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薛博士得了个怪病回家休养去了,童子科一群小朋友的旬试监考重任便落在了我头上,小崽子们没了严厉的薛博士盯着,越发肆无忌惮。 廊檐底下结的那个褐巢里,扑棱棱飞出几只小雀仔,屋子里十几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往外瞅着。 「不老老实实写就拎出去打哦。」有时候放狠话吓唬小朋友是个极不厚道的事,每每说出口,总是有一种蹂躏小花朵的罪恶感。 左侧的移门忽地推开一点点,西二斋的徐斋谕探进来一个脑袋说:「讲书,我替您盯着吧,广业堂好像出了点事,您去瞅瞅?」 鉴於底下一阵不安分,我摆摆手,「算了,你去看吧,我老了,没那个好奇心,这边我盯着就行了。」 徐斋谕神色诡异地将脑袋缩了回去,移门被轻轻阖好,底下的小崽子们又开始抓耳挠腮了,想当年薛博士还被称为薛讲书的时候,我还和这群小崽子一样,在底下想破脑袋默读课本呢,转眼间都到了我看着这群崽子在和讲书、助教们斗智斗勇的时候了,年华似水流真是个俗气又伤感的说法。 好不容易等到旬试结束,小崽子们一个个苦着脸将卷子送上来,又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等小崽子们都走了,我揣着试卷往广业堂走。 童子科办公的地方本是很清净的,但自从西二斋那群人一起挪到这边来之後,便整天闹腾得厉害,薛博士多次要求和西二斋的人分开办公,都被司业大人一口驳回。 司业大人说:「童子科被薛博士带得一点生机都没有,西二斋热闹活泼,良性互补,此乃上上策。」 然薛博士深感忧虑,西二斋的学生们年纪小的十六七岁,年纪大些的都二十好几了,和童子科混在一起委实不好,如今纯洁的童子科沾染了西二斋的恶习,也变得不怎麽爱学习了,小朋友们踏入学问大门的第一步就没走稳,实在不是什麽好事。 广业堂还是一如往常的吵,还没走过去,便瞥见孙正林不顾形象地奔了过来。 「连永……」他将尾音拖得无比长,「你快来说说怎麽回事。」 我皱皱眉,他这样子奔起来,真是同我二姨娘心尖尖上那只小黄毛狗像极了。 孙正林拉了我就往内堂走,一群人立在那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我刚迈进去,便看得西二斋的各位同僚们陆陆续续出去了,本来还热闹得翻天的广业堂里忽地安静了下来,我摸了摸後脑杓,倒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屋子除了我和孙正林,便只剩下成徽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里翻着手里的书。 见我进来了,成徽便抬头看我一眼,淡淡道:「你恐怕有得忙了,这次的卷子我来看吧。」 有得忙?我有些不得其解,近来我闲得很,手头上倒没什麽正经事。 孙正林两步走到我桌子前,捏了一张薄薄的纸过来,在我面前抖着嗓子嚎道:「你完了啊,估计这事情过会儿全国子监的人都知道了,你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人啊,老子帮你去揍他!」 我更迷糊了,忙接过来一瞧,偌大的「和离书」三个字当真是闪瞎我一双老眼。 赵偱这人做事太高调了些,竟一声不吭地将和离书给我送到国子监来了,这个私了的态度很奇特,我长这麽大了还真心没有见过,非抖落得让所有人知道干嘛呢?少年啊,我真心为你所受的早期家庭教育感到悲哀呐。 孙正林哀叹一声:「真忧心呐,你男人是不是不能那啥道了?或是你太烈女了,所以你男人慾求不满,一怒之下将你休离了?」 成徽在一旁不急不忙地提醒他,「正林,是和离不是休离。」 「哦,和离……」他一拍桌子,「那派人送这种东西到国子监来也太不懂事了,老子替你抽他去。」 「得了,我家私事你操个什麽心。」我将手里一沓卷子随手撂在成徽桌子上,转而同孙正林道:「昨天陪我妹写了一晚上的戏本子,正困得很,今日没课我就先回去了。」 「你你你……」他指着我鼻子乾号的模样很有怨念,这样不大好,传出去倒又是我欺负他了一样,「薛老爷子以前说的太好了,同辈里头你最没良心,旁人替你乾着急,你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老子、老子快要被你气死了!」 我拍拍他的肩,「你我同窗多年,到现在才看清我的真面目,真是替你感到遗憾。」 一旁的成徽抬起头来,同他道:「正林,去喝口水顺顺气。」继而又转向我,「带着和离书回赵家和赵偱谈谈吧,你老这麽耗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门婚事说到底也是太后指的,莫要太不当回事了。」 成徽总将事情放到最理性的状态下去想,委实是我见过的最沉得住气的人了,我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的眼睛,仍是沉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悲欢。 