忠诚村里来了位象棋大家，说是象棋大家其实有些夸张，也毕竟那位象棋大家职业段位只是二级棋手，可他却用他的一生，写了很多本象棋基础书籍与教材。 可以说，那位象棋大家理论知识甚至比很多象棋大师还要丰富，至于他来到村里的原因，无非就是为了推广象棋文化。 在那个时代，象棋刚经历完人工智能时代，很多象棋高手都纷纷寻找其他出路，有的像老孙一样转行国际象棋，也有的投身于围棋。而这位象棋大家，就算看到华夏棋手被人工智能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依旧没有放弃华夏象棋，而是打算用更加科学的教材加上不停推广，重新培养优秀的象棋人才。 而在谢忠诚他们村，就有一位少年棋手天才，虽然现在这位少年棋手天才早早就转战围棋成为省队职业围棋棋手，可在当年，他可是象棋大家专门培养的对象。 谢忠诚也在那时候与他有过交集，虽然青年时的谢忠诚棋力没有现在这么惊艳，但在那时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业余高手。 他与象棋大家下过几盘棋，也因为自己独特的打法被象棋大家称赞他的棋就像他种的麦子一样，总是充满着“希望”。 那时候的谢忠诚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棋会和麦子牵扯在一起，也不明白自己的棋为什么会充满着希望。 而如今，几十年过去，谢忠诚似乎明白了什么是麦子，什么是希望。 谢忠诚在忍耐，等待着欧阳福全军杀进自己阵营，这样他才能收割麦子。 不得不说欧阳福经验老练，在行走了两路进攻棋后，他便停下了进攻的步伐。 他隐约间有种预感，若是自己再这么继续进攻下去，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 于是欧阳福下了整局比赛中最让人耐人寻味的一步棋，他将最后的一枚马字棋，以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放在对面車的右上方。 这枚马字棋，之所以说他刁钻，因为他进可以变换角度，威胁下方車的位置，退又可以配合他方的其他棋子，慢慢蚕食着对手本就不多的棋子。 可这一手，又耐人寻味，因为这一手明显拖慢了己方节奏。 象棋不同于围棋，他是越少越好，越快越好。 历史上很多知名对局，很多象棋高手明明有着极大的优势，却因为自己几手拖延节奏的庸棋，最后葬送好局。 在众人为这步拖节奏的棋议论纷纷的时候，谢忠诚脸色微变。 因为他看出来对面是在试探自己，试探着自己这枚車，会不会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作为翻盘的关键点。 他也不能不管这步马，因为这是步阳谋，只要自己不管这只马，对手肯定会在下一手跳马吃車。 怎么管马，似乎成为现在无法跨过的问题。 谢忠诚思索良久，最后平了一步車。 这一手平車，光明正大的暴露出他的意图。 也让一旁围观者恍然大悟，纷纷评价着欧阳福刚刚那一手是妙棋，若没有那一手跳马，欧阳福贸然进攻的话，肯定会被这枚車大杀四方。 围观者也纷纷对谢忠诚多了几分同情，若是换做他们，面对着经验丰富的欧阳福，哪有算计的心机，只会一味地防守或是逃避。 可眼前这个像是老农的男人，面对着欧阳福，开局虽有些胆怯，但最后却能转变心态，竭尽全力的去想着赢。 单看这一点，谢忠诚哪怕输了，也是虽败犹荣。 24 阿吉的消息 谢忠诚可没有认输。 他忽然在这盘对局中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他的爷爷也是一位老农。 他的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那句话便是忍耐就等于希望。 时光匆匆，如今的谢忠诚也到了做爷爷的年纪，他记忆里有关于自己爷爷的种种，早已随着时间变得模糊。 但对于爷爷曾经对他说的诸多道理，他却记忆深刻。 的确，忍耐就等于希望。 他这一生忍耐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希望。 孩子的健康成长，一期一期麦子的丰收，还有那一盘盘有输有赢的象棋，都让他的人生平凡且又美好。 如今，似乎也到了他收获的时候。 他这一生，最值得让他骄傲绝对有象棋，或许他也不愿意承认，在他心中，曾有一个有关于象棋的梦。 他现在已经踏上他从未登上过的大舞台，也背负着他对他的爱人，许下的承诺。 就算对手是一名不输于真正象棋大师的高手，他此时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 暴露意图又如何？被杀的“丢盔弃甲”又何妨？ 他始终相信不到最后，就有着转机。 因此，谢忠诚走出了他之前人生从未走出的一步棋，那便是主动敞开大门，将帅进了一步。 欧阳福也不愧是象棋高手，他看出了谢忠诚破釜沉舟之意。 他其实也可以慢慢蚕食着对面为数不多的棋子，但他也心生冲天豪气。 选择了硬碰硬。 在二人互相换子攻坚之时，围观的杨铮好像也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痴痴的望着这盘棋。 正所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这盘棋的结局似乎也随着二人不要命的打法变得不在重要。 围观的棋友们，都在这盘棋，看到了两位上了年纪的棋手不屈的性格。 二人似乎都在不服什么，不服着岁月，不服着彼此，不服着胜负，更不服着彼此之前的命运。 很快，这盘棋的胜负也随着最后一声将军，画上了句号。 谢忠诚输了，棋力的差距还有经验的差距，让他忍耐并没有创造出所谓的奇迹。 但他却又赢得很多人的尊重。 虽败犹荣，这四个字好像早就注定于他的命运里。 但除去这四个字外，他的人生更多的形容词还是“屡败屡战”。 因为他知道，失败并不可怕，只要明白失败的原因，加以改进，那么之后他也会成功。 欧阳福望着这个难缠的对手，他主动的伸出手，夸赞着对手是他人生里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对手。 他期待以后还能与谢忠诚交手。 之后的三场比赛，谢忠诚倒是没有遇见难缠的对手，两盘对手虽是知名的业余高手，但与欧阳福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 而他最后的一位对手，是一个年轻人，实力一般，下到一半眼见赢不了，很快便认输了。 因此，这五场比赛，谢忠诚四胜一负，这也让他明天也必须再来一天，与同样战绩的棋友们决出上京的代表名额。 杨铮倒是运气不错，没遇见谢忠诚与欧阳福这样实力强劲的高手，五胜直接拿到了上京代表名额。 而和他一样五胜的棋友，到头来却只有四位，抛去欧阳福这样的老牌高手，另外三位都很年轻。 其中最年轻的是一位二十一岁的青年棋手，在上京象棋圈也小有名气，人称“神童”。 神童算是今天比赛中运气最好的一位选手，他今天的比赛对手几乎全是象棋新手。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如此顺利的杀进十六强。 上京主办方对于今天晋级的选手也颇感意外，尤其上京最知名的“八大怪”其中有四位在今天比赛被淘汰，甚至连明天比赛都没法参加。 这也让他们不得不称赞高手在民间。 手术刀也被淘汰了，他今天的运气不佳，先是遇见了谢忠诚，后面四场比赛遇见都是知名业余高手，四负一胜的成绩，让他的脸色很不好。 欢欢三胜两负，也没法参加明天的比赛，不过她并不在乎比赛的输赢，今天的经历可是给她增加了不少生活素材。 回家的途中，杨铮跟着欢欢来到了幸福公园，他听说幸福公园里其他人也参加了比赛。 不过除了老张，其他的棋友还是差了点火候，昨天就被淘汰了。 老张战绩也是四胜一负，需要明天去参加比赛。本来只抱着玩票心思的他，望着离自己这么近的机会，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干劲，拉着杨铮连续切磋了几盘棋。 经历了几场业余比赛的老张，现在的棋还是有一定水准的，除了防守有些薄弱外，勉强也算得上是一位业余象棋高手。 杨铮也因此的在最后一盘对局中，给老张下了一盘指导棋，这盘指导棋也让老张受益颇多，对自己的棋路也多了几分思考。 二人在对局之后也聊了下彼此的近况，老张依旧还做着厨师的工作。饭店扩大了，后厨也多了几个小伙子，工资倒是没涨，这也让他有些惆怅。 杨铮半开玩笑劝他跳槽，实在不行就来他们公司食堂做厨师，承诺给他的待遇要比之前好。老张没有同意，至少要等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学再说换工作。 杨铮也没勉强，二人渐渐也把话题放在公园里其他人的身上，大伙儿过得不好也不坏，大多都在原地踏步。 似乎生活对于他们这些中老年人来说，没有太多起色，但他们很知足，也很珍惜现在的时光。 当然，也有人不甘于平淡。 就比如阿吉这个在以前总来下棋的外国小伙，他已然已经成为他们国家的职业棋手，在最近一场职业象棋比赛里，阿吉拿到了第八的好成绩，也因此，他在他们国家破格成为了象棋大师。 这些都是对面便利店的工作人员所说的，她与阿吉直到现在都有着联系。据她所说，成为象棋大师之后的阿吉，生活也不像以前那么拮据，不用在一边读书一边打工。 他也是参加了这次世界比赛。 他和他的老师，在南方的一座大城报名，二人都杀进了当地职业十六强。 25 国外高手

第二天的比赛很是激烈。 老张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止步于第二轮。 而像谢忠诚这些第一天表现优秀的选手，他们都被错开，顺利的晋级了全国大赛。 没有人觉得不公平，都是成年人，明白社会的规则，也明白幸运这个东西不会为了“弱者”而刻意停留。 老张虽说有些遗憾，但也是难得大方一次，请前来助威的朋友们搓了一顿。 他选择的饭馆不大不小，却很干净，饭菜虽说没有那么惊艳，但看得出来食材新鲜以及厨子是用了心的。 喝了几杯啤酒的老张，又有些惆怅，他止不住的开始感慨，感慨着时间的匆忙，也感慨着人生的不易。 一同吃饭的朋友也接着酒劲开始感慨着，已到了中年的他们，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平凡，也发现了原来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儿。 大伙都是配角，没有太过激情的人生，也没有值得记录的人生故事，平平淡淡的生活，是他们人生的常态。 他们偶尔也期盼着奇迹，期盼着幸运，期盼着好的意外，但他们也知道，这些东西几乎不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 杨铮默默地听着大伙儿的感慨，他也有些感触。 这个世界终归是不公平的，年纪越大的人越明白这个道理，但年纪越大的人越是明白，这个世界虽然是不公平的，但它却又是公正的。 每个人付出的时间还有汗水，就算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但总能收获点什么东西。 勤奋勤劳或许很难让一个普通人成为网络上一掷千金的大富豪，但勤奋勤劳却又可以支撑起一个破碎的家。 人生永远没有白走的路。 就算前行的再慢，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那人迟早也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当然，这是理想主义思想作祟。 老张也踏踏实实走了一辈子的路，可他离“登顶”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杨铮偷偷的把账结了，他也知道，这顿酒过后，最迟明天，老张也会和以前一样，用微笑去面对生活。 …… 距离全国大赛还有两周，很多偏远的省市据说竞争比上京还要夸张。 无数业余象棋高手似乎都觉得越是偏远的省市，竞争反而不是那么激烈。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导致了偏远省市里的象棋比赛大多都是高水准对局。 这更导致很多本可以杀进全国大赛的业余高手，却因为自己的选择，止步于全国大赛淘汰赛。 杨铮也在公司里听说，国外赛区的华夏象棋比赛更为惨烈。原本他还以为国外赛区胜利者大多都是华人，尤其是在国际象棋为主的欧洲美洲，华人更是具有碾压的竞争力。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欧洲美洲优胜者以及被媒体称之为世界大赛胜率最高的选手，十个有九个是非华人。 这些外国高手，大多都是国际象棋出生，他们有的是退役冠军，有的是现役职业选手，他们的水准至少单论算力来说，并不输于华夏象棋常居一线的职业选手。 甚至有几位国际象棋世界赛的常客，算力要远胜于国内一二线职业棋手的水准。 不止是欧洲美洲，亚洲这边的也是黑马频出。 曾经被誉为孙家象棋之光的孙破军，在岛国这次比赛勉强出线，而在阿吉所在的南越，更是出现了好几位象棋天才，年纪不到十八的他们，便取得南越象棋大师的称号。 似乎也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象棋大师也越来越趋近年轻化。 这是大趋势，也是时代发展的产物。 当巨额奖金成为噱头，当与象棋协会合作的顶级公司走向台前。 这场世界比赛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味了，似乎也勉强算得上是“国际之战”。 当然，这也是国内外不少媒体刻意引导的。 不过，作为话题中心的象棋协会，对于这些媒体的鼓吹以及引导，其实算不上太在意。 的确，他们承认，华夏象棋的算力水准其实在世界上，是要逊于围棋以及将棋，上手难度更是与国际象棋持平。 但想要精通华夏象棋，是需要一定时间，在九十年代初，国内的华夏象棋棋手遭遇了“梦入神机”人工智能碰撞，成为第一个人工智能棋类的“牺牲品”，这也导致很多国外投机者打算进军华夏象棋，占据这个九十年代华夏最大的棋类运动市场。 可最后的结局呢？无非就是惨败，虽说华夏象棋输给了人工智能，但在“人与人对战”的领域里，国内的棋手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心理战，对棋子细微的把控，还有那天马行空超越计算机的想象力，都让那些投机者到了最后不得不感叹着华夏象棋不为人知复杂的另一面。 也因此，在面对着全世界的挑战，绝大多数象棋棋友都相信着协会里的棋手。 他们不相信国外会有棋手能够超越国内棋手，也不相信着国内外媒体对于棋手的评价，他们只认为这些媒体只是在制造焦虑罢了。 杨铮认真的观看着国外评价最高的几位外国棋手——他们对弈的视频，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几位外国棋手不愧有着其他棋类的底子，他们的算力很高，对于棋子的把控也很出色。 当然，最让杨铮肯定的是抛去这些，他们也极其擅长着心理战。 其中就有着一位来自于鹰国的棋手叫查理斯，他明显学习华夏象棋的时间并不长，棋局套路更是一点不会，但他却又凭借着对棋子的敏感度以及高超的心理战，击败了所有对手成功晋级。 不仅如此，他的学习能力也很不错，他的几局对局明显也能看出进步，他缺乏的只是时间而已。 而像查理斯这样的国外对手很多，多到杨铮也皱起了眉，与乐观的棋友所认为不同的是，他觉得若是参赛的棋手不能摆正心态去认真的对待对手，那么他们很有可能被这些国外的优秀棋手狠狠地上一课。 但他也相信国内棋手面对着如此盛大的赛事，他们肯定也能把握住机会，认真的对待每一场比赛。 26 人工智能之父

威尔森望着魔都职业赛场的现场，他的脸上颇有些失落。 在他八十七年的人生里，他经历过大落也经历过大起。 他出生在鹰国一个贫困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他的母亲是一名超市收银员。 在那个经济萧条大时代背景下，他的父母就算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也无法改变他们家庭贫困的现状。 战争、干旱、消费者债务激增，还有股市的大崩盘，促使着他出生时，就遭遇着那百年难遇的“大萧条时代”。 从小贫困的威尔森，发誓要成为有钱人。因此在威尔森人生前三十五年的时光里，他从事过各种各样的职业，当然勤劳的他，也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一定的财富。虽然这些财富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别人眼里的“有钱人”，但这些通过勤劳还有汗水换来的财富，却让他感觉到无比满足。 威尔森是一个聪明人，更难人可贵的是他还是一个极其好学的人。 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他无意间在朋友家看到了一台计算机，这个在1880年就被发明出来的东西，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其实发展的并不迅猛。 很多富有的家庭收藏计算机也并不是用来用，而是为了彰显一定的社会地位。 但威尔森看着这台计算机，冥冥中觉得他未来一定可以改变世界。 他一直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因此，他开始自学计算机，甚至为了学好计算机，他放弃了他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工作。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也觉得他病了，在那个金钱至上高速发展的时代里，走上一条没有太多前人走过的艰难路，自然而然也会被当成另类。 在他学习计算机十年的时间里，他好像也正如他的亲戚朋友所认为的那般，病了，疯了。 那十年，他的收入锐减，甚至为了维持必要的生活开支，他又重新做起被人看不起的兼职。 那十年的时间，无疑是威尔森最艰难的时间，他也慢慢开始怀疑，自己走的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好在，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位华夏人，他年长，有着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 他刚移民鹰国，人生地不熟的他，一边努力学习英文，一边乐观的面对着生活，他很乐观很开朗，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从不质疑自己做的任何选择。 两个在人生转折点徘徊的男人，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这位华夏人在得知威尔森放弃一切学习计算机后，他也并没有像威尔森朋友亲戚一般给与他否定，而是看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对着威尔森说，他学习的东西，很有可能改变这个时代。 虽然他并不知道计算机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被无数人否定的男人正处在放弃的边缘。 但他作为一个华夏人，知道一句话，那句话便是“有竟者事竟者”。 在他的鼓励下，威尔森又努力了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威尔森终于突破了自己，贷款创立了一家公司。 而这家公司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成为全球最成功的科技公司之一，而他也被世人称之为人工智能之父。 这次世界大赛，也正是威尔森为了纪念自己那位华夏朋友而特意联合举办的。 他的那位华夏朋友，是一位象棋爱好者，虽然棋力有限，但是异常热爱，他总对威尔森说，人生的诸多大道理，都藏在这张小小棋盘上。 威尔森青年的时候只觉得朋友有些夸大其词，可到了晚年闲下来后，他尝试华夏象棋，却发现正如自己朋友所说的那样，小小的象棋棋盘里藏着诸多大道理。 这也让他对华夏这个象棋发源的国家感到好奇。 而人工智能的加入，其实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作为阿尔法猫第一代设计团队的创立者，他前些年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去赋予人工智能“生命”。 可他也知道，按照如今的科技发展速度，就算再给他三十年四十年乃至于五十年的时间，他都没办法将阿尔法猫变成一只真正的猫。 哪怕是现在很多人都在鼓吹的某款聊天工作的人工智能，它也只是大数据训练出来的产物，远远没有达到生命的层次。 或许也是因为失败多了，现在的威尔森看的很淡，只是纯粹的将人工智能当成计算机工具。 而令威尔森没想的是，这次心血来潮却让全世界的媒体对自己的做法充满了阴谋论。 这也让他感到又可气又好笑，自己若是真的如媒体所说的那样，想通过阿尔法猫收集人类算力极限的数据，也不会选择华夏象棋，而是去选择世界第一复杂的围棋。 然而，这也是逻辑不通的，毕竟阿尔法猫最出色的战绩，便是战胜所有世界上最顶尖的那群围棋手。 自己只是单纯的为了纪念自己过世的好友，与他相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媒体人更像是唯恐不乱的阴谋论者。 但他也不愿花费大量时间去解释，因为他的朋友也教导过他另外一句话，那便是清者自清。 不过，华夏象棋棋手似乎也被这群不良媒体所误导，他们下的很认真，大多走的都是人工智能棋谱。 这更让他感到失落，他知道人工智能的算力很强，比人类强，但他同样也明白，人工智能正因为算力比人类强，他的棋谱其实并不适合人类棋手。 就拿围棋来说，围棋职业棋手十个有九个都在背人工智能棋谱，这更导致大多数围棋比赛也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观赏性，这些背人工智能棋谱的围棋手，他们不仅失去了棋手本该有的创造力，也让人类最复杂的棋类运动变成了一场记忆大赛。 谁背的人工智能棋谱多，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不仅如此，许多所谓的“记忆大师”，还想凭借着自己背下的人工智能棋谱重新挑战人工智能，从而扬名立万。 可这样的挑战有意思吗？至少在威尔森眼里，这些抱着挑战人工智能想法的记忆大师，都是自欺欺人的小丑，围棋也好，象棋也罢，人与人的挑战才是最精彩的。 27 乱象

可无论如何，提升棋力差距最快的方法，还是去背人工智能棋谱。 这是全世界公认的最快也是最稳妥的速成法则。 不仅适用围棋，国际象棋，华夏象棋，乃至于岛国将棋和国际跳棋同样适用。 不过威尔森失落也是正常的，不但是威尔森满脸失落，作为评委的数位象棋特级大师，看着赛场上如出一辙的对战方式，也是满脸无奈。 好在，业余赛场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 虽说的确有不少业余棋手妄图用人工智能棋谱在比赛中一鸣惊人，可他们的底蕴始终还是不如职业棋手。 这也导致他们往往下了一半，就会因为算力不足等诸多原因，走出虎头蛇尾的对局。 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魔都职业赛场的比赛也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两周后的全国大赛。 让杨铮意外的是，大城市里的职业赛场冠军，都是他所认识或者熟知的棋手。 抛去鹏飞，李天道这些少年青年天才外，魔都的冠军，竟是杨铮初中就认识的一位同学。 这位同学在他初中的时候，关系还算不错。 这位同学话不多，平时也有点呆萌，反应在大人眼里属于慢半拍类型。可就这样一个慢半拍的小男孩，在杨铮初中时期，就拿到过市象棋比赛少年组的冠军。 在他们初三那年，这位同学便因为他父亲工作的原因，从上京转学去了魔都，二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而在杨铮上了大学后，他也偶尔心血来潮去搜了这位同学的名字。 通过搜索结果得知这位同学游荡在职业棋手边缘，媒体对他评价也不高，字里行间里都是对他性格的抨击。 杨铮还记得，当年他看着这些评价，心中莫名又有些说不出滋味。 似乎再为那位同学当年没有成为职业棋手而感到惋惜，也似乎又为了自己感到伤感。 在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杨铮也渐渐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那些曾经在自己身边被大人寄予厚望的人啊，其实放在这个大时代里也和自己一样是平凡的人。 虽说现在的杨铮早就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但看着自己曾经的同学不仅克服心魔成为职业棋手，还取得了魔都赛区的冠军，内心还是有些庆幸，也为他感到高兴。 在没有比赛的这段时间里，杨铮也渐渐将时间放在事业上。 公司又经历了一轮融资，足足有三千万。但这轮融资的代价，便是投资方空降了几位高管。 这几位空降的几位高管年纪逗不算太大，四十出头，正处在壮年。 他们也有着海外留学与工作的背景，对市场还算敏锐。 这也导致，他们总觉得杨铮他们公司的象棋社交软件总是有些瑕疵。 因此，在他们加入公司后，疯狂的给象棋软件增添了很多东西。 譬如，他们升级了软件里的ai算力，让对局变得更有难度，残局模式还增添了不少人工智能棋谱。 也比如，他们在社交方面也下了功夫，直播系统更是加入了打赏功能，用户与用户之间也多了些类似于“礼物榜”“人气榜”的攀比消费榜单。 在他们的大刀阔斧的改革转型下，这一周软件的流水多了一倍，但活跃用户却只剩下一半。 望着这惨淡的日活数据，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这个转型决策充满着质疑与不满。 当然，最不满的还属用户，杨铮公司软件本就是打着休闲还有社交的旗号在象棋市场里取得一席之地，可以说他的用户基本上都是大龄用户。 而大龄用户的特点，便是有着相当一部分人因为年龄不太精通手机操作，他们也只会非常基础的手机操作，他们学习成本太高，新出的操作模式明显就是挑战他们的学习成本。 再加上他们用软件的需求，也只是单纯的想要下棋与结交下棋的朋友，并没有太多的目的。 这也导致这看似豪华的礼物系统，对于他们吸引力不大。 仅仅过了半周，软件流水便大幅度下滑，活跃用户数量更是创下历史新低。 但这些空降的高管，却将此视为常态，并且还要求运营和策划设计新的所谓的用户福利，当然这些用户福利跟氪金又脱离不了关系。 看着自己公司耗尽心血的象棋软件越来越像某些辣鸡手游和直播软件，杨铮心中很是愤怒，因此在这几日公司会议上，杨铮也与这些空降的高管争议了许久。 大哥倒是看得开，在公司会议上一直笑呵呵的，没有反驳任何人的决策，也没有支持任何人的想法，但在会议结束之后，他却拉着杨铮，开导着他。 作为职场老人的大哥，他见过太多太多企业因为空降高管决策失误，最后跌入万丈深渊的例子。 也见过许多本该是龙头企业的大企业，却因为高管一个两个的大决策失误，最后导致企业破产重组，成为大学教科书反面教材的案例。 但这些失败案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企业家创业本人的生活，相反这些失败案例，还让许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对这些失败的企业家抱有同情的态度。 在商业领域中，许多明知道会失败的企业家，在企业末期，非常喜欢雇佣一些有着诸多想法的高管，看似独孤一掷，实际上又是加速企业的失败，好让他们重新在其他领域快速创业。 而这种方法，在商业领域又叫做“转移矛盾法”，也被很多企业家戏称为“快速重生法”。 杨铮一脸诧异的听着大哥对他描述这些书本上没法学到的知识，他隐约猜到大哥似乎想要放弃这款他们花费心思设计的象棋软件。 不仅如此，他还猜到不止是大哥这么想，那几位合伙人也有着这个想法。 大哥也看出杨铮脸上的诧异，他拍了拍杨铮的肩膀，也向他重新抛出了橄榄枝。 他们已经打算重新创业，也打算将他们的股份抛售给融资的大公司，而他们下一轮创业的项目，则是市场更大的围棋！ 28 选择

杨铮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大哥答复。 他只是用着世界赛作为缓冲的理由，作为一个不太精明的商人，他现在很是迷茫。 他忽然回想起了自己还在上学时，自己初中的语文老师曾经提过一个问题，那便是什么是人生的成功。 那时候的大家，回答的五花八门，有的是事业有成，有的是家庭美满…也有的是回答想当首富想当官，好去造福世界。 但是那些回答，都始终脱离不了钱与权二字。 在那个十四五六岁的时期，大家对与社会有着初步的认知，再加上那是个高速发展的经济时代，无论是电视节目还是教育，都把上学与未来收入挂钩，慢慢的大家似乎都认为成功是与金钱还有权力挂钩。 杨铮还记得自己初中时期所认为的成功，就是年薪百万，有着大房子豪车，虽然那时候的他，对于百万年薪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因为他每天的零花钱加上饭钱只有二十块钱。但也不妨碍他接触的电视媒体还有书籍杂志，对于成功人士的标签就是这样。 后来，等他长大了，认识到了现实，只觉得初中的他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也因为接触到了现实，他对于成功的标准一降再降，降到最后，似乎也只有“努力活下去”这一个标准。 这也让他，想起了那时候他们回答自己成功标准后，语文老师那有些落寞的眼神。 的确，是有些落寞，一是因为他的初中语文老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是因为接触了太多的书籍，语文老师很是博学，历史典故课本上的背景故事，他可以信手拈来。虽然杨铮早已记不住他的相貌，但他这一生也永远忘记不了自己的语文老师在讲解一篇阅读题时，对于作者描写的“瞎子”二字，有着不一样的见解。 他对着自己这批处在懵懂时期的少年人说，这篇文章的作者并不尊重残障群体，虽然他一直想营造自己是尊重残障人士的良心群体，但他在作品里却不止一次用瞎子二字去描写他主人公的生活点滴。若是作者真尊重残障人士的话，盲人二字反而更加切合。 也因此，这位语文老师否定了当年阅读题的标准答案，也告诉了学生们一个道理，那便是标准答案只是应试的参考，每个人心中最真实最热烈的想法，才是这个世界以及他们想怎么样度过自己人生的正确答案。 当然，这位语文老师，放在现在来说，他的道德标准未免有些吹毛求疵了，而且他的生活并不美好，晚年的他，身体不好，妻子和孩子在他中年时期就因为收入还有性格问题离婚，而他一个人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着自己九十多岁的母亲。 学校与班级群也曾为他组织过捐款，但最后都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有手有脚只是岁数大了不至于饿死，他还让学校把钱捐给那些更需要帮助的老师。 他就是一个这样无比倔强的人，但他也似乎因为太过于倔强而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他是失败的？若是放在旁人的眼光中，他就是一个失败的人，可放在现在的杨铮眼里，他似乎又是一个成功的人。 因为他用了他的一生都在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并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在教育行业。 至少，杨铮看见双目失明，视力有些障碍的人，不会脱口而出瞎子，而是会在心中念叨着盲人。 如今，杨铮似乎也面临着选择。 只不过，他并没有像他的语文老师那样，坚持着某些东西。 好像，人阿，会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不容易坚持着某些东西。 …… 在这段准备期，杨铮也暂时离开了公司，虽然他对着自己的象棋实力有着自信，也不怀疑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比赛里，拿下一个不错的名次。 至于冠军，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期望。 这几天世界大赛的热度不减，不光是职业赛场上出现了大量优秀的对局，人口基数更为庞大的业余赛区也出现了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对局。 这当中肯定不乏ai棋谱，虽然大家都对着ai棋谱有着偏见，但能将ai棋谱背到应用于实战也算得上一项本事。 在比赛即将开始前两天，杨铮也开始着重研究着最新的ai棋谱。 其实他接触ai棋谱的时间不算短，在他的学生参加职业棋手考核的时候，他就因为比赛开始接触ai棋谱。 因此，ai棋谱在他眼里最大的优势就是开局与中局差异性的布局。 不同于围棋，象棋本质上受棋盘格子的限制，棋手双方能在相对“狭小”的棋盘上移动的步数十分有限。 大多数对局其实都超过不了二十五手，而在这二十五手的对局中，传统棋谱最大的问题便是同质化严重。 而导致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人类棋手寿命和算力有限，棋谱传承过程中无法避免摸索和模仿的时间。 反观ai棋谱，有着超越人类的强大算力，这也导致它可以在有限的时间模拟出大量的对局，从中选择最优的对局。 人类算力与时间的差距，这更导致了ai棋谱有着更大的试错空间。 因此很多ai棋谱在对局中，都会莫名其妙走出几步看不懂的棋，最后再利用强大的算力弥补这几手差距。 很多人都认为这些看不懂的棋路纯纯是ai，依靠强大算力进行提前布局。可实际上更科学的说法便是ai是在利用人类反逻辑进行布局与试探。 不信去看看很多市面上广为流传的ai大战对局，大多数对局中期都会走出试探，让人耐人寻味的几步怪招。 所以，在杨铮眼里，ai棋谱背的多其实也不太适用于象棋，很多算力不精的人，强行去背大量ai棋谱，很容易导致逻辑混乱，从而在比赛中发挥失常。 可ai棋谱又不得不了解，抛去大量不合理因素以外，ai棋谱其实也开创了很多惊艳的连招套路，而这些惊艳的连招套路放在实战中，也能出其不意打出一些奇效。 就好比杨铮现在看的，09年国产人工智能飓风vs国外人工智能温特的对局。 29 时代

09年，算是国产ai技术迸发的一年，也是国内外智能新时代的开端。 无数跨时代的智能产品席卷了整个世界，最出名的还属于水果四手机。 那时候你只要有一个水果四的手机，无疑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儿。 甚至那时候，还有新闻媒体宣扬，有年轻人卖肾去买水果四手机。 09年也是国内象棋手最绝望的一年，因为从09年开始，国内象棋手已经无法从正面击败人工智能棋手。 很多人望着这近乎无敌的人工智能棋手，纷纷猜测，到底需要几年，人工智能棋手便能战胜更为复杂的围棋。 大部分乐观的猜想是10-20年，但实际上短短五到七年，人类围棋手便被阿尔法猫击败。 温特是阿尔法猫的前身，而飓风这个国产人工智能棋手，也算得上是09年国内算力最高的人工智能棋手。 单从纸面上的数据来看，二者并没太大的差距，似乎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因素，是由谁先手而决定的。 可那场比赛，却颠覆了很多人的猜测，后手的温特不仅大杀四方连胜三把飓风，还在最后一把对局中，第一次向全世界棋友展示出反逻辑棋。 当时国内外棋友看完这场人工智能大战除了无力以外，也惊艳着温特的反逻辑棋的骚操作，更是第一次感觉到国内科技与国外科技的差距。 杨铮还依稀记得，那时候的他处于高考的关键时期，对于二者的比赛仅有媒体的报告，那时候的媒体只鼓吹着国内科技的差距，并没有深刻的意识到模型算法的重要性。 不过也不怪国内媒体没有重视模型的重要性，因为在几年后，温特的设计者加入了阿尔法猫的团队，第一次公布他模型的算法，那独具魅力的不停挑战自己的模型设计，也让刚大学毕业的杨铮意识到科学与科学的差距，其实就是想象力大小的差距。 而之所以观看这盘棋的视频，除了第一次反逻辑棋面世的特殊性以外，很多人都觉得这盘棋也代表着现实，代表着那些死记硬背人工智能棋谱的普通棋手与真正ai的一次交锋。 …… 叶凡，是杨铮的初中同学，也是魔都赛区的冠军。 今年三十四岁的他，隐约多了些中年人的富态，这次夺冠，对于他自己来说，算不上意外。 因为他是一个努力的人。 没错，就是努力。 叶凡从小时候记事起，就被他的老师，他的父母要求每天都要进行大量棋谱背诵与对弈，直到现在已有三十年。 这三十年来，他从未休息过哪怕一天。 但他的坚持与努力似乎也没换来多少回报。 除了少年时，凭借着先入门的优势拿到过几次区级市级少年组比赛的冠亚军之外，其他大型比赛中，他一直都是垫脚石般的存在。 毕竟，象棋还是需要一定天赋的。 而他的天赋却很有限，这是许多象棋评论员所评价的，也是一位知名的象棋大师，在评价他与自己徒弟比赛时，当众评定的。 当年的他，听着这些评价，心里很是不甘，少年人，心中总会藏着一股怒气。 他不相信自己天赋有限，也不相信自己多年的努力会得不到收获。 少年时的他就像是一头倔驴，对于一次又一次失败与打击，他只会认为是自己努力不够，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天赋不行。 哪怕他的父母，他的老师再得知象棋大师专业评定后，放弃了他，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他最难的日子，大概也就是那段被所有人放弃的高三。 本来想走专业特长考上大学的他，被那位象棋大师公开评定后，许多学校的自主招生老师看到他，都婉言拒绝了他。 本来打算换个思路走职业棋手道路，却也因为象棋大师还有媒体评价，在那年职业棋手考核上，安排了最强的对手，惜败于三十二强。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放弃。 学校自主招生不通过，那就和其他同学一起，主攻文化课参加高考，职业棋手考核失败，那就明年继续。 高三无疑是最有压力的一年，但同样也是每个人最难忘的一年，那一年叶凡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除去每天一个小时练习象棋的时间，他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考学上。 他也的确不够聪明，只能靠着题海战术去提升自己的成绩，他的高考成绩更是没有创造奇迹，只是勉强过了二本线。 但他却也在这一年，意识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有天赋的，证明别人对他的评价是错的。 实际上，别人如何评价是别人的事儿，自己有没有下棋天赋也不需要别人评价，天赋这东西能决定一个棋手上下限，但是却不能完全决定一个棋手的职业生涯。 努力，专注，不质疑，其实这些也是一种种天赋，甚至这些天赋要远超于那些天才的原有天赋！ 叶凡出乎意料的选择复读一年，他努力学习，努力提升自己，努力查缺补漏，在第二年，他成功的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理想院校。 在他复读的那一年，互联网上也有不少对他的负面评价，不过那些负面评价不再影响他。 也毕竟，他终于从一个愤怒的男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在同年暑假，他也成功成为了职业棋手，在所有媒体都以为他会在职业赛场上洗刷别人对他的负面评价时，他却不在乎输赢，与更多人交手，提升自己的眼界与实战实力。 这也导致媒体对他的评价更低了。 可他早已不在乎，他依旧和以前一样每天刻苦训练，终于，他等来了属于他的时代。 一个名为人工智能棋谱混战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他靠着死记硬背在一年打出了二十连胜的成绩。 虽然他的这份成绩不被主流媒体人与象棋评论家所认可，也虽然他的这份成绩也让他获得一个“做题家”，略带嘲讽意味的绰号。 但象棋，始终还是竞技游戏。 成王败寇，能走上巅峰的人，往往也正是他这种坚持又顺应时代的人。 30 碰撞

顺应时代的人，不止叶凡一个，在他的眼里，只要进了复赛的巨额大部分棋手，都是和他一样顺应时代的人。 全国大赛终于开始了，作为国内奖金最高的大型赛事。 比赛总共举办一周，采用的是八强前三局两胜制，八强后五局三胜制的赛事。 作为魔都冠军的叶凡，自然而然成为了这场比赛的种子选手，备受媒体瞩目。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叶凡至少有四强的实力。 比赛第一天，叶凡一共有四位对手，这四位对手实力都不算强劲，可以说是垫底的存在。 因此，叶凡第一天比赛十分顺利，靠着超强的记忆力还有出色的实战经验，以碾压的姿态获胜。 第二天的比赛他也算得上顺利，除了遇见了一位来自华北地区市级第二名的对手，其他对手实力也算不上出众，以全胜姿态晋级的叶凡，占据了各大象棋媒体的头条，几乎与小外星人还有鹏飞被誉为是国内最顶级的男性青年职业象棋代表人物。 也在第二天的比赛中，他听到了一个存在记忆里的名字，而那个名字正是杨铮。 作为曾经的初中同学，他对杨铮的记忆其实算不上太多，只记得二人初中时期关系不错，偶尔也会下棋切磋。 只不过那时候的杨铮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指导，全凭自学，这也导致那时候的杨峥，棋力也就比普通初中生强上一点。 而再此之后，二人基本上就没有联系。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叶凡也偶尔从媒体上看到过杨铮的名字，但叶凡也只认为那些都是一个巧合。 毕竟，媒体对于杨铮吹捧的实在太高了，什么战胜人工智能，什么商业奇才，什么象棋新时代的开创者与参与者。 这些夸张的荣誉，很难让叶凡将这些与初中时期表现平平的杨铮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杨铮，叶凡心中情绪复杂，是激动？嫉妒？欣喜？意外？他不清楚。 他只隐约知道眼前的杨铮绝对是初中时期那个普普通通的杨铮。 杨铮也看到了叶凡，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又有些久别重逢的胆怯，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化为了一句好久不见。 二人相约去一家小饭店解决晚餐，或许还是因为象棋比赛算是小众新兴赛事，二人在小饭店吃饭并没有被人打搅。 分享完儿时日常，二人也将话题放在这场比赛里。 杨铮所在的业余赛事组，实力鱼龙混杂。虽不乏棋力高绝者，但更多的还是棋力普通的棋友。 这两日他势如破竹，基本上全是十来手杀死比赛。这也导致杨铮成为业余比赛的夺冠热门。 叶凡对于业余比赛也有所了解，在他眼里，业余比赛难度不高，虽有一些下了一辈子棋的老前辈，但这些老前辈年岁太大，体力远不如年轻人。而年轻一代的业余棋手基本上都是ai棋谱棋手，模仿的能力是有，但更多下出来的棋局都是“照猫画虎”，虎头蛇尾。 也毕竟，将ai棋谱转换为自己棋力所需要的时间很长，长到棋手必须要先学会耐得住的寂寞。 可这世间诱惑太多，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大多都有着职业的目标。 叶凡也算厚道，虽然二人多年未见，初中时期的情分早随着时间流逝过半，但他也大方的分享着自己对于人工智能棋谱棋手的看法。 作为一个一直研究人工智能棋谱的职业棋手，他的经验不仅丰富，还很独特。别看他才三十来岁，多年的积累也让他拥有超越年纪的洞察力。 而他的观点也很简单，便是遇见ai棋谱棋手，那就必须要在前期顺着他的节奏来，然后再在中局找机会变招，去打乱对方所有布局的节奏。 叶凡的分享，与这几日杨铮的研究不谋而合，更让杨铮意识到叶凡似乎是想要与他分享点真玩意儿。 比如变招，尽量不要去弃子，而是要活用“堵”字。 如何活用“堵”字，叶凡没有明说，他话题一转，忽然对着杨铮说，人类棋手是存在着感情波动的，虽说现在的职业棋手，都能很好的去隐藏自己表情情绪，但无论多高明的隐藏情绪大师，他们也都有一个无法被隐藏的致命点。 而那个无法被隐藏致命点便是对局落子的时间间隔。 虽然现在有很多棋手都进行过专业的心理训练，也明白落子的时间间隔很有可能会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状况。 但思维的快慢还有反应速度是无法被控制的，久而久之，大多数职业棋手都放弃去控制间隔落子时间的训练，遵循着内心的节奏。 而堵的时机，也可以通过对面落子时间间隔去判断。 越是简短的落子时间，越要去重视。 当然，叶凡也认真的对杨铮说，若是有绝对实力的话，不必去花大量心思在这些“投机取巧”的小技巧上。 更毕竟，ai棋谱棋手最怕还是算力优于自己的对手。 杨铮认真的记下了叶凡对自己的建议，他看着满脸认真的叶凡，思绪回到了初中，看来这个男人，似乎还和初中时期一样。 这顿饭也在这颇为欢快的气氛下结束。 结账是杨铮掏的钱，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约下次吃饭是叶凡请客。 望着杨铮潇洒离开的背影，叶凡眼神里又有些落寞。 虽然这一年来，他赶上了属于他自己的时代，但因为他是ai棋谱棋手，他的人气始终算不上太高，这也导致一些奖金丰厚的赛事都不会考虑邀请他去参加。 去年他的总收入也就五万多，平均每个月到手也就四千来块钱，这个收入在魔都来说有些偏低了。再加上他的父母身体都不算太好，这更导致叶凡平时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凡的目标很是明确，那便是一鸣惊人，成为一个有钱的象棋职业人。 他明白自己也只是缺乏一个机会，他更是明白这次比赛就是他的机会。 可他真的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吗？全国大赛在他眼里亦是世界大赛。 面对着全世界最顶级的对手，他真的能一鸣惊人，成为一名有钱人吗？ 31 恶战

