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升职计》 第一章 【第一章】 东瑞国,弘光十七年。 皇宫,乃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因为那里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此刻正是谷雨过后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春风舒爽,空气中隐隐飘散着御花园中的百花香气,雕栏玉砌的凤仪宫中,百名年纪不一的端正秀女,穿着统一发给的松花色宫装,忐忑的等待自己的命运。 「着,赵太师府,赵可芳。」 听到自己的名字,赵可芳缓缓向前,敛眉颔首,皇帝看了一眼,嘴巴动了动,旁边内侍便扯开尖细的嗓子,「赵可芳得鲜花一朵。」 鲜花一朵就是分配到高等宫妃处担任近身宫女,二十四岁时放出嫁人,讲白了,挣不到荣华富贵,还白白赔上青春,那赵可芳脸色瞬间发白,却也只能跪下谢恩,起身时眼睛已经红了。 「着,姜大学士府,姜俏。」 姜俏迈开步子,走到白玉阶前,照宫仪嬷嬷教的那样,抬脸却低着眼,等待皇帝审视后的结果。 拿到玉佩能侍奉皇帝,一旦承宠产下皇子,日后便是飞黄腾达,拿到荷包,则是配给皇亲贵胄当妻妾,也是不错的出路,拿到花朵是选秀中最差的结果,就只能自认背景或者容姿不如人了。 选秀,选的不只是容貌仪态,还有背景,看,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姑娘长得跟她爹一模子印出来似的,但念在大将军保国有功,世代忠良,皇上还是给了玉佩,皇后也很赏脸,夸了那虎头虎脑的姑娘仪态出众,端秀大方。 当然,不是说背景不好的就只能拿到鲜花,像杨县令的女儿,父亲官儿虽小,女儿却长得芙蓉花貌,冰肌玉骨,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灵动,即便出身不好,也是得到了玉佩,跟那些一品门第出来的小姐们平起平坐。 姜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祖父姜陶跟父亲姜大海都是大学士,东瑞朝的大学士说穿了就是高级修书,天下承平时,皇帝给自己增加点功绩用的,至于权、利,什么都沾不上边,所幸祖母善于经营铺子,不然姜家光靠祖父跟父亲那点俸禄,怕是连丫头都请不起,这样的出身,是不太可能拿得到玉佩的,皇帝看她顺眼,那就是荷包,不顺眼,便是鲜花。 姜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内侍的尖嗓响起,「姜俏得鲜花一朵。」 鲜、鲜花,是鲜花啊,我的老天鹅啊,是鲜花耶耶耶—穿到这个东瑞国已经十五年了,姜俏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开心,老天爷在大整她之后,还是留有一些怜悯的,她不用入宫伺候四十几岁的皇帝,也不用到亲王府、侯府伺候那些脾气很大的皇亲贵族,只要她安安心心当个高级宫女,等到二十四岁自然能带着一笔不少的钱财出宫门,到时候她就开个铺子,从此数钱过日子,哈。 于是她喜孜孜的跪下谢恩,起身时却听到李皇后一声轻笑— 「皇上,姜姑娘拿了鲜花却还是神色平静,不显委屈,臣妾瞧着脾性不会是爱争宠的,不如给太子担任六尚,您觉得怎么样?」 「便依皇后的意思。」 李皇后笑了笑,「太子尚食夏日就要二十四岁,来人,传我旨意,姜俏为太子尚食,这两日便从储秀宫挪往东宫。」 姜俏喜上眉梢,伺候太子又比伺候宫妃轻松多了,曾经有宫女在嫔妃梳头时没梳好,被杖责十个板子,太子一个男人总不会在意一根没梳好的头发。 「臣女谢皇上恩典,谢皇后恩典。」 弓着身子回到队伍中,姜俏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太子今年十六,两年后才大婚,因此身边的人都要仔细挑选过,李皇后对伺候太子人选的挑选,可比挑自己的要仔细多了,相貌不能太差,让太子心生不快,个性不能太妖,想爬床争宠,因此选秀见到拿鲜花的,就先替儿子拦下来。 说这李皇后,可是东瑞国的传奇人物之一。 李皇后本名李致儿,父亲只是个九品武将,但她出生那年有个姑姑被选入宫中,很快的封了嫔,靠着李嫔得宠,李家也开始跟皇亲贵胄有来往,李致儿得以入宫担任皇子公主的伴读,跟当时的太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岁月匆匆几年过去,太子到了适婚年龄,娶了齐皇后的侄女,也是自己表妹的齐梅为太子妃,赤马侯府三千金为良娣,太子妃怀孕后,李致儿才入了东宫,因为父亲官位太低,所以只给了个承徽的封号。 很快的,太子妃齐梅产下嫡长子,良娣也生了庶长子,又有新人入东宫,一年后,太子的第一个女儿诞生。 李承徽虽然不至于完全不受宠,但也不是太受宠,至少在外人眼中,太子对她并不特别,于是后院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只有没孩子的李承徽活得岁月静好—不曾怀孕,又不算得宠,根本不用放在眼中的一个存在,她是东宫的小透明,存在,却又像不存在。 又过了几年,太子成了皇帝,生有儿子的齐梅当然成为皇后,嫡长子公孙照封为太子,东宫中的女人依照产子产女都有了封位,令人诧异的是膝下犹空的李承徽居然封了贤妃,齐太后原觉得不妥,但想侄女齐梅已经封为皇后,齐梅的孩子公孙照也入主东宫,便随儿子高兴去了。 李贤妃很争气的快速怀孕,在弘光二年产下儿子公孙玥,此后每隔两三年便给皇帝生下孩子,再也没人笑她是个不受宠的女人,相对于皇后娘娘只生下一个儿子,不断生孩子的李贤妃那是太受宠了,皇上的心在谁那,这还不明白吗?何况齐太后身体也不大好,再也没人能保齐皇后了。 弘光十二年时,太子公孙照因为在青楼争夺花魁,失手把对方打死,龙颜震怒,在齐皇后的苦苦哀求下、亲齐家的朝臣们声声的万万不可中,皇帝还是废了太子,改立十一岁的公孙玥,李贤妃晋位,成为李贵妃。 齐皇后大受打击病倒,皇上下令由李贵妃暂代宫中事务,弘光十四年,因齐皇后无心后宫事务,皇上下令废后,齐废后挪到静安宫养病,在钦天监选出的好日子中,皇帝正式册封李贵妃为皇后。 一个从九品官门的女儿,经过二十年,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李皇后的遭遇是很励志了,但是更励志的是,她有办法使皇上对她长情,连选秀这种日子都让皇后比邻而坐,讲白了就是—朕虽然收新人,但皇后不喜欢的朕可不收,是给了这个后宫之主十足的面子。 被这样一个皇后指给太子,姜俏活生生比其他拿着鲜花的秀女高出一截,嗯,很尴尬,因为再怎么多一截,仍比拿着荷包的少一大截,宫中最忌讳的就是与众不同,别的不说,她已经让人留下了印象,在这地方让人留下印象可不是好事。 百人并不多,还不到申正时分,便已经决定完毕,拿玉佩的共六人,拿荷包的四十五人,其余都是拿鲜花。 第二章 拿着鲜花的人不是红着眼睛,就是愤恨不平,除了姜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台北,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人共事一夫,她怕自己嫉妒心起,有一天会忍不住打人,而这年代女人要是善妒,结果是很惨的,她不想遭遇那样的处境,于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太子尚食,简单,她能应付,因为前世她就是知名饭店的服务生啊,什么奥客没见过,身为奥客克星的她还应付不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吗,伺候他吃饭,没问题啦。 回到储秀宫,姜俏喜孜孜的收拾着东西—入宫可不是旅游,一人就一个小箱笼,只能放些贴身衣物,其余衣服鞋袜会由宫中统一发派,由于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只等隔天东宫的人来领,她就能离开这个待了半年的牢笼,那里虽然规矩也不少,但肯定不会比储秀宫更严了。 姜俏想了下,终于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了,「宝意。」 她们这百来个秀女虽然都是千金大小姐,但在这里不过是最低阶的主子,不管家中几人伺候,储秀宫中都只会指派一人,宝意便是指给她的。 屏风外面很快有个十二岁模样的小丫头进来,「宝意见过姜秀女,不是,见过姜尚食。」 宫中消息飞得比云雀还快,不到半日时间,都知道她的去处了。 在皇宫里,连十二岁的孩子也透着一份精。 「你伺候我半年,这支珍珠碧玉钗,还有这对冰晶翡翠镯便给了你,算是我们主仆一场的情意。」 宝意一直属于粗使宫女,这次是因为睽违三年的选秀,突然多出一批小主子,她才被派来,在这之前,她一直负责祈安宫的清扫工作。 第一次侍奉人,也不知道这些该不该收,她是想要的,但万一姜尚食只是开开玩笑,不就显得自己很贪心吗?陈嬷嬷要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挨骂的。 姜俏笑着拉过她的手,「说给你你就收下吧。」 宝意喜出望外,「谢谢姜尚食。」把这东西拿给母亲当了,弟弟应该就能进书院读书了吧。 「好了,你去忙吧,我躺一会。」 宝意出去后,姜俏脱下小香鞋,躺在绣床上,因为开心,倒不觉得早春的天气冷了。 担心了半年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姜俏心情好得不得了,哼了几句曲子,突然又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右脑说,就是去伺候人家吃饭有什么好高兴,左脑说,当太子尚食总比当皇帝的女人好多了,你这个留学过的女人可以接受跟别人分享丈夫?小三找上门了才知道男朋友偷吃,这种脑袋能在后宫生存?不生孩子,晚年有危机,生孩子,那可是步步危机啊。 说来都怪罗大志,居然招惹到一个黑社会的妹妹当小三,小三在公司门口堵她,什么都没讲,就拿自己跟罗大志的性爱照片给她看,姜俏想着一定是合成,不理她,继续走,过几日她又来,这次拿出的是会动的影片,看着与自己山盟海誓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直到这么多年后姜俏还是无法形容当下的感觉,比起撕心裂肺,更像瞬间被淘空,那些深爱原来都是假的,看左下角的日期不过前几天,而就在昨天,罗大志才说自己有多爱。 爱个屁,男人真是不能相信的动物,他说要加班的日子都是约会小三去了吧,可恶的是自己还想着他收入不好,吃饭都只敢去五百块以下的地方,约会就是看看电影,散散步,小旅行啥的想都不敢想,结果呢,看看,他带小三去的这什么地方,前阵子才上过新闻的外资摩铁,标榜情趣无极限,三小时就要五千元! 看着他对小三这样大方,帮他省钱的自己简直是白痴。 小三半哄半威胁说,我哥可是在外面混的,他如果知道我受委屈,一定不会放过你。 姜俏本来胆子就不大,被吓一吓就想着小命要紧,何况会偷吃的也没什么好留恋,于是很干脆答应小三会分手,小三开开心心走了,没想到这下换罗大志不肯了。 就像所有的烂男人一样,他坚持自己只是一时晕船,而且他已经想清楚,她才是良伴,小三只是两人感情路上的一个考验,只要通过这考验,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动摇他们的情感。 「琳琳,让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困难,一起加油,好吗?」 你是小胖老师吗? 当然不好啊,姜俏想着,比起偷吃这件事情,她更不能接受男人对她这样小气,却对小三那么大方。 他们连看场电影都会先调查哪家银行的提款机会吐早场优惠券,然后拿着优惠券买票,她这么替他着想,不想增加他的经济负担,可看看,他是怎么对小三的,三小时五千也花得下去,而且肯定不是第一次,妈的。 罗大志纠缠着她不肯分手时,小三却觉得是她不肯放手,于是小三的黑道哥哥真的出动了,于是于是,她就来到这里—东瑞国了。 姜俏是被生出来的。 身为大学士府上的嫡女,她的日子过得不算差。 祖父姜陶是学士阁资历最深的大学士,考试多年,都靠着妻子谢氏经营铺子以及照顾两老做后盾,于是高中后也没娶妾室,二子四女都是嫡出,谢氏不但有尊重她的丈夫,还有出息的儿子,手握中馈,是人人羡慕的官夫人。 大儿子姜大海,就是姜俏的父亲,十六岁便中了进士,在父亲帮衬下顺利进入学士阁,娶妻张氏,生下姜俊、姜俏两兄妹,另有妾室黄姨娘,生一女姜佩;妾室柳姨娘,生有一子姜仁。 小儿子姜大和,比不上哥哥聪慧,到现在都还在考举人,读书是不争气,但对女人倒是争气得很,娶正妻、娶平妻,院中还有小妾、通房共一十多人,不过女人虽多,孩子倒是只有六个,分别是儿子姜佑、姜杰,女儿姜俪、姜仪、姜佳、姜依。 两房人,十个孩子,倒也热闹,姜俏的父亲为官,自己又是嫡女,自然是女孩中地位最高的,姜大太太张氏在去年姜俊成亲后就开始想给姜俏说亲,她挑了又挑,好不容易相中赤马侯的嫡三子,却没想到那嫡三子嫌姜俏不好看,直接在宴席上摆脸色,还意有所指的说,四德之中虽然以妇德为重,但若是缺了妇容这项,也难为侯门妇。 这下姜大太太也不高兴了,学士虽然是个清水官儿,但名声极好,皇上也很看重,侯府看起来虽风光,但也只到这一代,又不是世袭罔替的,那嫡三子是在难伺候什么,他既然看不起姜俏,那就算了。 这下换赤马侯夫人生气了,把自己儿子教训了一顿,赤马侯府可不比从前,娶个美妻相对不如娶个贤妻掌家,姜大学士府出来的姑娘肯定不会差,就你这小子不识货,还嫌。 那嫡三子从小饱受宠爱,被这样一骂又被禁足三日,可是生了气,便在聚会时故意败坏姜俏名声,说她是无盐之貌,母亲却看重她有才,让他娶她,要大家评评理,谁要娶个丑八怪。 姜俏说亲更不利了。 第三章 这可好,两家原本想结好,却是结了仇,就在这时候皇帝下诏选秀,凡官家女儿十四岁至十六岁未订亲者,皆要入宫海选。 姜大太太一听,差点哭晕,她只想要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愁吃穿,相夫教子,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入宫什么的真没想过。 姜家发家不过第二代,宫门深似海,不是他们这种底蕴不深的人家可以涉足的,退后一步说,姜家也不有钱,哪个姑娘入宫不带个几千两赏银,宫中没赏,是要怎么过日子。 然圣旨来了,他们也不敢欺君,只能把名单交上去,希望最好在第一关就刷下来。 「我的儿啊。」把名单交上去那天,姜大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手不断捶胸,泪流满面,「我的俏姐儿,才十五岁啊,宫里的日子是要怎么过,我们姜家在朝堂上都没几个相熟的,宫中更是一人都无,这是要怎么办才好。」 姜俏自己其实也很不安,但见母亲如此,只能安慰,「娘,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别担心了,我们在宫中虽然没人,但女儿可不是傻子,趋吉避凶还是能做得到的,宫里肯定吃好穿好,有什么好烦恼。」 「是啊。」姜俊的妻子,姜大奶奶也跟着说:「小姑子那样聪明伶俐,肯定能自保的。」 「我的心里像有人拧着那样痛啊—」 「娘怎么肯定我能封位似的,女儿的长相自己还明白,皇上肯定看不上眼,只要不入宫,一切都好说。」 一旦成为皇帝的女人,跟家人大概就难见面了,依照姜俏的背景,最多是美人,是个不能出宫、家人也不能进宫探视的位分,加上宫中无人,手中无银,日子肯定难过。 但如果给勳贵当妻妾就好多了,好歹她爷爷、她爹都是大学士,天天朝堂相见,总不会对她太差,别的不说,家人走动不会是问题,也不会因为一时疏忽就赔上自己一条小命。 如果让她选,她是选宫女的,这种选秀宫女,可不比一般粗使,算是小主子了,底下通常会有四到八个宫婢,再下去是十六到三十二个宫奴,只要伺候好妃子,其他都不用自己来,将来放出去年纪虽大,但有出身,有银两,嫁人或者招赘都不难,总比在后宫等候皇帝好。 「你哪里不好了,你可是我们姜家的嫡出大小姐。」姜大太太不愿女儿入宫,但听女儿说自己样貌普通,却又不乐意,就像全天下的母亲,她们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最美的。 姜大奶奶连忙安抚,「媳妇瞧小姑子肯定是拿到荷包的。」 「还是你知道我。」姜大太太噙着眼泪,「若能拿个荷包,我也安心,宫门深似海,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闺女,我舍不得她留在那种地方老去,圣旨下来后,我没一天睡过好觉,总是梦见俏姐儿头发花白的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醒来那个痛啊,睡不着。」 姜俏握住母亲的手,「娘,您别自己吓自己,旨意都还没下呢,您就这样,让女儿怎么放心进储秀宫。」 姜大奶奶也安慰着说:「婆婆不用担心,人家都说梦境是相反的,婆婆梦见小姑子进宫,那就是肯定不会了,女人家还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几个孩子才是道理,小姑子这样福气的长相,老天爷肯定不会对小姑子不好的。」 相对于姜大太太如此烦忧,姜俏却不太担心,她跟漂亮真的沾不上边,不然那个赤马侯府的嫡三子就不会这样嫌弃她了,一个没落侯府的嫡子都看不上她,何况是九五之尊,要像她三妹妹姜佩那样才是美人,不过姜佩才十三。 就在姜家的气氛低迷中,入宫的日子还是来了。 所有人把衣物收在早先发下来的制订箱笼中,拿着证明文书,自行到西福门。 第一天总共有两千多人到储秀宫集合,几个嬷嬷拿着量尺,太瘦太胖太高太矮,肤色粗糙,身上有胎记有疤痕的都不要,一下就只剩下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才给安排住处,开始学规矩,三个月后皇后亲自考校应对进退,太过蠢钝,反应太慢的都不要,又淘汰了两百余人,再来就是今天了,正式由皇上过眼。 捧着放了鲜花的乌丝盘,姜俏觉得自己运气不算坏,现在十五岁,二十四岁就能出宫了,要是甄选上侍奉皇上,那就是一辈子得在这金丝鸟笼中,每天只能等着皇帝啥时来,那还有什么盼头。 隔天,东宫的宫婢便来领人。 东宫那红墙黄瓦的夹道,看不到尽头,饶是春寒料峭,提着一个箱笼的姜俏也走出一身汗,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过了东宫侧门。 那紫衣小婢熟门熟路的带着她进入游廊,林园景致,远近错落,沿墙树影婆娑,梨花桃花等春天的花蕊枝头怒放,春风吹来,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姜俏前进间居然隐隐听到流水声,也不知道从哪传来的,看来横店影视城没夸张,皇宫真就这么大。 紫衣小婢把她带到一个大院落,她抬头看了看—「煦光院」。 这应该就是东宫太子的居所。 直直进入第三进中间的大屋,格扇开着,紫衣小婢一面跨进去,一面说着,「孔姊姊,姜姑娘领来了。」 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裳的女子回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姜俏不知道这孔姊姊是什么位分,但看她衣裳是藕荷,头上又插着金珠垂坠步摇,知道一定是太子六尚之一,于是行了礼,「姜俏见过孔姊姊。」 「不必多礼。」 东瑞国按制,六尚是高级宫女,着藕荷色服,一般宫女着丁香色,宫婢着酱紫色,宫奴等粗使杂役等着黑色。 「我叫孔瑞儿,是太子尚食,你也是太子尚食,以后不用跟我这样客气。」 姜俏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担心现任尚食会不会因为在宫中被耽误多年,脾气会有点怪,现在看来这孔瑞儿还挺好相处。 孔瑞儿对她招招手,「来,我带你去居所。」 「麻烦孔姊姊了。」 姜俏入宫半年,学的都是宫妃的规矩,直到孔瑞儿给她解说,她才知道东宫如何运作。 东宫自然以太子公孙玥为大,主要院落为煦光院,是太子居所,一进为书房、客室,二进为寝房、食室,三进有间置琴室、置弓室,太子最喜欢的就是弹琴跟骑射,蒐集得多了,自然另辟房间,此外三进还有间准备室,御厨房把饭菜送过来后,会在准备室整治摆盘完毕,这才能送到二进去给太子,包括茶水,瓜果,各色点心等,也都是在这里让尚食做准备。 此外,另有太子妃的住所,荣华院;良娣住所,玉富院、玉贵院;承徽住所,春暖院、花开院;昭训住所,香琴居、香棋居、香书居、香画居;奉仪住所,翡翠斋、明珠斋、珊瑚斋、红宝斋—只不过现下全都没人住。 至于为何太子公孙玥十六岁了却还未娶妻,自然是另一段权力斗争。 每一个皇后都希望娘家富贵绵长,为了让娘家继续兴盛,十个皇后有九个会从自家侄女中找太子妃,就像齐太后当年给儿子定下齐皇后。 第四章 李致儿花了二十年登上后位,自然希望自己儿子从娘家侄女中挑选合适的,奈何李家并不兴盛,年龄合适的嫡女都许了人家,待字闺中的嫡女却又太小,即便得宠,她也不敢推娘家庶侄女当太子妃,只能等弟弟的嫡女李八娘长大。 公孙玥能理解母后,也愿意等表妹长大点,等他十八岁时,表妹就十四了,虽然小了些,但为妻也不是不可以,儿子如此贴心,李皇后很是高兴,皇帝想起她在当承徽时吞下许多委屈,连孩子都不敢生,便也不好拂她的意,十八岁才成亲是晚了些,但如果太子不反对又能让皇后开心,他倒是愿意让这一步。 但齐太后可不肯,她是老了不是死了,已经娶了齐家女的废太子做了错事,她无话可说,但公孙玥也是她的亲孙,她万万不能看着这滔天富贵让给李家。 齐家,绝不能中落。 齐太后有个侄孙女齐五娘,跟李八娘一样年纪,她很明白表示了希望这孙子能娶齐五娘。 这下对皇帝来说可难了,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面是自己的妻子,他无论答应谁都不对,只好告诉齐太后跟李皇后,这齐五娘跟李八娘一起入宫,谁为正妃,谁为良娣,由太子决定。 齐太后同意了,因为公孙玥一直是个孝顺的孙子,他一定能体会身为祖母的心思;李皇后也同意了,因为公孙玥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他一定不会拂逆身为母亲的希望。 皇帝就这样把烫手山芋甩到自己儿子身上,据说公孙玥接旨时人都懵了,当时他才十三岁,就得决定朝中两大家族的兴衰。 就这样,齐太后的寿康宫跟李皇后的凤仪宫开始一段竞赛,齐太后前脚把齐五娘接进宫中扶养,想要让侄孙女跟公孙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最容易产生感情,没想到李皇后后脚也把李八娘接进宫中,所盼的当然是同一件事情。 这时的李家跟二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是从九品的门第,经过先皇李嫔的受宠,以及现在李皇后的母仪天下,李八娘已经是一品门第的小姐,另一边,齐家兴盛了四朝,有底蕴的家族教出来的小姐自是不同凡响,两人差不多时期入宫,就别提多热闹,苦的可是太子,一下寿康宫请人,一下凤仪宫请人,而这时候皇上仍跟以前一样,常常让他去御书房,太子在分身乏术两个多月后宣布,如果只是做了个什么小点心要让他嚐嚐的,派人送来就好,他真的很忙。 就这样过了三年,两家小姐从九岁长到十二岁,小时候也就罢了,这一两年,已经会自己到东宫来找太子哥哥,绣了个荷包,练了个新曲,什么都来,一个是皇祖母那边的表妹,一个是母后那边的表妹,太子对两家小姐都不错,但也亲近不到哪里去。 太子妃还要两年才做决定,太子则在一年前收了两个通房,赐名芽枝跟花枝,住在盈秀阁,各给一个宫婢一个宫奴。 姜俏听到这边,差点笑出来,花枝?另外一个怎么不叫海胆。 但她没胆笑,孔瑞儿是在给她上课,何况说的是皇家的事情,她笑出来就是大不敬,轻则三五个板子,重则屁股开花。 何况古人的花枝,就是花朵枝芽,意境是美的,只有她会想到吃的。 她拍拍脸,振作精神,继续仔细听。 东宫的下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像她们,尚食、尚衣、尚饰等等,皇后给的名分,有品级,有宫服,地位清楚,时间到了就能出宫,另一种就是一般宫女,像许嬷嬷、胡嬷嬷,虽说是一般宫女,但打小伺候太子,情分深厚,这辈子也没出宫的打算,不是她们这种指派下来的宫人可以比拟。 姜俏不傻,以品级来说,六尚当然比那些嬷嬷高,嬷嬷得跟她们行礼,但要是聪明点,千万别把嬷嬷当下人,因为在皇后太子心中,那些嬷嬷才是自己人。 「我们的居所就在这里了。」 六尚都住在煦光院的五进—其实是第四进,但四字不吉,宫中人多直接进位到五,一个凹型建筑,屋角有飞檐,红漆廊柱有雕刻,也是十分华丽了,共六间屋子,孔瑞儿推开左边第二个格扇,道,「这便是尚食住处。」 里面有个正在打扫的紫衣宫婢,见到孔瑞儿连忙行礼。 「这是新来的尚食,姓姜。」孔瑞儿说。 紫衣宫婢连忙放下抹布,规规矩矩的说:「婢子如意见过姜尚食。」 姜俏赶紧取出荷包,「给你买糖吃。」 如意双手接过,「谢姜尚食。」 孔瑞儿带着她绕了屋子一圈,格局比从门口看到的深多了,分成内外间,中间以百鸟屏风隔着,寝间的绣床很大,可以睡上两人,被面一朵朵嫣红的牡丹,绣工极佳,窗边有个美人榻,黄梨小几上放着一局未下完的黑白棋,让姜俏意外的是居然有澡间,太好了,不用跟人家抢浴室,超棒。 然后她在寝间看到一个圆木串成的珠帘,看来是暗间。 「六尚各自指挥四个宫女,这四个宫女虽然听命于你我,但只伺候太子,至于其他时间,六尚各有两个宫婢,这两个宫婢才是伺候我们的,粗活清洁什么的让她门去做就行,一个就是你刚刚看到的如意,另一个是兰卉,她们住在暗间,我给你空出两个抽斗,衣服鞋袜那些这一两天就会送来,没有宫服,就先不要出门了。」 姜俏乖巧回答,「是。」 姜俏的宫服在隔日送到煦光院,她也开始跟孔瑞儿学习,整治三餐这算简单,就是把食盒的东西装盘,太子可是储君,膳房送来的东西自然小心又小心,基本上只要检查汤汁是否溢出,菜肴是否在盘中央处就可以,比较麻烦的是点心茶水也归尚食负责,太子喜欢喝什么茶,什么茶用井水烹,什么茶用泉水,上糕点,干果,蜜饯,还是水果,这都是学问,孔瑞儿一边说,她一边抄下来,这可是她在二十一世纪留下的好习惯,因为没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就脚踏实地一点。 当然,身为六尚之一,她也认识了东宫其他五尚,宋尚服,熊尚饰,丁尚寝,齐尚沐,黄尚书。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齐尚沐了,她是齐太后的侄孙女,说来跟齐五娘是堂姊妹关系,原本是齐太后想用来弥补后宫的—齐皇后被废,齐淑妃又不得宠,齐家不能败在她手上,所以千挑万选了一个娘家后辈送上来,原以为皇上看在她面子上会给个玉佩,却没想到居然给了鲜花,后来齐太后把李皇后叫去寿康宫骂了一顿,为了安抚太后,李皇后这便让齐家女担任太子尚沐,这若太子喜欢,将来长大些收了房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封个承徽也不错,只不过太子妃之位就不用想了,东瑞国没有宫女为妃的先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齐尚沐带着齐家的希望进宫选秀,没想到却是得了鲜花,哭了两天后峰回路转,靠着太后姑祖,得以进东宫,她的出路从皇帝的四妃变成东宫的承徽,虽然跟齐家所想的不同,但她还是得争,当年的李承徽不也封了李贵妃,她就不信自己不行。 第五章 就这样三年过去,太子长大是长大了,情动的年纪却是收了花枝跟芽枝这两个宫婢,至于那些出身良好的六尚,他一个也没碰。 姜俏心想,太子也是聪明,女人多的是,何必碰六尚,这六尚虽是宫女,但背后都是庞大的家族,一个比一个都心高气傲,麻烦得很。 姜俏其实很同情齐尚沐,因为她跟齐五娘是堂姊妹,但齐五娘却是太子妃人选,运气好入住荣华院,前途无量,运气差也能捞个良娣当,亦是一片光明,比起一心想追求富贵的齐尚沐不知道好多少。 跟自己很投缘的是黄尚书,比她大三岁,明明是家族送进宫来争宠的,性子却很平和,在姜俏这个活了三十年又活了十五年的人眼里,黄尚书就是个可爱的小姊妹,两人很能聊,太子其实很忙,没这么多时间让她们服侍,闲暇时两人常说笑,孔瑞儿出宫日期定下来的那日,黄尚书还拉着姜俏的手哭,说日后自己会先出宫,等姜俏也出宫了,一定要来找她,姜俏笑咪咪的说好,觉得老天对她真不错,不用入宫红颜老,又能认识可爱的小伙伴。 既然出宫日期已定,孔瑞儿开始让姜俏正式服侍太子。 姜俏虽然没见过太子的面,但衣服倒是认得的,就照孔瑞儿说的那样,让芫华、繁缕、文竹、白苏等四人摆盘重整,她做最后的检查,然后指挥上菜,别发出声响,布好菜,退到门边等候,太子吃完自然会叫人进去收拾。 让她诧异的是太子居然第一天就发现自己的尚食换人了,她还以为太子从不看下人的脸长什么样子,毕竟梳一样的头发,穿一样的衣服,低着头做一样的事情,的确很难分辨,没想到他居然看出来,意外。 孔瑞儿出宫那日对她说:「虽然不过三个多月的相处,但总是缘分,我能给的也只有提点,要是有什么事情,问许嬷嬷胡嬷嬷,要是不好让她们知道,就问丁尚寝,她对皇后太子很是忠心,给的答案不会错。」 日夜相处了三个多月,突然要分别,姜俏舍不得,但也替孔瑞儿高兴,一时间情绪涌上,眼眶就红了。 孔瑞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珍重。」 许嬷嬷胡嬷嬷姜俏是不敢招惹,最常请教的就是丁尚寝—六尚中年纪最大,已经三十多岁,是李皇后派给太子的人,父亲是户部掌司,看来是不打算出宫,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帮助家族,丁尚寝的嗜好是篆香,房里有香格还有香模,经过房门口都是各种好闻的味道,她也会送一些篆香给姜俏,姜俏还挺喜欢古人的薰香,皇帝或者太子的女人才能用薰香球,宫女只能使用篆香,味道嘛,她也不会说,就是一种温和的甜香,睡不着时点一下,真的很舒服。 身为一天要见太子数次的尚食,她运气算不错了,太子不难伺候,夜深人静时,除了想家,也没什么不好了。 【第二章】 京城的夏天是很闷热的,太阳毒辣刺眼,没有一点风,梅纹木窗外虽然大树掩映,却是挡不住暑气蒸腾,不断的蝉声只让人更加烦躁。 在书房伺候茶水的姜俏觉得内服湿了大半,内心觉得奇怪,太子怎么不用冰,书房要是放上几块大冰,再让芫华跟白苏这两丫头打上扇子,那可不就凉多了吗。 