我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的朋友却很少,成徽便是其中之一,初见成徽还是八年前,那时他刚进国子监,且进来得比我们要晚许多,西二斋一群上舍生逮着机会就欺负他,同窗之间也没人待见他,想想那时候的成  徽真是可怜死了,我这个人英雄救美的心一旦泛滥就收不住手了。 看着成徽总是坐着木轮椅独来独往的样子,我真心觉得这位病美人戳到我的悲悯心了,於是和当时身为我好闺密的孙正林一道保护起这位腿脚不利索的美人来。 我还记得我妹那年到国子监来找我时,第一次看到成徽就瞬间惊呆了,她小小年纪便作出了「这个人看上去很有故事」的伟大评价,果然,多少年之後她以成徽为原型写了个戏本子,深受西京小媳妇大闺女的追捧。 其实成徽这个人,一眼望去便是太老成持重了,同龄人不大相称,大约是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想得有些多了,自然要比我们这些整日聒噪的人心里要清明得多。 我走出广业堂的时候,还听得孙正林在後头抖嗓子,这家伙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离开国子监,晌午的日头稳稳当当悬在当空,有些许刺目却也算不得热了,西京的秋天来得甚早,我瞧着路上有些人家院子里爬出来的地锦都开始掉叶子了,走到岔路口,我摸出怀里的和离书,对着大太阳又瞧了瞧,说字如其人真是一点都不为过,赵偱那一张禁慾脸配上这一张写得冷冰冰的字,真是太绝了。 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国舅府欠了赵家一桩亲事,我娘亲说我是长女,我被嫁过去的机会铁定是最高的,所以让我早早作好准备,於是等我晓得这话里的意思时便开始未雨绸缪了,逮着机会便往赵府跑。 与其两眼一抹黑嫁过去,还不如早点认识未来夫君,当时赵家的长子赵怀宁都十六岁了,而我才六岁,且他出身将门恐怕很是凶暴,因而我十分郁闷,但後来赵怀宁拿茶点和糖果招呼我的时候说:「小姑娘,等  你长到十六岁再来吧。」这温柔模样委实合我心意,後来我便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十六岁再去时,赵怀宁将军已经娶妻了。 後来我又等了赵将军两年,那两年恰好赶上边疆太平,他有许多的时间在西京耗着,我便常常能见到他,我娘亲见我这样喜欢他,说要不就让赵怀宁娶两个平妻,不准娶妾室……我觉得娘亲这提议太过凶残便作罢。 後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就再也等不到他了,那时我觉得,我同赵家的缘分大概便止於此,也再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赵家的那一门亲事了。 眼看着快二十岁了,弟弟妹妹都说好了亲事,我却还是孤家寡人,也不知道谁嘴快,同我那皇宫里头的亲姑姑说了这事,温太后稍稍一问,後宫里头便有人积极又有效率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第二章 说是赵家的小儿子今年也快二十了,一表人才,倒是和温家的大小姐很是相配,温太后乐呵呵地觉得此事甚好,便让人合了八字,一看果然不错,於是我温连永就这样被指给了赵偱。 据闻那天赵家主母拿到写着我生辰八字的吉帖时,惊讶发现我与赵偱是同一天出生,只是时辰上我比他早了两刻钟。 我妹那时候正在写一个现实题材的戏本子,一听说这个立刻拍了脑袋说:「姊,你看同一天过生辰多好啊,省面条又省礼物,还不用担心会忘了对方生辰,加油吧,你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温连翘我踹死你,其实温太后哪里是随便听人忽悠,她是早就打算好了,在他们这辈人眼里,小辈们的婚姻也是握在手里的筹码,得失是早在心里头盘算好的,只不过偶尔装装糊涂,乐呵着让有些事顺利些罢了。 我将和离书重新收起来,看了看面前的岔路口,往赵府走了。 我同赵偱大约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同赵家主母说我刚嫁过来不习惯,自己回娘家去了,这席话说得他深明大义,倒说得我小家子气了,亏得赵家主母大约也是觉得我这个儿媳妇不怎麽重要,也没遣人去国舅府寻我,我乐得自在,在连翘的小宅子里混吃混喝这麽过了一阵子。 但纸包不住火,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写了封信给赵偱,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地过算了,你单独辟出个小屋子来给我住,我就不必这麽委委屈屈地住在我妹这里了。 赵偱简略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我彷佛能想像他摆着一张臭脸恶狠狠地说「不」的样子,典型的命太好了,所以傲娇。 