叶凡的好运似乎到了八强便到头了。 叶凡八强的对手是国内新生代棋手苏克。 相较于小外星人、鹏飞、棋呆子，李天道这类超一线棋手来说，苏克的名气并不算大，甚至在职业赛场上连“绰号”都没有。 他踏入职业棋坛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时间里，他只下了不到三十盘棋。 但这次世界大赛华夏赛区，他却又势如破竹杀进了八强。 有专业评论家评价他是吃了时代的红利，靠着人工智能棋谱走到现在。当然也有不少业余棋友观看他的棋，发现他的棋又有些偏传统。 可无论别人怎么评价，棋局万变，没有任何一位象棋人会一层不变的走出同一套路的棋。 杨铮也结束完自己今天的比赛，顺利的晋级国内四强，他匆匆赶到职业赛场，观看着叶凡的比赛。 比赛五局三胜制，除了考验职业棋手的耐力，也同样考验着棋手的积累。 第一盘棋，叶凡走的很是保守，作为从底层杀出来的棋手，他深知每一位走到现在的棋手，都有着独到之处。 然而叶凡的保守却成就了苏叶第一场的个人表演秀。 各种匪夷所思的布局，打的叶凡措手不及，原本保守构建的超强防线，却被苏叶超乎意料的马炮连击撕开了一道口子。 最后更是高难度的单马擒王，走出了一盘极具观赏的厮杀棋。 这一盘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让所有人对着苏叶这个名字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好在叶凡很快调整了心态，第二盘棋用出了他最擅长的ai打法，也给杨铮上演了“堵”字精髓，十五手便解决了比赛。 苏叶似乎没有叶凡的好心态，第三局他好像没有调整过来，也是被叶凡十多手杀死了比赛。 当所有人都以为叶凡会轻松赢下第四盘比赛时，苏叶忽然发力，各种匪夷所思的棋招贯穿了整局比赛，最后串联在一起，步步绝杀，就像第一局一样，华丽的收场。 这种棋局转变，让叶凡隐隐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 在第五场比赛开始前，叶凡花大量时间观看着苏叶之前的比赛，越看他越是迷糊，因为光从苏叶之前的比赛来看，他背的ai棋谱其实并不多，这也让他从逻辑上来说，没有太多的算力还有记忆力去“多线对战”。 可来不及叶凡细想，第五场比赛便开始了。 叶凡仙人指路，苏叶架中炮，叶凡跳马，苏叶进卒，开局看似回到了传统对局，但实际上，叶凡知道最多不出五手，苏叶绝对会和之前一样，用着意料之外的怪招，进行着多线对战。 叶凡平车，苏叶上马，叶凡平炮，果不其然，在下一手，苏叶便跳起了边马，自顾自的开始堵上了自己马的退路。 叶凡没有大意，他也跳马，看着苏叶又进车，将自己的边马堵的没有任何退路后，他渐渐沉默了。 心中那份不对劲更加明显，他开始怀疑着对方是不是在使用高科技软件进行着作弊。 毕竟，在近几年来，使用高科技软件作弊的情况越演越烈，尤其是在职业赛场上更是层出不穷。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还是在竹兰杯上，有一位十四岁被誉为“神童”的孩子，在比赛里大杀四方，许多老牌象棋大师都惨败于他手，最后比赛结束前，被数位象棋大师举报，最后从孩子身上找到了一套高科技的作弊工具。 可怀疑始终是怀疑，而且就算是真的，叶凡也想看看自己和这种作弊型的人工智能差距究竟有多大。 之所以说他是作弊型的人工智能，只因为现在主流高算力人工智能下的棋，都能被有经验的棋友一眼看穿，而作弊型人工智能它的算力，只比顶级棋手略高一点。 话回棋局，叶凡出边兵控马，苏叶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的太多，他直接将车移动在士上，想转移叶凡的注意力。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叶凡居然继续冲边兵，将边兵“送”到苏叶嘴边。 这一手颇有些“逼宫”的意味，本就先手的叶凡，自然也比黑方苏叶多一手，这更导致他可以利用这多出来的一手，提前的进行攻守布局。 不仅如此，长期背ai棋谱的叶凡，深知人类的算力是极其有限的，越是拖下去，或者是拉长战线布局，都是对己方不利的。 因此，这一手逼宫不仅是逼迫对方提前做出选择，也是打算速战速决。 仅仅两秒钟过去，苏叶便选择换子。 卒吃兵，车吃卒，一般对于正常棋友来说，当对方的车正对着自己方的马时，大部分棋友都会选择保马，而苏叶则是反其道而行。 进车过河，好似并不在乎这只边马。 叶凡犹豫了许久，没有第一时间吃马，而是进兵活马。 苏叶进卒吃兵，叶凡出乎意料的放弃了吃边马，平车抓卒。 苏叶平车压马，叶凡吃卒。 苏叶移了一步中炮，叶凡退了一步炮。 苏叶补象，叶凡平了一步炮，打算下一手炮打车。 这一系列布局，放在众人眼里，颇有些扑朔迷离。 明明叶凡有着好几次机会可以直接无风险的吃掉苏叶的大子，但他却总是在决策时换思路，去拉长战线。 这种想法无疑是矛盾的，若是真的打算拉长战线，他也不会在开局那么着急的兵卒互换去“逼宫”。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两这样的开局，的确是传统棋局的正常开局，双方好像比拼的是的算力和大局的掌握精密度。 杨铮也认真的看着这场比赛，他早在第四局的时候，隐约察觉到苏叶似乎是用着一些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胜利。 也毕竟，第四局比赛的算力精密程度早就超越了许多老牌的象棋大师。 若是一名正常的职业棋手有着这般实力，早就扬名天下，成为媒体与象棋协会的宠儿，绝不会只是一名普通的二级棋士。 可猜测始终是猜测，想必比自己更了解ai的叶凡也意识到了之前的猫腻。 不然他怎么下一步看着苏叶车三平二后，走出更加离谱的马三进四的巡河马呢？ 32 过河 苏叶明显有些不太淡定，因为作为一名职业棋手，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布局不太像人类棋手该有的逻辑布局。 但是想到这次比赛能给自己带来的诸多利益。 他还是咬牙下了下去。 没错，苏叶他就是作弊，利用高科技震动作弊。 但是苏叶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他甚至还怀着侥幸心理，认为旁观者都没有发现他在作弊。 这种侥幸心理，再看到叶凡的巡河马之后，更加淡定。 苏叶不是象棋高手，至少他不是像杨铮还有一些老牌象棋大师那样的象棋高手。 这也导致在他眼里，这巡河马，只是为了踩卒，但是他却忽略了这只巡河马该有的串联作用。 但这也不怪他，靠着软件下棋的他，早就放弃了棋手该有的思考能力，他也只能像个傀儡一样，靠着软件下棋。 苏叶跳边马，叶凡补相防守。 苏叶进车抓炮，叶凡进了一步车看似保炮。 望着先手红方的叶凡陷入被动，苏叶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他犹豫了许久，最后无奈的支上了士。 他这一手颇有些意思。 一是因为他处在劣势黑方，天生就比红方少一手，好不容易现在已经进入了中局。红黑先手劣势也在他之前的布局下，慢慢被拉平。按照逻辑来说，乘胜追击比被动防守更加适合现在的状况，但他最后却又偏偏选择防守。 防守就算了，因为按照现在的局势来说，黑方的棋子是要多余红方的棋子，走一步防守棋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的。 可苏叶明明老将身前又有象还有中卒作为挡板，可以说老将身前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让红方无从下手，可他偏偏又要动士，似乎再给对面机会。 这更导致观看这盘棋的棋友满头雾水。 然而接下来的几手，更是耐人寻味。 叶凡平炮到红士身前，苏叶车二平四，叶凡上士打车。 黑方退车到卒旁，短短四手并没有任何交锋，似乎都在紧缩防线。 苏叶似乎耐不住寂寞，看着叶凡进车到卒前，他率先进卒，打算换车。 叶凡思考片刻后，冲了一手边兵。 看着叶凡似乎不敢吃，苏叶轻松的进了一步炮。 然而，看着苏叶这又是反逻辑的进炮之后，叶凡竟然直接换车。 这一手打的所有人始料未及，苏叶很快便反应过来，用马踩车，加固了防守。 但在这一手过后，苏叶感觉到有些心慌。 那原本就不多的侥幸，也随着叶凡下一手进兵彻底烟消云散。 此时的苏叶终于反应过来，对面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作弊了。 之前的巡河马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让自己悬崖勒马的信号。 他花了许久时间才缓了过来。 现在的他明白自己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悬崖勒马，选择抛弃作弊工具继续下下去。毕竟对面要是想举报自己，早就举报了，他可是一直都在给自己一个回头机会。 他也猛想起了圈里人对叶凡的评价，叶凡虽然在圈外媒体人眼里是一个执拗的性子，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在圈内棋手眼里，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勤奋，努力，一个对人宽厚坚持的人。 这么优秀的人，肯定还有着别的机会，不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只有现在的这个机会。 苏叶越思考，心中的恶意越盛，他也不自觉的选择了第二个选择，那就是继续利用作弊器下下去。 他哄骗着自己，说着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胡话。他也给自己疯狂找着借口，二十左右的年纪忽然在他的借口中变成了棋手暮年，而对面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又变成了机会多多的棋手青年。 他渐渐忘记了现在的自己，不考虑着自己下一局的对手，也不考虑着自己的未来，他的脑海里全是虚无缥缈，美丽如同泡沫般的幻想。 这也导致他在接下来的每一步落子时，手都在不经意间颤抖。 叶凡的心情很是微妙，他在中途休息复盘和苏叶对局时，也下意识搜索了这位年轻的棋手。 这位年轻的棋手虽说比赛参加的不多，但他的资料可不少。 他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残障人士，没有固定的工作，靠着打零工拉扯他长大。 他也算争气，不像很多棋手一样，从小花费大量金钱走职业路线。他是半路出家，一边考学一边下棋，他的成绩也不算差，高考620分，考取了魔都大学。 可以说他的人生很励志，这份励志的人生也让叶凡得知他作弊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揭穿。 他想给这个大学生一个机会，所以他才会在中盘用巡河马提醒他要悬崖勒马。 可是他也低估了对面对于胜负的执着以及对这场比赛的重视程度。 作弊行为，是现在棋坛始终都绕不开的话题，也是无法杜绝的现状。 在叶凡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他遇见的作弊棋手很多很多，有的是十几岁少年，也有的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与他们对局的棋局，叶凡早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他却能记住，这些作弊的棋手，基本上全部都是出千的赌徒，赌博时他们的眼神和现在苏叶的一样，疯狂且又执着。 被发现时，眼神却又变得无奈且又善良。 而他们作弊的理由各式各样，有的是为了前途，有的是为了不辜负期望，但更多的是为了生活。 但，无论他们的理由有多么感人又或是多么让人共情，作弊就是作弊，就不值得被原谅。 脚踏实地，才是真理，也是他的信仰。 他始终相信勤能补拙，所以在面对着各式各样的作弊者时，他的心里就和现在一样，有着足够的底气。 虽说作弊的人工智能很强大，虽说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是人工智能的对手，但作为一名人类棋手，敢于向强大者亮剑，才是人类棋手突破自我，挑战极限的第一步。 面对着对面各种反人类，反逻辑的进攻套路。 叶凡巡河马过河了。 33 悬崖勒马 叶凡巡河马过河了，他这一手引起了围观者的注意。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他们觉得现在走马，并不是很恰当。 当然，他们也都意识到了苏叶是在作弊，但是却没有一人提前开口去终止比赛。 毕竟，他们也想看看，叶凡这位新晋之秀，究竟能与作弊者下到何等程度。 没有人觉得叶凡会赢，虽然他们都知道对面作弊者所用的人工智能只是中等算力。 可能下赢中等算力的棋手，在整个职业棋坛也寥寥无几。 叶凡并不属于这寥寥无几中的一员。 望着叶凡走马，苏叶眼神一片迷茫。 一是因为通过作弊器所知，叶凡走马后，他的胜算从之前的80%变成了96%，这代表着人工智能也不看好对面这步跳马。 二是因为在这步跳马之后，作弊开始判定这盘棋有着70%的概率会成为一盘冷门的残局。 而这盘冷门的残局名字便是“青云得路”。 作为一名职业棋手，他不可能不知道青云得路。 更何况，在八十年代初期，青云得路在街头残棋中，也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但随着国内棋友实力上升，再加上诸多电视节目请来的象棋专家科普。 青云得路这本就不算复杂的残局，也渐渐退出了街头残局的历史，成为一个较为冷门的新手残局。 青云得路，从文字意义上来说，有着很多解释，譬如形容道路通畅，犹如青云般扶摇直上。古代曾借用这个成语，来概括一个人仕途通畅。 但从另一个解释来说，青云得路，却又是形容一个人品德高尚，为人清白，作风过硬。 望着这盘棋，苏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只能麻木的按照作弊器的提示，羞红着脸，一步一步的下了下去。 人工智能不愧是超越人类逻辑的工具，一步步怪棋，看似没有逻辑，却又能凭借着高超的算力，变得莫名的合理起来。 十来手过去，这盘棋也到了尾声。 成为了青云得路残局的简化版。 而那枚巡河马，早就随着棋局的推进与对面的黑相跌入棋盘之外。 还有不到十手，这盘棋就能分出真正的胜负。 可也就是这不到十手，对于苏叶来说如同煎熬一般。 悬崖勒马，明显为时已晚。 或者更确切的来说，当他使用作弊器走出第一步时，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很多文学作品喜欢美化作弊者，喜欢让作弊者浪子回头，也喜欢让作弊者背负一些常人看来痛苦的经历，以此来换来读者的同情。 可拿现实来说，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大部分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棋坛的职业棋手数量决定了能留下来的人，都是坚韧的人。 每一位职业棋手只要想走上巅峰，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尤其是别人眼里的天赋型选手，在人工智能横行的大环境下，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赋都被人工智能棋谱打回了原型。 只有不断的学习还有付出更加多的汗水，他们才能维持现状，不辜负着那些棋友的期望。 苏叶没有回头，他按照作弊器的指示，最后颤抖的将军。 这一手，也彻底断绝了他的后路。 …… 比赛宣布停赛两天。 一是因为出现了作弊者，虽然象棋协会竭力地想要压下了此事，但奈何目击者还有现场媒体实在太多，苏叶作弊的新闻一时间登上了各大媒体头条。 很多棋友其实对于比赛作弊这件事早已免疫，但这次事件影响实在太大，再加上被媒体夸大宣传到影响到莫须有的国际信誉，愤怒的棋友也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象棋协会。 要求象棋协会严查这次比赛里的所有对局。 二是因为国外赛区也出现了很多意外，这些意外也基本上都是作弊者。 如何杜绝接下来比赛绝对公平公正，成为了象棋协会还有赞助商们头疼的问题。 苏叶也付出了代价，因为作弊，他被吊销了职业棋手的资格，三年不允许参加职业棋手考核。 本来象棋协会有很多工作人员想将苏叶送进监狱，但想到了他的年纪还有认错态度良好，最后还是暂时放过他了。 当然，象棋协会也通过了苏叶的坦白，掌握了一条高科技作弊的完整产业链，联合着警方将大部分犯罪者抓捕。 看着犯罪者交出的购买名单，象棋协会沉默了，里面不仅包含着诸多象棋网红以及职业棋手，还有着不少知名的围棋棋手。 若是将这份名单公布出去，那绝对会引起象棋与围棋圈的动荡。 甚至这次世界大赛也会因为这份名单出现不可控的状况。 经过再三商议，最后众人还是决定暂时隐瞒这份名单。 这只是一个高科技作弊产业链里暴露的名单，在国内，还有着很多作弊产业链，可想而知，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的欲望也在“进步”。 叶凡终于成名了，他也发现自打自己成名之后，他身边也多了很多“好人”，这些好人夸赞着他的过去，也夸赞着他的品德。 也毕竟，他对战苏叶的巡河马以及最后的青云得路，成为了他品德上的标杆。 但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善意以及友谊，却让叶凡感觉到不痛快。 他又再次约出来杨铮，二人在一家小饭馆吃饭，这顿饭他请。 在饭桌上，叶凡就像是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一样，对着杨铮大倒苦水。 他曾经渴望友情，渴望被认可，渴望着名声，也无比渴望着财富。 但当曾经的渴望来临到他身旁，他却又惶恐。 杨铮很明白他的心情，因为曾经有段时间他也和叶凡一样，感觉到曾经渴望的东西来临的太容易，一切都不真实。 但经历过种种后，他也发现自己之所以会惶恐，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来的太容易，而是害怕失去。 没错，就是害怕失去。 失去那些曾经渴望的东西，也害怕失去曾经纯粹的问题。 但杨铮并没有直说，他只是对着叶凡说，努力去拿下属于自己的冠军。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叶凡感觉到更不真实。 自己这么多能拿到冠军吗？ 他不停质问着自己，也求助般的看向杨铮。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是努力的过程。 这是杨铮给他最后的答案，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叶凡眼里重新唤起了光彩。 34 人情世故 华夏象棋最大的问题便是商业市场太过于狭小。 相比于国际象棋风靡世界来说，华夏象棋受众的国家，几乎全在亚洲。 不仅如此，亚洲相对经济发达的国家，例如韩日，他们的国家都有着相似着棋种。 日有将棋，韩有相似的韩国象棋。 也因此，想将华夏象棋推广到全世界成为最主流的棋类运动，明显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除非真像鹏飞之前所说的，将华夏象棋加入奥运会常规项目那样，似乎也并没有太好的办法能将华夏象棋推广全世界。 但就算加入奥运会常规项目，其实也很难改变华夏象棋如今的窘境。 一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奥运会在很多年轻人眼里，不再是和以前一样，是能让人满怀期待的体育盛事。 尤其是在电子竞技出现之后，年轻人的目光都被画面更为华丽，更具有想象力的电子竞技赛事所吸引，传统体育赛事反而相对吸引力不大。 二是华夏象棋对弈时间太短，一般普通的对局，二十来手就结束了比赛，就算故意拖慢进度，也很难超过五十手。 这也导致华夏象棋的观赏性大打折扣，并且人工智能出现之后，华夏象棋，围棋这些棋类运动，早就被打上了失败者的标签。 因此，华夏象棋最大的受众市场还是在国内。 虽然杨铮觉得国内市场其实也很庞大，但国内市场始终围绕不出“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叶凡也很赞同杨铮“市场狭小”的说法，也觉得作弊这件事之所以频出，便是国内市场不仅有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更多的还是能让棋手吃饱的“蛋糕”，都被顶级棋手瓜分完毕。 想想他也算是个老棋手，但这么多年来，他的收入买不起车也买不起房，只能勉强让他饿不死。 若不是真的喜欢象棋，他或许早就像他同期所认识的朋友一样，放弃职业象棋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次世界大赛，看上去是一个能让华夏象棋登上世界大舞台的机会。 高额的奖金，全球激烈竞争，还有着世界各地知名高手的参赛，像极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华夏象棋盛会。 但实际上，这次比赛过后，最多一年，华夏象棋的热度就会回归从前。 除非这样高额奖金的赛事一直举办，当然，想想也不太现实。 毕竟，这次比赛的最大赞助商是国外富豪，他也只是偶然的心血来潮。 叶凡倒是没有太过于执着改变华夏象棋的现状。 他虽然热爱着象棋，也是靠着象棋吃饭的职业棋手。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职业棋手，别说特级大师，他连象棋大师都不是，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华夏象棋的现状呢？ 或许等他有能力，他也会和鹏飞一样去想着法子去提升华夏象棋的地位，现在的他，也只是期盼着自己下一场比赛对手不要太强。 他最多也只是幻想着自己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这次比赛中成为华夏赛区的代表，参加世界大赛。 …… 很快，两天停赛时间便结束了。 象棋协会倒是是一个有担当的协会，不仅发出了公告承认自己的监管不力，还主动联合其他赛区的组织者，重新更科学的制定了比赛规则和监管力度。 每个赛区的前四名，都有着机会参加世界比赛，一共八个赛区，总计三十二名参赛选手会师上京角逐最后的百万冠军大奖。 由于华夏赛区停赛两天，剩下三位四强选手并没有决出，今天是第二场四强赛。 对战的一方算是杨铮的老相识，是曾经与杨铮在展会上交过手的年轻道士。 这位年轻道士棋手师承四大棋王之首北棋王，个人名气也不小，二十五岁便晋升了象棋大师。 当然除了他让人惊艳的象棋实力以及少见的道士身份以外，他最出名的还是他直来直去的性格。 曾经在他和杨铮对弈时，就没他给过杨铮任何面子，直言他的棋力到不了“道”的程度，只是一位实力较为不错的业余棋手，劝他不要进军职业赛场，虽然最后杨铮触碰到道和他下了一盘精彩的对局，可他依然没有觉得杨铮有着实力进军职业赛场。 而他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在职业棋坛得罪了很多人。也虽然有些人看着他师父北棋王的面子没有他计较，但老一辈职业棋手可不管他的师父是谁，直接抨击他做人有问题。 在一年前，春晖杯上，这位道士直来直往的性格更是得罪了北派象棋的一位大佬，这位大佬虽段位不高，只是一级棋士，但他棋坛行走多年，帮助和教导的棋手不计其数，可以说得上是一派宗师。 这也导致，今天这位道士对战的对手，明显是带着些许情绪来对战的。 而道士的对手，可不是一般棋手。 他姓李，绰号小外星人，是实打实的职业棋坛目前第一人。 说起小外星人的一生，颇有些传奇。四岁学棋，十岁在各大比赛中崭露头角，十五岁便战胜了象棋大师王悦海一举成名，若不是很多象棋老前辈看他年纪小，需要多磨练。 或许十五岁的他便能成为职业棋手。 他二十岁成为职业棋手，踏进职业棋坛，一年八十五场职业比赛胜率百分之百。 二十二岁成为象棋大师直到现在三十一岁，职业比赛胜率依旧维持在90%左右。 若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亚运会过后，小外星人便能成为华夏历史上最年轻的象棋特级大师。 当然，除去小外星人棋力远胜于同级别棋手外，小外星人在职业棋坛人缘也很不错。 会说话，会做人，再加上长相讨喜，深得老一辈棋手们的喜爱。 而那位被道士得罪的北派大佬，也和小外星人关系匪浅。 他可以说是小外星人的象棋引路人，也在生活中给了小外星人诸多资助，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下象棋。 这样亦师亦友的老前辈虽说没有让他为自己出气，可很会做人的小外星人看着对面的道士，心中暗暗决定要给对面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35 左右逢源 不得不说小外星人能成为当今青年棋手第一人，对局实力绝对是有的。 第一把他与小道士的对局，几乎是呈碾压之势的。 他擅长超快棋，曾经创下过职业棋手超快棋最快对局记录。 这也从侧面证明小外星人不仅算力强大，他的思路也很迅捷。 第一把他仅用十三手便结束了战斗，全程进攻没有任何试探，小道士最引以为傲的马相铁桶阵，在小外星人的攻势下就犹如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谁也没想到一直以人情世故，棋坛老好人著称的小外星人，第一把居然会如此不留情面。 小道士的师父北棋王坐在评委席上，他的脸色也随着这局棋的结束，挂满了阴霾。 他也猜到小外星人这么不留情面的原因。 也因此，在第二把开始之前，他借口去厕所，偷偷给自己的徒弟支了两招。 作为国内最顶尖的象棋高手，北棋王的棋力是要略高于小外星人的。当然象棋到了他们这个水平，棋力高低远不是决定棋局胜负的第一因素。 心理博弈才是能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在北棋王的指引下，第二把比赛倒是在中局陷入了焦灼状态，小道士一改思路，从铁桶阵变为了看似激烈的换子局。 实际上他不贪不嗔，稳扎稳打，反而给小外星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小外星人不愧是青年棋手第一人，当他意识到对面是想用换子局拖慢他的节奏时。 他很聪明的快刀斩乱麻，连续弃子，凭借着高超的算力，在第二十一手时，反将对面，顺利的拿下第二把胜利。 此时的小道士脸色很是难看，自打他出山以来，他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强的对手。 想想他这两年以来，挑战的象棋大师已有十余人，这些象棋大师大多成名已久，自成一派。每盘棋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特色。 反观小外星人，除了快的特色之外，与他的对局的两盘棋，每一盘棋不仅布局思路不同，进攻手段也不一样，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打的是传统下法，每一手都有迹可循。 这更导致他的棋完全不像人工智能棋手那样，频出怪招，反而浑然天成，每一手都充满古典美的观赏性。 “难道棋手与棋手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吗？”杨铮和叶凡望着第三盘开局，小外星人气定神闲的走出了后手炮，他们的心中也不免多出了一些感慨。 他们也都是象棋高手，每个人的实力都接近甚至等同于普通的象棋大师水平。 但若是将他们放在小外星人对面，面对着他这两盘半的进攻压力，他们似乎也都没有太多的反抗能力，也只能像小道士一样被小外星人牵着鼻子走。 鹏飞与李天道望着这近乎一边倒的局势，二人也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鹏飞还好，作为根正苗红的象棋世家出生，他对于小外星人的实力有着一定的认知。 他也在去年魔都杯半决赛时与小外星人交过手，那场比赛，小外星人赢得很是“惊险”。 但看完今天的这两场比赛，鹏飞也意识到去年的比赛，小外星人是故意在给自己放水。 而李天道则是越沉默心中越是难过，因为他在棋院时，他的老师一直都将他对标小外星人。 在他的诸多老师眼里，李天道的潜力是要比小外星人要高的，不仅如此，少年贫苦的家庭，也让他的心性比起小外星人更好。 他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不仅是因为在棋院参加棋坛活动时，年仅十六岁李天道与小外星人下的友谊棋“不弱下风”。 更多的还是因为李天道踏进棋坛后，他所认识的年轻象棋棋手们，都对着小外星人评价不高。 这些年轻的象棋高手，有的说小外星人太过于市侩，也有的说他浪费太多时间到人情世故上，更多的还是说他没有一颗强者的心。 强者的心是什么，李天道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在踏入棋坛的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每天都能听到有关于小外星人的话题。 这些话题，大多都是负面的，比如谁和他今天又是和棋，明天他和谁又是艰难的取胜。 似乎小外星人的棋路随时都会被人阻断。 但仔细回想，似乎他从来就没听说过小外星人输掉比赛的消息。 而他身边那些拥有“强者之心”的象棋高手，也似乎从来都不敢挑战小外星人。 他是很擅长人情世故，他是很会左右逢源，但同样他真的很强。 强到他是名副其实的青年一代最厉害的高手。 也强到李天道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没法超过小外星人。 小道士最后一盘棋，输得很惨。 被小外星人毫不留情的剃了一个光头。 这让他很是羞愧，也成功成为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场比赛。 小外星人没有赛后握手，他很干脆，也很坚定的表明了自己态度。 但没有人说他态度不好，大家都还沉浸于他最后的那一盘棋。 …… 小外星人又成为了当下象棋圈的一个话题。 他也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就是国内赛区最强的职业棋手。 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今天的比赛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不小的麻烦。 就拿今晚来说，今晚不止一个象棋圈的前辈给他打来电话。 虽然有不少祝贺的声音，但大多都是指责。 指责着他今天的态度不行，不像一个真正的象棋手。 他唯唯诺诺的道歉，但是在他心中，他并不认为自己今天的举动违背了职业棋手的准则。 在他心中，国内象棋市场就这么大，职业棋手也就不到万人，看似万人数量很多，但国内市场就是国际乃至于世界市场。 这个市场终归资源有限，并且随着老一代人年纪逐渐增大，反而留给像他们这样年轻人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少。 毕竟，随着科技的发展，随着时代的进步，各式各样的手机电脑主机游戏成为了现在青少年休闲的主流，而像象棋这些需要长时间训练的棋类运动，也只会慢慢凋零。 若是想维持现状，不仅要人情世故，也不仅要左右逢源，更要一把烈火，去让象棋这项运动燃烧！ 36 思维不同 可这把烈火究竟是什么呢？ 小外星人以前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自知自己棋力不错，不错到他的棋力一直都处在国内最顶级水准，不过与人工智能相比，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也知道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所以，他也从不把希望寄托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够正面击败人工智能。 他很理智，也并不赞同将华夏象棋加入奥运会的常规项目里。虽然他明白只要把华夏象棋加入到奥运会的常规项目里，华夏象棋肯定能成为世界的焦点。 可他同样也知道这第二春会很短暂，因为华夏象棋有着太多华夏独特的元素。 光说认清华夏象棋上的汉字还有理解复杂的职业比赛规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积累。 更何况，受众更广的国际象棋与围棋一直都因为缺乏观赏性以及漫长的对局时间都未入选奥运会常驻项目。 因此，他也觉得华夏象棋入选奥运会常规项目，完全就不现实。 而这次世界大赛… 却让小外星人模糊的找到了这把火究竟是什么。 他觉得这把火就是他自己本人。 这次世界大赛，至少在小外星人眼里，是无趣的，也是一场费尽心思的“表演秀”。 因为这次世界大赛，主办方很聪明的将国与国，业余与职业分开了。 作为一项传承许久的本土棋类运动，至少这次，华夏象棋的冠军绝对是华夏人。 而这次业余与职业分组，也将世界职业分组的冠军定在国内棋力最高的几人之中。 也完全杜绝了高手在民间这类小概率发生的情况。 可以说，这次世界大赛就是一场职业棋手之间的内战。 而最后的人工智能与棋手之间的决战更是一场双赢的商业广告。 绝对没有各大媒体吹嘘的那么有意义。 甚至，这场比赛的热度，连一年的时间都维持不了。 除非，在这场比赛里出现一个意外。 譬如，在这场比赛里，会出现一位“不败神话”？ 而这位不败神话，必须得讨人厌，遭人恨，最好引起所有人的不满。这样，才会有第二届第三届的世界大赛。 小外星人想做这遭人恨讨人厌的不败神话。 他也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比赛里，以一个骄傲的姿态拿下世界冠军。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没有出现意外。 鹏飞对战的是一位一级棋士，3：1便拿到了世界赛的门票。 棋呆子的对手也不强，是一位刚晋级象棋大师的青年选手，年纪小再加上心态不稳，一局失利便局局失利，很让人失望。 很快，国内赛区四强选手全被定下。 这也是象棋协会所期待的结果。 他们也知道想要世界大赛成为舆论的风口浪尖，那便需要“造星”。 为此，他们也用着棋坛未来发展的借口阻止了不少老牌，更有实力的象棋大师参赛。 毕竟，在他们心里，也知道若是这些老牌的象棋大师参赛，这次世界大赛华夏赛区的参赛选手，大概率全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虽然在棋友圈子里名声不错，配得上“德高望重”这四个字，但离开了象棋圈子，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商业价值。 而青年棋手则不同，他们年纪不大，有着很大的潜力，并且他们也接触互联网，知道自己还有那些网友喜欢看什么。 这是象棋协会的一场豪赌，也是象棋协会造星运动的开始。 在他们眼里，这四个人无论谁拿到冠军，他们都会竭力让他（她)成为象棋圈子里的顶流。 可真的，华夏象棋在国外就没有高手吗？ 在南越，阿吉成为了这次南越赛区的冠军。 他本来与李大爷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市里比赛，但当他过了海选之后，却被告知因为他不是华夏人，没有入选赛资格，他也只能听从工作人员建议赶紧回到南越去比赛。 现在的阿吉早就不是几年前的阿吉，自打他来到华夏之后，他的棋力可以用突飞猛进去形容。 现在的阿吉，早就成为了南越最年轻的象棋大师。 这次南越世界赛资格，说起来其实也挺人情世故的。 除了阿吉，剩下三位晋级选手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棋手，而他们在资格赛遇见的对手，一看到这三位老棋手直接弃权认输。 再得知华夏赛区晋级的棋手都是青年棋手的消息之后，这三位老前辈很轻松就猜出了象棋协会的想法。 虽然他们很赞同象棋协会的想法，但他们并不认为这次世界赛的冠军会是这些青年棋手。 尤其是一位被誉为“不周山”的南越老棋手，他看着这四位晋级的青年棋手，脸上也不自觉的多出一些玩味的神情。 他算是最早接触华夏象棋的南越热闹，年轻时他就与北棋王相识，二人是不错的朋友。 中年时期，他在华夏游学，也参加过很多次象棋比赛，更是拿到过一些不错的名次。 而在他眼里，象棋这项运动不仅需要天分，更需要时间的积累。 他不相信这些年轻的棋手，可以跨过时间的积累，能够击败他们这样的老棋手。 这自然也不是不周山一个人的想法的。 无论是岛国，还是澳国，他们晋级世界赛的棋手基本上都是早早便移民的象棋名人。 他们大多都忘记了他们曾在华夏生活过的过往，也忘记了他们曾经都是华夏人。 这些跑到国外的棋手，有着相当一部分人过得并不是很如意。陌生的环境，不同的文化习俗，让他们的生活很不习惯。 曾经他们引以为傲的象棋技术，在国外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显得一无是处。 也有着不少人想学着老孙转型国际象棋，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老孙的算力以及老孙坚持的毅力。 这更是导致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窘迫。 他们啊，一直都不敢说自己是华夏人，自己曾经是华夏象棋高手，甚至一直都将这些视为自己人生中的耻辱。 直到这次比赛，他们才恍然记起，原来自己曾经也是一名华夏的象棋高手。 37 活着 这次世界大赛最后选定的比赛场地在上京。 全球一共有五百三十二名棋手参与，其中职业选手人数占总数的三分之一。 而在这五百三十二名棋手之中，有着四百一十五名棋手是亚裔，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出乎人意外。 为了展现精彩的比赛，业余赛事要比职业赛事提前三天进行。 杨铮作为华夏赛区的种子选手，这几天倒是接到很多商业邀约，其中甚至还有天天象棋见的商业邀请。 这让杨铮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积极备战的这段时间里，老周竟主动找他下棋。 自从老周担任棋院名誉院长之后，杨铮几乎都见不到老周。 老周实在太忙了，年近百岁的年纪，总是担心的太多。 他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年轻一代的教育上，期盼着能在自己死后，华夏象棋能多出几位人才。 可现在的棋院，早就不是他熟知的那个棋院，这里不是说棋院内部管理有问题，也不是说棋院学生不行。 更多的还是说，现在的棋院进入了“疲惫期”。 东西南北国内四大顶级棋院，近几年来也就出了李天道这一位人才，而被棋院给予厚望的李天道，在这次世界大赛华夏赛区三十二强败给了一位中年象棋大师。 而这位象棋大师也没进八强，在十六强他遇见了小外星人，虽说比赛结果是小外星人险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外星人其实下的很是“游刃有余”。 这也导致棋院不少人对李天道的未来多了很多质疑。 可无论如何，棋院派出的年轻一代棋手，也就李天道走的最远。 至于未来几年，应该还是李天道会背负着棋院的名号，在职业赛场里比赛。 也毕竟，棋院这五年来，招生数量并不多。 很多有天赋，被重点关照的小棋手，他们的父母并不支持孩子走上象棋职业的道路。 他们更愿意将象棋作为孩子的兴趣爱好，而不是愿意作为孩子未来的职业。 对此，棋院毫无办法。在他们眼里，象棋的前景其实很远大，未来一流象棋手绝对能年薪百万，可未来只是未来，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看到一切。 因为，世界变化太快。 老周很反感将华夏象棋的未来与什么年薪还有远大挂在一起。 他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也经历过象棋最黑暗的时候，他更是提出了很多有价值建议，譬如将棋院门槛降低，开设更多的兴趣班，让孩子们先喜欢上象棋。 他也提出多做公益事业，去经济发展不好的地方发展，让象棋成为那些孩子们的一个选择，一条出路。 虽然老周的历史地位很高，也在棋坛有着一定话语权，但他的建议却一条都没有被采纳。 而原因，无非就是两个字，成本。 棋院不像象棋协会那般资金充足，加上近几年来没有出现过太好的成绩，导致棋院的经费一直都处在一个不健康的状态。 而棋院也想通过开设兴趣班去补贴棋院，但很明显，他们的教育方式并不被大众接受。 杨铮看到老周时，他差点没认出来。 老周的背更佝偻了，头发也全白了，他比之前看上去苍老多了，也用上了拐杖。 好像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有神。 他也的确变老了很多，说话声音也小了很多，他看着杨铮，伸出了他那干瘪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杨铮的胳膊，说着他变成熟了。 杨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看着身前这位许久未见的老人，感叹着时间的残忍与岁月的无情。 老周似乎也看出来了他心中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旁边的象棋桌，示意着杨铮与他下上一盘棋。 杨铮点了点头，走到棋盘前，这次他将红子让给了老周。 老周也没拒绝，持着红子，走出了他最熟悉的当头炮。 而杨铮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跳马，一手顺手炮应对。 老周望着这手顺手炮，开始漫无目的的聊天。 他聊着刚开始遇见杨铮时候的趣事，又聊着他一直关注着杨铮下棋的点点滴滴。 再聊着他这老一辈棋手的故事。 他们这老一辈棋手啊，这一生大多数都过得很凄惨。 他们经历过战争，经历过特殊时代，在八九十年代以为自己熬出头时，却又被华人自己设计的“梦入神机”人工智能打的抬不起头。 有的人离开，有的人留下，有的人努力一辈子想去证明些什么，但多数人都倒在路上。 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听着老周抛来的这个充满哲学的问题，杨铮沉默了。 现在的他，不再和以前一样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正因为他不再幻想，一时间他倒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人活着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呢？ 老周又自顾自的问着下一个问题。 人活着最快乐的事情…是有钱吧？ 因为只要有钱，就能拥有很多东西，比如大房子，好车子，甚至配偶都能找到一个喜欢的。 这听起来有些太现实，但这却又是现在很多人灌输的价值观。 上学时老师教导只要好好学习，就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挣大钱。 初入社会的时候，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媒体宣传，人生目标又是清一色的当上ceo，迎娶白富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走上人生巅峰。 上了班之后，又发现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似乎人活着就是为了钱，有了钱才会有“价值”。 就像现在杨铮有钱之后，曾经许久未联系同学都想着法子套近乎，一些远房亲戚也想着办法扯关系。 可人活着就是为了钱？ 这也不全对，那人活着为了理想？梦想？ 那也太不切实际了。 望着久久没有回话的杨铮，老周又走了一步说道：“我觉得，人活着其实就没有价值，或者更准确的说，人活着就不需要价值。” “同样，人活着也不需要意义。” “至于，人活着最开心的事情，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答案。但无一例外的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是最开心的事。” “就像我现在，下棋就是我最喜欢做的事，只有下棋的时候，我才会真正忘记时间，忘记年纪，忘记过去。” “只有下棋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我自己真正的活着。” 38 棋如人生 杨铮这盘棋输了，但他却获得了比胜利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快乐。 他回到家后，难得做了一桌好菜，和欢欢絮叨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是啊，人啊，总是追求着各式各样人生问题的答案，殊不知所有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在每个人的身边。 距离世界大赛开始还有三天。 整个上京似乎也随着这场备受瞩目的世界大赛，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遍地的华夏传统特色，加上想凑热度拿着手机开直播的网红，让不少参赛的外国棋手看到他们认知以外的华夏。 传统的京剧戏曲，一些在视频里才会出现的传统手艺人，让杨铮还有欢欢看的眼花缭乱。 象棋协会下了血本，上京市政府以及旅游局也似乎想要借此比赛向世界展现华夏传统文化。 但他们也似乎没想到，相较于外国棋手以及媒体的感叹，年轻一代的喜爱更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自打迈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华夏传统文化开始落寞，西方文化以及网络上大面积商业宣传乃至思想引导，逐渐模糊了年轻人的价值观。 一年三四次的网络购物节，西方文化的万圣节平安夜圣诞节，都带着强烈的商业引导，传统节日也被商家赋予了独特的商业特性。 譬如春夏秋冬的第一杯奶茶，七夕必买的昂贵情人节礼物，中秋充满面子的各式月饼礼盒…都将华夏传统节日与商业消费强行绑定在一起。 越来越被淡化的传统文化，越来越商业的传统节日，也让现在的年轻人对于华夏本土文化的概念越来越模糊。 哪怕现在有着诸多口号喊着振兴华夏传统文化特色，但是大多都是轻描淡写的一概而过。 而这次象棋世界大赛带来的传统文化效应，让诸多年轻人眼前一亮，许多只出现在电影和短视频里的文化艺人，那些充满着华夏智慧的特色手工制品。让他们真正感受到文化的沉淀。 上京本就是旅游大市，之前人们来上京，除了那些名胜古迹之外，来的最多的便是奔向上京的名牌大学和上京最出名的烤鸭。而如今年轻人也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挺着脊梁的传统手艺人，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自豪还有认同的光芒。 外国棋手还有游客惊讶着华夏的传统文化，他们虽然也知道华夏是一个文化古国。但在他们的认知里，文化底蕴似乎又可有可无。 在这个经济高度发展的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国家实力是由军事与经济组成，与什么文化底蕴没什么关系。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文化底蕴并不重要，但看着华夏如此多的传统文化，他们也渐渐发现了藏在华夏传统文化以及节日身后的精神。 那些不屈，坚持的精神，那些不停创新，面对着日新月异大环境下求变的精神，也正是华夏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十年成为世界强国的真正原因。 杨铮也在这几日中领悟了不少东西，也接触到了好几位国外棋手。 其中就有着一位来自邻国的韩棋手，这位棋手曾经围棋职业棋手，也是一位异常偏执的韩棋手。 在人工智能棋谱成为当今围棋圈的主流，他并没有像其他棋手一样死记硬背人工智能棋谱。而是想着其他各式各样的办法去改变围棋圈的环境。 当然，他失败了。 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尤其在无法阻挡的时代洪流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更是忽略不计。 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他也放弃了围棋，转战于国际象棋。 他也的确在国际象棋棋坛有了一定名气，凭借着高超的算力以及不错的算法逻辑。