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越是临近产期,府里却越发热闹起来,好似先前都不知道一般,这会儿约好了一起过来道喜。 先是成徽,遣人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来,花花绿绿摞了一箱子,我在里头找到一只锦盒,打开来是暗红色的锦衬,一枚精巧的长命锁安安静静地摆在上头,被衬得很是秀气精致。 他素来比我和孙正林有心,可近几次送的礼却总是有些太过了的意思,我不打算收,便说让送礼过来的小厮给带回去,可小厮却回道:「我们家大人说了,长命锁乃是求吉、求平安之意,没有退回的道理,还请少夫人收下。」 我被他说得一时语塞,竟还真找不到退回的说辞,本以为这便算了,但过了两日却又有东西送过来,我便只好同小厮道:「麻烦转告你们家大人,这麽送不大合适,下回若是要送东西便请他自己来,今日的就请带回去吧。」 我晓得成徽不会来,按着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登门拜访旁人的,若是知道了今日这话,他便会晓得我这是不愿再收礼的意思。 紧随其後便是以前的一些同僚,也陆陆续续地过来道了喜,那日我在前厅刚送走几个人,便看到冷蓉着一身常服,拎着几盒点心从外头走了进来。 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未见过她了,只知她住在官舍,至於她与谁走得较近,又或是在朝中混得怎样便一概不知,她这个时候来又是什麽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又坐下来,拿了搁在一旁的扇子搧了会儿风,外面的蝉鸣声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沅沅在肚子里翻了个身,似乎又懒懒睡过去。 外面蓊蓊郁郁的树叶纹丝不动,风都停了,额头上不住地往外沁着汗珠子,冷蓉坐下来,将点心盒搁在茶几上,慢悠悠同我道:「孕期辛苦吗?」 我不晓得她此番过来是什麽意思,便反问回去,「冷监丞以为怎样才是辛苦,怎样又是不辛苦呢?」 她轻笑了笑,也不回我,只说:「不给杯茶喝吗?」 我坐着有些倦了,府里的小婢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前厅空空的,一眼望向外面,地上像是乾得要冒烟了。 她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重新坐下来,不急不忙地道:「听说最近府里热闹得很,果真应了那句话,世俗之人趋炎附势乃是常情。」见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挑挑眉接着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晋升了吧?」 我娘亲上个月来的时候还只字未提,父亲如何说晋升就晋升了? 「汪尚书一倒,你父亲上位很正常,如今做到了尚书,巴结的人自然就多了。」她低头抿了一口凉茶,笑了笑道:「你父亲一辈子都耗在工部,兢兢业业也不做出格的事,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 「所以冷监丞今天来是道哪个喜?」 她勾了勾唇角,笑笑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我可不是来道喜,只是许久未见老夫人,便带些她爱吃的莲子糕过来。」她忽又想起什麽事来说道:「哦,对了,兴许来巴结你还不只是因为你父亲这件事,我听说赵偱要回来了,西北战事顺利,恐怕免不了又是一番赏赐,外人总是只能瞧见那风光的一面,至於暗地里旁人吃了多少苦却不得而知。」 「你想说什麽?」 「你同他相处这麽久,没有看出来他一点都不开心吗?为了肩负的责任而努力为生的人,当下不快乐,以後也不会快乐,他们一直活在一个圈里走不出来,自己也困惑得很,你帮不了他,因为你也是责任之一。」 我慢慢回道:「我想冷监丞似乎没有立场在这里同我说这样的话,赵偱怎样我自然很清楚,不劳外人费心。」 我今日实在是坐了太久,腿浮肿得厉害,当真很想去躺一会儿,我方想站起来,却听得她慢悠悠道:「你太会自欺欺人,宋婕的事,你分明就当做没发生过。」 「我不想听。」我站起来顿了顿,「冷监丞若是要见老夫人,还是早些去的好,否则过会儿天色暗了回去也不大好。」 「她母亲是汉人,所以她不是纯正的大宛血统,十六岁前她都不住在大宛皇宫里,若不是此次和亲,哪里能那麽容易得了公主封号,你都不想想赵偱在西疆驻地,又怎可能跟大宛皇宫里的公主有干系?」她语速飞快,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一般。 沅沅在肚子里十分用力地踹了我两脚,下腹左边隐隐地疼,我抬手轻抚了抚,这才消停了下去。 冷蓉站起来,抿了唇道:「我只是提醒你,她就是个贱人,什麽恶心招数都想得出来,跟她那个娘亲一模一样,你诸事小心,临产了别出什麽事。」