後来我想了想,他大约已有了倾慕之人,现下娶了我,定是嫌弃我耽误了他,心里的确是不舒服的,棒打鸳鸯这样的事委实是有些缺德,我便又回了一封信过去,意思是,呐,这只是你人生路中的一点点小挫折,少年啊,你的路还长得很,姐姐准许你再娶的,不会耽误你的,你自由了。 收到的回复仍然是「不行」两个字,我哆哆嗦嗦打开信封看到这两字的时候,差点以为赵偱是个没文化的傻青年,难道除了这两字他不会写其他的? 如今他给我将和离书直接送过来了,这回字写得还挺多,不过不成,虽然我不大喜欢这个少年,但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拆就拆了的,一来我爹亲会劈死我,二来温太后也不会饶过我的,那时候不要说继续在国子监任职了,我估摸着连连翘都会拒绝接济我的,头疼,委实头疼。 回到赵府时天光还亮得很,我估摸着赵偱还没回来,便偷偷摸摸进了书房,在屏风後头的软榻上眯瞪一会儿,昨晚上连翘一边写戏本子一边念给我听,我同瞌睡虫不知斗争了多久,闹得我现在头还疼。 也不知什麽时候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觉得脚有些冷便蜷起来睡,又觉得有些不对头,一睁开眼便看到屋子里已点了灯。 我坐了会儿,听闻屋子里没什麽动静,觉得至少这屋子里目前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嗓子有些乾,我便伸手去构一旁案几上的茶盏,许是没睡醒,杯子没构到却把旁边一只给碰翻了,咕噜噜滚到地上,碎了一地。 陶瓷碎裂这样的清脆响声在这般阒静的屋子里颇为渗人,关键是我突然听到屏风前面有动静,於是就慌了一慌,结果这软榻委实太窄了,翻个身一不小心就滚了下去。 背後传来一阵尖利的疼,完了,碎瓷片扎进去了,早知道应该裹着毯子滚下去,也不至於让这小陶瓷片扎破衣服再扎到我可怜的肉,我背对着屏风支着身体坐起来,龇着牙吸了口冷气,後背这伤处肯定不只一处,算了,忍一忍去连翘那里找她帮忙。 正打算站起来,一双手从後面伸过来搭住我的前襟,清清冷冷的气息跟冤魂似的,「夫人这又是做什麽?」 我瞥了一眼一地的碎瓷片,忍着後背的痛,又低头看了一眼他搭在我前襟交领上的手,皱眉道:「我估摸着是你们家的茶盏也想着赶我走,所以我还是走吧,省得以後连餐碟碗盆也都看我不顺眼,一道造反了。」 事实上最近我被这位内心阴暗,又有些板正的严肃少年折腾得连说话都酸溜溜了,以折磨别人心智为乐的少年都不是好少年,应当拖出去喀嚓。 但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松,再一低头,腰带竟然给松开了,今天赵偱喝酒了还是被恋人抛弃了?好不寻常,他将我的宽幅腰带随手搭在软榻上,我刚要探过身去拿回来,一只手便牢牢按住了我的肩膀。 左肩上一凉,外袍和中衣竟然被拉了下来,「扎了好几处。」他停了停又道:「幸好并不深。」他说完便将衣服重新给我拉上去,淡淡道:「夫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既然在书房等我到现在了,可是有什麽话要同我说?」 我将外袍拢拢好,从软榻的枕头下面将刚才那封和离书抽出来,「本来想着虽然我们感情不和,但是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你悄悄同我商量也罢了,如今将这东西送到国子监去就做得有些太过了,虽然我品阶没你高,可能名声也没你好,但好歹我也是在朝堂上混的人,你这麽做不大妥当。」 我估摸着自己脸色可能不大好看,虽然语气温和可模样凶恶,大约是吓着他了,赵偱没说话,方要从我手里将那封和离书拿过去,我便倏地收了回来。 「好了,既然给了便没有收回的道理,我留着了,以後若是想通了我会考虑和离的,但现在还不行。」 在这种人面前压力太大了,只有从心理上藐视他才有胜算的可能,我笑了笑,「少年,上次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什麽事都好商量,千万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你要是想娶别人的话,只须熬过今年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就在外面养着嘛,过了年再给名分好了,没关紧要的。」 後来我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出嫁前那个月,我在国子监还听过关於赵偱的一些八卦,但我本着八卦有罪,八卦者下辈子都是哑巴的原则,压根没好好听,依稀记得赵偱和他某个远房的表姊还是什麽的特别有渊源。 其实换成表妹我会更能接受,年轻嘛、貌美嘛、娇羞嘛,然後瞬间激起赵偱的保护慾和占有慾,所以爱来爱去很正常的事,不过这个表姊……据说好像比赵偱要大了三岁?嗯……女大三抱金砖,赵偱想发财? 扯远了,此时赵偱的眉毛拧得有些紧,这是自然嘛,小小少年听我这样一个已婚妇女讲这样的事难免会有点纠结,等你到了我爹亲的年纪,随随便便娶一房妾室什麽的,就和去吃个饭、喝个酒一样顺其自然了。 