他也有过几次高光职业时刻。但他的不妥协，也让他无法登顶国际象棋顶点。 几年时光蹉跎，也让他从媒体的宠儿变成无人问津的大众棋手。 为了生活，他又转型成华夏象棋棋手，在他的那个国度，华夏象棋竞争并不严重，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成为了他们国家最优秀的象棋棋手之一。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认证职业棋手，而是以业余棋手的身份参加亚洲比赛。 据他身边熟知他的人爆料，他其实有些看不起华夏象棋。 认为华夏象棋一是没有围棋那般复杂，二是没有国际象棋世界影响大。他从事华夏象棋这个行业，也就是因为这个行业竞争力小，挣钱多而已。 他叫朴勇昌，是他们国的华夏象棋棋王。 而杨铮之所以关注并接触到他，则是因为他的第一轮对手就是朴勇昌。 杨铮用脚想也明白，象棋协会是要用自己给朴勇昌一个下马威。 他也在网络上搜索了朴勇昌，作为国外棋手，他的人气并不低，由于他“敢说”的风格以及帅气的外表，在互联网上他竟然有百万粉丝。 其中不乏有一些年轻的少男少女，对于朴勇昌的过往，深表同情。 甚至称他为勇士。 然而，对于他评价华夏象棋简单，没有内涵的不良评价。许多华夏年轻人竟然给与了支持与肯定。 这也让杨铮有些始料未及，但仔细想想，他又释然了。 华夏象棋一直都在世界媒体中评价不高，很多没接触过华夏象棋的媒体都喜欢捧一踩一，似乎想踩着华夏象棋，去凸显其他棋类运动的伟大。 杨铮也搜索了朴勇昌在亚洲的对局比赛，作为一名业余棋手，朴勇昌的对手大多都实力不强。而这些所谓亚洲的比赛，赛事强度也不是很高。 这也导致朴勇昌的棋有些“外强中干”，他的对局大多都是在炫技，明明能够十几手结束比赛，他硬是拖到二三十手。 而在此同时，朴勇昌也正在观看着杨铮的对局。 与杨铮的认真所不同的是，朴勇昌看的则是有些敷衍。 在他眼里，什么天才，什么击败人工智能的意外，都是为了杨铮他这个有钱人的身份所服务。 也在朴勇昌眼里，华夏就是一个人情世故的社会，尤其是华夏象棋棋坛，里面的棋手更是华而不实。 39 韩式象棋 朴勇昌很重视这次世界大赛，他也很聪明，知道如何调动他粉丝的情绪。 他聪明的在比赛开始之前，就花重金请水军疯狂在互联网吹捧着他的对手杨铮。 甚至他将杨铮塑造成华夏千年难得一遇的象棋天才，只是受到了不公平的打压，才没有成为职业棋手。 在这夸张的宣传下，杨铮的第一场比赛就备受瞩目。 对于朴勇昌这种行为，杨铮早已看透，但也无可奈何。 因为这是阳谋，一场针对自己的阳谋。 无论怎么破解，他都无法避免这半真半假的事实。 因此在比赛之前，杨铮就被象棋协会约谈。 他也是第二次看到富二代的父亲，那位曾经上过富豪榜的传奇商人。 这位传奇商人，似乎比第一次看的更加苍老了，但他的眼神却比第一次见面更加有神。 他也是个妙人，没有利用当前的舆论去让杨铮澄清什么东西。 或许，对于像他这样的老江湖，第一时间就明白，网上那些舆论，并不是杨铮散播的，而是他的对手散播的。 他之所以找到杨铮，理由很是纯粹，他命令杨铮必须赢。 为此，他还扯上了大义，扯上了名与利。而杨铮对此回应却是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场被舆论拱火的比赛，绝没有象棋协会会长说的那么轻松。 果不其然，当象棋协会会长扯完了这些东西之后，他也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想在这场比赛里，增添韩式象棋，作为额外比赛。 韩式象棋，杨铮也有所耳闻，这也得归功于李三思的神鹿象棋。 韩式象棋也是和神鹿象棋一样，是由华夏象棋演变而成。不过不同于神鹿象棋的衰败，韩式象棋至今都在国内外拥有不少性质的比赛。 尤其是在国内北方的某自治州中，韩式象棋每年都有不少于五次的正式比赛。 与华夏象棋相同的是，它们都有着32枚棋子，每方各16枚。但是不同是，韩式象棋没有楚河汉界。开局时，楚和汉也就是将和帅，是放在九宫中心而不是放在九宫底。 至于规则也有所不同，比如开局前，游戏者可选择马、象的位置，单边马象位置可互相交换。也比如各类棋子的走法也不相同。 但既然作为华夏象棋的演变物，韩式象棋对于那些有着象棋基础的人来说，上手难度算不上太高。 只是这忽然加入韩式象棋的做法，颇有些耐人寻味。 杨铮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回到家的他打开了网络，开始搜索着有关于韩式象棋的规则与棋谱。 说起来，韩式象棋在国内受众人群并不少，但有名气的棋手却非常少。 大部分下韩式象棋的棋友，之所以下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的长辈下了半辈子，他们才会在启蒙的时候，被自己的长辈带着下。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互联网的兴起，长辈们的老去，韩式象棋也渐渐在年轻人眼里成为了无趣的代名词。 可以说，韩式象棋比华夏象棋更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这更导致网络上有关于韩式象棋的素材并不是很多，而且基本上也都是国外的。 杨铮并没有着急，也没有因为网络上有关于韩式象棋的对局视频少而失落。 因为他自从得知要加入韩式象棋这个消息之后，他就没有决定去花费大量时间学习韩式象棋，而是重复观看朴勇昌的对局视频以及做着针对性的训练。 很快，就到了二人比赛的日子。 作为先行且又备受瞩目的业余性质性比赛，二人的话题很高，不少国内外的媒体都将这场比赛定义为国与国之间的体育比赛。 当然，还有不少心怀恶意的媒体，也纷纷将话题从对战二人身上，引导到华夏象棋协会身上。 望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媒体，象棋协会会长倒是很有风度，主动承认了杨铮的优秀，但他也避重就轻的将之前的“封杀”美化成“磨炼”。 他看着那些还想要刨根问底的记者媒体，他竟然开始长篇大论的诉说着华夏象棋的历史，在众人懵逼的表情下，他也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那便是他想将华夏象棋扶上世界各类象棋运动的正统。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揭露出自己的目的。 而是将各国象棋都加入了业余比赛之中。 他早就在比赛开始便放弃了业余象棋比赛项目，甚至他还期盼着能有外国棋手拿到这个项目的冠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比赛继续办下去。 商人的关注点永远都是在利益，哪怕他现在成为了华夏象棋协会的会长，他也极其看中利益。 在他眼里，必要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因此，他才会故意放纵朴勇昌在网络上发布舆论，去给杨铮增加压力。 但这些都是未见过杨铮之前的想法，当他见到杨铮时，他也发现眼前这个在儿子嘴里不知变通的小子，学会了隐藏。 隐藏着不必要的锋芒，他也看出这个小子至少在象棋上面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更是知道一个骄傲的人，他绝不会妥协。 因此，他才会在最后，提醒着杨铮自己会在比赛中加入韩式象棋等其他棋类竞技。 随着裁判宣布的新规的增加，不少华夏业余棋手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以及愤怒，他们并没有提前得知消息，也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对于象棋协会来说，他们大多都是牺牲品，但对于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庭来说，他们却又是顶梁柱。 但随后的比赛分组，却又恰当好处的“堵”住了他们的愤怒。 除了杨铮以及一位姓吴的业余棋手，剩下的国内业余棋手都在一个分组里。 这也代表他们至少在八强比赛之前，不会碰到任何其他种类的象棋。 杨铮认真打量着和自己一起剔出原定分组的吴姓业余棋手。 这位吴姓业余棋手他长得很精神，一米八三的个儿，很挺拔，感觉曾经当过兵，眼神很是坚毅。 他似乎对这条新规并不感觉到意外，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他也似乎注意到杨铮在注视着他，他扭过头咧开嘴对杨铮笑了一下，随后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是哦，杨铮该上场了。 40 无限防守 朴勇昌个头很高，一米九三的身高，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年轻的杨树。他长得很不错，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近看不像是一名成名许久的象棋棋手，而是像是某电影电视剧明星。 他的中文很好，能熟练的与观众还有身为对手的杨铮打着招呼，看上去彬彬有礼很是斯文。 他在国内粉丝量不少，明明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年纪，但还是有不少十六七岁的男女粉丝。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身旁欢呼声便掩埋了整个会场。 好像他才是这盘棋的主角。 杨铮莫名的感觉有些不适，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在这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也掺杂着几句对杨铮的加油声。 不过，这些加油声，很快便被朴勇昌的粉丝所压住。 作为评委的众人，他们听着这些不适的欢呼声，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看上去并不符合常理。 哪怕是华夏最受诟病的某项球类运动，只要在本土进行比赛时，支持者也会暂时忘记不愉快的过往，为他们喝彩。 但今天，实在太反常，观众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很多人似乎并没有接触过象棋，这次来也似乎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当然，评委席也有几位暴脾气的老前辈，他们听着观众席上年轻人们对外国棋手追捧的欢呼声，他们差点亲身下场去制止。 但在工作人员的解释下，他们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在评委席上不忿地为杨铮加油。 杨铮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从现场反常的气氛中，隐约猜到这次比赛可能就是象棋协会的一次“实验”。 也很有可能是象棋协会对朴勇昌之前捧杀行为的反击。 他安静的看着比赛新规则，心中默默做着决策。 比赛新规则一共分为三局。 两局华夏象棋，一局韩式象棋，采用三局两胜制。 朴勇昌由于是外国棋手，第一盘自然也是由他先手。 只是此时的朴勇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他听着一波又一波欢呼声，知道现场这些观众有不少是在捧杀着自己。 他冷静的平复完心情，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 毕竟，象棋始终还是胜者为王的运动，在他了解的华夏文化里，华夏人也有不少是慕强者，只要自己漂亮的赢下这场比赛，相信那些别有用心的观众也会真正的认可自己吧。 朴勇昌的第一手是仙人指路，可防可守，而杨铮似乎没有给他留任何面子，迅速的架起了中炮想要速战速决。 朴勇昌也出人意料的忍住了进攻欲望，没有选择同样架炮对垒。而是很稳健的选择马儿跳防守。 二人你来我往对垒了七八手，看似势均力敌，但朴勇昌却隐约察觉到对面的棋力是在自己之上。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棋手，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在他这还算漫长的人生里，他的判断不止一次帮助过他。 朴勇昌一反常态，全程一直防守，防守到这盘棋没有任何的观看体验。 他的防守也是有一定成效的，直到双方对垒了近二十五手，朴勇昌也只丢了四枚无关痛痒的小子。 杨铮颇为震惊，他不是没有遇见过防守流乌龟流棋手，相反他遇见的还不少。但这些防守型棋手，他们的防守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反击的机会。而不是像朴勇昌这般，只是为了防守而防守。 他也不明白，这样防守有什么意义，除了压榨自己的移动空间以外，也只会让这盘棋陷入漫长的垃圾时间。 至于胜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杨铮没有留手，而是加快进攻的速度，他不想这盘棋消耗他太多的精力。 十手过后，杨铮凭借着速战速决顺利的拿下了第一盘棋的胜利。 望着自己第一局的惨败，朴勇昌倒是表现出绅士风度，他没有气馁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懊悔，而是露出了笑容，恭喜着杨铮。 他这般举动，也让评委席上对他有偏见的评委不由得点头称赞。 但杨铮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第二盘棋是韩式象棋，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杨铮拿出手机，再次研究着韩式象棋的规则与套路。 韩式象棋虽说相比于国际象棋华夏象棋岛国将棋来说，算得上小众。 但它的难度并不比上面这三种棋简单，并且因为它独特的规则该有另类的判定方式，韩式象棋对局时长能超过百手，甚至能达到二三百手，因此有人戏称韩式象棋就是打无限防守的棋类运动。 朴勇昌少年时期便系统学过韩式象棋，若不是因为韩式象棋市场弱于围棋，现在的他大概率也能成为韩式象棋职业高手。 他深知韩式象棋作为小众棋类，他的对手杨铮也有很大的概率没有进行过专业训练过，但他绝不会轻敌。 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也打开了手机，作为提前得知比赛赛制的外国棋手，他也向他在韩式象棋棋坛里的朋友请教过一些网络上很难找到的对局套路。 而这些对局套路，也是他这段时间反复研究的套路。 其中就有个套路是关于“象”的套路，韩式象棋由于没有楚河汉界，象并不会被专门被困在阵容后方。 不仅如此，若是没有韩式象棋基础的人，有模有样得学自己使用象的套路，则是会很容易被卡象腿。 韩式象棋象走的是“用”，而象每次移动都有两个蹩象腿的位置。 若不是相当精通韩式象棋的棋手，都会因为不知规则，被对面卡住象腿动弹不得。 当然韩式象棋还有两个特殊的棋子，比如包相当于华夏象棋的炮，但不同的是，包每次移动都必须跳一子，包也不能吃包，并且包与包之间还不能互相做炮架。 因为这些复杂的棋子行走辉夜，让一个不熟悉韩式象棋的人进行对局，还不如让他直接认输。 杨铮似乎没有认输的想法，他还在反复观看着一个套路。 而那个套路则是一款韩式象棋软件里，两个游戏段位为特级大师的国内棋手进行的一场有关于车的对局。 41 差一点 韩式象棋与普通华夏象棋最大的区别便是马炮车的运用。 比赛刚开始，占据主动的杨铮便是跳马，而朴勇昌的应对方式也是跳马。 二人这刚开局，便让很多不了解韩式象棋的人，对此开局方式抱有疑问。 但在一些接触过韩式象棋的人解释下，他们才知道包也就是炮的规则，是隔子跳。 而开局跳马的作用，便是给包起炮架子，让“包”也就是炮这枚棋子在前几手发挥出重要作用。 评委席上的众人，大多也没接触过韩式象棋，看着二人下一手的飞象和横卒，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好在为了弘扬华夏象棋的地位，象棋协会也花钱请来了一位八段的韩式象棋棋手王小羊作为比赛的特约解说。 在他的解说下，评委席上的众人，才渐渐了解韩式象棋的规则。 只不过，有着相当一部分评委还有观众，对于韩式象棋的态度有着不小的看法。 甚至有着不少人觉得韩式象棋就是“东施效颦”，完完全全的模仿华夏象棋。 杨铮最开始也和他们一样，对韩式象棋有着不一样的偏见。 毕竟韩式象棋相比于将棋，国际象棋来说实在太小众了。网络上有关于韩式象棋的起源与演变过程也没有太过详细的描述。 国内除了北方某自治州有着正规的比赛，其他地方韩式象棋的普及度基本为零。 但随着慢慢接触，杨铮又觉得韩式象棋在文化独特与娱乐休闲这两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其中最值得称赞的便是，韩式象棋棋子大小不一，似乎暗藏着阶级层次的意味。将楚河汉界藏在九宫格里也让这变种象棋充满了不少趣味。车象炮的创新玩法，更让韩式象棋增加了许多策略。 杨铮也越来越觉得，全世界的象棋实际上就像是一副扑克牌。 扑克牌可以玩斗地主，也可以玩跑得快，更能玩拖拉机以及其他玩法。但无论是哪一种玩法，都脱离不了扑克牌的本体，都有着一定的共通性。 但就算有着很大的共通性，想要在短时间内精通一种玩法，明显也是很不现实一种的想法。 可谁说必须要精通才能赢？ 往往决定棋盘内胜负的，大多都是些棋盘外的东西。 经过两手试探，朴勇昌也大致推测出杨铮在韩式象棋上的实力。 他…肯定接触韩式象棋时间不长！否则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卒后藏刀”的套路。 不仅如此，他也肯定在吃自己华夏象棋的老本，用着惯有思路与自己对局。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朴勇昌下一手直接借着马垫了一手中炮。 杨铮望着这手中炮，他的眉头紧锁，像是犹豫再三之后，也垫马架炮。 “果然如此…”朴勇昌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在见识过杨铮上一把精彩表现之后，朴勇昌清晰的认知到，单论棋力和算力，自己绝不是对面这名华夏青年人的对手。 所以，第二盘棋，他势在必得。 朴勇昌下一手直接横卒，意图是给车腾位置。 而杨铮只是又一手跳边马，像是戒备又像是防守。 朴勇昌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只是他很克制，并没有看对面是新手便开始无脑炫技，而是上象再架一个炮架子。 现在的朴勇昌很是冷静，冷静到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像是以前的自己。 他不自然的开始回想着自己的过往，自己也算是年少成名，虽说在世界围棋棋坛并没有取得好成绩，但在他那个国家，也是小有名气。 他曾经也渴望着登上顶峰，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但他总是“差一点”，差一点天分，差一点实力，更是差一点运气。 也因为自己总是差一点，他才会放弃围棋，转战华夏象棋。 其实，他原本也考虑过韩式象棋，至少在他们国家，韩式象棋也有着一定的市场，但它也好像和自己一样“差一点” 它比国际象棋差一点知名度，它比岛国将棋差一点观赏性，它更比华夏象棋差一点受众群体。 也因为它和自己一样总是差一点，自己才会放弃韩式象棋。 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放弃是对的，在他踏入华夏象棋领域，他与本国的华夏象棋棋手交战未尝一败。 也参与过不少国家的业余比赛，他好像没有再差一点，看着自己社交账号上粉丝不停的增长。 他开始渐渐觉得别人差一点。 然而，直到今天，自己输掉第一场比赛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还是差一点。 更造化弄人的是，现在决定自己命运的这盘棋，却是当初被自己视为差一点的韩式象棋。 现在的朴勇昌，不想差一点，他开始运营，开始防守，开始全身心投入这盘棋之中。 他不想再差一点了。 王小羊作为今天的特约解说，二人的对局在他眼里说实话有些上不了台面。 二人的对局下的很是保守，尤其是杨铮这位华夏选手，下棋风格更像是新手。 虽然作为土生土长的华夏人，王小羊是希望杨铮赢得，但他又很理性，同样也很偏执。 在某位评委说出韩式象棋只是华夏象棋的一种“东施效颦”时，他喉咙里满是怨言。 可最后怨言却被咽下去。 因为韩式象棋棋手在国内实在没有太大的生存空间，比赛基本是一年一次，每次冠军也就一两万块钱。 他知道，相比于神鹿象棋这些几年才能举办一次比赛的小众棋类来说，韩式象棋的生存空间要大的多。 但他并不认为韩式象棋只是华夏象棋的一种变种，他也认为韩式象棋有着能登陆更大舞台的潜力。 可他也明白他认为始终只是他认为。 他开始不自觉的想让朴勇昌获胜，虽然这个念头的出现，让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个念头却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望着二人不约而同的防守，王小羊也意识到了他们二人即将要来到韩式象棋他所认为最有吸引力的拉锯战。 而这场拉锯战在他的判断中，至少要互相拉扯上百手，而这时比拼的不止是双方的毅力以及算力。 更多的还是比拼双方对于韩式象棋的理解与积累。 看样子，朴勇昌积累与理解要胜于杨铮这位华夏棋手。 他很会防守，很会急用卒马的优势去卡住杨铮象腿。 作为与华夏象棋规则有所不同的韩式象棋。 象往往能决定一盘棋的胜负。 可杨铮好似一点都不慌，他好像是故意被卡住象腿。 不应该吧？若是他故意被卡住象腿，他为什么会将自己九宫格里的“将帅”移动到边缘处，为自己的象腾出位置呢？ 他是新手，绝对是新手，他绝不可能在防守拉锯战，能胜过有着一定基础的朴勇昌。 42 不是差一点 韩式象棋最精髓的地方在于守，许多韩式象棋的高手能将“守”这个字玩出花样，也能将最没有观赏性的防守变成一场能让人记忆深刻的“视觉盛宴”。 但很明显，杨铮和朴勇昌都不是这样的高手。 他们两人很快来到了对局的末期，杨铮的局势在众人眼里不算太妙。 不仅象被朴勇昌卡住了象腿，他的老将也被逼迫的没有任何的生存空间。 看样子，朴勇昌的确占据了绝对优势。 只不过，越是占据优势，朴永昌也越是冷静。 他好像莫名的多出了一种荣誉感，他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何时就开始代表着韩式象棋的未来，自己可以输，但必须要展示出斗士的精神。 杨铮也在此时，有些惊讶的望向朴勇昌，毕竟按照他的分析，朴勇昌之前的表现就是一个急功好利，又有些自视清高更是爱炫技的二流棋手。 但想想他的经历，他也的确是从小就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职业棋手。 虽然他的棋力在自己眼里较为一般，也虽然网红效应与网红经济让他的心性在短期之内发生了巨变。 可多年的职业生涯以及人生的起起落落，也让他多了几分韧性。 不能小看任何对手，这句话说起来有些简单有些中二，可实际上这却是很多职业棋手所忽视的真理。 杨铮慢腾腾的和朴勇昌打起了漫长的防守战，二人的对局也在这一手一手防守之中显得十分丑陋。 杨铮从没有下过如此漫长的象棋对局，他的思绪也止不住随着这漫长的象棋对局，飘得越来越远。 他不自觉的开始对着韩式象棋的创始人多了几分埋怨，明明几十手就能下完的对局，在这位创始人的“画蛇添足”下，要下一二百手才能分出胜负。 随后，他又觉得这个创始人有些可怜，因为他改变了传统象棋的玩法，也给传统象棋增添了一些趣味性。可历史却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 再然后，他又控制不住的想起了神鹿象棋，四国象棋，这些颇有趣味的新式象棋比韩式象棋好像更可怜。 它们不仅丢失了它们创始人的名字，它们也会在时间无情的洪流下，慢慢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它们算不算传统文化，无需质疑的说，它们肯定算是传统文化。 但他们的离去，好像又无关紧要。 回想华夏这几千年来的历史之中，有着太多太多像神鹿象棋四国象棋这样因为不适合时代，慢慢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例子。 它们也应该算是一种传承吧？或者说它们至少也代表着某段改变的历史吧！ 杨铮忽然觉得互联网上所描述的传统文化，其实也是一段段过去的历史，历史是前进的，也是被人不停改变的。 人都会死亡，传统文化也一样，谁也无法保证哪种传统文化不会被历史所淘汰。 哪怕是围棋，说不定也会在几百几千年后被时代所遗忘。 想要被铭记不被淘汰，那必须要不停改变。 也毕竟，历史是很难被一两个普通人所改变的。 朴勇昌的思绪也飘得很远。 他也止不住的幻想着什么，若是人生能够重来该有多好。 他摇了摇头，想起了他们国家最近流行的重生漫画，那些重生漫画的主角儿，大多都是一个时代的失败者。 他们重生在过去某个时间段，利用后世的情报，去窃取他人的资源。 据说他们国家的重生漫画，是借鉴了华夏网文小说的体系。当然，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那时只看中重生后的结果。 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重生，能凭借着这些年的经验，夺取一系列资源，慢慢成为一个有钱有权势的人。 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又止不住满脸苦笑。 因为他发现自己既然身为一名棋手，但从未敢幻想过自己重生之后，能站上更高的舞台。 明明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差一点运气，差一点实力才没有登上更高的舞台。 而重生，完全可以很大程度弥补自己的运气和实力。 可为什么自己却从来不敢幻想呢？ 在这场比赛开始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现在，他终于…恍然大悟。 自己的确差一点，只不过是不止是运气和实力差一点，还有各个方面的差一点。 而这些差一点放在一起…便不是只差一点了。 作为一名棋手，他很理智，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与那些高手之间的差距。 很多人都说普通人与天才之间的差距是天赋，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现代棋手来说，所谓的天赋全都是借口！ 在人工智能横空出世之后，围棋也好，象棋也罢，牢记并熟练运用人工智能棋谱比起惊人的天赋更加重要。 哪怕是华夏围棋连冠王，在大型比赛中还不是输给了一位低段位的围棋职业新手。 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不止是差一点，自己差的非常多。 可他却不敢面对，因为他知道自己害怕吃苦，害怕失败，害怕愧对着那些对自己抱有期望的目光，才会一直低着头不敢面对现实。 自己兜兜转转换了好几种棋类运动，终于选择了在自己眼里算是简单的华夏象棋。 但这次比赛，也让他见识到了越是简单的东西，想要赢便要付出更多的东西。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准备的不足，也开始后悔自己小时候并没有好好学习韩式象棋。 若是人生真能重来的话… 自己绝对要… 不，人生可永远没有重来。 更况且自己还不算失败者，这盘棋自己还是优势。 只要稳扎稳打，自己绝对能耗得过对面。 此时的朴勇昌下的更是谨慎了，而他这份谨慎也唤醒了杨铮。 望着朴勇昌不断的用炮马防守移子。 杨铮也发现了沉住性子，重新布局着九宫格里的棋子。 很多人渐渐都对着这盘棋的胜负失去了期待，因为这盘棋实在太漫长，漫长到那些人都想着赶紧结束。 可对弈的双方，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观众们的影响。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盘棋不再代表着普通的对局胜负，而是双方对自己认知上的蜕变。 43 结束 将军。 没有意外的是最先喊出来这两个字的人是朴勇昌。 他面色疲惫，脸色苍白，明显这盘棋消耗了他太多体力。 他也知道下完这盘棋，他也绝对没有余力集中精神去下第三盘棋，他更是从心底放弃了最后一盘比赛。 但他不后悔，因为这盘棋让他认识了自己过去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犹豫”。 没错就是犹豫，他一直都在犹豫着什么，小时候犹豫着长大，长大后又犹豫着未来，再成为职业棋手后他更是犹豫着自己的前程以及老了之后的生活。 他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一直都潜意识认为自己是一名优秀的棋手，只是他总是差点运气，差点机遇，差点实力，差点勇气。 然而这盘棋却让他明白，他的人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差一点，而是差很多。 他并不是一名优秀的棋手，也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只是一个犹豫的人。 哪怕在自己熟悉的韩式象棋里，他也是磨蹭了上百手才喊出这声将军。 他颇有些敬佩的望着台上的评委还有自己的对手。 他一直都觉得象棋是一项简单的棋类运动，但想要下好象棋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他也不免思绪飘向过去，在很多他们本国的综艺节目里，他们总是喜欢邀请一些领域里的专家，然后再让他们节目组邀请来的所谓“普通人”，用着所谓的“天赋”，从头到尾吊打着这些领域里的专家。 当年他看这些娱乐综艺时，他总会觉得这些专家虚有其表，也会下意识地觉得天赋要比多年的努力更加重要。 但随着这盘棋的推进，他又不免对着之前的想法多了份质疑。 似乎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被引导到，一直都在否定努力的重要性。 的确，自从自己在围棋职业赛场连续两年的失利之后，自己还有旁人都开始用着天赋给他找着借口。 明明这是个人工智能棋谱时代，大家的起点都一样，努力也明明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但他们却一直都在否定着什么。 否定着努力的意义，将他们称之为毒鸡汤，否定着人无限的价值，将普通平淡赋予在大多数人身上，也否定着存在的意义，将认定所谓自身的平凡视为成长的真理。 可人啊，始终是人。人作为食物链里顶端的生物，作为地球的主宰。人与其他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便是，人相信着很多东西。 人从不会怀疑自己。 杨铮望着眼神重新多了份坚毅的朴勇昌，他的内心不再像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至今看来，对面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谨慎，聪明，虽然之前对他印象很差，认为他是哗众取宠之人。但他却出乎意料的稳扎稳打的下到现在，这也证明了对面有着不错的心里素质与才能。 更难人可贵的是他很顽强。 这一百来手的拉锯战，是他主动发起的，这也意味他必须要思考更多。 他也没有让自己失望，一手一手的稳扎稳打，用了一百多手才第一次将了自己的军。 明明他可以提前二三十手将军，但他也知道，若没有完全的把握，提前的将军只会无限制的拉长比赛时间，导致自己消耗的更多精力。 虽然他在韩式象棋上没有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可稳扎稳打又何尝不是一种“高水平”的展现呢？ 杨铮难得有种棋逢对手的唏嘘感，随后他拿起了自己方的车，按照原计划横刀直入的移进了自己的九宫格里。 车，在韩式象棋里基本上和普通象棋的车一样直来直去，但它在九宫格里，却又能斜着直来直去。 它似乎和象换了位置，它的灵活性让它比任何棋子都要胜任防守的角色。 望着杨铮的车横驶在他的九宫格里，朴勇昌满脸苦笑。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对手想用这枚车和自己再打一场极其漫长的拉锯战。 他没有太多的体力与对手再打一场消耗战。 若是放在平时，他说不定会指责着对手的无耻，然后干脆地放弃比赛。 可现在…他不想输。他花了很长时间平复了心情，又长吸了一口气，开始重新布局。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重新布局后，杨铮居然又把车移出了九宫格外。 他惊讶的望向杨铮，看着他脸上的那份纯粹。 他不经意间笑了。 随后这盘漫长的对局，变得不再漫长。 二人你来我往的厮杀，也让观众渐渐提起了兴致。 只不过，主持人的兴致不高，他看着朴勇昌与杨铮的对局，心中不自觉的开始祈祷。 可很快，他又被这场“低水平”的对局所吸引。 因为二人都在竭尽全力的战斗。 他们都像一个斗士一般，寸步不让。 至于最后的结局，毫无意外的是更熟悉韩式象棋的朴勇昌小胜。 不过，第三把棋朴勇昌倒是很干脆地认输了。 他知道自己体力不够再带来一盘他所认为精彩的对局。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是不在乎。 最开始的他也不是为了那点奖金而来到华夏，他在海外做网红多年，早就积攒了不菲的财富，他参加比赛更多的还是为了名气。 可经历过这一场让他思绪良多的比赛，他慢慢发现了自己原来还是想当一名棋手。 一名渴望着战斗，渴望着认清自己，渴望着不停进步的棋手。 他有些后悔，后悔着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意识到这些。 但他同样也很庆幸，因为今天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明天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他犹豫再三，还是走向杨铮，他操着并不熟练的中文感激着杨铮。 杨铮听着他的感激，人很懵，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对手会感激他。 但他还是接受了对面的善意。 “韩式象棋是不是很有趣？” 朴勇昌磕磕巴巴询问着杨铮。 而杨铮看着朴勇昌那略显期待的眼神。 他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韩式象棋的确很有意思，也很有趣。 尤其玩法的创新，让这简单的棋类运动，不失乐趣的同时也充满了挑战。 他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韩式象棋真的很有趣。 44 明悟 朴勇昌最后的话给杨铮带来了很深的感悟。 回到家的他，开始搜索着全世界所有类型的象棋。看着屏幕里上千条搜索结果，杨铮也越来越觉得象棋真是一个伟大且又奇怪的棋类运动，它几乎辐射了世界所有国家，就连偏远的非洲很多国家都有一种独属于它们的象棋变种——播棋。 也有一些搜索结果让杨铮很是惊讶，譬如大不列颠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在其所著作的《华夏科学文化史》中明确提出，国际象棋是由华夏人的创造。 当然，网络上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他们将华夏象棋还有其他变种象棋的发源地都设为旁边的阿三国。尤其是那些挂着科普名义的“知识”博主，似乎都喜欢借用此言论，去否定华夏象棋的历史用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对此杨铮感到很是无语，觉得这些科普博主无知又可悲。 他们传播的所谓真相就像成语中的“三人成虎”，不爱花时间去考证真正的真相，而是喜欢以讹传讹，卖弄着他们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言论去误导当下的年轻人。 杨铮无趣地略过了这些无聊的科普博主，他也找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搜索结果。 而那个搜索结果正是岛国将棋。 岛国将棋名声很大，仅次于围棋、国际象棋，与华夏象棋齐名，也被称之为世界第二复杂的棋类运动。 对于将棋的历史，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由华夏在唐朝传播过去并被本地改良的，而另外一种说法则是由阿三国的恰图兰卡经东南亚传入演变成的。 相较于华夏象棋悠久的历史，岛国将棋的历史明显更好被深究。 但很少有人愿意去深究岛国将棋的过往，毕竟几百年时间过去，将棋早就成为了岛国最著名也是最有特色的文化产物之一。 它不需要被证明。 可如今的将棋，也和华夏象棋现在的困境一样。再迈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下棋人数急剧减少。 对此，岛国政府也花了不少精力想要重振将棋文化。提升比赛奖金，扶持将棋动漫影视文娱文化…总之他们也和当今的华夏一样用着各种方法想要改变。 但面对着时代的前进性，娱乐的多样化，将棋明显也不适合这个浮躁的年代。 将棋的特色有很多，多到它和华夏象棋像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棋类，杨铮光是研究将棋的规则以及下法都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阳，短短休息四个小时之后，他便去了比赛赛场。 今天没有他的比赛，但却有一场很是关注的比赛。 这场比赛可谓是聚集了世界许多象棋爱好者的目光。 因为其中参赛的一位选手是三十年前一位知名的棋手，他叫周华，是国际大师，也是当年的风云人物。 在那个出国极其不容易的年代，国际大师，是亚洲象棋联合会授予象棋棋手的一种称号。其级别仅次于国际特级大师，可是说是当年国内国际象棋棋手能达到的最高荣誉。 想要获得此荣誉，要不是在本国正式比赛中获得前三名一次或第四至第六名两次以上，要不就是在亚洲象棋联合会举办的国际比赛中有不低于60%的出场率和获胜率。 当年周华大师，不仅两个条件都满足了，还代表了国家参加了世界级比赛。只不过那时候周华年纪尚小，缺少与顶级高手交手的经验，并未取得很好的名次。 但在当年，很多人都很看好他，认为不出十年，周华必定能拿下华夏第一个国际象棋世界赛的冠军。 可回到国的周华，却在一年后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有人说周华因为下棋收入无法养家，选择了退出棋坛下海经商，也有人说周华转型幕后，为国家培养更优秀的国际象棋人才。当然更多人都说周华死了，因为接受不了当年的失败，选择了了结余生。 甚至当年还有些无良媒体以周华为噱头，制作出周华去哪了的解密节目，为他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直到前几年短视频的兴起，大家才从正规媒体那里得知，周华当年退隐的原因只是选择了下乡支教。 而他也默默支教了二十多年，帮助无数大山里的孩子走出了大山。 这次他来参加比赛，很多人都觉得他是打算以棋手的身份重新活一次，也有很多人觉得他参加比赛拿到奖金肯定又要回到大山里为那些孩子建一所新的学校。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用悲情去揣摩一个人的一生。 杨铮也听过周华的故事，他小时候也看过重播版的周华去哪儿，对于这位默默去大山支教二十多年的老先生他也很敬重。 但若是只有周华一人的话，现场自然也不会聚集如此之多的观众。 周华的对手同样也是一位国际象棋职业棋手，这位棋手今年三十七岁，属于国际象棋棋手最黄金的年纪。 不仅如此，他还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一个好的时代，他的父母在当年是身价千万的商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送他去国外读书学棋。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走的更远，他们还花了重金为他聘请了一位知名棋手做老师。 他也不负众望，在少年时便崭露头角，青年时更拿下了世界大赛第四名的好成绩。 不少国外媒体都觉得再过几年，他也能冲击下冠军。 而他出色的表现也吸引国内不少大佬的注意，很多人都希望他能落叶归根，回归国内成为国内第二位国际象棋世界冠军。 而这位国际象棋高手面对着国内大佬的邀请还有诸多棋友的期盼，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国外长大，习惯了国外的生活，虽然每年他都回国与父母相聚，也见证华夏的日新月异。 但他却很害怕，害怕着回到国内自己的职业生涯会受到影响。他也是一个极其现实且又十分理智的人，他没有太多朴素的情感，也没有太多荣誉感，国际象棋对别人可能是一生信仰，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份职业。 45 对垒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二人虽然都是国际象棋里的顶尖高手，但对于华夏象棋二人都不算陌生。 二人的象棋启蒙都是由华夏象棋开始的，他们虽说所处的时代不同，可他们都没碰上华夏象棋最巅峰也是最吸金的那几年。 他们的落子很慢，或许是因为受到国际象棋习惯影响，他们的行子路线都有些“随心所欲”。 杨铮默默看着他们的比赛，看着他们开局如出一辙的仙人指路，他也判断出这是一场十分艰难同样也是一局十分漫长的防守对局。 这也让杨铮回想起，其实他也玩过一段时间的国际象棋。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位比他高一级的小学姐，这位小学姐是一名特殊的体育特长生。 她是国际象棋特长生，据说她的段位还不低，拿到过不少荣誉，再加上她学习不错，家庭优渥，是学校里小风云人物。 而她在她高三那年，拿到过一次全国赛事的亚军，被学校领导视为难得的荣誉，让她代表着高三优秀学生给杨铮这些学弟学妹们演讲。 杨铮虽然记不清她的名字，但他却能记住小学姐演讲的题目。 那题目便是《国际象棋是世界上最优雅的棋类运动》，在那次演讲里，小学姐夸赞着国际象棋的复杂性趣味性，还夸赞着国际象棋也能帮助学生提升学习成绩，她未来一定要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位国际象棋棋王。她演讲的激情四射，慷慨激昂，也因为她的那份演讲，学校还掀起了一股国际象棋的热潮。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小学姐为了提高国际象棋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在演讲里不止一次暗自贬低华夏象棋。 那时候的他们还是比较单纯的，演讲就纯听故事，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小心思，还为她的演讲情绪激动，期待着她的未来。 至于这位小学姐的未来，据说她并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直接选择出国留学，至于国际象棋…她也没坚持下来，后面定居国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金融工作者。 而那段回忆，也随着她最后的消息…只是成为了一段只是过客的回忆。 此时的杨铮回忆着这件往事，也只是觉得唏嘘。 当初的谁对谁错放在现在来说，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可也正如小学姐当年所说的那般，国际象棋的确要比华夏象棋更加复杂。 这里的复杂杨铮觉得更像是“自由”，为什么说是自由，因为不同于华夏象棋，国际象棋并没有楚河汉界这一说，也没有九宫格这种限制，他的棋子可以满棋盘乱跑。 不仅如此，当初杨铮刚学习国际象棋的时候，他一直都容易忽略棋子能斜着走的这一规则。这更导致当年他的国际象棋水平很是一般。 但自由并不算难度，硬要算点位和变化的话，华夏象棋的变化是要比国际象棋多上数倍，数十倍。 不过，刚经历完韩式象棋比赛的杨铮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华夏象棋的好坏有着偏执。 在他眼里，棋的难度，不再取决规则与上手难度，而是取决于对手。 刚回国参加比赛的国际象棋高手，凭借着岁数小的优势以及巅峰脑力，用时一个小时便拿下了第一盘对局的胜利。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下惯了国际象棋的他，对于华夏象棋有着不小的偏见。 在他的眼里，华夏象棋就像是一座牢笼，牢笼里有着方方块块的规矩，每枚棋子有着固定的行军路线。作为王的将帅就像是重刑犯，被双士囚禁在小小的九宫格里。 他的眼神里也充满着不屑与轻蔑，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他，觉得这些小小的棋子就像很多人的一生，出生在小小的地方，在这小小的地方无论多努力都无法超脱，只能按部就班的活着直到死去。 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是他讨厌的，他也不理解，自己在功成名就后，自己的父母不但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国外享受美好的生活，而是劝他回到国内，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 他至今也觉得，国际象棋在华夏国内没有着任何的市场，虽然在去年华夏出了一个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也虽然国内发展越来越好，但他仍然不相信国内的国际象棋市场。 还是快点结束比赛吧，对面的周华自己也听说过他，是一个曾经很厉害的棋手，当初他成为亚洲棋王的时候，自己还未出生。 不过想起那时候的竞技环境，想必棋手技术都很粗糙。哪像现在经过人工智能的训练，现在学棋几年的年轻棋手都能与老一辈的棋手过上两手。 虽然听说周华在巅峰时期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贫困山区支教，这一支教就是半辈子。 可象棋比赛又不是道德模范选拔，最后还是要靠着实力说话。 再说他也很难理解周华的选择，在这个全世界都向钱看齐的时代，他居然会为了道德上的满足，浪费自己最珍贵的时光。 第二盘棋开始，高手下的很轻松，他打算速战速决，他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打算在国内多待。 然而，对面似乎察觉出他速战速决的想法，硬是用防守去拖慢整盘棋的节奏。 这也让高手心里多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不得不说职业棋手就是职业棋手，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压下了心中的烦躁，稳扎稳打的布局。 