她拎起桌上的点心盒子又说:「我虽不抱什麽好心,但总觉得  你万事乐观过了头,孩子是最没有错的,不该出事。」她出乎人意料地叹了口气,便拎着点心盒出了前厅。 我哪里是乐观过了头,我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池。 这漫长的孕期让我变得非常被动,许多事都只能等待再等待,什麽样的消息也都只能等着旁人来告诉我,快到临产期,下腹一直疼,下坠感明显,像针扎一样,我娘亲最後一次过来时带了产婆,让我一有情况便让人去找这位产婆。 产婆已是一大把年纪,她在一旁浅笑道:「当年温家大小姐也是老朽接生的呢,如今都到了大小姐生产的时候了,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当真是老了。」 时光流转本就如此,一代一代人总是不知不觉老去,我想自己兴许也能够等到沅沅成亲孕子的那一天,以孩子外祖母的身分去打理备产之事,那该有多好。 我娘亲那天临走前又嘱托了我许多,本还要帮我备一些孩子用的东西,我说府里都已备好了,她这才放心地带着产婆走了。 我一日日算着,不知不觉却已过了产期,据闻朱文涛很忙,第九个月时他便没有来过,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往日里沅沅总是活泼得很,如今却悄无声息的,都不踹我了,老夫人也琢磨着怎麽还不生产,便说找其他医官过来瞧一瞧。 这日我在府里等医官,医官却迟迟不来,我坐着难受便起身去後院走一走,夏末初秋的阵雨还是闷着人难受,黑压压的云层蓄足了水,却一直这麽压在头顶,连个要落雨的迹象也没有,园子里的树叶忍了一夏天烈日的灼烧,颓靡地耷拉在树枝上纹丝不动。 我从花架子底下走过,「啪嗒」一声,熟透了的葡萄从藤蔓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青白色的籽从紫酽酽的果肉里头露出来,颇有些凄楚的样子。 我慢慢往里走,抬了手轻轻摸着肚子,沅沅,是最近太闷,你不想出来吗?还是变得懒怠了,不想踹我了呢?爹爹就快要回来了,你不想快点出来见到爹爹吗? 我一下一下地慢慢抚摸着,就听得後面突然有人跑了过来,我转过身,瞧见是府里的小厮,便问他是医官到了吗? 他微喘口气,回说:「少夫人,孙讲书过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孙正林来得如此不是时候,我叹口气往前厅走,还未到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争执声,是孙正林的声音没有错,可另一个却是成徽的声音。 我腹部不舒服,蹙眉走进去阖上了门,看了他俩一眼便坐了下来。 一道闪电划过,紧随而至的便是一声闷雷。 「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必定是有什麽不寻常的事。」我叹口气,「说吧,到底什麽事。」 孙正林此刻却闷了,成徽道:「今日不是时候,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瞧了一眼成徽的样子,又看看孙正林,「怎麽看样子是正林逼你来的?」 孙正林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我瞧他这大半年似乎瘦了不少,脸上都快没肉了,他素来依靠母系那一族,就连姓氏都是随了母亲,如今母系一族遭受重挫,影响到他也是难免的,可要说诉苦,应当是事发时来才恰当,若顾忌我在孕中,怕影响我情绪,也不该现在来,早不来晚不来的,偏是这个时候,那恐怕是真有事。 成徽也不回我的话,偏过头去同孙正林道:「你既然不放心连永,现下来看过了,也趁早回去吧,省得过会儿下大了雨就不好走了。」 成徽依旧这麽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方才的争执倒像是我看错了一般。 孙正林像是憋了很久一样猛地拍了桌子道:「你说说看你都做了什麽?」 我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外面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一声响雷之後便是瓢泼大雨。 雨点打在房顶上的声音异常清晰,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成徽蹙了眉,看着孙正林道:「我都说了改日再来,你今日这样又是想要做什麽?」 我吸了口冷气,下腹部的胀痛感越发明显,感觉很不对劲,我握紧了椅子扶手,抬了头道:「我恐怕没闲空管你们的破事了。」我停下,吸了口气,「我觉得不大对头,让府里小厮去喊产婆,拜托……」 孙正林盯着我愣了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便冲了出去。 