严肃年轻的男人真可爱啊,我收敛了笑意,看看他这一张脸,心底里隐隐约约浮上来一丝叹息,其实眉目里同赵怀宁还真是像啊,还记得大婚那天我在新房里不知不觉喝多了,没把持住,默默哭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他黑着一张脸将我从床上拖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喝酒误事,那天我可耻极了,在赵家的宅子里看着满屋子的喜色,我想如果赵怀宁没有死的话,也许我坐在这里是另一种角色。 不过不重要了,我娘亲的事例告诉我,即便同将要成婚的男人一点都不熟悉,也会有嫁过去一生美满的结局,我还记得我那些昔日同窗收到喜帖之後,纷纷回信道贺,一个个都是说赵偱好话的,最後也不忘加上一句,没有想到当年在国子监仗势欺人的温连永也能嫁得这麽好啊……哦呵呵,恭喜你啊。 所以说如果和离了,大家肯定觉得是我的错,虽然西京这里嫁娶自由,但再嫁什麽,基本上还是要遭受许多闲言碎语,出於私人目的我也不能离啊。 第三章 赵偱皱着眉头问道:「我何时说要同你和离了?」 白纸黑字还在这里呢,这样抵赖不大好吧。 赵偱沉默了会儿,忽地一本正经同我说:「不得不提醒夫人一句,这世道上别有用心之人不少,莫要被骗了。」 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小小年纪总是觉得人世险恶很伤身的,今日不同你说这个事了,我得找连翘处理伤口去,少年再见,我随手拿了软榻上的腰带,打算系好了去温连翘那里,哪料刚迈出一步,就被他给拖回来了。 「这麽晚了,夫人要去哪里呢?」 我抿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先头我们说好婚後自由生活,就是本着互不干涉的原则,那我如今要出去,合着你又想管,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夫人还伤着,这麽出去万一出点事便不好了。」赵偱顿了顿,拿过我手里的腰带,「夫人还是随我回卧房上药吧。」 「慢着,我上回跟你说的另外找间小屋子给我住的事,你想好了没?」 「夫人住在娘家便算了,可若是住在夫家还单独住一间屋子,那传出去也是不好的。」这才多大就这麽注重名节问题,真是太有心机了,语气再平淡也掩盖不了你虚伪的本质,如今我整日同国子监的小朋友混在一起,已越发不懂得成年人的心思,委实可悲。 「哦,传出去会怎样?」我浅瞥他一眼,「说其实赵偱不能那啥道,所以温连永一怒之下和他分房单过了?或者温连永是个贞洁烈妇,不肯跟自家丈夫住一个屋?又或者……」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腕上一紧,便被人拖着往外走了。 「欸,我就假设假设……」赵偱的手劲非我等文弱书生可比,被拖到卧房之後,我很是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秀才遇到兵,委实太吃亏了。」 「夫人口不择言的毛病须得改一改,如此下去,即便有好名声也坏了。」他说得不急不慢,俨然成师尊状。 的确,他这模样的确比我更适合去国子监任教,说不定能培养一大批严肃板正的小小少年,从此童子科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一个个小脸上全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少年老成样,很不错。 回过神来,发觉我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我叹口气,幽幽道:「那算了,既然必须住一个屋,你就委屈委屈睡地上吧。」一定要迅速抢占第一选择权,於是我迅速爬进被窝,扯过被子就往身上裹。 赵偱拿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偏过身子从妆台的抽屉里拿了一个药瓶,看着我道:「给你上药。」 我抱着被子看着他,犹豫了会儿才转过身去,背对着赵偱坐着,将中衣拉了下来。 赵偱此人很是正直,从不趁人之危,故而即便睡一张床,我估摸着也不会有什麽,但理智让我觉得还是跟此人保持距离的好,因为看不透他便无法把握,若是轻易交付真心,说不定到头来反倒自己一身伤。 忽然背上一凉又有些痛,他用指腹慢慢涂着药,换了大约七八处地方,该死的碎瓷片,扎得人跟漏勺一样,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他却忽然说道:「夫人这些天吃得清淡些,能好得快些也不会留疤。」 竟然说中我心思,我瘪瘪嘴,酸溜溜地嘀咕道:「无所谓了,又不是伤在脸上,留就留吧。」 他的手忽地停住,拇指指腹轻轻划过我的右肩胛骨,随即却又从後头将我的衣服拉了上去,带着隐约的怅意问道:「夫人这一处伤,当时很深吧?」 右肩胛骨处那个伤口,当时是被人一刀子狠狠扎进去的,自然很深,後来因为种种原因,结痂的时候裂开了好几次,等到最终癒合时疤痕十分丑,我曾拿镜子照着大约瞄过一眼,此後便再也不打算看了。 