面对着对面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他没有选择同样防守打持久战，而是快刀斩乱麻般的用大子进攻着他认为的防守薄弱点。 他快棋般的打法，也充满着观赏性，吸引了很多观众的目光。 他听着四周以及解说台上对他棋力高度的评价，他心中没有任何欢喜，反而更加厌恶着周边的一切。 在他的视角里，这些夸赞他的人又可悲又可怜，可悲的是他觉得这些人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可怜的又是华夏象棋在他眼里就出不了真正的高手。 然而，在他为四周为他夸赞的人感到即可悲又可怜时，对面的周华却抢先的喊出了将军。 46 道路 周华赢了，出乎意料的赢下了第二盘比赛。 纵观全局，他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落子，也没有任何让人惊叹的妙手，而是凭借着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布局赢下了比赛。 这种朴素的棋局，很少能出现在高端对局，在这个人工智能横行的时代，如此踏实的对局，反而像是另类。 周华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多年下乡支教的生活，没有带给他任何的书卷气。反倒是给他脸上刻满了皱纹。 这也让他的外表比老农更像是老农，但他又的确是“老农”，辛勤在偏远地区耕耘了一辈子，也送出了许多优秀的大学生。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周华缩在角落，抽着廉价的香烟。 他的手指早被烟熏黄，牙也参差不齐，浑浊的眼睛里有神，但时不时也会多出些迷茫和胆怯。 这种迷茫和胆怯本不该出现在他的眼里，最起码他曾经也是天之骄子，是公认的亚洲棋王。 可他好像脱节太久，与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格格不入，也与这个变化巨大的世界渐行渐远。 中途也有几名胆大的记者想去采访他，看着他面对着镜头躲闪的模样，不知为何他们都沉默了。 心中也都是五味杂陈。 这根烟的时间很短，也很漫长。 漫长到这根烟结束的时候，他又要迎接他人生里的又一场比赛。 国际象棋高手也真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棋类高手，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调整好心态。 他快速复盘自己输的那盘对局，他更是犀利的找出了那盘棋的问题。 第三盘棋一开始，作为红方先手的他，没有花里胡哨的试探，而是走出了平平无奇的当头炮。 望着对面防守的马儿跳，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开局就进行换子策略。 这像是新手般的开局，让现场大部分的棋友都怀疑他这盘棋并没有认真下。 但随着对局的推进，在场诸多棋友望着竭力防守的周华，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位国际象棋高手并不是没有认真下，而是打算速战速决。 周华始终还是老了，许多棋友看着场上面色苍白的周华不免感慨着。 周华是老了，不光是年龄，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他的记忆力，包括他的心早都老了。 虽然现在象棋围棋棋坛的确活跃着不少高龄棋手，并且他们的战绩还都不错。但周华实在太久没下棋了。 他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周华啊，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老了，他也早就意识到自己前来参加比赛，大概率会是一个笑话。 他实在太久没正儿八经的下过一盘棋了。在他刚去乡村支教的那年，他望着眼前陡峭的高山，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的迷茫。 他是来镀金的，在那个除了围棋以外，其他棋类运动都不被重视的时代里，他早早就给自己找好退路。 只要熬过这三个月，他就能从棋手身份摆脱，获得更为体面的身份。 那三个月，他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度过的，或许也是因为抱着混日子心态的原因，他并没有感觉到日子难熬。 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做出了一个让自己搭上一辈子的决定呢？ 是从分别时孩子依依不舍的眼泪？还是他们父母在离别时塞给他的几个鸡蛋？或是因为年轻冲动，看着那些孩子眼神里一闪而过，如同当初自己看不见希望时那般迷茫的眼神？ 他啊，早就记不清了。 但那时候还算年轻的他，也是仗着年轻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他决定帮这帮和自己一样迷茫的孩子们找到一个出路。 然而，也就是这个决定，让他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明明他当年很聪明，也很敏锐，早早就意识到前途二字。 也明明他当年很是年轻，有着无数种可能性，未来也一片光明。 可他却依旧选择让更多人未来更加光明。 毕竟，他也有过更为纯粹的善良与理想。 当然，你要问他现在后悔吗？他肯定会说后悔很后悔十分后悔。 因为就这个决定，让他一生过得并不富裕，也因为这个决定，曾经叱咤风云的亚洲棋王像现在这般被一个小辈在棋盘上羞辱。 但他最后悔的还是自己的教学水平不高，没有帮助更多的孩子。 他望着岌岌可危的局势，他不止一次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在坚持。 年纪带走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但唯独却带不走他的倔强。 将军。 这次喊出将军的人，是国际象棋高手，只不过他的脸色比周华还要苍白。 他下了这么多年国际象棋，早就练就了不俗的体力与算力，可面对着对面这位老人。 他只感觉到仿佛在与世界最顶尖的高手对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他年轻的精力。 周华，的确也是高手。 看着周华艰难的解招，他不知为何心中又多了几分尊敬。 这份尊敬无关于人品，只在于棋盘上的那份坚韧。 世间没有奇迹，若是有的话，也轮不到当初选错人生的周华。 周华输了，但他输得并不丢人。 至少这位国际象棋高手觉得，周华是一名真正的棋手。 他望着周华离开的背影，犹豫了几秒，便追了上去。 他磕磕绊绊的问着周华一个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那就是周华到底是不是为了奖金而来。 这个问题倒是给周华愣住了。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也毕竟，比赛这奖金，他一辈子都挣不来。 国际象棋高手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他忍不住的再问了周华一个问题，那便是，他是不是为了那些山区里读不起书的孩子们而赢下奖金的。 周华望着愧疚的国际象棋高手，他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这位高手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不是。 早在十年前，他所在的山区早就建好了漂亮的学校，不止是他所在的地区，全国大多数教学资源贫瘠的地区，也都不再像许多纪录片中描述的那般糟糕。 更毕竟，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做出了和周华当年一样的选择。 47 救世主 “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 周华掐灭了刚点燃的香烟，接受着媒体的采访。 面对着媒体对他的称呼，他叹了一口气，说着刚刚那句话。 “或者说，每个人的救世主，就是他自己。” 说完最后这句话后，周华拒绝了接下来的采访，一个人落寞的离开了会场。 傍晚的上京，有些凉意。 周华情不自禁的将手放进兜里，想要再掏一根香烟，可摸索了半天，最后又放弃了。 他默默地，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行走在上京的大街上。 他已有三十年没来过上京了，可他也发现了这三十年来，至少在他记忆里的那条街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只是街上的年轻人，从他们那一代，又换成了现在这一代。 他不自觉的在路上变得很惬意，似乎他也回到了年轻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原本佝偻的后背，也在这一步步中变得挺拔。 那洗了又洗，早已发黄的白衬衫，也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回到了它刚被周华买到手的那一刻。 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愉悦，脚步也越来越轻盈，刚输掉比赛后的无奈，也被他暂时的抛之脑后。 直到，他来到了和别人约好的地点，看着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店面，他小心翼翼的想推开了那扇老旧的玻璃门。 他，嘴角旁的笑容开始消退，他原本挺直的的后背开始佝偻，他又局促的将手伸进了兜里，似乎想要再找一根香烟。 “原来一切都变了啊。” 他望着玻璃门上不再年轻的自己，忍不住感慨着。 …… 老周和周华作为当年棋类运动的佼佼者，二人曾是不错的朋友。 虽然三十多年未曾联系，但友谊这东西就很奇怪，它可以被任何东西所改变，但它唯独不会被时间所改变。 甚至还会因为时间，回归到最原始的纯真。 这家饭店，是老周和周华以及不少棋类职业选手最常去的饭店。 虽然它的味道算不上顶尖，但它的价格很是优惠，米饭随便续是它的传统。 在那个棋类选手普遍收入都不高的年代，这家饭店一直都在支撑着很多人的梦想。 如今几十年时间过去，这家饭店也随着物价飞涨不可避免的涨价了，但它却依旧坚持着它的传统。 可惜，无论是老周还是周华，他们两都不再年轻，也都无法像以前一样一顿饭吃个三四碗米饭。 饭店老板早已换人，是以前老板的小儿子，他的年岁也不小了，四十七八的年纪，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孩子。 但他的孩子八成不会继承他们家二代人共同经营的饭店，因为这家饭店收入算不上太多，无法支撑他以后的梦想。 小老板也认出了周华，认出了这个被不少媒体报告过老好人。 他很兴奋得拉着周华合照，也兴奋的表达了他对周华的敬佩。 他能做的不多，毕竟他饭店的收入也不算太高，他也只能以免单的方式以及自己最拿手的小菜来表达男人之间的敬意。 周华笑着接受了，他尝着老板精心制作的小菜，和老周聊着过往。 杨铮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二位老人聊着过往。 他们似乎早就看透世间的繁华，曾经他们的梦想有很多，但历经了半生，又回归成平平淡淡这四个字。 周华也注意到了杨铮，他也从老周口中得知，这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后辈。 周华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唯唯诺诺，而是端正好态度给着杨铮许多建议。 这些建议大多都是人生的建议，或许是因为老师做久了，他也不免变得爱说大道理。 杨铮望着周华眼里的那份真挚，他点了点头，认真的听从周华前辈口中诸多的道理。 虽然有着不少大道理不认同，但他也没有反驳。 不过杨铮也很赞同周华前辈的那句关于救世主的大道理。 他更是觉得每个人的救世主其实就是他们自己。 周华很难得遇见如此有耐心的后辈，他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这顿晚饭的滋味也随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丰盛。 老周或许也是因为很久没遇见如此聊得来的朋友，他也不免开始将话题从天南扯到地北，从过去扯到现在。 老周也好像并不在意刚刚输掉比赛的周华，将话题放在这次比赛上。 周华笑骂着老周，笑着说他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面子，随后他又诉说着自己的看法。 他觉得这次世界象棋大赛本意是好的，但加入其他象棋棋种比赛却又是画蛇添足。 他不悲观，也很现实，至少在他的眼里，华夏象棋并不会被任何棋类运动所取代。 也虽然现在很多媒体都在唱衰这华夏象棋，也以人工智能为切入点，去将所有棋类运动批判的一无是处。 可下棋的主体，是人。 人有思想，有情绪，有自己的判断和自己的喜好。 象棋可以说是文化，也可以说是提供情绪价值的游戏，更可以说是锻炼智力的工具，象棋是多样性的，它在人们眼里也有着不同的定义。 它不应该被分出高下，而是更应该去尽力的展现华夏象棋的魅力。 可现在太多人都只想去提升华夏象棋的商业价值，而牺牲它本身的娱乐性。 胜负和的判定规则改变，还有诸多新增步数的胜负规则，虽说让象棋的竞技性提升了不少，但同样也增加它职业比赛的上手难度。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专业裁判都弄不清它的比赛规则。 明明华夏象棋本就是凭借着它简单的规则，还有无穷的可能性成为华夏受众最广的棋类运动。 可他们却以华夏象棋上不了台面为由，不停的增添规则，再扩大象棋上手难度的同时，也让象棋无穷的可能性变成一个个无趣的公式。 当然这也是周华自己的个人见解。 作为曾经亚洲棋王，虽然是不同种类的国际象棋棋手，但他早就看透了这些棋类运动共通的本质。 不然他又怎么会在当年，认为自己看不到希望，而提前为自己找好所谓的退路呢？ 48 真正的象棋 周华说了很多很多，他的人生似乎在他的话语中走错了很多很多的路。 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后悔，因为他知道人生没有白走的路。 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生无愧于心。 回到家的杨铮思索了许久有关于华夏象棋的问题。 他突然觉得无论是鹏飞还是象棋协会的大佬，都走错了路。 华夏象棋无论怎么提升地位，无论怎么去想方设法的提升所谓的逼格。 华夏象棋本质就是华夏象棋。 它…无需被任何东西所证明。 人工智能也好，世界知名度也罢，还是那些谣传华夏象棋起源于印度的，那些所谓知识博主的质疑。 都无法改变华夏象棋就是华夏象棋。 睡不着的杨铮打开了电脑，搜索着近几年大型华夏象棋的比赛，看着那些如出一辙的对局，他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了一股冲动。 他要下属于他的象棋。 第二天比赛，杨铮一共有三场。 这三场对手都是南越的棋手。 近几年来，南越的华夏象棋势头凶猛。 不仅出了像阿吉这样不少优秀的年轻棋手，它的象棋大师数量也仅次于华夏。 杨铮的第一场对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是出生在南越“象棋村”的人，作为以华夏象棋为旅游特点的旅游小村人，他接触象棋的时间已有三十来年。 他的水平在业余之中也算是高手。 或许是因为没有深接触互联网的原因，这位中年人的象棋没有太多人工智能的影子。 反倒是中规中矩，攻守有度。 这倒是给杨铮一个展示的机会，他当头炮起手，以炮为主力，短短十手便杀进对方的防线，配合着兵和马，打出了一局观赏性极佳的对局。 而对手虽然输掉了比赛，但他的心态不错，第二局转变了策略，想要以试“贪”为主，不停的进行换子。 可惜他的实力有限，换子局并没有打出太好的效果，意图太明显的他输掉了第二盘的比赛。 杨铮也顺利的晋级，在短暂的休息后，他又迎来了第二位对手。 这位对手只有十五六岁，在他们国家有着神童之名，可能是因为打小成名，他并不怯场。 面对着杨铮这位比他出名，岁数比他大的准职业棋手，这位小棋手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 第一把便全力进攻，打的杨铮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杨铮能迅速调整好心态，再加上这位小棋手有些“贪”，为了一枚送上口边的“象”葬送了连续送了三字，最后错失好局。 虽然这位小棋手输了，但现场很多棋友都被他这份勇气所打动，不免在第二局为他加油。 这位小棋手也意识到了什么，第二盘他很聪明的想复刻第一局的打法，然而杨铮并没有给他机会。他直接开局便抓住小棋手上盘的常用子，围绕着这枚常用子进行布防，短短十七手便结束了比赛。 望着对面小棋手输掉比赛后通红的双眼，杨铮开始有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内疚，因为感觉自己是在欺负小朋友。 但随后这位小朋友强忍住泪水，掏出了智能手机用着翻译软件对着杨铮约战。 杨铮哭笑不得听着这位小棋手的五年之约，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本他很久之前看的玄幻小说。 不过，自己似乎成为了反派，被这位天才少年定下了“五年之约”。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小棋手的五年之约。 他也有些期待着五年之后，这位小棋手的未来。 最后一场比赛在下午，杨铮吃完午饭后，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刷着短视频。 世界象棋大赛的热度早就随着时间慢慢减弱，很多精彩对局的点赞量只有几千，有的只有一两百。 面对着这个结果，杨铮早就习以为常。 他无聊的刷着视频，可很快，他就不无聊了。 因为他刷到了一个知名网红，在短视频上发布的华夏小棋手与南越小棋手的对比视频。 这位知名网红杨铮知道，早期就是靠着街头对局老大爷而出名，这系列网红每年都能出个几十个，但能收获到千万粉丝的网红却不多。 除了之前被杨铮打假的那位女网红以外，就这位叫做鬼手的男网红最猖狂。 他猖狂到故意找水军营销自己身份，将自己塑造为象棋特级大师。他也猖狂到故意在视频里炫技，用着一些观赏性极佳的古法赢得比赛。 他似乎也想将自己塑造成是什么古法传人。 明明他一场正规比赛都没下过，却又能凭借着他塑造的人设加上帅气的外表，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象棋大神。 也虽然他视频漏洞百出，但他也能凭借他的钞能力，邀请了不少职业棋手来一起录制象棋对局视频，从而增加自己人设的真实性。 对于这样的网红，杨铮一直都没啥好感。 可今天的视频，却让杨铮在没有好感的同时感觉到很是不适。 鬼手拿出的对比对象，是今天上午与自己对战的南越小棋手以及另外一名十三岁华夏的少年棋手。 这位少年棋手接触象棋的时间只有三年，虽有一定的天赋，但比起那些打小就被重点培养的天才少年来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而视频内容是他与一位象棋大师对局的内容。那盘棋杨铮只看开局几手就知道，这就是一盘指导棋。 可在鬼手视频里，一直低着头，顺着对面棋路安静练习的小棋手却因为他所表现的沉默，反倒是变成反面教材。 配合着这位网红精挑细选的bgm，这位小棋手似乎一直都在过着压抑且没有希望的生活。 然而画面一转，刚刚挑战自己的南越小棋手，配合着不同的bgm还有最后对自己约定的画面，又变成了所谓的正面人物。 这一踩一拉的举动不免又让杨铮多了几分愤怒，他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这除了让这位小选手陷入万人指责的境地以外，最多也就是挑起一场毫无意义的骂战。除了能给这位网红带来一丁点流量以外，还能带来什么？ 好在点开评论区的杨铮，看到他所想看到的东西。 许多象棋棋友都出乎意料的团结在一起，抨击着这位千万级别的网红。 他们冷静，清醒的分析着视频里的内容，也理智的帮国内小棋手说话。 虽然他们当中大部分棋友就只是业余水平，甚至很多只是初学者水准。 但在他们的言语中，杨铮好像看到了真正的象棋。 49 信仰 杨铮下午只有一场比赛。 他的对手是一位中文名叫昼岳的南越人。 昼岳年纪不大，三十左右，是一个混血儿，在象棋棋坛算得上小有名气。 他的父亲是华夏人，母亲是南越人，他出生在南越，大学在华夏，工作在鹰国。他虽然不是职业棋手，但他在网络上十分活跃，不过，他和其他象棋网红不同，他的视频都和理想都很纯粹。 那就是他想让更多人喜欢上华夏象棋。 初次见昼岳，杨铮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简短的发型，干净得体的穿着，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亲近。 他的棋风也很干净，干净到杨铮有种错觉，似乎让他回到了大学时期，与室友下棋时那般平静。 昼华的棋力不高，套路也不多，能走到现在，更多的还是归功于运气不错。 他也意识到这次比赛会有很多很多棋力超过自己的对手。 因此，他的每一步棋都下的很稳，尽量保持自己不出错。 对于最后的排名，他也变得不再在乎。 他与杨铮的第一盘棋，下了整整三十五手，算是超长对局了。 虽然他很努力，但实力差距过大，第一盘棋他还是输了。 可他并没有失落，而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认真的复盘着自己的上盘的对局。 这种态度，让杨铮很是赞赏。 因此杨铮的第二盘棋，开始给他下着指导棋。 他也意识到这是指导棋，这也让他很是惊喜，脸上没有任何的屈辱感，而是认真的顺着杨铮的节奏去在对局中寻找自己的不足。 这盘棋下的很慢，慢到昼华有着好几次机会可以翻盘，可他最后却选择认输。 望着昼岳在比赛结束之后，热情的感谢。 杨铮也不得不承认，南越作为亚洲华夏最大的象棋竞争对手，他们的确有着他们的独到之处。 随着这场比赛结束，杨铮也顺利的进入到了八强。 而他之后的两天，则是没有任何的比赛，因为他之后的两天是职业棋手之间的比赛。 相较于慢热的业余比赛，职业棋手之间的比赛可以说是万众瞩目的重头戏。 尤其这次参加的职业棋手，大多都是青年人，颇有些争夺年轻人一代第一的意味。 这也让很多老棋友心情澎湃，似乎他们想在这几天的职业比赛中，看到华夏象棋真正的未来。 难得没有比赛和工作，杨铮这两天并没有把太多精力投入在象棋训练上。 而是选择了去扫墓。 他来到了父母的墓地，望着墓碑上父母带着笑容的照片，他本来有着很多话想说，但他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认真地清理着父母的墓碑，摆上了父母曾经最喜欢吃的菜肴，在父母的墓碑前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午后扫墓的人变多，他才站起来，挺直了胸膛，小声的说了句，等比赛之后再来看您们。 下午，他也去给王不悔扫墓，望着这位曾经给与自己巨大帮助老人的照片。 他反倒是变得莫名的轻松。 王不悔的墓旁杂草很多，或许是因为在他去世之后，他的子女家人都去了国外，没人打理，杨铮总觉得他墓旁空荡荡的。 杨铮难得的点了一根烟，放在王不悔的墓前，又絮絮叨叨的对着墓碑上王不悔的照片，说着棋坛的近况。 他说华夏象棋现在下的人变多了，也说着华夏象棋近一年出来了不少天才少年。 他还说着自己进入了八强，也算是小有成就，还说当初那梅花谱上的对局，其实放在现实也没有过时。 就像象棋，依然是华夏最主流的棋类运动。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明知道王不悔听不到，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回应。 自己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觉得自己可笑的同时，又为了王不悔感觉到有些可惜。 若是王不悔能多活几年，看到棋坛现在的样子，那他该有多高兴啊！ 杨铮又弯着腰开始清理着王不悔墓旁的杂草。 他清理的很快，心中也有所悟，到头来也只是一声苦笑。 斯人已去，生者如斯。 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夜色将近，杨铮揣着一兜子杂草下山，如何处理这一兜子杂草，似乎成为他现在最大的问题。 不过，杨铮脸上却是愉悦的。 因为他发现，这一年他并没有虚度光阴。这一年，他终于成为了像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人。 在杨铮走后不久，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也来到了王不悔的墓前。 他的头发已全白，眼睛也有些浑浊，他穿着老旧的中山装，却又十分得体。 他看着整洁的墓碑，以及周边清理完的草地，他脸上多了些欣慰。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给王不悔扫墓，他已经来了许多次，每次他都想为老友整理墓地，但受限于年纪与体力，再加上他居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平时也为了生活奔波，最后虽然抱着愚公移山的精神，却又比不过杂草生长的速度。 如今看着老友的墓碑旁被人整理，他的心情也变得很是舒畅。 他颤抖的掏出了香烟默默地点燃，放在自己老友的墓前，和老友诉说着近况。 他啊，不但没有从事着有关于象棋的任何职业，甚至也不会下象棋。 但他却有一个下象棋的儿子，他的这个儿子很特殊，是一个脑瘫儿。从小就因为他那怪异的动作，受尽旁人嘲笑。 他很爱自己的儿子，他也相信自己的儿子除了动作怪异以外，和正常人差不多。 他的儿子也很努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轰动了当地各大媒体。 可随着聚光灯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溢美之词出现，他又猛然发现，自己还有儿子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善。 反而遭遇了很多恶意的攻击。 甚至很多家长都觉得他孩子身上有传染病，要自己的孩子远离他。 被孤立的日子不好过，这也让他的孩子一度怀疑过人生，更是出现过轻生的念头。 然而，在这个最黑暗，可以说是至暗的时刻，王不悔带着华夏象棋闯入了他们父子迷茫的生活里。 50 无关比赛 他还记得，自己的孩子被王不悔邀请在全校师生面前一起下棋。 他的孩子他也知道，棋力很是一般，连业余水平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象棋新手的水平。 但王不悔很有耐心，一步步指导着他，甚至最后让他的孩子赢了。 他还故作惊讶，夸赞着自己的孩子是万中无一的象棋天才。 也是这句话，让他的孩子挺直了腰板，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从那句话后，他的孩子也自信了很多，也爱上象棋。 但作为家长的他，很清楚王不悔说的那句话，九成九是客套话。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客套话，可他想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孩子时，看到自己孩子眼中燃起来的光彩时，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句父亲支持你。 没人能想象一个父亲为了这句话付出了多少，好在他的孩子也争气。 热爱象棋的同时，也没落下学习，高考那年他的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学。 并且，他还凭借着自己的象棋天赋成为了学校象棋社的主力。 还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象棋比赛，拿到了亚军。 也在他拿到亚军的那一年，他和他的孩子又遇见了王不悔。 王不悔明显对着他的孩子还有着很深刻的印象，他拍了拍他孩子的肩膀，对他说，我就说过你就是万中无一的象棋天才。 也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才明白，王不悔当年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真正相信他的孩子就是象棋天才。 光阴似箭，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孩子也走进了社会，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他的孩子很不顺利。 虽然有着过硬的技术和学识，但他也避免不了被“以貌取人”，毕业一年多，他也只找到了一份很是基础的工作。 当然这份基础的工作背后也有着同情的因素。 当他以为自己的孩子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怀疑人生时，他的孩子却很乐观。 他的孩子对着他说，人生如棋，重要的不是最后的将军，而是每一步落子时的感悟。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态，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些年来的积累和努力，他从基础工作干起，脚踏实地的完成每一个工作任务，两年的时间，他就爬上了工厂的中层，收入比自己这个父亲要高上许多。 他诚恳，他踏实，他努力，他总是充满着干劲与希望，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让他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他也真正的成为了一位出色的大人。 事业有成的他，爱情很坎坷，不过他也不在乎什么爱情。 他的人生目标也渐渐变得很简单，除了努力工作以外，便是给他的父亲养老送终。 偶尔，他也会去参加一些业余的象棋比赛，他更是被很多熟知的棋友称为“希望”棋王。 在他的人生开始一帆风顺时，命运又再次捉弄了他。 他在一次体检时，查出了癌症晚期，生命也只剩下最后一年。 他望着医院的诊断书，他最后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选择了独自旅游全国。 他生命最后一年，他觉得过得比他人生三十多年还要精彩。 他帮助过很多陌生人，也通过象棋还有自己的经历帮助很多少年找到希望和梦想。 其中就有着一位现在被称之为“脑瘫棋王”的天才棋手，他将当初王不悔送给他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了这位脑瘫棋王。 他也在生命最后这一年找到了很多兴趣爱好，比如拍视频，比如写作。 他将自己最后看到风景，以文字和视频的方式分享给很多很多的陌生人。 他这一年被欺骗过被戏耍过，但更多的还是被陌生人帮助过。 他似乎也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世界，也发现了原来抬起头来的天空竟然是如此之美。 他开始渴望着，渴望着自己是误诊，渴望着自己能够多活几年。 他开始发着各种誓言，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老天上。 可是奇迹始终没有出现，他还是倒在旅行的路上。 他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莫名的想起了小学学过的课文，课文名称他早已记不住了。 但他却能记住课文的内容。 人的生命不再于长度，而在于宽度。 也想起了司马迁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他想自己的生命，虽然比不过泰山，但肯定重于鸿毛。 他笑着离世，离世前，他紧握着从远方赶来的父亲，他的手，对他说着对不起。 他的死在互联网上掀起了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每时每刻，都有着生命再与世界告别。 每时每刻，都有着无数遗憾出现在离世之人眼前。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着长度，但每个人的生命不一定有着宽度。 在他离世后，世界依然照常运转，他曾经就读的学校里优秀的毕业生，依旧邀请的还是商业奇才与璀璨夺目的明星。 但在象棋圈子里，却又出现很多从大山里走出的孩子，也出现了一位在职业赛场自强不息的职业棋王。 而作为他的父亲，这位老人总感觉他还活着。 活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活在许多人的背影里。 “当初你的那句话说的没错。” “他的确就是万中无一的象棋天才。” …… 在世界赛职业赛赛场上，没有出乎意料的是进入最后八强的选手，全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 六位国人，一位印籍华人和一位美籍华人。 这两位来自国外的棋手，实力都很强劲。 尤其是这位美籍华人，他连续淘汰三位知名的职业棋手，进入了最后八强的比赛。 而他似乎也并没有用全力，每次比赛都哈欠连天好像提不起精神。 但他的棋也的确很强，每一手布局都很惊艳，环环相扣充满着华夏象棋的古典美。 而他下一局的对手正是打赢了复活赛的鹏飞，面对着这位小自己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倒是很有风度的找来了裁判。 要让鹏飞这位小朋友双炮。 51 无趣的象棋 鹏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他满脸错愕的望着对手，脸上涨红一片。 但很快，他的脸色又恢复平常。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总是一根筋的孩子，现在的他，经历了成年人应该经历的一切，早就成为了一位成熟的大人。 他没有选择回话，而是平静的让裁判开始第一局的比赛。 他的对手似乎也不惊讶的他选择，只是嘴上总是嘟囔着什么。 第一局比赛，充满着这次比赛最浓重的火药味。 原本鹏飞作为商业象棋中最成功也是最具风格的职业棋手，有着诸多看不惯他的“黑粉”。但此时此刻，这些黑粉又因为他对手的那句话，开始无条件的支持鹏飞。 似乎在他们心中，鹏飞虽有着诸多黑点，但他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棋手，他代表着不再是个人。 而是代表着华夏新生代的职业棋手。 冷静下来的鹏飞，棋力也比以往更强三分。 仙人指路起手，配合着机动性最强的马车，再开局就连吃对面三子。 但对面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丢掉的三子，他以象位支点，在鹏飞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依托着河边小卒布下了另类又充满张力的防线。 他这充满着极具个人风格的打发，也让鹏飞意识到这人是一位真正的高手，一位顶级的象棋高手。 这也难怪他会在开局敢说出让自己双炮的话语。 不过顶级象棋高手鹏飞遇见的还少了？年少时他就代表着国家参加亚洲青少年的比赛，成年之后也大大小小参加了近百场高质量的对局。 可以说他这二十年的时间，他一直都与顶级高手交手的路上。 他又何惧面前的高手，他的挑战呢？ 调整好心态的鹏飞，继续维持他的打法。 这一年来，鹏飞虽然人生目标长时间迷茫过，但他的棋却没有退步。 尤其再与顶尖高手交手失败后，他不停优化着自己的套路。 原本的七十二变早在科学的优化下，少了变化多了几分稳重。 而他的新七十二变似乎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这新七十二变倒是有意思，老孙家的七十二变太着重于变化少了些防守，若是放在古时还好，古时棋手平均实力都不算太高，对局四五十手都有可能。但放在现在平均对局二十余手的赛场上变化太多，只会拖慢节奏。”评委席上某位知名的象棋大师给与鹏飞这新七十二变高度评价。 “虽说鹏飞是从败者组升上来的，但是他之前的对手都是国内顶尖高手。他还年轻输给那些比他多下几年棋，甚至十几年棋的对手其实也并不怨。若是没有输给他们，鹏飞这新七十二变又怎么会在这场比赛中拿出来呢？”观众席上一资深棋友也给出极高的评价。 似乎他也觉得鹏飞这把拿出他的新七十二变胜局已定。 但鹏飞的对手望着鹏飞这般变化，嘴角却轻蔑一笑。 “不伦不类。” 这是他的对手给与鹏飞这新变化的评价。 随后他还是以象为支点，原本充满防守张力的河边卒，在他的妙手下纷纷踏过了楚河汉界。 他又以马为跳板，字面意义上的跳板，双炮灵活走位，硬是杀得鹏飞措手不及。 鹏飞抬着头望着满脸轻蔑的对手，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谁说古人不如今？几百年来的历史积累，也出了像钟珍这般碾压一个时代的棋手。” “谁又说新的一定又比旧的好？象棋可是一种无趣的棋类运动。他需要时间去积累，需要不同对手去磨砺。可不是用投机取巧的方式，就能定胜负的游戏。” “将军！” 鹏飞的对手说出这几句话后，全场鸦雀无声。 …… 是我输了。 鹏飞恍惚的离开了赛场。 他连输了三把，第二把他依旧坚持自己的新七十二变，结果被对面横扫。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第二盘对手的双炮一子未吃，只充当着架子，似乎回应了比赛刚开始他所说的让双炮的话语。 至于最后一盘，鹏飞已然没有了记忆，他只知道自己是浑浑噩噩下完的。 他也多了种错觉，那就是无论他用什么方式都无法赢过对面那个人。 而那个人第一局所说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刺进他的心里。 自己的棋路是走错路了吗？ 相比于人工智能无厘头般的棋路，鹏飞还是喜欢普通传统的象棋棋路。 他的教育，他接触的圈子，还有他认知的世界，都在抵触着人工智能。 他也觉得如果不停改进古棋谱，再加上努力，人类迟早有一天会赢过人工智能。 也会迟早将华夏象棋的魅力展示给全世界。 可今天的对手，似乎在否定自己的改进，也似乎否定自己的路。 鹏飞不怕否定，他从十几岁起，输给南越棋手后就一直再被否定。 但他害怕被否定后，没人告诉他正确的答案。 今天的对手，是他见过最强的棋手。 他隐约也觉得这次华夏象棋世界大赛冠军有着很大几率不是自己所熟知的国内棋手，而是这位神秘的美籍华人。 在他的脑海里，他实在找不到棋力可以匹配这位美籍华人的职业棋手。 他的棋不仅充满着古典美，还充满着国内棋手所没有的暴力美学。 他的棋不仅没有人工智能的影子，他的棋像本厚重的历史书，写满了不为人知的棋谱。 鹏飞又有些恨，恨他的对手不是国内棋手，若是他是国内棋手的话，象棋棋坛肯定会因为他高绝的棋力有着较大的改变。 相比于鹏飞的落寞，这位国外棋手的出现，也在国内象棋棋坛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这位美籍华人棋手，他的履历很简单，78年出生，今年也就四十出头，二十岁移民国外，在国外从事着一份高薪的金融工作。 华夏象棋好像是他的爱好，不只是华夏象棋，国际象棋，围棋他也有所涉及。 他似乎就是天生的棋手，也是真正的天才，因为他这几十年来，资料上所显示的各类棋类运动的比赛，他都是冠军。 52 年轻棋手 鹏飞输掉比赛的消息，就像是一场飓风，席卷了整个象棋棋坛。 所有人都对着这位战胜鹏飞的外籍华人棋手充满着好奇与疑惑。 同时，象棋协会也意识到了，他们遭遇了挑战，遭遇了一场从未经历过的，对“权威”抱有质疑的挑战。 纵观现代棋坛近百年的发展，华夏象棋从未有过真正的对手，哪怕是象棋发展势头强劲的南越，他们最顶级的棋手在国内也只能算是一流，远远达不到顶级。 虽然南越在多次青少年级别的比赛中小胜过华夏小棋手。但作为成年人的他们，也清楚的知道，这些曾经被誉为天才少年的南越小棋手，他们所在的土壤还有他们所处的环境，很难能支撑他们未来会成为真正优秀的职业棋手。 因此，他们也觉得华夏象棋在未来五十年的时间里，冠军依旧是华夏本土人。 他们自信，甚至又有些自傲，从举办世界大赛开始，他们就在不经意间“小看”着全世界所有的外国棋手。 他们自傲到业余组比赛增添外国棋手所擅长的象棋变种，似乎想将业余组冠军拱手相让，他们又强制老一辈棋手参加比赛，打着为了华夏象棋未来，只让年轻棋手参加。 他们又有些可笑，面对着这位外籍棋手的挑战，他们竟然又有些不相信自己晋级的棋手，连夜开会，打算拿出最合理的方案，去击败那两位晋级的外籍棋手。 当小外星人得知象棋协会的安排时，已经是晚上。 他安静的听完象棋协会的安排，他的面色很是平静。 作为青年棋手中胜率最高的职业棋手，他有着选择的权利。 他没有意外的拒绝了象棋协会要求他作弊的请求，也认真的告诉他们，象棋要的是堂堂正正，要的是光明正大，要的是无愧于心。 他很不礼貌的挂断了电话，眼神里不经意间又多了几分疲惫。 他是有些累了，这种累更多的来自于精神还有压力。 鹏飞的棋他也是知道的，虽说鹏飞的棋不如自己，但自己想赢他绝没有那位华人那么轻松。 他看了一晚上那位华人的比赛，从比赛开始到现在他一共下了十八盘棋，每一盘棋的风格都各不相同。 唯一能联系起来的就是，他这十八盘棋都是传统的古典下法。 这种判断也让小外星人压力巨大，因为这十八盘古典棋不仅杜绝了对面作弊的可能性，更能体现出对面所掌控的棋力，绝对高于自己。 他甚至有些怀疑，若是按照象棋协会的方式，初级乃至于中级的人工智能，都不是对面的对手。 只有高级以及顶级算力的人工智能才能击败对面。 只不过，相比于人工智能，身为人的对手，肯定会有着弱点。 小外星人之所以能成为青年棋手第一人，抛开棋力不谈，他最擅长的就是研究对手。 他的偶像是钟珍，这个结局悲惨的棋王，在年轻时棋力其实算不上太高，之所以能一路横推各大棋手成为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他靠的就是对对手的把控与理解。 小外星人研究了许久，他也发现了对手有着两个致命的弱点。 第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太自负，总是喜欢在开局说让子，当然小外星人也隐约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心理战术。 许多与他对弈的职业棋手，都在“让子”的挑衅下，失去了往日的水准，最后被对面横扫。 第二个弱点就是他的棋偏向于古典，鲜有现代棋路的影子，在这个高算力人工智能主宰的时代。他这种又有些算是偏科，或许他和很多老一辈棋手一样，对着人工智能有着很大的偏见。 然而，这些都是小外星人的猜想罢了。 还是得多收集点数据，才能知道。 不仅如此，另外一名外籍棋手，小外星人的重视程度还在这位之上。 至于原因，无非是另外一名印籍棋手曾经是国内最顶尖的国际象棋棋手。 他叫孙思棋，是90年代知名的国际象棋高手。在二十一世纪初，他随他的父亲移民海外，之后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国际象棋棋坛里拼杀。 令人意外的是，四年前他忽然又转变国籍，去了印籍，随后为了那个国家拿下了第一个国际象棋职业赛的世界冠军。 他也因此被邀请进国际象棋发展史的记录片里，他也是唯一一个被邀请的亚洲人。 对于他的评价，国际象棋棋坛两极分化，支持他的人说他几十年磨一剑，讨厌他的人又说他不爱国，没有国家观念。甚至很多岛国当地的网友都抨击着这位三换国籍的职业棋手是个“三姓家奴”。 但抛开这些不说，孙思棋这一生肯定是坎坷的，每一个传奇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痛楚。 不过，这次他来华夏参加华夏象棋比赛，很多人都表示无法理解。 一是因为他作为国际象棋知名高手，他的商业价值早已超过了不少知名运动员。据说他每年的商业比赛收入都不低于二百万美金。 二是他近些年热衷于公益，除了商业比赛以外，他基本上都在世界各地宣传保护环境的重要性。 只不过，据外界传闻，孙思棋在印国和岛国的豪宅每年的水电费支出都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孙思棋从比赛开始到现在下了21盘棋，虽说没有前面那位胜率高，但他的对局都很有意思，每一盘都有着人工智能的影子。 像是公式，又超脱于常见的人工智能棋谱，是小外星人最不喜欢遇见的对手。 “越来越有意思了。”小外星人认真看完孙思棋所有的对局。 他的眼神竟然多了一丝茫然，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孙思棋这般胜负欲强烈的棋手了。 没错，相比于前一位，孙思棋的每一盘棋都充满着强烈的胜负欲。 更难人可贵的是，他的每一盘棋，都在进步，都在反思，他比起自己来说，他更像是一个充满着劲头与好奇心的“年轻棋手”。 53 孙思棋 孙思棋望着新的分组比赛，脸上无悲无喜。 作为亚洲级棋坛巨星，他对自己的棋很有自信。 虽然他离开华夏许多年，但互联网太过于发达，他还是对国内棋坛的高手还是有着一定了解。 更何况，这次比赛主打让年轻人参赛，所以对于最后的比赛冠军，他还是有着相当的野心。 而他之所以来参加这次华夏的象棋比赛，他的理由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是因为缺钱来的，他虽然很有钱，这些年的商业比赛让他的身价暴涨，但他同样花销也很大。 年轻时，他喜欢投资，投资了各式各样的产业。的确有不少产业给他带来不错的收益，但更多的产业却让他背负了不小的债务。 他有一大家子需要养，他的父亲作为曾经象棋国手，在象棋最没落的时代选择移民岛国。 在岛国这个国家华夏象棋其实并不受大众欢迎，他们一家子也过了一段并不美好的日子。 而他的父亲也在经历了许久的失败之后，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研究人工智能上。 岛国的人工智能，放在现在都能算得上极其优秀。但这极其优秀的背后却是数不清的资本投入。 市场是残酷的，虽然很多人鼓吹海外市场遍地都是黄金。但在这些黄金下，掩埋着是无数前仆后继者的骸骨。 孙家的人工智能，也经历过多次失败，也差点成为了黄金下的骸骨。 若不是他在危难时刻站出来，烧了不少“东西”，孙家或许早就没有了家。 他烧了很多东西，烧了他比赛大部分的奖金，也烧了他未来几十年的商业价值，甚至他还为他的家族，转了国籍，烧了一身骂名。 他的人生故事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年少成年，为了家人一直奋斗在职业赛场上。 他的人生故事却又不简单，因为他在职业赛场外，一直都很迷茫。 他弄不清自己这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肩膀上扛着很多责任。