第二章 我偏过头看着外面的大雨,潮湿的水气随着风往里灌,本来烦闷的屋子里倏地清凉了起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到羊水顺着裤管往下滴,本还是暖的但一会儿就凉了,成徽去关了门,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外面的雨真大。」我意识竟有些涣散。 沅沅,是因为娘亲给你起了这样的一个小名,你才想等这样一个雨天出生吗?好多天没有下雨了呢,外面都快要焦枯了,这场大雨可真是及时。 沅沅,娘亲等了你十个月,终於可以同你见上面了,你总是踹娘亲的肚子,这笔帐娘亲以後会跟你算,你若是不听话,娘亲会随时备着戒尺的;沅沅,你父亲也快要回来了,娘亲多希望你的眼睛长得像你父亲,定会很漂亮。 我似乎神游了许久,我甚至看到沅沅挥舞着小拳头问赵偱要东西吃的样子,她跟在赵偱後头装模作样地走着,赵偱一加快步子,她便扑上去揪住他的裤脚不让他走。 我一直撑到产婆过来,早已备好的产房里面模模糊糊地全是人影,疼痛到後期变得逐渐麻木起来,老产婆一直喊让我用力些再用力些,我便咬紧牙关继续努力,末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老产婆道:「再加把劲吧,就快好了。」 我继续用力却已经痛到麻木,良久,我听得一名小丫头欢呼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 我想抬起眼皮却倦得很,最後一丝气力也都散尽,紧紧抓着床单的手也松了,我迷迷糊糊觉得四肢都是冰的,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屋子里的人乱作一团,我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死过一遍最终又被人拖了回来,我动弹不了,模模糊糊回忆起来,生完沅沅再分娩胎盘时都快晕死过去了,乾渴与疲惫一股脑儿地袭来,我费力将手挪至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空空的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 没有人理我,我闭了闭眼又敲了几次,一名小婢匆匆跑过来喊道:「醒了醒了,终於醒了!」听到人声我放下心来,想开口嗓子却是哑的,我偏头看了一眼,床前挡了屏风,我娘亲从屏风後匆匆走过来与小婢吩咐道:「先去倒些热水,再将药端过来。」 我极倦,哑着嗓子问道:「现下什麽时辰了?」 我娘亲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将我的手握进手心里,轻声叹道:「你昏睡了许久,当前还要静养,过会儿喝了药便继续睡吧。」她顿了顿,「饿吗?想吃什麽告诉我。」 我努力撑开眼皮望着床帐顶,摇了摇头,「沅沅呢?我想看看她。」 四下一片寂然,我偏过头去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沅沅在哪里?我想见她。」 这时小婢将药碗端了过来,我娘亲扶我起来,说道:「你先将药喝了。」 「怎麽还要喝药……」我都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药了,生完孩子难道还得继续喝吗?我颓懒地看了她一眼,调羹却已到了嘴边。 「你当前境况不好,少说些话。」 我一口一口地喝着药,隐约偏头瞥见屏风外有人影走动,便问我娘亲,「外面是谁?」 我娘亲不回我,又将调羹递至我面前,「张口。」 我别过头,「让我看看沅沅又怎麽了,我只是想看看她,不是女孩儿也无妨的。」 「你将药喝了再说。」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 我将最後一口药喝完後嘴里尽是苦涩,我觉着冷便先躺了下来,我将手伸给她,「外头是冷下来了吗?我醒来後一直觉得冷。」 娘亲的手格外暖和,我只听得她道:「你只是不舒服,要还是嫌冷,再给你灌个汤婆子吧。」她偏过头同小婢吩咐了几句,便又同我道:「连永,你先睡好吗?这样一副病容,见孩子也不好。」 「没事的,我就瞧她一眼。」我闭了闭眼,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大清楚,「让我看一眼吧。」 她的暴脾气突然就上来了,蹙着眉道:「你这孩子怎麽不听话呢?不是让你先睡会吗?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能见孩子吗?」 我握着她的手,想说话却真的是太累开不了口。 「亲家母,还是同她说实话吧,左右也是要知道的,何必这样瞒。」老夫人突然从屏风後走了出来,朱文涛跟在後面,神情颇有些凝重,老夫人偏过头同朱文涛说:「朱医官,告诉她吧。」 朱文涛走过来,似是拿捏良久才慢慢道:「婴是死产,又等了太久,产时差点大出血,能捡回这条命当真已是万幸至极,你如今体虚得很,元气大伤,诸事都须注意。」 我娘亲别过头叹道:「本打算晚些告诉你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握紧了她的手慢慢问道:「他方才说什麽?」 