阴雨天气的时候,那个伤口总还会隐隐约约地疼,像是那把锋利的刀子还留在里面,动一动便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些天天气一直晴好,我都快忘了这个疤了,他这麽一提我倒觉得有些疼,两年前那些回忆发了神经一般往上涌,赵偱真是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卷了被子就躺回去,闭上眼翻了个身,打算一睡了之。 我听到药瓶轻轻搁在案桌上的声音,以为随即而来的是满屋子的黑暗,然後便是赵偱走出去的声音,哪晓得不但灯没有被吹灭,他的脚步声也显示他往门的对面方向走了,没记错的话那边是衣柜,哦,是要给我拿一件衣服换,我这才想起身上这件中衣定是血迹斑斑,遂倏地坐了起来,然我睁开眼睛,偏头一看却委实被吓了一吓。 虽然在没出息的年纪里,我对男性身体进行过各种意淫和猜想,并且吓得孙正林一度对我退避三舍,其实我对他本人不感兴趣,我只是单纯想从理论上对我的猜想进行证明,但是後来国子监里私下流传的一样东西让我恍然大悟,那就是春宫册子,在证明了男女构造的确不同之後,我就再也不好奇了,於是孙正林再度做回了我的好姐妹。 目前这个场景在我看了一眼之後便消失了,赵偱发现我偷看之後迅速地换好了衣服,乾咳了两声,然後从柜子里抽出一件乾净的中衣,朝床这边走了过来。 乾咳证明他尴尬,所以他不会对我做什麽,因而我也完全没必要担心早上起来会发现自己被剥光,或者是腰腿酸痛这种情况,害羞的少年啊,我没有故意要占你便宜,我也知道偷看别人换衣服会长针眼,真是对不住啊,这个实在非我所愿。 赵偱将衣服拿给我,一脸的沉着,且保持着一贯的稳重板正姿态,淡淡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夫人先休息吧。」 不知什麽心理作祟,我似乎是想安慰他一两句,於是几乎没过脑子就开口道:「其实挺好看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什麽的,反正我们都是夫妻了,而且也暂时不会和离。」 赵偱的脸色倏地黑了黑。 好了,你快去忙吧,再见了少年,这种幸灾乐祸并且喜欢让别人脸黑的坏毛病很不好,下次一定改正。 赵偱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我便很是自在地换上乾净衣服,抱着被子睡觉,先前被温连翘折磨,回来之後又被碎瓷片折磨,在连续两天没睡且受了点小伤的状态下,我顺利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我醒得很是突然,梦里面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结果是我踹了被子一脚,然後就清醒了,感慨完那毕竟是梦境而不是事实,所以人生在世健康活着多麽美好之後,我套上外袍,理了理头发,打算去洗漱。 猛地瞥到桌子上摆着的小药瓶子,马上抓过来揣进袖袋里,然後发现不对劲,这身外袍不是我的,当然这个尺寸也不会是赵偱的,反正这不是我嫁过来时带的衣服,我抬起袖子闻了闻,对自己的後知後觉表示一番鄙夷,再确定这衣服只有皂荚香而没有脂粉香气之後,心安理得地走了出去。 等我到了国子监,孙正林已经一脸哀怨地替了我的晨课,真是太自觉了、太无私了、太好姐妹了,这是又要我破费请客了吗? 看着孙正林从屋子里出来,正打算上前表示慰问与感谢,他却惊呼道:「连永你怎麽了?连永你是要当寡妇了吗?和离了也没必要穿一身灰啊。」 「不不不,我要是当了寡妇,朝廷就少了一位优秀的将军,我不会舍大家为小我的。」我揉揉鼻子,想问一下和离书风波的最新进展,「这会儿没人传这个事了吧?」 孙正林斜睨我一眼,用正常的语调说:「梦还没醒吧?」 「嗯,你将永远只活在我梦中。」鼻子有点痒,於是我打了个喷嚏,有些不雅。 孙正林抱着书往前走,忽然凑过来道:「想开点,反正你名声本来就不大好。」 第四章 我乾笑两声,抬头便瞧见成徽坐在走道的尽头看着我俩,孙正林大笑两声,拍了拍我後背说:「哎哟,我还担心什麽啊,连永你不是没心没肺吗?」 演技真拙劣,鄙视他的同时我也跟着闷哼了一声,是真疼啊。 孙正林可疑地看了我一眼,「没事吧你?」 「没有没有,昨晚上磕到了,背痛。」我快走了两步,想离他远点。 但事实上,这个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没有之一,他毫无预兆地又拍了一次,我龇牙咧嘴贴到墙边上,等着他先走过去,好逮着机会从後面踹死他。 但这个混蛋跟着我一起停下来,对着我一脸暧昧地笑了笑,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道:「磕到了……我懂了。」 就你那些喝花酒、看春宫的经验还装老练,怎麽不回家娶一房媳妇试试啊?我咬咬牙,孙正林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变成公公! 成徽在走廊尽头淡淡道:「别闹了,薛博士回来了。」 