不过热的是她又不是他,已经正式当值半个月,每天都要换上两次衣服才能保持干爽,可是,她都没见过太子流汗,他好像假人一样,明明至少穿了三层衣服,但就是一脸心平气和。 她不着痕迹的瞄了黄尚书一眼,脸红通通的,看来也是很热—照说一尚一样,应该不会重叠才是,不过也有例外,像太子在书房喝茶,所以尚书也在,尚食也在,八个宫女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排排站,人虽然多,却是落针可闻,太子爱静,谁想屁股开花可以试着吵吵看。 唉喔,好热。 「太子殿下。」崔公公从外面进来,弓身说:「卢大公子跟路小侯爷来了。」 卢大公子名叫卢方,是镇国大将军的嫡长孙,长得虎头虎脑,跟他长得很像的亲妹半年前也入宫选秀,现被封为卢嫔,在几个新进宫妃中,算是挺受皇后待见的,常常让她去凤仪宫陪伴。 路小侯爷则是康国侯府上的路叔冀,三代单传的男丁,虽然是庶出,但寄在侯府夫人名下,已经被册封为世子,几个月前娶了宁禾郡主为妻,据黄尚书说,路叔冀本就常来东宫,娶妻之后,来得更勤,虽然没说得很明白,但也暗示得够清楚,姜俏不知道该同情路叔冀好,还是同情宁禾郡主好,二十一世纪是恋爱结婚,婚后都会有摩擦,更何况是盲婚哑嫁,一个是三代单传的小侯爷,一个是娇生惯养的郡主,恐怕谁也不让谁。 卢方跟路叔冀都是太子伴读,姜俏见过一次,上回也是两人一起。 听到崔公公这样说,太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让他们进来。」 姜俏一屈膝,弓身退下,准备茶水点心去,芫华、繁缕、文竹、白苏等四个丫头,自然是随她到第三进。 天气太热,姜俏便吩咐了桃花水晶糕、小豆凉糕、蜜饯青梅、蜜饯樱桃等四品,白盘边装饰一点讨喜干净的花瓣,茶水则浓泡后加入碎冰摇晃—这品冰茶,可是前任孔尚食发明的,很受欢迎,但能用冰的只有寿康宫、龙起宫、凤仪宫、东宫,不是人人都能享用。 姜俏第一次看到孔瑞儿示演时,内心还吓一跳,这不就是泡沫绿茶吗? 瞬间,她还以为遇到自己人,旁敲侧击一番,这才知道孔瑞儿的父亲是个地方知县,那里盛产各种茶叶,泡沫茶是当地喝法,因为一般人喝的茶不是那样好,摇晃后比较顺口,至于加冰,则是她看到绿豆汤加碎冰后的突发奇想,既然绿豆可加,为何茶品不能加,就这样试验出来了。 姜俏心里一阵失望,但同时也给自己一些警惕,千万得藏拙。 她在现代虽然不算聪明,但在古代保证是天下第一,原因无他,她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她可以发明所有的吃食,只要她想,她可以做蛋糕、做披萨,还能告诉古代人,炸地瓜条有多好吃,泰式月亮虾饼没吃过吧,咸酥鸡没吃过吧,她还会蚵仔煎,可惜这些通通不行。 在宫里,低调才是王道。 所以,她冲着所有茶经上的茶品,端出膳房制作的点心,她已经观察出太子嗜辣,但她绝对不会下厨做椒麻鸡给他,也不会告诉他麻辣火锅的吃法,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九年,然后就可以海阔天空啦。 「请尚食检查。」芫华的声音。 姜俏一品一品看过,茶汤温和清澈,装着碎冰茶的清玉杯外缘渗着一层薄薄冰气,在这炎热的大暑日子,看起来可真清凉了不少。 桃花水晶糕、小豆凉糕、蜜饯青梅、蜜饯樱桃四品点心摆放适当,姜俏用木杓取了一点白水,滴在摆饰的花瓣上,那粉红花瓣顿时娇嫩起来,连带着点心看起来也可口许多。 第六章 姜俏放下木杓,满意一笑,「行了,就这样。」 进入书房,三人已经移到榻椅边说话。 皇上是很乐见太子拓展人脉的,将来天下交到他手里,他才有人可用,而不是被老人给制衡。 有一句台语俗谚是这么说的,惜花连盆。 皇上对废太子公孙照据说十分严厉,不愿其与朝臣交往,动则斥责,而对于心爱女人给自己生下的儿子,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只父慈子孝,连最敏感的政权,都愿意下放给太子。 让太子一起上朝的皇帝多了去,但让太子一起批改奏章的恐怕没几个。 姜俏当职的这半个月,几乎天天都有人在下午时间来访,太子有时见,有时不见,她入宫不久,还不太了解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过依照她服务业多年的经验可以看得出来,太子是重视路叔冀跟卢方的。 「太子殿下请用新茶,卢大公子请用茶,路小侯爷请用茶。」 四品点心则放在旁边,她一退到旁边,黄尚书的四个宫女立刻又往前,打起扇子来。 姜俏心里忍不住羡慕起来,好享受啊,喝着孔瑞儿想出的冰茶,吃着膳房精心做出来的茶点,还有青春的妹子给你们搧凉,难怪电视剧里人从宫廷到民间都会斗得死去活来,看这书房内就知道了,位高权重真的很舒服。 「馨州当地如何?」公孙玥问。 路叔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过去,「正如殿下猜测,齐桩拥地自重,俨然把自己当土皇帝,不过一个小小知州,居然有五十个妾室、上百个通房,还下令到民间蒐罗美人,当地民众的女儿家若出色,从不敢轻易出门,就怕被官兵走狗给看上,还有朝廷下令的一分税赋,他则是多加了半分,那半分全让他中饱私囊去了。」 公孙玥看了信,原本没表情的脸凝重起来,「果然如此。」 这齐桩是齐国相的儿子,齐后虽然被废,但有齐太后在,齐家依然如日中天,一个知州敢擅自涨税,仗的自然是皇家的势,有个皇帝表哥,太后姑姑,齐桩还用得着怕谁。 「太子殿下可打算给齐家留情面?」 「不能留,我能忍他妻妾满堂,但不能忍他私加赋税,不过是个地方官,还把自己当王爷了。」齐家侍奉过四个皇帝,出过三个皇后,故气焰比一般世家大得多,公孙玥能了解父皇的不舒服,只是顾忌着皇祖母,不好太过。 身为储君,他也不是不能容人,但前提是得安分守己,皇祖母当年硬是替只是进士出身的小侄儿讨得这官位,齐家不感激,反而如此嚣张,身为皇家的人,绝不容许。 一个知州居然有五十个妻妾,父皇后宫的后妃加起来还不到三十人呢,这齐桩真是好大的胆子。 卢方开口,「不过那毕竟是太后最宠爱的小侄儿,若是告知皇上,皇上必不能忍,只是废后一事已经伤了太后跟皇上的母子之情,也才几年过去,皇上都还在修补关系,这时又让皇上拔除齐桩,恐怕太后又要生病了。」 「不妨事,皇祖母气归气,但这事我能把握皇祖母会站在我这边,这天下姓公孙,可不能由着姓齐的人无法无天。」皇祖母虽然不喜欢母后,但对他却是真心疼爱,哥哥再亲,侄儿再亲,也不会有孙子亲,她想要齐家富贵,但前提是是在公孙家的天下。 齐家,李家,都不宜过度壮大,只是既然暂时拉不下齐家,就只能用李家与之制衡了。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齐五娘跟李八娘,真是头痛得很,原本说等十八岁再选只是缓兵之计,但转眼两年也就过了,李家表妹他不喜,齐家表妹他更不爱,他现在总算能了解父皇当年的苦了—明明喜欢李家姑娘,却得娶齐家姑娘,还得等她生了儿子,才能把心爱的姑娘迎进门。 进了太子府,也不是就此美满度日,一个太子哪里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母亲,怕心爱的女人无法在深宫保护自己,连宠爱都不敢,直到自己登基,有了绝对的权力,才敢让她生孩子。 父皇跟母后,都熬得太久了。 他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娶谁都一样,当然,为了平衡朝堂,娶李八娘会好一点,一个底蕴不深的家族,即便荣宠,也很难做妖,不像齐家,侍奉过四个皇帝,朝堂关系盘根错节。李家是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虽然高大,却没杀伤力,而齐家,则是一棵百年树妖,会吃人的。 「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做?」 「明日禀告父皇,先通知皇祖母一声,再找个可信之臣亲自去一趟,至于空缺,就给李家人吧。」 路叔冀比了比拇指,「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俏心想,「我」耶,敢当着太子的面自称我,天下算来大概也没几人。 大事说定,路叔冀拿起小豆凉糕一口塞入嘴巴。 卢方啧了一声,「你吃相可太难看了,污辱了太子居所。」 「我这不是急着赶来还没吃中饭嘛。」路叔冀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姜尚食,让膳房煮一碗大肉面给我。」 「是,婢子这就去吩咐。」 「要快些,我饿坏—」 路叔冀还没讲完,突然面色一变,瞬间胀红,手捶着胸口,似乎难过不已。 太子见状,也顾不得身分,赶紧递来茶水,「快些喝下去。」 路叔冀接过,一饮而尽,却是一下又喷出来,脸色瞬间变成绀色,看起来是噎住了。 太子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扬声,「去请太医。」 姜俏心想,请太医来不及了! 该不该救他,救他会显得她很奇怪,太子会注意到她的,也一定有人会以为她是想争取太子注意,她平静的日子会到头,可是,那是一条人命……姜俏,你冷静点,太医会有办法的,别忘了你跟别人不一样,禁不起一点注意跟推敲,要是被发现你是穿越的,会被当成妖怪绑在木桩上烧死…… 饶是这样想,姜俏还是忍不住大喊,「路叔冀,快点下榻站直,我有办法。」 路叔冀正在难过,听到指令也没分清楚是谁讲的,便用残余的力气赶紧下了榻。 姜俏走到他身后,双手环抱抵在他的胸腹之间,握紧拳头,拇指往内,用足全身力气往上一提—他们餐厅服务生都有学的哈姆立克急救法。 用力,再用力! 瞬间,路叔冀噗的一声,吐出一块糕点,旋即弯下腰大口的喘气。 姜俏连忙把他扶到榻上,「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慢慢来,不要急,放轻松。」 几个深呼吸后,路叔冀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个性大剌剌的,也不知道什么后怕,身体舒服了,便有心情说笑,「姜尚食这什么本事,可厉害了!」 当事人已没事,卢方却是脸色发白,他小时候见过,他的太祖母就是这样去的,刚刚见路叔冀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身体冰凉,怕十七岁的好友跟八十一岁的太祖母一样,因为一时不慎,就丢了性命。 第七章 姜俏见状,知道卢方是被吓到了,对白苏吩咐,「沏一壶宁神茶上来,再去太医院拿几个安睡香包。」 卢方对她点点头,算是道谢。 看着一旁呆住的几个宫女,姜俏低声说:「快些收拾。」 黄尚书手下几个宫女这才回过神,眼见白玉小几跟青砖地上都是一片狼籍,快速清洁起来,也重新上了茶水点心。 太子与他们又聊了一个多时辰,路叔冀跟卢方这才离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作贼心虚,姜俏救了路叔冀之后,总觉得太子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太子看过来时,她背后一凉,抬头发现他只是视线撇过自己这边并没有停留,又想应该是自己多心,就这样一下背后一凉,一下骂自己多心,等姜俏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热了,大概是被太子看到发冷了。 路叔冀虽然性子直率,但也不是没礼仪的,临去前说:「过两天我会派人送礼来,姜尚食可千万别推辞。」 姜俏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太子,只见太子道— 「既然是路小侯爷的谢礼,那就收下吧。」 姜俏遂行礼,「多谢路小侯爷。」 「刚才救路小侯爷那法子,谁教你的?」 姜俏躬着身子,「回太子殿下,是小时候见太祖父噎到,太祖母便这样救了太祖父一命,因为当时有些吓到,所以多年不曾忘记。」 至于她的太祖父跟太祖母都已经不在,死无对证。 公孙玥半信半疑,却是没有深究,「这法子倒是不错,来人,备辇,本太子要去寿康宫,你也跟过来。」 虽然已经是快晚膳的时间,但七月的天气实在热,姜俏跟在太子步辇后走过长长的砖红色夹道,转个弯,又是没尽头的夹道。 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肩膀上没东西,哪像那些扛着明黄色步辇的粗使,那才真有苦说不出。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觉得内外服三层尽湿,总算到了齐太后的寿康宫。 守门的见是太子步辇,自然一句话都没问,齐齐跪下请安,一人飞奔跑进殿中去禀告。 天气热,寿康宫中早早用起冰,起居室放着几个大冰块,几个宫女打着扇子,屋外骄阳毒辣,屋内却是凉爽如春,齐太后穿着繁复的四喜富贵常服,靠着古香缎做的迎枕,听童嬷嬷说着宫中的大小事务。 李皇后虽是母仪天下,但齐太后却不肯完全放权,为了齐家兴盛,她是不可能完全放手后宫事务的,除非齐淑妃能再给皇上生下一个儿子,又或者太子赶紧把齐五娘娶进门,生下太孙,这二者要有一成真,她才能真的放心。 童嬷嬷巴结着说:「太后为了后宫安宁,可真辛苦了。」 「还是你懂我。」 「老奴懂什么,怕是皇上才懂,毕竟母子连心,凤仪宫那位只顾着巩固李家,怕是没心思顾上皇上跟太子。」 这话齐太后爱听,嘴边有了笑意,「唉你这老东西倒是给我说说,干儿都第三个儿子了,太子这个当哥哥的却连个女儿都没有,这算什么。」 「当然是太子殿下洁身自好,这若是庶生嫡前,将来齐五姑娘进了荣华院怕也是闹心。」 「先前我见他只收花枝跟芽枝,还暗暗高兴,但现在两人肚子都没动静,我可高兴不起来,他啊,还是赶紧给我生个太孙,我才欢喜,庶生嫡前又有什么大不了,难不成花枝跟芽枝的儿子还能越过五娘的去?」 齐太后共有十几个孙子、十几个孙女,最宠爱的当然是废太子公孙照,可惜他实在不长进,直到被废,这才学乖,但为时已晚,虽然也想过联合亲齐家的大臣再运作让皇上再次改立,但她内心明白,照儿啊,终究不是为君的料,真要把东瑞国交到他手上,只怕不但没了盛世,还会奸臣当道,民不聊生,那百年之后,她如何有脸面去面对先皇。 至于公孙玥,虽然她不喜欢李皇后,但公孙玥偏偏是最像今上的,脸孔像,个性也像,光是这点,她就无法不疼宠他,何况他文武皆才,又不会因为李皇后就疏远她,这些年下来,她对公孙玥的喜欢竟是与公孙照差不多了。 「禀太后,太子殿下的步辇刚刚进入寿康宫大门。」 原本为了子嗣问题心烦,此刻听得孙子过来,齐太后自然笑容满面,「快,去准备些太子喜欢的点心,不,直接跟御膳房的人说太子在这里留饭。」 童嬷嬷笑着回答,「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须臾,公孙玥跨过朱红色门槛,流彩飞花靴踏上了寿康宫的黑砖地,宫女宫婢瞬间伏了一厅,待太子给齐太后行礼后,才整齐的道:「见过太子殿下。」 齐太后喜笑颜开,「过来祖母这边坐着,你跟你父皇最近不是在伤神馨州水患之事,怎么有空过来?」 「便是带这丫头过来见皇祖母。」说完,公孙玥往姜俏一指。 姜俏连忙跪下。 齐太后从她藕荷色的宫装、金珠垂坠步摇看出来是六尚,笑问:「怎么,想收房这点小事情可不用过问皇祖母。」 太子是储君,想要哪个女人都行,何况六尚虽然是宫女,却也都是官家女儿出身,封个承徽或者昭训都是可以的,在她看来,只要太子妃的位置还空着,太子想收谁都行。 姜俏闻言,直接把头磕在黑砖上,「婢子不敢。」 唉喔,太子干么没事找她来寿康宫,就算是想夸她救了路叔冀一命真的好棒棒,赏她点金银也就是了,齐太后有什么好见,看,不过只是一句猜测,她就得磕头表示自己没那肖想。 公孙玥一怔,笑说:「当然不是。」 接着他把下午的事情说上一遍,路叔冀如何噎到,姜玥又是怎么样用方法让他吐出噎物。 「不是孙儿诅咒皇祖母,孙儿想,让寿康宫中伺候皇祖母吃饭的嬷嬷跟公公都学上,用不上是最好,万一,那也比叫太医来得快。」 齐太后原本就笑咪咪的,听孙子这么说,笑意更甚,「祖母知道你孝顺。」 前端正圣母皇太后不也是那样去的?他见个宫女有救人之计,马上带来寿康宫,自然是孝顺了。 于是童嬷嬷挑了四个高等宫女,公孙玥陪着齐太后吃晚饭的时候,姜俏在后面教导哈姆立克,这其实不难,只是古人不知道原理,所以不知道怎么施救。 姜俏饿死了,但在寿康宫中没熟人,也不好讨东西吃,只能忍着。 在后头都不知道待了多久,才有宫人来传,「姜尚食去前面磕头吧,太子殿下要回东宫了。」 终于! 今天简直累坏人了,可是,她救了一条命,如果这是与众不同的代价,她愿意承担,接下来的日子小心点就好,应该不妨事的。 在花厅,姜俏随着东宫几个人一起跟齐太后下跪,预备回东宫。 齐太后却突然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姜俏抬起脸,眼睛却看着黑砖地。 齐太后对她的懂规矩很满意,「来人,把那套钻珠青玉头面拿出来赏给她。」 姜俏再次磕头,「谢太后恩典。」 第八章 太子离去后,太后闭上眼睛,「去查查那个丫头的来历。」 太后要查什么事情,自然是快的,不到半个时辰,姚公公已经回来,「回太后,那宫女叫姜俏,祖父跟父亲都是大学士,叔父是个秀才,还在考举人,是兴两代的书香门第,朝中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 「祖母呢,母亲呢?」 「祖母谢氏是个绸缎庄的女儿,谢家当年看上姜老学士能读书,所以许了三间铺子当陪嫁,至于姜学士娶的则是米粮大盘的女儿,姓张,姜学士的弟弟则娶了张氏的堂妹,姜俏的哥哥娶的是皇商之女。」 齐太后笑了笑,皇商,皇商,也是商。 这姜陶是明哲保身聪明的,给两个儿子跟孙子都娶了商人家的女儿,离富贵是远了点,但看在别人眼中,自然不那样扎眼。 这样看来,姜俏应该是不差的。 偌大的东宫只有花枝跟芽枝,是太少了,而且只是宫婢,出身实在太低,姜俏这出身倒是恰当,何况自己的孙子她还不知道吗,他大可把人派过来就好,还亲自带过来,分明是有好感,能来给她磕头,这多大的荣幸。 于是,当晚,一纸寿康宫的懿旨进入东宫—着,姜俏蕙质兰心,堪能伺候太子,赐为承徽。 姜俏拿着懿旨,整个人都懵了,啥?承徽? 芫华却以为她高兴坏了,「恭喜姜尚食,不是,婢子恭喜姜承徽。」 不,不是啊,老天鹅,她不要— 救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她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姜家无论男女都只跟商家结亲,她却在担任了半个月尚食后成了太子承徽,这让祖父知道,不拿家法打断她的腿…… 她内心在哀嚎,想尖叫,众人却以为她是欣喜过度,纷纷跟她见礼,唉喔妈啊,她不要,真的不要,她不喜欢太子,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啊。 太子正准备就寝,崔公公匆匆进入寝殿,「启禀太子殿下,太后下了懿旨。」 公孙玥头也不回,「哦,封了姜俏什么?」 崔公公恭敬回答,「为承徽。」伺候太子多年,也不用回太子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不是他们这群下人可以猜测。 「赐住春暖院,开库房拿些好东西赏了。」 「是,不知道殿下要赏哪些,是珠宝,还是画作,药材?」 「你看着办就行。」 「是。」那就是各赏一些,不用太过,但也不能怠慢就是。 太子张开双手,让丁尚寝带头共五个人替他换下衣服鞋袜,待衣服换好,又挥挥手,丁尚寝带着宫女很快退下,寝殿内就剩下胡嬷嬷。 胡嬷嬷是看着太子出生长大的,又陪着李皇后经过一场宫斗,规矩自是没那样多,笑着回:「太子今日不过去春暖院吗?」 虽然临时,但既然是东宫内的预备住所,当然是日日打扫,被褥换新自然也就行了。 「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是,那老奴伺候太子安睡。」 说伺候,也只不过是等太子上床,替他把鞋子摆好,门外自然有尚寝的人值班,不用她这老婆子做事,姜承徽是齐太后赐下的名分,太子却没当日让她侍寝,这可是好事,得把消息递给皇后娘娘才是。 夏天,雕兰木窗自然开着,花园中几棵大树在风吹中发出沙沙响声,园中的桑橙花香随着夜风吹入,伴随着夏夜虫叫,闭上眼睛倒有几分乡间野趣。 公孙玥躺在金海棠绣纹的被榻上,内心也觉得自己很不容易——姜俏,你终于成为本太子的女人了。 去年八月,他在东宫举行了一个赏花会,邀请二十五岁以下的世家子弟,酒过三巡,众人说起大渠江的泛滥问题,半年旱半年涝,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不说,另一方面也显得朝廷无能。 众人讲起,都说老天爷不赏饭,对,就是老天爷,谁让老天爷半年不雨半年豪雨,这老天作的主,谁也没办法是不是,哪知已经半醉的姜大学士之子姜俊却说,他有力法 众人就奇了,历朝历代都没办法的事情,你一个学士之子有办法?不就一个举人身分嘛,这能读多少书。 公孙玥却不是先入为主的人,道:「姜俊,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要是讲的好,我便开太子库房让你选三车物件,甚至替你向父皇求官,都不是难事。」 姜俊已经醉了,酒醉的人不知道害怕,听到赏赐整个人大喜,「是,微臣的方法就是……建、水、库。」 众人虽然没听过水库这名词,但「水库」耶,一听有水,对于以农立国的东瑞国来说,就是好东西。 公孙玥连道:「说仔细些。」 「便是在大渠河中上游,找出土地合适之处,挖地,建立可以纳水的地方,雨多时,便把河水引入,下游不会泛滥,雨少时,就把水库的水引出,不怕干旱。」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这这这……这方法未曾想过:但一听却是妙不可言。 公孙玥喜形于色,「这水库是要如何建造?」 姜俊却是傻住了,形容了半日,却是不清不楚,公孙玥既高兴又恼怒,吩咐他酒醒之后想清楚,不然就打他板子。 姜俊隔日酒醒后入东宫,倒是把怎么建造水库说得十分明自,细微之处当然得跟工部商量,但听起来却是没问题。 公孙玥也不跟他客气了,「「这法子谁教你的?」 姜俊讲话时会不断停顿,显然是在回想,这绝对不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姜俊尴尬,却是不敢欺骗,「是微臣的妹妹。」 妹妹? 公孙玥这倒是奇怪,一个女子居然能有这般见识? 「有次祖父跟爹在说大渠河的事情,母亲开口却被训斥,说女子不该多言,妹妹为了替母亲出气,便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便行。」 公孙玥听到重点,「什么是截弯取直?」 姜俊便又说了一遍,在河道最弯的地方以人力建造新道,牵引河水,这样就能避免泛滥问题,又能把弯弯曲曲的大渠河变成商河。 公孙玥豁然开朗,这倒是不难,只不过没想过罢了,天雨天旱,河道形成,总觉得是老天爷的意思,却没去想可以违抗天意。 妹妹……这丫头如此聪明,如果把她收罗在身边,替自己办事,那么,太子之位就会更牢靠了。 大哥虽然被废,但齐国相一家却还是不死心,他得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稳才行。 然后他知道了,姜俊的妹妹叫做姜俏,即将入宫选秀。 于是他去求了母亲,只要母亲摇头,姜俏不会拿到玉佩,也不会拿到荷包,等父皇赐下鲜花,再由母亲开口要人便行,到时候这个人就是皇后赐下的,不会有人怀疑,就像今天他带去寿康宫走一趟,皇祖母便赐下名分一样,皇祖母其实不懂他,是他懂皇祖母。 在外人眼中,姜俏是阴错阳差的好运才成了太子承徽,只有他知道,这可是计算后的结果。 女人嘛,是很好对付的,他会好好对她,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好把妙计都心甘情愿的送给自己。 第九章 【第三章】 姜俏实在太佩服自己了,突然一口锅砸到自己头上,居然还一觉到天亮。 早上,兰卉跟如意来服侍她梳洗,两个丫头脸都笑开花,服侍的尚食才短短几个月就成了承徽,对她们来说也有面子,何况姜承徽好说话,挪住处时说不定就把她们带去承徽居所,春暖院可大了,就算是宫婢也能一人一间房的,不用像现在这样两人挤一个暗间。 姜俏梳冼过后,就没事了。 她已经是承徽,尚食之事自然由芫华她们去负责。 好……无……聊……但她不能去跟太子说,能不能继续当尚食,因为那会显得她有失教养,对姜家的名声会不好。 唉,痛苦。 所以她才不想入宫为妃,光是无聊就能让人长出白头发,但荒谬的是这种无聊还得感谢,因为太子正妃、良娣入门后,那还不鸡飞狗跳,她想无聊都没那个福气,得每天去跟太子妃请安,然后各位姊姊妹妹一起表演和乐融融,光想就肚子疼。 还有啊,在前生她可是超痛恨小三的,而现在,自己就是个小三,什么承徽,就是太子妾室啊,就算以先来后到排序,她也比芽枝跟透抽,不是,跟花枝还要晚一年,也是小三。 唉,想叹气。 兰卉跟如意在旁边窸窸窣窣。 「我怎么瞧姜承徽不太开心呢?」 「怎么会,姜承徽分明开心过了头,还在失神呢,你想,一个尚食居然成了承徽,那可是祖坟都冒青烟了,哪会不高兴,等消息传回姜大学士府,还有得庆祝,你啊,在想什么呢?」 「也是,姊姊你瞧,承徽会不会让我们过去春暖院伺候?」 「这倒不好说,便只能希望承徽觉得我们有尽心,拉我们一把。」 伺候承徽就算不能从宫婢晋升为宫女,但那都是一个院落,可以出来走走的,不像现在在煦光院,没事不能出门,因为这是太子居所,那些鬼斧神工的林园景致是给太子散心用的,不是给她们这群宫婢欣赏用的。 姜俏听得她们已经尽量压低却还是传过来的声音,有点无奈,她是很想安抚她们,但她现在还想尖叫,实在没那个心思。 格扇有人敲门,「姜承徽可起来了?」 听到崔公公的声音,姜俏整个人从美人榻上弹起来,「在,如意,快开门。」 如意也是慌慌张张的拉开门栓,这崔公公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可以说相当程度的代表了殿下的态度。 姜俏理理衣服,这便绕过百鸟屏风。 崔公公虽然是宫中老人,又是太子亲信,但礼仪却是没敢疏忽,跟她行礼,「老奴见过姜承徽。」 「崔公公这要折煞我了,我不过是运气……」坏了些,「运气好了些成了承徽,要比起来,崔公公在宫中多年,我还得多学习。」 「姜承徽客气。传太子口谕,姜承徽可回家省亲半日,等尚服局跟尚饰局把承徽的诸般事物送过来,穿着妥当后便能回姜大学士府,黄昏前回东宫即可。」 姜俏大喜,「多谢太子殿下。」 喔,太子殿下大好人,千岁千岁千千岁,咦,太子是用千岁吗?啊不管啦,总之祝福太子殿下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已经九个月没见过家人了,她好想念爹娘——来到这世界,也不是不害怕,但姜大海跟张氏这对夫妻的温暖,很快让她产生安全感,喜欢坐在爹的膝盖上读书写字,喜欢窝在娘的怀抱里睡午觉,爹很瘦,怕自己一身骨头磕疼了宝贝女儿,总会在腿上放个迎枕;娘身上很香,她也不会说,张氏身上就是有种香味,闻着闻着,很快就会睡着。 进入储秀宫后,那些和乐都变得遥不可及,现在知道太子放自己半天省亲假,比中统一发票两百万还开心,哈! 马车摇摇晃晃。 姜家自然早得到消息,已经把大门的门槛拆下,好方便承徽马车进入——太子口谕是巳时到的,懿旨过几天就会到姜家。 姜家的男人上朝的上朝,去书院的去书院,就老太太谢氏坐镇,她不过是绸缎庄的女儿,没想过孙女居然能侍奉太子,一时间倒有点傻,想着门户朴素,命人把过年用的大红灯笼拿出来挂,显得喜气些。 姜大太太张氏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富贵有限,她在嫁入姜家前,没接触过官家,而大学士手上没权,一般官户太太懒得跟她走动,所以见识也不广。 至于姜二太太小张氏则是姜大太太的庶堂妹,嫡堂姊都不懂的事情她怎么会懂。 大奶奶顾氏倒是好上一些,家里三代皇商,跟宫中人也小有来往,于是跟婆婆还有祖母解说,承徽乃太子妾室,虽然比不上正妃跟良娣,但不要小看这位分,后面还有昭训跟奉仪,太子肯给,都得谢恩,皇宫跟东宫还有女人可是连位分都没有的,何况现在东宫尚无太子妃跟良娣,那就是以小姑子姜俏为大了。 老太太跟大太太、姜二太太听得一愣一愣,就在姜大奶奶给长辈们恶补的时候,一头花白的秦嬷嬷飞也似的跑进来,「承徽回来啦。」 姜家上下三代正妻、女儿、妾室、通房……二十几个女子赶紧出了大厅,到庭院迎接,饶是夏阳刺眼,晒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依然站得直挺挺,一动也不敢动。 姜俏一下青花马车,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去扶祖母,「祖母您出来做什么,中午太阳这样大,小心中暑。」 二房嫡长女姜俪酸溜溜的道:「还不是为了迎接姜承徽,这才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e」 姜二太太小张氏一个巴掌打在姜俪后脑杓,「不准你这样说话。」 小张氏不过是个庶出小姐,母亲只是个卑微的姨娘,是姜太爷见大媳妇规矩好,这才想再娶张家女,没想到嫡姊岀嫁前一个月却得了水痘,两家人商议过后,才由她顶替嫡姊出门,不然她一个庶女,怎么能嫁入学士府中当正妻,成亲十几年来,丈夫虽然没出息又好色,但所幸公婆对她不错,不然只生一个女儿,都不知道要怎么站稳脚跟,此刻见女儿连祖母都不太尊敬,想也不想就从后脑杓拍下去。 姜俪捂着后脑杓,忿忿不平,「娘!」 姜俏懒得跟她计较,扶着祖母进入大厅。 姜家虽然才发家两代,但盘的这宅子却是百年老宅,据说七八十年前还是个郡王爷住的地方,故做工很好,屋顶梁柱都挑得很高,随着岁月浸润,木头变成种敦厚的黑色,外头这样热的天,一进大厅却凉上许多。 里面的婆子跟丫头见大小姐扶着老太太进来,七手八脚上去帮忙。 姜大奶奶顾氏低声提醒,「先君臣,后人伦。」 姜家众女子一脸懵,啥? 「承徽已经是太子侍奉,我们得先跟承徽行礼,承徽才能叫祖母跟母亲。」 老太太一拍额头,「看我这老糊涂。」 姜俏虽然不想受长辈的礼,但也知道不能省,人多口杂,万一她省了姜家的礼,传出去就变成姜家没规矩,哥哥还在准备进士呢,总不能还没考上就给他抹泥巴。 第十章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一身宫服的姜俏面煎,颤颤巍巍,「臣妇谢氏带同亲眷给姜承徽行礼。」 姜俏连忙扶起,「免礼。」 不过一个屈膝礼,她已经深深感觉到身为皇家人的无奈了。 她不想祖母给她行礼,她想好好拥抱母亲,但不行,因为得先君臣,后人伦,她得受礼之后才能当回姜家大小姐。 姜大海的妾室中,黄姨娘最是心急,「大小姐不是当了太子尚食吗,怎么突然间变成承徽了,早上听到太子口谕,奴婢真是替太太开心,又替大小姐高兴。」