老夫人道:「连永,凡事要往好里想,你还年轻。」 不,怎麽会呢?她好好的,她还总是使坏踹我,害得我吃不下也睡不好,她还等着见她爹爹呢,「在哪里,她在哪里?」我哑着声音问她,「你们把她怎麽了?你们把她藏起来不让我见她。」 母亲坐在我对面不出声,伸过手来擦我的眼泪,我攥着她的衣襟,「娘,让我看一眼不行吗?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眼前的一切都越发模糊起来,痛啊痛的,心就木木的,什麽都感觉不到,只是空了一块,好像再怎样填补都修不起来了。 「连永,有时候没有缘分是不能强求的。」她看着我道:「你婆婆方才还说,既然有了名字就只当是夭折,已安排入殓了,等你身体好些了,帮沅沅选一块墓地,送她走吧。」 「为什麽?她先前还好好的……」我试图爬起来,我娘却一把按住我,厉声道:「连永,你不要这样子!孩子没了还能再有,你非得把自己也毁了才甘心吗?」 「可沅沅就只有这一个!」我全身都在发抖,已辨不清自己的声音。 「这个孩子差点让你把命都搭进去,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又对得起谁?你把自己折腾坏了,她能走得安心吗?」她总是这样,一急起来就凶我。 「那就让我去陪她!」 一个巴掌狠狠落了下来,这瞬间令人发木的疼痛竟让心里好受些,我娘亲已是站起来吼了我一声:「你胡说什麽?」 「亲家母,连永还病着。」老夫人连忙过来拉她。 我娘抿了抿唇,紧着眉头道:「她不打醒不了。」 我在床上呆坐了会儿,屋子里的人何时散的我也记不大清了,沅沅走了,她不会对我笑也不会对我撒娇,我准备了无数个故事想要在睡觉前说给她听,想手把手地教她识字读书、想教她怎样平和处世、想听她喊一声娘亲、想看着赵偱抱着她的模样…… 我想一直笑一直笑,再也不要哭了、再也不要难过了、再也不会觉得孤独,我无限放大了沅沅给我带来的希望,结果却破灭了,我娘说的对,作践自己又能如何,既然留不住她,那我就只好送她一程。 赵偱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没有人同我说起他。 卧床静养的这段时日里,我常想,人在关注自身的时候,反倒更容易察觉到疲惫与倦怠吧,否则我又怎会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呢。 屋外的树叶忍受了一夏天的炙烤,终於开始颓了,每一年的秋天都如此相似,凉意一日日迫近,将人身上的一点点暖意都慢慢抽空掉。 我已能下床走动,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才这麽些时候就迅速消减了下去,那一日我对着镜子坐了许久,脸色枯槁,宛若死人。 沅沅的小棺材被钉得死死的,我与她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时间,於彼此却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老夫人说孩子很好看,但怕我见了会忘不了这一张脸反而难受,便自作主张让人钉死了棺材。 我娘亲又来看过我几回,有时只是静静地陪我坐一会儿,也不说话,我靠着她,就像回到幼年时,什麽都不用去烦恼,只听人慢慢说故事里的悲欢。 路总是越走越远,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便不再回头了。 沅沅下葬那天,秋高气爽,赵家的人都会在很早前就选好自己的墓地,赵偱旁边便是我的墓,我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沅沅睡在我旁边吧。 我那天没有哭,心里难得平静,候鸟南飞,放眼望去满是寂寥,天空太高,凡人都构不到,我回了家,将所有旁人送给沅沅的物件全部锁进了柜子里,决定忘掉她。 第二日朱文涛过来,诊完又说了些好话,不过是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云云,我道了谢,留他喝茶,他踯躅良久,蹙眉打开药箱,从里头抓出一个纸包来,他慢慢摊开来,里头是一把药渣子,他叹声道:「那天我去看过,後来的药被人动了手脚,所以连永,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并非是你与孩子无缘,我想了很久,觉得身为医者,有必要将这些告诉你。」 也不知怎麽的,杯盖从桌子上滚下去,碎了一地。 他继续絮叨,「这一招太狠毒,可以让人身心俱毁。」他将纸包重新包好递给我,「留着吧。」 指甲掐进手心里真的很疼却都比不过心疼,这人是要有多作孽,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沅沅的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若没有此人作梗,沅沅现在应该在我怀里笑,而不是睡在土里,变成一具枯骨。 