我奔过去握住成徽的手,感激涕零地说:「还是你好,你从来不打趣我。」 成徽很是自然地扫了我一眼,语气淡然道:「若是第二天有晨课,晚上还是节制些的好。」 天地良心,心灰意冷,冷……接不上了,我哀叹一声,决定踹开这两个损友,自己去找薛博士。 薛博士还是老样子,怪毛病估计还没好,我敲了门进去的时候,他说:「哦,连永啊。」然後手就一直抖一直抖,连笔也拿不稳,我关好门,规规矩矩地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瞥了瞥他的右手,抖得比前两天还厉害,好端端一个人突然间就得了这样的毛病,可见人世间的事有多麽不靠谱。 薛博士孤单了一辈子,到老也没个人陪,委实可怜,当年我们还是小崽子的时候,薛博士还是个大好青年,如今却不知不觉地老了。 薛博士瞧了我一眼,伸出那只抖个不停的手,从一摞书上头拿了个册子给我,「司业大人刚送来的,说是从西域来了一个游学青年,估摸着会在西京留一月有余,让童子科老师领着见识见识西京风土人情,我如今这把老骨头定是不行了,成徽腿脚不方便,正林又冒失,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了。」 「为何指派给童子科?」对司业大人此番决策深表怀疑,按理说西斋那群欢快的同僚定能带着这位游学青年玩得风生水起啊。 薛博士抖着手道:「说是好像不大会说中原这边的话,底子和童子科刚入学的孩子们差不多。」 话都说不利索就来游学是害人啊,想来动用到司业大人这层关系,这位游学青年非富即贵,家世背景应当很好,我有些苦恼,「博士,我不懂番话,没法和他沟通啊。」 薛博士抬头看了我一眼,「赵偱跟着赵老将军在西域待了那麽多年,应是会说的,近水楼台,可以多学一学。」 我懂了,薛博士这招是充分利用人脉资源,可惜他不晓得昨天的和离书风波,否则也不会把这个缺德的任务丢给我。 薛博士捏了捏手里的笔,意味深长道:「连永啊,年纪小难免做些冲动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太惦记着,要是为了一星半点的小事闹僵了,老了会後悔的……」 我今天是遭灾了还是怎麽了?人人都不忘提醒我婚姻乃终身大事,不可怠慢,救世情结怎麽瞬间就成瘟病了呢? 我敷衍了一声,拿了册子告退了。 天气如此晴好,不可白白浪费,当然前提是替孙正林把下午的课上完了,然後去成徽那里领昨天考试的卷子,去拿卷子的时候就成徽一个人在广业堂里,我瞧着时辰还早,便坐下来喝了杯茶。 果然,成徽将卷子递给我时淡淡问道:「昨天同赵偱谈得如何了?」 我皱皱眉,抿了口茶道:「没哭没闹没上吊,赵偱该不会是觉得我太贤良淑德,舍不得同我和离了?」 成徽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没有说便转了身过去,继续低头看他的书,我则趴在桌子上开始翻卷子,偶尔抬头看一眼成徽清瘦的背影,真是摸不清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麽。 良久,成徽背着我幽幽叹息,「你还是忘不了赵怀宁。」 广业堂里吹进来一阵凉风,秋意越发浓,我都嫌冷了,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委实让人难捉摸,我瞥了一眼大院子里的花架子,叶子飘了一地,九重葛都快要枯死了,我眯眯眼,温连翘住的那条街上应当有糖炒山栗卖了,过会儿去找找看,右肩胛骨疼得厉害,这好天气想必也长久不了,估摸着雨天快要到了。 我不断地走着神,成徽忽然转过身来轻叩我面前的卷子说:「连永。」 我猛地回过神,顺势擦了擦口水,连忙应道:「怎麽了?有什麽事?」 他抿了抿唇角,神色依旧柔和,「没什麽,怕你睡着了。」 我收起卷子,从底下柜子里将油伞拿出来,起身打算回温连翘那里。 成徽看着我收拾完东西,又看着我离开椅子往门外走,那样子委实像极了送丈夫出门的小妾,我停住步子又走回去将薛老头给我的册子拿走,笑了笑同他道:「明天替你带一包糖炒山栗,我这就先回去了,要是薛博士问起来,就说我找游学青年见面去了。」 成徽因行走不便而长住国子监,吃着佣工们烧得极其难入口的饭菜,穿着万年不变的青灰色袍子,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太过清贫,我和孙正林一度以为他家境贫寒,可後来才晓得他是江南富商成家的嫡子。 然国子监这地方,作威作福的从来都是官宦子弟,一个商贾家的孩子进来之後,也定是被嫌弃或是被盘剥的命,成徽将自己隐藏得极深甚至骗过了我和孙正林,当初我以为他是求自保,可等到当初的同窗们都各奔东西,他自己亦熬出头时却仍然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倒让人觉得有些诧异。 他让我晓得,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富贵荣华在读书,兴许我眼中这些珍贵的东西,在他眼中都是些俗物,那以後我便离他有些距离,虽然这距离短得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可还是有些不同,即便如此他仍是我  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总能一语中的,吃准我的心思,并及时进行引导。 