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她的女儿姜佩长得如花似玉,这如果大小姐这般姿色都能成为承徽,那姜佩不就能捞个良娣当了吗?到时她就成了良娣的亲娘,看这姜家上下谁还敢看不起她。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我都还没说话,你倒是抢了先。」 黄姨娘讪讪的说:「是奴婢僭越了,老太太见大小姐回来是喜事的分上,别跟奴婢计较。」 斥责完黄姨娘,老太太和蔼的问姜俏:「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祖父交代不准跟官家成亲的,你拿到鲜花时,你祖父也很高兴,怎么转眼又成了承徽,那不是拿荷包才能当皇亲贵胄的妻妾吗?」 黄姨娘在心里想,还不是跟我问的一样!但刚刚被骂,不敢再出声,只能暗示女儿姜佩仔细听。 姜俏觉得解释起来很复杂,于是简单的说:「太子殿下有客到,见我服侍得不错,于是带去寿康宫给太后磕头,这名分,是太后赏下的。」 姜俪却是不信,哼了声,「大姊姊说得轻巧,东宫还会少上伺候的人,大姊姊琴棋书画都不如我,却能让太子满意的带去给太后磕头,怕是大姊姊不好意思说自己费心勾引了太子吧。」 老太太脸色一沉,对着姜二太太说:「你教的好女儿。」 姜二太太小张氏连忙跪下,「婆婆别生气,是媳妇没把孩子教好。」 姜俪见不得母亲下跪,离开座椅把母亲拉起,「娘,我又没说错,祖母为何总是偏心大房,一样的话如果由大姊姊或三妹妹说出来,祖母会这样生气吗?」 老太太不想理她,直接对姜二太太说:「把你那一房的人都带下去,我没喊人不准出来。」 「是,媳妇这就带下去,婆婆千万别气坏身子。」 二房的辛姨娘、葛姨娘、申姨娘都傻眼了,她们都是有女儿的人,打的算盘跟黄姨媳也差不多,大小妲这么普通都能入太子的眼,那自己的闺女要有个位分也不难啊,虽然老太爷说了,姜家孩子不论男女都只能跟商家成亲,但既然嫁入官家,见识过官家的生活跟做派,怎么肯让女儿委屈地嫁入商家,当然是让大小姐都衬帮衬,姊妹一起服侍太子,不但是提拔娘家,也给自己做个伴啊。 却没想到二房嫡姑娘惹得老太太不喜,这下全不用听了,心里忍不住想,二小姐说话这么惹人厌,难怪当时选秀隔天就被打发回家。 饶是如此,却也没人敢违背老太太,二太太带着四个姨娘,六个通房,三个小姐退下了。 姜俏也很无奈,她穿越来到姜家真的很开心,人口简单,也不难相处,唯独姜俪老是把苗头对着她,像去年入宫选秀,姜俪因为腿有疤痕所以第一关就被刷来,她居然跟验身嬷嬷说:「姜俏的头顶上有个疤。」 姜俏的头顶曾经有个疤痕没错,但她嫂子顾氏是皇商嫡小姐,给她弄来了珍贵的白玉霜,那可是去除疤痕的好东西,连续擦了三个多月后,疤痕就不见了。 验身嬷嬷在她头上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遂在她文书上盖了红印子,拿着蓝印子的姜俪一看尖叫起来,直要验身嬷嬷仔细找,一定有,就在发旋附近。 老实说,姜俏一直不知道这个堂妹到底在不满意什么,但她也懒得管了,她只有半天时间,要好好珍惜。 「大丫头。」老太太开口,「祖母就是个绸庄的女儿,没什么本事,祖母只能告诉你,不管你祖父怎么说,你进东宫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所以也就别想太多了,趁着太子房内人少,赶紧生个孩子,就算是庶子,那也是太子的长子,女人哪,是不能靠自己男人的,能依靠的只有儿子,祖母当年嫁给你祖父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秀才,祖母也很惶恐,总是怕自己侍奉不周到,直到生下你爹,我这心就定下来了,再也不怕了,你可懂了?什么都是假的,儿子才是真的。」 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三十年的姜俏听了这番话,有点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祖母是为自己好,于是温顺的回笞,「孙女知道。」 「好了,大媳妇,你带大丫头去房里说些体己话吧,我已经让人去书院找俊哥儿跟仁哥儿,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你公公跟丈夫大概也下朝了。」 姜大太太大喜,「谢谢婆婆。」 黄姨娘跟姜佩却是一脸失望,还没听够呢。 「这里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还有我的一些首饰,倩儿,你收好。」 「娘,应该是女儿孝顺您,怎么能拿您的银子。」 张氏拍拍她的手,「娘知道你孝顺,可是入宫可不能没银子,媳就算见识再少,也知道那是吃人的地方,你在深宫内院,能依靠的只有太子跟银子,太子的心意娘帮不上忙,但银子无论如何要你收下,我在西市还有几间铺子,这几日就盘出去,再把银子给你送入宫。」 「娘,女儿不能拿。」那一千五百两只怕是母亲所有的私房,都给她了,母亲要怎么办,那铺子是外公给母亲的嫁妆,万万是不能卖的。 张氏微笑,「傻孩子,你是娘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心头肉,你哥哥已经娶亲,娘留着银子也没用了,不如都给你,换一点舒服日子。」张氏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脸心疼,「娘在家有吃有住,什么也不缺,倒是你,没银子可是寸步难行,倩儿,你不拿就是跟娘生分了,娘可是要伤心的。」 姜俏听得母亲情意真挚,眼眶一红,要不是她今日是承徽的梳妆,头上左一把蝴蝶振翅珍珠钗,右一把鎏金碧玺孔雀簪,她还真想像小时候那样钻入母亲怀里,让母搂搂她,抱抱她,「娘,女儿拿银子,可是您千万不要卖铺子,那是外公留给娘的依靠跟想念,母亲要卖了,女儿在宫中也不心安。」 「你外公就是为了让我安心才给铺子,现在我为了自己安心卖铺子,外公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 「不行。」姜俏固执起来,「母亲若要卖铺子,女儿一两银子都不拿。」母女俩又拉锯了一下,张氏拿女儿没办法,只好应了。 就在这时候,姜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过来,老太太收拾了一千两银子给大孙女,又口头吩咐,快些生孩子。 张氏见婆婆也给了一千两,稍微安心些,「祖母说的话,你可要记在心上。」 姜俏有些尴尬,她才跟太子没说过几句话,就要牵扯到生孩子,但也知道只有点头才能让母亲安心,于是回答,「女儿会好好侍奉太子的。」 第十一章 「你祖母说得对,女人能依靠的只有儿子。」张氏对自己女儿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孩子从来不像其妹妹一样向往好郎君,年纪小小就会说出想招赘,大些就说想自梳当老姑娘。 以前总觉得她还小,长大就会改,但到她十三岁上被赤马侯的嫡三子嫌难看,却也不伤心,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真想当老姑子。 说来也是不像话,她总心想,当姑子就当姑子呗,姜家又不是养不起,到时候过继一个俊儿的庶子过去,也会有人拿香,等自己老了就把父亲给的铺子转给倩儿,倩儿有儿子,有铺子,老了都不用看人脸色。 但现在不同,女儿入了东宫,太子现在虽然只有倩儿一个有位分的女人,但谁知道将来会如何,骠骑将军年轻时不太近女色,中年后却变了个人似的年年纳妾,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有一个办法稳妥,生孩子。 「倩儿,你嫂子说你这位分不高不低,不能轻易出宫,我们也不能前去拜见,我们母女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要答应娘一件事情。」 姜俏想起过去十五年张氏的疼爱,忍不住鼻酸,「母亲尽管说,女儿一定尽力。」 「收起脾气,讨好太子,快些怀上身孕,若是生子后太子府依然没别的女人,便把孩子交给奶娘照顾,赶紧恢复身体,再生孩子。」张氏说着,一脸心疼,「只有生了孩子,才能在东宫立稳脚根,娘才能放心,倩儿,娘没想过要你受宠,要你晋升,娘只要你平平安安,东宫只有太子跟孩子能保你,太子心思难捉摸,但孩子却是你肚子生出来的,就算哪日太子不宠你,两人的连系也不会断,别人看在这分上,就会好好待你。」 姜俏听得母亲如此殷殷交代,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女儿知道,一定好好活着,不会让母亲担心。」 昨天也就大概是这时候,路叔冀被噎到,当时只是不想一条命就这样没在自己面前,可没想过才短短一天,她的世界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说得对,就算她怎么对太子无感,都得生孩子,东宫可不是低调就能活命的地方,两年后不管齐五娘还是李八娘谁入住荣华院,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 她听孔瑞儿说过齐五娘跟李八娘,全不是好惹的,现在虽然只是十二岁的姑娘,却都笃定自己一定是将来的太子妃,一个靠齐太后,一个靠着李皇后,都是心比天高,明明什么都还不是,却把自己当成东宫的正经主子,李八娘有一回还用热水泼了白苏,只因为水开三沸就冲茶给她,而她只喝五沸的茶,白苏真的很无辜,她是伺候太子的,何必要知道李皇后侄女喜欢什么,太子喝三沸茶都没说什么,她倒是把自己看得了不起。 至于齐五娘也没好一些,太子在书房见客,黄尚书手下的宫女拦着不给进,她便让自己的嬷嬷给那宫女掌嘴,那宫女啪啪啪被打十几下,脸都肿了,黄尚书说这些话时,脸带嘲笑,说齐五娘真是傻子,那样打宫女的脸就是打太子的脸,太子哪里会高兴。 无论谁成了正经太子妃,那整个东宫的女人都不会好过。 姜俏昨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齐五娘也好,李八娘也好,都不是做小伏低可以让她们满意的,自己退后她们就会想践踏人到死,只有自己高壮起来,让她们不敢招惹,这才能在东宫生存。 没错,命运已经不能改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东宫活下去。 「母亲,女儿跟您发誓,一定会想办法讨得太子欢心,早早生下孩子,在东宫站稳,我自是不会欺负任何人,但也不会让人骑到我头上。」 张氏欣慰,「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母亲也得答应女儿,别忧虑太甚,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张氏拍拍她的手,「好。」 姜俏跟母亲说到一半,姜俊的声音急匆匆传来—— 「大妹妹回来了?」 姜俏扬声,「哥!」 张氏房门的格扇被推开,姜俏见到许久不见的亲哥哥,内心很高兴,又见他满头大汗,想必是下了马车一路跑进来,忍不住拿出帕子给他抹了抹,「太子殿下说我黄昏再回去就行。」 「我便是怕你回宫,来不及见面。」面对自己的母亲,姜俊便开门见山了,「母亲,我有些话想私下跟妹妹说。」 张氏笑骂,「神秘兮兮。」 但还是出了房间给他们兄妹说话,想着儿子毕竟是个举人,上次考进士也只差了二十几名,这几年交游广阔,不是她这后宅妇人能比,让儿子劝劝女儿,倒也不坏,他们兄妹从小感情好,俊儿总不可能害自己妹妹。 姜俏奇怪,「大哥,怎么了?」 一向口若悬河的姜俊却显得有点不好开口,见状,姜俏更是满头问号,「大哥有话倒是说啊,若是没事,我还想多跟母亲相处一会。」 姜俊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太子怎么会无端封你当承徽?」 「大哥怎么跟黄姨娘一样。」 「你拿我跟那三八比?」 姜俏闻言,噗哧一笑,姜俊见妹妹笑,也跟着笑了,倒是冲散了一路赶回来的紧张感。 姜俏拉着他到八仙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水。 姜俊也是渴了,拿起瓷杯一口气把水喝得干净,定定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听哥哥问起,她便老老实实说了,包括路叔怎么噎到,她怎么施救,太子又如何一时兴起带她去寿康宫磕头,齐太后如何发神经赐她为承徽。 「太子殿下有没有问你什么?」 「大哥怎知道?」姜俏有些惊讶,「太子问我,『刚才救路小侯爷那法子,谁教你的?』」 姜俊闻言皱眉,「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们不好猜测,不过有件事情倒应该让你知道——那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之法,当初虽然是以祖父的名义上书,也说是祖父教授我们兄妹二人,可是太子殿下却是知道,那是妹妹你想出来的。」 姜俏大惊,「大哥……」 当时祖父觉得一个女子比朝官有见识,说出去太打人脸,也没好处,因此商议说这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也跟皇上求了,只要姜俊能考上进士,便也能当大学士。 菱倩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知道是由她想出来的,这这这…… 「我当时喝醉了,才会在宴席上说出。」姜俊也十分懊悔,「隔天晋见太子,太子问我主意何人所想,原本想说祖父,但也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了谎,把妹妹的名字讲了出来,太子殿下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有点……有点见猎心喜,我当时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听说皇后点名你给太子当尚食,我觉得那天没看错,太子的确很高兴。」 姜俏没说话,照哥哥这么说,太子早知道她了——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经过工部计算评估,确实可行,虽然需要费工五年,但好歹想出解决的方法,到时候大渠江经过之地可以说苦田变黄金,一年三耕都不是问题,皇上很高兴,不但嘉奖了太子,也预赏了姜俊的大学士头街。 第十二章 那也是不到一年的事情,太子不会那样健忘的,太子却装作不认得…… 没错,从李皇后把她指给东宫就很奇怪了,自己的样貌自己知道,虽然不是无盐女,但在百来秀女中,不是倒一也是倒二了,怎么可能给太子当尚食,芫华、繁缕、文竹、白苏,个个都比她美啊,太子绕这么大圈子把她收入东宫,只怕就是那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惹的祸事。 也许是兄妹心有灵犀,姜俊道:「太子这两年礼贤下士,似乎准备跟齐国相分庭抗礼。」 「齐国相?但太子身上也有齐家的血啊。」 「但齐家人心不足,有了一个太后,一个齐淑妃,一个大皇子还不够,想要太子妃,想要太孙,想要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妹妹在后宅,不知道天下事,皇上对齐家是厌烦了,偏偏齐家在朝廷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却又不好一次拿捏,圣上这才故意放权给太子,齐家四代为官,太子想扳动,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可不行。」 姜俏心里一寒,所以太子看中的是她的外挂系统? 这样说来,好像就有脉络了。 她第一天当值时,太子就要她抬起头来让他看看,她觉得东宫事务繁忙,一个宫女的长相应该没什么好看,但若太子想看的是建造水库跟截弯取直的发想者,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啊。 她就说嘛,太子个性这样清冷,怎么会无缘无故带她去拜见太后,来也是有所图谋,想要的大概就是她的聪明才智。 当然,这时代的太子要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他可以下一道指令,一顶轿子抬她入东宫,这是方法,只不过会很明显,难保有人不会回起这姜俏有何过人之处,然后把她跟姜俊的言谈联想起来。 他不要别人知道有她这个人,所以才会绕了这么大一圈。 可是他错估一件事情,就是,她不是十五岁,她活了三十年,然后又活了十五年,她历经过很严苛的职场洗礼,所以能清测上司的心意。 现在就是她的新上司想要她这下属,但不要下属锋芒毕露,因为这样可能会有人想挖她跳槽。 嗯嗯嗯,一定是这样。 太子殿这小屁孩也真是的,早说嘛,害她昨晚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若说太子想网罗她,那就能理解了。 这年代哪个女人不对自己男人死心塌地,所以太子大概也是想,让自己变成他的女人,她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齐家人想挖她,还挖不走。 如果她跟太子殿下定个合约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她提供所有锦囊妙计,他则保她在东宫平安,并且保证将来不管是齐五娘还是李八娘,都会好好约束她们不让她们找她麻烦。 嗯,好像又不太行耶,她又不是天纵英才,哪这么多妙计,等她把现代政策提供完毕,他又翻脸不认人怎么办,还是要个孩子比较保险吧。 不过跟个没感情的人上床生宝宝,好像也有点啥来着……还是让她好好想一想,到底如何保平安比较好。 【第四章】 春暖院是个二进院子,座落在东宫西南角。 一进是起居室、寝室,各有一个耳房,二进则共有四个房间,明显是将来扶养孩子用的。 前院约二十几步深,此刻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沿着白色院墙种植了几棵环抱大树,夏风吹来,枝芽晃动,绿色的树吐沙沙作,为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凉意,八角亭旁就是个小池塘,几尾肥大的锦鲤游来游去,鱼身都是金红色,看起来十分喜气。 姜俏身为承徽,当然有一些特权,可以点相熟官女入院服侍,便要了芫华跟白苏,如意与兰卉自然跟着她,另外还有四名宫女,八名宫婢,姜俏想想,不过一个承徽,居然就十六个人服侍,也是够浪费了。 入住春暖院已经第三日了,太子还没来留宿过。 姜俏不急,这叫欲擒故纵,先晾她几日,等他出现,自己就会喜极而泣。 她懂她懂,进入职场后她毎天都在揣测客人心思跟上司心思,就像她想请假日持休,明明是可以的,主管就是要吊她几天,然后施恩般的说「好吧,就让你休」,笑话,他们每人每年可以休两次假日的,她本来就能休。 放下笔,姜俏满意的看着自己绘出的山水画,浓墨是近山,淡墨是远峰,山峦之间云雾缭绕,河水上一乘轻舟,艄公垂钓,显得逍遥自在,不是她在说,真画得太好了,她都想给自己按个赞。 想当年,她原本是想读广告设计的,可是家人一直觉得广告设计将来不好找工作,说餐饮好,前途无量,在大量机器化的时代,餐饮的人力绝对不会被取代,于是她只好去念餐饮了,但心里还是喜欢画画的。 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时间一大把,刚好姜家又是书香门第,于是她欢快的学起画画,因为有心,进步很快,祖父原本对她不爱刺绣不太满意,但看她画画如此出色,后来就不讲了。 画画保命,真要学刺绣,不把手指捶成马蜂窝才怪。 芫华看着笑说:「承徽的画工真好。」 「是吧。」琴棋书画她也只有这项拿得出手了。 「承徽。」兰卉进门道:「胡嬷嬷来了。」 胡嬷嬷是太子身边的老人,跟崔公公、迕嬷嬷的身分地位差不多,相当程度的代表了太子。 姜俏连忙起身,「快请。」 须臾,胡嬷嬷一脸堆笑的进来,抹了抹额头的污,「老奴给太子传话,让承徽准备准备,太子今晚过来。」 姜俏一呆!被白苏轻轻扯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嬷嬷稍等。」 一个眼神,芫华取了一个荷包,「天气热,胡嬷嬷喝点茶水。」 胡嬷嬷也不客气就收下了,「承徽休息休息,先吃晚饭,等酉时老奴会带人过来,承徽等着就好。」 姜俏努力让自己笑得含羞带怯,「那就有劳胡嬷嬷了。」 胡嬷嬷说话算话,酉正时分就带了一大群人过来,都是三四十岁的宫女,给她洗头,洗澡,又用布巾在她身上搓来搓去,好像她很脏一样,真是冤枉,来到这世界,她可是天天洗澡的,东宫执事还奇怪她怎么胰子用得这样快,就天天用嘛。 洗干净后,又在她身上抹了蜂蜜花油按摩起来,姜俏光溜溜的站着,觉得好羞耻,但没办法,她现在只能表现大器,因为大户人家小姐都是这样的,穷人姑娘才自己洗澡呢。 还好夏天不穿衣服也不会冷,只是这样给人按摩真的很奇怪。 都不知道按了多久,那宫女又拿温水洗干净,姜俏发现自己的皮肤居然滋润许多,光泽明显,还隐隐有种甜香。 宫女给她穿上一件松垮的绿色绸缎装,腰间绑了个蝴蝶结,扶她到卧室的拔步床榻边坐好,这就退下了。 姜俏心里怦怦跳。 不是紧张,当然更不是期待,而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饶是经过十五年的心理准备,也知道东瑞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民风开放的京城也没有恋爱结婚这种事情,但是跟没感情的人做那件事情,真的太挑战人性了。 第十三章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例如说,太子长得不错啊,剑眉斜飞,双眼深邃,还有一百八,喜欢骑射的话,身材也不会太差吧,就当成是美好的一夜情,要是太子长得恶心又猪头,那才真的让人想哭。 正在胡思乱想,格扇处传来一声一声的「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格扇推开的声音,姜俏觉得心都快跳出来。 她连忙照胡嬷嬷说的,移动到门边,「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嗯,过来给本殿下更衣。」 蛤?直接来?好、好歹说上几句话啊。 姜俏就不懂了,既然他想利用自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啊,例如,「这几天本殿下忙碌,冷落你了」,「这春暖院可还住得习惯,若是不喜欢,可以到花开院去看看」,这样才对嘛,怎么一进门就要脱衣服,这样公事公办。 饶是内心碎碎念,手还是很轻巧的替太子除下外服、中衣,然后到了内衫,姜俏疑惑起来,是要直接剥吗?还是到这边就好,等上了床太子再自己除下最后一层? 太子轻笑一声,低低的嗓子很是好听。 正当姜俏在内心赞呕的时候,只听太子说—— 「这几日本太子忙碌,冷落你了。」 噗,天啊,居然跟她想的一样,太好笑了哈哈哈。 她果然是奥客克星,奥客想什么她都猜得到。 好想笑,不行,笑出来就完蛋,得忍。姜俏一下就憋得脸色通红。 太子见状,温声道:「不用紧张。」 矮油,紧张是有啦,但她现在是想笑。 「你虽然是太后所给的名分,但既然已经成了本太子的女人,本太子就会好好待你,没人的时候,把我当成寻常丈夫即可,东宫现在无人,你还得帮助本太子打理起来。」 啧啧啧,开始蜜糖攻执了。 看看太子都承诺了什么,丈夫耶,太子应该是主子,但他说自己是丈夫,还让她打理东宫,这可是大大的提拔,她这承徽的权限便跟太子妃差不多了,她要真的是古代女人,听到太子这番话可要飞上天,拉都拉不下来。 可是啊,她不只是姜俏,还是客服小组长朱琳琳,她并不会那么容易心动,至于高兴是有啦,但无关男女之情,是单纯的觉得太子如果想利用她,对她就不会差,就像母亲说的赶紧生下孩子,站稳脚跟才是真的。 入了皇宫的女人,是不可能离开的,惹事了,犯错了,打到永巷就好,没有出宫这回事,她得在李八娘或者齐五娘入主东宫前站好,她才能活命。 「本太子所说的话,可听清楚了?」 姜俏回答,「是。」 「你是东宫第一个有位分的女人,可别让十本太子失望。」 「臣袤一定尽心,会好好服侍太子,打理东宫。」 太子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微笑说:「你我是夫妻,不用如此拘礼。」 「是。」 「嗯?」 姜俏连忙改日,「好。」 太子满意了,「就寝吧。」 姜俏看着还着肉衫的太子,心想,不管了,直接回吧,「太子殿下这衣服,是臣妾除,还是殿下自己除?」 太子显然没想到有人会这么问他,愣了一下笑出来,「这什么问题。」说是这样说,语气却没不高兴。 姜俏搞不清楚宫中侍寝的规矩,下午嬷嬷只顾着靠近她怎么服侍,总之就是配合,忍耐,让男人尽兴但不准放浪,却没告诉她要怎么从站着变成躺着,姜俏只能自己推敲,吹熄烛火,放下青纱帐后,就着隐隐月色躺在拔步床上,突然又觉得不太对,坐起来把自己腰间的结打开,可想想,这样会不会太豪放,于是又匆匆绑上,一阵手忙脚乱。 太子笑出声,「至徽不用这样忙碌,本太子来服侍你。」 姜俏闭眼,心想,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元帕在隔天一大早送进凤仪宫,李皇后很高兴,叫人传话,让姜俏过来磕头。 姜俏梳着芙蓉归云髻,插了金簪丝红宝缠枝钗,耳上戴了富贵双兔垂坠,一身银纹如意宫服,忍着盛夏暑意,在柯嬷嬷的带领下,对着居中端坐的李皇后行大礼。 李皇后见她规矩好,心中满意——这就是玥儿要的人。 钥儿说她聪敏更胜男子,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可以多一番计较。 李皇后心心含念就是让儿子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稳,玥儿说此女智慧,那必定不假,自己这母亲能做的都愿意帮孩子做,现下就要替太子拉拢拉栊她。 「来人,赐坐。」 宫女搬了个绣墩过来,姜俏也不敢整个屁股坐上去,只坐前缘三分之一,一出力,只觉得更热了,凤仪宫不是能用冰吗,怎么皇后娘娘也不用,她跟太子殿下这母子俩都不怕热的。 「说来你算是本宫的媳妇,不用紧张,就我们婆媳聊聊天。」 「臣妾惶恐。」 李皇后和蔼的:「你今年几岁了,家里有些什么人?阁老为人低调,我对你的母族竟是没什么印象。」 「臣妾今年十五,祖父是大学士阁老姜陶,父亲是大学士姜大海,臣妾是大房嫡女,共两兄弟、两姊妹,另外二房有四个堂妹、两个堂弟,只有大哥已经成婚,娶的是皇商茶庄顾家女。」 「这么说来,人口倒是简单。」 「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人,连通房都未曾有,所以姜家人口并不兴盛。」 李皇后一怔,姜阁老这生居然只有一个女人——皇上对她已经十分恩爱,即便此刻容颜不比当年,皇上还是常常休息在凤仪宫,比起一年只能见皇上一次的康后齐氏都不知道好上多少,自己也很满足,后官佳丽三千,皇上最宠爱的还是自己,对女人来说,男人的宠爱就是底气,身为皇后她一向底气十足。 但即便是这样,这后宫也有快三十名的嫔妃,尽管她给皇上生了五个孩子,去妻恩爱自不用说,可是皇上共有十几位皇子、十几位公主,她从来不是唯一。 午夜梦回时偶而也会想,若他们是一对平凡夫妻那多好,如果没有那些女人多好,可醒来也会笑自己痴人说梦,既然入了宫,注定就是要跟别的女人争宠,一夫一妻,当真可笑。 可没想过姜阁老居然就只有正妻一人,他的妻子靠着丈夫也得个诰命,印象中见过几次,但因为是个商户出身,总是谨慎的不敢开口,不像其他的诰命夫人,有机会入宫,谁不抢着讨好巴结,姜老太太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自己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清楚看过。 那样一个普通女人,居然能得到丈夫专一的宠爱,这到底是阁老个性专一,还是姜老太太有本事? 李皇后继续回:「那你父亲呢?」 姜俏恭恭敬敬回答,「父亲除了母亲这正妻,另有两个姨娘。」 「他对你母亲可敬重?」 「敬重的,两个姨媳都是母亲的陪嫁,母亲点头开脸,这才当了姨娘。」 李皇后点点头,看来姜家不但克制,还是个懂礼数的,这样人家出身的丫头挺好,礼教出身,自然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身为一个母亲她是很矛盾的,既希望这姜俏真能帮助儿子,又怕她自仗是东宫唯一有位分的,狐假虎威,但若姜家守规矩,她自然不会。 第十四章 「姑姑。」一个撒娇的声音传入,「姑姑请了太子表哥的承徽来,也不让萤儿出来认识认识。」 李皇后一听这声音,脸上露出笑容,「你这丫头真是鬼灵精,想见人就过来吧。」 随着声音下,一个影子从珠帘后走出,姜俏见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梳着繁复的如意高发髻,插着成色极好的点翠多宝,各式珠宝缠绕,好像一顶贝雷帽一样夸张的盖住头顶,也不怕热,穿了菊花纹织锦礼服,手上戴着跟她年纪不相称的金丝护甲。 在凤仪宫能这样自在又喊李皇后为姑母的,只有李八娘了 姜悄在内心奇怪,她自称「萤儿」,明明有名字,为什么官中的人都喊她李八娘? 「这是我的侄女,叫做李萤儿,萤儿,这是你太子表哥的承徽,将来等你入了东宫,便是你的姊妹,你们可以多亲近。」 李萤儿只是笑。 姜俏心想,现在是怎样,等她先行礼吗?不对啊,不管李萤儿将来是什么,现在都只是李家大小姐,而自己可是太子承徽,照说,她该给自己行礼才对。 当然啦,姜俏不会在乎这个,低头不会少块肉,只是看在李皇后眼中,自己这承徽就显得没用了。 她能明自上司的心,别人欺上门就吞下去,上司不会高兴的。 干是她只是静静的坐着。 李萤儿不满了,「我可是未来太子妃,承徽怎么不跟我行礼?」 这句话好可怕,她又不能说「你就有把握,指不定将来太子妃姓齐呢」,因为这会惹恼李皇后,也不能讽刺「李家姑娘好规矩」,因为这也会惹恼李皇后。 干是姜俏日说:「李姑娘是将来的太子妃,礼,将来自然会行的,现下表妹该跟我问声好才对。」 没有否认她是将来的太子妃,顺便强调了一下自己现在跟太子的关系。 此话一出,李皇后脸上透出一点笑。 姜俏觉得悲怆,为了在皇宫生存,她开始抱起李皇后大腿了。 李皇后笑意吟吟,「萤儿别闹,跟承徽问好。」 