第三章 我要那个人碎屍万段、不得好死! 赵偱回来那天,我终於完成了耗时已久的那幅工笔画,满纸春意盎然,好像一直会这样繁盛斑斓下去。 班师回朝,一场盛宴在等着他,我本以为要等到晚上才能再见到他,却未想到他竟推了庆功宴直接回了府,时值正午,秋日暖阳打在他冰冷冷的盔甲上,看起来却分外和煦。 我离他不过是三两步的样子,看起来却那麽远,近一年的时间未见,我看他竟觉得有些陌生,这些时候,不知你过得如何?各人有各自的苦,既然不知如何开口,那就不要说了。 我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开口道:「下午若是有空,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想笑但笑不出来,他三两步走过来说:「连永你不要这样,想哭的话就哭一场。」 哭了又能怎样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哭一哭就有糖吃,你以为我不哭就不难过吗?不是的,我等了她足足十个月,可她都没有能够睁开眼看一看我。 我拿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裹紧了毯子往前走,叹息道:「没有用的,什麽都不会改变。」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我带他去了墓地,路两边种满了银杏树,叶子都熟透了,金黄色的,像蝴蝶一样纷纷扬扬地往下飘,秋日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四下皆是繁盛过後的颓景,我同赵偱静静走过这一段路,秋叶落满肩,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给她起了名字叫赵沅,我写过无数遍,很好看,如你我所愿是个女孩儿,母亲说她长得很漂亮,可她却不会笑也不会哭,只会睡觉。」我偏过头,看着赵偱的侧脸缓缓问:「她不会喊爹娘,你还会给她买糖吃吗?」 他走过去,蹲下来,反反覆覆摩挲着墓碑上的那两个字,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痛,憋着不说的人心里只会更痛。 「你刻的那一只核雕,没有来得及给她戴上棺材就已经被钉死了。」我抬起左手,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轻叹道:「不过无妨,我替她戴一辈子。」 归程我们一直沉默,彷佛再也没有话好讲,沅沅一走,不知不觉就将人掏空了,秋风从车窗里灌进来,人被吹了一路,脑子也彻底放空了一路,我不需要安慰,赵偱这种人能将安慰之辞说得变了味道。 我想好好睡一觉,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我总是作梦,稀奇古怪、各式各样的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睁开眼就又是漫长的一天,总是疲惫。 抱着这样的心情回了府,赵偱被老夫人喊了过去,我独自去吃了晚饭,回书房写我未完成的一封长信,我不知道要写给谁,也不知道要写多长,但总觉得自己能一直写下去。 不知不觉外面夜色就重了,投在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轻轻晃着,晃得我眼睛疼,我还想继续写下去,烛火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在某一瞬悄然灭了。 连蜡烛也有燃尽时,又何况人?我坐在黑暗里,一呼一吸都听得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窗纸打进来,外面似乎起了风,我摸索着去了後面的软榻,躺下来能看到屋顶横梁,分外空旷。 我一直走神,都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却已在床上,另一床被子是冷的,整整齐齐地铺在另一侧,我坐起来,穿好衣服去吃早饭,府里依旧冷清,芙蓉要开败了。 吃早饭时老夫人提了一句,「近来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日子总还是要过,作践自己不合适,我放下调羹,回说:「好些了。」 她道:「让朱医官再过来瞧瞧吧。」 「知道了。」 她偏过头问旁边的管家,「偱儿人呢?」 管家回道:「将军晚上出的门,现下还未回来。」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请少夫人进宫一趟,下午时会有人来接。」 老夫人抿了抿唇,搁下筷子同我道:「你慢慢吃着吧,我有些不大舒服,去躺会儿。」 她走了之後我继续吃早饭,胃里总像是空的,好像怎麽都填不满,搁下碗筷,我偏头看了外头一眼,这短暂的秋天就快要过去了,可太阳还这样好。 集贤书院那边已来催过,徐太公还特意过来了一趟,说与其在家里无端耗着时日,不如去书院里头帮忙,是啊,人忙起来总是要好一些。 