扛着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一个一家之主的责任。 他本可以过得很简单，因为他的欲望不多，又不抽烟也不喝酒更不贪吃还不好色，但他却又见不得家人不开心。 如何让家人开心一直都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问题，好在是问题就会有着答案。 在职业赛场上，他赢下比赛，他的父亲会很开心。他拿到比赛奖金他老婆会很高兴，他买了礼物回家带给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会更开心。 似乎让家人开心的，就只是赢和奖金。 他也如他所认为的那样，人生几十年就重复着这几件事，直到现在。 为了能赢更多的比赛，为了能赢更多的钱，他还是像一个虔诚的学徒那般，不停的学习，不停的进步。 他的确也配得上小外星人的评价，是一位“年轻人”。 …… 能让人记住的第二名不多，这其中吴老二算得上是一位。 吴老二真名吴桐，是一位来自南方的棋手。因为连续在三次全国性比赛拿到第二名，被很多棋友戏称为吴老二。 吴老二的棋力很高，心态也不算太差，他师承象棋特级大师钱远，算得上是名门子弟。 他好像运气欠缺，连续三年都在决赛遇见他的克星小外星人，最终遗憾落败。 但他似乎也不气馁，反而屡败屡战，成为了当今棋坛的标志性人物。 初见吴老二，孙思棋倒是有些惊讶。 因为吴老二年纪不大三十九岁，却是满头白发。 他似乎身体也不太好，一米八的个头，只有一百斤，就像是一颗快要倒下的小树，让人心生怜悯。 孙思棋知道他，也看过他的比赛，这颗快要倒下的小树其实也蕴藏着不输给苍天大树的韧性与扎实的树根。 吴老二只是淡淡的看了眼孙思棋并没有说话，他就坐在那里，孙思棋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会下完这盘棋就要死了吧。 也不难怪孙思棋这般担心，许多熟知吴老二的棋友都曾有过这样的担忧。 毕竟吴老二还不叫吴老二的时候，他在棋坛的绰号是“病公子”。 吴桐是早产儿，从小就体弱多病，医生还判断他活不过二十岁，但他却坚韧的活到现在。 多年的病痛折磨没有打败他，反而让他在性格坚韧的同时，多了几分看透人生的大智慧。 吴桐从不后悔，他说，后悔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后悔就是在欺负曾经的自己。 他也从不畏惧失败，更不会因为失败而气馁，他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面临着失败，失败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他也如他所说的那般，哪怕被人戏称为吴老二，哪怕被小外星人一次又一次击败。 他都会勇敢的面对。 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象棋协会才会安排他去与孙思棋打八进四的比赛。 不得不说，吴老二的棋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他是传统的古典下法，也是一个坚持古典下发的“另类”。 在人工智能横扫华夏棋坛的这个时代里，很多人都劝诫他要改一改下法。 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师兄师弟，但他却又是一个执拗的人。 他觉得人工智能下法虽然胜率很高，但他也同样不能取悦自己。 吴老二下棋其实并不看胜负，他只是十分享受下象棋的过程。 他甚至还觉得下象棋的过程是一种人生蜕变。 孙思棋不理解吴老二这种想法，就像吴老二也不理解孙思棋。 二人的对局很快就开始了。 孙思棋第一把颇为保守，他用传统防守下法去试探，这种做法很是精明，不仅能消耗对面的体力，还能通过对面的进攻方式判断对手的下棋习惯。 但这种试探似乎对于吴老二无用。 吴老二自从没有选择人工智能下法，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传统古典象棋上。 这也让他的棋在不知不觉之间多了几分狡诡。 他擅长使用所有的棋子，不像大多数职业棋手那般，只擅长几枚大子。 不仅如此，他的棋风又看上去很是平和，让人分不清他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 孙思棋很明显因为他的第一盘选择，吃了一个很大亏。 不仅输掉了比赛，还没试探出什么结果。 54 坚韧 大部分人都在围着萧子阳，比如龙达平，单波，还有苏家的一些主要成员。 “就在萧子阳打算回学校宿舍清静清静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过来，萧子阳一接通问了句:哪位？”。 两人的目光对上，南希有点看不懂季默琛的眼神，心里奇怪，这不像是失败，被打脸成功后的恼羞成怒或者冰冷阴郁，反而有种让南希更背后发凉的危险感，仿佛被什么肉食捕食者锁定。 时凌一看着前方，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绝美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陈奎也做出过这样的推断，但是现在听着眼前的周健说出这样的话语，依然感觉到内心都在发着恐惧。 可是短短时间里就来这么多次，对于艾德蒙来说，也真的挺挑战他心脏。 “诸葛青，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你可想好了，我……”安阳锦如一脸怒意地瞪着诸葛青大声喝道。 陆玹无奈的看向姜灏，这一路的接触，倒是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护妹狂魔。 里面的哭声嘎然而止，南希走进去，看见蹲坐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张慧。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已经滑落到她的耳畔，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就咬住了她的耳珠。 这两个防守端被打爆的家伙摇身一变，竟然把湖人队内线变成了禁飞区。 李知尘身上本来受了玉南子的金钢罡气，气催五脏。虽说运转元力逐渐消除了金钢罡气，但仍然肚腹痛如刀绞。只是此时梅含遐依偎在他怀中，却是什么痛苦也忘了。 葛彪心中暗道，“这王迪要坏事儿了，”为什么要这样说，一是王迪口无蔗拦，二是这龙剑一直在叫对方的官称，而叫自己仍是哥哥，这就在暗示对方什么是界线。 龙剑飞单手接住抱枕，他看清楚了，就在珊现扔抱枕的同时，她的宽大袖口内春光无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2号冰川？可是我们仅仅从距离和坡度来确定路线，似乎太草率了。”唐风怀疑道。 杨丽薇转身，便看到姜蓉蓉阴沉着脸，将牛奶杯重重放到了桌子上。 “唔……”原本很甜蜜的吻，却让阿朵有些吃不消，一下子挣脱开來。 因为，无论获得了多少名誉；多少功勋，一旦死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被这么一提醒，老者也回到了现实，但是现在，显然眼中开始有了之前他眼中所没有的东西。 黎擎的心跳，在这一刻，加速到了极点。若非他心理素质尚可，现在或许都不需要怪物攻击，直接便心脏病猝死了。 脑内世界空间的匮乏，已经无力承载这么数量庞大的新生意识，如果任凭这样下去的话，那么黎擎的大脑就会因为到达极限而崩溃的。。。 他第一时间宣布，组建护国军旅级单位！逐鹿中原之心，已经显露无疑。 “萧总不至于如此谦虚吧，你恒道虽然没落了不少，不过我看还能在撑个三两年的，哈哈哈。”潘飞瑞有点狂傲的笑了起来，按目前的格局，自己的推断并不是全无道理。 令狐乐详细地转述了郭道庆的意见，询问麴爽、曹斐、陈不才等人的意见。 天色已晚，明天正值朝会，还得早早起床，莘迩就回屋，准备睡觉。 如果按照他们以前的行事作风，是根本就不会来到这赌石之地的，但眼下他们已经穷的无路可走，只能搏一把，信苏铮一次。 “哪里都行，想到哪里你说，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发。”也不知道圣尊是忘记了还是根本没想多。“我无所谓，可以到外面放松一下就好。”叶振懒得多说了，圣尊想到哪里就哪里。 外面冰冷的空气让我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想到东方玉刚才说的话，我还真的就有些心虚了。 “是我！”轻轻抱住安琪拉，扶着她的秀发，苏珺深怕弄疼了她。 听到杜兰的话，苏珺也觉得只是迟到的话，班主任没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 瞫伯伤痛不已，令杀郑重生前一个卑妾和三个侍者，取下头颅放在郑重尸体脚下陪葬。葬礼为虎安山最高级别，仅次于虎安伯去逝，细节不表。 “彪哥，他就是那个姓史的！我们都被他打惨了，他还说要找四爷的麻烦！”说话的正是马黄，他身边不用说，自然是哼哈二将，庞谐和倪秋。 明凡算清楚了，到民国就民国，这里家庭条件很好，还有一个这么疼他的大姐，还有一个霸气的大哥，还有阿诚哥，明台，不是很好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一定要好好的。 “其实你可以不用杀了他的。”汪曼春看着郭骑云握在手中的密码本，汪斐把密码本拿了过去。 “那你说说吧，我想看你究竟是想干嘛？”苏珺叉着腰盯着李立天看。 而这一夜，对于三人来说，是一个不眠夜，明楼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上的明凡，他沉默了。 其综合评定指数已经超过了海洋玉髓玛瑙，其硬度可以经受反坦克导弹的数百万次的猛烈轰击。 55 成功 若是放在平时，孙思棋大概率也会因为被对面坚韧的精神打动而手下留情。 但这次象棋比赛对于他来说，重要程度不亚于职业赛。 更何况，他觉得全力以赴才是对对面最大的尊重。 虽然他输了两把，也虽然现场很多观众以及职业棋手都认为吴老二胜券在握。 但只有孙思棋与吴老二知道，比赛的胜负才刚刚开始。 第三盘，孙思棋依旧用防守开局去消耗吴老二的体力，并且他熟练游走在规则边缘，吴老二也因为他这种狡猾的打法，脸色越发苍白。 也因为他这游走在规则边缘的打法，很多象棋爱好者才明白原来象棋职业比赛的规则居然这么复杂。 很多现场的专业裁判，也看着孙思棋这番举动，都不免叹了一口气。 在09年象棋比赛规则大改的那年，不少专业的象棋裁判都因为象棋比赛规则大改而频繁失误。 虽说象棋规则大改是为了打破和棋的概率，但是在那几年，和棋的概率却不降反升。 很多下棋多年的职业棋手都利用这些复杂的规则为自己谋利，最后导致规则越改越复杂：许多小型比赛都因为这些复杂规则，不得不放弃职业比赛转型去举办业余比赛。直到影响太大，象棋协会才简化到禁止长将、长捉、长杀以及禁止由此衍生的一将一捉、一将一杀、一捉一杀下法才最终确定最后的规则。 很明显，孙思棋连续两盘利用规则的防守的确消耗了吴老二的体力。 第三盘下到一半，吴老二就明显放慢了落子的速度，从他擅长的古典进攻下法也转换成了防守下法。 他在利用这种下法恢复体力，但孙思棋也没给他机会，依旧用这种方式磨到了最后拿下了比赛胜利。 虽说吴老二输了也没有恢复多少体力，但第四把在下午，这也代表着吴老二有着足够的时间去休息。 在中午，小外星人主动请吴老二吃饭，在饭桌上他和吴老二聊了很多，在他眼里，下午孙思棋必败无疑。 不仅是因为上午他展示的打法与棋力逊色于吴老二，更多的原因还是孙思棋终归是上了年纪，打法和思想早都“固化”了。 他没有去聊孙思棋的棋，或许可以说小外星人一直以来有种偏见，那就是他骨子里对这老一辈棋手有种思想上的偏见。 他总会觉得老一辈棋手思想固化，不知变通。 哪怕是目前棋坛一些资格老的特级大师，他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 在他眼里，这些老一辈棋手不仅好面子，顽固，不知变通，还特别喜欢找借口。 明明他们都被人工智能打败，但鲜有人会与时俱进的去学习人工智能的长处。 他们啊，总是会找着无数的借口，去抨击人工智能毁了华夏象棋。他们啊，哪怕输了，也不会去找自己的问题，只会在他们自己小圈子里自我安慰抱团取暖。 他瞧不上那些老棋手，只觉得他们是过时的产物，无论是思想还是棋力。但他也知道这个棋坛又离不开这些老棋手。 至少有他们在，很多复杂的东西变得简单。 但也因为有他们在，很多简单的事情却又变得十分复杂。 孙思棋安静的在酒店一边吃着饭，一边等待着他的助手给他送比赛分析的资料。 作为亚洲最顶级商业棋手之一，孙思棋可有着一个十人规模的助手团队。 这其中就有一位来自岛国的分析师。 这位分析师不懂国际象棋也不懂华夏象棋，但他却很懂人工智能的算法与大模型大数据的模拟。 他是一个技术型人才，他最擅长就是用着先进的人工智能分析着孙思棋与对手的对局，从中发现对手的下棋习惯。 习惯这听起来好像并不影响对局胜负，但对于棋类高手来说，暴露出自己的习惯，也就是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原本他们早就对这吴老二有着一定的了解，也从他以往的对局中分析出他的习惯。 第一盘试探也正是为了确定数据的准确率，但很可惜，吴老二或许是因为连续几届比赛都只拿了第二，再加上他也不愿意妥协去学习人工智能打法，他最后也只能改变习惯去提升自己的棋力。 可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有那么好改变？就算他再怎么改，都会有着独属于他的痕迹。 孙思棋这顿饭刚吃到一半，分析师便将整理好的数据递给了他。 他扫了眼数据，以及ai模拟的上午对局，他知道下午该怎么针对吴老二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下午。 吴老二与孙思棋的第四盘棋，当所有人都认为恢复好的吴老二会大杀四方时，孙思棋诡异的用拱中兵作为开局。 在裁判再三确认下，孙思棋这手并没有下错。 在大家戏谑且又不解的议论中，孙思棋又走了一步边兵。 他说，这是他的开局，名为“鲤鱼跃龙门”。 ……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这种诡异的开局下，吴老二居然输了，并且还是惨败。 很多职业选手都忍不住复盘这盘棋，想从中找到人工智能的影子。 但很可惜的是，这盘棋虽然有着一部分人工智能的影子，但是总体来说还是用着能让人理解的常规布局。 不仅如此，孙思棋也在那盘棋展示出让人惊艳的奇思妙想。 那便是将兵卒作为牺牲子引对手过河，过河之后再配上后方未进行移动的大子打阵地战，以快打快迅速击败对面过河的棋子，以此扩大子力与数量上的优势。 虽然这布局听起来很简单，并且也不难实施。但巧妙在于他之前所表现的三盘都是防守阵容。 这也让吴老二还有现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孙思棋这诡异的开局，也会在最后成为防守消耗的漫长对局。 “只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很多人都不免发出了一个这样的感慨。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孙思棋第四盘棋也就是小聪明再加上运气好罢了。 可熟知孙思棋的国际象棋棋手若在现场的话，大概他们不会这么想。 因为孙思棋在国际象棋棋坛的早期绰号可是“七步蛇”。 是一条又毒又阴险的老毒蛇。 56 改变 科技改变世界。 这是孙思棋这么多年来的见证。 他在儿时过过一段非常贫困的时光，在那段非常贫困的时光，科技对于他来说，无非就是镇上的拖拉机以及公社里的磨谷机。 在那段时光里，他对科技并不向往，也认为科技也就是眼前的那堆大疙瘩。 后来，他长大了。 也见证了大城市的风华，科技在他眼里又是眼前的高楼大厦。 他那时候的梦想其实并没有像现在这般物质，他只是想能够吃饱饭，能带家人住进眼前的高楼大厦。 不止是他这么想，他的父亲也只有这两个欲望。 他的父亲是象棋天才，也是知名的象棋高手。他陪伴着他的父亲参加了全国各大比赛，也见证了父亲拿下全国冠军，成为象棋特级大师。 也或许是因为见证了父亲这么多年来的付出，他下意识地觉得华夏象棋竞争压力太大，并不适合他。 再加上拿下特级大师的父亲就犹如一座高山一般压的他喘不过气。 所以，他才选择国际象棋这类在国内“小众”的棋种。 十余年来的努力让他在国内棋坛大放异彩，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去国外参加比赛的国际象棋棋手。 他第一次去岛国参赛，就被岛国的高现代化所惊讶，那时候的岛国算得上是亚洲经济中心，他三年的工资加上奖金还不如岛国一个普通上班族一个月的工资。 那时候的他，第一次也意识到了世界的参差。 他那时候时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祖国何时才能追上岛国的经济。 他觉得…至少要五十年。 这次比赛，他也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参加了，并出乎意料的拿了亚洲第十名的好成绩，创下了个人历史最佳排名。 回国的他，也成为一个小明星。 许多人都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未来很有可能能成为亚洲前三的棋手。 可他的心啊，早就随着那次异国之行，飞到了天边。 后面，他的父亲在90年代末遇见了人工智能，而那个人工智能便是大名鼎鼎的梦入神机。 一款由华裔科学家研制的初代人工智能。 那款人工智能有着明显的缺陷，只能在快棋上赢过职业棋手。 但也就是这款人工智能，让他重新又认识了科技。 原来人类，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后面的故事便有些俗套，无非就是他的父亲经受不了被人工智能击败的打击，决定放弃象棋。再然后，在他们全家移民去了岛国重新创业。 这也是那时候很多人的选择。 时过境迁，如今二十余年过去。 国内早已变得让他又亲切又陌生，不仅经济相较于二十年前有了飞跃的发展，很多科技都改变了国人的生活。 虽说外媒评价的新四大发明让很多人诟病，但对于孙思棋来说，例如扫码支付和高铁，的的确确改变了很多普通人的生活。 哪怕是人工智能，国内发展势头也迅猛，有时候他也会思考当初全家移民岛国到底好还是不好？若是当初选择留在国内的话，凭借他的棋力，会不会过得更好？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后悔药。 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他也要走完。 多年的摸爬滚打让他不仅学会了内敛，也深刻明白科技的力量。 他从不会后退，他只会不断学习和不断追赶着时代的前沿。 最后一把，孙思棋和吴老二的表现都值得被夸赞。 二人开局直接对中炮，互换中子，随后二人再起边炮，拱兵卒打算互换边路。 这种像是互抡王八拳的开局其实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曾风靡一时过。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许多下乡知青唯一的休闲便是下象棋，但大多数知青棋力都算不上太高，基本上都是互抡王八拳。 可也就是这种互抡王八拳的打法，却在很多省城县城的比赛中，乱拳打死过不少老师傅。 吴老二很聪明，他在休息时间复盘过自己上盘的棋，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被对面发现了他隐藏多年的下棋习惯。 而那个习惯就是他太惯用传统布局，导致他对子力重视程度过高。 而对面明显是个“老油子”，不仅精通传统布局，对人工智能棋谱也有着深刻的研究，最可怕的是他对国内象棋规则也有着很深的认知。 本来体力就不好的他，暴露了弱点，很容易会被对面拖入对面的节奏，速战速决虽然有着一定的风险，但不会暴露出更多的问题。 很明显他的策略很有效，到了中局孙思棋的棋子战损可要比他多。 并且孙思棋丢的大子也比自己的多。 但吴老二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仔细观摩着棋盘上的局势，一边思考着如何更有效率的解决战斗。 孙思棋眉头紧皱，显然吴老二的突然转变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看来人工智能也有着不少的缺点。”现场很多职业棋手也从这场对局中看出了吴老二的意图。 这种乱打式的开局曾经也被很多人视为是人工智能的克星，并且在0203年慢棋赛中有着不错的表现。但是在08年之后，这种打法就被淘汰。 毕竟08年之后，没有人能正面击败高算力的人工智能。 如今这种“复古”打法出现，却给了很多人一个思考，那就是这种复古打法再加上了解ai棋谱的职业棋手能不能再次击败人工智能呢？ “当然不可能。”一些棋力更高的棋手望着现场那些激动不已的棋手，默默地回应道。 的确若是这么简单能击败人工智能的话，那么华夏象棋早就成为了世界第一棋了。 不过，吴老二的表现在他们眼里可圈可点，他的勇于改变与大胆尝试也代表着华夏棋坛后继有人。 “遭了！”小外星人望着大屏幕上过于顺利的对局，不由得心生不妙。 “年轻人就是这么爱改变。”孙思棋忽然笑了。 “这是年轻人缺点也是优点。” “只可惜，你改变的太快了，这也代表着你对曾经的自己充满着后悔。” “我不会后悔过去的选择，所以这盘棋我赢了，将军。” 57 忠贞 随着第一个四强名额由外籍选手拿到，剩下三强名额也多了几分悬念。 叶凡带着众人的希望走上了第二天的四强赛。 作为国内年轻一辈最熟悉人工智能的职业棋手，他被象棋协会寄予厚望。 他也被很多人认定是这次世界大赛的夺冠热门，可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位美籍华人才是真正的夺冠热门。 在这几天，他用人工智能模拟了和他上百盘对局，虽说毫无意外的是人工智能赢了。 但他能看出对手的算力已经达到128核人工智能的水平。 这个算力结果是恐怖的，毕竟就连目前棋坛第一人北棋王的算力只是无限趋近于128核电脑，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真真正正的达到了。 这让他感觉到惊愕的同时，更让他对这盘棋多了几分期待。 对面很客气，并没有因为叶凡曾经伤仲永的名号而小看他，而是认认真真的夸赞他的棋已经达到了世界顶级水平。 就连小外星人这个年轻一代的第一人，都没有他的水平高。 这不是捧杀，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认可。 可他虽然认可着叶凡，但他的眼神里依旧有着耀眼的自信。 似乎国内任何棋手，在他眼里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的确做到了，第一盘棋，由他先手，华丽且又漂亮的开局不仅验证着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传统棋手，还代表着他是一个追求极致与美感的棋手。对称的布局以及天马行空将相作为串联整局胜负棋的暗子的想法，让叶凡专精的人工智能棋谱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叶凡脸上并没有太多负面表情，哪怕他也在这一盘棋中看到了自己与对手的差距。 可他并没有像之前鹏飞那样焦虑，相反他的内心倒是十分平静。 因为他这一生啊，经历了太多别人眼里的失败。 但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成功有着很多角度，在失败中不断进步，又何尝不是自己人生的一种成功呢？ 对面的棋手望着眼神清澈的叶凡，心中也不免又高看了这位年轻人几分。 “你比鹏飞强多了。”他又再次拿叶凡与鹏飞拿来做比较。 “最起码你比他更能坚持。” “其实很多棋手并没有走到巅峰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天赋不够，也不是他们努力不够。只是因为他们坚持不够。” “坚持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可想做到结尾却很难。” 叶凡有些诧异的望着自己的对手，他活了三十多年，除了少年时有人会给他讲道理以外，成年以后他也只有在电视媒体与手机短视频里看到一些人人皆知的大道理。 而那些大道理，听起来好像能改变人的一生，但实际上除了让自己变得更焦虑外，什么都做不了。 “人生最快的捷径其实就是脚踏实地慢慢来。” 对手望着还在耐心听自己讲话的叶凡，他止不住微笑的点了点头。 第二盘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美籍棋手居然下起了指导棋。 他的指导棋依旧很美，美到让人忘记了这是一场奖金高达百万的比赛。 许多刚接触象棋不深的棋友，都在这盘指导棋中看出了一些感悟。 然而，这盘指导棋却让很多职业棋手感觉到绝望。 因为就连他们，都挑不出这盘棋里的任何毛病。 “我真的能赢他吗？”小外星人望着如此完美的指导棋，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起自己。 “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已经晋级业余四强的杨铮望着这完美无瑕的指导棋，他的脑海里似乎也只有老周能与之一战。 而就这样棋力惊人的对手，却在职业棋坛名气不甚，或者说，他似乎压根就不在乎这些虚名。 也就是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 叶凡这一场收获巨大，虽然他已经知道这场比赛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他依旧还是想下完最后一盘棋。 中场休息时间为一小时，这一个小时时间并不够他消化上盘棋所得。 一位熟悉的职业棋手给他打着手势，让他去吸烟室。 叶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这位棋手一同去往吸烟室。 之前总是人满为患的吸烟室，在这一个小时时间里居然一人都没有。 “给你。”这位棋手掏出一枚戒指递给了叶凡。 “这…？”叶凡有些惊恐的望向自己的好友。 “我不喜欢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友也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暧昧，老脸一红。 “这是上面的人让我交给你的。” “男的女的？”叶凡拿走好友手中戒指开始打量。 这枚戒指内侧充满着颗粒感，戴上去倒是有些不舒服。 “你知道钢珠吧？” 好友望着接走戒指的叶凡将吸烟室的门反锁后，认真地说道。 “钢珠？”听着这两个字，叶凡也明白这枚戒指是什么。 钢珠，是目前最隐蔽的作弊工具。它小巧位置私密操作简单，能躲过大部分信号屏蔽器，是目前棋类运动比赛中最难被识破的高科技作弊手段。 叶凡曾遇见过两位利用钢珠作弊的棋手，其中就有一位隐藏的很好，两年后才被抓到，因为影响太过恶劣还被法律制裁。 而另外一位则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虽说因为年纪太小并没有收到法律的制裁，但他也被禁赛十年。 “放心吧，这可是最新的高科技产物，市面上流通的也就只有这一枚，再加上这是上头的命令，放心你不会被发现的。”棋手似乎也看出了叶凡的担忧，他拍了拍叶凡的肩膀小声地又跟他讲解着这枚不会被屏蔽的戒指该如何操作。 他丝毫没有看到叶凡的眼睛，那是一双他从未在叶凡身上看到过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着上位者才有的威严以及那份独属于象棋从业者才有的忠贞。 “你们把象棋当成了什么？” 叶凡紧握着手中的戒指，又大声的质问着自己的好友：“你把象棋职业棋手又当成了什么！” “象棋职业棋手可以输！可以被人骂！可以被人看不起！但绝对不能作弊！” 58 年轻人的时代 有人说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成年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 也有人说这是个奇怪的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的道德底线总是在许多不良媒体的引导下，渐渐的模糊没有边界。 更有人说这是一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属于成功者，属于有钱人，属于那些“勇敢”的人。 叶凡大概率不属于“勇敢”的人，他也的确配不上“勇敢”二字。 他这二三十年来的棋手生涯，总在忍耐，总在失败。 好不容易厚积薄发一次，又遇见了比赛最大的黑马。 几十年来的努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变得尤为可笑。 好不容易一次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放在他面前，他却又因为自己棋手的信仰放弃了。 成王败寇，这四个印入当代年轻人骨子里的东西，却在真正的信仰面前又变得苍白无力。 叶凡的最后一盘棋，他下的很认真，这种专注度超越他人生里的任何一盘棋。 这几十年来的坚持和汗水，也在这一盘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这一盘棋堪称为完美，没有任何漏洞，将他所学所想都展示在这小小的棋盘上。 对面明显也看出这是叶凡独孤一掷的棋，他也下的尤为认真。 二人比拼的不再是技巧，而是最为原始的算力与子力。 二人一招一式的杀棋中，都藏着无限的可能性，胜负的意义也似乎在这一盘棋中超越了比赛的意义。 二人也都好像想证明着什么。 “愚蠢。” 说话的是象棋协会的工作人员，他作为引导这件事的主导者，他的压力巨大。 也是因为她压力太大，他才会主动违背原则，让叶凡作弊。 他更是了解叶凡的过往，知道他急需一场胜利去在棋坛站稳跟脚。 他当然也试想过自己会被叶凡拒绝，但在他的想象里，没有任何棋手会抵抗世界冠军这个称号的诱惑力。为了能让世界冠军留在华夏，他甚至都打算让叶凡一直作弊到最后，拿下这次世界大赛的冠军。 可他却小看了身为一位职业棋手的信仰以及对象棋的忠贞。 毕竟，他也不是职业棋手，只是因为善于经营才被留在象棋协会。 当他得知自己开出的条件是被所谓的信仰和忠贞所取消时，他除了感觉到对方的愚蠢外，更多的还是感受到荒唐。 在如今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里，忠贞和信仰又值得几个钱？在如今这个主流是成王败寇的时代里，一个人的坚持又能改变什么？ 顺应时代的人，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而像叶凡这种愚蠢且又不顺应时代的人，他就是另类，是成王败寇中的败者。 “看你输了之后，媒体会怎么评价你。” 或许是想到鹏飞的下场，这位工作人员不免又恶毒的诅咒着这位不愿意配合自己的棋手。 他也已经想象到，0:3出局的叶凡，未来的棋路大概也会一片黑暗。 …… 叶凡还是没能创造奇迹，哪怕他突破了极限，下出他人生最精彩的一盘棋，但他还是输了。 迷迷糊糊中，叶凡忽然想到了自己还在小学时，自己的班主任曾教导过他们，要他们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也教导过他们要做一个信仰坚定的人。 那时候的他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当然，等他长大后，他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想要去做一个一辈子都诚实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也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人能做到一辈子都很诚实。 一辈子都很诚实，代表着这个人绝对不幸福，因为很多幸福都要用谎言去修饰。 小到生活婚姻的点点滴滴，大到人的生老病死，谎言存在的意义有时候比真实的诚实更为重要。 至于信仰，他活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信仰是什么，虽然他总是把信仰挂在嘴上，也总会给信仰赋予很多意义。 但他也不知道他心中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他仿佛找到了他心中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原来，他心中的信仰就是想要堂堂正正的下棋，堂堂正正的在棋盘上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很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华夏年轻的，象棋职业棋手。” 对面的美籍华人，他有些兴奋，甚至连说话都开始不利索。 这一盘棋他下的很尽兴，也下的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能让他尽全力的对手。 他也知道国内许多不良媒体的风气，或许是因为惺惺相惜，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也是第一次接受国内媒体的采访。 可能是因为他有些敏感的身份，对他的提问倒是不犀利。 很多提问也就是想挖掘他的过往，他倒是十分配合。 不仅详细的说着自己的过去，也机智避开了自己的个人隐私。 他更是大方承认着自己参加比赛的目的，那就是他觉得奖金很丰厚。 他这幽默直白的回答方式，也让现场不少媒体对着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然，也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想让他评价着自己的对手以及他对华夏象棋未来的看法。 对于第一个问题，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用太过分的话语去贬低着什么。 他赞扬着自己所有的对手，包括他曾经看不起的鹏飞，他也大力赞扬着今天的叶凡，把他夸赞成是现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很期待着他的未来。 而关于华夏象棋未来的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 “我觉得华夏象棋未来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 “应该去问问华夏本地的年轻棋手。” “因为这个时代是他们的时代，也是年轻人的时代。” 他这个回答很明显没有让大家满意，联想着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大家都不免觉得这位美籍华人有些虚伪。 但直到他下一句的回答，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无论我们怎么去讨论一项运动的未来，我们都无法改变它未来的发展路线。”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也没有任何运动能够打着包票说他适应着未来的任何一个时代。” “与其去谈论一项运动的未来，还不如珍惜现在，享受这项运动能带来的快乐。” 59 棋力 第二天有关于叶凡惨败的负面新闻，席卷了整个体育圈。 这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结果，虽然他们知道这场比赛叶凡尽力了，他输的原因只是因为对面棋力太强了。 但他们并没有为叶凡找着任何借口，他们知道，对于竞技体育来说，无论是什么原因，输了就是输了。 …… 有的人总会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去贬低华夏人对体育的态度。 在他们眼里，华夏人是野蛮的，是愚蠢的。因为华夏人太看重冠军，太看重胜负，不看重所谓的体育精神。 他们啊，也会拿着国外的票房电影来举例，说着国外看重的是体育精神，而不是结果。 他们啊，不停贬低着华夏，似乎想要证明国外的月亮是要比国内的月亮要圆，也好像要分出个人种，教育的优劣性。 可这个世界的真相是，几乎每个国家都挺看重冠军和胜负的。 不仅是国家，观众。运动员也很看重胜负与冠军。 在这个可以说是大部分国家都是和平的时代里，体育也是国力的展现。每一个付出青春与汗水还有努力的人，他们站在比赛场上，为的就是给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付出，一个交代。 每一个走上赛场的运动员，他们都会拼尽全力去战斗与比赛。每一个运动员都是值得被赞扬的，当然，冠军更是值得被赞扬的。 叶凡毫不吝啬的去赞扬着自己的对手，哪怕这些负面新闻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尤其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辱骂还有对他人生的否定，都让他倍感难受。 可作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他明白，自己必须要接受这些辱骂与否定，他也明白，自己也必须要将这些东西化为自己前进的动力。 因此，第二天，他很快便调整过来，观看着剩下的比赛。 职业棋手剩下两场都是国内棋手之间的内战。 只看对照表，熟悉的棋友便能猜出最后的结果。 小外星人的对手是一位南方的一级棋士，这位南方的一级棋士岁数不大，才25岁。他师从名门，他的师父是有着南方电脑之称的象棋大师树大师。 树大师虽说目前因为年纪大退出棋坛，但他的影响力很大，尤其是在南方，有着上千学生。 这位一级棋士虽说不是树大师门下最优秀的弟子，但绝对是最出名的弟子。 不仅是因为他有着不错的象棋天姿，更是因为他为人处世仗义疏财又十分讲义气。因此他在棋坛绰号是“小及时雨”。 小及时雨与小外星人年少时便因为一场市级比赛相识，那时候二人因为岁数相差不大结为好友。 小及时雨的父母都是成功商人，自小就他就不缺钱，反观小外星人家境就很贫困，贫困到他上学都是政府资助。 那时候小及时雨见到这位小哥哥家境如此贫困，时不时也会伸出援手帮助。二人在棋院进修时，小及时雨还偷偷包了小外星人两个月的生活费和伙食费。 一般按照常理来说，二人的友情应该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深厚，甚至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一段佳话。 可如今的他们两可谓是一对“仇人”。 至于原因，便是因为一个女人。 当然，这并不是所谓的，狗血的，二男争一女的故事。 而是随着小外星人崭露头角后，他那贫困的家庭便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这个相亲对象是一个小网红，比小外星人还大三岁，虽说年纪有所差距，但人很甜美，加上又舍得给小外星人花钱。 没有任何情场经验的小外星人很快便沦陷进去，而这个小网红也很有心机，借着自己男朋友是小外星人很快便挤进了象棋圈子，成为一名职业解说。 或许也是因为小外星人的棋越下越好，他的象棋地位越来越高。这位小网红也越发没有职业素养。 在四年前的春晖杯，小外星人迎战南方电脑树大师还有他的几位徒弟时。 这位小网红居然口无遮拦，将树大师还有他那几位徒弟形容成梁山反贼。 刚好又因为小及时雨的绰号和树大师爱收徒弟的嗜好，这个梁山贼寇一下子火出圈了。 成为不少象棋爱好者和业余棋友的年度热梗，这略带侮辱性的形容，也让树大师极度不舒服。再加上他和他的徒弟在春晖杯全输给小外星人后。 这位年岁不小的象棋大师居然气进了医院，当时还引发了一场热度不小的骂战。 作为树大师徒弟的小及时雨自然也参与进去，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小网红虽然在网络上道歉，但在粉丝群里又说树大师和他的徒弟倚老卖老，欺负年轻的小外星人。 最后又引发了一场更为激烈的骂战。 虽然在象棋协会出手后，双方都冷静下来，但一言不发的小外星人自然而然也失去了他年少时的至交好友。 原本小及时雨凭借他的棋力是到不了八强赛，但他的运气不错，这场系列赛都没遇见顶级高手，这也让他意外的进入了八强。 只不过，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 …… 小外星人望着曾经给与自己巨大帮助的好友坐在对面。 他此时的心情很微妙，不仅有着欣喜，更多的还是愧疚。 他不是什么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是什么傻子，小及时雨曾经帮助他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 只不过四年前，他太沉迷于温柔乡，再加上小网红的确有手段，把他操控的死死的。 他除了沉默应对以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虽然他的确看不起南方电脑树大师和他那群“歪瓜裂枣”的徒弟，但他绝对看得起他曾经最好的兄弟。 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位一级棋士。 小及时雨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他表现很是冷漠。 因为他知道，就算世间有着奇迹。 他依然不是小外星人的对手。 他不奢求，也不希望自己曾经的朋友会手下留情。 更不觉得自己会创造奇迹进入四强。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不算难看的结束这次八强比赛。 至于其他情绪？比如后悔？比如悔恨？ 这些情绪他都没有。 因为作为一个棋手，他从不往后看，只会向前看。 60 尽力 下棋要先学会做人。 如何去做人呢？小及时雨的老师给过他答案，那便是必须要学会坦荡，要学会放下。 可要学会坦荡，又要学会放下，对于小及时雨来说，太难。 比赛的第一局，小外星人持红先手，标准的当头炮开局。 这一手虽是常规开局，但是明眼人都看出小外星人的态度，他打算全力以赴。 …… 在圈外人眼里，象棋其实早就死了。 不只是因为象棋被人工智能终结的时间要比围棋早。 更多的还是现在的企业还有不良媒体，为了迎合这个人工智能的时代，大量造着象棋的谣。 比如两个同等算力的人工智能进行象棋博弈，先手红方的人工智能只要使用当头炮，那后手黑方的人工智能会直接认输。 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去描述象棋的不复杂性以及人工智能强大的表现。 虽然当头炮的确是棋盘上胜率最高的开局，但事无绝对，近几年来，人工智能对于当头炮的应对方式也在不断提升，也很少出现当头炮必胜的局面。 不过，红方先手这对于棋手天生的优势却是无法更改的，也只能用奇数对局去模糊这种优势。 但无论如何，当头炮开局在如今依旧是强势开局。 随着小外星人当头炮起手，紧接着便是棋友熟悉的超快棋打法，天生的优势再加上棋力碾压。 小及时雨第一盘棋毫无意外的惨败了。 好在小外星人并没有赶尽杀绝，没有给他“剃光头”，而是拉长了对局时间，让他输得并不那么难看。 中场休息时间，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与小外星人存在着差距，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与他的差距会如此之大。 他又有些失落紧接着便是无穷的落差感。 在得知自己八进四的比赛对手是与自己有着恩怨的小外星人时。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在比赛中击败他然后潇洒离场。 他也期盼着自己的师兄弟还有师父也会这么想，也会对自己有着一样的期待。 可自己的师兄弟还有师父看着这似乎被刻意安排的对战表，他们的愤怒好像多于期待。 他们抨击着主办方为了流量没有底线的同时，他们对他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那就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四个字。 在他刚读书时，他那富有的父母对他的期待就是健康快乐的长大。 至于大多数父母看中的成绩，他的父母似乎并不在乎。 的确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就算他学习成绩不好，他的父母也可以花钱将他送出国读个好大学。 而当他展现出不错的象棋天赋时，他的父母将他送到了本地最知名的象棋大师门下后，他的师父看着家境优渥的他，也说了同样的四个字。 尽力而为。 毕竟，在那个年代象棋算不上很好的出路，大多数普通的棋手他们的收入也就一两百块钱。 甚至很多都是兼职下象棋。 他就这样“尽力而为”的，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少年时期。 到了青年时期，他以为他不会再听到尽力而为这四个字时。 结果现实却告诉他，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尽力而为这四个字大概会伴随他一生。 他是一个普通人，这个真相其实他早就知道。 奋斗了十多年，自己依旧不是象棋大师。 虽然一级棋士这个段位不算低，但对于真正的象棋天才来说，一级棋士只是他们的起点。 而对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级棋士就是他们的终点。 他这前半生只拿过一次全国赛事前八，他也清楚他这一辈子应该很难再拿到第二次全国赛事前八。 他大概率这辈子都是一级棋士。 而一级棋士待遇很低，一个月没有比赛也只有两三千的基本工资。算上比赛也超不过万元。 年轻时他还不在乎这些，但随着年纪增长，父母不再年轻，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必须要改变。 他开始兼职，开始学习，他努力的想要改变现状。 但他的收入却始终上不去，再加上他还有帮活在温饱线的小兄弟，他终于开始迷茫。 尽力而为，真的改变什么吗… 他似乎找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第二局比赛马上开始，他恍惚走上了比赛台。 他红方先手，但他这一先手却犹豫了很久。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自己也无法跨越棋力的差距去战胜对面这一位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犹豫便会失败。 他毫无例外的输掉了比赛，不仅如此，他输得十分丑陋。 但没人会在乎这个结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小外星人的差距。 