李萤儿对她刚刚的回答也很满意,又知道姑姑一向重规矩,自己撒娇虽然好,不过也得见好就收,于是道:「萤儿见过承徽。」 「表妹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天啊,自己好没原则,才刚刚抱了李皇后左腿,马上又抱了右腿。 李皇后笑意更甚,难怪玥儿说她聪慧,刚刚那番话,要是没几分脑子恐怕无法应付,「东宫现在既然只有你有位分,那就打理起来,这芽枝跟花枝都伺候一年多,也没人给怀上,你啊,可得争气点,要是能给太子生个儿子,本官给赏不会小气。」 吓,姜俏连忙起身,「给太子传宗接代是臣妾的本分跟福分,不敢要赏,皇后娘娘这话可折煞臣妾了。」 紧张加上天热,回到春暖院,姜俏的衣裳三层全湿,连忙要如意跟兰卉给自己换衣服。 兰卉拿温水绞过的干净布中给她擦背上的汗,「承徽好福气,昨天才承宠,今日就能去风仪宫磕头了。」 如意笑说:「是啊,太后赐下名分,皇后娘娘又召见,这荣宠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姜俏心想,她才不要咧,拜拜拜,跪跪跪,回来膝盖跟腰都疼死了,李八娘那小恶魔今天还差点让自己对不上话。 才短短几日,她已经体会到什么叫做步步惊心。 自己家世不够,宫内又夫人帮忙,李八娘跟齐五娘对荣华院的位置餐视眈眈,不管谁笑到最后,身为承徽的自己都只能哭。 兰卉拿起放置在金丝盘上的常服内服,准备替她换上,「婢子早上去膳房领茶,刚好遇到伺候齐尚沐的翠儿,翠儿说,齐尚沐最近天天都发脾气,有天还撕坏了自己的手绢,吓得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齐尚沐是三、四年前进宜,原本是朝着皇帝妃子奔去的,没想到却拿到鲜花,如今又不如自己。 姜俏突然想起,「对了,有件事情问问你们。」 兰卉与如意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有点奇怪,姜尚食,不是,姜承徽好像还是第一次跟她们打听事情,虽然两人位阶不高,但都是打小进宫,该知道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于是齐声道:「承徽请说。」 「李国舅的女儿不是住在凤仪官吗,我一直以为她就叫八娘,但今日听起,她竟是叫李萤儿。」 兰卉意外,「承徽不知道啊?」 「我、我该知道吗?」她原本的希望就是在宫中好好待到二十四岁,领钱出宫,既然对入宫无意,自然不想打听,一个太子尚食只要知道饭菜怎么摆、点心怎么品就可以了。 如意笑了起来,「说来这事情跟太子殿下有关呢。」 「太子?」这也能跟太子扯上关系? 因为这是承徽主动问起,于是两人都急着表现,你一言我一语,吱吱喳喳,小麻雀一样,姜俏在头昏脑胀中也听出个大概。 原来当年玉轩入宣,太子知道她行五,于是便给她取了个小名,齐五娘,齐太后跟齐五娘都很高兴,这表示亲近呢,太子可没给什么人取过小名。 后来李萤儿入宫,知道这事情,便缠着太子表哥也要给自己取小名,太子笑说,那就叫八娘吧,于是李萤儿就成了李八娘。 两个小姐为了表示自己跟太子关系非比寻常,因此李萤儿一旦出凤仪宫,就自称李八娘,齐五娘也是一样。 姜俏一听,简直傻眼,这怎么会是亲近跟恩宠,这摆明了不上心不是?连名字都懒得记,只以排行称呼,很潦草好吗,如果有人敢叫她姜二娘,她一定一个手刀下去,没礼貌,她可是有名有姓的。 这只能说太子厉害吧,总之当时一定营造出一种亲密氛围,齐五娘才会喜孜孜觉得这是恩赐,李八娘还跟进,真是阿呆与阿瓜。 白苏匆匆进了更衣间,姜俏虽然衣服穿到一半,但还是强做镇定。「承徽快些更衣,太子朝春暖院过来了。」白苏说。 姜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太子是演戏演上瘾了是吧,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她才在凤仪宫拜过,现在又要拜了,可恶。 如意跟兰卉听见,两人不约而同加速手上的动作,也没一会,便把内服、中衣、外裳都给她穿上了。 她才堪堪走出更衣间,垂花门外便传来一个尖细的嗓子,「太子到。」 姜俏拍拍脸,三步并作两步,连忙推开格扇,到檐廊下迎接,「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公孙玥亲手扶她起来,「不用多礼。」 姜俏实在太佩服太子了,八月大太阳,近中午,没用步辇,居然没流汗,是不是人啊,她在屋内都热得头快冒烟了,他居然还这样一派悠闲惬意,只差一把扇子就是楚留香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起居间,公孙玥坐下后,示意她也坐下来,很自然开口问,「今日入凤仪宫,与母后相处得可好?」 「皇后娘娘平易近人,对臣妾很各气,臣妾感激不尽。」 第十五章 白苏奉上刚冲好的太平猴魁,太子拿起白瓷茶盏,掀开盖子,轻吹后啜了一口——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姜俏还是觉得很神奇,太子不怕热,沸水热过的杯子,沸水冲的茶,她是不会马上拿起来喝的,哪像太子,是真的在解渴。 放下茶盏,太子挥挥手,白苏等四人便退到格扇去了。 「父皇当年还是太子时,娶妻齐氏,谁知齐氏善妒,不过短短两年,便逼得一个良娣、一个承徽、两个昭训,纷纷滑胎,父皇知道此女不善,但碍于是母系的表妹,只能装作不知道,等齐氏生下儿子,父皇这才把母后迎入东宫,可是母后是武将家族出生,没经历过后宅那些弯弯绕绕,父皇见连陈大人家的良娣都被斗倒了,所以不敢宠母后,直到登上大位,封了妃位,又派给母后几个厉害的嬷嬷,母后这才敢怀孕,在父皇登大位的第二年生下我。」 姜俏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突然说起宫中秘闻,但既然上司要说,她这个部下当然只能乖乖的听,「母后着实辛苦了。」 「我跟大皇兄差了六岁,他是太子,我不过是六皇子,齐家侍奉四代皇帝,扎根极深,李家不过九品武将,实在难以相抗衡,废后既看不起母后的出身,更不喜她得父皇的宠爱,常常为难她,甚至叫母后带我去凤仪宫,明面上说要瞧瞧我长得多大了,事实上却让母后给她捶背,捏脚,把母后当成宫女使唤,让母后在儿子面前自尊尽失。」 姜俏知道,这是太子笼络她的手段,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想跟谁交心,得先把自己最柔软的心事告诉对方,太子用的就是这一招。 可恨的是,明明知道这只是他的心机,她还是心软了。 觉得废后过分,觉得李皇后可怜,觉得当时年纪小小的太子殿下看到那一切,有多伤心,多无助那个小男孩看到尊贵的母妇给皇后娘娘捶背,捏脚,内心一定充满委屈,但在凤仪宫却是不能哭出来,因为母妃已经够为难了,自己的眼泪只会让那个叫做皇后的女人更得意而已。 「废后德行有亏,终于失去后位,母后现在母仪天下,有皇上的恩宠,有太子的敬重,可见老天爷也在看呢。」 公孙玥点点头,「我还没有正妃,你便是母后唯一的儿媳妇,有空替我常去凤仪宫孝顺母后,我有空自然也会去。」 「太子忙于朝政大事,可也得注意身体。」虽然跟太子各有所图,两人都演来演去,但这句话却是姜俏的真心,太子好,她才有希望好,太子如果不好,那她只会更不好。 太子不但得注意身体,还得健健康康,最好能壮得跟头牛一样,身体才是事业的本钱。 「最近恐怕想休息也没时间,齐桩的事情,皇祖母已经知道了,想拦着父皇饶他一马,说让齐家带回去约束管理,馨州那边另外派人派谁齐家都不过问,可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就是。」吼,讲起贪官污吏谁不生气,「齐桩把自己当土皇帝,自然得让真陛下审一审,世间万物总逃不过一个理,做了错事就当送往官衙,怎能带回去约束管理?以后让百官怎么信服。」 「只是皇祖母现在以绝食威胁父皇,要父皇把刘桩送回交家。父皇也好生头痛,当了孝子,便失去皇帝威信,想要感信,却又成了不孝子。」姜俏只觉得这些古代人脑子都不会转弯的,这事情明明不难解决啊,「臣妾有个主意,还请太子计较计较。」 公孙玥脸上出现喜色,「说。」 「太子去跟太后说,若太后坚持要把齐桩送回齐家也行,您就把齐五娘一起打包回去。」 公孙玥一怔,「你……你要我对皇祖母耍赖?」 「太后不也对皇上、对您耍赖嘛,太后都这样了,您又何需如此正直,把球丢回去给太后,齐桩跟在五娘只能保一人,太后若要保齐桩平安无事,那齐五娘就入主东宫无望,这很好选,太后肯定亲手把齐桩送入官衙。」侄子的命再珍贵,也比不上将来的后座重要。 公孙玥想想,笑了出来,「倒是本太子魔怔了。」 「殿下是当局者迷,臣妾是旁观者,自然就清了。」对付耍赖的人就得用耍赖的手段,讲道理那是不通的。 「来人。」公孙玥扬声,「本太子要去御书房,备辇。」 之后,押着齐桩的衙役队伍三天后城,这齐桩一路嚣张,进城后更是喜孜孜——家人早给他递了逍息,太后说会保他。 是了,太后是他亲姑姑啊,他怕什么。 不过要了几个女人、贪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而已,哪有这么严重,全天下哪个官爷不收女人、不贪钱?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被抓了而已,这要让他知道是谁出卖他,肯定要告诉姑姑,让姑姑诛他们九族。 可没想到等他的不是齐家的接风宴,而是官府的衙役,据说,是太后亲自下令的。 至于姜俏收到消息自然又是好几天了,太子没在御书房提她的名字,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姜俏觉得这太子真上道,要是让人知道这是她的意见,齐太后下一个想对付的人就是她了,自己不过一个小小承徽,拿什么跟那老妖精斗? 【第五章】 姜俏就这样以承徽的身分在东宫待了下来。 从路叔冀噎到那刻开始,惊吓天天有,搞得她觉得自己瞬间老十岁,如今总算慢慢习惯夏天过去了,秋天到来。 春暖院的树叶开始转黄,沿着抄手游廊种植的几株桂花已经开花,芫华跟白苏的动作很快,瞬间就把桂花打下,说要入茶,姜俏想虽然没有桂花可赏,但有桂花茶可以喝也不错,白苏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可以开班授课。 此外,皇宫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菊花了,春暖院也有几盆,开得又大又好,而且不是她在说,能进入皇宫的花品真的不同,她前生也看过无数菊花,可真没闻过菊花香,但她院子中这几盆,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品,走近就能闻到淡淡香气,很优雅,让人心旷神怡。 种植在窗下她一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植物终于开了花,淡紫色的,花瓣很小很可爱,如意说那是驱蚊用的,不过只在秋冬开花,种在窗子下一方面防虫,一方面也拾院内添点景色,天家规矩,每个院内都得有四季。 角亭内的姜俏伸了个懒腰,秋天真舒服,要是永远都是秋天就好了,天气凉爽不说,还能一直有肥蟹吃。 讲到螃蟹,口水都快流出来,太想吃了,不过身为承徽不能点菜,只能等膳房什么时候排了螃蟹这道菜,才能饱口福,这时候就特别怀念在姜家的日子,虽然只是一般门户,但想吃蟹就能吃蟹,吩咐下去晩上就有,哪用得着像现在一样苦苦等候。 「承徽。」从外面急匆匆进入的芫华在她身边小声说:「我刚去膳房取燕窝,听到厨娘说花枝好像有孕了。」 花枝要生小花枝了吗?呃,不是,是小皇孙。 花枝这名字真的害惨她了——太子开始在春暖院留宿后,花枝跟芽枝有来拜访过。 第十六章 她们也很尴尬,东宫最尊贵的女人无疑是太子妃,但现在没有,第二尊贵的是良娣,现在也没有,再来就是承徽,偏偏承徽的品级真没高到她们要来拜见,只是现在的状况是,承徽就是最高等,不来拜见也很奇怪,于是两人犹豫几日,这才结伴过来。 然后当其中穿青衫的少女说「婢子花枝见过承徽」时,她真的憋得满头发热,太好笑,太好笑,太好笑了。 因为一直在忍笑,忘了赏东西,还是白苏提醒,这才命人取了首饰,很心痛的送下去了。 唉,母亲睿智,祖母睿智,她真的超需要钱,胡嬷嬷、崔公公来传个话都得给钱,花枝跟芽枝来拜见她也得给,还不能小气,天知道在她大器的说出「把抽斗那支翠玉蝴蝶形凤簪、白玉扇形步摇拿过来」时,她的内心在血,那些都是钱啊。 芫华说什么,花枝怀孕了?那个青衫少女看来年纪也不大居然要当妈! 姜俏知道依照礼数,得送点物品过去表示恭喜,想了想自己库房的东西,「太子先前有赐下一支参,不如送过去吧?」 「这可是太子第一个孩子。」白苏在一旁委婉提醒。 所以很珍贵,出不得一点包,人参这东西虽然是太子给的,不过毕竟放在春暖院的库房也几个月,万一花枝虚不受补拉肚子,那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谋害皇嗣,她有几个屁股都不够扛。 姜俏一咬牙,「把我那套红翡孔雀头面给她吧。」 芫华微笑,「是,婢子这就去。」 天啊,好心痛,那套红翡孔雀头面可值钱了……但太子有后是大事,总不能送个玉镯了事。 齐五娘跟李八娘是脑子烧了才抢当太子妃,她这个承徽洒钱洒得都滴血了,当了太子妃给赏那不得破产,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可是李家跟齐家,库房肯定几百万两银子堆着,不像她祖父,两袖清风,她爹,两袖清风,她叔,连两袖清风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还在苦读,靠爸靠哥中。 可恶,她真的好需要钱。 带着祖母给的一千两,母亲给的一千五百两入宫,短短四个月,就没了两百两耶,这万恶的赏赏赏文化,太子那人又很没意思地只会赏茶跟赏吃的,赏点银子啊,你承徽我超穷,四个月花两百两,这种速度两千五百两没几年就山穷水尽了。 「承徽别心烦。」白苏安慰,「太子殿下对承徽隔三差五的留宿,那可是花枝不能比的,她承宠还没您多,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您这个月的癸水晚了,指不定也有小皇孙呢。」 不,不是啦,她是在烦钱,不是在烦小孩,虽然说小孩是立定脚跟的基础,但她成为承徽也才四个月,即便太子勤奋,可也太快,这身子是十五岁的少女呢,这么早怀孕,好怪。 姜俏无法解释,为了让自己有事做,于是从金漆盒中摸了块芝麻南糖放进嘴巴,就着边缘轻轻咬,麦芽糖香混着芝麻猪油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真的是……是…… 实在忍不住,直接吐在手绢上,觉得嘴巴还有猪油味,连忙拿起茶水漱口,直漱了几次这才好些。 白苏却是吓坏了「您哪里不舒服了?婢子请胡嬷嬷去找太医。」 「不用不用。」姜俏连忙阻止,「大概是我贪吃了,午饭四蔬加上猪羊鱼贝吃得多,不到一个时辰又开始吃果子,大概是腹胀吧。」如果有金十字或者张国周就好了。 「您是侍奉太子之人,身分尊贵,可不能等闲视之,如意、兰卉,你们好好照顾承徽,我找胡嬷嬷去请太医。」 那天下午,三个小太监飞也似的从东宫跑出去,一个去齐太后的寿康宫,一个去皇上的御书房,一个去李皇后的风仪宫,告知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太子承徽姜俏,太子通房花枝,双双有喜。 充太后赏了狐狸披风、狐狸被毯等,现在秋天不觉得,京城的冬天可冷到人发颤,点炭盆是太干了,若能睡在狐狸被中,那可是暖得一觉到天亮,后宫也没几件这种好东西。 李皇后很欣喜,给了人参灵芝等诸般珍贵补物,又拿了宫中只有她跟齐太后可以饮用的血燕过去,另外又派了两个资深嬷嬷出来,宋嬷嬷去照顾承徽姜俏,陆嬷嬷去照顾通房花枝。 至于皇上给的赏赐最直接,姜俏赐金一万两,花枝赐金六千两。 姜俏先是收到凤仪宫的东西,觉得很无趣,再来是寿康宫的赏赐,有些开心,最后,则是由好几个太监一起抬过来的大抬箱,当箱子打开,看到那一排排的银元宝,姜俏忍不住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在看什么?」看得姜俏全身发毛 公孙玥微微一笑,「本太子在想,皇祖母,父皇,母后,都赏了好东西,我要给些什么,才能显出自己重视这孩子。」 姜俏在心里喊,给银子啊。 但毕竟胆小如鼠,不敢说出心底话,她只好回答,「殿下能常常来春暖院,对臣妾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了。」 这句话虽然狗腿,但以现实来说,的确情真意切。 当了四个月的承徽,总算也把后宫摸熟了,实实在在知道,位分虽然珍贵,但珍贵不过男人的宠爱,就像当年齐皇后虽是一宫之主,可皇帝偏爱李贤妃,宫女公公伺候李贤妇那可是当自己祖宗一般仔细,就连御膳房出菜,都选那脚程快的送往李贤妃住所。 姜俏知道太子对自己的情意是假的,不过他能这样过来,官人对她的态度就会恭敬许多,让人传了信回姜家,也不曾受到刁难。 「你第一次有孕,我本该多陪陪你,但时序入秋,北方逐渐进入无产期,我跟父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吧,你要是嫌无聊,便来本太子的书房陪伴,这样我能做事情,也能常常见你的面。」公孙玥说完,深深看着她。 姜俏心想,矮油,就是想她去书房听事情帮忙拿个主意嘛,没问题没问题,既然他给了她这个可以在后宫安身立命的孩子,那自己出点二十一世纪的智慧帮帮忙也没啥,毕竟他贤明聪慧,对她有好处。 于是她温婉一笑,「这可是太子殿下答应臣妾的,臣妾可是要日日过去的。」说完,姜俏忍不住嫌弃自己,实在太谄媚了。 但没办法,古代的人命如草芥,承徽虽然好听,不过也就是个妾室,为了长远着想,自然能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抱得太子殿下舒爽,抱得太子殿下高兴。 公孙玥莞尔,「承徽若是能来书房伺候,本太子会很高兴的。」 姜俏让自己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太子殿下是储君,身体金贵,可别太辛苦了。」 「「我即使想休息也没办法,天下事太多了,我总得替父皇分忧。」叹了一口气,他道:「明明没有天灾但这几年缴粮收成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一年少个几担,看起来数量不多,这要是过十年,就是少几万担了。」 「若无天灾,那肯定是百姓出力不够了。」 第十七章 「是,不过这又没办法解决,朝廷已经降低赋税,但缴粮数量就是上不来,白白浪费了这个恩典,国库乃是一国命脉,如果充裕不起来,很难实施其他新政,更别论邻国虎视眈眈。」 姜俏见他皱眉沉思,心里也有点不忍——这太子虽然奸诈,却是一个好储君,在她当尚食那半个月,总见他有忙不完的事情,黄尚书说,太子殿下从开始上殿,就是这样了。 皇上对这儿子也不知道是信心过度还是怎么样,总是把很大的事情全权交给他,例如大渠的水库工程、截弯取直工程,就是让工部直接跟太子汇报,太子也才六岁啊,国三生的年纪,已经要承担起大渠和沿岸三州几百万人口未来的生计。 姜俏摸了摸还很扁的肚子,说来也奇怪,知道怀孕的时候没有很激动,但在那之后见到太子,总觉得太子特别顺眼,这也算爱屋及乌吧,她已经开始爱自己的孩子了,所以连带爱孩子的爹。 姜俏心想,总之是有利民生的事情,她这个知识丰富的现代人是很乐忙的,「朝廷与其减税,不如下令减租。」 「父皇已经于三年煎诚租一次了。」 「不是朝廷减租,是地主诚租。」 公孙玥扬眉,「地主?」 「朝廷诚租,也只乐到地主,这对佃衣来说几乎没有感觉,殿下倒是想想,出一分力气,拿一斗粮,出十分力气,也拿一斗粮,这样谁肯出十分力气?现在朝廷赋税政策就是如此,减税,肥到地主,对于佃农们却是好处都没有,太子不如下令地主一律只能拿百分之三十的粮产,朝廷拿百分之十,其余归给农民,然后再告知地主,田地若是原先租给甲,那么每年田地要放租时,甲就是优先承租人,每年按照年产收租,而不能以去年收租多少来论断新年,如此,农民知道自己出十分力气能拿六斗粮,谁还不发愤耕种,佃农发力,国库才能跟着充盈。」 这乃是从「三七五减租」变化而来,维持民的收益比例,多加了朝廷收粮这部分,是适合东瑞国的农政。 公孙玥原本紧蹙的眉心逐渐松开,想着想着,喜上眉梢,阴郁一扫而空:「此计甚妙,若是地主不从,我便以违反国策之名义重罚地主,我不信有哪个富户敢跟朝廷廷作对,如此农民收获越多,便能提成越多,自然谁都会出力耕种,承徽,你真是本太子的福星。」 没有啦,就是活在你们几千年后,当然知道的比较多啊,历史上的明君不知道有多少,但直到二十世纪,这才有了三七五减租的政策推广。 公孙玥似是有感而发,「每当推行新政,朝廷上那些老家伙们总是一口一个动摇国本,万万不可,下令众人献计,却又一个推托过一个,没人真正为百姓着想,说穿了,不过不想农民过上好日子,只想自己吃饱穿暖,享受那种优越感而已。」 姜俏忿忿道:「也太可恶了,黎民才是国家根本啊,朝廷大官应该是为天下百姓服务,谋求天下百姓幸福,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过得好,黎民若是吃不饱,国力从哪里来,平安又怎会长久,那些老家伙们也太短视近利了。」 公孙玥定定看着她,眼中有种复杂情绪,然后笑了,「没错,百姓才是国家根本,俏儿,你居然懂我。」 俏、俏儿?这是他第一这喊她名字吧,感觉好奇怪啊,不过也不会不高兴,毕竟太子长得很好,双眼深邃有神,鼻梁直挺,这要是放在现代进入演艺圈,肯定迷倒一大片迷妹,加之在皇宫长大,气势自然不同寻常,被一十六岁的霸道总裁喊小名,姊姊魂还是有点高兴的。 且很神奇的是,不过称谓上的改变,居然就觉得亲近许多,承徽,总让人反应不过来是喊谁,可是俏儿,她这样被喊了十五年,她喜欢被这样喊,有种亲切感,别的不说,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那就不再是陌生人了,而是亲人,不是上司对下属,而是比较接近平等的关系,一个爹,一个娘。 是说,太子叫啥名字来的?公孙……公孙……啊,公孙玥! 玥,神珠的意思。 皇上给这儿子取名,不知道包含了多大的期待,前太子名「照」,虽也有光明的意思,却也比不上「玥」,遥想当年,就这么一个字,不知道带给李贤妃多大的欣喜,又带给齐皇后多大的不安。 倩儿——声音好好听哦……唉呦我的妈,她这姊姊心被美少年喊得怦怦跳,太可怕了了,停一停啊,不要这样跳,再兴奋下去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公孙玥起身,「我得去御书房跟父皇报告这件事情,应该会马上召集太臣入内商议,今天晚上就不来看你了。」 「臣妾知道,已经是晚秋,太子殿下小心身体,别着凉了。」 「你也是。」公孙玥看着她的肚子,「俏儿安心养胎,无论男女,我都会跟父皇请封。」 公孙玥离去后,在旁边的宋嬷嬷、芫华、白苏、如意、兰卉,五人齐齐跪下,都是一脸喜气,「恭喜承徽。」 姜俏一脸懵,请封?那就是一辈子不愁吃穿,她这是挟肚高升啊,摸摸还没有凸起来的小腹,心想,这大概是三七五减租的功劳吧。 「都起来吧。」真搞不懂这些宫女,她又不爱摆派头,可她们动不动就下跪,「这事情你们知道就好,别嚷嚷出去。」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但还是想挣扎一下。 「是,老奴知道。」宋嬷嬷道。 「是,婢子知道。」白苏等四人道。 姜俏就这样养起胎来。 公孙玥给她送来几箱书,这正合她的心意——时序入冬,京城刚刚过瑞雪,虽然有奴仆清道,路上还是又湿又滑,李皇后有令,姜俏跟花枝没事不准出垂花门,真要觉得闷了,廊下走走散散步也就是了。 姜俏接到口谕那天,就觉得蔫,这是怀孕不是坐牢啊,饶是如此,还是一脸乖的跟柯嬷嬷说知道,说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柯嬷嬷一走,她脸就黑下来,公孙玥的书房不能去伺候,那她要干么,又没手机给她滑,院中梅花开得虽美,但也不能整天盯着看。 正当郁闷的时候,那几箱书就来了。 小康子说:「是太子殿下命人去市集书铺挑的,都是一些话本,给承徽解解闷。」 姜俏大喜,话本就是古代的罗曼史啊。 对于一个没有手机,不能随意岀,又不擅长做绣活的孕妇来说,这些罗曼史来得太是时候了,就像现在,外面飘着太雪,她在屋内穿着萄芦纹吉祥锦衣,烧着不会冒烟的金丝炭,手上一杯热腾腾的安胎茶,看书生与小姐的爱情故事,各种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嗷,浪漫,她太欣赏太欣赏赵书生了,明明跟陈家门第差异这样大,但还是勇于示爱,比什么「我配不上你」的懦夫好千倍,真正的男人会先定下名分,然后考个好功名来回报,而不是逃得远远的,想着功成名就再回来娶,笑话,他就有把握那时陈小姐还是单身,万一小姐被员外嫁给脑满肠肥的富二代怎么办,那两人不是终生抱憾。 第十八章 这本《玉镯记》实在太好看,太感人了,赵书生堪为古人表率啊。 公孙玥人也真的不错,自从皇上赏万两银子后,她现在不缺钱了,缺的是新鲜事物,这几箱话本可来得剧刚好,而且感觉也不是粗买,好像都是挑过的,每一本都好好看,让人看得欲罢不能。 正看得起劲,宋嬷嬷端着一个金丝盘,笑意吟吟的走过来,「承徽,这是太医开的补药,得趁热喝。」 姜俏放下书卷,拿起百花瓷碗,用瓷调羹舀着碗中的黑色液体,一口一口,直到喝得干净,「辛苦嬷嬷了。」 「承徽客气,替皇后娘娘服侍将来的皇孙,可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的嬷嬷求都求不来呢。」这包话倒不是夸大,这可是李皇后第一次当祖母,伺候得好了,不但能得到赏赐,还能得到信任,在后宫,主子的信任可比什么都来得好,就像齐太后的童嬷嬷,李皇后的柯嬷嬷,宫中哪个美人见到不给几分脸面,有事相求时可是几百两几百两的送,说白了,这些掌权者的嬷嬷过得可比低等嫔妃好多了。 姜俏喝完补药,又把一颗蜜饯海棠放入嘴巴去苦,说真的,不入口真的不知道蜜饯可以做得这样好吃,微黄色的白海棠咬起来香甜顺口,一下就把药味去掉。 「承徽能吃真是好福气。」宋嬷嬷笑说。 姜俏知道她有八卦想讲,本来呢,不理她也可以,但宋嬷嬷毕竟是皇后的人,将来得回到凤仪宫的,如果能趁现在搭好关系,对自己也比较有利,姜俏啊姜俏,识时务者为俊杰。 宋嬷嬷都丢出话题了,好歹回应一下,这可不是普通嬷嬷,而是李皇后派给自己的嬷嬷啊。 于是,她笑得纯真无邪,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嬷嬷怎么突然有感而发?」 「便是那花枝姑娘,老奴在膳房刚好遇到一样从凤仪宫出来的陆嬷嬷,这也不过一两个月不见,那老东西居然显瘦了,老奴跟她三十几年交情,就没见过她停嘴不吃,会瘦实在奇怪,忍不住便问了她,她说,花枝姑娘害喜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鸡汤都用棉纱滤过,一点油都没有,还是吐了出来,现在都快四个月,也不见肚子变大,她怕皇后责罚她伺候不力。」 姜俏一怔,「花枝姑娘竟害喜得这样厉害?」 嬷嬷继续说:「老奴想想,便替自己庆幸,承徽只是怕猪油,不吃猪就好,牛汤、鱼汤都能喝,三餐饭莱什么都能吃,老奴看着承徽一天天显怀,比什么都开心,花枝姑娘现在却只能喝点清水参汤,饭菜点心一样也不能入口,这样肚子可大不起来,陆嬷嬷自然是要烦恼的。」 姜俏没注意到宋嬷嬷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想着花枝。 她对公孙玥没有男女之情,对花枝自然没有嫉妒的感觉,反而还很感谢花枝的存在——两人怀孕,目标分散,不然李八娘跟齐五娘可都日会记恨她这个姜承徽。 而现在,因为花枝身分低,两个未来太子妃都把炮口对准她,心想那个贱婢凭什么怀上太子表哥的孩子。唉,真是又傻又刁,凭的当然是公孙玥睡了人家嘛,不然她一个通房能自己无性生殖不成。 花枝是宫婢出身,背景就是一般百姓,能怀上太子的孩子,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喜事,可若这胎有恙,李皇后恐怕不会顾及她的失子之痛,反而还会责罚她的疏失,到时没人能保她。 姜俏想想就觉得她可怜,古代的女人从来不好过,何况东宫中低层的通房,只比普通宫女好上一点点,说来都该怪公孙玥小气,都怀孕了就给人昭训名分啊,不然给个奉仪也好。 奖励奖励女人心里踏实,怀孕起来也比较舒服不是。 棉纱滤过都没一丝油了,这还不能入口,这会不会是怕味道啊? 她以前在饭店兰服务生时,有次被调去总统套房服务贵客,贵客的要求是菜放凉再上,她也没多问,客人百百种,她看得可多了,不管要求什么,尽力达到就是了,不用去问原因。 后来客人自己跟她说了,因为怀孕,不管什么气味,闻了就不舒服,所以才让菜放凉。 这么回想起来,姜俏心中便有了计较:「宋嬷嬷,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承徽折煞老奴了,有什么吩咐说就是,老奴一定尽力去做。」 「我在想,这花枝会不会日是怀孕怕气味,让陆嬷嬷把汤品放凉了,看看她是否能喝得下。」 「这老奴倒是没想过,承徽好心,不过还是先问过太医。」宋嬷嬷谨慎回答,「花枝姑娘可是双身子,跟一般人可不能相提并论。」 「是我想得简单,还请宋嬷嬷帮忙跑一趟。」 宋嬷嬷已经到春暖院两个多月,知道这姜圣徽从不小气,便喜孜孜去太医院请示。 太医表示,喝凉的倒是没问题,别放到冷就行。 那天下午,陆嬷嬷把一碗放凉的鸡汤端给花枝,花枝意外的没有露岀不舒服的样子,反而把鸡腿、人参连汤喝得干干净净,连她自己也很诧异,想着趁能喝,多吃点,膳房赶紧送上八菜一汤,天气冷,送到盈秀阁再放一下就凉了,花枝就着那些已放凉而没有气味的菜色,吃了两碗饭。 花枝能进食的消息回报到凤仪宫,李皇后很高兴,赏了两道自己的菜色到盈秀阁,连带宋嬷嬷下午询问的那个太医也得了一些赏赐,至于想出这好法子的姜俏自然少不了,李皇后不但给了两道吃食,还赏了几件小婴儿穿的衣服,那些都是公孙玥当年穿过的,将来无论生男生女,穿着太子下小时候穿过的衣裳,那地位自然不用说,肯定高出一截。 拿着小衣服来的柯嬷嬷笑说,皇后一方面放心花枝姑娘,一方面也为了姜承徽的大器替太子高兴,东官的女人重要的是齐心协力,姜俏这样不会嫉妒的女人才会让皇后喜欢。 花枝是太瘦了,突然发现自己能吃,那可是拼命吃,恨不得肚子快点凸出来,至于姜俏这边,花枝绣了一双虎头鞋,请陆嬷嬷帮她送过来道谢——大雪不好出门,又不认识字,只能如此了。 