我将久未穿过的官服重新拿出来曝晒,竟有隐隐约约的霉味,下午时宫里来了人,我便穿戴整齐上了车,先前我母亲来时说,温太后听闻这件事後便立即让她进了趟宫,但我问及那日说了些什麽,我母亲却只字不提,她那时只留给我一句话,我知道你委屈,但光委屈是没有用的。 温太后在寝殿见了我,宫人奉了茶,她说:「嚐嚐看吧,是哀家存着的好茶。」 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便听得她幽幽问道:「哀家听说,你的药都是从济世堂拿的?」她顿了顿,看我一眼,「前些日子,济世堂有个小伙计死了,说是替人抓错了药,闹出了人命,自己心里不好受,上吊了。」 她说完见我无甚反应,又叹了口气道:「在药铺子做事,不谨慎改行便是了,可若是心术不正,那就当真是该死了。」 我知道,这些我都听说了,就在朱文涛告诉我药不对的几天後,济世堂就死了人,他与我无冤无仇,又何必下这个毒手?温太后今日这样讲,想必也是知道背後之人了吧,我放下茶盏,依旧不出声。 「今天皇帝替赵偱补了庆功宴,现下前门殿应当正热闹着,不当值的小丫头们竟都去帮忙了,桂嬷嬷。」 「奴婢在。」 「哀家突然想听曲子了,去前门殿跟苏公公说一声,让珠云回来吧。」她说完又道:「等一等,让宋昭仪也过来吧。」 桂嬷嬷领了口谕便立刻走了,我正琢磨着她这会儿让宋婕过来做什麽,却听得她道:「你如今越发寡言了,先前见你倒还是挺活泼的人,现下变得这样旁人看着也担心,你瞧你比先前更瘦了,这怎麽好呢?孩子没有了,还是可以再怀的,哀家第一胎也是说没就没了,那时候哀家也什麽都不明白。」 她顿了顿,「后妃们玩的这些花样,搁宫里头都是些烂招子,可挪到外边去,伤人却太容易了,知道为何吗?」她蹙眉轻叹道:「因为你没有戒心。」 「哀家老了,帮衬不到娘家,但能做的事还是会去做的。」 我一直沉默沉默,都快觉得自己是哑巴了,温太后又絮叨了会儿,桂嬷嬷便领着那位叫珠云的姑娘回来了,又与太后道:「宋昭仪现下许是不便走开,说要等庆功宴结束了再过来呢。」 温太后勾了勾唇角,同珠云道:「哀家突然不想听曲子了,前门殿热闹吗?」 「回太后的话,正热闹着呢。」 「有趣事吗?」 珠云姑娘柔声道:「太后娘娘就爱听趣事,可这好好的庆功宴,哪里有趣事可说呢,不过热闹归热闹,赵将军却一言不发地坐了半天,这有功之人不说话,无关紧要的旁人倒是罗嗦了。」 珠云往我这边瞧了一眼,继续道:「宋昭仪抢尽锋头,皇后娘娘似乎不大高兴呢。」 太后嗔怪道:「就你爱嚼舌根子,罢了,你还是说些小故事同哀家听听吧。」她偏过头,「桂嬷嬷,哀家方想起来,过会儿让赵将军过来接连永回去吧,你再去前门殿说一声。」 我坐着听珠云讲些无趣的典故,手边的茶早就凉了,外面夜色已浓,我渐渐走了神,良久忽听得温太后问道:「现下什麽时辰了?」 珠云回道:「戌时了吧,太后是倦了吗?」 「人老了不中用。」她顿了顿,「看样子前门殿还得热闹一会儿,珠云,你送一送连永,让她先回去吧,我也乏了。」 珠云应了声是,我遂站起来行礼告辞,珠云便领着我出了寝殿。 一路走着,她笑道:「温大人,你如今不过九品,从没有想往上爬的念头吗?」 她左眼角有一颗红色的痣,我印象中有一个人的眼角也有这样一颗痣,那便是邹敏同父异母的妹妹,那时我们都小,我第一次见她还以为是弄破了皮冒出来的血珠子。 她微微笑,「果真女大十八变,我方才见你时真没有认出来,温连永,你还和我打过架记得吗?」 我微眯了眯眼,她的眼睛在昏昧宫灯映照下却格外明亮,我开口道:「是吗?我不认得什麽珠云。」 她眼角泛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长大了就都看不透了。」 是看不透,十几年前,邹敏的妹妹就落水溺死了,面前这个人,我真的认识吗? 我正发愣,她倏地拉住我,手指放在唇中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拉着我往後退了两步,同我耳语道:「我们绕道走。」 往前右转便是主殿与偏殿之间一条狭窄的过道,似乎有人在里头,我正要跟她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落入耳中,我止住步子,珠云也松开我的手,贴着墙壁极其小声地同我道:「原来你有听墙角的坏癖好。」 赵偱在里面,我闭了闭眼,不晓得是不是晚上太冷了,心口像被冻僵了一样。 第四章 他竭力压着声音慢慢道:「别以为你对我的软肋了若指掌,若非念及当年我父亲被困时,你们母女救命的恩情,我也不会忍到现在,我从不打女人,但你已越了我的底线,方才那一巴掌是替沅沅打的,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她却笑得很是开心,「死很可怕吗?我不怕死,活着反正也只能这样,倒不如随心所欲一些,自己痛快便够了,如今是个人都觉得我们俩有关系,你撇得清吗?想必温连永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呢,她还信你吗?