他说的对,我真的没有忘记赵怀宁,那不现实。 回到连翘那里,她对我昨晚彻夜未归的事实进行了露骨的嘲讽,随後塞了两包糖炒栗子给我,然後说:「算了,我知道我亲姊最爱吃这个了,刚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两包,一包你吃,另一包替我带给成徽。」 我揉揉眼睛,哽咽道:「连翘你真是太菩萨心了,我要在家里给你供一个牌位。」 「呿,你也就占占嘴上便宜,这些天吃我的、用我的,你还嫌不够?」连翘斜了我一眼,「真搞不懂怎麽会有这种缺心眼姊姊,快滚回赵家去,我这里不收留你了,一想到你都有男人了还来蹭吃蹭喝,我连月事都不准了。」 我看了一眼她肚子,「你怀了?」 她挑挑眉毛,「嗯,还是你亲侄女呢,你怎麽舍得盘剥你亲侄女的娘亲,快点滚。」 我哀叹一声,「哎,你这个放任自流、自甘堕落的样子,成徽该多麽伤心啊。」 她又斜了我一眼。 曾经我以为连翘喜欢成徽,所以才拿成徽为原型写话本子,可她跟我说她什麽人都不喜欢,她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於是那年也不顾我亲娘、亲爹的反对,自己在外头找了个小宅子搬出去了。 她同戏子、艺妓们来往过密,这让爹亲娘亲以及我都十分忧心,就怕她哪一天走上歪道,可事实证明她太拎得清楚了,什麽可以碰,什麽不可以碰,一清二楚,我估摸着,要是再没有一个强大气场的男人来镇住她,这丫头这辈子就要和薛博士落得一样的结局,孤苦终老了。 第五章 「记得好好养胎啊,十个月以後我来见我亲侄女。」说完这番打趣她的话,我便抱着两包糖炒山栗和一叠卷子,夹着一把油伞闷闷不乐地回赵府去了。 回到赵府天都黑透了,本来以为会下雨,结果连滴水星子都没见着,我将油伞丢进角落里,坐在床上抱着一包栗子慢慢吃,吃着吃着我便又走神了,於是赵偱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眼神涣散、一脸迷茫的大龄女青年坐在乱糟糟的被子上,无意识地剥着栗子。 看到赵偱我很是坦然,栗子壳被我丢在一个纸包里了,因此并没有污了室内,赵偱扫了一眼案桌,忽然问我,「药瓶呢?」 我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眨眨眼回道:「哦,不好意思,我带到国子监忘记拿回来了。」 见他不说话,我接着补充道:「我改天带回来。」事实上我觊觎那个小药瓶子有些日子了,里面的药膏倒是次要的,关键那个瓶子做得太好了,於是我皱皱眉继续道:「不过我最近接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估计这几天都不回国子监了,等我什麽时候记得再说吧。」 他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卷子和小册子,淡淡道:「夫人若是喜欢就留着吧,不必拿回来了。」 好了,这个瓶子是我的了,「那就不谢了。」我爬下床,将剩下的半包糖炒山栗搁在案桌上,又将装栗子壳的油纸包捏起来,放在角落里明天带走。 「夫人大晚上吃这麽多不大好,以後还是少吃些吧。」赵偱皱了皱眉。 过午不食的人真讨厌啊,我又不吃你的东西,你急什麽呢?说小气吧又不小气,可这计较起来真是偏执上到某个层次了,我叹一声:「我从小过的就是猪一样的日子,好吃懒做惯了,你莫介意。」 「夫人虽已不年轻,但懂得自省倒也不算迟。」 我张了张嘴,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道:「三岁看老懂吗?我三岁的时候就很懒了,所以我注定是懒一辈子的人,不要试图拯救我了,你会失望的。」 可是这位少年太执着了,他是精力太旺盛了还是白天太闲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给人上思想教育课,真的太适合为人师了,我心甘情愿从国子监那个鬼地方滚出来让贤。 被赵偱唠叨一阵之後,我抱着被子泪奔着滚到床里侧睡觉了,结果他随手翻了一下我带回来的小册子说:「国子监来了西域的学生?」 我抱着被子点点头,「据说语言底子还如幼儿,为此我深感忧虑。」 本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一番,结果他不说了,脱了外袍便打算睡觉,不不不,这果断是不行的,少年你必须睡地上,不然就去书房窝着吧,这张床太小了,两个人睡难免挤得慌,多麽不自在、多麽不悠闲。 我连忙爬起来阻止他要掀被窝的手,心平气和道:「你看我都是猪了,你和我睡一张床太委屈你了,真的,所以……」我瞟了瞟外面,意思是你可以去书房睡觉。 赵偱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真的魂都要跳出来了,我又不是敌军细作,你这麽看我干什麽?