姜俏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替花枝高兴,自己这个承徽没醋意,花枝身分又低,两人的孩子肯定处得来,想想那也应该回个礼啊,自己女红不太好,鞋子帽子太难,但做个小口水兜还行,于是剪了布,花了一下午缝好,送回去当回礼。 如此,迎来冬至,迎来新年。 雪太大,她自然是没入宫一起吃团园饭,但公孙玥回东宫后,却是来到春暖院安睡。 他似乎是累了,一下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姜俏就着烛火看着他的侧脸,心想,这小屁孩真太不容易了——东瑞国版的三七五减租预计在过年后的春天实施,哥哥在信上跟她说,民间百姓知道了这新政,都很开心,大呼万岁,黎民有多高兴,朝廷上那些老家伙就有多反对,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让那些老家伙闭嘴。 辛苦啦,公孙玥。 当然,你也辛苦啦,姜俏。她在心中对着自己说。 第十九章 去年过年,她跟几个相熟的秀女一起在储秀宫守岁,当时命运未知,众人期待又忐忑,而不过短短一年,她已经入住春暖院,还怀上孩子。 抚着微凸的肚子,内心总是一阵柔软。 刚开始,她是想要孩子好在东宫安身立命,但知道有孕后,感觉完全不同,她爱这个孩子。 不过才四个多月,已经开始期待他岀生,想给他设计儿装,想教他说话,教他走路,学字,看书,好多好多…… 而这些,都是因为身边这个少年。 姜俏微笑,公孙玥,我不爱你,可是谢谢你,想利用我的聪明才智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在平的不是名声,而是百姓。 这样的你,我很尊敬。 【第六章】 姜俏没想过太后会召见自己。 因为京城的雪实在太大了,连年夜饭她跟花枝都被免除,于是当姚公公来传话时,她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姚公公一张老脸看不出好坏,「还请承徽快些更衣前去。」 姜俏觉得心里有点打鼓,但也知道这种宫中老人嘴巴紧,问不出什么,所以没开口,只赏了银子,姚公公恭恭敬敬的收下了。 宋嬷嬷连忙给她梳了个流云髻,插上八宝孔雀开玉钗,换上软银织锦牡丹礼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了青花小轿子,又吩咐抬轿的几个小太监步伐小些,仔细别颠着承徽。 寿康宫在皇宫正南方,与东宫有点距离,锦帘厚重的轿内放有几颗暖石,倒是不冷,只是她心里不安得厉害,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 宋嬷嬷扶着她岀来,芫华很快打起伞遮雪在垂花门,旁边等候的两个官女头上都积着一层雪花,看来已经站了一段时间,见到人来,一个快步进去禀告一个告罪后走在她前面,替她扫除新落的积雪,经过一箭之遥的前庭,这才踏上寿康宫的阶梯,在官女的带领下前往齐太后的起居室。 推开花雕格扇,姜俏跨过门槛,一阵暖和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忍不住心想,有地龙的房间就是好,外头那样寒冷,关上门却是温暖如春。 进屋,见到齐太后,以及有过两面之缘的齐五娘,齐太后身边还坐着一个一脸愁容的中年美妇,头满珠翠,一身锦绣华服,却是没见过。 宋嬷嬷在她耳边小声说:「安定公主的生母,齐淑妃。」 就是当年齐后失宠,齐家为了补填空缺送进来的齐家姑娘,皇上虽然看在齐太后的分上去临幸了几次,但这么多年就只生一个女儿也是没用,皇上有十几个女儿,安定公主并不特别得宠。 姜俏行礼,「臣妾见过太后,见过齐淑妃。」 齐太后点点头,「起来吧,来人,赐座。」 宫女很快搬了一个绣墩过来。 姜俏坐下,看齐五娘没对自己行礼的意思,也就算了,谁让她有个祖姑太后,而那个祖姑太后又是齐家最大的靠山,自己虽然有品阶,但在齐太后眼中,还是自家孙侄女尊贵。 一样是娘家侄女,李皇后那边的规矩可是好得多,至少李八娘从来不会仗着皇后的势就自己免除宣中规仪。 童嬷嬷亲自给她端上茶水,「这是补身汤,承徽不用担心对皇孙不好。」 姜俏是真的不担心,后宫她最不用防的女人就是齐太后跟李皇后。 于是拿起茶盏,轻吹后啜了一口。 齐太后开口,「当日哀家封你当太子承徽到现在,是多久时间了?」 「回太后,约莫八个月。」」 「太子对你可好?」 姜俏心想,这不废话嘛,以古代的标准来说,女人要是怀孕,男人肯定就是好了,但总不能这样回话,于是想了想,「太子殿下忙于国事,但若有时间,总会到臣妾的居所看一看。」 「那你呢,对承徽这品级可满意?」 「臣妾惶恐。」妈啊,怎么突然这样说,很可怕耶,「臣妾人品鄙陋,能服侍太子是天大的福气。」 齐太后继续追问,「这么说,满意了?」 「是臣妾高攀。」 「那么,对哀家这赐品级的老太婆,就没点感谢吗?」 姜俏觉得脑门有点热,齐太后这语气,相当不善啊,于是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的回答,「太后这话可真折煞臣妾了,臣妾没有一天不感激太后恩典,太后明鉴。」 「那你为何跟太子说,如果哀家把齐桩送回齐家,就让他把五娘也送回齐家,齐桩跟五娘只能保一个?哀家可是让你过上以前不能想象的好日子啊,为什么要针对我齐家?嗯?」齐太后语气温和,眼神却万分冰冷。 姜俏发热的脑门瞬间冰冻,在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全身紧绷,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当时房内明明只有她跟公孙玥啊。 有人偷听?谁胆子这样大? 是煦光院带过来的人,还是春暖院本来的人? 天,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齐太后现在想宰了她。「回太后娘娘,臣妾冤枉,没说过那些话。」总之,先抵赖就对了。 齐太后扬眉,「「哦,没说过?」 「太子殿下是提过,不过臣妾只说过大人不懂事,父亲是国相大人,姑姑又是太后,还是照王爷的亲舅舅,怎么能这样给齐家惹事呢,其他的就没说过了,不管是谁那样告诉太后的,臣妾都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齐太后闻言,面色稍霁,「坐下吧,你有身孕,可别折腾到我的曾孙。」 齐五娘不满,「祖姑就这样信她了?」 她啊,就是看这个姜俏不顺眼,真不知道祖姑看上她什么,听说不过是路小侯爷去东宫时侍奉了茶水,也不晓得哪里就入了祖姑的眼,居然当天就下懿旨封她为承徽。 恨只恨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当不成新嫁娘,要不她齐玉轩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东宫,与太子表哥琴瑟和鸣,给他诞下嫡子,哪轮得到这些贱人在太子表哥面前得意。 静默中,太后再度开口,「齐家虽然人口众多,哀家却只有一个同母哥哥,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身体不好,老二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了,老三骑马被颠下,落了个终身残疾,无法娶妻生子,老四就是齐桩了,我齐家就等着他开枝散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娶了四五十房妾室?当然知道,不过那又不只是他的儿子,他还得过继给大房,二房,三房,这齐桩可是一肩挑四房啊,他现在入了衙门,我齐家等于一代全断,哥哥嫂嫂都伤透了心,你说,哀家这太后妹妹能帮哥哥什么?」 姜俏第一次见识到齐家的野蛮。 齐太后不去想自己侄子为非作歹,强逼民女,又擅自涨税,当起地方土皇帝这件事情,却只想着齐家一代全断,为了这个而难过。 齐桩肯定是死罪,但他有十几个儿子,齐家又不是被灭门,问她,她哪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即使太后讲理,她也不敢,何况太后不讲理。 第二十章 「别人看家风光无限,但哀家其实很艰难,废后齐梅是我哥哥的嫡长女,生下照儿时,我是真的很开心,等皇上继位,照儿被封为太子,哀家当时真觉得松了一口气,我齐蘅总算对齐家有了交代,没有辜负父亲期许,没有辜负母亲的交代,哀家不但当过皇后,还帮助侄女也当上皇后,照儿身上有一半的齐家血,将来,他也会娶个齐家女为太子妃,然后成为下一代的皇后,我们齐家,会一直兴盛下去,荣华不断。」 呃,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还真想要世世代代的皇后都姓齐啊,难怪皇上跟公孙玥对家这样不耐烦。 齐家,用现代的说法就是阴魂不散吧。 「可没想到,照儿被废了,然后梅儿这皇后也被废了,李贤妃成了李皇后,玥儿成了新任太子,哀家想保齐家百年安康的梦,瞬间就破碎,但哀家知道皇上对李皇后情深,也不想勉强他。」 姜俏心想,那齐淑妃是怎么回事? 嘴巴上说着不想勉强儿子,但还是把另一个齐家女塞进宫了啊,而且一入宫就封了妃,这是多大的面子。 忍不住看了淑妃一眼,真的长得很美,让人想起洛神赋中的诗句,延颈香项,皓质呈露,比起选秀时那杨县令的女儿要美上十倍不止,但皇上不会喜欢她的,皇上受够霸道的齐太后,霸道的齐皇后,怎么会再喜欢上齐家的女人,封淑妃,不过就是废后之后家抚齐家。 一个皇帝得家抚大臣,可见这一家有多麻烦,皇帝多想除之而后快。 但齐家人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在乎,依然横行霸道,恃宠而骄。 「承徽。」齐太后说了一阵后,突然喊了她。 姜俏连忙正襟危坐,「是,臣妾在。」 「哀家知道姜家一直以来只跟商家通婚,男娶商家,女嫁商家,加上你入宫未久,所以可能不懂后宫规矩,你要知道,哀家是皇官最尊贵的女人,想养谁的孩子,就养谁的孩子。」 姜俏一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齐五娘开口笑说:「就知道你不懂,我就好心跟你说呗,祖姑要让你去办事情,办成了,那是好事,要是办不成,等你生下孩子,祖姑就会抱到寿康宫扶养,这寿康宫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孩子入了太后寝殿,一年只能见上一两次也不奇怪,即便你有慈母心,却也没儿子让你怜惜。」 姜俏发起抖来,居、居然,有这种事情? 她只听过无子主母抢小妾的孩子养,可没听过哪个子孙满堂的老太太抢曾孙养,说穿了,就是想吊着她,威胁她。 她不能养自己的孩子? 自从知道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她全副心思就都放在他身上了,一个人在官内的寂寞感、孤独感,都因为这小人儿来到而消失无踪,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很奇怪,在前生,她没特别想要孩子,可是当知道自己腹中有个小生命后,内心却柔软起来,开始一心一意期待着跟他见面那天。 小宝宝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红通通,会不会像她呢,像公孙玥会好一点,他长得好看,自己样貌不过一般,虽然天家子女肯定不愁吃穿,但长得好看还是让人比较高兴的。 还想给他做小衣服,小袜子,母亲知道她有孕后,也拿起久违的针线,亲自给小娃娃缝制斗篷,小衣,还有一些布老虎,布山羊,一样一样,针脚细密,那是个外婆对外孙的爱,也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刚知道怀孕时,她只想着终于可以在后宫安身立命,可后来已经不在乎那个了,对她来说,能当一个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才五个多月,对这孩子的爱,已经如山如海,想着要怎么扶养他教育他,每天都过得幸福,但太后居然想让他入住寿康宫,母子以后不能见面,光是想就觉得难受,那是她的孩子啊。 齐五娘见她大受打击,一脸高兴的继续说,「太子表哥是不缺一个孩子的,别说花枝那贱人现在也有了孩子,两年后我入主东宫,也会替太子表哥生的,你的孩子算什么,表哥才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就跟自己的亲祖母不高兴,太后身分尊贵,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替你争。」 姜俏只觉得坐都坐不住,整个人摇摇晃晃,宋嬷嬷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又端起她刚刚喝过的补身茶水,喂了她一口。 直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也不管是不是有身孕,她立刻朝着居中的齐太后跪下,双膝跪在青砖地上,发出响声,「太后开恩,请让臣妾自己扶养孩子。」 充太后见她害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哀家年纪大了,禁不起吵,让孩子置在东宫也不是问题,现在的关键可是在你身上,不是在哀家身上。」 「臣妾愚昧,请太后明示。」 「哀家要齐桩出官衙,完整无缺的回齐家,你怎么对太子软磨硬泡我不管,总之你既然出了计策让太子解难,那就也替哀家解解难吧。」 姜俏碍凝,「太后!」 「去吧,哀家心意已定,齐桩回不了齐家,你腹中的孩子就在寿康宫成长,就看你怎么做。」 姜俏作了一个梦。 梦见身为姜俏的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醒来,她还是朱琳琳,只不过不是三十岁的上班族,而是八岁的小学生。 那年,父母亲离婚,母亲带着她的双胞胎妹妹朱瑜瑜到美国,父亲跟着新欢另组家庭,她则跟祖父母住在台北。 她跟瑜瑜感情很好,可是不管感情如何,一旦隔了千山万水,就很难再联络,才八岁,没有手机,没有计算机,她连英文地址都不会写。 高中时,祖父母相继过世,她开始一。个人住 老房子很大,共有五间房,却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念疼爱她的祖父母,想念母亲,想念瑜瑜,然后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也想念父亲——同住在台北,他却只每个月转帐给她,好像只是义务,朱琳琳知道,他不爱她。 朱琳琳觉得自己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人陪,所以一旦有人对她好,她就很难拒绝,想要快点甩脱这种单身的日子,她怕透了那个安静的家,怕透了没人关心,各种群组总是热闹,但她多希望有人能只对她说,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于是她开始恋爱,她一共有过三个男朋友,第一个说要专心准备考试,所以分手,直到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去看电影,朱琳琳才知道,考试只是借口,他就是想分手而已。 第二个男友知道祖父过世前已经把房子过户给她,虽然是老房子,但地皮大,在这个世代可值钱了,男友说自己想做生意,他的计划很好,一定能赚钱的,现在只是缺本钱,只要一千万就好了,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朱琳琳不傻,知道第二个男朋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房子,所以这一次由她分手。 第三个呢,偷吃,还偷吃到黑社会老大的妹妹,最糟糕的是他偷吃又不想与她分手,结果小三以为是她不放手,找了人把她绑到山上,从山坡上推下去——姜俏睁开眼睛! 第二十一章 一眼看到拔步床的青色顶帐,小桃子花纹,是春暖院,她的卧室。 旁边芫华见她来,一脸焦急的说:「承徽,您可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她想坐起,芫华连忙拿个迎枕让她靠在背上,「如意,快去把小炉子上的药拿过来。」 姜俏扶着额头,「我怎么回到这里的?」 「承徽在轿子上晕了,跌落轿子,把大家都吓坏了,所幸离东宫不太远,宋嬷嬷背着承徽回来的,小悟子也聪明,赶紧去太医院请人,欧阳太医说,承徽是心神激动,这才会晕倒,幸好没动到胎气,不过承徽脉弱面急,得将养几日,不能累。」 说话间,如意已经将药碗端过来,芫华接过,用瓷调羹舀了药,吹凉后才喂她。 姜俏忍着苦喝完,又含了去药苦的蜜饯荔枝,这才想起太后说的话,忍不住身体一颤。 「承徽冷了?」白苏急问,「婢子再去加两个炭盆!」 「不用。现在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可朝了?」 她是无法让齐桩出官衙的,但也不能让太后扶养她的孩子,她在离开寿康宫时想得很清楚,她必须跟公孙玥商量这件事情。 若有人能让太后收回主意,就只有他。 虽然知道他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太子,但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父亲,也许他无所谓自己的孩子养在寿康宫,就像父亲让母亲替柳姨娘养姜仁一样,父亲说,柳姨娘懂得不多,儿子还是让嫡母教导的好,会不会公孙玥也觉得因她懂得不多,孩子让太后养也不错? 可是她不能忍,别说怀胎十月,她现下不过才五个月,就已经爱这孩子爱得不行,替孩子准备衣服鞋袜时,内心都会满腔喜悦,她已经连他上学堂要穿什么都想好了,光是想象分离都让她痛苦不已,她怎么能接受那天的到来。 面对她的问题,白苏恭恭敬敬回笞,「现在已经是未时,太子殿下已经来过,瞧完承徽又问了宋嬷嬷后,婢子隐约听到殿下要去寿康宫。」 「宋嬷嬷呢,让她来见我。」她得知道公孙玥问了她什么,才能推敲出他的态度,如果他跟自己一样,那她就不用怕了,可如果他觉得让在太后扶养没关系,自己就得想法子说服他。 甚至威胁他——我很聪明,有很多好主意,那些都能帮你,可你也得帮我才行。 白苏低声说:「承徽晕倒是大事,欧阳太医不敢隐瞒,上报凤仪宫,皇后娘娘第一时间就派人让宋嬷嬷过去说明,宋嬷嬷还没回来,承徽再躺一会?」 姜俏摇摇头,「扶我起来。」 她不想睡,但也静不下来,坐在美人榻上心情焦躁不已,希望公孙玥快点来,好跟他商量这问题,又怕公孙玥来了:然后跟她说皇孙给太后扶养又怎么样?心神不宁下,还不小心摔破一个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口总算传来喧哗声,兰卉飞奔着跑进来,「太子殿下过来了。」 姜俏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又再度打破手上的杯子,伺候的宫婢连忙收拾。 公孙玥进入房间,芫华连忙替太子除去狐狸斗篷,使个眼色,几个宫女一并退下。 公孙玥温言道:「俏儿身体可好些了?」 姜俏听他声音和善,又想起今日之担心,眼眶突然一红,也不管礼节了,开门见山就问:「殿下可是见过太后?」 「见过了。」 「那太后有没有……」 「有。」公孙玥点头,「我也同意了。」 姜俏知道自己应该说「让太后扶养,是臣妾的荣幸」之类的话,但说不出口,屋内炭盆烧得温暖,她却只觉得全身冰凉,左手抚着微凸的腹部,内心忍不住难受起来,在一起的缘分居然就只有这短短十个月吗? 辛苦的怀孕,辛苦的生产,可是孩子却是在寿康宫长大,一年只能见一两次,孩子也不会认得她。 不,她不能接受,孩子是她的底线,不能让步。 姜俏想到这里,跪了下来,「求太子殿下想办法。」 「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给孩子请封,即便孩子不在东宫,给你的承诺也不会收回去。说完,他便伸手要把她扶起。 「臣妾……不希罕。」姜俏伸手隔开,还是坚持跪在地上。 「不希罕?」公孙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坏,「你知不知道请封有多太好处,每年至少进项数十万两,而在孩子成年前,这些都是你的。」 「不希罕,不想要。」姜俏生起气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生气,也对公孙玥的无情生气,为父为母果然差距甚大,他没怀胎哪懂舍不得,对他来说让齐桩受审远比自己的孩子来得重要。 她早该知道了,天家无情,偏偏还想着他是一个好太子,也会是个好父亲。 公孙玥依然是个以国事为重的好太子,只是,身为父亲也太冷淡了,她对他很失望,靠他不如靠自己! 姜俏伏地,「臣妾愿意舍弃承徽品级,打回尚食,甚至宫女宫婢都行,只求太子想办法,让孩子在臣妾身边长大。」 「哦?当承徽可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几个宫女伺候,身为姜家大小姐再享受,也不会比当本太子的承徽享受,再者,我一年后才会大婚,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东官你为大,第一个孩子给了皇祖母,可以再生第二个,皇祖母总不好两个都抱去养,你为了这个孩子同本太子闹,不后悔?」 「绝不后悔。」 「你就不怕本太子把你扔去盈秀阁,让你跟花枝芽枝一起挤,只留个宫婢帮你洗衣洒扫?那里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屋子,平素五菜一汤,衣服一年两裁,跟春暖院的日子差得可不是只有一丁点。」 「臣妾愿意。」 姜俏额贴地砖,没看见公孙玥的表情带着一丝暖意。 他身分尊贵,身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每年春宴,避暑,秋猎,多少名门淑女对他明示暗示,想的都是入宫侍奉,争取一个品级。 父皇后宫人数不过二十来个,但这二十几个家族都没个省心,入宫了就想争宠,封了就想封妃,才刚刚有了肚子,就开始想求封号,没一刻安静。 所以年纪渐长后,他没要那些世家出身的高级女,而是要了平民出身的宫婢伺候,花枝芽枝的父母都是老百姓,就算女儿被提拔,但终究还是平民,平民好,看着齐家跋扈,他真受够了世族贵女。 直到姜俏出现。 刚开始,他是想要她的聪明才智,但后来却发现她有聪明才智以外的东西——生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温度。 后宫是天下最无情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但在这春暖院却恰如其名,永远如春温暖,他在这里没见过紧张兮兮的宫女,也没见过谨小慎微的宫婢,芫华跟白苏伺候他多年,从来不苟言笑,但在春暖院,这两丫头永远都是笑咪咪的,好像有什么好事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居,他知道,那是因为姜俏的关系。 她把所有的人当人看,而不是以奴视之。 第二十二章 连皇祖母跟母后都觉得不需要对佃农太好,不过就是粗人,能吃饱就该感谢上天,但她却能说出「黎民才是国家根本,朝廷大官应该是为了天下百姓服务,谋求天玉百姓幸福」的话来,他跟父皇一直以来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当她说出来时,他很意外,一个女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心胸? 就像现在,一般女子听到孩子可以请封恐怕喜出望外,但她还在不高兴、不希罕,她要孩子,不要荣华富贵。 在后宫,不要权势的是傻子。 不过他却觉得这傻子真可爱。 公孙玥再次伸手扶她,「起来吧,地上凉,也不怕冻着。」 「太子殿下可是答应臣妾了?」 公孙玥没跟她说,他下午去寿康宫,就是跟皇祖母说此事的,用的还是她教的那招——耍赖。 他跟太后说——皇祖母若是把曾孙抱到寿康宫扶养,一年后孙儿选太子妃时就不拈阄了,直接点选李家表妹——齐家李家僵持不下,他为了让后宫停火,早就说了十八岁时,由钦天临算好日期,他拈阄决定,首签者为太子妃,剩下的那就是良娣了。 齐太后跟李皇后都觉得这法子还行,娘家女子入主东宫的机率一半,可一旦他不拈阄,那情势就不一样了,齐家的世代富贵梦,恐怕就到头了,良梯算什么,除非整个东宫只有良娣能生儿子,否则正妃总有办法的,自己生是办法,抱昭训、奉仪的儿子来养也是办法…… 齐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齐五娘更是立刻尖叫起来,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上太子妃,然后狠狠的把李萤儿那个小贱人踩在脚底,到时候自己跟太子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太子上朝后她就日日立李萤儿规矩,让她跪在自己脚边,知道谁才是东宫最尊贵的女人,齐五娘每天都作着这个美梦,可突然间,立场可能会颠倒过来,她根本承受不住,想到李萤儿得意洋洋的模样,更让她忍不住,太子表哥怎能这样对她,她可是他最亲的表妹啊。 齐太后更是脸色阴沉,她怎么样也没想到,太子又拿太子妃的位置来挟着她,她可以惩置姜承徽,但太子会惩罚整个齐家,她已经老了,齐淑妃又没生儿子,齐家需要再出个太子妃。 公孙玥知道,话说到就好,皇祖母不会拿太子妃之位来赌的。 自己的孩子,他也舍不得——看着姜俏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那感觉真是很奇怪,新鲜,充满喜悦,胡嬷嬷说等肚子再大些,孩子开始踢腿伸手,就能摸到动静,光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他很期待这孩子的降临,别说知道姜俏会求他,就算不知道自己的骨肉在寿康宫长大。 回来没立刻跟姜俏讲,不过就是无聊想逗逗她,没想到她脾气上来,他居然拿她没办法,她怀着身孕,总不好用力扯她站起。 身为东宫太子,又不能说自己在开玩笑,这有失威信。 于是他清清嗓子,「本太子答应你就是。」 姜俏欣喜地直起身子,睫毛上泪水未干,额头上一片被青砖冻过的红,看起来有点滑稽。 公孙玥拉她起来,伸手给她捂热。 「都怀孕了,也不知道当心自己的身体。」 「不怕,臣妾身体好得很。」 公孙玥莞尔,「高兴了?」 「谢太子殿下。」姜俏也不客气,「还有一件事情。」 「说。」 「有人跟太后告密,说齐桩那事情有我出的主意。」 公孙玥闻言,眼神闪过一丝凌厉,很快又恢复如常,「知道了,我会查,你今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第七章】 没尽头的雪总算停了。 春分节气过后,腊梅凋落,桃花探头,被大雪覆盖了整个冬天的红色宫墙又染上一抹嫩绿。 沿着抄手游廊种植的玉茗花开了,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象是小牡丹似的,春雨过后垂着透明小水滴,更显得富贵可爱。 水塘边,姜俏笑咪咪的喝着补药,看着金色鲤鱼游来游去,心情很好。 公孙玥答应她能自己扶养孩子,那她就不怕齐太后,小鞋小袜继续准备起来,已经放满两个抽斗,还觉得不够,总觉得口水兜还少一件,虎头帽还少一顶,做这些小东西的时候,从来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开心得可以飞上天。 心情好,连补药都觉得可口许多,被齐太后那么一吓,这嘴巴上的苦已经不算什么了。 还有就是春天到了,为了保胎,她整个冬天都被禁足,闷都快闷坏,现在可好,天气回暖,百花盛开,树上绿芽争先恐后冒出,姹紫嫣红的春景不知道多宜人,要是每天能在松柏小径上散散步,生孩子时肯定不怕没力气。 「承徽。」白苏匆匆进入亭子,「婢子有事情要禀告。」 姜俏看了宋嬷嬷一眼,笑说:「宋嬷嬷是自己人,不用瞒着。」 宋嬷嬷来到春暖院已经几个月了,自己刚开始虽然有点怕她,但现在已经很信任她了,她对皇后之忠心,对太子之忠心,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退后一步说,自己已经得罪了齐太后,可不能再得罪李皇后。 白苏低声,「听说,太后召见了芽枝。」 姜俏奇怪,「芽枝?怎么不是花枝?」 花枝有孕,孕期跟自己差不多,这要是运气好些,就能生下太子的长子,即便是庶子,那对皇室来说也意义韭凡,而芽枝伺候了两年多都没动静,太后怎会召见她? 「婢子也不清楚,是苑姊姊刚刚拿春服过来时提起的,苑姊姊说尚衣局有个宫女是芽枝的亲姊,在炫耀自己的妹子怕是要有好日子了,还说到时候能连她这姊姊一块提拔呢,苑姊姊这便好奇,难道是芽枝开始受宠了。」 宋嫂嬷一脸怜悯,「语气倒是大。」 她在宫中几十年,这种人见得可多了,想皇上还是太子爷的时候为了平衡东宫,连续在新近的陈昭训住所连过几晚,这陈昭训便觉得自己 要飞黄腾达,连早上去跟太子妃的见礼都故意迟到,说自己累了所以起不来,结果太子妃开始给她立规矩,罚抄女诫,陈昭训还委屈起来了,闯入煦光院以为太子会给她出头,没想到太子只说东宫后院都听太子妃的便是。 要说近一点也有,皇上去年选秀封了个杨嫔,父亲只是个小县令,皇上见她青春可爱宠了几次,说来杨嫔运气也好,很快有了身孕,太医又说十之八九是男胎,居然就缠着皇上给父亲跟弟弟求官了,说什么父亲官儿太小,每当自己想起,总觉得委屈了父亲,还有,她想给祖母还有母亲争诰命,听说登州知州空了下来,不如就给她父亲吧。 皇上最恨后宫干政,杨嫔这可是刚好触到皇上逆麟,这下也不用管怀孕了,直接打入永巷,听说杨婠接旨后哭喊得凄厉,说这一定是李皇后的主意,不是皇上的意思,她要找皇上给自己撑腰。 当然不会有人给她撑腰,皇上不缺女人,更不缺儿子。 第二十三章 在后宫,不知道自己轻重的女人很多,陈昭训是一个,杨嫔是一个,看来,芽枝又是最新的一个,很快要受宠?她在宫里几十年看得很透彻,女人如果第一年没得宠,后来也不会有宠了。 真的有宠的是像李皇后,快四十岁的女人,还在给皇上生孩子,或者像姜承徽,即便怀着身孕不能伺候,太子还是隔三差五的睡在春暖院。 「嬷嬷你说,这太后怎么突然就见了芽枝?」姜俏实在奇怪,芽枝身分不过就是通房,那可是跟官女差不多的地位,要说起来,花枝的资格还高一点,但也没拜见太后的福气。 「太后心思深沉,承徽不用费心猜测,再想,也只是增添烦情而已。」