不信了吧,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那支琥珀钗啊,我还给你之前在上头刻了一个字,小得可怜,你兴许都注意不到。」 她冷笑笑,「我宋婕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毁掉它,不过如今我发觉有更妙的法子了,我用不着折腾你了,我折腾温连永就够了,她不是固执吗?她不是认定一个人就不会放手吗?可你呢,却偏偏看不得在乎之人受苦,一个不肯放手,一个宁愿放手也不要看对方受伤,你们俩可真是绝配,要不要再补一巴掌?」 我闭了眼,狠狠的一个巴掌声就在耳边响起。 赵偱仍是压着声音,一字一顿,「这一巴掌是替连永打的,你不要忘了,大宛如今已经归附,西北也总算消停,你如今连筹码都算不上,想辗死你易如反掌。」 宋婕冷冷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走着瞧吧,看看是我孑然一身俐落,还是你如今背负重担走得顺畅,不毁掉你,我是不会死的。」 我从未见过赵偱发火,也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情绪,我正愣着,珠云倏地拉着我的手就要走,她朝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北边,拉着我就跑。 跑着跑着我实在是太累了,珠云停下来喘着气道:「可吓着我了,再也不听墙角了。」 她斜睨我一眼,「温连永啊,你拖着我听了一个墙角,欠我一个人情,我给你记着,继续往前走就有出宫的马车,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过会儿见了赵偱不自在。」 她顿了顿,又眯眼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信与不信是否真的在於一念之间?既然一念就可以作出选择,那这选择的结果又是否正确可取?太难了,你留着自己想吧,我这便回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府,急匆匆睡下,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宋婕那一句话,不毁掉你,我是不会死的。 赵偱回来时以为我睡了,便帮我熄了灯,关门走了出去。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今日温太后做的一切事都觉着蹊跷,她让人去请宋婕,宋婕说要等宴席结束之後再去,她便又让人去告诉赵偱宴席後过来接我,可随後她却又让珠云带着我先走,还口口声声说前门殿的宴席会闹到很晚。 可如今细想起来,却是如何都不可能的,一旦过了戌时,宫门就锁了,庆功宴再热闹也不会坏了宫禁规矩,如果今晚我没有碰上宋婕与赵偱,独自回府便什麽事都没有,若是碰上便又有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信与不信在一念之间,我是信什麽,又不信什麽呢?今晚就像作了一场梦,且不易咀嚼,难以下咽。 第二日清早,我吃完早饭方打算去集贤书院,朱文涛却匆匆到访。 朱文涛说:「今日顺道便过来了,你脸色似乎不大好,近来睡眠不好吗?」 「还是老样子。」我将手搁在脉枕上,轻叹出声,「真是烦劳你了,隔几天就跑一趟。」 他沉着声诊完脉,又看了看我的舌苔,「最近天转凉,你受了些寒气,其余倒无大碍,我帮你开了膏方,赵将军来找我的时候,我顺手便给他了,看样子似乎想要亲力亲为,不大放心旁人插手,膏子熬好了之後拿罐子装起来,每日早晚用温水送服,先这麽吃着看看,应当是很好的。」 「你方才说……」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赵偱去找过你?什麽时候?」 他低头整理药箱,「前日晚上他来找我,我便同他说了药的事,他是你夫君,我想他理应知道此事。」 「你还同他说了什麽?」 「我领他去了药铺,就是那家济世堂,你们府里拿药的铺子,大晚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管家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少夫人不好了!」 「别慌,慢慢说。」 管家定了定神道:「方才国舅府传来消息,说国舅老爷昨天後半夜被急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似乎是被扣下了。」 「我爹怎麽了?」 「说是昨晚上一场大火,将工部衙门给烧了!」 「不是有主事值宿的吗?」 「其余就不大清楚了,只晓得这件事闹得挺大,少夫人可要回一趟娘家?」 我蹙蹙眉同管家道:「备马车。」 朱文涛温温吞吞地站起来说:「先打听清楚了再说,别先着急起来,指不定是误传呢。」 我定定神,「我知道。」 「那我这就先走了。」他拎起药箱,又似乎想起什麽来一般,同我道:「对了,赵将军的伤没养好,得关照着,别落了病根,我见他似乎还有些咳嗽,像是有些时日了,可他偏偏固执,也不让人瞧。」