中场休息时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默默聆听着休息室外，观众的欢呼声，沉默的盯着前方。 “抽烟去？”在休息室内，小外星人看着眼神空洞的小及时雨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他没有回答，哪怕他知道这是对方善意的邀请，也明白答应这个请求他说不定就能和对面回到从前，续写着他们的友谊。 可他没有回答，只是空洞望着前方，直到休息时间结束。 他才站起来，脑海里的空白也化为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尽力。 第三盘，依旧是他先手。 这一次，他出手很快，一手当头炮引发了现场哗然。 因为他很少会将当头炮作为开局，很多棋评者都因为他先手90%都是仙人指路而评价他缺少了顶级棋手的锐气。 哪怕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弟都是仙人指路开局，但缺少锐气的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现在的他，好像并不缺少锐气。 他的双眼通红，面对着对面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他没有任何退缩的想法。 他似乎在这盘棋中化身为一个斗士，不停的战斗。 无论输赢，无论成败，此刻他的脑海里唯有两字尽力。 也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拼尽全力过。 无论是读书，还是下棋，自己以为的努力全是假的。 似乎自己一直都在父母老师的引导下，不停给自己寻找着退路。 可有着退路的自己，又怎么能真正意义上的拼尽全力呢？ 不到狭路怎么才能勇者胜呢？ 61 奇迹 他的确创造了奇迹，只不过创造奇迹的地方是在那些了解他们彼此棋力差距的棋友——他们眼里，但这场八进四的比赛，他还是输了。 他没有和往常一样低头，而是昂着头走出了赛场。 因为这一次，他的确尽力了。 没有辜负他人的期望。 …… 象棋果然是有着奇迹，小外星人赛后反复观看着那一把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对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坚定。 他相信自己也能和之前的挚友一样，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能够创造出属于他的奇迹。 最后一场四强赛是棋呆子与另外一位职业女棋手之间的比赛。 二人都有着不俗的外貌，棋力也相当。作为压轴出场的女性棋手，象棋协会倒是对她们抱有不小的期待。 可是…棋友好像并不买账，他们望着这两位被精心打扮的女性棋手，他们脸上平淡反而多于期待。 棋呆子满脸不自在的盯着对面同样不自在的对手，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棋类运动比赛大多都是分性别的，不同性别之间规则也是有所区别。 就比如围棋和象棋，性别区分严重，至于原因，无非就是男女基数差距过大，体力割裂严重。 许多人都认为象棋围棋只需要思考，不需要消耗体力，但实际上，象棋围棋的一场职业赛，他们所消耗的能量不亚于一场万米马拉松。 尤其是步数较少的象棋，虽然体力消耗不如围棋，但三十多手就能杀死比赛的短程对局，又比围棋多了几分压力与爆发力考验。 无论是棋呆子还是对面这位职业女棋手，她们能从性别混杂的职业赛走到现在，她们不仅付出要比大多数男性棋手要多，她们的心性也远胜于许多男性棋手。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她们八进四的比赛，居然是同性别的对手。 这也导致她们的比赛规则，也和之前规则有所不同，这当中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们比男性棋手有着更多的思考时间。 只不过…她们两眼神里都有着浓烈斗志，似乎约定好了一样，并不打算按照优待规则，而是用着和男性一样的规则比赛。 她们俩这一举动，明显打乱了比赛方的安排，但她们却赢得所有观众的尊重。 棋呆子3:1赢得了最后的四强资格。 这并没有出乎观众的意外，因为她的对手和她棋力差距过大。甚至不少人都觉得若是棋呆子第三盘棋开局不失误，那么这场四强赛，她很有可能横扫对手。 赢得胜利的棋呆子，眼神里并没有出现激动兴奋的神情。 而是多了一丝迷茫。 回到家的她，打开了电脑观看着四强对手的比赛，她的面色很惨淡。 她早已不复去年所向披靡的气势，或者说，这一年她的迷茫多于她曾经的意气风发。 毕竟，这一年，越来越多的棋手都在背ai棋谱，曾经用时间积累出来的经验和技巧，在人工智能棋谱的数量下，早就不复存在。 再加上男女体力差距，她明白，自己并不能走到最后。 她也清楚，第三盘失误，并不是大意，而是身体发出的警告。 她已经不算年轻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没有家庭压力和经济压力，让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但年纪带来的智慧和思维固化早就让她的棋路倒退。 或许说，这是年龄带来的“固执”？ 明明她清楚人工智能棋谱能够让棋手胜率增高，也明明她知道这个时代主流就是人工智能。 可她却不愿意妥协，哪怕她曾经逼迫着自己去学习过一段时间人工智能棋谱，但骨子里的固执却让她不愿在比赛场上去使用这些“花招”。 她很迷茫，因为她觉得应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人工智能棋谱会毁掉象棋围棋这些棋类运动，甚至也不止一个人发声去说这些。 但这些人啊…他们最后却又妥协了。 因为他们啊，和她一样早就是棋中人了。 望着电脑上那些棋力远超自己的对手，棋呆子又不免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师父。 那位下了一辈子棋，却因为输给人工智能，最后在舆论的压力下了结自己生命的男人。 他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象棋的未来？ 她想，他离世前，肯定也和现在的她一样迷茫，但她却和他不同，她永远不会绝望。 因为她相信着奇迹。 哪怕这份奇迹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别人。 她也相信，终结象棋的，永远是人…而不是人工智能。 她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另外一个视频。 而这个视频的主角便是杨铮。 今天业余比赛也在进行。 作为被象棋协会视为另类投资的业余比赛，比赛的氛围并不沉重。 哪怕半决赛和职业赛一样进了两位国外选手，但业余赛的舆论压力明显要少了许多。 甚至不少体育媒体都希望业余比赛的冠军是外国人。 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世界象棋大赛才会彻底走出国内，走向世界。 而原本就被作为主角的两位华夏棋手，则是被很多媒体刻意淡化了形象。 或许也是因为“它们”太想走向世界了。 今天的四进二的半决赛中，五把对局中额外加了两局岛国将棋。 作为不输于围棋的超级复杂棋种将棋，这两局将棋放在比赛的开局，明显给与了国内参赛棋手巨大的压力。 反观他们的对手，两位岛国人，他们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从小就学习将棋，规则清晓，还会一些套路，基本上前两盘棋都是他们胜，而国内的象棋棋手则是要顶着绝大压力去让二追三。 这一来二去，这比赛的强度甚至高于职业比赛的强度。 也有不少观众对于这种赛制抱有疑惑，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媒体上的所谓“大国”和“大义”所淹没。 当然，制止舆论的最好方法便是实力。 杨铮这位曾是风口浪尖的男人，完成了让人惊艳的让二追三顺利的进入了决赛。 但另一组的国内棋手并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与实力，直接0:3被国外棋手带走。 不过，他实在太没有存在感，并且他的对手还是一位岛国知名女艺人，甜美的外表再加上会说几句中文，硬是成为了不少国内年轻男性心中的象棋女神。 在如此耀眼的光环下，谁又会在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呢？ 62 这个冬天不是太冷 谢忠诚最终还是没有创造出属于他的奇迹。 虽然四强奖金也有不少，但距离带老伴全国旅游的预算，还是差了许多。 他很落寞，也很愤怒。 一向沉默老实的他，也是第一次在聚光灯下，向所有人发出了不甘的呐喊。 可谁又会在乎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他的愤怒呢？ 他只知道那一个下午他很冷，天也很黑。 愤怒的语言在旁人的喧哗中，慢慢变得无力，那些听不懂的词语还有冷漠的眼光也慢慢浇冷他好不容易涌出来的热血，以及他满脸通红的愤怒。 发泄完后的他，除了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以外，又觉得刚刚自己孩童般幼稚的举动很是丢人。 他失魂落魄离开了赛场。 眼睛里也没有了光。 …… 回程的地铁和往常一样挤满了人。 下班的人们啊，脸上大多都是疲惫的。 拥挤的地铁出奇的安静，大多乘客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沉默不语。 随着素质，文明的标语宣传，地铁也好，公交也罢，出行的乘客都变得很是安静。 小小的手机似乎也成为他们发泄疲惫，发泄不甘，发泄一切不如意的地方。 谢忠诚眼神恍惚的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机是智能机，是国产某品牌，也是很多年轻人眼里的“爱国消耗品”。 两千多的价格，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收入，也是他身上最贵的东西。 想当初啊，他其实也舍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但看到新闻上国外对国内手机各种诋毁，冲动之下他才给他还有他老伴一人买了一台这品牌手机。 可他还是他老板，除了刷视频还有刷微以外，基本上其他功能都是闲置的。 这也让一辈子都节俭的他，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 地铁上的信号不佳，再加上他也舍不得流量，刷了一会视频的谢忠诚也关掉了手机屏幕。 木木的盯着窗外黑黢黢的隧道。 都说这个时代发展的越来越好了，他也感觉到了时代的确变化很大。 但他却感觉到自己这一代人似乎也被时代所抛弃。 的确，他们这一代人老了，也早就思维固化了，他们不像年轻人有着朝气，也不像年轻时有着力气。 他们好像在互联网上成为了反派，被无数年轻人抨击，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一代其实也没做错什么，若是非要说他们这一代人做错了什么。 可能就是他们这一代无法像年轻人那样为着这个世界创造着价值。 不过，谢忠诚不会去抱怨什么。 多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沉默与忍受。 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再长的旅途也有着终点。 谢忠诚沉默地下了地铁，沉默地乘上了回家的公交。 他也沉默地走回到家，坐到了与他相伴一生的女人旁边。 女人依旧买上了他最喜欢的卤菜，她没有第一时间去问他今天比赛的结果，而是一个劲的催促着他吃着他最喜欢的吃食。 他沉默的，大口大口吃着那些卤菜，他也似乎丧失了味觉，虽然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但嘴里却满是苦涩。 “输了吗？”女人看着男人吃完了卤菜，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输了。”谢忠诚低着头回道。 原本他在回家路上，就想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去为自己开脱。 当然，他也的确有着开脱的理由。 但随着输了这两个字脱口之后，一切的理由还有借口好像变得无足轻重。 “那挺好的。这样你会有更多的时间陪我。”女人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 “你难道不怪我吗？”谢忠诚语气中有些愤怒与不解。 “若是我能拿到冠军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全国旅游，一起去见证祖国的大好河山。” “想去全国旅游的话，其实不需要太多的钱，几万块钱就足够了。”女人轻轻的回道。 “哪有…我看视频里的那些全国旅游的人，他们的开销都是几十万块钱…” 谢忠诚的声音也渐渐变小了。 的确，在他进入正式赛之后，他常常搜索着旅游全国的费用。 从最开始的几万变成了十几万，又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比赛晋级，那十几万更是变成了几十万。 “哪有这么贵呢！”女人笑了起来。 “再说，真有这么贵的话，我们一年去一个地方不就行了…” “反正我们还年轻，不到七十岁。” “我们还能活个一二十年，这一二十年，麦子也能熟个几十次。” “每一次麦子熟了，我们就去一个地方好吗？” 谢忠诚听着老伴的话，他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你不怪我吧？” “怪你？怎么会呢？” “第四名也有不少的奖金呢！我该感谢你，因为有你的奖金，我们才能踏出第一步呢！” “可我还是输了，我原本想拿冠军的，并且…唉…要不是非要加上那所谓的将棋，我绝对能拿冠军。”谢忠诚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但随着老伴的一句话，他因为情绪起伏的胸口又平稳了下来。 “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冠军。” …… 决赛将近。 杨铮开始自学着将棋。 半决赛当中，他的运气其实要大于实力。 因为前两盘失利之后，第三盘棋对手放松了警惕，才让他逆风翻盘让二追三。 这也让他不相信自己决赛的时候，对手还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将棋，作为世界复杂度仅次于围棋的棋种，想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掌握明显是不现实的。 并且这种在他眼里离谱的赛制，也代表着主办方的态度。 那就是他们期望着业余比赛的冠军会是外国人。 经历过商场沉浮的杨铮也明白主办方这样设计的原因，若是作为一名象棋行业的从业者来说，这种设计的确会让象棋走出去。 但身为局内人的他来说，他只感觉这种设计有些无趣以及太理想化！ 并且，经历过种种的他，也发现了象棋走出去其实也就那样。 十四亿的人口占据全球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这么庞大的市场，也不需要走出去去证明什么。 更何况，他不愿意在决赛输给对面那位岛国女子。 他想赢，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赢过。 这当中无关奖金，也无关所谓的证明自己。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63 杏子 河西杏子，是岛国著名的电影明星。她童星出道，人生三十一年的时间里共参与过三百四十二部电视剧电影舞台剧的演出，可以算得上是一名高产的演员。 她在国内的知名度也不低，在八九十年代，国内曾热播过一部岛国电视剧《卖便当的女人》，她所扮演的那位智力有些许障碍的小春雨子，感动过许多人。 她也凭借那部电视剧，小小的年纪就被誉为亚洲女儿。 在她人生的前十八年里，她的演艺道路基本上都在扮演别人的女儿。 哪怕她已经到了青春期，心中有着强烈想要改变现状的欲望。但在观众，经纪人，家人还有粉丝的固有期望下。 她最后又压下了心中的欲望，在别人所期望的眼神里一直扮演着别人的女儿活着。 随着年纪增长，也随着电视剧投资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偶像明星选择挤入了原本就不大的电视剧市场里。 她突然发现只会扮演女儿的自己，竟然不吃香了。 她有着连续三年的时间没有接到过一次剧本的经历，为了生计，她选择去舞台剧场谋生。 令她感到讽刺的是，她在舞台剧团中，她的剧本竟是她当年的成名之作《卖便当的女人》。而不同的是，原本扮演的女儿的她，如今又随着年纪的增大，开始扮演着妈妈的角色。 她恍惚的接过了剧本，没有恍惚的选择了接受。 她努力的工作了四年，直到她二十五岁时，她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机。 《卖便当的女人》在观众和市场的呼声中决定要翻拍，她也凭借着多年舞台剧经验，自然而然的也获得了母亲的角色。 为了抓住这次机会，她不惜增重二十斤去贴合原著扮演母亲，她为了演绎好每一个细节，她锻炼着厨艺也学习着将棋。 毕竟剧本中的母亲在离婚之前，可是一位将棋职业选手。 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真正努力的人，她的付出也让她的角色得到了大多数观众的认可。 曾经的亚洲女儿也在这部戏过后，变成了亚洲顶级女演员。 之后的几年里，她的片约不断，她也喜欢挑战着各种不同的角色，去学习各种不同的技能。 而她这次来华夏参加全球性质比赛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的新剧本新角色。 她即将要扮演着一位华夏顶级女象棋棋手。 说起来也挺可笑的，华夏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都因为华夏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充满着神秘的色彩。 许多经典的棋类漫画以及影视剧，都是由岛国漫画家和小说家想象而成的。 就比如岛国最著名的围棋漫画，它的作者其实真实围棋水平也就是业余水准。 而身为围棋和象棋发源地的华夏，明明有着很多棋力还有想象力远超于那位作者的优秀工作者。 但除了几部动漫以外，很少能看到优秀的文字工作者。 然而当她来到华夏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大的国家，鲜有优秀棋类作品的原因了。 在她眼里，这个国家节奏太快太快了，快到比她的国家还要快上几十倍。 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忙碌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趁年轻多挣点钱。 她也有些佩服着这些年轻人，因为她觉得这些奋斗的年轻人比他们国家的年轻人要有目标要有信仰。 也难怪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华夏能从一个贫困人口众多的国家一跃成为世界强国。 忙碌的快节奏生活，注定代表着他们的休闲娱乐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也难接受棋类运动这些枯燥慢节奏的运动。 不过，棋类运动虽然枯燥，但它的成就感却是很多运动无法比拟的。 哪怕是她刚接触三个月的华夏象棋，其中的乐趣还有成就感都是许多运动无法比拟的。 原本她也只是参与这次比赛积累一下经验而已。 但杏子似乎运气很不错，从比赛开始到八强赛，她的对手都是一些还不如她的初学者。 到了八强赛，比赛方似乎想要照顾他们这些国外选手，硬生生的更改了规则。 她也顺利的利用规则进入了四强赛和半决赛。 其实到了半决赛，她的压力很大，因为她得知她的对手是一名真正的高手。 甚至在预选赛都连斩数位知名高手。 好在象棋协会似乎也知道她会遇见麻烦，提前为她安排了专业的技术团队，为她针对性的进行训练。 她很感激象棋协会为她提供的帮助，但她也有着自己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象棋协会会如此针对他的对手。 她还记得她的对手岁数有她父亲那么大，看他粗糙的双手大概是从事着是有关于体力的工作。 他好像还是个农民。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不是象棋协会的仇人，反而因为他的身份，他应该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可他偏偏却成为了反派，成为了一个负面教材，成为了一名失败者。 她虽然心有不忍，但也尊重帮助自己的团队——他们的想法。 然而杏子在现在遇见了一件让她苦恼的事儿，那就是她决赛的对手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怪胎。 他学习能力很强，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小众象棋，他都能通过学习掌握。 这也让杏子很担心，他会不会提前就掌握了将棋。 她清楚自己的将棋水准算不上太高，再加上拍完戏之后自己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练习过将棋。 而自己之前赢得比赛，也大多都仗着对面不懂将棋规则才能在开局有着巨大的优势。 她有些害怕，害怕对面会抢夺她的冠军。 虽然她只是想通过这次比赛积累一定的象棋知识与比赛经验，用来丰满自己的新角色。 可她现在距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她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也开始害怕失去。 而这种心理也让这位亚洲级别的女明星对着素未谋面的杨铮有着不小的敌意。 反观杨铮反复观看着将棋的教学视频，脸上全是疲惫。 想要在短时间掌握世界最复杂的棋类之一的将棋，明显就是天方夜谭。 他也不能放弃将棋，因为他也想要拿到冠军。 64 尊严和底线 他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将重心放在将棋上，他粗略的了解一些将棋套路与应对方法之后，便开始刷着最近的新闻。 象棋世界大赛的热度已经随着比赛进程慢慢降温。 或许职业赛的决赛暂时会升温，但包括杨铮在内的许多人都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次世界赛也会和其他棋类比赛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匆匆留下痕迹之后只会在特定的小圈子里被少数人拿来讨论。 这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因为在这个世界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很多很多更有趣的新鲜事。 明星网红的私生活、半句意义不明的热梗、很多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短视频、过分的广告营销，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吸引大量网民的注意力。 杨铮也想起了自己在读大学的时候，他曾旁听过一名哲学教授的课程。 哲学在他当年可以称作为争议最大的学科，有人觉得哲学美好深奥且有意义，也有人觉得哲学没用，就业前景黑暗除了听起来唬人以外，便没有太大的社会价值。 当年的杨铮看着这些争议，他也怀揣着浓烈的好奇心前去旁听了一节名校的哲学公开课。 他不知道教授的名字，只知道那位教授年岁不小了，白头发白胡子，说话有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他的课程很枯燥很无聊，理论知识过重让台下不少学生昏昏欲睡，许多旁听的学生与社会人员也因为他沉闷的教学风格纷纷离场。 杨铮作为少数听完整节公开课的学生，支撑他的并不是什么礼貌与素质，而是这位教授中途无意提出来的一个问题。 而那个问题就是有关于尊严与底线的问题。 年轻人嘛，大多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也没有直接承受过家庭的压力，虽然年少时会通过老师还有他们眼前懵懂的社会对尊严与底线有着一定认知。 但大多数年轻人啊，都是通过影视文学作品对着尊严与底线有着过高的期望。 难得的，这位老师没有接着讲枯燥的理论知识，而是从哲学和他自己的理解去诠释人类的尊严与底线。 当然哲学角度来说，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自然是老生常谈。而这位老教授个人理解却是别出心裁。 他认为人的尊严与底线会随着环境的不同慢慢变得极端。 极端的优秀又或是极端的恶劣。 同时他还认为，缔造环境的，也同样是人，不过是极少数的人。 杨铮望着新闻媒体上八卦的明星新闻，还有那对于落魄企业家不屑的评论。 以及最底端，那位来自于岛国的女棋手是带着爱和和平的大义参与比赛的夸大新闻。 他似乎也读懂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留在那位老教授课堂里听完他一节课的理由。 …… 棋呆子要面临的对手是那位棋力超乎于国内所有年轻棋手的美籍华人。 他似乎也火了。 在他战胜叶凡之后，他所居住的宾馆下挤满了不同目的的体育新闻媒体。 他在犹豫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后，还是接受了一些权威媒体的采访。 除了探讨个人隐私以外，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对着一个问题特别感兴趣。 那便是这位棋手到底能否战胜人工智能。 这位美籍华人棋手听着这个问题，他很幽默的回答道：“我又不是超人。” 他似乎还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幽默，又加了一句：“就算是超人，也没办法活的像人工智能那么久。” 这个答案也肯定了一个回答。 那就是人工智能会随着时间的发展，算力越来越变态。 人类也无法像人工智能一样，24小时不停的学习不停的进化。 这也正因为这位美籍华人棋手如此坦诚，他也再此采访之后，收获了不少棋友粉丝。 下午，正在反复观看对手视频的棋呆子被叫到了办公室。 花家棋社的老板还有两位她很熟悉的棋手一脸严肃的望着棋呆子。 这严肃的眼神也让棋呆子莫名的紧张。 随后他们三的一段话，更让棋呆子脸色苍白。 他们询问着棋呆子对比赛对手的看法，再得知棋呆子没有把握之后。 他们强烈的为棋呆子推荐一款新型作弊器。 而这款新型作弊器则是毛衣袖口震动器，能通过袖口的震动，去进行精准的人工智能落子。 棋呆子虽然外界总是说她心中只有棋不食人间烟火，但她也不是傻子。 相反她在棋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因为一念之差最后被禁赛数年甚至永久禁赛的棋手。 她深知利用捷径下棋的棋手，自然走不到最后。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思考着这次机会。 这让她对面的邀约者感到满意。 不只是因为棋呆子是唯一邀请后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的棋手，更多的还是他们通过科学计算。 无论是棋呆子还是小外星人，面对着美籍华人棋手，他们的胜率不到30%。 这让他们感觉到丢人的同时，也感觉到深深的恐怖。 都说高手在民间，输给国内的棋手其实算不上丢人，但国外棋手，哪怕他是华人，也代表着华夏这个象棋发源地不如别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思想，也是很多老人的思维，在几年前，华夏小棋手在四国联赛中输给南越棋手后，许多老棋手都遭受着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许多不良媒体，借此机会抨击华夏象棋甚至还拍出了一个整蛊的纪录片后，这次失利也与耻辱画上了等号。 而那些参与比赛的少年，除了鹏飞以外，基本上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踏入职业棋坛。 他们似乎也因为一次失利，他们失去了他们本该有的未来。 “你们能给我什么？” 棋呆子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也让对面的三位满意的笑容更甚。 他们提出了金钱，荣誉，还有不确定的未来。 但这些条件，棋呆子都拒绝了。 “那你想要什么？” 花家棋社的社长似乎也猜出了棋呆子想要什么，他望了望身旁的二人，叹了一口气。 “我想要象棋协会在我夺冠之后，出本书。” “出本有关于我师父一生的书。” 65 陷阱 他们答应了，没有任何迟疑的答应了棋呆子提出来的出书条件。 出书，若是放在二十多年前，的确是一件很困难同样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儿。 可放在现在来说，出书又是一件只用花点小钱便能搞定的“小事儿”。 尤其是在这个科技发展迅速的时代，很多以前认为昂贵的东西或者是难办的事儿，在科技的发展下，变得简单又轻松。 他们也知道棋呆子的师父，那位因为无法接受时代的改变，而放弃生命的棋手。 他们也对于这位棋手，有过许多复杂的情感。 他们在二十年前震惊他的选择，也佩服他的勇气，更是了解他的无奈。但在十年前，他们又觉得他很傻很天真，不仅是因为他无法顺应时代，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企图用自己的死亡去改变什么，是一个固执且又愚蠢的家伙。 而又过了十年，他们早就忘记了那位棋手，若不是棋呆子提出这个条件，他们也不会想起那位离世棋手他的任何过往。 棋呆子望着自己的条件被答应，她沉默地拿走了那款新型作弊器。 …… 半决赛出乎意料的是，棋呆子的对手定为了孙思棋。 而小外星人的对手则是美籍华人。 望着自己对面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棋呆子脸上没有任何的轻松。 她虽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棋力最高的美籍华人身上，但对于对面这位亚洲棋王，她也有所研究。 孙思棋作为亚洲知名的国际象棋高手，他的实战经验丰富，更难人可贵的是，他的体力可不输给年轻人。 并且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这也让他的棋会随着对手的打法迅速变换风格。 他也很意外，意外自己的对手不是小外星人，而是他认为四人中棋力最低的对手。 但孙思棋并没有轻视对手，毕竟到了半决赛，棋力虽然能决定很多东西，可决定最后胜负的往往是别的东西，但棋力是基础，没有一定的棋力，哪怕你有再多棋盘外的东西，你依旧没法获得最后的胜利。 孙思棋也了解过棋呆子，他观摩过棋呆子在网络上诸多的对局视频，在他心中，棋呆子的棋很有特色。她的棋很古典，有着南方棋派的温婉美，极其善于小规模布局。 她的弱点同样也很明显，一是她的体力有着明显的缺陷，二是她的棋进攻性不足，缺乏大局观。 当然这弱点也是与诸多象棋大师相比，相较于普通的职业棋手，她的体力还有大局观也是不错的。 孙思棋很聪明更是果断。 他明显的放弃了第一盘棋，他采用极端防守战术硬是把第一盘棋拖到了第三十九手才结束战斗。 对于他的第一盘棋，无论是解说还是现场观众都觉得不齿。 大家也都知道男女棋手体力差距，更是明白他这样拖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大家也不能说他什么，因为棋类运动场外策略也是被允许的。 棋呆子面色如常，内心却有些无奈，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体力是她最大的问题。 她也没法避免这个问题，哪怕她每天都坚持长跑三公里，她的体力也随着年纪增长慢慢衰落。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对手一心想着用这种方式去消耗她的体力，那么她可以提前锁定前两局胜负。 她也不打算在半决赛靠着作弊的手段去赢下比赛。 可她的对手是一个老谋深算又有些狡猾的人，他并没有决定在第二盘棋去继续消耗棋呆子的体力。 而是用着大开大合的打法，去针对棋呆子大局观不足的打法。 不得不说孙思棋的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棋手，他虽然有着十余年没进行过高强度的华夏象棋比赛。 但他的算力还有他的体力，超越了绝大多数棋类职业棋手。 在后方黑手的劣势开局下，他的打法十分激进，采用换子的大开大合的打法，给棋呆子中路撕开了一个口子。 刁钻的炮马子力运用，让棋呆子脸上的神情忽冷忽热，对于时间还有规则的把握，让棋呆子思考了太多的时间。 到了中局，棋呆子瞟了眼对局思考时间，她竟然浪费了一大半的对局时间。 这也让她不得不计划将时间细化到每一步棋。 哪怕规则方特意照顾了女性棋手，将她的思考时间延长二十分钟。 但已经掉入对面陷阱的棋呆子面对着早有预谋的孙思棋，似乎只有慢性死亡的结局。 孙思棋又故意放慢了节奏，原本的开局换子的打法，让双方都损失惨重，但大片“留白”的棋盘以及他故意留下的一个特殊位置的小卒。 又让这盘棋的结局扑朔迷离。 他在制造焦虑，而如何制造焦虑，除了放慢节奏浪费对面的集中力以外，这枚处在特殊位置的小卒更是格外重要。 “姜还是老的辣。”望着孙思棋步步为营的“场外打法”，不少观众都感觉到背后发寒。 孙思棋作为这次半决赛比赛中年龄最大的棋手，不少媒体人以及职业选手都觉得他并不具备夺冠的能力。 但他今天两场的表现，又让观众以及质疑他的人大开眼界。这种来自棋盘外阅历与经验带来的智慧，真真正正又堂堂正正的给国内诸多观众上了一课。 尤其是他的学习能力，更是让观众大开眼界。都知道国内华夏象棋规则众多且又繁琐，甚至不少裁判都弄不清所有规则，但他却能在极短时间内掌握华夏象棋比赛的规则，并且能够熟练的运用在职业赛场对局之中。 就冲这份学习能力，他就担得起亚洲棋王的名号。 棋呆子很果断的认输了。 中场休息时间，她仔细回想着这两盘棋，她也发现了这两盘棋其实环环相扣。 先是消耗她的体力让她大意，然后再利用规则布下陷阱，消耗自己的思考时间。 他很聪明，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棋路对局，只是一味地耍着“小聪明”，若是按照他的节奏来说，第三局棋他肯定也会展现别的场外手段去赢下。 但棋呆子莫名的觉得，第三盘棋，他很有可能会堂堂正正的在棋盘上决一胜负。 因为，他可是真正的，被所有人公认的亚洲棋王。 66 差距 果不其然，第三盘棋孙思棋没有任何的试探，在看出棋呆子使出当头炮后，孙思棋也直接架起了中炮。 二人很有默契般的放弃了所有防守，每一步都是意图明显的杀招。 不得不说这样的攻伐棋局，的确好看，但同样这样的全杀局对于比赛双方来说又是一场全方位素质的考验。 不仅考验的是棋力体力以及对战经验，更考验的是毅力还有双方抓住机会的能力。 棋呆子的棋力是明显是弱于孙思棋的，体力差距更不用说了，但是棋呆子毅力却超乎常人，再加上上局失利后，棋呆子也总结出失利的原因。 这把棋她的体力分配明显要比孙思棋合理，更何况男女棋手思考时间规则不同。 在开局，棋呆子就凭借着先手的当头炮占据了上风。 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杀招之中隐藏着更为细致的连环套路，仅仅只用十二手便斩掉了孙思棋的一马一车，她所付出的代价也只是两枚过河小兵。 但她没有大意，乘胜追击的同时还给自己留着数条后路，这是她下棋的特点，也是她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 反观孙思棋，虽丢了两枚大子，但他面色沉稳，手中的杀招不停，似乎不计后果。 这种极端的打法也让许多棋友摸不清头脑。 至于原因，一是一直以来孙思棋的棋风走的都是诡道，比赛至今他都喜欢藏棋，风格除了诡以外便是走一步藏三步。 二是他熟知所有象棋比赛的规则，在近几场比赛中，他用规则取胜的方式虽说让很多人不齿，但也在规则之内，只能说他尊重规则。 按理说如此老谋深算的棋手应该不会下出全是杀棋的对局。 莫非还是在消耗对手的体力？ 可马上就到了午休时间，三个小时的午休足够让棋呆子恢复体力。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只是观众这么想，棋呆子也很疑惑。 之前的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想法变成了现实，又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随后，她又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对手如果还是这样打杀局，自己只要利用好思考时间，还能先手的话。 那这次半决赛，她不用作弊。 虽然她答应了那几位业内人士作弊的请求，但身为一名下棋多年的棋手。 她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抗拒。 很快，比赛就到了后盘。 孙思棋一步失误，再加上本就是后手，最后还是棋差一着，输掉了比赛。 不过，他输掉比赛的时候，脸上却莫名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 所有人都觉得棋呆子若无意外的话，能顺利的挺进决赛。 包括棋呆子也这么认为的，不过她在大午休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复盘刚刚的比赛。 看着孙思棋的杀棋，她逐帧分析，硬是找到了孙思棋杀棋的弱点。 那就是孙思棋是个左撇子，一般来说左撇子的棋手他的右脑比较发达，逻辑思维能力也要超乎普通的右撇子。 当然这是在没经过特殊训练的情况下，而且也不一定经得起推敲。 但左撇子的习惯，也让孙思棋的棋场视野有着一定的缺陷。 孙思棋左半区是要弱于右半区，再加上下场比赛是决胜局，本就红方的他，肯定会再次使出连环杀棋的套路。 只要自己猛攻他的左半区，他获胜的几率不足四成。 在顶尖棋手对局中，六成获胜的概率已经很高了。 只要自己不出现重大的失误，那么自己绝对能挺进决赛，与小外星人或是那位顶级棋力的美籍华人棋手交手。 心情顿时放松的她，也不自然的在心中祈祷，祈祷着最后决胜的棋手最好是小外星人。 哪怕小外星人最终获胜的几率不足三成。 她还是期盼着什么。 在这胡思乱想中，很快下午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她昂着头像个胜利者一般走上了棋台。 反观她的对手孙思棋，却是低着头。 很难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大概是阴郁，或是破釜沉舟？又或是绝望？ 棋呆子这般想道，直到孙思棋抬起头，脸上的那份平静却又让棋呆子短暂的失神。 算了，还是比赛吧，用实力说话。 果然，剧本还是按照棋呆子中午设想的那般，决胜局的孙思棋“破釜沉舟”般的用起了全是杀棋的套路。 虽说他是先手，用着胜率最高杀性最大的当头炮开局。 但他似乎明显的后劲不足。 再加上他棋局视野问题，棋呆子还是轻易的撕破了他左半区的防线。 甚至还斩了对面四个小兵。 但她还是习惯的给自己留退路，没有大规模的进行换子。 观众望着如此顺利的棋呆子，很多人都觉得她已经赢了。 哪怕是资深的解说以及计算胜率的人工智能，都给出了她高达七成的获胜概率。 只要她不出现重大的失误，只要她稳扎稳打，那这局比赛已然没有任何悬念。 棋呆子也不愧是老牌棋手，她每一手都小心翼翼，每一手都再蚕食着对方薄弱的左半区防线。 再付出双炮和单马的代价后，孙思棋左半区基本上已经沦陷。 在棋呆子将双车调到左半区，准备一鼓作气结束比赛时。 孙思棋突然动了，喜欢他单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蹩住棋呆子的马腿后。 又在棋呆子调动双车之后，仅存的那枚小兵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杀入棋呆子后区后。 率先要喊出将军的居然是明显弱势的孙思棋。 “这是什么打法？” 不仅是棋呆子听到将军的时候懵了，很多观众以及职业棋手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愣住了。 因为这两手明显是布局许久，似乎从一开局就被刻意安排，那空虚的左防线，好像也是他刻意暴露出来的。 为的就是给他的单马创造条件。 虽然这次将军无伤大雅，只用移动老将的位置便能规避。 但是棋呆子将所有的大子都调动去了左半区，此时的她很难回防。 局面瞬间逆转，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的棋太软了。” 孙思棋终于露出了獠牙。 67 不相信奇迹 棋呆子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可此时的她却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勇气。 甚至她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相反作为业内为数不多的女性象棋大师，她经历过的失败可要异于常人。 但像现在这把，被全方位碾压的对局，除了在人工智能身上体验过，在人与人身上却又从未体验过。 她不相信她对局的诸多国内老一辈高手，他们不如对面的孙思棋。 也正因为这份不相信，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自己其实一直都活在虚假之中。 那些看似“辛苦”战胜自己的棋手，他们大多都是谦让着自己。 他们大概也和孙思棋一样早早就发现自己的缺陷，但又看在自己师父以及自己是女性等许多角度上，谦让了许多对局。 她也猛然的想起了自己和杨铮的第一盘对局，那是她曾经认为并不重要的一场对局。 具体细节，她早已记不清楚，她只记得面对着当时还是象棋新手的杨铮，她其实并没有使出全力。 可就算她没有使出全力，她也认为自己所展示的棋力足以碾压杨铮，更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象棋新手放弃所有的幻想。 但…她最后还是赢的很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对面面对绝境从不放弃，更是因为他面对绝境时相信希望。 自己若是重视那盘棋，或许早就在对面“一力破万法”时意识到自己不足。 也会早早的进行改正，更不会到现在如此地步。 想想也够讽刺的，自己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女性象棋大师，无论是参加象棋讲座还是给学生上课，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棋手绝不能不思进取。 但现在仿佛一直不思进取的是他本人。 …… “难道要走这一步吗？” 棋呆子在休息室里，望着身旁的毛衣袖口作弊器，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作为象棋大师的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意识到自己棋的缺陷，但想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去克服自己象棋的缺陷，又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就像是最为专业的肿瘤医生，面对着胰腺癌晚期的患者，除了能确定大概的生存周期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专业的知识除了能让人精准的判断许多东西，轻松解决很多问题。但同样，太过专业的知识也会剥夺人相信奇迹的能力。 “我想赢。”棋呆子抓住了作弊的袖套，像是催眠，又像是祈祷。 她双眼失神的，精神恍惚的走出了休息室。 很快，最后的决胜局开始了。 身为败者的棋呆子选择了先手红方，不过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许多支持她的棋友望着状态迷离的棋呆子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孙思棋倒是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他似乎看不到棋呆子的状态低迷，而是认真的盯着棋盘。 棋呆子当头炮起手，孙思棋这次倒是没有架起中炮对轰，而是稳一手的马儿跳。 可以说从这一手马儿跳开始，孙思棋已经放弃了上盘的诱导进攻，选择了他最擅长的防守慢棋。 然而他也渐渐在对局中发现，对手似乎并没有像自己预计那般，被自己的防守慢棋拖慢节奏。 相反对手的棋以一种特殊的“匀速”慢慢的掠夺自己的棋子。 孙思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原本不变的脸色在对手一步又一步的蚕食中慢慢多了些情绪。 疑惑、痛苦、愤怒，又慢慢变为了平静。 一直关注孙思棋面色的棋呆子脸上也情绪多变。 她的脸色从白变成了红，又慢慢的变得更红，红中透着黑的更红。 那些复杂的情绪也让她第一次低着头。 她在害怕，害怕着对面揭穿着自己。 但她同样也矛盾的期待着，期待着对面揭穿着自己，好让自己解脱。 一声轻叹，棋呆子猛然抬起了头，心中自以为解脱。 却不料，看到了孙思棋认真的表情。 他的表情不仅认真，还很决然，决然之中又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一时间，他的形象，他的气质，他的脊梁，他的胸膛都和年轻人一样充满着朝气。 围观的棋友望着重新焕发新生的孙思棋，他们不知为啥想要为孙思棋加油。 无关于立场无关于国籍，无关于棋力也无关于结局。 他们只是觉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对局中能重新拾起年轻人冲劲的举动很是潇洒。 孙思棋转守为攻，开始反抗着他认知的一切。 他是一名成名许久的国际象棋高手，在他那个年代，华夏象棋被人工智能碾压后，下一个被碾压的便是国际象棋。 当时许多国际象棋棋手都因为人工智能太过于强大，转战围棋。 认为围棋作为世界最复杂的棋类运动，要被超越的话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而二十年足够他们在围棋挣得盆满钵满然后退休。 只有他一直坚守国际象棋，因为他觉得，国际象棋就算被人工智能碾压，大家依旧喜欢看的是人与人的对局。 这么多年过去，他见证过人工智能仅仅用了十年的时间便战胜了人类围棋棋力最高的棋手。 