宋嬷嬷劝道:「当下承徽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便是养胎,其余的都不用管,老奴跟您说,不管芽枝拿什么讨好太后,她的身分都不会改变。」 姜俏却是无法不去想,「说不定太后一道懿旨,这便封了人呢?」 品级品级,也不过就是太后一句话而已,姜俏自己就是这样,突然从尚食变成承徽,而且她终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这样心血来潮,太后会不会也突然封了芽枝当孺人、昭训,甚至是承徽? 嗯,希望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改变贺尔蒙,她觉得自己心思改变了,她刚刚当上承徽,知道盈秀阁还有两个何候了一年多的通房时,内心还觉得太子也太那个了吧,伺候一年多,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好歹给个奉仪当当,可以大方的事情又何必这样小气,东宫那么多院子不住人,让两人挤盈秀阁,不会很浪费吗? 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内心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不要。 她不要姊姊,不要妹妹,东宫那些院子空得好,空得妙,空得呱呱叫,她恨不得那些院子鬼,没人敢住进去才好,哼。 宋嬷糖微笑,「承徽是大学士府出身,有个阁老祖父,有个学士父亲,也算书香门第,名门之女,这样的身分绝对当得起承徽,可是芽枝是宫婢出身,什么是宫婢,那就是寻常百姓,为了想要入宫银这才把女儿送入官中,太后乃是老宰相的女儿,又是齐国相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绝对看不上芽枝的。」 姜俏是不太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她是东宫位阶最高的女人,总不能盈秀阁出什么事情一问三不知,不然等到敌人真的插旗成功,那就来不及啦。 就在姜俏的困惑中,齐太后举办的赏花会到来。 充太后素爱玉茗花,寿康宫也有专门的宫人种植珍贵的多鱼玉茗花,一株上同时开着桃红跟雪青,或者正红跟纯白,珍贵至极,放眼天下也没几盆的东酉,都聚集在齐太后跟前了。 姜俏觉得这没自己的事情,她又不是太子正妃也不是太子良梯,可没那个资格到寿康宫赏玉茗花,于是知道归知道,还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过得舒服又惬意,直到赏花宴当天,公孙玥突然要她准备。 姜俏大惊,吓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玫瑰饼都掉了,「臣妾也要去?」 「当然。」公孙玥一脸奇怪,「这个可以讨好皇祖母的机会,你自然是要去的。」 「可上一次臣妾已经把太后得罪了,太后看到臣妾肯定不高兴。」 「所以你更要去,皇宫就这么大,难不成要在春暖院躲一辈子?」公孙玥想也不想就喊人,「来人,给你们家承徽更衣。」 白苏跟芫华听到,连忙进来,跟着如意跟兰卉,四人八手的把姜俏打扮起来,长发梳了个翔云鬓,插上一支东珠簪铃步摇,耳上一对兔形翡翠耳坠,配合早春气氛,选了柳绿色掐花对襟,同色孔雀绣纹云烟裙,春寒料峭,另外加了花软缎做的披。风 公孙玥很满意,牵着她的手走出春暖院,然后就要上太子马车。 姜俏内心一惊,「这、这巨妾能上吗?」 这可是明黄色的啊,全天下也只有齐太后、皇上、李皇后、太子这四人能使用明黄色绣帐做的马车了。 公孙玥笑着说:「按制,本太子在就行。」 姜俏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进去,里面空间很太,铺着厚厚的锦垫,坐在上面只觉得柔软而舒服,里头放置了一个明黄色的胖迎枕,有点心柜,有小书桌,甚至还有煮茶的用具,皇宫是太大了,移动的时间至少半个小时,的确需要一点东西打发时间。 马车开始辘辘前进。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吧,她与百来位秀女在凤仪宫中等待命运,姜俏还记得自己拿到鲜花的心情,很兴奋,很安心,当时一心觉得凭着自己穿越的智慧一定能在宫中平安度过,只要能熬到二十四岁,就能回家团聚,结果齐太后一句适话,她的命运就有了大改变,招赘什么的都别想了,她只能在这红色高墙中生活、老去。 说实话,人的接受能力也很神奇,从刚刚开始的不能接受,不愿意,到现在已经过得如鱼得水,尤其随着肚子渐大,她对这宫廷也有了更多接受跟认同,不再觉得无助,每天她都过得满是期待。 「待会进了寿康宫,记得要去讨好皇祖母,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你也是晚辈,孝顺是应该的。」 「嗯。」她要收回自己的话,她对宫廷还是无法接受跟认同,明明是齐太后威胁她,现在自己还得讨好她,凭什么,凭她老吗? 然,顶嘴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公孙玥既然保了她的孩子,那么她也愿意退一步。 不为什么,一个连承徽都驾驭不住的太子,会失去威信,她不想看她的霸道总裁为难,皇祖母跟自己的女人意见不同,错的怎么会是皇祖母,一定是自己的女人。 于是,姜俏露出笑容,「臣妾明自。」 「那就好。」 马车停下了。 公孙玥牵着她下马车,踏上阶梯,穿过寿康宫的垂花门,崔公公跟宋嬷嬷则跟在后面。 偌大的庭院中已经有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皆是盛装出席,只不过男子服色就那些,玄青色、黛紫色,不似女子从头饰到鞋子莫不争奇斗艳,香粉的味道好几种,浓得盖过玉茗花香。 众人见到公孙玥,纷纷过来行礼。 按东瑞国制,只有太子妃可以受礼,至于良娣及其以下,反过来要问候大臣的,因为在官礼上,承徽不过妾室,大臣没有跟妾室行礼的道理,而妾室是得跟大臣问好,姜俏就觉得有点慌,她谁也不认识啊,是要怎么称呼? 到时候丢的不是她姜俏的脸,而是他公孙玥的脸啊。 还好,自己是白紧张了,古代人真是太可爱,如果只说「臣见过太子」,那她就会很尴尬,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他们都会说「臣沈大康见过太子」,于是自己就知道,这人叫做沈大康,她只要说「见过沈大人」就行了。 见礼很轻松,不过一个屈膝,难不倒她。 「太子殿下来啦?」童嬷嬷在一群人中找过来,「太后可等了您好久,殿下这边请。」 第二十四章 充太后正跟几个诰命夫人炫耀她的四色玉茗花,见到爱孙,脸上笑意更甚,见到姜俏,那笑意也不减半分。 姜俏心想,这就是在后宫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她了,即便是得罪过她的人也一样。 齐五娘立刻上前挽住公孙玥的手臂,一脸撒娇的说:「太子表哥可来得真晚,五娘等了你好久哪。」 姜俏忍不住在内心啧啧啧,看齐五娘那什么样子,一下蹦过来就整个人悬在公孙玥身上,花痴似的,这么多人看着呢,齐太后也不管管,这哪里像大家闺秀? 还有,那个三八妹说「你」耶,不是您,是你。 他们是成亲了吗?没有,那她怎么敢这样自动平起平坐了,要说来,她不过是个大臣之女而已,但看看现在什么样子,有辱斯文,哼。 公孙玥不着痕迹地拉下齐五娘的手,对着太后说:「皇祖母这盆玉茗花可开得真好,花瓣丰润,花叶翠绿,长太高了抬头累,要长低了又少分富贵,这高矮可真怡到好处。」 充太后笑着说:,「你倒是个识货的,喜欢的话祖母命人搬去你的煦光院吧,你跟皇上这阵子为了大渠江的事情太辛苦了,赏赏花,也能散散气。」 姜俏原本是很讨厌充太后的,可是听到这番话,突然又觉得心软,她是齐家的女儿没错,但面对公孙玥这孙子,却也是打从内心疼爱,这四色玉茗花如此珍贵,也想送给他。 「孙儿没能将天下好物都搜罗来给皇祖母,已经是不孝了,怎能再拿皇祖母的东西。」 旁边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女讨好道:「太子表哥真是孝顺。」 「锦妹妹不用如此献媚。」齐五娘毫不客气的打断,「我若要陪嫁,也会找自己的庶妹,不会找你,锦妹妹若想入皇宣,还是另外找出路吧。」 那叫锦妹妹的少女一时间也不高兴了,「我跟太子表哥说话,关你什么事了?」 「太子表哥可是我未来夫婿,自然得管,回头我倒是要问问婶娘,是怎么教女儿的,大庭广众也不收敛点。」 「是啊,回头我也得问问伯媳,是怎么教女儿的,太子表哥又还没跟你订亲,凭什么管?」 齐五娘尖叫,「是祖姑允我的,说一年后肯定让我入主东宫。」 「哼,谁不知道太子表哥说了,到时保抽签诀定,除非两支签儿都写着你的名字,否则你就有把握一定当上太子妃?」 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此刻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在太后面前争执起来,旁边几个贵妇知道这是齐家小辈,故也不太好阻止,后来是童嬷嬷假意清清嗓子,又拼命使眼色,齐五娘跟齐锦儿这才消停。 旁边,姜俏看得瞠目结舌,古代人不是应该含蓄吗,怎么这样开放无极限啊,公孙玥就在旁边耶,两人居然就这样吵起来? 而且听起来齐家不只齐五娘,齐锦儿也对公孙玥有意思,对啦,东宫那么多院子用来装什么,当然是装女人啊,太子有太子妃,良娣,承徽,昭训,奉仪,想待在东宫,多的是地。 齐五娘有太后当靠山,有恃无恐,齐锦儿怕也是被宠坏了,什么都敢讲,尤其是说到那句「除非两支签儿都写着你的名字」时,她见到八风吹不动的齐太后眼神居然闪过一丝恼怒。 姜俏就奇了,难不成齐太后真想这么干? 然后又觉得公孙玥好可怜,只能怪自己这块肉太肥,人人都想来一口。 齐五娘虽然白目,但好歹有个貌美优点,只要不张嘴,那也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美人儿,看着就赏心悦目,可那齐锦儿真的……一看就知道她长得像爹,一脸横肉不说,肩膀还宽得跟塞了垫肩一样,但大概是因为姓齐,有个祖姑太后,所以觉得入宫很简单。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一个胖妇人道:「两位齐姑娘可真是真性情,我啊真是越看越欣赏,巴不得自己的闺女也这样活泼才好。」 「是啊是啊,我家丫头就是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虽然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也不懂她的心思。」 「两位齐姑娘都这样直来直往,齐家真是有福气,有话说开就好,没有勾心斗角,家里自然和乐。」 众官家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夸了起来,夸得姜俏傻眼,这群太太还真能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白目二人组,却被夸成纯真善良没心机,将来一定是和善主母之类的,然后有一个特狗腿的还转头跟她说—— 「恭喜姜承徽了,有这样好相处的主母,那可是为人妾室的好福气啊。」 姜俏能陪笑,虽然是齐太后的寿康宫,可她身边的宋嬷嬷却是李皇后的人,她不过一个小小承徽,不能为了过好齐太后就得罪李皇后。 齐太后看着两个孙侄女,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玥儿,你刚刚说搜罗天下珍物要给皇祖母,天下珍物倒是不用,哀家生辰也快到,想要一个东西,你送给哀家吧。」 「皇祖母请说。」 「哀家都这年纪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多,噍独宠爱这娘家小辈,你若能立玉轩为太子妃,那便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顺了。玉轩虽然才十三岁,但先定下名分,二年后再成亲也行。」 齐五娘登时含羞带怯的说:「玉轩谢谢祖姑。」 齐太后叮嘱,「你嫁给玥儿后,可得当个贤妻,好好侍奉他,对其他姊妹也得大肚,同心协力。」 「玉轩明白,肯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要真这样,哀家也就放心了。」 那个超会抱大腿的官太太立刻堆满笑容,「恭喜太后,恭喜齐小姐,唉呦,不是,瞧我这嘴,恭喜太子妃。」 彷佛事情已经成定局一样。 姜俏在内心尖叫起来,还有这招?这可是当众逼婚啊,这几人是商量好的吧,你一言我一语,快得别人都没插嘴余地。 她不着痕迹瞄了公孙玥一眼,他脸上虽然带笑,眼神却抹了一层飞霜,冷得很。 「孙儿虽想尽孝,不过皇祖母这也太为难孙儿,若是现在定了五娘,那就是对八娘言而无信,孙儿可不想当个无信之人,太子妃呢,早说了我十八岁时拈阄决定,所以这事情一年后再说吧。」 齐太后不悦,「祖母什么好东西都给你,连这四色玉茗花你不过称赞了一下,就想送去煦光院,可瞧瞧你是怎么孝顺祖母的,祖母时日无多,也不过就这心愿,你也不肯?」 挖喔,连时日无多都说出来了,太后声如洪钟,一脸精神,这身体活到八十岁不成可题啊,哪来的时日无多。 现在是用孝道硬逼公孙玥就是了? 唉,以前还觉得公孙玥过得爽,一夫多妻,那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妇事,可现在目睹,这才觉得他可怜,祖母跟母亲都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他不只得平衡翘廷,还得平衡亲情,拈阄已经是最公平的了,但还是有人想搞小动作。 姜俏可以想象皇上当年是怎么样被迫娶了齐梅,又是怎么样在登基后被迫立了齐梅为皇后,因为他有一个很麻烦的母亲,孝道压顶,不得不从。 第二十五章 齐太后逼儿子还不够,还想逼孙子,这样的家人只是一种权力交换,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原来这就是天家无情真正的意思,齐太后哪怕再疼爱这孙子,也忍不住去算计他,逼迫他。 后来又有几个大臣跟诰命夫人过来欣赏那盆四色玉茗花,公孙玥便带她转往别的地方。 姜俏见他眉眼之中隐约不快,于是安慰道:「太子殿下越来越威权,太后自然是着急的,殿下是干大事情的人,莫要为这种小事伤脑筋。」 「小事吗?」 「殿下三言两语便解决了,那还不算小事?」 「还以为你会紧张,毕竟讨论的是你未来的主母。」 唉呦,主母,是觉得不舒服,可也没办法,东瑞国就是这样啊,有钱人家都会娶个当户对的,何况公孙玥是太子爷,自然会娶个名门之女。 有时候也会希望公孙玥不要娶太子妃,东宫简简单单多好啊,虽然有三个女人,可是她与花枝芽枝又不住在一起,各自生活,互不干扰,可她也知道,那只是自己的想法,别说太子妃了,等将来,他还可以有很多承徽,很多昭训,很多奉仪,到时才有得瞧。 不入宫,姜俏真不知道宫中之人如此深沉。 昨天才刚刚去齐太后那儿赏了玉茗花,今天李皇后就派人来请她去赏桃花——桃花当然只是借口,怕是有话要问她,唉,好烦喔,李皇后怎么不跟齐太后打一架,谁打赢了就娶谁家姑娘不就好了。 进入凤仪宫的花厅,姜俏正想拜见,柯嬷嬷早先一步扶住她。 李皇后笑说:「你已经显怀,以后在凤仪宫就不用行礼,免得折腾到本宫的孙子。」 「多谢皇后恩典。」 婢女很快搬了个绣墩给她,又上了参汤。 李皇后开门见山,「你昨日去寿康宫赏玉茗花了?」 「是。」 「太后当众要玥儿娶齐五娘? 」 姜俏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李皇后微微一笑,「太后可真是厉害,居然想要当众逼我玥儿。」 宋嬷嬷陪笑说:「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一下就回了过去,还提醒太后说,一年后拈阄,老奴看,太子殿下是一直记得娘娘的。」 「钥儿我自然不担心,他一向说话算话,但不过太后如此,还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李皇后沉思,齐太后前两年还不会这样,最近半年倒是动作频频,好像就是在那个齐桩被抓之后,整个人显得很焦躁,使出的都是一些三流妾室才用的手段,一点也不符合她的身分。 旁边一个中年美妇道:「皇后娘娘,我们要不要也想想办法,这有一就有二,指不定太后真的会在寿宴上逼婚,到时候太子殿下为了个孝道不得不允,那我们萤儿可怎么办才好。」 「娘。」李八娘开口,「姑姑在想事情呢,您可别扰了姑姑思绪。」 原来是李皇后的弟妹,李将军的妻子——李夫人。 唉喔,位阶高可真好,看太后啦,李皇后啦,不但能接侄女、孙侄女入宫住,还能召嫂嫂弟妹入宫陪伴,哪像她,不能出宫,也不能宣人入宫,都八九个月没见过家人了。 幸好公孙玥说等孩子出生就让她当良娣,她不希罕品级,但很希罕品级带来的好处,良娣是可以回家的。 李皇后缓缓开口,「姜承徽,有件事情本宫要跟你说清楚,太子跟本官说,等你产下孩子便给孩子请封,还要给你做良娣,这本宫没意见,无论如何,生孩子总是功劳,不过你要知道,良娣不是顶头,太子妃才是东宫后院的主人。」 姜俏连忙起身,「臣妾惶恐,这点道理臣妾自然明自,等将来太子妃过门,臣妾也会如同侍太子一样侍奉太子妃。」 「那就好,坐下吧,我们便是婆媳说说话,不用如此紧张,现在本宫要你想想齐五娘,再看看眼前的萤儿,你心里应该知道,谁当太子妃你的日子才好过。」 「臣妾明白。」 齐五娘野蛮无脑,李八娘自大狂妄,不管谁当太子妃,她都有得受,但真要从两个烂的捡出一个,还是李八娘好一点。 怎么说呢,狂妄有狂妄的好,她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底,最多就是骂一骂而已,但设计害人这种事情她不会做,因为不屑。 要是齐五娘当太子妃,那她就惨了,看齐五娘那天跟自己堂妹那样讲话,没底气都能如此嚣张跋扈,要真有身分凭恃,那自己就只能吃不完兜着走了,给怀孕的妾室下药,给喂食的奶娘下药,这种事情她一定干得出来,因为她就觉得太子妃最大,别人都是奴,她想干么就干么。 这其实不难选的,李八娘当太子妃,她只是难过一点点,没生命危险,齐五娘当太子妃,她过不下去,甚至连孩子都有危险。 「太子总在本宫面前夸你玲珑剔透,你自然有侍奉太子的这几分聪明,有些话就不用说得太白,你应该知道如何对自己才有好处,萤儿,姜承徽是你将来的姊妹,可别当仇人瞧了。」 李八娘一脸喜悦,「是,萤儿明白的。」 姜俏一抖,李皇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这是要她在太子面前替李八娘美言。 这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因为谁入主荣华院都还不一定,她不需要为了讨好李皇后得罪齐太后,万一将来是齐五娘的名字被抽到,齐五娘又听说自己曾经在太子面前说李八娘好话,那可是无法善了的,她不过就一个小小承徽,只想平家过日,没有赌的勇气。 皇宫啊,人人都有四只耳朵,可怕得很。 别的不说,自己给公孙玥出那个收拾齐桩的赖皮主意居然也被人听去,到底是谁这样跟她过不去?还有,公孙玥是不是忘了啊,怎么都一个多月也没半点动静,该不该提醒他? 他最近为了大渠江的事情是太忙了,提醒他这种小事显得她很白目,但若不查出是谁,她又不安心,春暖院才几个人,这都能把话透出去,想想也着实可怕。 【第八章】 「承徽,芽枝姑娘来访,您见还不见?」白苏恭恭敬敬的问。 正在吃点心的姜俏一脸奇怪,芽枝?自己跟她没交情哪,想起来,也只有在刚刚当上承徽那几日,她跟花枝来过一趟,三人吃了点心,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就各自生活了。 花枝芽枝大抵觉得她位阶不够,不用太殷勤,姜俏也觉得刚好,她怕尴尬,不爱装熟,两边人马就这样互不干扰的过了大半年,芽枝居然来见她? 无端献殷勤,有诈! 于是她摇摇头,「让她回去,我不见。」 白苏退下,不一会又回来,脸色很奇怪,看了看左右,在她耳边低声说:「芽枝姑娘说是跟齐太后有关,也跟您有关。」 姜俏犹豫起来,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太后就是这场穿越游戏中的大魔王,她可以一句话就改变所有的规则,自己得知己知彼,才能活得更好,见了肯定没好事,但如果不见,她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消息,而这消息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第二十六章 想了想,她才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芽枝随着白苏进来了。 姜俏见了吓一跳,她印象中芽枝是个稼纤合度的俏丽少女,笑起来明媚可爱,声音也很甜美,好看得让她忍不住在内心调侃公孙玥的艳福不浅,可是,眼前人哪有一分昔日光景,双眼无神,身形消瘦,春服像是挂在身上一样不合身,浓浓的粉也盖不住黑眼圈。 姜俏觉得自己应该是喊她进来喊对了,芽枝憔悴成这样,事情肯定不会小,「白苏,给芽枝姑娘上茶,顺便拿些点心果子过来。」 白苏一躬身,把几个伺候的官女都带下了,门才刚刚关上,芽枝就往前扑通一跪,「承徽救命。」 姜俏肚子渐大,行动不便,于是挥挥手,「起来说话。」 芽枝抖着身子,「是。」 「你来见我,必是有事,说吧。」 「是。」芽枝瑟缩着,「齐五小姐,她、她要婢子弄掉花枝肚子里的孩子。」 姜俏大惊,齐玉轩疯了吗,花枝虽然只是通房,但怀的也是太子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喜事,别说公孙玥,就连皇上跟李皇后都是很期待的,齐五娘吃醋也该有个界线,怎会胆子这样大——是啊,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便不懂事,但能这样狠毒?姜俏转念一想,不是,是齐太后,没齐太后的命令跟帮忙,齐玉轩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齐五小姐她、她给了婢子一包药,让婢子想力法点心给花枝吃,那东西阴狠,花枝吃了,孩子一定保不住,可、可花枝跟婢子情同姊妹,婢子也知道花枝对这孩子充满期待,又怎忍心害她,只是齐五小姐逼得紧,婢子拖了两个多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拖下去了。」说完,她瑟瑟发抖的丛怀中拿出一个小药包,「这东西一般人吃了无害,但若孕妇吃了,会立刻催产,花枝现在不过六个多月,若是生出,一定保不住的。」 姜俏立刻大喊,「宋嬷嬷!」 宋嬷嬷就站在格扇边,听得喊声,立刻进来。 有了宋嬷嬷倍伴,姜俏稍觉得安心。 那纸包害人,即便还包着,她也不安,总觉得有宋嬷嬷在,心里比较安定。 「婢子想、想见太子,跟太子说明这事,可、可婢子身分又怎么能到煦光院去,只能来求承徽给太子传个话,婢子无论如何不敢谋害皇家子嗣,可婢子又怕寿康宫责怪,婢子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说到这里,芽枝已经抖成筛子了。 姜俏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是一条人命啊,齐家怎能如此狠心。 她知道后宫多得是来不及长大的孩子,可是当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还是难以接受。 姜俏想了想,「你先回去吧,我晚点会去跟太子殿下说。」 「是。」 芽枝出去后,姜俏命白苏把药包收好,白苏刚刚离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宋嬷嬷连忙出去看发生什么事情,回来后道,芽枝走路摇摇晃晃,整个人栽入花圃,已经命个胖大宫女背她回去了。 「宋嬷嬷你说,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齐太后下手的对象不是她,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可怕,也迕哪一天齐太后就看她不顺眼了,那她是要怎么办,「太子膝下犹虚,即使花枝出身不高,那也太子的孩子啊。」 「老奴想,若真是太后所为,那可能是为了立威。」 「立威?」 宋嬷嬷躬身道:「是,为了让承徽害怕,让以后太子的女人害怕,势必得牺牲一个女人来告诫大家,那身分低微的花枝姑娘就成了牺牲品——看哪,齐家让你们生孩子,齐家不同意的,就算怀了也生不下来。」 姜俏觉得生气,「怎能如此野蛮。」 「姜承徽进宫未久,老奴却在这里过了三十几年,这些事情向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承徽可要放宽心,不用替别人的事情生气,否则这日子真不用过下去了。」 姜俏突然想起,「嬷嬷刚才说『若真是太后所为』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别人想这么做?」 宋嬷嬷无奈,「多着呢,譬如说,照王,又譬如说,绍王。」 「照王,就是那个废太子?」 「照王年轻不懂事,争风吃醋也是有的,有次不小心在青楼把人打死,很多人都说看到照王伸手一推,那亼就从三楼落下身亡,人证物证都有,抵赖不掉,可照王说自己根本没有推他,是别人推的,是谁推的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照王失去了太子的位置,那时照王爷的生母齐后还在,齐后一口咬定是曾德妃派人陷害。」 姜俏不解,「德妃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做?」 后宫真是太复杂了,等公孙玥登基,她是要怎么应付这层出不穷的问题啊,万一太子生不出儿子,她偏偏生出个庶长子,哪可怎么办才好,运气好一点被去母留子,运气差可能母子一起重病就这样没了。 在前生,她去游乐园最怕鬼屋了,现在却觉得后宫比鬼屋还可怕,恐怖电影两小时到头,但后宫的恐怖情节却是没完没了,随便说就是一大串。 「因为曾德妃的皇子绍王行二,旦太子被废,二皇子绍王就可能入主东宫,可没想到皇上立了李贤妃所出的六皇子。」宋嬷嬷顿了顿,「恨着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恨着太后的人也太多了,所以老奴才那样说,没到最后一刻,总难清楚到底谁害了谁。」 「多谢嬷嬷说得如此仔细,那嬷嬷看来,太后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太后身分尊贵,是不会把一个通房放在眼底的。」 也是。 也许有人给齐五娘出主意——头脑简单的齐五娘看花枝跟她不顺眼,而她那个可以进宫的母亲就替她出了一个馊主意,这样说好像也行得通。 幸好芽枝还算有点良心,这要是真把药入了点心,那花枝的孩子还有活路吗? 「承徽。」如意飞奔进来,一脸惊慌,「花枝姑娘没了。」 姜俏大惊,「什么?!」 如意说,花枝在午睡中肚子疼痛难当,陆嬷嬷赶紧命人去请太医,饶是太医跑着赶到盈秀阁,还是为时已晚,花枝撒了一床子血后咽气。 后宫的子嗣一向是大事,太医院第一时间往上回报,齐太后震怒,摔了茶杯后命人细查花枝何以血崩而亡,太医早有准备,说花枝是吃了西域的催产毒药,那毒药味甜,要是加在点心果子内根本不会被发觉。 在齐太后要求下,李皇后命令搜宫。 姜俏忍着怒气看那些宫人把自己住处翻得乱七八糟,每一个抽斗,每个角落,连比较厚的棉衣都被撕开看有没有藏东西,简直气人——从花枝没了,到凤仪宫的来搜,才短短不到半个时辰。 翻了半个多时辰,后头传来喊叫声,「找到了。」 宫人们在白苏房中找到一包药,闻起来甜甜的,外面的红纸包上写的西域文字,随着宫人前来的太医一闻就说,没错,就是这毒物,跟花枝血液中散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姜俏也不紧张,那就是芽枝缴交出来的东西,因为对孕妇不好,所以让白苏收着,原本想等晚上公孙玥来,两人一起想办法,只是没想到花村下午就去了。 第二十七章 找出证物,宫人顿时就要把白苏押走,姜俏连忙阻止:「等等。」 宋嬷嬷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明白宋嬷嬷是要牺牲白苏,让事情到此为止,可是她没办法,花枝是命,白苏也是命,这东西明明是芽枝绐的,她就不信李皇后那边道理说不通。 于是没理会宋嬷嬷,姜俏开口道:「那是我让她保管的,放开她,我随你们去凤仪宫说清楚。」 崔公公道:「那请白苏姑娘不要乱走,姜承徽,凤仪宫请。」 「你说,这是芽枝给的?」凤仪宫中常殿上,李皇后居中而坐,朗声回。 「是。」 「那此毒跟害死花枝的相同,你又怎么解释?」」 「臣妾无法解释,只能猜,也许主使之人并不完全信任芽枝,所以另处有安排人,那人见芽枝久不动手,便对花枝下毒了。」 「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来人,把白苏跟芽枝带上来。」 李皇后对她还算不错,虽然没让她坐着,但也没让她跪着,肚子现在也不是很大,站一会不会怎么样。 等待的时间中,寿康宫的童嬷嬷说要拜见皇后,童嬷嬷是齐太后的心腹,过来凤仪宫,自然是替太后看这事情要如何了续,李皇后赐了绣墩,让她在旁边看着。 不久,芽枝跟白苏都来了。 「婢子芽枝见过皇后娘娘。」 「婢子白苏见过皇后娘娘。」 李皇后没叫她们起来,两人就这样一直跪在冷冰冰的青砖地上。 李皇后拿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晾了她们一会,这才缓缓开口,「芽枝,姜承徽说这药是你给她的,可有此事?」 芽枝磕头,「婢子冤枉,请皇后娘娘作主。」 「哦,仔细说来。」 「因为花枝身体不舒服,所以婢子想替她去姜承徽那里讨讨看有没有人参,没想到还没开口,姜承徽就拿出药包,让婢子想办法混在花枝的点心里,还说若是事成,将来会想力法提拔婢子当奉仪,可婢子哪有那通天胆敢谋害皇嗣,不敢拿那药包,出来时还因为害怕跌入花圃,春暖院可是许多人亲眼见到的,拉了好半天才拉出来,皇后娘娘招人一回便知。」 姜俏呆住了,芽枝在说什么?她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她姜俏的事,不关她芽枝的事? 看她此刻口齿伶俐,侃侃而谈,哪有半分在春暖院时瑟缩的样子。 自己……着道了? 这死芽枝,居然想陷害她。 李皇后转向她,「姜承徽,你怎么说?」 