他看我一眼,又轻压了眼角慢吞吞道:「总觉得你们挺苦,但又说不出来。」 他背着药箱便走了,管家备好马车,我踩上脚凳正打算上车时却被人一把拉住。 赵偱不知何时回的府,他握住我的手臂道:「你去了什麽也做不了,何况此事还没有查清,不必这样急。」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拿开他的手,「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管我。」 他搭住我的手道:「我陪你一道去吧。」 我淡声回了一句,「你随意。」 我坐进车里,伸手压好车窗帘子,看到他蹙着眉微微偏过头,也不知怎地就说了一句:「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我不勉强你。」 车辘轳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微垂了眼睫说:「我能有什麽事呢。」 「没事?」我咬了咬下唇,「人总觉得自己能体会到旁人的痛楚,可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疼,你当然没事,因为刀子是往我心里扎的,不是你。」我说完便觉得自己就像握着一把没有刀柄的刀在乱挥,伤己及人。 他的手方触到我的衣服,我便下意识地就往後挪了挪,蹙了眉道:「不要碰我!」 他收回尴尬停在半空的手,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道:「连永,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我抿紧唇,停了好久才道:「你敢说你没有负疚感吗?你敢说你不怕我再被牵连进去吗?你无非是怕周顾不到我,又生出什麽事端来,既然这样劳心劳力对彼此都不好,那为何还要在一起?这是头一次让我觉得坚持是一件愚蠢的事。 我矛盾过,也问过自己无数遍,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不得不肩负的责任,还是你委曲求全维持人生的一部分?我算什麽?我到底是妄自菲薄了还是想多了,或者根本就是我想错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深吸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却非常非常难受,这又是在做什麽?试图激怒他吗?这样的感觉太糟糕,我偏过头,重重叹了口气,「你做什麽都不同我说,以为沉默就能解决一切吗?有时我自以为了解你,有时却又觉得你於我而言简直形同陌路,你总是瞒我,为什麽我所有的伤口都袒露给你看,你却捂得严严实实,不让我知道你到底哪里疼? 我不逼你,我常常想是自己要得太多了吗?不是的,许多事我根本不在乎,可沅沅为什麽要成为牺牲品,她有什麽错?这是一个死结,是一个永远好不了的伤口,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若你觉得努力维持这样的关系太过勉强,那我们不如分开吧。」 不知是情绪太过强烈还是太冷,我说着说着全身都在发抖,便不自觉地抓紧了手边的一条毯子,近来我常常处於失控的状态,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病了,与其伤及更多,倒不如及时收手,我不敢去看赵偱,我恨他却又觉得他可怜,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自顾不暇了为什麽还要去为旁人心疼?不值得、不值得。 「她也是我女儿。」他说得冷冷静静,我看不到他的心。 「你痛着痛着就会麻木的。」我想我很久没有笑过了,我是真的累了,再也不会对你们笑了。 我们从一开始便不合适,我们都是悲悯心泛滥的人,看到旁人可怜就想上前拥抱安慰,这样的婚姻里,哪一方更可怜哪一方就赢,如此吊诡的、利用彼此的同情与惺惺相惜来勉力维持的婚姻方式,我之前竟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妥,兴许我们都是自欺欺人的高手,以为我们相爱,其实不过是看对方可怜,施舍一点温暖而已。 我觉得头痛,想不起来去年此时到底是谁先迈出了第一步,是我可怜他还是他可怜我?我靠在马车角落里,想了很久很久。 我听到他说:「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但……」 「不必说了。」我打断他。 我知道你说不出来,你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言辞匮乏、不知如何表达,方才我这样咄咄逼人,难为你了,兴许等我们老了就好了,就不必再如此激动,任何事摆上桌,都能心平气和地一点点拆解、咀嚼、吞咽,但那时我们亦不再是现在的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