他也见证过许多年轻棋手为了赢而走上歪路。 但这些走上歪路的年轻棋手啊，最后毫无例外都被发现并制裁了。 人生正道是沧桑。 这句话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真正领悟到。 但令孙思棋没想到的是，在这次比赛，棋呆子这个他认为能明白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棋手居然作弊。 这局棋明显带着人工智能风格，不仅如此，这盘棋人工智能还属于最新的一代，很善于藏棋。 他本可以直接举报对手作弊，可看着对面深红的脸，他竟然犹豫了。 他不想毁掉一个本该有着无线可能性的棋手——她的未来，不仅如此，面对着这更高级的人工智能，他还想测测自己的深浅。 虽然作为一名专业的棋手，他并不相信奇迹，但他却相信自己。 那是无关于奇迹的相信，也是相信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努力。 他不一定会凭借着这几十年的努力击败人工智能，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打算击败人工智能。 他只想在这盘棋上，“击败”对面这个走上歪路的年轻棋手。 68 蚯蚓降龙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又是骨感的。 孙思棋并不是没有与人工智能交过手，相反他在去年所接触的人工智能还属于世界顶级，与对面所显示的人工智能算力几乎不分上下。 因此他知道，他获胜的几率无限趋近于0。 但身为一名真正的棋手，他从来就不缺少在绝境中寻找希望的勇气。 这一手他犹豫了很久，走出了一步让人看不懂的换子棋。 这一手让所有知情人感觉到诧异。 因为大多数职业棋手得知自己的对手是人工智能后，他们基本上都会放弃所有的进攻欲望，转而去专注于防守。 这种做法是对也是错，因为这种做法可以让明知是输的棋面变得好看，变得精彩。 但同样这种做法，也基本上放弃了任何获胜的可能性。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人之常情。 杨铮可以靠着小聪明击败不成熟的国产人工智能。但他们不行，不仅是因为他们是职业棋手，每一局棋都必须要严谨，他们身为职业棋手公众人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要符合常规。 而常规的定义便是从2008年之后，人类棋手是无法战胜人工智能的。 这是可悲的，可同样，也是职业棋手的宿命。 然而，现在孙思棋这般举动，似乎在蜉蝣撼树，不但挑战了常规，更是一种不成熟幼稚的理想型表现。 他是想拯救我？ 棋呆子望着这一手大胆的换子棋，她的眼神更加迷离。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自己人生从选择作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她更是知道若是自己现在认输的话，自己应该还有着退路。 她也想着认输，重新回到了之前，但她最后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按照作弊器的指示与孙思棋进行换子。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知道人类棋手是无法超越人工智能这个事实。 她也其实很早就知道，知道人工智能的出现，并不影响人类棋手的未来，相反人工智能的出现，还拔高了人类棋手对局质量。 但她始终还是无法释怀自己的恩师因为受不了打击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也在这时，开始怀疑着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给师父短暂的一生出本书？是为了让自己师父愚蠢结束生命的举动，变成人类反攻人工智能的号角？又或是转变成棋手风骨不屈的赞歌？ 大概她的师父若是活着也不需要这些，在她的记忆里，自己的师父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忠于棋，也太在乎输赢，因此他的棋路并不广，朋友也不是很多。 作为一名职业棋手来说，他并没有太过于出彩的地方，最后舍弃生命的举动或许就是他人生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片段。 自己似乎一直都活在他的背影下，虽然自己也并不是认可自己师父的举动，但自己也一直在不经意间模仿着自己师父的人生。 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女性，旁人眼里一味向棋的人生变成了忠诚，变成了榜样，在乎输赢的举动又变成了执着对错。 但她…真的忠诚于棋吗？真的是执着对错吗？ 她并不是，她很清楚，若是自己真正的忠诚于棋，也不会因为收入加入私人棋社而不是选择更加能绽放个人精彩瞬间的棋院。 若是自己真的执着对错，也不会在杨铮得罪大企业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 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到再也普通不过的女性棋手。 虽然职业素养让她现在备受煎熬，但她似乎也因为承认自己的平庸，脸色慢慢又从红变成了白。 此时的孙思棋心情莫名的澎湃。 好似有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脸色涨红，持子的左手开始止不住颤抖，随后他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而是更加决然的与棋呆子进行大量的换子。 他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暮年雄狮，面对着一群拥有现代高科技装备的猎人，他…依旧没有退缩。 明明他的牙齿早已掉光，爪子也不再锋利，毛发更是不复年轻光亮浓密，但他却依旧没有失去前进的勇气。 他疯狂的冲击着对面，用着以伤换伤的打法试图去将胜利的天平往自己身边倾斜。 可猎人用着高科技的装备还有野兽无法想象的智慧将他凌厉的攻击一一化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暮年的雄狮伤势越来越重，而持有高科技的猎人仅仅只有几人划破了衣服。 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暮年的雄狮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也没有人能够看好这只雄狮能够击败对面的猎人。 雄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但他的眼神却没有暗淡，而是燃烧着生命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然而猎人并没有他缓慢的动作轻视着他，反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更为专注。 终于，这头暮年狮子受伤过重，终于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已经被断了两只，他的牙已全部崩掉。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注定落败时，这只雄狮又用着最后的力气，向着对手发出了最后的冲锋。 “蚯蚓降龙？” 望着棋局上，两枚在九宫格横冲直撞的小卒，许多人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没错…孙思棋之所以进行大量的换子，为的就是将这两枚小卒送到九宫格内，进行着最后的最后的决战。 这种行径无疑是疯狂的，因为兵卒的子力有限，为了打出蚯蚓降龙这路棋，牺牲子力更高的车马炮明显又是不划算的选择。 可若是对局一直都讲究划算二字，那象棋岂不是只用做加减法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负了？ 明显孙思棋这并不划算的策略，却打出了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意想不到的效果，包括棋呆子望着这手蚯蚓降龙，她都惊讶到浑身颤抖。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手蚯蚓降龙可谓是她职业生涯以来见过最精彩的谋划。 这已经是超乎绝大多数职业棋手的天马行空布局，并且这一手布局压根就不需要算力，而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可…人工智能并不是人类。 他没有情绪，也没有人类的认知，他只会不停的计算着胜率最高的棋路。 或许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它可能早就预料到对面会使出蚯蚓降龙的妙招，而他似乎也早就有着应对方式。 那就是凭借着子力更高的棋子提前一步将军！ 69 人力不可敌 “虽说老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逃兵。” “但是他的儿子却是一个不错的棋手。” 望着孙思棋被棋呆子用着“神乎其神”的预判所击败。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棋手，不由发出了这般感叹。 他大概也猜出来了棋呆子是用着不光彩手段进行比赛，他更是猜出来了，这是象棋协会一些输不起的老家伙——他们的安排。 若是他还年轻三四十年的话，他说不定会趁着青年的热血去揭穿着这一切。 但已经步入暮年的他，望着这一切也只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棋呆子并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孙思棋最后一手的蚯蚓擒龙。 这一手蚯蚓擒龙其实说实话并不算太高明，因为这种打法太极端又太落后，像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街头象棋的打法，并不符合时代的主流。 但这个时代的主流又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这个时代的主流就是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引领着象棋的一切，它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时代的主流。 哪怕它在比赛中使出更为极端的打法，但只要是它用出的，那么这种极端的打法便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人类是赢不了人工智能。 这是棋呆子很早就明白的道理，但身为她一直都没有一个概念，只认为差距也就是纸面上的算力。 但今天的比赛却让她明白，人工智能不仅算力比人类高，它甚至比人类更懂“人性”。 虽然这伪人性来自于人工智能不断进化的高强算力，可这种伪人性也将人类棋手唯一的优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冷笑话。 …… 杨铮的心情很是微妙，他猜出来棋呆子是用作弊的方式获得第五局胜利，但他心中还是有着期望，期望着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孙思棋最后一盘棋同样也带给他一些感悟，最起码让他明白人类棋手是不屈的，也是永远不会缺乏希望的。 他打开了电脑，用着自己公司的软件去模拟着今天那盘棋。 很可惜的是，他公司所设计的人工智能并不算高级，孙思棋在使出最后一招蚯蚓擒龙时，他的胜率还有45%，并没有像今天这般让人绝望。 杨铮犹豫了许久，又打开了职业棋手训练的专业软件，他登录上了鹏飞的账号，看着他近一周一盘对局记录都没有，杨铮心中又开始担心着鹏飞的未来。 随手拿手机留言了几句后，他望向这款软件里的人工智能对战房间。 如他所料的那般，软件里的人工智能对战房间已满，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模拟着今天棋呆子的对局。 在等待时间里，杨铮又刷起了体育新闻。 今天算是一个大日子，不仅有世界华夏象棋的半决赛，还有着一位外籍年轻围棋棋手第六次挑战人工智能的大新闻。 因为年轻的棋手是世界排名前三的围棋手，他前五次挑战人工智能全是失败的结局，但他又善于学习，在连败之后，花费了巨量的时间去学习人工智能棋谱。 并在上个月取得世界第二的好成绩，被棋友誉为人类计算机。 而他这第六次挑战，采用五局三胜制，要在一天之内下完。 这无疑是对人类极限的一种挑战。 这位选手第一局卡了bug，起手落子天元，以新手的姿态和打法侥幸赢了一局。 但很快他便迎来了失败，在人工智能高强度的算力与学习能力下，它很快便修补了bug，以一种无敌的姿态获得比赛的胜利。 而随后两局棋，人工智能不仅无敌，似乎还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至少这两盘棋，都下的很是精彩。尤其是最后一盘棋更像是老手教导新手的指导棋。 而这位年轻棋手也在接连失败之后，宣布自己将不会去继续挑战人工智能，随后便说出了一句“人力不可敌”便黯然离场。 这似乎也宣布了这个时代人类最后的一位围棋挑战者落幕，或许下个时代还会有着更无畏的挑战者。 但在这个时代，挑战者终究是落幕了。 望着下面讨论激烈的评论区，杨铮也失去了继续等待房间的想法。 而是关掉电脑愣愣的发起了呆。 因为他觉得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人工智能与人工智能的对局会比人类对局更为好看更加精彩。 很快，在这胡思乱想中，第二天来临了。 杨铮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往比赛现场。 今天的比赛同样也是职业比赛的半决赛。 但对局双方分别是近乎无敌的美籍华人棋手以及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小外星人。 可以说是关注极高，也是最有含金量的一场比赛。 当杨铮来到了比赛现场，二人早已准备就绪。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小外星人脸色并不好，有些阴沉更是有些愤怒。 反观他的对手，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将小外星人放在眼中。 二人这反差的脸色，更是为比赛添了几分无形的火药味。 随着抽签选边结束之后，小外星人坐在先手红方，他起手当头炮，杀意满满。而他的对手似乎并没有看到当头炮，自顾自的飞象。 这一手飞象让很多人不解，似乎这位美籍华人在让棋。 小外星人也看懵了，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飞炮吃中卒提前喊出将军。 但随着对面几手防守子之后，小外星人确定了对面是再让子。 让了自己一个先手一个中兵以及一个象。 这般做法也将小外星人气笑了，他自打十多岁进入棋坛，已有近二十年的光景，在这二十年的光景里，从未有人会如此轻视他。 不过身为职业棋手，自然也不会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 再加上这种在他眼里视为挑衅的行为，更是让他肾上腺素飙升。虽手止不住颤抖，但无论是注意力还是集中力，都无比集中。 本来遇见强敌紧张的情绪也化为了一种奇妙的能力，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似乎也感觉到，只要保持这种情绪这种集中力，这盘棋他肯定能超水平发挥。 甚至能超越自己的极限，打出一盘精彩的对局！ 70 胜者为王 小外星人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是当代华夏象棋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一是因为他的算力是年轻一代之最，二是他的思路清奇，经常能灵机一动，下出让人赞叹且又意想不到的妙子布局。 他的棋厉害，思维也厉害，尤其在褪去少年时的稚嫩后，他对棋的追求也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少年时那般追求尽善尽美，也不再像少年时那样追求对局好看和花里胡哨，而是为了“赢”不停的调整棋路，下出了属于他自己多变的棋路。 当看出对面是在让子后，他没有贪，而是很稳健的进行攻守布局，他很谨慎，甚至谨慎到让许多人感觉到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只不过没有人会指责小外星人的“懦弱”。毕竟在他们眼里，对面棋手的棋力可是要高出小外星人太多。 在这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世界里，赢才是最主要的。 对面的棋手似乎也并不意外小外星人谨慎的态度，与小外星人相比他下的很放松。 每一手看上去都很随意，但只有他的对手还有观众能看出他每一手随意背后，都是扎实的基本功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 这盘棋的前半局除了开局丢了几枚棋子以外，棋面上很是风平浪静。 小外星人在等，等着对手发动攻击，但对面似乎并不着急进攻，而是气定神闲的将大子布局在河边。 若是象棋能够具象化的话，想必观众能看到双方军队隔着一条大河，在那排兵布阵，一波又一波口头冲突层出不穷，但没人掀起进攻的号角。 像是练兵又像是示威，场景十分诡异。 双方又互相布局两手后，对面倒是先“沉不住气”率先发起进攻。 其实对面也知道自己率先进攻压根就讨不了好，一是黑方本就处在后手劣势，二是开局黑方“让掉”了一个中卒，这也导致他后方防线有着巨大的劣势。 可他也不得不帅照发起进攻，因为小外星人选择的太好。他没有在开局就被自己的“让子”冲晕头脑大军压进，而是先布局后方，再将大子调动河边。若是再让他多布局两手防守子，中局己方进攻压力就会大幅度增大，反而会给对面逐步蚕食的机会。 小外星人望着率先进攻，也积极的应战，大手笔的换子，让他开局的优势被大幅度拉大。 两枚灵活的马趁着兵卒数量的优势在敌方后方大杀四方。 当局面往小外星人那边倾斜时，美籍棋手一手飞象又是让观众惊叹连连。 至于原因便是开局小外星人将军的中炮被黑方的象卡的动弹不得，而开局的飞象配合这一手出乎意料的另一枚飞象，硬生生卡住了似乎无人可挡的双马马腿。 真是精彩。 小外星人不得不感叹着对方的细腻，他大概猜出了对面开局其实并不是让子，而是身为后手黑方劣势开局的防守布局。 只是因为开局大手笔的送子，才会让他还有观众认为对面是在让子。 已经猜出对面意图的小外星人，赶紧将大子全送进对面后方阵营，配合着开局的优势用着更不要命的打法强行将军。 他不想给对面打残局的机会。 虽然他对着自己的残局有着一定的信心，但是他不想出现太多的变数。 不得不说小外星人的执行力和判断力都是顶级，后续仅仅用了十手便结束了第一场比赛。 获胜的小外星人脸色依旧阴沉。 因为这一场比赛虽说看上去并不算太难取得胜利，但是其中的陷阱却是一环扣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若是自己有一次判断失误的话，那么第一场胜负还难说呢。 不只是小外星人，许多知名象棋博主还有象棋选手都望着第一把对局，心中依旧不看好小外星人。 小外星人第二把棋是黑方，对面倒是换了个套路。 他直接当头炮开局，二人下的中规中矩，也就是五七炮红边马对屏风马进三卒的标准开局。 小外星人开局卒一进一，挺卒进马，为的就是能活跃右车打出更灵活的对局，而对面炮八平七，形成五七炮的打法更是让人梦回上个世纪90年代，因为这种开局打法可以说是上个世纪最热门的打法。 二人布完局后，美籍华人直接开始换子，他直接进车逼到炮身前逼他表态，再看到对面移炮防守时，他又毫不犹豫的兑子，用车兑车逼回了开局的“马儿跳”。 随手一手进中兵，看的观众心惊肉跳。 而小外星人也不甘示弱，一手经典的“苗翠花”直指对面的屏风马。 二人争锋相对，到最后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不过二人似乎不在乎两败俱伤的局面，而是用着更为激进的打法互相蚕食着对面的地盘。 一声一声的将军，还有一次又一次的防守反将，二人给众人展示着淋漓尽致的超快棋。 二人都打出了气势，也打出了真火，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最后的胜负，只在乎眼前的输赢。 这场比赛只持续了十分钟，可以称得上是这届比赛中最快的对局，最后的胜利者不出意外的是美籍棋手。 先手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再加上二人下的超快棋，没有太多的容错率，输掉这场比赛倒是很正常。 小外星人脸色开朗了许多，这场比赛虽然输了，但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对面差距不大。 或许压根就没有太大的差距。 意识到这个，小外星人不由苦笑连连，因为他发现了，自己今天的比赛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 这些压力不仅没有给自己动力，反而像是一具枷锁一样压制了自己的心态与实力。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打人工智能棋谱出现后，顶级棋手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大，决定胜负的更多的是棋力之外的东西。 但人工智能的出现，又将棋手化为了数据，许多棋手还没对战，人工智能便能通过他们以往的表现推测出胜率。 更能通过棋盘上的表现，实时的推出胜率。 这种做法很不好，因为这种胜率影响选手心态，也从某种意义上杜绝了奇迹的出现。 但自己不需要奇迹，这么多年来的棋坛生涯，他有过成功更有过失败。 他深切的明白一个道理，棋手相信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实力。 71 致胜的象棋 小外星人曾有段时间，觉得自己人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还记得那是他拿下全国总冠军，成为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刻，他望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第一次觉得自己人生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 毕竟，他的出身不好，家境也不好，下棋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学，十二三岁才找到愿意指导他下棋的名师。 他可以说没有正规的师承，在少年时虽有昙花一现让人亮眼的表现，但相对于那些从小就被誉为是天才的人而言，他就像星辰下的杂草，不被太多人看好。 他偶尔也能拿下业余比赛少年组的冠军，也会偶尔在棋院组织的比赛里拿下前三的成绩。但他知道自己相比于那些真正的天才来说，有着很大的差距。 为了能追上那些天才，他少年时每日练棋十个小时以上。那时候计算机并不普及，他也只能拉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就是现在被称之为“小及时雨”的那个小子，每天练习。 练棋是枯燥的，但是那时候的他觉得很有意义，每天都有着干劲。 渐渐的，他的棋也随着时间流逝下的越来越好，他也渐渐有了名气。 他那时候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成为职业棋手，能够挣钱。 或许是因为家境一般，他对金钱欲望的渴望很大，但他同样也很聪明。 知道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只要有了名，他肯定不会缺钱。 为此，在他成年成为职业棋手后，积极的参加了全国各地的比赛。 小外星人这个绰号，是他一年参加八十三场比赛后，对他疯狂的赞叹，也是对他努力态度的一种认可。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他参加了全国最大的象甲联赛，拿到了四强的好成绩，这个成绩更是让他拿下象棋大师的段位，成为媒体眼里真正的天才。 可随着他成为象棋大师后，他的生活反而变得糟糕了起来。 他的欲望慢慢变大，原先一个月将近一万的工资和奖金，似乎配不上他，加上他谈恋爱之后，他的女朋友是个网红，靠着他的关系踏入职业棋坛赛事解说后，舆论压力倍增。 更让他觉得心烦的是，他这些年他下棋挣的钱，也在父母投资股市理财中缩水了数倍。 那段时间，他的压力巨大，除了挣更多钱以外，他的脑海里没有别的想法。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就算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想法，满心想着挣钱，他的棋力却突飞猛进，接连斩下六位老牌的象棋大师后，他竟然隐约成为了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而那些曾经压着他一头的“天才”们，却在生活压力和欲望交织下，大多都放弃了职业象棋从事着其他更高收入的职业。 他很孤单，也很害怕，这些离去与他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成绩，更让他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同样也很容易的失去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 当他回首想要找自己最好的朋友倾诉时，又发现自己的女朋友无意间的玩梗，竟让自己最好的朋友成为了自己敌人。 他沉默的前行着，也沉默的努力着，等到他再回首时，他已经真正成为了年轻时代的第一人。然而，回首自己的人生后，他又发现自己除了象棋以外什么都不会时，他只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之后这么多年来，他的欲望慢慢减少。也毕竟，象棋这个圈子不算体育热门圈子，大多数顶级棋手一年收入也很难过百万。而随着人工智能一次又一次击败象棋后，职业象棋的商业性也逐步减少。 再加上岁数过了三十，他也约会了认命。 可这次比赛，这前所未有的压力，却让本该认命的他，又燃起了欲望。 他分不清这个欲望是什么，是名？是金钱？又是身为棋手的骄傲？但他明白，自己在渴望。 第三局一开始，先手红方的小外星人，竟在犹豫了一分钟后，走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出左边車。 这一手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因为无论是人工智能棋谱还是古人棋谱，出左边車的局都屈指可数。 虽说有古语云三步不出車，步步遭人欺。但第一手出車，不仅浪费了红方开局先一手的优势，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提前出車导致差一手。 “是在让棋吗？”许多观众不由想起了第一局，理所应当的觉得小外星人是在让子，更毕竟第一局的美籍华人棋手，也是开局像是让子。 当然，这不是让子。 而是小外星人集中精力思考后的产物。 在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刚拿下一场省级职业比赛的亚军。那时候的他也自认为自己已经大不同，虽然比不上那些顶级棋手，但也有些瞧不着那些业余棋手和垫底职业棋手。 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次街头象棋对局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刚刚参加完集训的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看着两位老者的对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两位老者算不上高手，下棋都没有套路和章法，但他们下棋很快乐，不仅是他们快乐，围观的棋友看着也快乐。 他们的棋下的都很抽象，抽象到谁先手谁赢，在看了三四盘棋之后，他也按耐不住与其中的一位老人下了一盘棋。 作为职业棋手他自持身份，让老人先手，望着他开局的左边車，他眼里满是轻视。 可随着棋局推进，还有老人嘴里什么“河边索道马”“百万雄师过大江”这类自创的棋路语言，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输了。 他输得莫名其妙也输得糊里糊涂，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耻辱。 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又与老人下了几局，这几局他也展示出了职业棋手的实力，在他的认真对待下，气的对面老人差点掀了棋盘。 这事已过许久，本因成为一段值得纪念的趣味回忆，但现在的小外星人却有股冲动想要将那盘棋复刻出来。 他早已记不得那位老人的模样，也在那天之后再无交集。 但他却觉得那位老人的象棋是世界独一无二的象棋，也是他致胜的象棋！ 72 百万雄师过大江 “有意思！”美籍棋手望着小外星人第一手的出車，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老头克星”。 老头克星，虽然听起来很是唬人，但实际上里面的套路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技巧。 甚至有些套路漏洞百出，可在三十年前，却是许多街头象棋的克星。尤其是其中的牛头滚，乾坤炮这类极端的开局套路，都蕴藏着不少象棋的智慧。 之所以能想到老头克星，正因为老头克星当中有一手开局叫双車错，便是起手两步进車，利用人的贪念，弃双马随后利用車和炮的灵活性将军获胜。 当然，老头克星放在三十年前那个互联网还不普及的时代，的确能对一些初学象棋的初学者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扰。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还有人工智能的出现，老头克星早就成为了过去式。 虽然觉得对面的开局像是双車错，但是白给的马还是太大了，美籍棋手自认为自己的实力足够承担一时贪念的代价，他没有太多的犹豫，直接吃掉了左边路马。 随后他望着小外星人的飞右相沉默了，因为一时间他洞察不出对面的想法。他开始怀疑对面是在让棋，但想想小外星人前几盘棋的表现，他在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谨慎。 仙人指路，这一手烂大街的防守棋，也看的许多人摸不清头脑。但想到他们二人的水准可以说是世界顶级，肯定有着他们自己的想法，更有甚者还觉得这种怪异的对局，或许是他们改变现在棋坛的一种尝试。 毕竟现在的象棋比赛大多都公式化，观赏性都不如以前。 可随着小外星人的跳马，对面不得不出車去提高自己的灵活性，之后的几手棋，和大多数职业比赛一样，都是毫无观赏性的套路布局。 现场的气氛也渐渐回归了平淡，除了大屏幕上计算胜率的人工智能以外，现场一片寂静。 还是45%，又是几手毫无观赏性的防守布局之后，美籍棋手望着人工智能给出的胜率，不由得眉头紧锁。 因为这个胜率虽然看上去是他劣势，但这胜率也包含了先手后手的优势差距，可以说这黑方45%相当于比赛结局的60%胜率。作为一个长期在国外接触新鲜事物的棋手，他潜意识的相信了这个胜率。 莫非是虚张声势？ 看着对面无意义的两手拱兵之后，美籍棋手率先的打破了僵局。 他发起了全方位的进攻，开局他那枚没有付出代价的炮，就像是一根钉子，死死盯在小外星人的后方，他很敏锐的围绕着这枚炮进行一次又一次进攻布局。 小外星人应付的很是“艰难”，但先手的优势，也让他在一边应付美籍棋手进攻的同时，四枚小兵都已布置在河边。 “垂死挣扎吗？” 美籍棋手看着自己方将近80%的胜率，不由得心生这个想法。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赞扬小外星人的迷惑开局，这种看似没有逻辑的开局，却让自己疑神疑鬼，本该十五六手便能解决比赛的对局，硬是要拖到二十多手才能决定胜负的超长对局。 不过很快，他望着小外星人的巡河马，莫名的感觉到不妙。 他好像少算了些什么。 但看着这一手巡河马过后，自己又暴涨了1%的胜率，他晃了晃脑袋，继续自己的进攻想法。 又是二手，率先喊出将军的是美籍棋手，这一手将军虽不是死将，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最多五手，美籍棋手就能获得这一局的胜利。 很多人都在惋惜，惋惜这小外星人不珍惜开局的机会，若是按照他以往凶狠的打法，就算不能赢，也能给观众展现出一场精彩的对局。 但也有人看着那一手巡河马久久没有说话，他们隐约觉得小外星人应该不会白走这一步棋，可事实证明若是要死将，小外星人需要的时间可要比对面多上两三手。 小外星人“手忙脚乱”的解将，美籍棋手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他心中不安也越来越甚。 当他另一只炮过河时，小外星人望着这枚杀气腾腾的棋子，他嘴角露出了让人耐人寻味的笑容，随后这枚巡河马杀入对面阵营。 随后他喃喃的喊道：“百万雄师过大江”。 随着他后两手的拱兵过河，所有人望着这同样充满杀意反转的局势，都瞪大了双眼。 “有意思！”美籍棋手看着对面拱兵过河，也终于看出了他之前的谋划。不过有意思只是有意思，他现在双炮过河，配合着将军的車，在他眼里对面早就没有机会拖下去。 若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故意让几手，看看这一代“年轻人”的想法，可这盘棋已经下的太久，久到他不想拖下去。 于是他没有管小外星人的马和过河兵，而是利用炮，准备再下一手将军。 可下一手小外星人飞来的相，却死死卡在炮前进的路上。 最开始的飞相，在此时终于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硬生生的为正在进攻的前方多拖了两手。 苟延残喘，许多人脑海里都不由的想到了这四个字。也是，没有马防守的后方，几乎每一手防守棋都能清晰的算出路线，并且双炮都在前方，两炮配上杀伤力巨大的車，能打出许多精彩的绝杀套路。 等等，双炮？ 不仅是观众意识到了什么，美籍棋手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他楞楞的望着最开始因为贪念吃马的炮，他这一手拖了很久都没有落子。 “真精彩啊。” 美籍棋手也笑了，作为顶级棋手，他很快就串联出了一切。 最开始对面看似滑稽的布局，就是为了勾引他的双炮过河，因为只有他的双炮过河，他的后方才会有大片空白让他的马肆意奔跑。 而原本认为是钉住对面后方左相的钉子炮，到头来却是被对面钉住了。 不仅钉住了他的炮，更是钉住他的思维，让这盘本该早早结束的对局，硬是拖到了二十多手。 不仅如此，对面开局的飞相，也是一个陷阱，陷住了自己的想法，让自己误认为，只要自己的炮能过河就能撑着对面没马，便能双炮将军。 可自己只要过河，就会陷入第三个陷阱，那就是“士”的作用。 众所周知，士是防守棋，也是“死”棋，为什么说他是“死”棋，因为士只能在九宫格里斜线移动，也会压制住双士保住的老帅他的灵活性。 对面故意的暴露了自己老帅移动不便的“弱点”，勾引自己車上前吃士，以士者的命换双炮将军。 只要自己这么换的话，那么就会彻底陷入被动，又被对面拖慢节奏，彻底落入他人的节奏中。 73 时代的宠儿 这是一盘值得被铭记的棋。 望着这精妙的后手，美籍棋手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他很快就分析出自己获胜的几率，和人工智能给出的几率大致一样。 不过几率始终只是几率，在他心中，这盘棋他刚刚已经输了。 因为他不会也不可能在比赛中用这种打法去开局，更不会中路不停的牺牲棋子，全赌在最后一刻。 他不免的有些惆怅，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在他眼里，对面那位年轻的棋手应该和他有着差不多的人生经历，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更是时代的宠儿。 可就像他们这样的时代宠儿，在这个人工智能的时代里，却不能，也不敢用着非常规开局去进行比赛。 在这个人工智能的时代里，象棋也好，围棋也罢，早就成为了公式化的对局。 尤其是围棋，连小孩都知道第一手绝不能走天元。 可在八九十年代，那个没有被互联网席卷的时代，每一位棋手都在思考也在创造，许多非常规式的开局，其实都是当年棋手的特色，天马行空想法力与象棋本身玩法所自带的乐趣，都让许多象棋手都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宠儿。 更让华夏象棋一跃真正成为华夏第一棋。 可如今，公式化的对局，还有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的人工智能棋谱，却让上个时代的宠儿们感觉到了绝望与背叛，他们引以为豪的招牌开局还有那天马行空的创意，却成为他们“先天不足”的跟脚。甚至很多成名已久的象棋职业棋手都能输给一群从未上过职业赛场的业余棋友。 这…是坏事吗？有时候他也在思考，在扼杀棋手创造力的同时，这个时代也赋予棋手更为强大的棋力。 几乎可以这么说，现代每一位职业棋手，他们若是放在古代，他们个个都能拥有成为棋王的潜力。 他，虽然喜欢古人的棋，喜欢古人在有限的资源里能发挥出无限想象力与无穷创造力的过去。 但他不得不承认，现代的棋，才是最好的“棋”。 “我认输了。” 他突然的认输，不止让观众大吃一惊，更让对面的小外星人“手足无措”。 因为他隐藏的杀招还没用出来，这场比赛便结束了。 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味。 “还有两场…”小外星人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倒是满满的忧愁。 下一局对面先手，他望着对面的当头炮很是保守，在不知不觉中他使出了职业棋手的公式化防守开局。 二人就像教科书一样，用着大家熟知的对局方式你来我往，直到十一手二人才开始换子。 虽说他们的对局很是标准，标准到无懈可击，标准到就算输赢都能登上很多视频博主的佳棋讲解。 可见证了上一盘精彩对局的业余棋友和象棋爱好者，都莫名觉得这盘对局缺少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不是职业棋手，象棋水准也不高，虽然都能看出这盘对局的精细程度，可他们却并不觉得精彩。 反倒是觉得无趣。 的确无趣，当公式化的开局成为主流，就连八九岁看过几盘对局的小孩都知道，公式化的开局比拼的一谁是先手，二比拼的是谁先失误，大多数情况来讲，二人在算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谁先手谁赢。 果不其然在第十五手的时候，后手的小外星人先是招架不住，随后又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再然后，他毫无意外的输掉了这一盘比赛。 他整个人不知为何很是恍惚，像是神游，又像是妥协。 的确像他这样的顶级职业棋手，其实早就有着自己的规划，他们为了胜利不会计较一时的得失。 尤其还是在这种奖金丰厚，影响力深远的比赛中，他们会为了冠军不停的计算。 所有人都知道象棋其实算不上是一种公平的运动，先手带来的优势影响巨大，尤其是在双人棋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先手可以很大的程度上直接决定最后的胜负。 他想赌最后一局。 然而，对面似乎也看出他的想法。 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欣赏和一丝惋惜。 欣赏更多的还是小外星人是一个和他一样聪明的棋手，而惋惜，便是他忽然觉得他大概也看不到像第三盘棋一样想法新奇，环环相扣的好棋。 他也不免觉得更是无趣。 他已经忘记是谁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那就是棋类运动比起很多其他运动更像是整个社会的缩影。 当年的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不信甚至是抱有嗤之以鼻态度的。 因为他觉得这句话是在给整个棋类运动贴金。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又逐渐认同了这句话。 或者说，他认同的点，便是棋类运动相比于其他运动更为残酷，残酷到可以映射于现实。 正因为棋类运动的残酷，棋类选手才会不择手段的让自己更进一步。 这里的不择手段，并不是指的是作弊…更多的是心理还有场内外的算计。 小外星人算计他，想用最后一盘棋定胜负。 他又何尝没有算计小外星人呢？ 虽然在他眼里小外星人的实力和他有着不小的差距，但他却从未轻视过小外星人，反而用着对待着高手的态度一步步算计着小外星人。 然而第三盘棋的意外，差点让他的算计变成了一场空。 通过第四盘的对局，让他也明白，小外星人第三盘的表现是一场空。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望着小外星人最后一局的当头炮。 他竟然走出了最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一步棋，上士。 望着一手上士，小外星人一脸懵。 望着对面确认没有走错子后，他竟然畏惧了，久久没有落子。 此时在他脑海里，不停跳跃着古往今来诸多经典对局，可无论怎么跳跃，他都没有找到开局上士的对局。 莫非是新型人工智能棋谱？ 再三思索后，他选择相信自己，直接炮打中卒率先喊出将军。 美籍棋手移动了一手将，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好戏终于开始了。 74 上当 “这不是…”小外星人望着美籍棋手后面三手的布置，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出来了，对面不是用着他以为的人工智能棋谱打法，而是在用着最为传统街头下棋打法。 传统的街头下棋打法，不同于他第三盘“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奇思妙想，是最为单纯也是最为纯粹的攻伐棋。 它们不计后果，也不将胜负作为最终的答案，它们只求爽快，只求随心所欲，它们的出现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不求虚无缥缈的永恒，只愿绽放瞬间的璀璨。 这种街头象棋打法在99年和09年曾二度登上职业赛场的舞台。至于原因嘛，99年除了梦入神机这个由华人制作出的人工智能，在超快棋领域连斩数位好手外，好几家外国公司也将挑战华夏象棋棋手作为目标不停推出他们的人工智能。 为了能在快棋领域战胜人工智能，不少对战失利的棋手都用着街头象棋打法幻想着能乱拳打死老师傅，至于结果…自然是现实大于幻想，惨败的一塌糊涂。 09年，街头象棋打法登上职业舞台的原因与99年不同，因为自2008年起，华夏象棋棋手已经彻底下不赢高算力的人工智能。 再加上全球金融危机刚过，华夏象棋比赛也陷入低谷，而街头象棋打法因为观赏性高节奏快，再次成为棋坛的一道风景。 其实自2005年起，华夏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进入娱乐科技社交的时代后，短短四年时间过去，09年也被誉为快节奏的开始。 可这种棋虽然好看，也虽然节奏快符合时代，但它的胜率不高，并且有着巨大的缺陷。 而它所在的那两个时代，也因为巨大的缺陷，开始的快，落幕的也快。 不过，那两个时代始终还是所有棋手的时代，在这个人工智能为王的今天，那两个时代也会时不时被提起。 那些看似走投无路甚至有些憋屈或是无可奈何并不科学的打法，也在“今天”，被许多棋友们“津津乐道”。 怎么评价都有，但没有人会说那个时代的棋手用的是“错误”打法。 毕竟象棋可没有错误的走法。 如果真是街头象棋的话，那这盘棋自己获胜的几率会在60以上。 这是小外星人的判断，当然他的判断很保守，先手红方优势的他胜率至少在70以上。 可一直以来的习惯，促使着小外星人越来越谨慎。 他的棋下的越来越慢，很多关键决策中，他都似乎丧失了换子的勇气。 但他这种做法还有选择并没有错，对待超快局街头象棋，就必须要谨慎，当年为什么好多职业棋手面对人工智能用街头象棋，还不是因为好多业余棋手真的“乱拳打死过老师傅”。 不过对面虽然也是老师傅，但也不是一般的老师傅，他的马就像是一根棍子，又快又准，每一次落下都能精准打中小外星人的犹豫之上。 这一来二去，小外星人思考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一时间在观众眼里，仿佛美籍棋手才是优势红方，而小外星人是劣势黑方。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外星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抬起头望向自己方计时器。 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有明悟、懊悔，痛苦、了然，各种复杂的情绪到了最后又变成了苦笑。 他的思考时间只剩下2分30秒，而距离最理想的将军路线，至少还需要6手，合着他每一手的思考时间只有不到三十秒。 原来对面用的就是单纯的街头象棋，不仅如此，他也在街头象棋上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用马这枚棋子作为中心棋子，拖延着小外星人的时间，最终用出“以快打慢”的克敌之发。 总而言之，这一盘棋，技术含量并不高，若是放在讲棋主播口中，大概很是平淡，也就是最后某某某出现了巨大的失误才导致某某某最后失败。 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参考意义和参考价值。 可每一步失误都有着引人深思的原因。 就比如这一把，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对面的意图？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犹豫，难道就只是因为他的马每一次都能看出自己的“意图”？ 回想着今天的五盘比赛，他似乎有了答案。 自己其实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按照国内大部分棋手的习惯和思维，五盘比赛每一盘都应该使出不同的套路才对。 