姜俏忍住满心怒意,「回禀皇后娘娘,今日下午,芽枝来春暖院要见臣妾,一见面就要求臣妾救她,说……说是齐五小姐要她弄掉花枝的孩子,她想见大子面却又见不得,所以才来求我帮忙,臣妾收下那药包,让白苏保管,原想等太子殿下晚上过来,禀明殿下的,却没想到这中间花枝却出了事情,这药包绝不关臣妾的事情,还请娘娘明察。」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想,要是这时代有录音笔就好了,不管谁跟她说话都用录音笔录下,谁也赖不掉。 这死芽枝,真没良心,自己下午还想着救她呢,要不是为了帮她把,自己现在就不会落入这般田地了。 难怪公孙玥总笑她太好心,因为他知道,好心换来的不会是好报,而是灾难,像她现在就是,想着好心救人一命,结果被反咬一口,谋害皇嗣可是大罪,更别说两人孕期相当,谁能替太子生下长子,那就是一辈子富贵荣华,导致她的嫌疑看起来非常大。 混蛋,要是让她逃过这劫,她非得把芽枝的屁股打开花不可。「宋嬷嬷。」李皇后的声音很是冷静,「真是这样?」 哈哈哈,对,有宋嬷嬷给她作证,不怕。 「老奴不知。」宋嬷嬷恭谨回答,「老奴进房时药包已经在桌上,究竟是承徽给芽枝,还是芽枝给承徽,都无法分辨。」 是芽枝拿岀药包后,她因为害怕才喊了宋嬷嬷,可恶,老天爷也不站在她这边。 说来自己也真是猪脑袋,大抵是没见过真正的坏人,所以不知道人心能险恶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能说什么,叫齐五娘来对质吗,肯本不可能,芽枝既然害她,那说的话就不是真的,给药包的不是齐五娘,可能是曾德妃,也可能是齐淑妃,可能是任何妒恨太子的人,这一招可以同时除掉她跟花枝,没错,公孙玥还年轻,以后纳妃可以大生特生,只是同时失去这么多,恐怕也会难受上一阵子。 「姜承徽,本宫看在你有孩子的分上,只要你坦白,便从轻发落,可你要是想抵赖,等你生完孩子,本宫自然有方法让你说出事实。」 看吧,因为她嫌疑特大,所以李皇后选择相信芽枝。 是人都会相信芽枝啊。 芽枝毒死花枝,图什么,但若说她姜俏毒死芽枝,图的当然是太子长子之母的地位。 「回娘娘。」姜俏忍下怒气,试图跟李皇后进道理,「这东西若真是臣妾的,臣妾何必命下人收好,何况臣妾若真要成事,哪容得芽枝说不,势必早先布置,掐住她的家人,让她无法拒绝才是,怎会轻易放过她?」 宋嬷嬷弯着身体,「娘娘请恕老奴多嘴,姜承徽并不是嫉妒之人,承徽连宫女的跪礼都不爱受,怎么会夺人性命。」 白苏磕头,「是的,皇后娘娘,我家承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婢子房中搜出来,承徽只要舍了婢子就能省去麻烦,可承徽还是站出来了,对一个下人的生命都爱惜至此,怎可能谋害皇嗣,娘娘明鉴,娘娘明鉴。」 李皇后犹豫起来,宋嬷嬷对李家忠心,她自然信得过,但这白苏说的话也算有理,姜俏手段还生,不够狠心,谋害花枝这事情做得出来吗? 一个穿着藕荷色的宫女快步走到皇后面前,「太子殿下过来了。」 须臾,公孙玥便大步流星的进来,无视跪了一地的人,直接对李皇后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李皇后心情顿时了起来,「你我母子,不用如此客气。」 「要的,儿子宫里的事情让母后操烦了。」 「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不妨事。」 一旁伺候的宫女早搬来椅子跟茶水,公孙玥便坐了下来,「母后生了九弟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即便是小打小闹也不该让母后伤神,儿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们。」 「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花枝没了,姜承徽院中搜出药包,可她偏偏说是芽枝给的,这可为难母后了,母后从东宫到后宫,可没见过谁这样大胆把禁物留在自己院子里,除非那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公孙玥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怕姜俏出事,这才匆匆赶来,此刻听母后这么一说,忍不住帮她辩解,「但她害花枝做什么呢?」 「图的当然是你的长子之母的位置。」 「母后莫不是忘了,当时花枝饮食不振,怀娠体重不增反减,还是承徽给想出的办法,这才吃上东西,她若有心争这位置,那时什么都不要说就好,花枝久不进食,孩子自然保不住。」 第二十八章 「你说这话也有道理,你倒是看看这事情怎么处理,芽枝赶出官去,姜俏挪到清心斋待产,之后再去母留子可好?」 「儿臣先带回东宫,承徽跟芽枝都先楚足吧,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另外,让花枝以昭训之礼安葬,赏她的家人一万两银子。」 李皇后叹息,这儿子还是想保姜俏,算了,他高兴就好,难得出现一个他喜欢的,身为母后也只想看他开心,不想为难于他,「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回到春暖院,忍了半日的姜俏终于哭了出来——不害怕是骗人的,在芽枝说出是自己要求她去毒害花枝时,她的脑中就想过一百种可能,听到李皇后说要去母留子,只觉得一阵冰凉,待听到公孙玥说要先禁足,又觉得忐忑。 他,信不信她? 禁足是为了保她,还是保孩子? 一直到这时候,姜俏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在乎他了,她不在意李皇后不信她,可是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如果在他心中她也是个阴狠之人,那要怎么办才好,她的解释,他信吗? 早春的天气还是太冷了吧,饶是在屋内,她还是全身发颤。 公孙玥拿过锦绣披风把她包住,笑说:「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你……你信不信我?我没害花枝。」 「当然信你,你害她做什么?」他在宫里十年,没见过这么呆的,居然跟他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下人也是人,他替我们服务,我们也得给尊重」,什么傻理,但就是这样振振有词的她让他喜欢,他知道姜俏不会害任何人的。 「你…真信我?」 公孙玥点头,收起开玩笑的神色,「信你。」 简单两个字,姜俏却是卸下千斤重担,他信她,这就够了,入宫的日子是不会有尽头的,可是只要公孙玥信她,她便不觉得那样难熬。 姜俏拉紧披风,摇摇晃晃走到美人榻边坐下,看她那个样子,公孙钥觉得既心疼又喜欢。 他挨着她坐,拉起她的手,「放心吧,母后已经答应禁足了事,就不会去母留子。」 「那花枝……」 公孙理神色一暗,「我自然会给她公道。」 花枝不过是个通房,背景也普通,这样个女人怎么会招人怨恨,他明白,下毒之人真正想对付的人是他,花枝跟未出世的孩子只是当了替死鬼。 他不是不难过,不愧疚,旦是身为太子,他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的情绪,「我知道你累了,不过为了自己,为了花枝,我还得听你说一次,从芽枝说想见你开始,能想起多少就说多少,别遗漏。」 姜俏于是开始回想,自己如何叫芽枝进来,芽枝又说了什么,静下来后的她记性很好,连听到当下的心情都能形容,然后说到芽枝出去,花枝没了的消息怎么传入春暖院,自己如何想保白苏,挺身去了凤仪宫为止。 公孙玥皱眉,「她说是齐五娘?」 「是,不过那也只是她说的,虽然我不喜欢齐五娘,但也许芽枝想顺便害她呢,她说的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我都不明自了。」 「宋嬷嬷说的也有道理,照王对失去太子之位耿耿于怀,齐家没有一日不希望父皇再改立太子,至于曾德妃跟绍王自然也是虎视眈眈,父皇既然在朝政上信我,那他们自然只能从后院入手。」 姜俏觉得他好可怜。 外人看他是东宫太子,又是李皇后所出,风光无限,哪知道他的兄弟都恨不得他出事,又哪知他连婚姻大事都只能是交易,不能得罪李家,不能得罪齐家,用拈阄这种荒谬的方式决定太子妃人选。 李皇后与太后偏偏又把自家侄女接入宫,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因此不论春宴、避暑、秋猎不管什么场合,这两表妹都在吵,都在闹,都在争,他越看越不耐烦,却因为李皇后跟齐太后的面子,不能让她们滚开。 只有齐五娘跟李八娘吗?当然不是,上次玉茗花宴那个锦儿也是巴望着能给他做女人,齐家女子狂妄的觉得有个祖姑在,所以个个都能侍奉太子,光想就觉得室息。 不难想象,公孙玥有多不愉快了。 姜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殿下辛苦了。」 公孙玥一脸哭笑不得,这女人居然敢摸他这太子殿下的头,「你还真不把本太子当一回事。」 「太子殿下是臣妾的丈夫,臣妾不怕。」姜俏觉得自己脑子也有问题,现在是开心的时候吗,但知道公孙玥无条件相信她,她真的觉得好开心。 公孙玥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后别『太子殿下』『臣妾』的,我们是夫妻,说『你』『我』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哦。」姜俏从善如流。 「我说的。」公孙玥笑了笑,「只不过这段时间得委屈你了,暂时得先住在这春暖院里。」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爱外出,你能保我禁足,已经很好了,对了,那清心斋是什么地方?」 「那是齐废后还在太子妃时期设立的,她善妒,御下极严,据母后说,她至少除了七至八人的品级,承徽昭训不在话下,最高位的甚至是良娣,但这些女子背后都大有来头,不好得罪她们的母族,于是设了清心斋,专门容纳这些伺候过却又被拔除品级的女子。」 那不就是东官的永巷,妈啊,光想就可怕,永巷还能是什么好地方,她不在乎被拔除品级,但她想好好待产,母亲怀孕时要是环境不好,生产时更吃力啊,古代卫生条件又不好,生产可是搏命演出。 想想皇宫真是太厉害了,李皇后一句「去清心斋待产」就要拔除她的品级,但公孙玥一句「禁足就好」又保住她的生活水平。 「你说那芽枝在春暖院跟凤仪宫判若两人?」 「是啊。」姜俏说起来就来气,「要不是她瘦成那样,讲话又发抖,我怎么会这样轻易就信她。」 芽枝那家伙居然是在演戏?皇宫欠她一座奥斯卡。 「她能把自己饿成那样好取信于你,这手段,你好学学吧。」 姜俏哼的一声,「我才不想学她。」 「都吃了亏还不学?」 「我不想因为吃过亏就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我总不能因为人人滚泥巴,就跟着下去滚一滚,别人滚是他的事,我还要干干净净过得才舒服。」 「倔脾气。」不过,他就喜欢她这样。 慢着,芽枝在演戏,那她摔进花圃也是演戏吧,只是她可以在走廊跌倒就好,跌在走廊撞个头,显得身体更弱,何必摔进花圃把自己沾得一身泥巴? 思及此,他扬声喊道:「来人。」 芫华跟兰卉很快进来,见礼。 「去请太医,让他把芽枝跌倒的地方扒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是,婢子知道。」 东宫今日出了这样的大事情,太医院没人敢走,听到有人来喊,院判亲自带了药箱药童过来,在院内铺开一张地蓆,挖开的土都平铺在那地蓆上,他一把一把看过去,又拿起来闻闻,捏捏,一点都不放过。 芫华匆匆入内,「院判说已经都检查好了。」 第二十九章 公孙玥站起对姜俏说:「那土也不知道有没有古怪,你在屋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走到廊工,院判连忙过来拱手,「臣见过太子殿下。」 「正如殿下猜测,这土被洒了种催产药,味道还挺明显,大概就这一两天刚磨好洒上的,平常人闻了只是肚子比较疼,这要有孕之人闻了,没几日就会见红,孩子若没足月,肯定保不住。」 公孙玥又让人把芽枝带过来,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她的指甲里还有没洗净的土跟药粉——她是故意跌入花圃的,就是要洒药粉。 正想命人把她押去天牢好好审问,压住芽枝的老宫女一时没注意,竟让她挣脱,一头在柱子上撞死。 公孙玥面色深沉,想到屋内被搜得一团乱,花圃又埋药,现在芽枝还撞柱身亡,这春暖院是不能再住了,于是下令即日迁往花开院。 【第九章】 芽枝是死了,但她还有个亲姊黄招弟在尚衣局,抓来便是。 黄招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哪耐得住大刑伺候,才看到绞架,瞬间就晕了过去,把她弄醒后,便什么都说了。 对方是谁,芽枝没跟她说清楚,只知道在后宫权势很大,约莫是三个月前找上芽枝的,当时没说什么,只要她先少吃点饭,把自己弄憔悴一点,这便给她五百两。 芽枝已经很久没见过太子了,少吃一点东西能换到五百两,那可是大大的有益处,于是便开始减食,到最近那模样让贵人满意,贵人才交代事情下来——她答应芽枝,只要能把花枝的孩子弄掉,又把药粉埋在春院,会给她一万两银子,顺便提拔她弟弟当个县衙管事。 至于她先拿到的五百两,已经请人送回老家。 芽枝跟黄招弟虽然都在皇城内,但一个在后宫尚衣局,一个在东宫盈秀阁,两姊妹见面的时间也不多,黄招弟哭喊说,她知道的都讲了。 她是由公孙玥身边的崔公公亲自审问的。 「老奴后来又给她用了刑,昏了几次,却是什么新的都说不出来,看样子是全招了。」 「知道了。」公孙玥道,「那批银子?」 「已经派人去追查。」 崔公公退下后,姜俏的问号总算消除一个,芽枝为什么要害她,为了钱,一万两银子的确很吸引人,而她之所以选择撞墙,还是想保住那些银子吧,或者说,想保住弟弟。 东瑞国的女子地位很低,看皇宫内就知道了,每个皇子都是王爷,旦要能健康长大,那就有封地,富贵五代,公主就得看母亲娘家得势与否,例如齐淑妃的女儿,封了安定,是为安定公主,又例如姚美人的女儿,什么也没有,就是八公主,到现在也不知道起名了没。 上行下效,民间也一样。 女子就是赔钱货,男儿才是主心骨,女儿加起来都没有儿子一根头发重要。 姜俏想,芽枝也是这样长大的,看名字就知道了,姊姊黄招弟,芽枝原名黄来弟,因为从小被父母灌输这种思想,所以自然就认为是真理,弟弟最大,弟弟最好,我们黄家能延续下去多亏有弟弟,能让弟弟有钱有出路,什么都愿意做,牺牲自己照亮弟弟,被抓了也尽想着死,自己死了秘密就守住了,那个贵人一定会守信的,黄家可是要发达啦……真是又可怜又可恶。 「太子殿下。」胡嬷嬷的声音在格扇外面响起,「寿康宫派人来了,太后请您过去品新茶。」 「知道了,跟他们们说我换件衣服就去。」然后他略带愧疚的对姜俏说:「不能陪你了。」 「不要紧不要紧,你之前给我找了几箱话本,我还没看完呢,正好有时间慢慢看。」 公孙玥歉然,「虽然我贵为太子,但也不是事事顺心,禁足已经是母后最大的让步了,宫有宫规,我不能把好处一把捞了。」 虽然芽枝埋药就某种程度可以证明姜俏说的是真的,但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尚未揪出,姜俏身为少数跟芽枝秘密谈过话的,还是有甩不开的责任。 这还是看在她怀孕,他才保得住她,不然只怕真相大白前她都得去清心斋了。 「明白,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多了。」姜俏双手比出拇指。 公孙明想笑,「这什么意思?」 「『你这样很赞』,『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都可以用。」姜俏替他理理衣襟,「你又要替皇上处理政事,又要抓害死花枝的人,可别累着了,不然,我跟宝宝会担心的。」 姜俏开始禁足生涯。 这花开院跟春暖院的格局一样,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只是她还是很难相信花枝跟芽枝同一天去了……她知道后宫很可怕,但没想过会这样可怕,她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吗?生下来后又能平安长大吗? 她现在有点懂得皇上在太子时期不让李承徽有孕的心理了,当你不确定能查保得孩子安康时,会宁愿他晚点出生。 「承徽。」芫华走进书房,「李姑娘来了。」 姜俏放下正在画画的笔,「请她进来。」 隔着窗子,姜俏看见李八娘穿着一身富贵的金丝牡丹锦服,头上插着珊瑚宝石孔雀簪,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走过前庭,她内心叹了口气,悠困的午后没了。 仆妇们很自觉的都停在廊工,只有两个贴身大丫鬟跟了进来,白苏很快端上新冲的太平猴魁,又上了美人凉糕、苹果饴、鲜花饼、青团子等四色甜点,蟹壳黄、叉烧酥、松子百合酥、葱花饼等四色咸点 李八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眉,似是想发作,但却忍下——白苏这死丫头,明知道她只喝五沸的茶,都被她教训过了,今日居然还端三沸的给她。 姜俏挺着肚子走到黑檀桌边,「李姑娘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我是来看看你的。」 姜俏觉得好笑,这李八娘还当真以为自己就是未来太子妃,也不过才十三岁,到底在嚣张什么,还没得到太子妃的名分,就先摆太子妃的架子……心里是这样想啦,不过姜俏胆子小,她绝对不敢说,你凭什么来看我,你给我滚回去。 因为就现实层面,眼前的小姑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会是她未来的顶头上司,上司肯定是不喜欢她这种聪明伶俐又先怀孕的员工,饶是如此,她还是得尽力的讨好一番,谁让李八娘形势比人强。 于是姜俏微微一笑,「多谢李姑娘,我很好。」 「你怎么搬到花开院了,先前春暖院不好吗?」 「春暖院的花圃被埋过药,怕对孩子不好,这便挪了地方。」 「把花圃翻过也就是了,何必这样劳师动众。」 心想关你屁事,但她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表哥就是对你们太好了,你们才会没个轻重,这么点小事都要闹大,难怪姑姑不喜欢你。」 妈的,「让皇后不喜,是我德行有亏,以后自然会收的点。」 「你啊,该好好庆幸,表哥中意的是我,我又知书达礼,温柔大度,要是齐五娘,光是这件事情就可以让她记恨三年,她最恨表哥对人好。」 第三十章 你还不是一样,「李姑娘亲切,我自然是知道的。」 接下来的时间,李八娘就一直自夸,顺便损损她,姜俏就一直腹诽,然后装得跟白兔一样乖巧。 真的很像前世开会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上司一开口说话就让人昏昏欲睡,李八娘才十三岁居然有这种本事,真不愧是准上司。 晚春时分,空气暖洋洋,本来就让人昏昏欲睡,加上怀孕,对休息的需求更多,姜俏真的想爬上那张可爱的拔步床睡觉,那锦褥又滑又暖,真是舒服得不行,但李八娘兴致很好,她也只能忍着。 唉,李八娘今天怎么这样开心啊。 自己也见过她几次,她只是比较白目,但不是像今天,吃了兴奋剂一柱,双眼闪闪,讲话时比手划脚,姜俏看得出来,她很兴奋。 李八娘说着说着,忍不住挥挥手,让自己的大鬟退下去,「你也让白苏下去吧,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 唉喔,饶了她吧,她真不想听什么秘密啊,后宫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何况经过芽枝的教训,她再也不跟公孙玥以处的人独处了,谁知道对方会想干什么,就算李皇后也不行。 白苏突然行礼,「李姑娘请见谅,承徽肚子渐大,太医说了要我们小心随侍在侧,这可是太子第一个孩子,婢子们不敢怠慢,承徽身边要是没人伺侯,这要传出去,婢子无法交代。」 姜俏在心中狂赞,好白苏,说得太好了,这样自己不用斥退身边的人,也不用得罪李八娘。 「那好吧,就当你有福气,一起听。」 「婢子身分低微,什么也听不见,李姑娘放心。」 「你还真有趣。」李八娘满意一笑,「我知道芽枝那药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姜俏没想到会听见这个,一怔,瞬间说不出话。 「不知道李姑娘从何得知?」 「我听见的啊。」李八娘低下声音,「你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总不会相信宫中真像表面上这样风平浪静吧,我姑姑虽然是一宫之主,但上面却还有个齐太后,两家的关系你也清楚,凤仪宫里肯定有太后的人,只不过姑姑找不着,那寿康宫也有姑姑的人,只不过太后也找不到。」 姜俏倒不意外,就像自己身边一定有皇后的人,有太后的人,否则她帮公孙玥出那赖皮主意时,太后不会把她叫去寿康宫给脸色。 只不过这李八娘真的自目到有剩,这种事情应该是你知我知装没事,她怎么会大刺剌讲出来。 「我昨天做了姑姑最爱的翠玉豆糕,想给姑姑一个惊喜,便没让人通传,听见有人说见到齐玉轩那小贱人的母舅最近刚丛西域回来,给这妹子跟侄女带了大批礼物,还请来一个大夫,说要给自己的小妾看不孕的,姑姑听了便赏了一些银子,然后让她继续去寿康宫待着,有什么事情再想办法禀告过来。」 姜俏一下把黄招弟的话连结起来,宫中有贵人,还能出手万两不眨眼,位高权重,这不是寿康宫那位,又是谁? 可是,那位已经权倾天工,有必要这样为难个小通房吗,何况身为祖母,怎么会不高兴看到孙儿有后? 「原因呢,我也知道了,因为有齐后撑腰,齐玉轩那小贱人笃定自己能当上太子妃,她要太子表哥的长子即是嫡子,不想庶生嫡前,这才收买芽枝做事情。」 李八娘假意叹息,「没想到齐家四代富贵,却生出这么一个狠毒东西,只可惜没有证据,即便是姑姑知道,也拿她没力法,总不能说因为她母舅去了一趟西域,这就给她定罪吧。」 姜俏相信齐五娘不想庶生嫡前,但太后容许她这么做?还是说这是齐太太给出的主意,齐太后并不知情? 李八娘倾身往前,「怎么,你不信?」 「我只觉得芽枝在我花圃埋药很奇怪,她这么有把握我能回到春暖院?」 「当然不是把握啦。」李八娘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只不过留有后着,就像盈秀阁,齐五娘肯定不只收买芽枝,芽枝出不了手的时候,还会有人出手的,在你花圃埋药也是,清心斋肯定早有人等着你去,花圃埋药只是预防万一,你虽然比我大几岁,但这方面可万万不如我了,就当我是好心,给你提个醒,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有后着,否则很容易一败涂地的。」 居然被个十三岁的丫头教训了?可是悲哀的是,姜俏知道她说得对。 你永远不知道对手多强大,多聪明,有后着才能保证事情成功,再不济,也得保证火不会烧到自己这边来,唉。 姜俏打起精神,「皇后娘娘知道了,不做任何处置吗?花枝那可是两条命啊。」 「处置什么?」李八娘一脸奇怪,「姑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通房得罪齐太后?你啊,是窝在这院子太久了,不知道宫内状况,齐太后可巴不得有机会跟姑姑吵架呢,你想,齐家李家不管在朝掌上、在后宫,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姑姑要是为了一个通房想办齐玉轩,且不论证据是否确凿,惹得太后生气,太后只要装晕装病,那都是姑姑不孝,说穿了,花枝没那个命怪不得别人,表哥赏她昭训葬仪,又给家人一万两银子,也算厚待她了。」 所以姜俏真心讨厌这地方。 她也不是责怪李八娘,毕竟她就是那样被养大的,会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奇怪,她只是觉得整个后宫太有病了,人命好像都不是人命。 「说来这齐玉轩也真胆大,明知道太后如此期待表哥的孩子,居然敢动手,也或者她以为西域的药物稀少,太医无法分辨,却是没想到我东瑞太医居然知天下,一闻就知道是西域甜香,粉末细白,散在果子里根本毫无痕迹,一般人吃了无害,孕妇却会早产,就算有人试食,也是查不出的。」 可恶,就算自己跟花枝没交情,但也看不惯齐玉轩这样草菅人命,花枝何辜,孩子何辜? 自己将来也会遇上这些事情吗? 东宫很大,公孙玥还很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女人,就像后宫女人争宠一样,东宫也不例处。 她现在是过得很好,但将来如果有另一个承徽进来,自己是否还能平心静气,当每天要去跟太子妃请安,见到良娣得行礼,她是不是还觉得过得很舒服? 「说来也奇怪,明知道齐玉轩那小贱人阴毒,但我居然也懂她,你出身不高,大抵是不明白,可是我跟她不同,我们从小就是为了入宫而准备,除了嫁给表哥,没想过要嫁给别人,争的当然是正妃,正妃生下嫡子,再给嫡子娶个娘家女子,让李家富贵绵长,我们被赋予的任务就是维持家族兴盛,不骗你,我这辈子没想过第二件事情。」 可是太子妃之位明明要拈阄啊,李八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能上位,但相对的,也有百分之五十不行,机率是一半一半啊。 是说李家跟齐家的人是怎么搞的,想要富贵绵长应该是敦促子弟读书,报效国家争取功名,怎么会都想到让女儿进宫啊。 第三十一章 「当然,我也想过万一自己是良娣怎么办,那就得看命了,齐梅当年当了太子妃,生了太孙照,之后被立为齐皇后,风光无限,但是谁想到照王会为了争花魁打死人,进而失去自己的太子之位,齐后又不堪打击,居然就病倒,无法再整顿后宫,让姑姑上了位,当正妃是个好开头,但不见得能笑到最后,当年膝下无子的李承徽,现在是凤仪宫的主人,还生了五个孩子,荣宠至极,可是当年的太子妃呢,在静安宫数日子,儿子去了封地,恐怕再难见面。」 唉,自己将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姜俏也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身为天家子女,就算蠢笨些,只要不为非作歹,还是能不愁吃穿,找个贴心人一起生儿育女,她求的也就是这样了 「我今日来这花开院,你可知道为什么?」 姜俏摇摇头,「我不明白。」 「想让你知道齐玉轩有多狠毒,若她成了这荣华院的主人,你的孩子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若是儿子,肯定养不大,齐玉轩多的是手段让他生病,出意外,让你明知道谁是凶手却无能为力,可我不同,我不争短期,我也有把握自己能生出最优秀的孩子让表哥喜欢,我不会为难于你,无论你生儿生女,我都不会理会。」 李八娘顿了顿,「我知道太子表哥对你另眼相看,为了你跟孩子的将来,你得替我多说好适,我得到我想要的,然后保住你想要的。」 「殿工已经说了拈阄,我可没办法。」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像,拈阄不过是一个说法而已,如果真的如此便好,我跟齐玉轩何必住到宫里来,求的不就是太子表哥的心意吗,表哥不愿偏少这才说要拈阄,可一旦表哥内心有人选,自然不会用那种荒谬的方式决定,若是知道齐玉轩狠毒,加上你在一旁推波助澜,表哥会选我的,表哥自小脾气执拗,说一不二,若是决定选我,即便齐太后不满,可也没办法。」 李八娘站起身,「我话就说到这里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白苏,送李姑娘出去。」 白苏送李八娘出去后,公孙玥便丛屏风后面走此来——姜俏肚子渐大,他有空便会过来看看她。 今日下午无事,两人一起画画,倒颇有琴瑟和鸣的模样,突然听得李八娘来,他实在不想见,这便转到屏风后躲起来,于是把李八娘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姜俏看他神色不好,故做轻松的说:「你都听到啦,那有觉得李八娘比较好吗?」 「若你没出现,她当然是人选之一,不过有了你,我不想娶别人了。」他身边的女人,个个都急于表现得让他想逃离,只有姜俏永远那样气定神闲,她可以跟他侃侃而谈,而当他烦心沉默,她也不会焦急,就是自顾自的看书,等到他心情回复再说,「我现在想要的太子妃,是你。」 姜俏脸一红,觉得这人真奇怪,明明脸很臭,还能一本正经说情话,但她自己也好三八,一听竟觉得高兴得快飞起来。 他说要立她为太子妃耶,那就是正妻了,在东瑞国,名分很重要,代表男人对女人重视的程度,她不希罕太子妃的权势,但希罕太子妃在他心中代表的地位。 不过大概是刚刚李八娘说的话太惊人,公孙玥现在的脸还是很臭。 「我之前有听过寿康宫召见芽枝,再结合李八娘说的话,听起来真是齐五娘搞的鬼,可事情真有这样简单吗?」 公孙玥沉吟,「五娘个性冲动,凡事不考虑后果,让芽枝饿到面容憔悴再吩咐她做事情,实在不像五娘有本事做得出来的。」 姜俏认同,「记不记得赏玉茗花那次,她当着众人的面就跟堂妹吵起来,感觉是一点气都不愿意受的性子。」 「有段话我总觉得有点介意,『我东瑞太医居然知天下,一闻就知道是西域甜香,粉末细白,散在果子里根本毫无痕迹,一般人吃了无害,孕妇却会早产,就算有人试食,也是查不出的』。」 「这是太医说的没错,当时在风仪宫便这样讲了,李八娘也在,或许是听到了。」 公孙玥皱眉,「粉末细白……粉末细白……太医当时并没有形容那粉末何等模样,她怎会知道粉末细白?」 姜俏心中一凛,对啊,她这个当事人都只见过药包跟混入泥土的样子,李八娘是怎么知道粉末细白的? 公孙玥沉声,「除非她见过。」 没错,警方没公布凶器,却有人知道凶器是把水果刀,那么那个人就只会是凶手了。 李八娘居然是这一场人命官司的主导者。 因为认知翻覆,姜俏十分错愕,「她、她——」,然后她不出来了。 李八娘会来跟她说这番话理由也很简单,纵火的人之八九会回到火场看,她也想来看看自己的成果,太得意了,太完美了,忍不住炫耀,是啊,来自西域的药,平常人想要都没门路,偏偏齐五娘的母舅就刚刚好从西域回来,还带了个大夫,这局设得太完美,她需要观众。 「你好好歇着,我要去御书房禀告父王。」 「这会不会让太后找到借口发挥?」李皇后虽然受皇帝宠爱,但却有个一天到晚想找她错误的恶婆婆。 