他捏着可怜被角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仍是看着我不急不忙道:「我看是夫人自己想要和离吧?」 「瞎扯!」我有些急,故而这语调起得偏高了,自己听着都吓一跳。 瞎扯瞎扯,我在心底里进行更进一步的严正抗议,明明是你小子送和离书给我,如今还赖到我头上来,无视最起码的道德,我收回方才说你适合去国子监教书的言辞。 赵偱眼神无波地看着我,眉头微皱了皱,将外袍重新穿好,一言不发地走了。 好吧,还是住在连翘那里舒服,省得回到赵府还要每天为了一张床作斗争。 游学青年并非我臆想中好吃懒做的纨裤子弟,这位勤奋青年在天色尚黑的时候就到了国子监,并成功吵醒舍监和各斋的斋长、斋谕,据说当时唯有童子科一群崽子们被周公拖走,躲猫猫去了,因而对此一无所知,保持一颗童心委实太重要了,只有死孩子们才能睡得幸福啊。 於是我到了国子监时,西斋的同僚们还围着这位长相奇特的游学青年上蹿下跳,可怜的童子科娃崽们削尖了小脑袋,想挤都挤不进去。 孙正林站在最外圈吼了一声,现场仍是一片混乱,小崽子们瞅瞅他,继续往里圈钻,孙正林正无奈,薛博士走过来,抬起那只发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孙正林重新吼了一次,小崽子们一回头,看到表情严肃的薛博士,终於被孙正林这狐假虎威的姿态吓住,纷纷耷拉着脑袋从人群中滚了出来。 薛博士冷着脸道:「回去罚抄『弟子规』。」於是孙正林趾高气昂,跟赶鸭子一样将一群小崽子赶回教舍去了。 所以我觉得我真是仁慈多了,当然是同薛博士比,薛博士气场强大,走到哪儿,哪儿人就散了,委实是国子监一朵奇葩,可惜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老得太快就变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花。 而我也托薛博士的福,终於见到了这位游学青年的真面目,五官轮廓分明,身量同赵偱差不多,兴许还要再高一些,着装……不敢恭维,太艳了,艳得跟只雄孔雀似的,啧啧,一定要找机会让温连翘看看,指不定她会有新灵感,且这只孔雀青年还有一个中原名字叫李子。 我看到他名字的时候,真的就突然想吃李子了。 我咳了咳,薛博士同他说了几句话,大意是未来一个月由我领着他、揣着公款,在西京各大小角落进行各种腐败行为,比如吃饭喝酒、听戏、买吃食、买土产。 游学青年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然後乐呵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爽朗笑道:「你……我……」他纠结了一会儿,估计是实在不晓得怎麽表达,便只好尴尬笑了笑。 我在一旁陪着苦笑,偏过头打了个乾哈哈,压着嗓子对薛博士道:「老师您也忒不厚道了。」 薛博士瞧我一眼,缓缓道来,「赵偱跟着赵老将军在西域……」 打住!不要再和我提赵偱了,我相信人类可以突破语言障碍进行沟通的,比如我正在努力地打手势、做动作,试图让李子理解我要表达的内容,但是我气馁了,我决定这个月把自己变成哑巴和肢体行动障碍青年。 薛博士站在旁边幽幽道:「连永啊,晚上有灯会,领着李子去瞧瞧吧。」 我抬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对李子道:「我们去灯会,灯会懂吗?」 李子手舞足蹈地表示听懂了,然後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他说:「等谁?」 算了,真的算了,我不挣扎了,兄弟,我还是带你去见了什麽叫灯会,之後再说好吗? 敬爱的薛博士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院子里如今空旷得很,我看看身边这个大高个子,再看看不远处的广业堂,想着成徽早上没课,就应该把游学青年丢到成徽那里,让他耐心地进行基础教育。 於是我同李子招了招手道:「你跟我过来。」 这回我语速放得极慢,李子似乎听明白了,便跟着我往广业堂走。 看到成徽我就跟看到救星一般,迅速将李子丢给了他,「来,成徽你还没见过这位游学青年吧,我来介绍下,这位青年的中原名字叫李子,就是你们家种的可以吃的那种李子,哦,我差点忘了……」 此时我将手里一包冷透的糖炒山栗放到成徽桌上,「这是我妹买给你吃的,我不邀功,说明她还忘不了你,仍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好了,话题重新回到这个李子身上,他语言底子太差了,我不知从何教起,你懂得……」 成徽波澜不惊地看着我,等着我一口气说完,慢悠悠推过来一杯茶,「喝吧。」 紧接着这件事便朝着比我预期更圆满的形势发展了,成徽看了一眼李子慢慢说道:「若是李兄不介意,便由在下教你吧。」 李子显然对成徽很感兴趣,二话不说,拖了张椅子就在成徽桌子对面坐下了。 很好,没我什麽事了,先溜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