然而对面似乎应该早就看出了国内棋手的习惯与思维，用着逆向思维打出了一盘并不高明的陷阱棋。 自己似乎在国内象棋的安逸圈呆的太久了，久到忘记了华夏象棋早已随着国家的强大慢慢辐射到整个亚洲，乃至于整个世界。 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认为头上的天空便是整个世界。 自己似乎也太过于迷信所谓的数据，还没开始开始，无论是象棋协会还是科学数据都分析自己获胜的几率不足四成，哪怕自己第一句心中有着判断自己并不太弱于对手。可自己却因为别人的判断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好像有些后悔，也认为若是今天重来，自己把握好心态，勇敢一点，自己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可很快，这股情绪又被他抛之脑后。 作为棋手，后悔只是在一味否定曾经的自己。 作为棋手，忘记过去，勇往直前才是棋手该做的。 他又看了眼时间，他发现自己胡思乱想这么久，剩余的时间也就过了半分钟不到。 他莫名的感觉到心安，同时他的心情又变得激动。 他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而是觉得这是一场挑战。 一场让自己的蜕变的挑战。 还有两分钟，这个时间在所有人眼里很短，但在小外星人眼里却又刚刚够用。 他集中了全部精力，从守转为了杀，硬是打的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正在蜕变的小外星人，美籍棋手竟然放满了时间，去给小外星人蜕变的时间。 他似乎也在期待，期待着小外星人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可很快，他就惊喜不起来了。 因为小外星人认输了。 75 就像是一场梦 他的认输让人惊讶。 他的默然离去也让观众众说纷纭。 许多媒体记者想要去采访小外星人，这个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为何会主动选择认输。 他们在他家门口蹲守了两天却发现他一直都没有回家。 那小外星人到底去哪了？ 一时间这又成为了一个话题，但很快，这个话题又被更多更有趣的明星社会新闻所替代。 这似乎是这个时代的特性。 快，容易被遗忘…还有这个时代永远不缺少话题。 渐渐的，人们也不再关注小外星人去哪了，他们的目光也放在最后的决赛。 小及时雨来到了上京郊区，他望着眼前破败的建筑，眼神里都是遗憾。 这是他还有诸多职业棋手成长的地方，有着将近四十年的历史，这是一所特殊的培训机构，也被称之为棋院的入门院。 许多资质不足或是学棋太晚的孩子，都要在这里接受1-5个月的培训，以求达到棋院入学的标准。 但这里也是被很多职业棋手戏称为是棋手坟墓的地方，因为这个培训机构虽然收费不高，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并且这个培训机构大部分老师都是老一辈不得志的棋手，所以他们入学考试就是抽查孩子们背书的情况。 没错就是背书，不过背的不是课文，而是棋谱。 不止是一盘棋谱，而是背一整本棋谱。 他们一般都会给入学的孩子一本市面上常见的棋谱，让他们一天时间将里面一百盘残局背熟。 这种在如今看起来十分怪异的考核行为，却是在当年有着奇效。 毕竟，在老一辈棋手眼里，想成为职业棋手天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持之以恒的决心以及勤能补拙的坚持。 可既然被称为坟墓，背书自然是小儿科的考验，基本上用心的孩子，都能在一天之内背完一百盘残局棋谱，接下来一周的生活才是许多孩子的噩梦。 他们不仅要接受一定强度的体能训练，还要每天枯燥的练习套路。 因为一周后，棋手老师会和他们下三盘棋，只有可圈可点熟练运用套路的孩子才能接受为期更长的训练。 或许是因为这个机构棋手老师年岁不小，他们信奉的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才。 适度的体罚也是特色，许多孩子都吃过这个苦，被打过手心，被要求罚跑步。 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这个机构也以75%的录取率成为最著名的棋院培训班。 当然，也因为它的高压和体罚，还有它刻板的教学方式，这家机构也在十年前被打上了“负面”的标签，在时代的洪流下遗憾离场。 虽说它遗憾离场，但对很多从这里“毕业”的棋手来说，这里面可是有着美好的回忆。 就比如小及时雨，他虽然在父亲的要求下在里面只呆了一个月。 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认识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而那个人虽然一生都没达到象棋大师，只是一位在二级和一级棋士反复横跳的失败棋手。 可他却无比相信自己能在象棋领域成为最顶级的棋手。 然而自己似乎辜负了他的期望，沉浮半生，却离顶级依旧有着遥远的距离。 他也看不到自己成为顶级棋手那天，也毕竟他早在八年前九已经离世。 虽然他离世了，小及时雨却一直觉得他还活着，他更是习惯在输棋之后，会抽个一天两天来到这里和他说说话。 他知道他听不到，但他还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天上的老师知道自己的成长。 他站在破败的门口，将诸多心里话都小声说出。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缓缓的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网吧。 他明显是熟客，网吧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他，无关于身份也无关于地位，他们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邀请着他玩游戏。 如今的网吧早已是夕阳产业，周末上百台机器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这家网吧开了将近三十年，店老板很明显在当年抓住了时代浪潮的尾巴，早早就靠着经营着网吧，在上京买了四套房和一辆车，也将儿女拉扯大。 虽然现在网吧并不挣钱，但他也因为当初的情怀，一直维持着运营。 曾经有不少年轻人建议店老板将网吧改成电竞酒店，但他没有同意，只是说着折腾不动了。 但他真的是折腾不动了吗？ 小及时雨知道肯定不是，他只是舍不得这家网吧所给他带来的回忆罢了。 他开了机器，打开了他常玩的游戏。 他的年纪不小了，经济自由的他选择也自然比小时候多了，尝试过各种游戏的他，其实心思早就不在游戏上，而是更多追寻游戏的自由。 他很节制，两个小时后便下了机器。 同时，他望着夜色晕暗的上京，眼神里又多了一丝迷茫。 在他即将离开网吧的时候，他望着角落里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小外星人。 ……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其实只是一场梦。” 小外星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默默地对着小及时雨说着自己的惆怅。 “尤其在我第一次拿到全国青年象棋比赛的冠军时，我越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梦。” “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笨的人，并不是大家嘴里的象棋天才。不只是我这么觉得，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也经常对我说，你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没想到的是，就我这样一个笨孩子，居然能在少年还有青年时拿到很多次冠军，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象棋手。” “我很惶恐，因为我害怕这真是一场梦，但看着那些喊我是天才，是百年一遇奇才的人。我突然觉得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再后来，我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场梦，我还是以前那个别人嘴里的那个不可救药的笨小孩。” “只不过我害怕失败，才一直走到现在。” “我一直以来都很害怕失败，尤其在我成功得到别人赞扬后，我更害怕失败会失去这一切。” “正因为我害怕失败，我才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每天练棋十多个小时，没有娱乐没有生活，人生基本都被象棋充满。” “就连自己的爱情，都是匆匆加进去的。”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人生如果是梦的话，前半段是美梦…后半段绝对是噩梦。” “但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我都不愿醒来，直到前几天的失败，我才意识到了，梦，该醒了。” 76 清醒 心中有了决断，陈讯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随即他手中印法一变，他眼前由雷霆闪电凝炼而成的猛虎竟是以一种惊人的声势冲向周天，所过之处，地板崩裂，裂痕宛如蜘蛛网一般的蔓延开来。 没有人可以改变什么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出手”战神的话淡淡的响彻了她的脑海。 现在不过都是些婆子丫环，没什么分量，要让窦氏丢脸也不急在这一时。娇月的死，无论前世今生都跟窦氏有关，还怕拿不住这位心虚的庶母吗？ 正在柳若白沉默之际，太上长老一把抓住柳若白的手，便围绕着巨型球体绕圈，这巨型球体很大，直径大约都有二十来米，随着外面巨响声传来，球体微微晃动，柳若白发现球体把地步竟是平整的。 “丫的，麻痹，我靠，而且还是五秒，这下够我们几个受得了，这个黑魔陨灵，心可真够黑的。”待我们眼前重新恢复光明之后，擎天柱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炎舞阴沉着脸，紧紧握着拳头，一瞬间便冲到了无面人的面前，一拳便打在了无面人的脸上，砰！直接把无面人击倒在地面。 他们聚集在这里召开诛魔会，还不就是为了对付魔人。现在有一个实力如此强大的帮手。自然有很多人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东岱之地，近卫一片雪景，传闻，经常有雪人雪妖出没与此，很多人，来此东岱之地，都未曾走过百步，便化作了一座雕像。 “宗主?我们只是来熟悉地形的”凌易弱弱的说道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熟悉的香味让温玉蔻怔神，帐外有娇俏的低语，随着头痛减轻，渐渐听清楚原来是在念诗。 林辰拿起神之眼，入手一片清凉，手心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沈雪芙此时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所以沈梦芙并不能认出来眼前的人。 “你哥哥呢？是跟着方舟离开了，还是在海鹰队这边？”束星北向陈素莉问道。 随意的挣脱开了沈宝宝的束缚，男人起身便挡在了沈贝贝的面前，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顾家二爷和道童有些迷惑，他们没有道首的修为，当然感应不到孔寒安的离开，不知道首为何突然回头。 现在警方正在进一步的调查和取证，余坤所在的华大影视公司暂时还没有做任何回应。 大概是听到了程沄的心声，这人在处理好池水之后，将木桶里的猩红倒入，而后带着鬼影兽离去。 有些事情，林全不打算告诉佩雷，倒不是说有意防着对方，主要是怕麻烦。 也许是林全的开导起到了效果，比赛重新开始之后，菲尔克鲁格总算是不再犹豫了。 「既然哥哥为难，那就算了。」龙葵见李元芳一脸懵逼的样子，也放弃了这个要求，接过李元芳手中的罩袍，披在自己身上。 简慕简单的跟陆修繁讲了一下袁婷婷经历的这些事，语气里很多感慨。 想到这里，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骇，如果对方真是出窍期的高手，那么，今天这个事情就麻烦了。 除了随同的经纪公司的人，还有四个保镖跟着她，两个拿行李，一个推轮椅，一个跟在轮椅边。 手握黑瓷罐的黑衣人见状，立刻举起手中的黑瓷罐，黑黑的罐口冲外。在绿色的劲风靠近时，罐中激射出一道白光。 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笑如春花灿烂，就像蕴含着天上最璀璨的星辰。 在大厅之中，一道斑驳的凝实掌印涌现。震得众人都是倒退而出。 “师叔，我接下来想要修行剑术，应当去哪里修行？”苏晨问道。 她手机收到李子凯发过来的消息，一张后台数据的截图，清晰的记录着这一次宣传的结果。又一次破了记录，而且以压过dt百分之五十的营业数据超越了dt。 虽然这些年，爸爸总是跟妈妈吵架，对他也是爱理不理，可、可他到底是他的爸爸。 原来，那日黄袍魔修手中的水晶令牌，其实是一枚令，一枚已经认主的令。 夏时雨勉强爬起，将周忆柳放倒抱在怀里，没想到他竟然咳了几口血后醒了过来。周忆柳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暗淡，又有些呆滞，但身体却依旧动弹不得。夏时雨下了一跳，他不会是要死了吧？ 万一到时候系统带他去的界面太危险的话，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更别说夺气运换体验卡了。 牛皮纸信封，是之前爷爷给我的，我拿着烫手，就交给郑嘉处理，他一并塞进了郑爷爷的包里。 不远处，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狗正冲着家家发狠地低吼，露出锋利的尖牙。 77 所谓公平 杨铮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输棋的结果，他没有任何的辩解以及质疑，而是微笑的离开了舞台，去准备自己下一盘比赛。 他这种“不作为”的行径，却让现场以及不少关注这场比赛的棋友们，感到愤怒与不解。 明眼人都能看出刚刚那盘比赛是不公平的，也看出这决赛的赛制是不合理的。 更有不少人猜到了这次比赛主办方的意图，清晰的看明白主办方想要将业余比赛国际化，去吸引世界上更多的外国友人前来下棋。 他们觉得象棋协会的想法是正确的，是理智的，但同样绝对不是明智的。 尤其是刚刚职业赛，被寄予厚望的小外星人输给了外籍棋手后，已然让很多棋友唱衰，甚至不少圈外博主都借助决赛的热度，做出华夏象棋还能活多久的视频用来贬低华夏传统文化。 现如今，他们更觉得华夏象棋急需一场胜利，一场大胜，才能堵住那些唱衰的人，他们的嘴巴。 但象棋协会明显不乐意，还一意孤行的讨好外国友人，他们似乎也有着他们的想法。 休息室内，杨铮望着鹏飞颇有些意外。 这个输棋后连续几天消失在公众视野，被誉为最有前途的年轻棋手，仿佛已经老了十几岁。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像是一败涂地后的死灰，又像是渴望真相的无助，他好像等了自己很久，眼神里又有些疲倦。 他说：“你变了。” 杨铮有些意外，他沉默一会反问道：“怎么变了？” 听着杨铮的反问，一时间鹏飞情绪有些激烈：“若是放在以前，你肯定会为了公平，去和主办方争辩，就像你离开花家棋舍时，质问他们自己那做错一样！你…难道失去了争辩的勇气？” “啊？”杨铮愣住了，望着鹏飞因为激烈的情绪，眼神中重新焕发的愤怒，他突然笑了。 “公平？哪不公平？” “五局三胜制比赛，两盘必输的将棋，难道公平？” 杨铮听着鹏飞的质问，他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难道不公平？” “怎么公平？这赛制明显是打算让你输掉前两盘，然后影响你后三盘的比赛心态，你下了这么久的棋，难道不明白？” “这…当然明白啊，可是这对这场比赛来说，却很公平。” 杨铮打断了还想反驳的鹏飞，他认真的说道：“你别看将棋我是初学者水平，但对于对面来说，她的华夏象棋其实也是初学者水平，充其量也就是高级初学者水平。” “你眼中的公平，是基于你我的个人关系，对赛事的高期待以及对我的高期望。可实际上，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或者说，这世界唯一的公平就是死亡，像是小说所描述的那样。” “一味地追求所谓的公平，只会让人迷失在追求公平的路上，却忘记追求公平的前提，便是基于自身实力这个所有人都清晰明白的道理。” “曾几何时，我也和你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上公平太少，甚至还觉得自己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公平。” “可随着年纪增大，我也时常问自己，什么是公平。” “为什么人工智能最开始挑战的不是同为华夏大棋的围棋，而是象棋呢？为什么国内象棋比赛，有的地区全是象棋大师，而有的地区职业段位最高的却只是一级棋士呢？” “为什么很多人觉得华夏象棋只能活二十年，在二十年后会被消亡，而同样没有观赏性的围棋，却会被认定为是人类最高智慧结晶，能流传千百年呢？” “别忘记，围棋同样也是被人工智能击败的棋种之一。” “这种差异对比，你觉得公平吗？”杨铮望着若有所思的鹏飞，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其实除去公平的底层逻辑是自我实力以外，更多的逻辑，我其实觉得是争这个字。” “当然，这是我这些年的感悟。”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相比于象棋，我更喜欢篮球，整天幻想着自己能成为电视里的篮球巨星为此努力过一段时间，但到了上中学时，去参加学校篮球队选拔，我却因为身高还有技术的问题落选。” “然后我又去尝试了很多很多兴趣爱好，围棋、吉他、架子鼓等等，但没有意外的是，我最后全都失败了。” “少年时，我只觉得我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天赋，所以成不了大才。” “后来等大了点，面临考学，更觉得世间不公平，为什么有的人凭借特长，凭借天赋，轻而易举的考入名校，而我们这样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只能努力读书，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和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 “等大学毕业工作后，我认为的不公平更多，可三十岁以后，我才猛然醒悟，所谓的不公平，大多都只是失败后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杨铮望着默默不语的鹏飞，他拍了拍鹏飞的肩膀小声说道：“失败并不可耻，公不公平也不是我们该计较的。如果真觉得不公平，那就去改变，去争，去提升自己。就像这场比赛，就算前两盘比赛真的不公平，我也有信心在后面三盘比赛，拿下了最后的胜利。” …… 很快第二盘比赛开始了，杏子明显受到了第一盘比赛的影响，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脸色很是难看。 她不敢直视杨铮的眼睛，似乎她也觉得并不公平。 她很想放弃，不想继续比赛，尤其她总觉得耳边观众的呼喊声还有裁判的解说声，似乎都在呵斥她埋怨她。 明明错的不是她，她也弄不懂为什么比赛赛制是这样，她只是想参加比赛积累象棋经验，最多也就是奢望打开华夏市场，让自己的知名度更高点，对于冠军的奖金还有荣誉，反倒是没有太多的欲望。 或许现在放弃会结交华夏的路人缘？一个奇怪的想法猛然的出现在她脑海里，这个想法愈演愈烈，即将要变为冲动时，她忽然的抬起了头，观看着她的对手，那位在她还有观众眼里是受害者的男人。 然而，迎接的不是愤怒不甘或是其他负面情绪的眼睛，而是一双跃跃欲试，期待挑战，值得尊敬的眼睛。 78 人生大事 杨铮第二盘棋到头来也没有创造出奇迹，他很努力，也很聪明，更是做了不少的准备，但是若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去追平他人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努力，无疑又不现实。 对于这个结果，杨铮倒是能接受，虽然他心中有着遗憾，也在这段时间的学习中，感觉到了将棋的乐趣。但他的将棋之旅，到了现在，大致已经结束了。 或许他会在以后的人生再次接触到将棋还有其他棋类运动，也会重新抱有热情的学习，可现在，他更需要准备好明天三盘华夏象棋比赛。 明天这三盘华夏象棋比赛，他都是后手黑方，有着巨大的劣势，但他同样也觉得，对面承受的压力，可能比他更大。 他回到了家里，早早洗漱，躺在床上却久久没有入眠。 他的心情很微妙，没有所谓的不甘和悔恨，也没有所谓的紧张和害怕，就是异常的平静。 在他上学的时候，他很害怕考试，尤其在升入高中后，有段时间他的成绩很差，差到他不知道原因，哪怕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他的成绩也只是中游。 那时候，每次考试之前，他都会紧张，觉得考试失利后自己的人生就会完蛋。 他就这样紧张的度过了他那段觉得很是难熬的时期，若不是高二文理分班考试，他因为之前的努力厚积薄发，一下子考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不然的话，他感觉那段时间还要持续很久。 当然，那段时间不止是他难熬，同班有个女同学是从外地转到上京，课本的差异也让她的成绩很是难看，她那段时间比杨铮还要痛苦，还患上了什么肠胃应激综合征。 每次考试之前，都要去厕所蹲个半天，她这肠胃应激综合征，不仅让她成绩在很长时间不理想，更是让她在高中时期有个“厕王”的绰号。 不仅是男生对她避而远之，自己这帮男生也没少背后调侃她。 好在班主任是一个有着大爱的人，她不仅指责了那群嘲笑这个女生的同学，还开着小灶帮助这个女孩学习。 女孩也争气，高三那年克服了自己的生理问题，也凭借着刻苦考上了名校。 现在更是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大学副教授，在学校里改变更多的人生。 他还记得自己那充满大爱的班主任，在高三临近高考，看着自己这帮紧张的孩子，她微笑地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人生除了死亡，没什么能称得上是人生难关。 那时候的自己年纪还小，也不懂这句话真正的意义。在自己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曾不自觉的想起了老师的话，擦干了眼泪，面对着迷茫的前途，他脚踏实地的努力前进着。 年过三十之后，他也曾回想过自己高中时期，也不免感觉到有些可笑。 因为在成年人眼里，失败其实压根算不上什么。 人啊，只要不死亡，明天总是会充满希望。 曾经以为考试失败就会一无所有的学生时代，曾经以为失业就会人生完蛋的青年时代，其实都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往前看，向前看，生命不息，希望不止，失败永远只是人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程，朝前走，才是人生正常的进程。 只可惜杨铮领悟的太晚，他错过了少年，也错过了青年，现在他到了中年，已然多了很多遗憾。 但往前看什么年龄段都不晚，当窗外天色微亮，杨铮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在梦里，他梦见了自己早已离世的父亲。 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脸上总是挂着讨好的笑容，他的背似乎变得更佝偻，他也看到了杨铮，他欣喜的，习惯性的伸出他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想要和以前一样抚摸着杨铮的头。可他直起了腰板，踮起了脚，依旧还是没有摸到杨铮的头顶。 随后他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欣慰了起来，似乎他发现杨铮已经长大，终于成为了一位独挡一面的大人。 他张开了嘴，好像要念叨着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念出来。 父子二人默默对视了许久，直到最后，父亲才问道，你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了吗？ 这个问题，杨铮想了许久，终于，他点了点头。 他应该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了吧。 梦醒了，他又恍惚了许久。 一时间，他很是悲伤。 不只是因为父亲离世了很多年，更多的还是父亲最后的那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期望是如同他名字那般，希望他成为一个他所欠缺的…铁骨铮铮的人。 但实际上，随着自己年纪增大，父亲慢慢变老，他对自己的期望不再是希望自己去成为他所期望的人，而是去成为一个他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自己真的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了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今晚就会有答案。 …… 很快，最后业余组的决赛开始了。 杨铮沉默的走上了舞台，他也在登上舞台的同时听到了很多棋友对他的祝福，他们希望自己能赢，也希望自己能够挫挫对手还有这场在他们眼里“不公平”赛事的锐气。 杨铮微笑的回应着这些关心他的棋友，随后他也望向自己的对手。 杏子明显在今天成为了整场赛事的反派，杨铮并不知道他昨天输棋后，成功登上了很多软件的热搜。 很多不知名的网友都为他打抱不平，也纷纷谴责着主办方和这位来自岛国的明星。 当然，他们很多都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影响他们去同情所谓的失败者，他们更多的都是想通过这件事去宣泄负面情绪，去站在道德的更高点，制裁着别人。 毫无疑问的是杏子明显就是被制裁的那一方，甚至本该无辜的她，还被网友阴谋论了起来。 可杏子明显没有被影响到，而是战意浓浓的望着杨铮。 似乎想要和他来场真正的决战。 杨铮望着如此的杏子，他心中也不免多了一丝敬意。 他忽然觉得站在他面前的杏子，比起很多人来说更像是一位纯粹的棋手。 79 前进 杏子是开头炮开路，杨铮用屏风马应对。 二人开局看似中规中矩，但很多明眼人又发现，在他们眼里算是象棋业余水平的杏子，其实一点都不业余。 她开局会走車，也会使出一些“骗术”去迷惑杨铮去做出兑子的选择。 但仔细想想，能走到决赛的棋手，又有几个会是真正的庸手呢？ 杨铮第一盘棋赢得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尤其在中局他进行兑子时出现了巨大的失误，被对面以小博大兑掉了双車。若不是杨铮弥补及时，用双马在阵营后方打出一波精彩闪电战的话，那么说不定他很有可能会在今晚因为3:0被剃光而成为一个笑话。 还没等杨铮去好好复盘刚刚的对局，第二盘比赛又匆匆开始了。 这极速的比赛机制，其实并不合理，也不公平，至少对于劣势方而言，极速的比赛机制也会加深他的对局压力。 杨铮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心态，迎接着第二局比赛。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第二盘比赛先手红方的杏子并没有使出所有人都认为胜率最高的防守去开局。 而是依旧使出了当头炮。 她这一举动，让杨铮也出乎意料，因为在刚刚的对局中，他已经大致摸出杏子的棋路，她是一个聪明的棋手，虽然棋力不高，但她很擅长会用智慧去弥补棋力的差距。 而且她的智慧属于“奸诈”类型的智慧，所有人都以为她一路走到决赛全凭借的是运气。 但实际上呢？她其实凭借的是“骗”和“杀”。 骗这个字眼，很好理解，就比如街头残局骗术，利用的是人贪婪的心理，用最简单的陷阱挖掘着人性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弱点。 而杀这个字，却又有点意思，他不单单是表面棋盘上的“杀”招，更多时候是对子力的巧妙运用。 她很擅长以小博大，也擅长大鱼吃小鱼，可以说就算是一般的职业棋手，都没有她的子力了解透彻。 这也让杨铮有些佩服着对面这位女明星，佩服着她的天赋，更是佩服着明明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也不愿用着取巧的方式战斗。 因此，杨铮并没有走出屏风马这手常规开局，而是对炮。 “破釜沉舟？”望着二人开局的对炮，许多人心中都隐隐觉得，二人似乎不在乎这一局的输赢，都在用着自己最拿手的方式去进行战斗。 果不其然，二人开局打的都很凶，仅仅交手八九个回合，便已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除了杏子偶尔会花费少量时间去思考布局，杨铮基本上已经化身为超快棋棋手，每一手思考时间不超过三秒，直让观众觉得看他下棋很过瘾。 可到了中局，杏子又变得“胆怯”了，开始花费大量时间去防守，她落子的速度更慢了，反观杨铮，还是保持着之前超快的落子速度，似乎想要乘胜追击。 又过了四手，棋面上的局势忽然又峰回路转起来了。 原本均势的对局，在杏子变慢的布局中开始慢慢将优势倾斜于她。而杨铮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棋慢了下来。 也在这时，许多观众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杏子这一局依旧使出了“骗”术，她的当头炮就是最大的陷阱。 她的确是在开局兑子，不过都是用着小子去兑杨铮的小子。实际上她依靠着红方先手，损失不大。 不仅如此，她开局的兑子也颇有讲究，用小子兑小子，给己方車马炮在河边腾出空间。 正所谓，空间优势往往能够转化为物质优势。因此她在中局的防守打法不仅明智还很精彩，在充分利用大片空间进行防守布局时，也将車马炮调动在河边，给杨铮后方造成巨大压力。 只看前中局，杏子所展示的实力已经不亚于一般的职业棋手。她对空间的把控能力，还有敢做敢想的谋略能力，也让这盘棋变得很是精彩。 可杨铮脸上并没有因为自己中了对面“骗术”而出现哪怕一丝慌乱的神情。 很多人都说象棋是一项看开局的运动，也有很多人说象棋是一项谁先手谁赢的不公平游戏。 可许多流传百年的经典名局，都是后手黑方获胜。甚至很多名局，都是黑方在开局出现巨大失误，又在后局奋起直上扭转乾坤的对局。 杨铮虽说开局痛失先手，也因为一时意气，开局就兑掉了不少棋子。但他却还是有着独属于他的优势。 而他的优势就是他比对面基础更好，经历的战斗更多，看的棋谱也更多。 只看杨铮像是招架不住，连续弃子，而当对面深入他的后方时，双象配合着回防的马和炮，硬是将这盘棋变成了马炮卒对马炮車的残局！ 卒这枚棋子虽然看上去子力不如車，并且他的移动速度太慢，很难配合着其他大子形成杀阵。 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有卒没卒的差别很大。 只看杨铮利用自己过河卒作为跳板，蹩住了红方单马的马腿。又配合着己方的马，在杏子后方杀了个三进三出。 明眼人都已经看出了这盘棋的结果，那就是杨铮只要磨的够久，对面也只能慢慢等“死”。 杏子明显被打“懵”了，她的骗术挺高超的，不仅骗了杨铮，也骗了观众。她的子力运用也不差，最后保住了大子，却又被自己开局看不起的小子打了个措手不及，硬生生的输掉好局。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输掉对局后，会怀疑自己的能力。 许多输棋的棋手，都是因为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一蹶不振，慢慢淡出了棋坛。 杏子此时也陷入了怀疑自己能力的思考中。 这次休息的时间很长，长到杏子似乎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当她走回赛场，迎接着自己在华夏最后一场比赛时，她的眼神也变得很是迷茫。 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能赢对面的方法，明明刚才那局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已经超越了自己之前每场比赛的每一盘棋，更是能堪称完美，可对面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自己好像永远都看不到他的极限。 第三局，她出乎意料得没有走当头炮，而是走出了飞相。 80 飞相 飞相局起手，意味着这盘棋大概率会变成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但杨铮最不怕的就是持久战。 他的脸上略微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对面的棋手会贯彻前几局的一往无前，会继续用强势的攻势与自己拼上最后一盘。 却没想到她竟然先怯了，选择用她最不擅长也是最不熟悉的防守打式去进行最后的比赛。 飞相局，是标准的防守打法开局。其优点就是开局象马能联动，在前中期就能形成缠角马，在防守严密的同时又能为后续的反攻去创造机会。 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整局节奏会被拖慢，前期攻势不强，比较考验棋手中残局处理对局的能力。 破解飞相防守的打法压根也不算太难，其中最出名也是最被津津乐道的打法便是顺手炮加盘头马。 杨铮没有意气用事，只想着速战速决，他顺手炮跳马出車，用极快的节奏去处理这盘对局。 反观他的对手杏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冲动，整局节奏很慢，多是防守，甚至因为心态被影响，前三步居然没有出車。 正所谓三步不出車，窝里自然输。棋局还未过半，杏子已经连丢了两枚大子，而杨铮此时气势正凶，马炮都已过河，现场懂棋的大致也都能看出，这盘棋杨铮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当杏子又走出一步“晕招”之后，这场比赛暂停了。 这弄得现场大多数人有些莫名其妙，气氛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主持人红着脸走上了舞台，说着记录棋局的设备出了问题，这场比赛不算要重新进行比赛。 杨铮愣了，杏子也傻了眼，现场观众嘘声一片，台上的评委眼神复杂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这场比赛从开始就把公平二字抛开了，先前两局莫名其妙的将棋就已经足够离谱了，杨铮好不容易连胜两局将胜负扳平，最后一局更是优势在握。 结果到头来，要重赛？ 就算再理智再有大局观的象棋棋友都忍不住为这荒唐的比赛发出内心的呐喊。 主持人的脸更红了，他也知道中途暂停比赛会影响到很多东西，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为肯定会登上明天新闻媒体的头条。 甚至还会影响到自己整个职业生涯。 可他也不敢忤逆主办方，他只是一个过气的主持人。虽然他在90年代就因为自己直爽敢说真话的性格受到过很多观众的喜欢，也一度成为那一年最受欢迎的主持人。 但时代在变，跨入新世纪之后，他的节目被更年轻更有噱头更有价值的娱乐节目所替代。 他也尝试过，去参加其他节目的录制，他也一直相信自己能凭借着他敢说真话直爽的性格能东山再起。 结果呢？他却好像停留在上个时代，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人们啊好像也不再追求真相，而是开始追求一些别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娱乐，他们更喜欢年轻更有朝气的人，不再喜欢他那严肃枯燥的节目。 再加上他曾经口无遮拦得罪过许多人，这些年他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父母的苍老，孩子的长大还有妻子在耳边的唠叨，似乎早早就磨平了这个主持人身上敢说真话的锐气吧。 翻译将暂停比赛需要重赛的消息告诉了杏子，杏子先是茫然，因为她无法想象象棋比赛居然能偏心成这样。 她一直都认为华夏象棋与她国家的将棋一样，虽然都已经没落，但同属于时代的传承，终归应该还是留有体面吧！ 不能因为自己是明星，是外国棋手的身份，一直给自己优待，更不能因为自己这场比赛表现不佳，而破坏象棋的公平。 这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象棋的侮辱。 杏子站了起来，让翻译翻译着自己的话，她说，她希望这场比赛能继续下去。 她还说，自己没有输，只要没到最后一步，她还有着将军的机会。 她的果断还有脸上的那份坚毅，让杨铮抬起了头。 其实对于他来说，停赛也好，或是重赛也罢，压根就不影响这场业余性质比赛的结局。 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手的实力，也相信着无论再来多少把比赛，只要对面不使用高科技作弊手段，最后的冠军肯定是他的。 但他却无法不对对面这位女人抱有很高的敬意，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棋手该有的品质。 追求公平、不畏强权、信任自己，永不放弃这些本该是棋手最基础的素质，如今却又很少在职业赛场上看到。 似乎随着科技的发展，职业棋手越来越没了“人性”，他们相信数据，相信科学，相信着这个科技时代的一切，却很难相信自己。 象棋本就不是一场比拼数据的比赛，而是人与人智力和精神的比拼。 可在这个时代里，相信自我，突破极限又成了一件很难的事儿。 象棋最不怕的就是走错棋，怕的是棋手走错路。 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又经常被棋手所遗忘。 “继续。” 杨铮无视了裁判停赛的宣言，而是在和杏子对视后，双方都继续着这场比赛。 杏子也意识到了此时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可她脸上却很兴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也很久没有这么愉悦了。 她集中了全部的专注力，不再防守，也不再计较，而是转守为攻，一步步的巧妙运算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杨铮也很兴奋，他兴奋的不仅是对手姿态的转变，而是觉得他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旗鼓相当的对手无关于棋力，也无关于智力，更多的是精神与信仰的相等。 他没有留手，而是竭尽全力的去展示着自己所有的棋力。 至于结局，好像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将军。”率先喊出这两个字的是杨铮，而杏子望着这退无可退的棋路，她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败的神情，反倒是酣畅淋漓。 她主动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用着不熟练的中文，对着杨铮说道：“好…棋！” 81 路 棺材是水晶做的，地板都是白玉，椅子都是黄金，更别说还有一些殉葬的物品。 风险太大，林毅估摸着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箭双杀不太可能。 乌云心里也很着急，她知道龙狼王厉害，如果她不能杀了他，呆会萧瑟还是要死。 ‘美竹少佐，现在到阶州不到60里了吧？’川口眯缝着眼舔舔嘴唇问道。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么？”予芙躺在床上撇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江涟漪左思右想，觉得柳太医治好了团团，帮了这么大的忙，一定要登门道谢才行。 “是谁！”领头的巡卫官吓了一跳，犹如在昏沉中被人捅了一记白刃。 与此同时那魔佛之身看见了王阳手中的神武鼎，神色不由一动，不过片刻之后又有所舒缓。 “多谢主人。”涂天远微微颔首，待黑气离开之后，涂天远将左手的八爪怪化成了一滩水。 江涟漪看了看那些木桩，其中有一个还是竖着的，上面是一个“想”字。 可偏偏，这种感觉，并不让她反感，而且还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细腻，恰到好处的容在一起。 其实他也不太懂，只是大舅哥步修远非要自己如此，他也只能听话照做。 而这种方式，直到现代，依旧通用，除了学校里，现实生活中，大多都是成品，拿来就能用。 是以犹豫过后，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顺着他的心意聊起其他事情来。 轰的爆响，配着无数的碰撞声，崩出的先天一炁流光，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 其他准圣听到云道人这一番话，这才知道原来楼骁的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厉害的谋士。 谢卓颜身着黑色劲装，梳着马尾，背负红色剑匣，手持乾坤圈，目光警惕的看着白魔。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她微顿，立马从床上一弹坐了起来，打量了一圈房间。 慕清竹顿时反应过来，伸着手，从苏觉的手里，接过衣服和鞋子。 郭东让沈九把吴金带过来，为防止吴金乱跑坏事，他被反剪双臂捆着，看起来有些狼狈。 而那些滑头的战士则是一个也没有死，他们依然在不断的煽动战士们的情绪，只要还有感性的战士慷慨的冲向前去，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老魔之前好不容易脱困，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为了不愿再被人一网成擒后永不见天日，特别再次分出了一道分神，躲在此处，作为后手。 待众人都到齐之后，夜祥从那摇摇欲坠的石头上飞下来，立在众人面前，一双浅灰色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微微勾唇，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 凤舞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大家都知道凤煜没有娘亲不行，但又有谁知道娘亲没有儿子一样没法活下去？ 夏方媛只是把自己当作弟弟……所以完全都不担心自己会对她做什么，也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任何一丁点的可能性吧。 月山观母回头大声喊道，同时，他的眼迅速变化，身体也迅速生成一片片甲片状的赫子。 苏晨闻言深吸一口气，虽然命魂极难对付，可是既然来了，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菲尔科尔森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连忙转身寻找那个关键时候揪住自己衣领扔出去的身影，可那爆炸范围内一片尘埃，根本就看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 帝物产生的能量，汹涌澎湃，浩浩荡荡，在加上神武宗千年来的积蓄，更是无穷无尽一般。 她是赫赫有名的黑焰门未来的少当家，却好像遇到了比自己更难缠的人。 因为最后的决赛这天，是个周六的晚上，所以很多闲着没事做的学生都去现场去看看热闹。 这家伙真是天下一尤物呢，凌夏暗自吞吞口水，然后心想，自己可算是捡到宝了。 冷母张了张嘴，只觉得头痛欲裂，可是有些话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米夭夭和墨夙坐在临街靠窗的一个雅间内用着午膳，竟是又遇到了那个舒贞秀，不过此次她身边多了一个儒雅的男子。 瑞瑞经历过之前绑架的事情，她也把不准他心里的想法，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她总是怕他多想。 欧秋寒发现她可以听到后，就回道：这些画后面都有正在寻找替死鬼的鬼奴们，我们都中招了，而你中了他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贺景轩以前对若溪所有的好都给错了人，甚至娶错了人。 在昏头昏脑的当口，她感觉到夏沐声立起身换了个姿态，他离她无比近；她的头脑因而更加地昏，她有感觉这会儿夏沐声就算把她卖了，她都除了点头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哼！”赫连玄玉重重地哼了一声，嫌脏似的松开手，掏出一方洁白帕子擦了好几遍。 不过此时一只金雕突然从高空之中飞落下来，还没等到老熊反应过来，金雕的两支利爪就狠狠的抓紧了他的眼眶里面。 “那我以后叫薙切绘里奈大人叫姐姐吧，姐姐好。”田所慧甜甜的说道。 “我觉得以前吃的那不叫食物，这才是叫食物。”大黑牛李辰翻身坐了起来，眼里透着幸福的神色。 面对林枫给出的第一道美味，观众们都感到很是不满意。这也不能怪他们，平常的时候，谁会去吃松茸，更不要说有多少人去大饭店去品尝这种美味。 这种枯燥的战斗大概进行了两分多钟的时间，夕立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呸!还通天五级的高手呢，被一个通天一级的家伙压得跟狗似的，真不争气!”春兰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走，结果碰的一声撞在一人身上。 现在估计这个基地也要塌了，也没有其他地方有衣物可以找，至于扒开那些死人的衣服，辰时可是不愿意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