姜俏也很矛盾,想要给花枝跟孩子一个公道,但又不想李皇后被连累,毕竟她对自己也真的很亲切。 「这不是小事,但也不会闹大,齐五娘惹出的事情不比李八娘少,皇祖母若揪着李家不放,母后自然有办法整治齐家。」看她一脸担心,公孙玥憋着脸,比了两根拇指——不用担心,我没事。 姜俏噗嗤一笑,「快去,我等你。」 是夜,皇帝身边的亲信邵公公跟潘公公领头,带了四十名宫人悄悄的到了城东的李将军宅邸,彻底搜宅,在李大太太的梳妆台夹层中,搜到了那西域药物,并且知道,李家大房最近流年不利,连续死了四个妾室,都是怀孕时散血而亡,李老太爷还觉得是自己年轻时担任武将,杀戮过盛的报应,最近打算换住处。 李大太太以及陪房嬷嬷都被关入天牢,由潘公公亲自审问,李家本就是官家,加上这二十年李皇后受宠,过得是如鱼得水,哪有吃过这种苦头,不必用刑就招了。 李大太太姓牛,出身勤州,父亲是松木县县官,松木县就在国界,故西域人士往来频繁,牛氏从小便在街上见过西域人,至于那些奇门医术,自然由牛太太教会这女儿不少。 牛氏逐渐长大,生得端正秀丽,一次随父入京,竟让李小将军看上,当时李嫔已经入宫,李家不可同日而语,本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但李小将军犯了拗,就是要娶这小县官之女,李家争不过这大儿子,只好让他娶了。 牛氏的日子也过得不错,丈夫虽然有妾室姨娘,但对她始终尊重,自己也生了二子一女,日子算美满了。 就这样年过一年,儿子长大了,女儿长大了,姑奶奶李贤妃成了李贵妃,然后成了李皇后,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达官贵人争相结交,好不热闹。 第三十二章 有一天,李皇后派人把才九岁的萤儿接入,说将来要给太子当正妃,牛氏既不舍,但又替女儿高兴,太子妃就是将来的皇后,她不过一个县官之女,没想过女儿能到那顶天的地位。 但老天也许就不想让她痛快,李家高升后,丈夫开始对她冷淡了,新人一个一个入门,一个比一个年轻,每天看着铜镜中自己三七几岁的容颜,真恨极那些青春年华的小贱人,都是她们勾引了夫君。 太恨了,吃不下,睡不着,陪嫁的奶娘忍不住给松木县的牛太太写信,牛太太一听闺女受了小浪蹄子的委屈,哪还能忍,立刻赶到京城,还给牛氏带来好东西,说这西域药物啊,闻起来甜腻,吃起来顺口,做点心最好。 最得李将军宠爱的妾室就这样死了,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散血而亡。 牛氏痛快极了,谁让你这贱人跟我争夺夫君的宠爱。 后来当女儿萤儿委屈的跟她说,太子殿下有个承徽已经怀孕,有个通房也有喜,牛氏想到的就是这好药。 可萤儿才十三岁哪,根本不懂这些事情,于是她把自己的嬷嬷送入宫中,那老嬷嬷是个人精,知道要怎么布局才好,不但得除掉姜承徽跟花枝,还得陷害五娘一把。 李萤儿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事情成功后忍不住炫耀,竟被公孙玥听出异处,把事情揪了出来。 皇上知道事情原委后,牛氏、李萤儿、陪嫁嬷嬷都关入天牢,远在松木县的牛太太也要提到京城受审,李家罚俸三年。 齐太后知道的时候,皇上已经处置完毕,皇上罚了,她就不能二罚,太后只能怪自己手脚慢,儿子要操烦天下苍生大事,总不能为了后官这种小事情再去烦儿子。 至于姜俏身边的寿康宫奸细,也循着线抓出来了,原本抓的是李家埋在姜俏身边的棋子,却没想到那棋子为了争取轻罚,说她知道寿康宫的棋子是谁。 收李家好处的是如意,收齐家好处的是兰卉。 姜俏听了简直大受打击,自己对那两丫头真的不错的,她们居然……后宫真是太深了。 她知道出卖她的人不会是粗使官女,因为一般人无法离她的屋子那样近,但竟然是这两丫丫头,从服侍尚食的宫女到服侍承徽的宫女,这是多大的提拔,吃的住的都提升好几个档次,但—— 公孙玥见她一副蔫状,安慰道:「下次防着点也就是了。」 「不,我还是要这样,不能因为别人错了,我就改变自己,我没做错事,这辈子绝不疑神疑鬼的过日子。」 公孙玥笑道:「傻瓜。」 【第十章】 姜俏的肚子在立夏那天发动。 正要在睡,便觉得肚子怪怪的,收缩得特别厉害。 宋嬷嬷察言观色,「承徽可是肚子疼了?」 这可是太子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大喜,何况前几个月李家出那事情,李皇后为了堵住齐太后的嘴,自肃禁足三月,皇上因此不太开心,宫里气氛闷闷的,需要一点高兴的事情。 姜俏摸了摸肚子,「有些古怪,但又不是很疼。」 她虽然活过两世,但没生过孩子啊,宋嬷嬷在宫中一辈子,也没生过孩子,连忙命人去找太医,又把住在耳房准备的秦嬷嬷叫了过来。 秦嬷嬷是官中上个月派下的,接生经验圭富,宫中的娃儿几乎都是经她手出来的。 秦嬷嬷一看就笑说:「恭喜承徽,要准备迎接小皇子了。」 接下来花开院开始忙碌起来,烧热水,准备布巾,又拿了太医开的薰香草把屋子里里外外薰过一遍,膳房也迅速送来一直温在小炉子上的人参鸡。 姜俏其实不饿,但秦嬷嬷却让她一定要吃,不然会没力气,因为等肚子疼起来,给龙肉都吃不下。 派出去送逍息的人都回来了,寿康宫已经知道,凤仪宫已经知道,御书房已经知道。 姜俏喝完鸡汤,打了嗝,肚子只是一阵一阵小小的痛一下,痛一下,还没什么实际感,但内心还是有点不安,即便是医疗卫生发达的现代,女人生产都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何况古代,古代没有消毒,他们是用薰香当消毒剂的,妈啊,保佑那薰香真的有杀菌效果。 秦嬷嬷拿了一本画册进来,「承徽看这些图,心情好些。」 那是一本古籍了,虽然保管得很好,但免不了陈旧感,姜俏打开,一下就被吸引了,里头画着个小胖娃坐在澡盆中洗澡,那胖胖的脸颊,莲藕般的手臂,好可爱喔,翻过页,哇,小娃在学爬。 「秦嬷嬷,小娃娃从出生到能爬,要多久呢?」 「六七个月便开始会坐了,七八个月开始学爬,到时候可就看不住了,太子殿下小时候得四个嬷嬷看着才行。」 听到公孙玥小时候的事情,姜俏内心一阵柔软,「殿下小时候很顽皮吗?」 秦嬷嬷的老脸露出慈祥笑容,「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顽皮才好呢,身体健康的孩子才爬上爬下闹个不停,宫里不怕孩子闹,越闹越开心。」 姜俏还想回什么,突然肚子一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一波痛好大,前两个时辰的痛跟现在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 秦嬷嬷突然站起来,「老奴见过殿下。」 「秦嬷嬷不用多礼,俏儿可还好?」 咦?咦?公孙玥什么时侯进来的?她居然没注意到。 姜俏捂着肚子,「殿下不是在跟皇上讨论新税制吗,怎么过来了?」「你要生了我怎能不过来,税制又不是几个时辰可以讲完,告一段落也就是了,明天再说也一样。」公孙玥的表情既关心,又有点不知所措,「秦嬷嬷,承徽疼得脸发白,这可正常?」 秦嬷嬷陪笑,「这只是开始呢,还有得疼。」 姜俏深吸一口气,什么,还有得疼,她已经觉得有人在打她肚子了。 见公孙玥神色不善,姜俏连忙说:「我没事。」 啊—— 就看到公孙玥一脸正色的对着她的肚子说:「你这小混蛋还不赶快出来,莫要折磨你母亲。」 姜俏大笑,一笑,肚子更疼了,但是她看秦嬷嬷的脸色就知道了,还早。 公孙玥就在房内陪着姜俏看那娃娃画本,又下了一盘棋,晚饭姜俏实在吃不下,只喝了一碗汤,到夜半时分,姜俏才算正式发动。 公孙玥被请了出去,四周点起烛火,把房间照得跟白天一样,几个在宫中专职接生的老宫女,有人负责给她扶手,有人负责拾她喊话,秦嬷嬷做的自然是最重要的,看孩子出来没。 姜俏虽然疼,但神智还是清楚的,听到外面的传话一阵一阵,她真正开始大痛后,宫人又去报了一趟,皇上来了,李皇后来了,齐太后也来了。 「姜承徽,用力。」秦嬷嬷喊着。 好,我用力。 「再用力。」 好,我用尽吃奶的力。 姜俏真是又累又倦,肚子好痛,喉咙也叫得好痛,心想这小家伙这样折磨她,出来非得打他的小屁股不可。 可恶,好痛,用力—— 就觉得身下一热,耳边便听得小娃啼哭。 「恭喜承徽,是个儿子。」秦嬷嬷喜孜孜的,「快点去外面报喜。」 第三十三章 姜俏双眼无神,任凭宫人替她换衣服,清理床铺,耳边听得小孩啼哭,连忙振作起来,「孩子呢,我要看。」 秦嬷嬷拿着热水绞过的布巾给她擦额头,「刚洗过后就抱出去了,得等太后,皇上,皇后,以及殿下看过了,才会抱回来给承徽看,您不用着急,是个面貌很端正的小皇子,哭声也宏亮,肯定讨人喜欢。」 她才不在乎什么皇子还是皇女,她也不想打他小屁股了,现在只想亲亲他,抱抱他,这是她怀胎十月的小宝贝。 宫人终于把她清干净了,姜俏喝了一碗人参鸡汤,等啊等的,公孙玥终于抱着孩子走进来了。 他抱孩子的样子很利落,就像抱了无数次一样,这应该就是天性吧,身为父亲后,自然懂得怎么抱孩子。 「父皇跟母后很高兴,皇祖母也很开心。」 「那你呢?」 「我自然是最开心的,父皇跟母后都说很像我小时候呢。」公孙玥把孩子递给她,表情满是温柔,「名字已经起好了,公孙云。」 「云,我喜欢。」姜俏抱着孩子,内心满满的喜悦,原来公孙玥小时候长这样啊,不过是个小婴儿而已,眉毛居然这么浓,真可爱,希望这孩子的心就像云朵,永远洁白,懂得柔软待人,不要因为宫廷阴暗就被污染了。 宝宝,妈妈爱你。 太子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皇上跟李皇后都很开心,宫中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银,花开院伺候的拿三个月,到处一片喜气洋洋,除了寿康宫。 「你说什么?!」太后一脸不悦。 公孙玥朗声回答,「孙子说,拈阄。」 「当时你说拈阄,哀家懂,李家跟齐家都算是你的外家,两家又都各只有一个年龄适当的,为了维持两家交好,选择拈,这没问题,但现在李八娘已经被流放,官中可只有玉轩一个人啊,你还要拈什么阄?」 「孙儿喜欢姜俏,想立她当太子妃。」 「胡闹。」 「孙儿不是开玩笑的,请皇祖母成全。」 齐太后太生气,脸都绿了,「她不过一个大学士之女,怎配得上你。」 「她的父亲好歹是自己考出来的前程,五娘父亲的宫位却是买来的,哪有比较高尚?」 齐太后听她说起侄子的糗事,面露不悦,正想说些什么,五娘却突然哭着跑出来。 「太子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自从她九岁入宫,就一直被教导着来会成为太子妃,即便太子表哥说到时候要拈阄,她也不担心,祖姑会有办法的,等到李萤儿被流放,她内心更是笃定,自己这荣华院是住定了。 今天听到太子来到,以为是来说亲的,毕竟他已经十七,先定下名分,明年完婚正好,却没想到他是想在她跟姜俏那蹄子之中抽签决定妃位。 「表哥,那小蹄子有什么好,儿子将来我也会生的,表哥你别立她,五娘的肚子肯定争气。」 齐太后脸色不蔫,五娘规矩是太差了,偷听已经不可取,居然还跑出来,这不是告诉玥儿说她没规矩吗?要说来,也都是自己的错,人老了得了这个外貌可爱的孙侄女,一心一意把她宠了起来,明知道宠过头,总也想着,哀家可是太后,想对娘家孩子好一点,还要看人脸色吗? 齐太后挥挥手,「童嬷嬷,带五小姐下去。」 「祖姑,让我在这里,表哥看到我定会回心转意的。」 「童嬷嬷,还站着做什么?」 殿中,又恢复安静。 齐太后还想为了齐家做最后的努力,「玥儿,当初祖母是答应你在齐李两家女子中拈阄,可现在李萤儿已经不在,拈也没意义了,你应当按照约定,娶玉轩为妻。」 「不是,孙儿当初是说『若无合适女子,拈阄决定』,可没限制是哪家女子,李家女是不在了,但姜家女却在,孙儿今日想为自己的承徽争一争,承徽既然生了儿子,运气应该不坏。」 齐太后默然,没错,当初只说抽签决定太子妃,可没讲明就只李家齐家争,前提就是——若无合适女子。 她的记性很好,这还没忘,只是没想到,玥儿也没忘。 可是姜俏那出身,怎么当太子妃啊,父亲不过就是个没有权势的大学士而已,母亲还是商人之女,这要是被翻出来,岂不笑话,更别说自己还想保齐家富贵。 后宫已经有一个李皇后,不能再出个姜皇后,玥儿的太子妃,必须姓齐。 「玥儿,祖母甚少说在家之事,你可知道为什么?」 「孙儿不知。」 「因为伤心,我的母亲越氏生我时力竭面亡,父亲娶的续弦对我不甚友善,要不是两个哥哥护着,恐怕难以长大,我当皇后之后,就想回报两个哥哥——我的哥哥们才智平庸,总怕富贵到头,于是我把大哥的女儿齐梅许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心想,两代皇后,齐家是不用愁了,可没想到子梅被废,齐家上下又开始不安,皇上对你母后情深,我明白,所以我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玥儿,祖母老了,你就当帮祖母一个忙吧,祖母在这里求你了。」说完,竟起身朝着公孙玥的方向跪了下来。 公孙玥大惊,连忙把齐太后扶起,「祖母不可如此。」 齐太后抓着他的手,「那你可答应我了?娶玉轩,跟她举案齐眉?」 「祖母这是在逼孙儿。」 「我是在求你。」 「皇祖母,就是因为您这样,我才不想娶齐家女,就算没有姜俏,我也不会娶的,我不要一辈子被齐家的人掐着不放,动辄威胁,祖母,您是公孙家的媳妇,不该再把自己当成齐家的女儿,开口要保齐家万年,闭口要保齐家富贵,您把皇祖父放在哪里了?我该立齐家的孩子为太孙,这样您才满意?」 齐太后跌坐在地上,「京家……哀家没那意思。」 「有的,您一直想跟齐家分享天下,皇祖母,皇祖父对您不好吗,父皇对您不好吗,为什么您不能替公孙家想一想,永远只站在齐家想事情,我不信您不知道齐玉轩蠢钝,但您还是要我娶她为妻,我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可对您来说,我怎么想不重要,齐家能不能保下才重要,我身为堂堂太子,婚事居然只有一个选择,您让我作何感想。」 齐太后被戳破心事,脸上又尴尬又难堪,可想起哥哥的叮嘱,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就这一次,你娶了玉轩,哀家绝对不干涉你子嗣的婚配。」 「到时候齐玉轩会干涉的,她身为太子妃,肯定让太孙跟齐家女订亲,您想想,四代父子就出了三个皇后,齐家真要权力滔天了,祖母您别求我,我求您,放过父亲,放过孙儿。」 齐太后下定决心似的,「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拈阄,好,哀家答应玉轩跟姜俏拈阄。」 软天监很快的接到旨意,这便算了起来,中秋月圆,乃是适合请示天意的好日子。 由于太子妃抽签决定实在太损皇家威仪,故中秋节那日没有摆放花台,而是简单的放置香案,桌上两个卷轴,一个写着玉轩,一个写着姜俏,由公孙玥亲自点选,首卷为太子妃,剩卷为良娣。 第三十四章 简单仪式结束,钦天监监正对公孙玥深深鞠躬,「太子殿下,请。」 众人屏气凝神。 齐太后自然希望是齐玉轩,她这辈子都是齐家女儿,她要齐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上则希望是姜俏,他也受够母后,受够齐家了,何况姜家不过大学士,妻子又都是商家女儿,有这样的太子妃,将来不会有外戚专权的问题。 李皇后也是投姜俏一票,道理很简单,李家没有的,齐家也不准有。 至于当事人姜俏,当然也期待是自己——生了云儿之后,她的想法有了很多改变,想保他平安,保他顺遂,而这前提是她要有权,一个无权的母亲保不住孩子,所以她只有拿到东宫最大的权势,才不会有人轻易动她的孩子。 公孙玥在案台上拿起一个卷轴,众人眼睛都有焦急之色,是姜俏?还是齐玉轩? 钦天监监正躬身道:「太子殿既然已经选定,便请打开卷轴。」 「我手上这一眷便是太子妃的名字?」 「正是。」 「而桌上这卷则是良娣?」 「正是。」 就在众目暌睽中,公孙玥把手上的卷轴扔进香炉里,香炉里正燃着大香,遇到纸张,一下起了太火,把纸卷烧得一干二净。 监正傻眼,「太子殿下!」 「我的正妃已经烧掉,但桌上的良娣卷仍留着,这打开看良娣的名字也是一样。」公孙玥说完便拿起桌上的卷轴,一扯,卷轴上端端正正写着——齐玉轩。 钦天监监正见了,于是高声宣布,「正妃姜俏,良娣齐玉轩。」 齐太后一下跌坐在地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已经命人偷换过卷轴,无论玥儿先拿哪卷,都会是玉轩当太子妃,可现下怎么会…… 难道玥儿知道她动了手脚?不,不可能,姚公公做事一向利落,那换卷的小太监又已经被灭口,不会有人知道的……但不论如何,结果已定。 太子妃已定,皇上跟李皇后都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这姜俏虽然出身低微,但只要不是齐家女就好。 李皇后当场下令钦天监给太子算好日子,要正式迎娶太子妃。 「不,不可能。」齐玉轩尖叫起来,「这种女人怎么能当正妃,正妃应该是我,我的祖父是国相,我的父亲是三品大臣,我还有个太后祖姑,这女人有什么,她的娘亲还是商人家的女儿。」 姜俏原不想跟她计较,但扯到母亲再不岀声,以后人家会以为她好欺负,「齐五姑娘我提醒你,你若不想以后日日立规矩,嘴巴上就放干净点,否则我会好好教导你为人妾室的规矩。」 齐玉轩一下哭了出来,「祖姑,你看看这女人,她说玉轩是妾室,表伯父,这女人如此刁蛮无理,怎配侍奉表哥,这拈阄不算,重新再来一次,表伯父,玉轩求您,下旨让钦天监再来一次吧。」 姜俏真服了这齐玉轩,皇上的脸色已经那样难看了,还表伯父个没完,他是皇上,不是表伯父,同理,这宫中只有齐太后,没有什么祖姑。 这齐家还真是没人,这样无脑的也推来当太子妃,嫡女又怎么样,在场的宫女随便一人的脑子都能超过这个嫡女,在这种皇家场合喊祖姑跟表伯父,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该不会觉得这样比较亲切吧,可是天家最讨厌的就是装熟啊。 她也很佩服太后,到底是怎么教的,还是觉得只要有自己在,一切没问题,所以什么都没教? 「表伯父。」齐玉轩哀戚恳切,突然对着皇上下跪,「您答应我吧,不然玉轩就长跪不起,若下次拈阄玉轩还是良娣,玉轩就认命。」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你喜欢跪,那就跪着吧,来人,传朕命令,齐玉轩在此跪着,不准起来。」 「表伯父!」 齐太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玉轩,跟哀家回寿康宫。」说完,亲自去扶了齐玉轩。 姜俏就看到齐玉轩真的站起来了,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因为很惊讶所以要说三次。 太后可以打皇上的脸,但玉轩居然也跟着打。 皇上是真的火了,当天晚上就派人把齐玉轩送回齐家,并告知齐家她在宫中对皇上不敬,齐家一听,得罪了皇上还得了,连夜把她送往乡下庄子反省。 齐太后亲自到了御书房想说情,皇上却是称有事不见。 皇上这回是铁了心,母后拿着孝顺掐了他三十几年,让他娶齐梅儿,让他立照儿为太子,太子跟齐后双双被废后,又把目标转向新太子的太子妃,他真受够了,玥儿说得对,母后是不会满足的,他如果想守着父皇传给他的天下,就不能再让母后掐着,他不能再愚昧的孝顺下去了。 齐太后开始称病,但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只是在逼皇上,之前太后只要生病,皇上总是会屈服的,但这一次却没有,太后病了整个冬天,连年夜饭都不出来吃,皇上天天派人去寿康宫问安,却没再踏进寿康宫一步。 五月中,夏至,天气晴。 花开院中的蓝雪花已经开了,一球球的丛叶团中长出,白色的,蓝色的,相间交错,茂盛可爱,八角亭上的大红色凌雪花怒放,沿着白墙种植的小木槿也开了,嫣红花朵十分讨喜。 阳光穿过树梢,映入房间,在青砖拉出金色光束,姜俏正在梳妆,公孙玥则在尚服宫女的服侍下更换衣服。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你建议的那个大渠江水库,前几日已经开始动工了,工部预备兵工合一,打算五年内完工。」 「地都征到啦?」姜俏透过铜镜,看到公孙玥一脸喜气,心里也替他高兴,她的夫君真是好太子,心系万民。 「大渠江沿岸,半年涝半年旱,地便宜得紧,只不过时隔太久,有些土地持有人都不知道跑去哪了,找这些人倒是花了一番功夫,不过也幸亏那地不好,听说可以卖,倒是人人都乐得卖出,等水库修好,沿岸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 姜俏又从镜子偷看,哇喔,夫君帅气哦。 芫华见两人差不多了,便打了手势,文竹跟繁缕很快把早膳摆上来。 姜俏走到桌子边看,炖蹄膀,卤羊腿,人参鸡汤,火腿炒虾仁等等,十菜两汤,只有一道绿色蔬菜,忍不住就皱眉,「怎么一早就是大鱼大肉的呢。」那蹄膀油得她都快饱了。 宋嬷嬷笑说:「怕太子殿下跟承徽没时间吃午饭,便把早饭准备得丰盛些,不吃些油,怕是撑不到下午。」 公孙玥笑说:「嫂嬷见过的场子多了,听她的不会错。」 「殿下过奖。」宋嬷嬷招招手,文竹跟繁缕连忙上前布菜。 文竹一下就夹了一块超肥的蹄膀肉放入她的碗,姜俏实在不想吃,但看到公孙玥的眼神,只好乖乖拿起筷子,他点点头,表示满意。 「我有件事情想回问你的意见。」公孙玥一面吃饭,一面说:「我打算重新修改税制,商人提税到三成,其余税一成,农民依然是收谷时顺便收税,家中若无男丁则减免,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超好,还可以更好一点。」 第三十五章 「快说,我等着听。」 「不要按照身分收税,而是按照收入收税,你想,商人也有分的,皇商可是年收数万两,针线铺子的老板一年一百两到头,这三成税嘛,皇商少了三成虽然多,却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女儿出嫁依然十里红妆,但针线铺子一旦去了三十两,影响可就大了,女儿的嫁妆可得少上五担,再说工人好了,以首饰匠来说,一套头面的手工钱就要五十两,年收千两不成问题,却只要一成税,对于一些小铺子商人来说,未免不公平。」 公孙玥听了连连点头,「这倒是,不过要怎么做到让农工生活得轻松点,又让商人负担国家财政多一点,可有更好的办法?」 「有的,按照收入来定税,年收万两以上的,五成税,年收八千两以上的,四成税,以此类推,年收一百两以下的,则免缴税。殿下知道吗,无男工不收税虽然是德政,不过之前跟姜家往来的河口绣铺就是个寡婶子开的,带着两个女儿,百来个绣娘,年收可是三千多两呢,这样也不收税,岂不让那些缴税的绣娘气晕,有男人又不是错,不过赚个三五十两也得缴税。」 公孙玥一听,喜笑颜开,「当是如此,俏儿真聪明。」 也不是聪明啦,就活在二十一世纪啊,他们总经理每次到缴税的日子脸就很臭,因为他光税就要五百多万,可在上头的董事们则有多种方式避税,所以她深深觉得税制真是太公平了,尤其像她们这种薪水很低的服务生,就该少缴一点。 现在的阿呆还是阿瓜,在古代都能当天才,因为懂得实在太多了,等她以后当了太子妃,需要开始办理春宴活动的时候,她就把足球篮球等规则教下去,包管那些世家子弟玩得飞上天。 于是整个早膳时间,两人就着税务你一言我一语的,用收入来分当然公平,但如果只看收入会很粗糙,最好的方式是得扣掉必要支出,也就是现代所得税的正式计算方式。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芫华跟白苏互看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在这花开院是不存在的,以前那个冷酷不爱说话的太子殿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跟承徽有说不完话的太子殿下,聊政事,聊生活,最常聊的就是皇孙公孙云。 公孙云已经一岁多,会走路,会说适,正是可爱的时候,但是按照宫规,得等太子殿下用完早膳,孩子才能抱过来,而太子殿下每次用完膳,一定会马上说「把孩子抱过来」。 公孙玥放下筷子,「把孩子抱过来。」 看! 奶娘很快牵着公孙云进来。 虽然是夏天,但怕孩子冷,还是穿着长袖长裤,踏着虎头鞋,摇摇摆摆的走进来,扑向姜俏,「娘。」 那奶声奶气的喊叫让姜俏心都融化了,「云儿吃饭饭了吗?」 孩子用力点头,「吃饭饭,肚子饱饱。」 公孙玥过去捏他小脸,「我呢?」 「爹爹,云儿爱爹爹,爹爹最棒棒。」 公孙玥笑了,在他睑上亲了一口,转头对姜俏说:「你教的?」 「是啊。」姜俏一脸得意,「开不开心?」 公孙玥哭笑不得,都当娘了还这么不正经,也只有她了,整天出怪招,云儿虽然模样像他,性子却越来越像她了。 「殿下。」宋尚服过来,「时辰差不多了。」 「知道。」说罢站起,公孙玥顺便把公孙云抱了起来,「儿子我带走了。」 「云儿乖,听爹的话。」 「嗯。」小家伙笑咪咪的,「云儿最听话。」 公孙玥带着公孙云出去了,宋嬷嬷领着一大群人进来,最受注意的自然是宋嬷嬷身后的柯嬷嬷,那是李皇后的奶娘。 只见她一脸喜气喊着:「快些,快些。」 后面十来个宫女,第一个捧着妃冠,第二个捧着妃服,第三个捧着宝玉绣鞋,第四个则捧着薰香,后面则捧着耳环,香粉,中衣,里衣等等事物——今日是姜俏被册立为太子妃的日子。 按制,承徽升妃,以册封之礼行之。 宫女们很快把她打扮起来。 画眉,点红唇,抹白粉,然后薰香,一件一件衣服将穿起来,总共穿了六层,公孙玥也会是六层,取吉样顺利的意思。 花了一个时辰打扮妥当,姜俏一身繁重的出了花开院,外面有顶太子妃使用的明黄色小轿子,柯嬷嬷又拿着薰香薰了轿子一下,这才让她上去。 姜俏呼出一口气,加油,这才刚开始。 轿子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下,姜俏知道,到八角花坛了——皇宫中行成人礼、册封礼的地方,她见过一次,圆形的,大概半个足球场大,中间有个高台,底下是观客的座席。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在高台的最下方,朝中大臣跟诰命夫人应该来了不少,那些人虽然已经努力克制,但声音还是非常大。 一个尖细的嗓子远远传来,「吉时到。」 「太子殿下,太子妃出轿。」钦天监官员的声音。 明黄色的帐帘被掀开,柯嬷嬷到轿口扶她出来,姜俏穿着沉重的正红色妃服前进了几步,手心冒汗,心跳加快,只觉得紧张得不行,眼睛余光看到也换了一身红衣的公孙玥站在自己旁边。 「俏儿怎么这样严肃?」公孙玥小声说。 「嬷嬷说不能笑的,一定要规矩。」 「何必听她的话,我就笑着,我还可以做鬼脸给你看。」 姜俏心想,因为你是太子,我不是,「别逗我笑啦。」她要真的笑出来就完蛋了,会名誉扫地的。 可是真糟糕,她开始有点想笑了。 软钦天监监正在台上高声说着吉祥话,她在底下憋笑憋得难爱,等好不容易缓些,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紧张了,心跳也如常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上坛。」 来到这古代,她没想过进官,可是她进宫了。 想着安稳度日,可是她却被封为承徽,开始了她的后宫大冒险。 刚开始,她以为他是奸险之人,召她只是想利用她现代人的聪明才智,可后来她发现他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他在当一个好太子,他在她的心中,不再是小人,而是高大了起来,为百姓谋福利的他,真的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明星都要闪亮,然后自己的心境也开始变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是有了云儿后吧,她对他开始爱屋及乌,喜欢孩子,连带看他也很顺眼,当然,前提是他真的在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他很忙,但还是会找出时间来陪她,她觉得一个古代人居然会有自觉这是「我们」的孩子,这很了不起。 喜欢,悄悄的来了。 当然,他也没辜负她的喜欢,在她危险时,他保她安全,在她产子后,他替她争来了名分。 虽然现在不好说话,但她知道,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对于未来,紧张,然后充满期待。 公孙玥紧紧握住她的手,跨上白玉阶。 姜俏知道自己不该看,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 后记 【后记 新年快乐 简薰】 大家好,我是简薰。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大家好,新年快乐,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过得开开心心,顺顺利利,然后要应景一下,恭喜发财。 薰最近迷上的动物是小熊猫优香,它真的是特别可爱,不但喜欢躺着用后脚吃饭,还喜欢玩自己的尾巴,整个人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用「优香」「撒娇」当关键字,就能找到它跟保育员撒娇的画面,真的超疗愈。 小熊猫喜欢吃苹果跟葡萄,是不是很可爱。 而且看影片,游客可以跟小熊猫做间接接触——游客拿着插了苹果的棒子递进去,小熊猫会过来吃,小熊猫吃苹果的样子太令人融化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动物,是天使啊。 然后要说说这本书啦。 这是简薰第一次写宫廷小说,很开心,也很喜欢自己笔下的男女主角。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女主视角进行故事的时候,男主角在前半段都是「太子」比较多,后半段才是「公孙玥」,因为我想表达刚刚开始女主对他没有感情。 对她而言,他就是太子,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没有特别意义,直到后来产生情愫,想更了解他,更接近他,他才成了公孙玥,当然也考虑过文字直述。 但仔细考虑,又觉得称谓上的改变更能代表女主角的心情转换,所以使用了这种表达方式,希望大家能喜欢。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帮夫一把罩之一《夫人的暴力美学》; 02、帮夫一把罩之二《秀女升职计》; 03、帮夫一把罩之三《娘子得宠又卖乖》。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